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娇娘医经 作者:希行 第一章 诡夜 更新时间2013-11-23 8:07:40 字数:3508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的人更少了。   两个丫头往火盆里扔了一把烧料,打了哈欠。   “姐姐,我们也去眯一会儿吧。”其中一个说道。   “这不好,咱们也走了,就没人给少夫人守灵了。”另一个带着几分迟疑说道。   先前那一个丫头撇了撇嘴。   “谁让少夫人早亡,生的姐儿这么小,能哭两声就不错了,更别提孝子孝女伺候了。”她说道,一面再次拉那个丫头,“走啦走啦,一会儿就回来了,连大公子他们都不管,咱们怕什么。”   那丫头便也起身了,二人说着话走出去了。   “所以说什么好都不如自己身子好,早早死了,挣了什么也是给别人的….”   夜风吹进来,林立的丧棒纸扎垂花刷刷响,雪白的灵堂里更加的空寂。   还未上漆的棺材前的火盆里最后一张烧料跳跃几下化作一片灰烬,三炷香也就要烧没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小的还没有桌子腿高,看着眼前的棺材得仰着头。   这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有着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脸蛋,只是身上的袄子穿的歪歪扭扭的,头发也散着。   她怔怔的看着那还没有封口的棺材,慢慢的走过去,扶住架着棺材的条凳,两三次失败后终于站了上去,她的手扒住了棺材板,慢慢的站起来看向棺材内。   灵堂里明亮的白烛照耀下,一个年轻的妇人安静的躺在棺材里。   银盘脸擦了铅粉,越发的白净细腻,高鼻樱唇,阔额长眉,乌发云鬓,上簪九翅衔珠金钗,深蓝的精美刺绣云锦寿衣,项上挂着的彩珍珠足足绕了三圈,在白烛跳跃的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小女孩伸出手。   “母亲,母亲,起来,抱抱。”她喃喃说道。   小小的胳膊勉强架在棺材上,别说拉到那里面的人,就是伸进去都困难。   她踮起脚,一次又一次。   一声尖叫划破了灵堂的肃静。   小女孩转过头,看到两个丫头站在灵堂口,惨白的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母亲叫我呢。”她说道,伸手指了指棺材,特意给两个丫头解释。   这句话终于击碎了两个丫头的神经,发出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晕死过去。   占据了整条街的张家大院的喧闹瞬时蔓延开来,让初夏朦胧的月光都变得摇曳零碎。   张家大宅的最西边,有两三个小院落不属于张家所有,城中河从这边蜿蜒而过,让这里一年到头都是水渍阴暗,苔藓遍布。   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打碎了这里的宁静。   脚步声声停在了一个小院落,窄窄的门庭挂着两盏灯,夜色里投下一片柔黄的灯影,照着门前停下的人。   这是一行四人,两男子两妇人,其中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锦绣包被。   似乎是走的太急,他们停下喘息一刻后,才有一个男子上前敲门。   灯下的木门越发显得旧的苍白,男子的手才扶到门上,吱吱呀呀一声响,门自己开了。   夜半里这声响这突然的开门,让原本就紧张的四人同时吓得哆嗦一下,两个妇人还忍不住后退一步,带着几分惊恐看着开了半扇的门。   灯光洒进一半,越发衬得余下的黑暗更加的渗人。   “程家…娘子…”男人牙关微微打缠说道,“晚上…也不关门么…”   说话的声音缓解了大家的恐惧,抱着包被的妇人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程家娘子..”她看向门里轻声喊道,“程家娘子…程啊..”   伴着话音陡然变成低呼,大家看到门里的黑暗处飘来一盏灯笼,同时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你们是来求医的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道。   灯笼走近,大家便看到其后是一个鹅黄衣衫的豆蔻少女,凤眼高鼻红唇,唇下一点美人痣,灵动鲜活可人。   阴森恐惧一瞬间散去,门外的四人一颗心落地。   “是啊是啊,这么晚叨扰娘子了,我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抱着包被的妇人忙上前,掀开包被。   一个女童露了出来,趴在妇人的肩头,睡得沉沉。   鹅黄衫少女探身看了眼,点点头。   “好的,请随我来。”她说道。   四人便忙都进门,鹅黄衫少女回头伸手阻止。   “只她一个人带孩子进来就是了。”她说道。   两男人一个妇人便站住脚,看着那妇人抱着孩子进去了,灯笼远去,二人也消失在黑暗里,如同被什么猛兽一口吞噬一般。   昨日下过一场雨,碎石路上有些湿滑,又是临河阴暗位置的宅院,空气里湿潮的气息格外的浓厚。   小小的宅院,也不挂灯笼,两人就靠着那少女手里拎着的灯笼行走,四周的黑暗越发压人。   “叨扰你家娘子这么晚…”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开口,似乎只有说话这种压抑的感觉才能舒缓。   “无妨。”黄衫少女清脆的答道,带着她穿过穿堂,将灯笼往后移了移,“小心台阶。”   妇人微微踉跄一下,及时的倒步站稳,再抬头便看到眼前黑蒙蒙亮着一盏灯,视线适应后,才看到自己站到了一处房屋前,屋里亮着灯。   少女快步上前,推开门。   门内的灯光倾斜而出,妇人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微微侧头一刻之后才再次看向门内。   中厅一盏美人宫灯,其后一张六折云纱花绘屏风,隐隐透出其后侧卧的人影。   这就是那位程娘子吗?   “娘子,有人求医。”少女已经走进门去,轻声说道。   屏风后侧卧的人影缓缓抬起身,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乌发如水幕般倾泄而下。   “让病人进来吧。”   略有些木然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妇人松口气,抱着孩子就要迈步。   “你站着别动。”鹅黄少女忙说道,自己快步出来,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   妇人迟疑一刻,把怀里的女童递给少女,看着她抱着孩子进去了。   门并没有关上,妇人可以看到少女将女童抱着转到屏风后,灯影映照在屏风,一个女人的侧影投在其上,她似乎穿着宽大的袍子,随着伸手甩出一片阴影。   短短一眼,少女就弯身抱起孩子走出来。   妇人忙伸手接过,看着怀里的孩子依旧如同来时一般面色潮红的沉睡。   “陡然,受惊风邪侵入,所致,已经施针了,无碍,不会再抽搐,**了。”屏风后女声说道。   妇人大惊大喜,惊的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这边就知道病情,喜的是仅此一句就足以证明这位程家娘子果然医术了得。   “多谢娘子。”她忙忙的施礼,一面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叨扰娘子了。”   她的话音未落,屋子里的女声打断了她。   “这小孩子,倒不算病,你们家有病的,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呢,你们,真不打算,给她治一治了么?”   什么?   妇人惊愕的抬头,看着屏风后又恢复侧卧的人影,因为手拄着头,身躯呈现出起伏,与暗夜、橘灯、云纱花影交织在一起,呈现出诡异的美感。   棺材里的死人,还能治?   这程家娘子说胡话了么?   五更时分,奶妈小心的掀起帐子,锦被里睡着的女童似是被惊扰,微微的抖了下手,奶妈顿时屏住呼吸紧张起来,但女童只是抖了下依旧安睡。   奶妈便伸手到锦被里摸了摸,女童依旧没有醒来。   奶妈松口气,放下帐子,转过身,看着身后一群花团锦簇的女人们。   “怎么样?”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急切的低声问道。   “回老夫人,媛姐儿没有尿,也没有醒,从回来后到现在一直睡着,其间没有惊搐。”奶妈也压低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女人们都如释重负。   老夫人摆摆手,自己先走出去,其他人忙跟出来。   外边天光已经微亮,院子里挂满了白灯笼,来回穿梭的都是穿孝的,看的人心沉重。   “刘道婆来了。”有仆妇疾步而来低声说道。   老夫人面色沉吟一刻。   “让她先候着吧,看看情况再说。”她低声说道。   家里丧事,这时候请来道婆收惊,外人看了还指不定怎么传闲话呢。   真是头疼。   好好的媳妇怎么突然跌了一脚,跌了一脚偏偏就没气了,要命的是,这一脚是在自己屋子里跌的,更要命的是那时候她们婆媳起了争执。   “那程家娘子说..”老夫人想到这里低声询问奶妈。   话音未落,外边忽地传来哭声,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尖锐的女人哭声格外的渗人。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亲家的人来了!”几个仆妇慌张的跑进来说道。   站在灵堂外,亲家大舅爷几乎肝胆欲裂。   突然接到妹妹的死讯,一家子差点惊的炸了锅,老父亲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看这架势,说什么也不敢告诉母亲了,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安抚了家人,大舅爷带着兄弟三个并妯娌家院杀了过来。   满目的缟素让他们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待进了门一眼看到空荡荡的灵堂,悲伤的亲家等人几乎气晕过去。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别说哭灵的人,灵堂前的香火都断了!   死了都被欺负成这样,生前还不知道如何艰难呢!   慌张迎接出来的妹夫顿时被小舅子们围住,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亲家老爷,不是不守着,是闹鬼..”有仆妇们抖着腿喊道,试图解释。   “呸,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害死我家妹妹,现在又装什么鬼!”亲家的女人们也扔了往日贵人做派,哭骂着,又指着自己带了的仆妇家丁乱哄哄的赶着这家的下人们打。   灵堂外乱成一锅粥。   看到这一番情形,从后边过来的老夫人等妇人们吓得不敢出来。   但这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老夫人,天就要亮了。”仆妇焦急的提醒道。   家里这般闹腾,街上肯定都听到了,等天亮引来更多围观!   老夫人手脚发颤,耳边听得外边亲家们已经闹着要报官了,这要真是闹到官府,他们家世代的清名可就毁了!   几辈子的清名毁在自己手里,那她死了还怎么见列祖列宗!   作孽啊!   “老夫人,怎么办啊。”媳妇仆妇们纷纷催问。   怎么办?这时候怎么办都没法办!除非人没死!   人没死?   老夫人一个激灵。   “奶妈奶妈!”她转身喊道,“快去请程家娘子!”   ------------------------   新书,更新不稳定,建议上架后再开宰。 第二章 请医 更新时间2013-11-27 7:47:48 字数:3017  “亲家老爷,你莫要闹!”   老夫人拄着拐站立在院门外,看着鸡飞狗跳的灵堂,在她身后是一群神情战战强作镇定的妇人们。   这个时候也就别说什么男女回避了,再回避,连给老夫人撑场面的都没了。   “亲家母,你敢出来了?”亲家大舅爷喊道,“来的好,咱们这就去见官!”   “亲家侄子,你误会了!”老夫人一顿拐杖沉声说道。   “误会?”亲家大嫂站出来了,用方才一番哭闹而沙哑的声音冷笑,“老夫人,人都死了,这误会不误会的,不是你说了算?谁知道你是为了要给我们姑爷纳妾还是换个新夫人啊?”   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她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儿媳之所以会躺在棺材里,是因为在她屋子里摔了一跤,摔一跤是因为二人起了争执,儿媳负气转身疾走,负气转身疾走是因为自己与她说给儿子纳妾的事。   这有什么错?儿子是家中长子,成亲这么多年,至今一个儿子没生出来,女儿倒是一个接一个,难得这不是家里女人不行,她这个当娘的难道不能为了家里的香火再给儿子纳个妾吗?   这香火大事天经地义!   她有什么错!   唯一的错,就是儿媳死在她屋子里了!   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云娘没有死!”她一字一顿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的人都愣住了。   先是站的最近的人愣住了,紧接着一个传一个的都愣住了。   晨光要亮的这一刻,院子里的灯笼也失去了光芒,青蒙蒙的一片,对面站着的人似乎都看不清对方。   此时的老夫人在众人眼里就好像云里雾里一般。   “你说什么?”亲家大老爷喊道。   “我说云娘没有死!”老夫人开头说出来,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   不顺畅也不行了,此时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这次大家听清了,不仅亲家的人惊愕,连自己家的人都吓呆了。   老夫人受刺激疯了?   被揍的狼狈不堪的姑爷护母心切,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亲家大老爷。   “我母亲有个好歹,我和你们没完!”他喊道。   现在换自己占理了,一瞬间他心里竟然有一丝狂喜,我不用怕他们了!   眼瞅两边又要打起来,老夫人顿着拐杖提高声音。   “都给我住手!没听到我的话吗?云娘没有死!她是病了!这是在给她治病!”   屋子里两边的人都坐下,丫头们上了茶就忙忙的退出去了,以免主子们有什么不妥的言谈举动被看到。   人多口杂,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还是关起门来解决的好。   “你说摆这大的阵仗,是为了治病?”亲家大老爷问道,目光扫过对面的人。   “是,这件事除了我和那位大夫外,没人知道。”老夫人整容说道。   外间有仆妇脚步匆匆进来,在亲家大嫂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亲家大嫂把手上的茶杯立刻就扔桌上了。   “亲家母,你莫不是当我们都是傻子么?”她冷笑道,“人都看了,气都没了,身子都僵了,还什么治病!你没病吧?”   “程家娘子说是病,那就是病!”老夫人气势也不退让,肃容说道。   看着老夫人的神态,不是疯了,就是确有此事。   亲家大老爷一众人不由对视一眼。   “程家娘子是谁?”有人问道。   程家娘子是谁,这话问出来,一时没人回答。   不是他们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两个月前,空了许久的隔壁临河宅子租出去了,人似乎是半夜搬进去的,街坊们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后来第二日才看到有一个小丫头出来采买,和和气气说话柔柔软软,是南边江淮的口音。   “是大夫?”亲家大老爷插话问道。   站在屋子里回话的门上仆妇迟疑的点点头。   “原本也不知道,前一段东街哑巴家的小儿子高热不退还满口的胡话,找了刘道婆看了只说不行了,哑巴一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时候,那程娘子的丫头正好路过,说这病她家娘子能治,哑巴一家只要听到能治两字什么都不顾了,抱着孩子就送去了,果然上午送去,下午就醒了还吃了一大碗饭,第二日便好的下床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了。”她说道。   门上的都是粗使婆子,最喜听风传雨说东道西,这种神奇街坊事是最爱不过的,说到兴起不由指手画脚口水四溅。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一声,那仆妇才醒过神,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忙缩头住口。   哪有女人是正经大夫的,不过是得了某个应症的偏方罢了。   亲家大老爷不屑。   “不是的不是的。”仆妇觉得这是有损自己消息灵通的面子,忙大着胆子摆手说道,“不止这一个,后来还有东市杀猪匠家的老娘,贪嘴多吃了桃儿,泻肚泻的人都没气了,是程家的丫头买肉时听伙计说了,便又请了她家娘子,下午抬去看,晚上送出来就没事了,第二日还能拄着拐看孙子呢。”   亲家大老爷皱眉。   门上的仆妇说起话来跟刮大风似的,讲究的是抢话头,练出一身的好本事,此时见那亲家大老爷皱眉,便做个喘息,立刻又开口了。   “自这以后,程家娘子可出名了,好多人要来求医呢,不过程家丫头说了,她家的不关门,来求医的只管进来便是了,只是有一条,非不治之症不治。”她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好奇起来。   仆妇在这时候喘口气。   “什么叫非不治之症不治?”亲家大老爷那边一个妇人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话头由她做主了,仆妇稍微松口气,看来门里还是门外的人,其实都一样。   “也就是说,那些头疼发热咳嗽什么的碍不着性命的病她不看,自让去找医馆,只是那些被医馆判为不治之症待死之人她才医治。”她说道。   此话一出满屋子里都惊讶。   “这话说的真狂气。”夫人们纷纷说道。   “那不是狂气。”仆妇忙又说道,“程家娘子说了她妇道人家,不便行医之事,不过是看不得众生生老病死之苦,不得已而妄为。”   听她如此说,便有几个妇人忍不住念声佛说慈悲。   也只有这些妇人们信这种慈悲之言,亲家大老爷以及姑爷都微微撇嘴。   好一个不便行医,好一个以退为进,欲绝还迎。   “这些日子去求那程家娘子的人,果然都是病重之人,且都好了。”仆妇最后收了话头。   屋子里一阵低声交谈。   这世上奇人异事很多,看似荒诞不经,也不可一概论否。   “那我妹妹这时算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了,为什么还不快救治,弄这些做什么?”亲家大老爷沉声喝道。   “冲一冲。”老夫人脸不红心不跳说道,看亲家大老爷眉头跳,忙又补充一句,“是那程家娘子说的,而且还要真的不能再真,要不然起不到作用。”   “那她到底是巫还是医啊?还冲一冲!”亲家大老爷说道,面上青筋直暴。   冲一冲,差点冲死他爹娘!有这样冲的吗?   “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老夫人神情淡然的说道,“我只想救我儿媳的命,别说用丧事冲一冲,就是要我跟着躺棺材里也使得。”   看着老夫人肃穆端正的神情,亲家来的妇人们心里竟忍不住一丝惭愧。   这样对儿媳连最忌讳的事都敢做的婆婆,世上能有几个?   亲家大老爷咳了声。   “话说的漂亮没用。”他冷笑说道,但神情已经不似刚来那般不可遏制非要拆了人家的家。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一口气,看向老夫人。   是啊,话说的漂亮可不管用,关键还是。。。。   “怎么程家娘子还没请来?”老夫人竖眉喝问道,“天已经亮了!”   门外脚步声响,媛姐儿的奶妈跑进来。   “程家娘子来了?”老夫人忍不住站起来问道。   那程家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在场的人都忙向外看去。   门外薄雾渐退,晨光初现,空空无人,。   “程家丫头说,她家娘子因为病体未愈不出门,所以让咱们把人送过去。”奶妈结结巴巴说道。   门上的仆妇还在,闻言不待吩咐就忙凑热闹。   “对的对的,程家娘子从来不出门,都是把人送进去,还每次只能留一个家人陪同在场。”她忙点头说道。   “那快把人送去。”老夫人忙说道。   如此更合她意,免得亲家的人问东问西问出马脚来。   下人应声是就要走。   “等一等。”亲家大老爷又说话了,站起来,看着奶妈,眉头拧在一起,“你方才说什么?那程家娘子病体未愈?”   奶妈点点头。   那家丫头是这样说的。   “她自己都病体未愈,还治什么不治之症!”亲家大老爷冷声说道。   *********************   折腾了几天书名,最终还是决定叫《娇娘医经》,现在开始正常更新,日更。    第三章 复生 更新时间2013-11-28 7:40:40 字数:2219  “我家娘子有病没病管你什么事?再说了,医者不自治你没听过吗?”   丫头站在门内,看着门口气势汹汹的男人,面对质问,气势并不示弱。   “你们要治病又不是我们要治病,难不成我们还欠你们的不成?爱看不看!”丫头哼声说道,伸手指了指门外,“把门让开,别堵着我们家的门!”   亲家大老爷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爹还没人这样训过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亲家侄子,你可别再闹了,耽误了云娘救治,这,这算谁的错?”老夫人在一旁说道。   亲家大老爷更是一口气憋住。   什么叫谁的错?他妹妹这般竟然成了他的错?   “我要跟着进去。”他咬牙说道。   “这不好吧,还是让辰郎跟着去。”老夫人说道。   身后的儿子立刻站出来,催着四个男人抬着用黑布罩着的棺材往里走。   “不行,你们亲娘儿子外姓人,我的妹妹自然要我陪着去才好。”亲家大老爷冷笑说道。   那边程家娘子的丫头转身先进去。   “只能进来一个相陪的,把人抬到堂屋来就退下。”她说道。   虽然是夏日,但走在这间院子里,阴冷潮气弥散,亲家大老爷穿的屐鞋走的小心翼翼,只怕鹅卵石铺就小路上的青苔滑到自己。   棺材抬进堂屋,丫头立刻赶着人退出去了,又拦住要进屋的亲家大老爷。   “你在外边等着,我家娘子治病不见外人。”丫头说道。   这什么规矩!亲家大老爷瞪眼。   他才瞪眼,那丫头也仰头叉腰一瞪眼,抬脚进去啪的关上门。   亲家大老爷到底是个君子,还做不到非请而入,更何况还是女人居所。   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却并无人说话。   神神叨叨的,巫啊还是医啊。   亲家大老爷负手在院子里踱步。   这叫什么事!   而门外老夫人等人也没走。   “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啊?”儿子低声问道。   老夫人鼻子里舒了口气,没理会他。   “老夫人。”奶妈忐忑不安的凑过来,接着打扇子低声说道,“这成不成啊?要是不成。。。”   “不成?”老夫人看着小小的木门,一间影壁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内里的景致,她攥紧了拐杖,从牙缝里挤出话,“不成的话就去告她庸医杀人!”   外地人,一主一仆,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对付不了吗?再说,这也怪不得她,是她们自己非要跳出来揽祸的。   亲家大老爷在院子里跺了才两圈,门就被打开了。   “去叫人抬走吧。”丫头出来说道。   “怎么样?”亲家大老爷急问道,一面向屋子里看去。   棺材还原样摆在堂屋中,并不见其他人。   这屋子里真的有那位程娘子吗?该不会自始至终只有这丫头一个人装样子吧?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猜疑,念头才闪过,屋内响起木屐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屏风后,这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因为穿着宽大袍子的缘故,一时间看不出胖瘦长幼,只站了一刻,女子便坐下来,丫头挡住了他的视线。   “喂,叫人来啊。”丫头不悦的说道,似乎对于窥视自家娘子很不高兴。   亲家大老爷收回视线。   “治好了吗?”他问道。   “基本上好了,就差一个药引子了。”丫头说道。   四个粗使婆子将人抬到床上退了出去。   老夫人以及亲家的男女都围过来,看着床上的女人。   女人还穿着敛衣,手脚扎着草绳,安静的闭着眼,跟在棺材里没什么两样。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衣裳..换吗?”有人忍不住说道。   换什么,万一没活,岂不是还要再装殓一回!   老夫人没回答而是转身看亲家大老爷。   “说要什么药引子?”她问道。   “云娘常用的梳头镜子。”亲家大老爷皱眉说道,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神情。   老夫人才不管这药引子多么稀奇古怪,连死人都敢说能治的稀奇事都说了,还有什么能惊讶到她的。   立刻有仆妇取了夫人常用的镜子来,这是一个圆月形的黄铜镜,莲花雕纹,点翠镶边。   “说压胸口上。”亲家大老爷说道,语气有些焦躁又无奈。   两个仆妇便忙小心的将铜镜抬到夫人的胸口。   “镜面向下。”亲家大老爷又想到什么补充一句。   两个仆妇忙掉个头,将铜镜面向下压在夫人的胸口上,便忙站开了。   守着这个死人,可真是觉得浑身阴寒。   屋子里一片静谧。   “然后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等着。”亲家大老爷没好气说道。   屋子里便又安静下来,几乎连呼吸都不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床上的女人身上。   一刻钟过去了,屏息的人们再熬不住,集体吐口气。   床上的女人还是那样躺着,一动未曾动。   “去看看有气了没?”亲家大老爷说道。   一个仆妇迟疑一刻,带着几分畏惧慢慢的站到床边,小心的颤抖着伸出手在女人鼻息下一探。   “没..”仆妇收回手,面色白白的摇头颤声说道。   屋内众人各自变色。   “亲家老夫人!这件事闹够了!”亲家大老爷喊道,积攒的怒气再次爆发出来,抓起茶杯就要砸地上。   就在此时,屋子里响起一声女人的喘息。   这喘息又重又长,就好像一人憋气许久一般。   “哎呀,压死我了!什么东西啊,快挪开!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吐气的之后,沙哑的女声说道。   站在床边的仆妇在喘息声起的时候人就僵了,一瞬间鸡皮疙瘩遍布,待听了这话,她连回头看都不看,嗷的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向外扑去。   “诈尸啦!”   丫头脚步轻快的迈进屋内,丝履在木板上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   “娘子,人果然醒了。”她喊道,声音里难掩惊喜。   她说着话转过屏风,看到正倚在矮几上望着屏风出神的女子,在看到这女子神情的那一刻,丫头脸上的欢悦顿时消去。   女子只能说是少女,年纪十四五岁,穿着素色襦裙,外罩墨色宽大布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越发显得瘦小,肤色白皙如玉,青丝乌黑如墨,一眼看去美不可言表。   只是她的双眼却黑瞳极少,白仁过多,再加上此时呆望屏风,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偶娃。   “娘子!”丫头顿时跪坐在地上,抓住女子的铺在地上的衣袍,伏头在地呜咽哭泣,“娘子,醒来啊,娘子,你莫要吓半芹!”   伴着她的哭喊,那少女眼珠渐渐转动,呆滞的眼多了一丝生息。   “我…是谁啊?”她喃喃说道。    第四章 娇娘 更新时间2013-11-29 7:42:46 字数:2268  虽然还没到江南,但夏日里这里的雨也很多,昨夜的疾风骤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本就阴潮的院子一夜见又多出了一层青苔。   咯吱门响,举着油纸伞挎着篮子的丫头急匆匆的进来,脚上的木屐在石头路上发出急促的脆响,她将油纸伞放在廊下,轻轻的对着门里喊了声娘子。   门里无人回应,但可以看到屏风后侧卧的人影。   丫头娇俏的脸上早没有了在外人前的意气风发,愁苦的叹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拎起篮子进了旁边的厨房,不多时端了一汤碗小心的快步迈进屋内。   绕过屏风,便看到原本躺着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丫头心中一喜,再看却又失望。   那少女的双眼依旧白仁遍布,如果不是嘴角已经不再流涎,完全就是痴傻儿一个。   “娘子…”丫头跪坐下垫席上,将汤碗放在矮几上,颤声流泪,“娘子。”   少女并无反应。   “娇娘,娇娘,外婆喂你吃饭。”丫头伸手拭泪,换个称呼说道。   少女的身形微动,眼中渐渐回转。   丫头大喜,端着碗小心的用汤勺送过来。   汤勺在少女的唇边略停一刻,张开口吃了下去。   丫头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但手下并不停顿,又舀了一勺送过去。   一连吃了四口,再送去时少女不张口了。   这已经不错了,丫头放下饭碗用袖子擦泪。   “你说我叫娇娘…”   忽的少女的声音传来,丫头惊喜的抬起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少女的眼已经恢复了常人一般,虽然较之常人依旧白多黑少,定睛直视时会让人心生寒意。   “娘子!你醒了!”丫头一把抓住她的宽袍衣袖,喜极而泣。   少女幽幽吐口气,目光转动,虽然有些呆滞,但其内灵动渐生,她环视了一眼四周,似乎对于自己的所在很是陌生。   “半芹,这是这个月我第几次犯病啊?”她问道。   声音柔柔软软,似是无力。   “回娘子的话,第三次。”丫头半芹忙答道。   少女哦了声。   “上个月,多少次?”她又问道,“你说过的,但我记不住。”   “娘子不用记娘子不用记,奴婢记得奴婢记得的。”半芹欢喜切切说道,“五次。”   少女再次哦了声,抬手在矮几上拄住头,望着屏风若有所思,但因为眼睛的异样,看起来更像是呆滞。   丫头顿时又有些紧张,小心的审视她。   “这么说来,我病还是渐渐在好。”少女说道。   半芹松口气,忙忙的点头。   “是,是,娘子好了,娘子好了。”她说道。   少女抿嘴,似乎要一笑,但又似乎面容僵硬做不来。   “半芹,我又有些记不清我是谁,以前的事,你再和我说一说。”她说道。   “是,是。”半芹忙点头应声,一面在少女面前跪好。   现如今是大周乾元五年,娘子姓程,闺名娇娘,是江州西河程氏一族,父亲任并州刺史,原本合家居住在并州,半年前,任满举家回江州,程娇娘因为病延归独居在城外道观。   “事实上,娘子自六岁起就一直养在道观。”半芹低头说道。   “因为我生来便是个痴傻儿的缘故?”少女问道,似乎在重复加强记忆,又似乎在疑问思索。   半芹低下头。   “是。”她说道,又想到什么忙抬起头,“不是,不是,娘子只是病了,病了,看,娘子现在不是好了吗?”   少女面上的疑问思索更浓。   “那为什么,我几乎不记得这些事呢?”她喃喃说道。   “娘子病了十几年,那些事自然不记得,可是,可是娘子你不是记得老夫人吗?”半芹说道,带着几分急切。   老夫人…   少女的脑子里浮现一个白发老妇的身影,对自己露出笑脸。   我的娇娇乖乖..   “外婆..”少女喃喃唤道。   伴着这一声喃喃,她原本混沌的脑子里陡然变的激荡,似乎有很多情绪很多影像,但却又都看不清抓不住,只钻的她头疼的要炸开。   “娘子,娘子。”半芹看到她脸上的痛苦,吓得跪直身子扶住她,惊慌的喊道,一面拍抚少女的肩头。   记忆里,似乎有一双手常常这样安抚她,伴着半芹这样的动作,少女的情绪渐渐的安静下来,那种疼痛也消退了,只剩下脑子里乱糟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是程娇娘,得了傻儿病,母亲早亡,父亲再娶,我便不讨喜,说是求了仙人指点将我送去道观静养,后来还抛下我走了。”她说道。   随着情绪的恢复,她的声音也有了力气,但却失去了几分柔和,似乎口音有些僵硬,听上去呆直刻板。   半芹低下头。   说是因为病体不能远行,也说等过一段派人来接她回家,事实上,真相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这个傻儿自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程家的耻辱,如果不是程娇娘母亲坚持,在一周岁被大夫确诊为痴傻儿时,就要被溺死了。   因为照顾痴傻儿又备受夫家冷落嘲讽,程娇娘的母亲在娇娘六岁的时候病故了,程家更有借口将这个孩子赶出家门送到道观。   多亏了外祖母照顾,娇娘在道观里平安活下来,只是一年前,外祖母也去世了,舅舅舅母可不会为了外人家的孩子花费大笔的钱财,道观断了香火钱,偏这时程刺史也离开并州,独留这个孩子在道观,虽然说要来接,可是隔着千里之地,哪有那么容易。   很明显这是抛弃程娇娘了,程娇娘日子顿时艰难起来。   事实上,程家早就抛弃这个孩子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半芹,难为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了。”少女慢慢说道。   半芹摇头。   “半芹的命是老夫人救的,半芹答应过老夫人,一辈子都伺候娘子。”她说道。   自从程娇娘的母亲死了后,外祖母知道程家的人靠不住,主子靠不住,下人哪有尽心的,于是特意给了两个仆妇,一个年长的,一个年幼的,一直随侍程娇娘身边,年长的妇人一年前病故了,如今只剩下半芹一个人。   少女看着她动了动嘴角,半芹已经熟悉她的神情了,知道这是在对自己微笑,她忙咧着嘴笑起来,眼里还挂着泪,看上去很是滑稽。   连笑一下都这么难啊,少女伸手摸自己的脸,就好像这个身子不是她的一般,不过好歹如今走路能走稳了,话也能说了,只是偶尔还会犯傻病失去意识,不喜阳光喜阴潮,但总的来说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   程娇娘..   她的手慢慢的摩挲着脸,柔滑的肌肤..   自己会对自己产生这种陌生感真是奇怪,不过,脑子里还是会浮现一些记忆,支离破碎的程娇娘的记忆,以及,一些更奇怪的记忆,比如会看病。    第五章 去往 更新时间2013-11-30 7:53:16 字数:2338  为什么会看病?   “半芹,你不是说这大夫都是从小学习才能够给人看病的吗?”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尽管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比起常人来,她还是显得迟缓,“我既然是痴傻儿,自然不会学这个。”   半芹看着她神情也是茫然。   想起三个月前的雷雨夜,闪雷劈了半座道观,亏的是她和娘子住的是道观最破的房子,茅草土坯还让她们有机会逃出来,但一个炸雷劈开了她们屋前的大树,雷火就在她们的脚下炸开,娘子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尖叫,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就变了,不是,就好了。   眼睛能动了,不流口水了,也竟然能说话了。   “娘子,看来当初那道士说的对,要让你离家避亲住在道观是大吉啊。”半芹说道,带着几分激动。   这样吗?   程娇娘思索,但因为肌肉僵硬,面部并没有什么神情。   “可是,就算是因此我才好了,那也不该我就会凭空会治病了啊?”她慢慢说道。   是啊,半芹蹙眉思索,真是奇怪啊。   “啊。”她忽的又抚掌想到什么,“不奇怪啊。”   程娇娘将视线看向她,因为反应迟缓,看上去还是几分呆意。   “娘子,仙人既然让你好了,那你会治病能起死回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半芹说道,眼睛亮亮。   啊?程娇娘呆滞一下,那,难不成这是仙人给的仙术?   “娘子,这不稀奇啊,你知道建州的杨大年吗?”半芹说道,说完又一拍头,娘子是个痴傻儿,自然不知道,她还是听老夫人在世是来探望她们的婆子说闲话时听到的,道观生活枯燥无趣,这个小小的世外闲闻便让她牢记于心,“数岁不能言,突然就能做诗了,还有还有,金溪有个农家子,才五岁,突然就能吟诗作对了。”   啊?程娇娘再次呆滞,不过这次的呆滞是因为惊叹。   这么厉害啊!   “是啊是啊,娘子,大人们都说了,这是仙人给开窍了。”半芹欢喜说道,看着程娇娘,握住双手,“娘子,你这也是开窍了,你原本三魂缺一魂,七魄缺两魄,如今仙人总算是还你魂魄了。”   啊!是这样吗,程娇娘目光直直。   “娘子,那道士原来真的不是骗子呢!也许老爷也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半芹因为自己说的话也恍然,忍不住惊喜出声,“娘子,要不我们还是回道观去吧,老爷一定回来接你的。”   啊?会吗?程娇娘心里摇头,只不过她的动作跟不上她的思维,一个念头的表情还没做出来就已经冒出下一个念头,所以到最后干脆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再回去也不好,不如就自往家去,倒也省却麻烦。”她最终缓缓说道。   半芹点点头,自从这个以前处处受她照顾的娘子好了后,她竟然好像有了主心骨,虽然这个娘子偶尔还犯病,但她却是觉得无比安心!   程娇娘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半芹这些日子已经多少摸透她的习性,知道这是在思索以及准备说话,便期待的看着她没有再催问。   “我们如今攒了多少钱?”程娇娘问道。   对于钱半芹每天都要数两遍,牢记于心。   “加上这次张家给的钱,便有十两银子。”她立刻答道。   租房子,给人看病以及自己吃的补药,饭食,都要花钱,每一次她挣到的钱,都会很快花完,不过这没什么,没了就停下脚,再来挣钱,如此循环往复,程家一日一日靠近。   见到那些亲人,回到生身所在的家,就能梳理这些混乱的支离破碎的诡异的记忆了吧。   “够我们行一段路了。”程娇娘说道,“你即刻就去车马行,我们晚间离开。”   即刻?今晚?   半芹有些惊讶,虽然说她们总是在一段呆不了多久,但前几次行路都是今日说走,明日安排,后日起程,这样说走就走还是第一次。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她不安的说道,“也不用这么急。”   程娇娘缓缓的动了下脸,她本意是想要摇头,但这个做来真是有些难,于是便放弃了。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她说道,她的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无奈到了嘴边舌头却不太受控制,只得长话短说,最终只一句话,“这样,怕不好。”   不好?为什么不好?半芹有些不解。   程娇娘却不说话了,看着她。   那一双眼虽然恢复了几分生机,但仔细看却好似一幽潭死水。   半芹忙低下头。   “是,婢子这就去办。”她说道,忙站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湿潮的气息随着凉风钻进来,这种感觉让人很舒服,程娇娘卧身躺下,精神放空,整个人又处于那种呆滞的神游天外状态。   不是她不想想事,而是她不能想,一旦想要捕捉整理那些记忆,她就会头疼会混乱,甚至还会变成痴傻儿,反而这样放空什么都不想,倒让她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痴傻病也犯的越来越少了。   半芹办事很快,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她们手头有钱的缘故,想起当初从道观走出并州府城那么一小段距离,她们可是花了七天的时间呢。   “娘子我收拾东西。”她说道,“车马行的马车晚上会过来,我们先吃了饭,这样晚上一路就不用再停了。”   程娇娘在卧榻上没有动,嗯了一声。   半芹便欢喜的起身,才起身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声说话。   “喂,神医是这家吗?”   半芹打开另外半扇还没被推开的门,看着门外两男一女,见她看过来,坐在门板上的女人大声的呻吟。   “哎呦小娘子快救命吧。”她喊道。   半芹皱眉,这么精神的样子,哪里像有病,更何况娘子说了,不再接诊。   “你的病我们娘子治不得,去医馆吧。”她说道,就要转身。   身后啪的一声,其中一个男人将手拍在门上。   “为什么治不得?别人你们都治的,为何我们的不治?是嫌我们没钱吗?”男人喊道。   半芹看着这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没什么害怕。   她家娘子可是仙人开窍的神人呢。   “非也,是因为我家娘子只治频死不治的人,你家的这位娘子并无大….”她说道。   碍字还没出口,就见那男子回身抬脚直踢向那妇人的心口。   半芹和妇人的尖叫同时响起,不同的是那妇人还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现在,人快死了,能不能治了啊?”那男人回过身,再次伸手重重的拍在门上,看着眼前已经白了脸的丫头,凶煞煞的说道。   这不是来看病的,这是来找茬的!   半芹后退一步,但很快想到内里的娘子,又站回原地,小脸发白的咬住了下唇。   这就是娘子方才说的,不好吗?    第六章 相助 更新时间2013-12-1 9:12:30 字数:2429  怎么办?   “你们想干什么?”半芹喊道,虽然神情惊恐但还是牢牢的堵住门。   “干什么?治病啊!”男人哼声喊道,恶狠狠的看着她,“你不是说非不死之人不治吗?现在这人快死了,你们还不快治?要草菅人命吗?”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人笑出声。   “既然这人快死了,那就快去告官吧。”一个男声说道。   这里属于同江大族张家的祖宅之地,四周基本上没有他人闲居,唯一空着的几件房子因为地势潮湿久不住人,所以这边热闹起来时并不会引来人围观,再加上这张家正举行丧事,闲杂人等更不会靠近,怎么突然冒出人来围观,还说出嘲讽的话?   “是哪个不长眼….”两个男人凶恼的转身寻声看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河边走过三人一骑,马上是个年轻人,穿着长袖夏袍,带着竹笠,看上去风尘仆仆似是赶路而来,此时勒马看过来。   “大胆竟然敢我家郎君不敬!”听见这两个男人喊话,年轻郎君身旁跟随的两个青衣立刻竖眉喝道。   郎君?再看这年轻人的穿着打扮,非是平民百姓,两个男人面色便有些畏惧。   “这位郎君不知道原委,不要乱说话。”其中一个说道。   “我一直看着呐。”年轻郎君说道,一面伸手掀了竹笠,“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竟然有这样讹人,小六,你拿我的帖子,去问问这同江的县丞秦大人,他可管的?”   听到这郎君说一直看着,那两个男人便有些忐忑,待听到这郎君说出县丞便慌了,再看这少年郎君所行的方向,正是那办丧事的张家,这张家交往的亲朋好友皆是权贵之流,看来这位郎君的身份也非一般人。   “好,这位郎君既然要找县丞,我们就先去报官!”其中一个反应快速,似乎急怒喊道,喊吧转身大步就跑。   “你等着!”另一位男子反应慢些,但也立刻丢下一句狠话跟着跑了。   转眼间,门前就剩下那位躺在地上的妇人。   半芹回过神,看着那妇人有些不安。   “娘子,有个妇人..”她一咬牙转身冲内喊道,正要描述这妇人具体的伤情,那位郎君又笑了。   “小六,出了人命了,你们快抬着去见官,让仵作....”他朗声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地上躺着的妇人一个咕噜爬起来就跑,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一物也没顾上捡起,眨眼间就没了影。   年轻郎君以及两个随从都哈哈大笑起来,半芹则惊愕一刻,旋即也笑了,不由走出几步好奇的看那地上的东西。   “那是铁板,那妇人口中吐出的想必是鸡血。”年轻郎君说道。   半芹看那年轻郎君,忙低头施礼。   “多谢郎君相助。”她说道。   “无须多礼,这是我姑母家门前,容不得这些破皮破落户撒野,平白污的脸面。”年轻郎君说道,说完不再看半芹,催马便走。   “半芹。”   屋内传来程娇娘的唤声。   半芹忙回头,不待转身,下一句话也传了出来。   “问他姓名,恩情来日相报。”   半芹立刻不再转身,而是冲那已经催马走的郎君追过去。   程娇娘的声音大约是第一次这么大,大到那位郎君都听到了,他笑着看着追过来的半芹。   “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他笑道,说罢再不停留催马向前而去。   随从们小跑跟上,半芹赶了几步,看着这郎君到了张家门前进去了。   半芹记挂娘子忙回转。   程娇娘依旧坐在屏风后,神情木木,还有些微喘。   “娘子!”半芹惊吓不已,跪坐下来。   程娇娘看着她,眼神表达我没事,半芹心中稍定,娘子没有又变成痴傻儿。   过了一刻,程娇娘才缓缓开口。   “方才,喊出那一句话,累。”她说道。   这是解释自己方才怎么了,半芹又是高兴又是伤心。   “娘子受惊了。”她低头拭泪说道。   “不惊。”程娇娘说道,“情理之中。”   有恶人上门怎么还情理之中呢?半芹不解。   程娇娘却没有再说话,她原本想解释,但实在是说话艰难,干脆就不说了。   半芹很快也丢开不想了,娘子不怕就放心了。   “那郎君进了张家大门,又称呼这是他姑母家,年纪十七八岁。”她说道。   程娇娘略一点头,只不过这点头外人不仔细是看不出来。   “张老夫人的年纪不会有如此年轻的侄子,应该是少夫人韩氏的娘家侄子。”她说道,看着半芹,“这世上举手之劳的事很多,但却非人人愿为,半芹,我记性不好,你帮我记下。”   半芹应声是,跪行到一旁的矮几前,桌上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她提笔在一个绢本上认真的写下几个字。   “娘子,我们现在就走吗?”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不急。”程娇娘说道。   既然娘子说不急,半芹就不急,她转过头接着艰难的写字。   与此同时,在城中东市一间宅院内,两个大汉并那个妇人都低头跪在地上。   “倒也怪不得你们。”屋中藤塌上,坐着的一个青袍男人面色沉沉说道。   此言一出,屋门前跪着的三人都松口气,叩头道谢。   “父亲。”有一男子急匆匆进来,“那位郎君是肃州韩氏,今日奔丧而来,与这程家娘子往日并无关系。”   听他如此说,那青袍男人点点头,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有张家或者韩家做后台便好。   “倒是我贸然了,张家韩氏丧礼,必然来往人多,我不该此时急进。”他说道,“既然如此,便徐徐图之吧。”   那三人应声是,退了出去。   “父亲,那程家娘子果然是医术高超么?如此其必有师门啊,我们逼问她药方的话,那..”男子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她绝非医术高超,从治好的几例来看,症状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但却都是抬进去没多久就好了,连后续汤药都不曾开,这不合常医理,所以定然是手有方技,能起死回生之效。”青袍男人说道,神情灼灼。   男子听了思索点头。   “如果我们曹家堂得到这等方技实乃大幸。”他说道,神情激动,似乎方技已经到手。   “那家中只有这主仆二人?”青袍男人再次问道。   男子点头。   “只有这主仆二人,只是见到那程娘子的病人当时都昏迷不知人事,而允许进去的都被留在院中,那程娘子也几乎不开口说话,所以倒不知道这程娘子相貌年纪,看影子是个二三十左右的妇人。”他说道。   “无妨,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亲自见见了。”青袍男人说道,带着几分笑意。   男子脱了木屐穿着布袜迈进屋内坐在席垫上。   “父亲,如果到时那张家或者韩家再出面相拦呢?”他忽的问道。   张家或者韩家,都不是他们这样一个小小商人能惹的起的。   “外乡之人,无亲无故,为何相拦?”青袍男人皱眉说道,“不过到底是在张家门前,那张家一向自持身份清高避世,你们下次行事谨慎些便是。”   男子再无忧虑,欢喜的应声是。   ********************   漫漫征途,正式开始了,一日两更,    第七章 知恩 更新时间2013-12-1 14:44:04 字数:2130  晨光初显的时候,街上的人发现张家大院的丧仪一夜之间全不见了,再看张家的亲朋进出其中脚步匆匆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孝礼。   “哎排三还是排五啊?”   “埋了吗?怎么会这么快?这才第三天啊?”   街上的人不由议论纷纷。   相比于外边的热闹,张家内院里却是安静的很。   张老夫人独自端坐,神情沉沉,儿子侍立一旁,看上去也有些呆呆。   忽的听得外边一阵嘈杂,紧接着两个仆妇疾步进来,神情有些慌张。   “老夫人,少夫人和亲家的人都过来了。”她们说道。   张大少爷立刻面色发白。   “母亲!”他喊道。   张老夫人沉着脸。   如果这儿媳真的死了,韩家绝不会罢休,如今儿媳没死,问清了原委,这韩家人必然也不会罢休。   真是!张老夫人握紧了拐杖,家门不幸!   这边脚步声声,韩家的人已经进来了。   仆妇们看着被一个丫头小心搀扶着迈进来的少夫人,心里都有些怪异。   原本已经躺倒棺材里的人真的活了!   张老夫人没有动,张大少爷则看着韩家的一众人,尤其是看着韩大老爷,忍不住怯怯向母亲身后站了站。   “母亲。”少夫人进门迎头跪到,呜咽喊道,“儿媳有罪。”   此话一出,张家母子都吓了一跳。   “儿媳顶撞母亲,又自气绝脉,让母亲受惊了。”少夫人接着哭道。   这可真见鬼了!   张家母子的神情惊愕。   这边韩云娘已经接着剖白心迹,张家母子才安心下来。   韩家的人显然已经商量好了,虽然神情不好看,但并没有质问什么,韩家大老爷还出面半真半假的训斥了自己妹妹几句。   见韩家等人不是做戏,张老夫人自然也松了口气,含泪搀扶儿媳,也真诚的道歉,说自己不该过于插手他们夫妻之事,说到最后,婆媳二人搀扶着流泪。   毕竟还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如此这般双方都能下台,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重新坐回床上的韩云娘慢慢的喝了几口参汤,拿起帕子自己擦拭嘴角。   “姑姑,你真是病了啊,吓死我们了。”屋子里坐着几个子侄后辈,其中一个说道。   韩云娘擦嘴低下头嗯了声。   韩云娘醒来,张老夫人那般说辞自然再骗不了韩家大老爷,但仔细说起来这件事张家也是无辜,所以既然还要做一家人,那么家丑就能外传,因此除了几个嫡亲之人,对外的说辞还是病了要冲一冲。   “要不是那位神医,我可真就死了。”她抬起头含笑说道。   大家纷纷点头,开始议论那位神医竟然如此治病实在是闻所未闻。   “少夫人。”门外有仆妇进来,面色不安,“那程娘子家已经没人了。”   诊费张老夫人已经给过了,但韩云娘得知后,还是派人去再送谢仪,同时还要邀请亲自见上一面道谢。   已经没人了?韩云娘很是惊讶。   “是走了。”仆妇答道。   “怎么好好的走了?”韩云娘问道。   仆妇却说不知道。   “程家娘子?”一个子侄忽的问道,“可是邻门居住的哪位?”   大家都看向他。   “对,就是她。”韩云娘说道,看着这年轻人,“元朝,你竟然认得?”   韩元朝笑了。   “原来我昨日倒是替姑母报恩了。”他说道,一面将昨日的事讲了,此时说完,韩云娘的脸色沉下来。   “如此说来,那程娘子必然是避祸而去的。”她说道,手里的帕子攥住,眼中已有怒意,“去,请阿郎过来。”   程家娘子走了消息也被其他有心人很快得知了。   “竟然连夜走的?”曹家的青袍男人惊怒说道。   他们不过是一夜疏忽竟然人就走了!   外边有人急跑进来。   “老爷,查不到,昨晚从这里出城的马车有五辆,去向皆是不同。”那人跪地回道。   青袍男人更加惊讶,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下去。   “这婢子好爽利!”他恨声说道。   神医之名就要渐起,换做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就此干脆的离开,没想到这程娘子竟然说走就走了。   “如鼠之辈,不堪大气,真是糟蹋了那好方技!”青袍男人愤愤说道,一面催着下人,“去查,五辆马车而已,追去查!”   话音未落,外边又有人跑进来。   “父亲,父亲,不好了。”这次是他的儿子,神情惊慌,“官府派人封了咱们药铺!”   青袍男人大惊。   “为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封了!”其子喊道。   破门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如果突然要封你一个铺子,能为什么?   他得罪人了!   青袍男人不由面色惨白。   能调动县令封了自己的铺子,这是要往死里整啊!   得罪了谁?怎么这么突然?   两日之后,张家少夫人用丧冲病的事传了出来,此方出自程娘子也随之传开,青袍男人终于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   大周乾元五年五月,同江县发生了二件令街头巷尾热闹闲谈的事,一是那张家少夫人死而复生,二是县城最大的药铺曹家堂因劣药充好被查封,但这两件事之间什么关系却并没有多少人想到。   这两个消息成了市井最热闹的话题,盖过了那位医治了几起疑难杂症的程娘子,尤其是那程娘子人离开后,更是连这个人都要被忘记了,毕竟过路的神仙不长久啊。   但有人却没忘记。   “少夫人。”一个仆妇将一张房契捧上来,“那栋宅子已经买下了。”   韩云娘伸手接过。   “这又不是她的房子,你要谢她自有别的办法,买下这不相干的宅子做什么?”张大少爷在一旁说道。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我连她什么样都不知道,这间宅子她住过,我买下,等她再来时我送与她。”韩云娘说道。   张大少爷摇摇头,这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不知其来,更不知其去,真是奇怪的人。”他说道,起身到一旁看书去了。   不知其何来,不知其何去,不知其貌,不知其名,夜里来夜里去,如今街头巷尾已经无人谈起,如果不是自己真的亲身经历其中,都要怀疑同江县有没有真的来过这个人。   韩云娘看着手里的房契,房契上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空着,不知有没有机会填上这程娘子的名字。    第一章 路雨 更新时间2013-12-2 7:51:10 字数:2181  一阵滚雷过去,豆大的雨砸了下来,官路上顿时人仰马翻尘土飞扬,但很快雨雾接天水蒙蒙一片。   路边的奶奶庙里不断的有避雨的人冲进来,让原本就拥挤的殿内每每一阵骚动,因为人太多,庙小,很多人都不得不站在屋檐下,雨水飞溅一头一身,咒骂声,推搡之间的吵闹声不时响起。   相比于外边的人,庙里面的人就幸福多了。   甚至还有人生起炉火,这是一个小小四方镂空砖雕温酒炉,一个穿着布衫襦裙的少女正小心的在炉子上温酒,酒香气很快散开,让更多的人看过来。   “好酒..”   还有人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那位温酒的少女,她很快拿起酒壶,又在其上放了一个小铁盘,从一旁的盒子里拣出四个糕点放上去,这才拎着酒壶走到佛像旁。   大家这才看到,那里还停着一辆驴车。   进来的早就是有福气,人家连驴都不挨雨淋。   “娘子,黄酒好了。”少女说道,一面斟了一杯。   车帘微微掀开,一只手伸出来,宽袖之下隐隐指尖,接过酒盅放下帘子。   少女便回身,这边炉子上温着的糕点也开始散发焦香。   “这是什么好吃的啊?”站在附近的人忍不住问道,看着那铁盘上微黄白嫩红心的四方小卷。   光看样子就引人不已。   “爷爷。”佛桌前坐着的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再忍不住喊道,手指头已经放在嘴里允吸好一会儿了,亮晶晶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小铁盘。   她依着的是个年约古稀的老者,褐色布袍,面上沟壑遍布,神情和蔼。   听到孩子的呢喃,老者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微微有些尴尬的将孩子抱了抱。   “丹娘,等回家见了你爹爹,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啊?”他低声说道,试图转移女童的注意力。   但没有什么事能抵消吃食对这么小孩童的诱惑力。   女童依着爷爷开始忍不住扭扭。   那少女已经捡起四个小卷托在小碟子里又递给驴车里的人。   这一次车里的人只伸手捡了一个。   “半芹,送与小童吃。”   内里有女声说道,声音木木直直。   被唤作半芹的少女便应声是转过身,果然端着小碟子来到女童身前。   方才女声说话,那老者已经站起来了。   “这,这如何使得。”他带着歉意不安说道。   半芹已经将小碟子递给女童。   女童虽然想吃,但还是看了看爷爷,可见家教良风。   “老丈,莫要客气,我们相伴行了一路,也算是熟识了。”半芹含笑说道,伸手摸了摸女童的肩头。   老者要道谢,那女声忽的又开口了。   “半芹,请老丈饮一杯黄酒。”她说道。   “这可使不得。”老者忙说道。   半芹唯自己娘子的话听,亲手斟了酒递过来。   此时民风开放,性子也豪放,那种推来让去的事倒显得小家子气,老者一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他日常喜饮酒,但黄酒很少用,此时一口吃下只觉得浑身通畅,不知是否错觉方才背部隐隐的痛意竟也消了几分。   老者送还酒杯再次道谢。   那女童也得到允许从小碟子里捏起一个小卷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姐姐,真好吃,这叫什么?”她童声问道。   “这是红豆卷。”半芹含笑答道。   “小娘子真是手巧。”老者赞道,别说小童了,他这个年长的都有些想吃。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半芹说道,面色难掩喜色。   闺阁女子也并非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烹食也在女红中占有一地之位,会做些点心也不算稀罕事,不知道这位少女为何说起来神情如此欢悦激动。   当然,如果老者知道,这位教做点心的娘子三个月前还是连话都不会说的痴傻儿后,定然不会如此想了,只怕要更为惊讶才是。   “娘子果然聪慧。”老者自然含笑点头,看了眼那驴车,“方才要不是娘子提醒说有大雨将至留步庙中,我们祖孙要是硬赶路走的话就要淋雨了,真是多谢了。”   半芹低头还礼一笑,将剩余的小食一并递给女童,转身收拾器具去了。   四周的人听了这一番对话更是惊讶不已。   那娘子竟然知道大雨将至,所以才提前在此避雨?   有人竟然能知道什么时候下雨?更何况方才雨来之前天气晴朗没有半分阴雨的迹象啊。   四周的人议论传开,议论的人更多了,看向这边驴车主仆的眼神也探究惊讶。   据说有些人能夜观星象知过去未来,莫非这小小驴车中坐着的不知道年纪的娘子便是这等人么?   便有糙汉忍不住踮脚抬头向这边看。   “那娘子是如何知道要下雨的?”他喊道,“莫不是神仙告诉你的?”   这话让庙里的人都笑起来,笑声传到外边,外边的人也忙询问,于是热闹很快散开了。   半芹有些着恼,觉得这样是在当众打趣自己家娘子。   待笑声告一段落,大家已经不在意的时候,驴车内那女声却开口了。   “不是神仙,是天告诉我的。”她说道。   此言一出,本来沉下来的热闹又起来了。   这女子的声音直直木木,听上去是一本正经,要说开玩笑可一点也不像,又或者这就是她说笑话的特征?   糙汉子第一个大声哈哈笑。   “那这位娘子,天可有告诉你什么时候雨停啊?”他又喊道。   庙里的说笑声更大了。   “这市井俗人便是如此口无遮拦,倒也无恶意,娘子不好气恼。”那老者抱着女童,对驴车这边说道。   看着主仆二人的做派,从吃到坐卧举止,必然不是日常平民,这些贵人们如此被打趣,必然心中不悦,尤其是两个女子,千万别被气到了。   老者好心的劝慰道。   半芹的确有些气恼,但又不好说什么,娘子说了让她多做事少说话。   说笑声再次小了。   “天说,就要停了。”女声再次传出来。   这娘子真是故意说笑话的吧,大家才笑完她又逗人笑了,要是大家笑着的时候说,也不至于这热闹一阵高过一阵。   这间破庙从未有过的热闹,那些因为避雨而口角摩擦的人也笑的互相解了仇。   忽的这笑声从外边先停了。   “哎,雨停了!”有人大声喊道。   一声喊带着一声喊,很快压过庙里的说笑,哄的一声,很多人都涌过来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瓢泼般的雨已经变的淅淅沥沥,在大家看的这一刻,天放晴了。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庙里再次哄的一声热闹起来。    第二章 小道 更新时间2013-12-2 18:27:40 字数:2726  云收雨停,空荡荡的官路上似乎一瞬间从地下冒出很多人,又变得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破庙里避雨的人说笑着散去了,不过今日所见足够他们当几日谈资了。   “听说京城那些太史局的相公们便会如此观风测雨呢…”   “那这娘子跟那些相公们一般厉害?”   人转眼散去,破庙里只剩下半芹主仆和那老者女童。   半芹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那车夫便帮着装车,赶驴出门。   老者背着女童也出门。   “娘子会呼风唤雨!”女童人小听了半日说笑似懂非懂,但是念着好吃的糕点,忍不住冲驴车这边拍手喊道。   我家娘子是仙人开窍的,半芹带着几分得意嘻嘻笑。   “不是,是看天。”驴车里再次传出话来,同时掀起了一半车帘。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庙门口,雨过天晴,日光昳丽,掀起的车门帘遮挡有些阴影,但依旧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女子,少女。   这么小!老者吓了一跳,都不能说年轻!才十三四岁吧!   “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棉絮云。”程娇娘说道,看着伏在爷爷背上的女童。   女童哪里听得懂,老者却懂了,看云知雨看雨知晴。   “娘子博才,娘子博才。”他连声说道。   程娇娘在内低头以示还礼,看着这老者。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她忽的说道。   老者已经站开让她们先行,闻言愣了下。   “娘子还会看病?”他问道。   “略通。”程娇娘说道,目光落在老者微微佝偻的背上。   外人看来这老者是因为背着女童,所以身形佝偻用力。   “那娘子说我是何病?”老者一愣之后,含笑问道。   程娇娘却是沉默。   “不知。”她答道。   老者再次愣了下。   “但我能治。”程娇娘说道。   “那如何治?”老者笑问道,神情已经带着不以为意了。   “我家娘子治病诊金可是要先付的。”半芹在一旁说道。   此话一出,老者在不掩饰笑了。   “多谢娘子了,老夫身负小童体力不支,先赶路了。”他说道,竟是直接断了话头,点点头便先一步出了庙门沿着路大步而去了。   车夫再也忍不住了。   “娘子,你们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哪有这样说的?”他说道,“怎么能说不知道病呢?就算不知道,既然能治,那编一个病的名字也好嘛。”   半芹不悦的瞪他一眼。   “我们不是做生意。”她说道。   车夫撇撇嘴。   “不是做生意,干吗还跟人要诊费?”他嘀咕道。   “因为我们需要钱嘛…”半芹说道,说完看那车夫挪揄的样子,有些恼火,“快些赶路吧,天黑前要赶到前面的城镇落脚呢。”   “我是为你们好。”车夫还有些委屈,嘀咕一句,催驴出门。   车摇晃出了庙门,日光已有些刺目,程娇娘放下了车帘子。   半芹坐在车上,那车夫赶车,一行人向前方而去。   夜色深深的时候,驴车终于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店小二打着哈欠过来迎接,半芹跳下车认真的询问了半日,才终于冲车夫摆摆手。   “真是难伺候,那么多客栈东问西问的这个不好那个不行,折腾到天黑,你们还得多给我一日钱,还得管我一日吃住,图的什么呀。”车夫嘀嘀咕咕的牵着驴车向后院车马房。   “有钱让你挣还不好啊。”半芹冲那车夫不满的说道。   这边程娇娘已经下了车,半芹忙伸手扶着她。   在前面带路的店小二回头看了眼,见这娘子身量比丫头还要高一些,带着幂蓠从头罩到了脚,里面穿着褐色的对襟半臂,若隐若现的素色裹裙,这般装扮素的寡淡,可见这位娘子的年纪不小了,但看身形却又聘聘婷婷。   此时的穿堂里已经没有客人走动了,后面客房的灯也基本都熄灭了,夜风吹来,行走在穿堂灯笼下的女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对面有倚楼而谈的二人,其中一个人正好看过来,不由眼睛一亮。   “这娘子好美人。”他说道。   另一人寻他视线看去,却只见程娇娘迈入房门中浅浅背影。   “元郎如今越发眼光犀利,隔着幂蓠从背影都能看出人相貌。”他笑道。   被唤作元郎的男人哈哈笑。   “所谓美人,可不是单是好相貌。”他说道。   他说这话看向那位娘子所在的房间,房屋里灯光昏暗,似乎已经歇息了。   半芹坐在昏暗的灯下,认真的数钱。   “娘子,只有三两银了。”她说道。   程娇娘倚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不能驱散她身边的夜色,整个人朦朦胧胧。   “明日租车,二餐,日落前到江州城正好够。”她说道。   半芹虽然对租车餐费等等价钱很熟悉,但算起来还没有程娇娘快,因此她干脆只记价格,每次报数,待娘子直接安排行程就是了。   “娘子,就一日的路了,我们还换车吗?”半芹不解的问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要。”她说道。   “嗯这个车夫是聒噪的很。”半芹点头说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下意识的想要这么做,换车,多车同行,将她自己的行踪来处去处打乱不让人察觉,这些做法让她们一路的花费平白增加很多,在常人看来,这完全是没必要的支出,可是为什么,她就想这么做?似乎在躲避什么,躲避什么呢?   是程娇娘的躲避,还是谁的躲避?   程娇娘再一次沉思,她混乱的看不清的记忆里到底是什么?   看着床边的娘子又陷入呆滞,半芹小心的装好钱袋,吹熄了灯,侧卧在席垫上闭上眼。   自从上个月犯了一次病后,这一路走来娘子没有再犯病,而且就要到家了,再也不用路途奔波,无依无靠了。   半芹的嘴边露出甜美的笑,带着几分激动几分轻松睡去了。   第二日程娇娘主仆坐上车驶出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路上车马人熙熙攘攘,程娇娘的驴车走在其中毫不起眼。   “急报,急报。”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边传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看着一队将士飞驰而过。   躲避拥挤中,一辆马车差点陷入路旁的水沟。   “父亲,你没事吧?”旁边马上一位身穿绸缎圆袍的中年男人忙下马询问。   小厮们打起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老者并一个孩童。   “爹爹,丹娘要骑马。”女童张开手冲男人喊道。   老者伸手抚了抚女童的头。   “外边热,等凉快了丹娘再骑马。”他安抚女童说道,一面对男子点头,“我没事,快些赶路吧,莫要误了你的公事。”   “是儿不孝,让父一同奔劳。”男人带着几分惭愧低头说道。   “莫要说这些,赶…”老者说道,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了,神情微微惊讶。   “父亲?”男人不解,喊了声,见父亲的视线看向前方一处,他也看过去。   那里有一辆驴车,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掀着车帘对内说什么,神情有些焦急。   再看那驴子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方才的拥挤伤了腿脚似的,车夫正蹲下查看。   是那个娘子..   老者沉吟,她们也是要去江州府的吗?   上次在路上见他们老幼行动慢,她们主动邀请自己坐车,说是赶路免得被雨淋,一开始这话没当回事,只当是好心扶老,虽然不信她们的话,但还是信这份善心,便让女童由那小丫头抱着坐在车外同行一段。   这次要不要邀请她们同行呢?   自己家倒还有一辆车,怎么也比她们这个驴车要好要快。   但是…   老者想起那娘子说的话,会治,不知名,诊费。   他摇摇头。   “父亲?”男人有些焦急的再喊了声。   老者回过神,冲儿子点点头。   “没事,赶路吧。”他说道   中年男人看父亲神情无恙,这才松口气,又安抚女童几句,转身上马去了。   护卫开道,他们很快走到路前方。   车吹动车帘,老者下意识的看了眼外边,那辆小小的驴车一闪而过。   你的病要尽快治…   耳边浮现那娘子木木的声音。   老者伸手摸了摸腰,又摇头笑了笑。   这娘子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略通些小道而已。   车队很快在官路上远去了。    第三章 北程 更新时间2013-12-3 7:52:30 字数:2482  因为驴车坏了的缘故,程娇娘赶到江州城的时候城门就要关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号,守卫们将信将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内有条过城河,这条河便是当年水患时,程家举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条河道,从此后年年闹灾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为二,再无灭城之灾,朝廷感念程家义举,不仅立碑赐牌坊,还将过城河西岸三分之一归于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称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于此,一座三拱石桥将程氏一分为二,桥南为南程,桥北为北程,两程血缘关系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训不分家不分产延绵至今,而南程则已经是杂程混居,北富贵南已成依附。   程娇娘的父亲便是北程如今长房二爷。   所以在城门时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卫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没这么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经的那样凶猛泛滥,纵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浅浅,连行舟都不能,此时夜色里河边垂柳摇曳,凉风习习,景观倒也宜人。   站在河对岸,看着一道高高的青色院墙,半芹激动的指着。   “娘子,那就是咱们家。”她说道。   程娇娘看着那青墙白瓦,其后黑瓦屋顶绵绵,一眼估计最少五进深。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里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边是正门。”半芹引着她过桥,一面激动的说道,“我跟着老夫人来过两次,娘子你在家长到三岁呢…”   就算是长到十三岁也没用,痴傻儿记得什么。   程娇娘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过桥,因为是程家地界,这里没有闲人游街逛景,河沿上散坐着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闹,女人在河边洗衣,唧唧喳喳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见她们走过来,尤其是一个女子晚上还带着幂蓠从头罩到了脚,大家都好奇的看过来。   “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数靠着族里照顾为生。”半芹低声说道。   二人脚步不停,过了桥便向北程而去。   这大半夜的两个女子是做什么?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访客?两个女子大半夜的访客?   这边歇凉的人很快议论起来。   程家的大门自然关闭了,大红灯笼映照着积善之家的匾额格外的醒目,这匾额便是当初朝廷赏赐的,这里日常也是不开的。   半芹带着程娇娘走到了西边二门边,这里是程家人日常进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举起手,又看身后的程娇娘。   夜风吹来,站在灯影里的程娇娘衣衫飘飘。   “敲吧。”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带着几分激动敲响了程家的门。   程大夫人还没有睡,因为明日要出门,正看着丫头们选衣服。   “这衣服太艳了,去拿那件紫酱的来。”她说道。   大衣柜那边的丫头闻声立刻挑了出来,程大夫人却又嫌弃太沉闷。   最后还是跟前的梳头媳妇贵海家的选了一件檀色底子的才算是落定了。   “还是这个好,不鲜艳眨眼,抢了风头,又不沉闷。”程大夫人说道。   外边有丫头急匆匆进来。   “夫人,管家来了。”她说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这么晚了,内外回避,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老爷歇下了吗?”她问道。   程大老爷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内。   “管家说有事要夫人先定夺。”丫头说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岁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给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请进来吧。”程大夫人说道。   由丫头服侍来到客厅,管家忙施礼,面带忧虑。   “什么事?”大夫人问道。   “门外,来了个女子。”管家低声说道。   话说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团扇轻轻煽动做掩饰。   身旁的仆妇知趣,忙挥手带着几个丫头下去,只留下贴身的两人伺候。   “说是找二爷。”管家接着说道。   大夫人心里稍微松口气,还好不是自己家的,虽然二爷也是自己家,但感觉还是不同的。   “二爷才回来半年还不到。”她说道,慢慢的放下团扇。   “说是从并州来的。”管家忙说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团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爷很快就被请过来,进门时还有些不高兴,认为是妻子吃飞醋故意不让他在小妾那里温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缓,及听了管家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爷,人既能从并州追来,还是先问问二弟的好。”大夫人说道。   “问什么问?这种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为长兄又是族长的程大老爷气势汹汹。   程大夫人摇头,一面劝解,一面让人去请二爷来。   “避着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二爷不在家,跟几个同僚吃酒了还没回来。   “二夫人问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请二爷回来。”仆妇说道。   程大老爷听了很是闷气。   “整日吃酒,成何体统!”他愤声说道,“叫他回来!”   程大夫人却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里?”她问道。   “还在门上。”管家说道。   “别在门上,遇到了闹起来可就藏不住了,先,带进来,让人看着。”程大夫人说道。   “不行,休想进门,带走看着。”程大老爷说道。   管家为难不知道该听谁的。   门外响起丫头们说话声。   “二夫人来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一惊,程大夫人下意识的站起来,门帘已经掀起来,走进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冲大老爷夫人施礼。   “朝廷放任了,他与几个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说道。   这是来与丈夫解围来了,大老爷听了更生气,这么贤良淑德的夫人在家,还在外边惹出这荒唐事来。   “是,没什么事。”大夫人忙笑道,“你还特意过来,快去吧,熙哥儿睡了吧,你快去歇着吧。”   二夫人年前刚生了嫡长子,二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二夫人笑了笑,没有接话,也没有告退。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嫂嫂,既然人来了,也就别瞒着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独我一个不知道,才更是没脸。”二夫人忽的说道,说着拿起手帕,声音已经哽咽。   一家住着,有点风吹草动谁瞒得过谁。   大老爷和大夫人面色复杂。   “青娘,你莫要急,还没问清,别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声安慰道。   这边正说话,门外传来二老爷来了的声音。   “大哥要找我?”   人还没进来,声音传进来。   程二老爷穿着深青长袍,带着酒气,笑呵呵的迈进来,看到屋子里人齐齐的吓了一跳。   “都在呢。”他说道,“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就见妻子扑过来。   “什么好事?程栋,程二郎,你干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过来。   程二老爷下意识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脸上顿时一道指甲印泛红。   谁也没想到一向温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过神忙去拉,大老爷也站起来。   屋子里顿时乱了。   外边的仆妇们忙赶着丫头们飞快的避开。   果然是半夜敲门无好事。   多少年后一些仆妇还记得这一场由程娇娘敲门引起的闹事,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第四章 嫡长 更新时间2013-12-3 17:47:00 字数:2374  半芹可不知道自己这一个敲门敲的里面的两个主子打了起来。   她和程娇娘已经站到了门里,不过也没被让进门房。   四周的仆从看她们的眼神也很怪异,问什么都不肯说话,一副避开的样子。   这让半芹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怎么了?”她有些紧张的低声问程娇娘,“怎么看咱们的眼神不对?”   程娇娘看着院子里。   “他们误会你的话了。”她说道。   半芹嗯了声,更加不解。   方才她激动的跟门房说,要找程二老爷,是来认亲的,并州来的。   “这有什么误会啊?”她不解的道,问完了又甩了念头,既然娘子说误会,那肯定是误会了,于是她又带着几分忐忑,“他们误会什么啊?娘子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因为我的嘴跟不上脑子,程娇娘默然,想笑一笑,但笑还没起来,另一个念头又来了。   她看向院子里,有四五个仆妇走过来,神情阴沉。   半芹看到了忙激动的接过去。   “妈妈们,二爷可…”她说道。   话没说完,两个仆妇就急哄哄的围上来。   “二爷没在家,这么晚了,小娘子先去歇歇脚,等明日再说吧。”她们说道,说这话,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半芹。   半芹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她喊道,刚张嘴,就有一块破布塞她嘴里。   半芹都懵了。   “你们误会了..”她呜咽着喊道。   果然娘子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我是二爷的女儿。”程娇娘说道。   走向她的两个仆妇神情一怔。   什么?   这边屋子里,程二夫人低着头擦泪,程二爷自己整理被抓乱的衣衫,很显然他不熟悉做这种事,但这时候也不能叫丫头们进来看笑话了。   “给我去祠堂禁闭半个月,不许出门!”程大老爷铁青着脸呵斥道。   “到底还年轻,他又在那个位子上,难免应酬,那些女人就是个玩乐,咱们可不能为这个恼。”程大夫人抚着程二夫人的肩头低声安慰。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程二夫人知道自己也不能闹的太过,要不然占理也成理亏了。   她擦着眼泪应声是。   “好了,人就不提了,直接弄走了,这事就当没有过。”程大夫人松口气说道,又看程二爷,“二郎,你日后断不可如此荒唐,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熙哥儿想想。”   程二爷脸色也是铁青,又是羞臊又是闷气。   门外两个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老爷,夫人。”她们施礼说道。   “办好了?”程大夫人问道。   “没。”仆妇答道,看了眼程二爷,神情犹豫。   “说了凭她说什么也不要听,直接塞住嘴拉走,你们当差这么久难道还不会做事吗?”程大夫人竖眉说道。   仆妇有些慌神。   “是,是,”她们说道,忍不住又看二爷,“可是,她说,她是二爷的女儿。”   此言一出,原本平静下来的程二夫人顿时又起来了。   “程二郎,连女儿都生了!你欺人太甚!”她喊道,冲程二爷扑过去。   这一次程大夫人反应快伸手拦住,自己被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仆妇们忙上前搀扶。   屋子里顿时又乱起来。   半芹靠在程娇娘身旁,看着四周戒备的仆妇。   “这次应该没误会了吧?”她低声问程娇娘。   “就怕传话的人说不清,或者听话的人听不清。”程娇娘说道。   这家里,还有人记得并州有个程家女儿吗?   她看向院子,高高的影壁挡住了视线,看到不到其内的宅院是何光景。   “没有!”程二爷愤愤的喊道,推开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跌倒在地上拉着程大夫人放声大哭。   程大老爷团团转,抽出墙上悬挂的董器堂的宝剑。   仆妇们吓了一跳,忙跪上去拦住大老爷。   程大夫人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急的直冒火。   “我去看看是哪个来害我!”程二爷亦是气急败坏就像外冲去。   “你敢去见,见了就别进家门!”程大老爷颤声骂道。   程二爷没听到一般冲了出去。   “大哥大嫂,你看他急着认去。”程二夫人哭道。   程大夫人急的站起来。   这要是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你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外边的人进咱们家门,凭他是谁都不行!”她说道,顾不得再安抚程二夫人,也忙追出去。   程二爷很快来到了门口,远远的便看到灯笼下站着的两个女子,被几个仆妇围着,很是显眼。   真的有人找上门?   程二爷的脚步放慢,他是荒唐过,但是没印象外边会留下孩子啊?难道是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打死不认便是了,想必这边也是没根没据,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找上门。   想到这里,程二爷脚步又有力起来,他沉下脸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老爷来了!”半芹一眼看到,惊喜的喊道。   程娇娘也早看到了。   这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偏瘦,中等身高,最近了可以看到面色白皙,四方脸,算不上多好看也算不上难看。   在他身后,程大夫人脚步匆匆跟上来。   “你们什么…”程二爷沉声喝道。   话音未落,半芹就欢悦的上前。   “老爷,我是半芹啊。”她喊道,“我带大娘子回来了。”   程二爷脚步一顿。   半芹?   是谁?   “娘子,娘子,这就是你父亲,这就是你父亲。”半芹又拉着程娇娘喊道,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竟忍不住哭起来。   “先别乱喊,谁是谁父亲!”程二爷喊道。   “你这女子哪里来的?可是认错人了?”程大夫人也上前来了,沉声说道。   半芹哭的不能说话,也说不清话,程娇娘便迈上前一步,伸手掀开幂蓠。   “父亲。”她说道,屈膝蹲礼。   这女子好相貌,乍一看到真有些面熟。   程二爷和程大夫人愣住了。   “你哪个?怎么能乱喊人父亲?”程二爷回过神喝道。   “老爷,您忘了,您说会去道观接我们的。”半芹哭道,“道观被雷火劈了,我和娘子便自己回来了。”   夜空中似乎响起一声炸雷。   程二爷和程大夫人神情恍然。   还真不是乱喊父亲!还真是他的女儿!   程大老爷也呆住了。   “那个,傻儿?”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老爷,是并州道观寄养的大娘子回来了。”仆妇说道。   程大老爷手里的宝剑慢慢的放回桌上。   “是她啊。”他喃喃说道,吐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紧张起来,“周家的人也来了吗?”   仆妇一时恍惚都没想到周家的人是谁,程二夫人却想到了。   周家,自己丈夫先头的妻子的娘家,自己进门之前,还屈辱的被周家的人以长辈的身份相看过,如果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自己还要对着一个周氏的牌位敬茶。   程二夫人不哭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起来。   是她的女儿啊。   程家二房的嫡长女回来了。   “什么?嫡长女?”   内院深处,散了头发躺下的程七娘猛地坐起来。   “我多了个姐姐?”她瞪大眼问道,细白面容泛起红潮,染了嫩红指甲的尖尖葱指指着自己,“我不是长女了?”    第五章 如何 更新时间2013-12-4 7:54:58 字数:2091  程家的灯火几乎亮了一夜。   程家两兄弟并夫人都坐在程大老爷的屋子里,仆妇熬了醒神汤送过来。   “睡了吗?”程大夫人问道。   仆妇点点头。   “两个一挨床都睡下了。”她说道。   “行礼都看了吗?”程大夫人又问道。   “看了,没什么东西,银钱没有,只有随身的几件衣裳,炉子,空的食盒,别的什么都没有。”仆妇说道。   听她说来,屋子里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怪异。   靠着这些东西,就能从并州走到江州来?去趟城郊的大佛寺上香都不够吧?   程大夫人摆摆手,仆妇们依次退下了。   “那孩子离家早,我都记不清什么样了。”程大夫人看程二老爷说道,“你看着,是不是啊?”   当初周氏进门,两年无孕,一家子急的什么似的,好容易怀上了,虽说生下的是个女孩,但一家还是高兴的很,老太爷那时尚在世,亲自给起了名字,没想到长到六个月看出问题了。   “别的孩子眼睛都能跟着人了,她却呆呆直直的,别的孩子都会坐了,她却不会,勉强能翻身,原本以为是胎里带弱,好吃好喝的精心养着,但渐渐的问题越来越多,流口水目光呆滞不会说话,等到一周岁的时候,终于确诊为傻儿..”奶妈坐在席垫上细声细语的说当年事。   程七娘穿着雪青纱衣抱膝坐在榻上,八岁的她已经明眸皓齿,灵动可人。   “还是个傻子啊?”她喊道。   奶妈忙冲她嘘声。   “我的娘子,你小声点。”她说道。   “我不要。”程七娘声音越发大了,将旁边的枕头扔出去,“一个傻子姐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屋子里的闹声传出去,外边值夜的丫头们都缩头不敢言。   程七娘娇生惯养,脾气一向不好,闹起来可没人敢惹。   这边的程二老爷心情也不好,只是到底不是孩子,脾气是不能乱发的。   “我哪里知道,当年她娘死了,就直接送道观去了。”他说道。   “说的什么话,你是她父亲,你都不认得,难道我们认得?”程大老爷沉脸喝道。   “那就是吧。”程二爷说道。   程大老爷气的又要起身拿宝剑,程大夫人忙劝慰住。   “当年道士说了,不让亲眷探视,送去的时候才六七岁,这女大十八变,不在跟前如何认得。”她说道。   说道女大十八变,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一刻。   “只是她们两个女子是如何走到这里的?”程二夫人忽的问道。   “是当年周老夫人留给她一大笔钱,埋在道观里,道观遭了灾,半芹挖出来,雇了人车马一路向这边来了,一个傻的一个小丫头,一路倒没人被人骗了卖了,只是钱连骗带花的都没了。”程大夫人说道。   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这便对了。   听着外边寂静无声,半芹从地席上爬起来,竹帘幕帐那边的程娇娘侧卧无息。   “娘子。”她压低声音说道,“为何不说咱们是如何来的?外老夫人并没有给咱们留钱啊?要是说你会看病,那岂不是大喜之事?”   程娇娘没有动。   半芹还以为她睡了,又悄悄的往回爬。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程娇娘的声音低低响起。   半芹欢喜的转过身。   “娘子,你也没睡吧,睡不着吧。”她低声说道,声音里的欢喜难以抑制,“我们到家了。”   程娇娘笑了,心里笑,嘴上浮现的依旧是浅浅的幅度,夜色里更看不出来。   “嗯。”她说道。   “啊,娘子,你也快睡吧,明日,肯定要见很多人呢。”半芹压低声音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闭上眼。   夜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夜色宁静,偶尔隐隐传来叽叽喳喳人低语的声音,这并没有惊扰屋子里的主仆二人,这一次半芹很快入睡了,这大约是这丫头几个月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日,程娇娘听着细细的鼾声,想要翻个身,但试了试,最终放弃了。   到家了,这里就是她的家么?   程娇娘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深了,程家的四人相谈也暂时告一段落,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连夜派人去并州,再派人去周家,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程大老爷说道,大手一摆做了决定。   程二爷夫妇回到自己的宅院,夫妻二人各自洗漱,程二爷抬脚就要去书房,程二夫人拦住了。   “是妾身错了,没问清就闹起来。”她亲自捧了茶蹲礼递给丈夫,低头凄凄说道。   见妻子肯认错,程二爷面子好看一些了,嗯了一声,没接茶,但也没再走。   程二夫人便挨过来,伸手拉着丈夫的衣袖。   “二郎,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情深所至不能自己,往日你看我可是那拈酸吃醋之人?这次听说是外边的人,又半夜上门来,我真是慌了,怕了,这么节骨眼上,万一落下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二郎,我们母子可都系在你身上。”她说道,盈盈泪眼看着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续弦,是东平洲彭家的老姑娘,比他小了六岁,又新当了母亲,正是最妖娆丰韵的时候,再加上这一番话,陪上那神情,程二爷先前那气早就飞走了。   “你也是,怪不得我生气,我在你眼里是那般荒唐的人吗?”他说道,坐下来,接过茶。   夫妻终于和解,好好温存一番。   “只是,她回来了,这么突然的,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才是。”程二夫人说道。   “一个傻子,有什么可麻烦的,吃喝供着就是了。”程二爷不在意的说道,打个哈欠,酒意上头要去睡。   程二夫人略沉吟一刻。   想着这个傻子的事,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郎,方才在大哥那里,你说到的绿娘十三娘都是什么人?”她转头问道。   正解衣上床的程二老爷身形一顿。   那是方才因为吵闹时他随口说出的几个外边旧日相好的,只是在嘴边滑过跟大哥说都跟那些人断了关系,没想到当时哭的那样的程二夫人竟然听见了还记得!   这都是因为那个傻子来!要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半夜上门,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事!   一个傻子有什么麻烦?错了!这傻子刚来就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    第六章 闲言 更新时间2013-12-4 17:38:03 字数:2359  程府二房的东跨院,紧挨着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园,也是夏日歇凉的好去处,家里年轻姑娘们的住处都在这附近。   一大早仆妇们来来往往伺候,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经过一处宅院时停下脚多看两眼议论两声。   昨天半夜,这间屋子临时匆匆的被收拾出来,住进去了一个女子,据说,是她们家的嫡长女。   “我们都要往后排一下,七娘以后要叫八娘了。”十二岁的程六娘笑道。   听了她的话,屋子里吃饭的另外二个年轻姑娘都放下筷子,低着头忍着笑。   奶妈慌了神的忙过来。   “六娘子,快别逗妹妹玩。”她说道。   六娘是大房那边的嫡女,不是自己家里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责。   程七娘一晚上积攒的恼火被这一句话闹起来了,扔了筷子,哭着就向外跑。   奶妈嗨呀两声忙追过去了。   见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头,颠颠的走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少女对视一眼。   “你还记得那个傻子吗?”程四娘问道。   “她离开家时我们才二岁,怎么记得啊。”程五娘说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况且傻子有什么好记的,都是这样。”   她说着话,有些调皮的做个吐舌头翻白眼的鬼脸。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后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说道,伸手指着程五娘。   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来。   一晚上几乎没合眼的程二夫人连饭都没吃,想要多睡一会儿,却被女儿哭闹的不得不起身。   “没人不让你当七娘,你是七娘,永远都是七娘。”她伸手掐着头说道。   程七娘抓着母亲的衣袖,大眼睛满是泪水,得到母亲的保证心里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个傻子姐姐,别人会笑死我的。”她又开始扭着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这般念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傻子扔了道观七八年,竟然没死,还回来了。   程二夫人只觉得头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么吵,你瞧瞧你,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你再这样子,你也要跟你那个傻子姐姐一样,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脸喝道。   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梦,她看着母亲,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乱成一团麻。   消息传到程家大房这边,几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重重的叹口气。   “二弟一个男人家,弟妹进门晚也没见过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我看就别让他们问了,带过来我来问问吧。”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带着几分疲惫。   “那孩子吃过饭了没?”程大夫人便让仆妇去问。   仆妇不多时回来了。   “还睡着呢。”她说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夏日里亮的早,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里里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个傻子,你还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吗?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也别问了,就那样扔着吧。”   程娇娘主仆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半芹归家落巢心思放定,几个月的担惊受怕全消,睡的是无比的踏实。   程娇娘自几个月前醒来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来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连一丝梦的没有,莫非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缘故。   总之主仆二人心情大好,所以当起来梳洗过后,见到那凉了的饭菜时也没什么反感。   “家里饭点早,你们新来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开,家里一大家子人,又没有单开小厨房的规矩。”廊外一个仆妇似笑非笑的给半芹解释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么就再等等,这午饭也差不多要用了。”   这是讽刺她们起的晚,半芹没有理会。   “无妨,我自己热热就好了。”她说道,还冲仆妇露出笑脸。   自己热热?仆妇愣了下,果然看那丫头进去不多时在厅堂中摆出两个小炉子,打开一个食盒,里面锅铲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齐全,不止齐全,还很精致,好几样她都没见过。   一个傻子用的这样精巧?   仆妇看得有些呆,身后来了一个仆妇伸手捅她。   “人什么样?”后来的仆妇带着几分好奇低声问道,一面悄悄的往厅屋里瞄。   先前的仆妇摇头。   “没出来过,我也没进去,窗子开着呢,你悄悄看去。”她低声笑道。   两个仆妇低笑在一起。   看着这边半芹热好了饭菜,逐一摆在食盒里端着向睡房去了,两个仆妇也没跟进去看的心情。   “当初小时候我还记得,饭也不会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过来,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里一把一把的熏香,结果呛的那傻儿一个劲打喷嚏,一个喷嚏就尿,一个喷嚏就尿。”   另一边,洒扫的仆妇们也聚在一起说笑,说到这里都嘎嘎的笑起来。   “也真难为先夫人了,这么个孩子当初真不该留着。”   “可不是当初老太爷让溺死,夫人偏不让,哭的闹着,搬来了亲家,只把老太爷气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这二房的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先夫人为了这个傻儿拖累,二爷不喜,也没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还不是扔下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当初一个痛快,如今早投胎转世过好日子了。”   “瞧你说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没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这话又引得一阵嘎嘎笑,话题便转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们说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个更好?”   跟死人做比较,是程二夫人最忌讳的是,对于一个继室来说,这是免不了,从她在闺中与程家议亲的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一点。   哪个姑娘不想夫妻结发,你只有我一个我只有你一个,但人生总有些无奈,因为父亲当年获罪家事牵连,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给人做续弦。   好在丈夫年轻英俊,仕途平顺,妯娌亲和,婆婆一心念佛,她来到这家中,不像是做媳妇倒像是做老闺女,如今又产下嫡子,出嫁前担心的那些事都渐渐的被忘记了。   没想到在这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竟然冒出这些事来,那些被压在心里不愿想起的事顿时都争先恐后的翻腾上来。   将来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寝安葬,中间隔着一个棺材,而她只能摆在靠下的位置,纵然是她陪着丈夫过了几十年,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也比不过那个活了不过几年在家里毫无轻重的女人,只是因为她比她先进门,只是因为她是她丈夫的结发嫡妻。   程二夫人浑身发抖,被女儿哭了一早上,耳边还嗡嗡回想着女儿那句,我不要一个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这个傻子引来的麻烦,她怎么没死在并州又回来了呢!    第七章 惊吓 更新时间2013-12-5 6:58:04 字数:2429  半芹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开。   “娘子,好些吃食呢。”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看了眼。   “食贵精不贵多。”她说道,伸手捡了其中一个炊饼。   半芹忙给她掰了一小块,露出其中的枣。   “啊,这比道观里的炊饼好多了。”她笑嘻嘻的说道。   “不好吃。”程娇娘摇头,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自从娘子好了之后,虽然吃的不多,但却格外的挑剔,她们挣来的钱除了行路,一多半都花在吃食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出的那些精巧吃食。   比如娘子要吃的冷淘是用青槐叶捣汁和面做面条,猪肉炼油炒了,一碗面用料不多,费的功夫抵别人做一锅。   幸好娘子吃的不多,有时一天几块点心就够了,要不然她们只怕现在还走不到家呢。   程娇娘看着食盒,伸手指点。   “这个炸一下,把这个蒸饼撕碎了和汤里煮一下,就够了。”她说道。   半芹做这些已经习惯了,应声是高高兴兴的端着出去了。   “你蹲下,你蹲下。”程六娘左转右转,想到什么指着小丫头说道。   小丫头怯怯不安。   “娘子,咱们回去吧,夫人该找你了。”她说道。   程六娘冲她嘘声。   “小声点!别惊到傻子!”她低声喝道。   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   “娘子,别看了,傻子会打人的。”她颤声说道。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傻子是很可怕的存在。   “这是在我家,怕什么,快,蹲下,我爬上去看看傻子什么样。”程六娘说道,摆摆手,催促丫头快趴下。   小丫头无奈只得含着泪趴下,程六娘扶着墙踩在小丫头身上,扒住窗台,看向窗户里。   哒哒的脚步声响,吓的程六娘下蹲,小丫头晃晃悠悠的差点让她摔倒。   “娘子,煎饼做好了,你先吃这个,我熬炊饼粥。”   程六娘小心的探出头,看着一个青布裙子的丫头跑过,同时一股焦香气传过来。   “什么这样香?”她嘀咕到,扒着窗踮脚,左边的竹帘幕帐后隐隐有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娘子,我去盛汤。。。”   “娘子,你尝尝这个可以吗?”   屋子里小丫头来来去去,清清脆脆的声音回荡,除了她的声音并无回应声。   “那傻子不会说话。”程六娘扭头低声对小丫头说道,带着几分打探到最新消息的兴奋。   又是怕又是疼小丫头浑身抖得跪不住了。   “娘子,我们快走吧。。”她颤声说道。   “你别乱动,我还没看到她长什么样,鼻涕流多长,眼睛嘴巴是不是歪的呢。。。”程六娘说道,一面再次转过头。   一双大大的眼看着她。   程六娘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吓得也跟着叫起来,再看程六娘摔倒在地上,吓得又连叫三声,死命的拖起程六娘就跑。   程娇娘看着连滚带爬一阵风远去的两个人。   “娘子,那是谁啊?”半芹站过来面色惊讶又担心的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木。   半芹嘀咕几句,炉子上有兹兹的油烟响她便哎呀一声忙转身跑开了。   “我不知道是谁。”程娇娘这才将话说出来。   说完了她自己也有些闷闷。   脑子里都转了几个弯了,嘴里的话才说出来。   你这七窍心猴儿嘴啊,教你来生变个木头嘴,憋死你。   脑子陡然闪过一句话,程娇娘只觉得心骤疼,疼痛从骨头缝里散开,双耳嗡嗡,便站不住了,伸手要抓住窗台,念头闪过,待她手伸出来早已经晚了。   半芹端着食盒乐滋滋的过来,听得噗通一声,再看这边程娇娘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尖叫伴着食盒落地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前门处的仆妇。   程大夫人过来时,请的大夫才送走,仆妇正在说话。   “也没别的,就是受了惊吓,养一养就好了。”她说道。   程二夫人脸色焦黄,才一夜半日,眼底的青粉都盖不住了。   “好好的在家怎么受了惊吓。”她说道,有气无力的对程大夫人半解释半询问。   “换了新地方的缘故吧。”程大夫人说道,“那种孩子,心智跟几个月的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   程二夫人勉强笑了笑。   “大嫂说的是。”她说道,又竖眉看着仆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个遛马看猴似的去大娘子那里,日后再有人如此,就打出去卖了,到街上看什么都让你看个够。”   仆妇们缩头垂手不敢言,知道这自然不是她们去看那傻儿,而是聚在一起嚼舌头的事发了。   顿时跪下一片连声赔罪说不敢,程二夫人打发她们出去了。   “难为你了。”程大夫人看着她,说道。   程二夫人顿时嘤嘤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反正就是想哭,只觉得心里委屈又憋屈。   “七娘正要学规矩,熙哥儿又小,二弟又要准备赴任的事,我家三个丫头都出嫁了,就剩六娘一个,家里家外有你大哥操持,我也省心,这个傻儿就先让我带着。”程大夫人想了想说道。   程二夫人起身施礼。   “怎能劳烦嫂嫂,这是我分内的事。”她哽咽道。   “行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程大夫人说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反正就在院子里住着,我让个老妈子管着就行了,旁的也不用再费心,你就安心,好好把家里的孩子们教好,让二弟他安心赴任,咱们程家,都靠二弟在外撑着。”   这时候再推辞就矫情了,程二夫人大方又真诚道谢,算是暂时缓解了下心事。   外边的仆妇们则又聚在一起。   “快说说,长的什么样?”几个人围着那有幸听到尖叫进去伺候程娇娘的仆妇们,好奇的问道。   “长得跟先夫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般。”一个仆妇啧啧说道,带着几分惊叹。   周氏夫人一副好相貌,几个家里的老仆们还记得清楚。   “只是可惜,连路也走不得,好好的站着都能摔倒。”仆妇又摇头叹息,“痴痴呆呆的,醒着也不知道是醒着,怎么看都是缺魂的,那端进去的饭也没吃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吃饭。”   这边仆妇们感叹,那边家里的姑娘们也聚在一起。   “眼睛这么大..”程六娘说道,伸手在脸上比划一下。   坐着的几个姊妹都露出惊讶害怕的神情。   “而且还没眼珠!”程六娘又猛地加上一句,冲大家用力的一睁眼。   女孩子们忍不住呀呀的叫起来,在席垫上互相攥住手。   “好吓人啊好吓人啊。”大家纷纷说道,“六娘,你可别再去看了,听说傻子还会打人呢!”   程六娘带着几分小得意。   “我才不怕,我有哥哥,她要是打我,我就让我哥哥打她。”她叉着腰说道。   二房至今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躺在床上吃奶的熙哥儿,大房这边有三个儿子,有个哥哥相护,是女孩子们很羡慕的事,亲哥哥和堂哥哥还是有些区别的。   有木屐声亮亮的传来,程七娘进了屋子都没顾上脱下木屐,径直走进来,在程六娘最喜欢的花鸟鱼纹席垫上留下显显的印记。   “六娘,那傻子现在是你的姐姐了。”程七娘摇着小团扇,双臂披着纱罗帛,亭亭玉立的大声说道。    第八章 称呼 更新时间2013-12-5 16:59:26 字数:2136  “我家娘子不傻了。”半芹叩个头急忙忙说道。   面前的程大夫人抬手制止她说话。   “我不要当七娘,我不要当七娘。”这边程六娘坐在着,将面前的双陆棋盘都推倒了,发出刷拉的声音,再配上她的喊叫声,屋子里乱哄哄的。   “你别吵。”程大夫人皱眉喝道。   程六娘还是怕母亲的,嘟着嘴不敢再喊。   屋子里好歹清净一些,程大夫人喘口气,看向一旁的仆妇。   “大娘子今年多大?”她问道。   “足足的十四岁了。”半芹忙答道。   程大夫人带着几分嫌弃看她一眼,仆妇也带着几分不满扫了半芹一眼。   毛毛躁躁的,没家教。   “回夫人,过了端午就十四岁了。”仆妇说道,“比四娘五娘大半岁。”   程大夫人带着几分追忆。   “是啊,当初我记得她们是前后脚有了身孕。”她说道。   当时程家二房周氏怀孕,家里人都松了口气,为了给孩子祈福表示自己的宽宏厚待,周氏还停了妾室们的药,所以周氏怀孕半年后,二房的两个妾也都有了身子。   还记得那时候合家上下的欢喜,程老太爷日日翻书算名字,没想到…   程大夫人叹口气。   当时有多欢喜,以后就有多生气,所以,这个二房的大娘子都被视为不是程家的人,连排行都被刻意的忘记了。   “她小名..”她想了想问道。   “娇娘,娇娘,我家娘子叫娇娘,是外老夫人起的。”半芹忙欢喜的答道。   娇娘….   程大夫人心里撇撇嘴。   “那就还叫娇娘吧,毕竟是外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说道。   程六娘松口气,太好了,自己不用换名字了。   “大夫人,我家娘子在家排行是四,那日常称呼…”半芹迟疑说道。   程家的孩子不按顺序排着,总好像不是程家的孩子一般,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说了叫娇娘娇娘,你这小蹄子听不懂吗?”程六娘喊道。   看这位比自己家娘子略小一些的娘子在程夫人面前的肆意,半芹猜到是惹不得人,刚进家门,她不能给娘子惹事,半芹忙俯头在地板上,连声恕罪。   “一个小傻子还要什么名字!”程六娘哼声说道,带着几分舒心。   半芹俯身迟疑一下。   “我家娘子已经好了,不傻了。”她赔笑说道。   屋子里的人不置可否。   “真的,大夫人,我家娘子真的好了。”半芹忙忙的说道。   “傻子都不会说话,好什么好!”程六娘翘着鼻头,扇着小团扇说道。   “会的,会的,娘子会说话。”半芹忙否认,又看程大夫人,“大夫人,你还记得,在门口,我家娘子喊父亲呢。”   程大夫人恍惚想起来,门口灯笼下,那女子掀开幂蓠施礼喊了声父亲。   举止呆呆,声音木木,就如同牵线的玩偶。   “你教的不错,日后好好的教你家娘子吧。”她淡淡说道,看了眼这小丫头,“你是周家的丫头?”   半芹点点头又摇头。   “奴婢是周老夫人买的,但给了娘子,所以也不算是周家的人。”她说道。   那也不是我们程家的,程大夫人懒的再多说,看向那仆妇。   “还是那个院子,拨个老妇过去,再给个洒扫的小丫头,小厨房也拨过去一个。”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   “你下去吧,回去好好的伺候……娇娘。”程大夫人说道,看向半芹。   半芹应声是。   “我家娘子真不傻了,夫人以及老爷们都见一见吧。”她说道。   不见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程大夫人嗯了声。   “她身子不好,别见了,好好养着吧。”她淡淡说道。   半芹还要说什么,那仆妇不耐烦的瞪她一眼,先站起来。   “走吧。”她说道,赶着半芹起身。   半芹只得起身退出去。   “以后注意点,谁也别去那个院子,让我知道了,送你们去道观清修!”   程大夫人的话从屋子里传来。   半芹有些悻悻,回到家里,不仅连父亲母亲伯父伯母的都不能正式见一见,连姐妹们都不允许接近,还是被隔离在家之外啊。   “我家娘子真的不傻了。”她说道。   领她出来的仆妇抬着眼皮扫了她一眼,连话都懒的说。   这是把谁当傻子呢。   半芹回到屋子里,程娇娘坐在窗户前看着外边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发呆。   “娘子?”半芹小心的喊道。   昨日突然跌倒晕过去,真是把她吓坏了,万幸的是娘子很快醒过来,而且并没有再变成痴傻儿,只是更不爱说话了。   “茶。”程娇娘说道。   半芹高兴的应声是,跪行在另一边的矮几上,沏了碗茶捧过来。   程娇娘手不灵活,半芹拿着汤匙喂她,只吃了一口,程娇娘就皱眉。   “难吃,不是茶。”她说道,闭口不肯吃了。   “娘子,茶都是这样的。”半芹说道。   娘子的挑食毛病越来越厉害了。   “不是。”程娇娘说道,简单明了而坚持。   半芹无奈。   前一段为了养身,程娇娘自己给自己配药,不吃茶,只饮白水或者黄酒,如今药不吃了,难道还要只喝白水和酒吗?   “娘子,真的,吃得惯了就好了。”她哄劝道。   这么好的茶,以前想吃都吃不到呢。   程娇娘在吃喝上从来没有妥协过,半芹劝了两句也就放弃了,看着盛了半碗的煎茶,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小丫头一口气都喝了。   简直太美味了。   回过头看程娇娘还端坐着看着窗外,半芹给她倒了一杯白水捧过来,也跟着看外边。   窗外花藤缠树,翠石垒垒,隔着缝隙可以看到半个荷花池,如果没有这藤蔓山石的格挡,应该是绝佳的好景致,当然如果真是这么好的景致也不可能留着等她们主仆来用。   “娘子,你心里难过吧?”半芹想到这几日的事,有些低落的说道。   以前是傻子的时候,别人厌恶嫌弃都无知无觉,如今不傻了,听得到看得到该是多么的尴尬。   “难过。”程娇娘这次很快的答道。   听到她说难过,半芹又有些紧张了。   “娘子,你别难过,那是因为你刚回来,大家还生疏,等熟悉了就好了,你是程家的女儿,这都是你的亲人…”   半芹絮絮叨叨的劝慰,程娇娘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看着窗外,只感觉到难过。   酸酸涩涩的感觉从昨日起就萦绕的心头。   更难过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第九章 小食 更新时间2013-12-6 7:32:39 字数:3114  程娇娘归来带来的麻烦事,暂时解决了。   程二爷费了几天的功夫温存化解了那几个荒唐旧相好带来的麻烦,程二夫人暂时不用费心去管这个烫手的“女儿”。   程六娘程七娘不用在上愁自己的名字被换掉,那个傻子也被关起来,不用怕被吓到。   程大夫人不用担心二房夫妻起生分,家庭和睦,耳边也没了女儿的吵闹。   日子似乎又回归以往,平静而祥和。   半芹和程娇娘过的也不错,不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吃喝富足,而且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再也不怕娘子挑食了。   “娘子娘子,这样行吗?”   半芹的喊声从外边传来。   程娇娘依着凭几闭目,不知道是睡还是醒着。   半芹喊着已经喊到了门前,手里举起一块面团,黄油油的。   程娇娘睁开眼看了。   “再加一勺蜂蜜。”她说道,“然后就可以压面团。”   半芹高兴的应声是。   “啊..”她要跑开又转过身,“娘子,是用筷子撑开然后..”   程娇娘从凭几上起身,左右伸出两跟手指,虚空做出几个动作。   她的动作缓慢,半芹看的很详细。   “我知道了。”她说道,转身忙忙的跑进了小厨房。   程娇娘抿了抿嘴,这便是她的微微一笑,继续靠在凭几上。   “娘子,这叫什么?真好看啊真的是我做出来的啊。”半芹欢喜惊讶的说道。   金黄的炸食如同经线挽成扇形摆在矮几上,赏心悦目。   程娇娘看着伸手捏起一根,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细甜冷脆,入口即化。   “我,不知道。”她慢慢说道。   “娘子能想到这种做法真是厉害。”半芹也折了一小根吃,说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这不是她想到的,而是就存在她记忆里的。   “小道而已。”她说道。   她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半芹盛了水给她。   “不过,娘子,真的不吃茶啊?”她问道。   “不吃那种茶。”程娇娘说道,端起水慢慢的喝。   半芹吐吐舌头。   “那娘子吃哪种茶?”她有些无奈的问道。   程娇娘慢慢的喝完水,放下水杯。   她的记忆没有什么恢复,除了记忆自己的反应,她自己去想去探究却什么都得不到。   比如有时候看到面食,脑子会自己跳出做法,但有时候却什么反应也没,比如怎么都吃不惯的茶,除了脑子抗拒的不肯吃,至于要吃什么样的,却一无反应。   她似乎是她,却不能自控,真是无奈的很。   “不知。”她说道。   这是回答半芹的问话,彼时半芹已经将矮几移开,她已经习惯了娘子回答慢半拍了。   “娘子,该歇午觉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越过竹帘幕帐,向卧床而去。   屋子里很快寂静无声。   外边一个仆妇探头向内看,透过竹帘帐看到内里床上女子床下丫头都酣睡,再看中厅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金黄酥香的吃食,丝丝缠缠叠加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仆妇眼睛不由一亮,踮脚小心的进来,伸手掐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赞叹神情更浓。   屋内有细细的鼾声和夏风一起传来。   “果然傻子,就知道吃睡。”她低声说道,撇撇嘴,“白白的浪费吃食。”   她向内看了几眼,思付一刻,将吃食连着盘子端起来转身出去了。   这间院子里被分来两个人,一个自己,还有一个粗使小丫头。   小丫头日日出去玩,此时更是没影子。   仆妇端着吃食,左右看了看出了门。   日头正盛,荷花池里的荷花都蔫了,林间的蝉鸣都有气无力,正是歇午的时候,园子里寂静无声。   仆妇端着盘子脚步匆匆的向外走,从园子穿过去,出了角门,走过一道夹巷就到了自己的家。   “喂。”   一声女孩子的喊声陡然从头顶传来。   仆妇脚步一顿,有些慌神四下看。   “这里。”女声喊道。   仆妇抬起头这才看到假山石上的小亭子里站着三个女孩子。   “六娘子,七娘子,五娘子。”仆妇忙矮身施礼。   五娘年纪最大,但却排在最后,不是这仆妇昏了头,而是这便是嫡庶之分。   “你这老货,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程七娘说道。   程六娘眼尖,看到仆妇手里捧着的盘子,忙拉拉程七娘的衣袖,指了指。   “你拿的什么?又偷公里的东西补贴自己呢!”程六娘说道。   她如今十二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也开始跟着母亲管事娘子学理家事,知道这些仆妇们最会偷摸。   安上这个罪名,轻的打出去,重的可是要送官府的,仆妇吓的噗通就跪下了。   “六娘子,老奴断不敢的,这是娇娘吃剩下的要扔了,老奴看着好好的面食被糟蹋了,所以才想拿家去给孙子吃,并不是偷拿的。”她叩头说道。   程七娘哦了声,这才知道这老奴是程娇娘那里的,因为厌恶那个傻子,捎带看这个仆妇也不耐起来。   “是那傻子的,别管了。”她拉六娘衣袖说道。   旁边的五娘抿嘴笑,又摇头。   这些仆妇果然一个二个的滑头,推到傻子身上,怎么说都是她有理,也不怕对质。   程六娘听了是傻子那里的人,也要嫌弃的丢开,但目光落在那盘金灿灿的吃食上有些移不开了。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傻子那里扒窗户时闻到的香味。   “喂,把那个拿过来。”她说道,伸手指了指盘子。   仆妇不敢怠慢,此时她已经不指望能把东西拿回家,而是这三个小娘子不再追究就好了,当下恭敬的捧上来。   “要这个干什么?”程七娘掩着鼻子,带着几分嫌弃说道,“别沾染了傻病。”   程五娘主动接过仆妇递来的盘子,笑吟吟的捧到程六娘跟前。   “妹妹,要这个玩什么?”她问道。   “我们,去喂鱼。”程六娘眼珠转了转说道。   “鱼儿吃了会变傻的!”程七娘喊道。   “傻了不是更好,咱们钓鱼就很容易了。”程六娘笑道,拎起裙子向荷花池边去。   程七娘嘟嘴。   “那我不和你玩了。”她故作威胁的喊道。   程六娘才不怕她,催着程五娘快些。   程五娘笑着拉着程七娘。   “吃了傻子的东西不会变傻的,况且这又不是她的,是咱们家的。”她笑盈盈说道。   程七娘这才哦了声,半推半就的跟着过去了。   仆妇趁机一溜烟的跑了。   轻轻一揉,酥脆的面食就散落在水面上,不多时便引来荷叶下肥大的鱼儿来吃。   “这什么东西啊,怎么日常没见过?”程六娘说道,喂了一会儿鱼,耐不住手里东西的香气看了又看。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程五娘说道。   “给那傻子吃的,跟咱们吃的自然不一样。”程七娘说道,掩着鼻子站开几步。   程六娘眼珠转了又转,伸手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吓得程七娘叫了声。   “啊。”程六娘旋即也喊了声。   程五娘有些了然,听说傻子那里是单独的小厨房,却没有给配厨子,只给了一个粗使仆妇和粗使小丫头,这样的仆妇和丫头能做出什么吃食来,不过这傻子也用不着什么好吃食,对傻子来说,吃仅仅是果腹而已。   这吃食没见过,不是她们常吃的,想必就是那傻子的小厨房里单独做的,能好吃才怪呢。   但下一刻程六娘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呸呸的吐出来,反而是又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好吃!”她含糊说道。   程七娘和程五娘瞪大了眼,看着有失大家闺秀风度的程六娘。   “六娘变傻子了!”程七娘喊道,拎着裙子跑开了。   程大夫人才消停三天的耳边又被女儿吵的嗡嗡响。   这个老闺女,原本想多留几年,看样子还是让她早些嫁人的好。   “母亲,母亲,我要吃这个嘛,我也要吃这个嘛。”程六娘说道,跪坐在席垫上,摇着母亲的胳膊。   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盘吃食,被掰的有些松散。   “六娘,你已经十二岁了,哪能这样馋嘴吃。”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母亲,我不要听这个,你偏心,给那傻子做好吃的,不给我吃。”程六娘嘟嘴说道,“你还是想让她当六娘,要我当七娘!”   程大夫人头疼。   “怎么就好吃了?”她伸手捏了一块放到嘴里,眼睛微微一亮,点了点头,“嗯,不错。”   看到母亲说好,程六娘更加有底气了,吵得程大夫人实在受不了。   “去,问问那个厨子做的。”她只得说道。   不多时,程娇娘那边的那个仆妇就心惊胆战的跪在了门厅外。   这种粗使仆妇都没资格进屋门。   她以为是事发了,自己的话能哄骗家里的年轻姑娘们,但主母是如论如何也骗不了的。   这下惨了,自己要被赶出了,都怪这个傻子,胡乱折腾什么吃食。   仆妇又是恨又是怕俯身在地乱战。   “这是你做的?”程大夫人问道。   仆妇听了两遍才听清问的什么。   “不是,不是,是半芹那丫头做的。”她忙摆手大声说道。   半芹?   程大夫人想了想才想到是谁,又点点头,也是,周老夫人既然把这个丫头给那傻子伺候,可见是精心挑过的,傻子有什么需求,无非是吃饱穿暖,丫头有个好厨艺也再正常不过。   “母亲,我要那个丫头。”程六娘说道,坐直身子。    第十章 莫名 更新时间2013-12-7 8:47:13 字数:2171  虽然程大夫人替程二夫人教养程娇娘,但程大夫人还是亲自去问了程二夫人。   “大嫂,就是看中我这里哪个丫头,你只管要去就是了,更别说如今娇娘又在你这里养着。”程二夫人说道。   份内的事,并非都是情理中的事,多说一句话,累不死,但却能避免一些嫌隙。   这是程大夫人嫁为人妇几十年的经验。   “到底是二弟女儿身边的丫头,我当伯母的要说一声。”她说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也知道二房夫妇绝对不会有任何不乐意,再说多,就显得过犹不及矫情了,她岔开话题,“我让人叫那丫头来了,问问厨艺怎么样。”   程二夫人本没兴趣见一个丫头,况且还是傻子的丫头,但既然大嫂说了,也便应允。   “你吃了那个丫头做的饭,会变傻的。”程七娘说道。   母亲们谈话,姐妹二人坐在屏风后玩双陆棋。   “那丫头又不是傻子。”程六娘对小孩子的话嗤之以鼻,同时一推棋盘,“我赢了,我把那盘子炸食都吃了,看,我还是赢了你。”   程七娘嘟嘴不满将棋盘晃得哗啦响。   “要么我真变傻了?”程六娘摇着小团扇故作认真说道,“怎么还赢了七娘你呢?原来七娘你比傻子还傻?”   她说罢用小扇子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程七娘又羞又怒大哭起来。   “六娘!又欺负你妹妹!”程大夫人气恼的声音从屏风前传来。   奶妈们也碎步进来跪下训斥六娘安慰七娘,见怪不怪,很显然对于这姐妹俩来说是常有的事。   正热闹着,半芹被带来了。   “你家娘子做什么呢?”程二夫人依着本分问了句。   半芹大喜。   “娘子睡着呢。”她高兴的忙答道。   什么时候了还睡,程二夫人抿抿嘴,果然傻子就是傻子。   “这个是你做的?”程大夫人没必要跟一个丫头客气,直奔主题问道。   仆妇将程六娘吃剩的炸食推过来给半芹看。   半芹啊了声,一脸惊讶。   才发现自己的吃食被人偷了吧,仆妇以及程大夫人看着她的神情暗自说道。   “娘子不爱吃饭,所以奴婢就做了些小食。”半芹回过神忙低头说道。   当仆妇来说二夫人找她时,她跟娘子高兴的说肯定是要见娘子了。   “小食。”程娇娘吐出两个字。   不过当时她没明白,还以为娘子要吃小食,本来要去拿,但仆妇催着过去,只得吩咐那个粗使丫头给娘子端小食。   没想到这小食竟然已经在夫人这里了!   原来娘子说的小食是指夫人见她是为了小食的意思吗?   娘子怎么知道的?   天啊,娘子果然是神仙开窍的人,真是太聪明了!   半芹再抬起头,神情惊喜兴奋。   这种神情对程大夫人二夫人以及仆妇们很常见,家里的丫头某一点得到赏识被叫来问话,那种即将获得意外之喜的兴奋激动。   这丫头想必也猜到接下来有什么好运气要砸她头上了。   程大夫人微微一笑。   “你做的不错。”她说道,看向门厅外站着的一个仆妇,“桃娘子,让她跟着厨房里的朱娘子做点心吧。”   仆妇应声是。   “还不谢过夫人。”她看着半芹指点道。   朱娘子是家里做点心做好的厨娘,能跟着她,学一门手艺,多少丫头们争着抢着想要呢。   半芹有些发愣,似乎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谢过夫人。”她还是依言叩头道谢,然后抬起头,“夫人要我做什么?”   “看,真是傻子,连话都听不懂!”程七娘从屏风后坐着说道。   程六娘起身走出来。   “我要你来给我做点心吃。”她看着半芹,微微抬着头说道。   半芹终于明白了。   “可是,奴婢还要伺候我家娘子的。”她愣愣说道。   “再给娇娘拨去两个丫头。”程大夫人接过话说道,又嘱咐一句,“厨娘也去一个。”   这够了吧。   “嫂嫂,哪里用的那么多?”程二夫人说道。   “她到底是病着,多些人也好。”程大夫人说道。   半芹有些呆呆。   “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后就不跟着我家娘子了?”她问道。   程七娘起身出来,看着半芹咯咯的笑。   “果然傻的很,连话都听不懂,跟着傻子的人都是会变傻的。”她得意的说道,看了程六娘一眼,“六姐,你真要吃这个丫头做的东西啊?好好想想吧。”   程六娘还没说话,半芹开口了。   “娘子,我家娘子不傻了。”她忙说道。   程七娘和程六娘这次表情同一,都嗤的笑了一声。   “真的,我家娘子好了。”半芹说道,又指着小食,“这个,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她说的话,在场的人听进去的不多,但有一个意思大家听懂了。   “六姐,人家不跟你去啊。”程七娘笑道。   程六娘拉下脸来。   “你不想去给我做点心?”她向前迈了一步,竖眉问道。   半芹有些慌神。   “奴婢,奴婢其实不会做点心的。”她结结巴巴说道,“都是娘子教我的..”   她的话音未落,程七娘就咯咯的笑,这笑声让程六娘立刻发作了。   “给我掌嘴!”她喊道,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扔出来,跺脚喊道,“掌嘴!掌嘴!”   半芹惶惶,仆妇们也愣了下,但旋即一个仆妇就依言上前扬手啪啪给了半芹两耳光。   “行了。”程大夫人这才开口。   仆妇已经收了手,垂手站好。   半芹脸颊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她自从被周老夫人买了调教一段便送到道观里,伺候程娇娘,虽然道观清苦,但由于周老夫人的钱,道观的人并没有欺负她们,程娇娘又是个傻子,安安静静的,日常也没什么活,上头也没主子管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打。   “不愿意就算了,下去吧。”程大夫人淡淡说道。   半芹还愣着。   “还不谢过夫人!”仆妇低声喝道。   半芹慌里慌张的叩头道谢,慌里慌张的起身,踉跄的跑开了。   “母亲,让她滚啊,让她滚啊,我不要看到这个丫头在家里!”   身后传来程六娘的声音。   看着半芹慌张狼狈的过来,来往的仆妇丫头指指点点。   半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臊的还是疼的。   她低着头有些慌不择路脚下差点绊倒,这才发现起身的急,把屐鞋丢在了程二夫人那里,也不敢回去取,就穿着袜子低着头慌忙的走。   石子路咯的脚生疼。   半芹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第十一章 错了 更新时间2013-12-8 9:37:03 字数:2387  程娇娘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屏风了。   屏风上画的是简单的树和美人图,以及一行字。   程娇娘看的就是这行字,这是一行篆书,她动了动嘴唇,慢慢的将其念出来。   她盯着屏风,放在凭几上的手慢慢的滑动,一点一点的描写这一行字。   她识字,也会写字,并且应该是很熟练,也许还写的很好。   手指僵硬,提转勾划完全不听使唤,但她的心里很流畅。   这真的是一个傻子的记忆吗?   一个傻子因为神仙开窍就能做到这样吗?   你是谁?   我是谁?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半芹回来了,程娇娘停下手。   但半芹没有立刻进来,而是进了小厨房。   锅里的糖熬成糨,半芹将切好的桃子倒进去,滚了两滚忙忙的捞出,一块一块的码好放在一边晾着。   没有镜子,半芹对着缸里的水照了半天,将头发理了又理,脸上抹上了锅灰,看上去很滑稽,半芹对着缸笑了笑,哭过的眼还是很明显。   她皱起眉转了几圈,干脆将手在眼上也抹了两道,然后桃子也凉好了,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轻快的向屋内跑去。   “娘子,娘子,你尝尝这次做的怎么样?”   程娇娘看着她。   半芹笑眯眯的跪坐下来,将盘子放在凭几上,用竹签扎起一个,起身递到程娇娘嘴边。   程娇娘张嘴一口吃下。   “怎么样?”半芹问道。   程娇娘慢慢的吃,没有说话。   半芹也不急,笑眯眯的看着她吃,一面叽叽呱呱的讲自己怎么做的。   “好。”程娇娘吃完了,回答道。   半芹高兴的笑,伸手摸脸,然后故作惊讶的发现了什么。   “啊呀,手上有灰啊。”她说道,“娘子,我有没有抹到脸上?”   “有。”程娇娘说道。   “哎呀好丢脸啊,不过反正也没别的人,就不洗了。”半芹笑道。   程娇娘抿了抿嘴。   “好啊。”她说道。   半芹便又扎着桃子喂她。   程娇娘吃了两个之后不吃了。   “桃核还留着吧?”她忽的问道。   半芹点点头。   “娘子,又想吃什么?”她问道。   “砸,剥出桃仁来。”程娇娘说道,“拿捣子捣烂了,给我拿来。”   半芹也不问什么,应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地板上,沾了污泥的袜子留下一溜脚印。   程娇娘的目光看过去。   “娘子,你看这样行吗?”半芹坐在她面前捣桃仁,不时的问一句。   程娇娘倚这凭几闭目养神。   “姜还有吗?”她问道。   半芹点点头说声有。   “取来,用筷子刮皮。”程娇娘说道。   半芹哦了声,依言而行。   “娘子,只要姜皮不要姜吗?”她一面小心的将姜皮刮下一层放入碗里,一面问道。   “不要。”程娇娘说道,闭着眼听她蹬蹬的捣了一刻,“好了。”   半芹停下手,带着几分期待。   “娘子,要怎么做?煎炒烹炸?”她问道。   程娇娘伸手。   “来。”她说道。   半芹有些不解的向前挪了挪。   “来。”程娇娘再次说道。   半芹抱着碗坐过来,和程娇娘面对面。   程娇娘一手扶袖,一手从碗中挖了一块糊子,抬手抹在半芹脸上。   半芹吓了一跳,凉呼呼腻呼呼还有些刺痛。   “娘子?”她惊讶道。   程娇娘不说话,继续挖了一块给她在脸上慢慢的擦去,慢慢的抹平,左边擦完了擦右边。   半芹渐渐的不动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很快眼泪越来越多,冲去脸上的糊子已经灰黑。   程娇娘用袖子擦她的眼泪。   “等擦完晾一刻再哭,要不然,你还得重新捣一碗。”她说道。   半芹扁着嘴,用力的忍住哭。   “娘子,别用袖子,弄脏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没事,是你的袖子。”她说道。   半芹咦了声,这才低头看到果然是自己的袖子,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娘子。”她喊道,带着哭意又带着笑意。   夜色降下来时,半芹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白白嫩嫩一如既往。   “娘子。”她高兴的喊道,“好的这么快啊!”   程娇娘躺在卧床上,似乎睡着了。   “娘子。”半芹知道她没睡,在床下的垫席上跪坐,一面散开头发,“娘子你真厉害啊。”   “我连死人都能治活,你这两巴掌算什么。”程娇娘说道。   听她提到两巴掌,半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趴在程娇娘的床榻边上。   “娘子,为什么她们要打我啊。”她咕哝委屈的说道,“我也没做什么啊。”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程娇娘说道。   半芹似懂非懂。   程娇娘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自己也愣了,脑子里再次出现那种轰隆隆的鸣叫。   因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该死….   她不由伸手握住领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半芹吓了一跳,慌忙的跪直身子,帮她抚顺胸口,一叠声的喊娘子。   还好这次程娇娘没有再晕过去,她喘息一刻,慢慢的平复了。   因为这次不是上次那样的难过的感觉,而是愤怒。   愤怒的痛,比不得伤心的痛,这种痛不会让她晕过去,而只会让她清醒着。   “娘子。”半芹哭着喊道,“都是奴婢的错。”   “是错的。”程娇娘说道,长长的吐口气,“是错的。”   “是,奴婢错了。”半芹哭道,用袖子擦泪。   是说那句话是错的,程娇娘心里说道,但口中实在是懒的动了,也就不说了。   喝了几口水,再三平静之后,半芹扶着程娇娘重新躺下。   夜色深了,连虫声呢喃都平息了。   半芹小心的跪坐了半日,确定程娇娘平稳无恙,才躺了下来。   “你错了。”程娇娘忽的说道。   彼时半芹已经星眼朦胧的要睡着了,惊了一下又睁开眼。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到娘子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想笑又想哭。   “你错了。”程娇娘接着说道,看着夜色,“当时你不该,自己说那么多话。”   “那奴婢应该如何?”半芹不解的问道。   “说,自己不做主,让她们,来找我。”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半芹问道,越发不解,“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为,我是你的娘子。”程娇娘说道。   半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但娘子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她嗯了声,重重的点点头,等了一刻程娇娘不再说话,她便躺下了。   虽然不太懂,但莫名其妙的她觉得很安心,在枕头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气舒舒服服的闭上眼。   “还有。”程娇娘又说道,“我是个傻子。”   傻子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这一次没有半芹的疑问,回应她的是细细的鼾声。   室内便再无声,万物静籁。   第十二章 周家 更新时间2013-12-8 15:41:46 字数:2631  六月半,程大老爷派去并州的人传回消息了,证明半芹所说的是事实。   “遭了雷火,烧了一半,那边的道观散了,又以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们追究道士们都跑了。”程大老爷将信件放在凭几上,对屋子里的人说道。   此时程大夫人程二老爷夫妇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周家那边呢?”程大夫人问道。   “还没回信。”程大老爷说道,“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收到了不理会。”   “就是问了只怕她们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说道,一面看程二夫人,“当初周家老夫人供养道观,家里的人都不太乐意。”   更别提还往道观里偷偷埋下一大笔钱,更不会让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钱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点点头谢过大嫂给自己的解释。   “既然确定了,那就好好养着吧。”程大老爷说道。   大家应声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卸妆歇午觉,一面由仆妇伺候,一面想着方才听到的事。   成亲以来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养女儿后才跟丈夫去并州同住,那时候那个傻儿已经养在道观,家中从来没人提起这个孩子,丈夫更是从没探望过,虽然同在并州生活了四五年,但这个傻儿从来没在生活里出现过,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但不出现并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总是会出现的。   “那周家,很有钱吗?”她问道。   记得当时听父母说,周家祖上是陕边州人士,进了京为官也是武官,跟他们这等书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当时作为亡故嫡妻娘家他们派的来见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钱的。”梳头的妇人闻言忙说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些日子随着那傻儿的归来,虽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仆妇还是耐不住私下谈的都是周氏夫人的旧事。   这个梳头的妇人,是程二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梳头妇人有些讪讪垂头。   “怎么个有钱?”程二夫人问道。   见夫人没怪罪,妇人松了口气。   “夫人,别的不说,你知道当年周氏…周氏嫁过来时的嫁妆多丰厚吗?”她说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这妇人。   废话,她一个继室难道还去查点前任的嫁妆吗?   妇人面色尴尬,这就叫不好听了吗,那些仆妇们私下说的更不好听呢。   “…当年周夫人进门时,那叫一个风光啊,金银首饰布匹绢丝,二个位于城东西市好地段的铺子,两个位于郊好地好收成的庄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来咱们江州城精挑细选的…”   “..我还记得当时周夫人刚过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妆,听那些管事娘子说,光一个铺子的收成就足够咱们家半年的开支…”   那是真金白银财能生财的嫁妆啊。   再想如今的夫人的嫁妆…   到底非京城之地的清贵人家,不能比啊。   梳头妇人捡着能说的说了。   程二夫人暗自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嫁妆在丰厚又如何,一闭眼什么都不是。   不过…   一个铺子的收成就够半年的开支?   “那这些铺子庄子都是老爷管的吗?”她忽的想到什么问道。   那么多收益,怎么家里从来没见过?   难道那些绿娘十三娘什么的都是靠这个收益养着的吗?   “不是,不是。”仆妇一眼就知道自己夫人心里想什么,忙说道,“在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   程二夫人摘下一根簪子,慢慢的放在桌子上。   “怎么大嫂从来没说过?”她笑道。   虽然不分家,但各方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账的,如今婆婆不管家事,由大嫂主持中馈。   “毕竟是先头那位的嫁妆,怕说起来,夫人您忌讳吧。”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是觉得不太舒服,也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   那些嫁妆早晚是那个傻儿的,她以及她的子女都用不得,但那些收益…   家里的开支都是大嫂掌管,收益自然也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的,但是…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嫁进来满九年了,她刚刚知道这件事,还是托那傻儿的福!   要是那傻儿一辈子不回来,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啊?   “夫人,厨房的解暑汤送来了。”有丫头进来问道。   程家虽然富足,但一向秉行节俭,一日三餐,加餐宵夜,点心也都是定食定量,近日炎夏,大夫人让厨房加了解暑汤,但她自己不用,只让孩子们吃,二夫人自然跟着嫂嫂看齐,也不用。   但仆妇们该问还是会来问一问。   程二夫人转过身。   “拿来吧,我正好想用。”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回过神。   夫人方才说什么?   “哎,夫人是说不用?”她忙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那丫头打着哈欠。   “你困迷糊了?夫人明明说要用。”她说道。   啊?丫头这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真是奇怪,夫人怎么用了?”她笑道。   “家里的东西,夫人想用就用喽,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头懒洋洋的说道。   而此时,京城,广袤胡同,高悬周宅的大门前,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马。   门房早跑出来四五个小厮抢着牵马。   少年扬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   “赏你们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厮们一片争抢。   “谢六郎赏!”他们齐声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着径直进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陕边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从家里拆了运来的,花费的银钱简直抵十个影壁,一举成名,从此稳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称老陕周。   周六郎大步进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眉细眼,穿着大袖长袍,正看着面前的白瓷围棋盘若有所思,旁边跪坐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看棋盘,叽叽喳喳的说话。   “秦郎君,这个好没意思,不如玩双陆棋吧。”她们说道。   听到周六郎的脚步声,大家都看过来,两个丫头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礼。   那少年却依旧看着棋盘。   “桑子,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盘膝坐下,将棋盘充作凭几,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乱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为意。   “闷的慌,来你这里听听趣事。”他说道。   “我这里有什么趣事?”周六郎问道。   “听说江州府你那姑父家派人来了?”少年问道。   周六郎看身后的跪坐的两个丫头,两个丫头心虚的低头。   “那家人果然是个趣事。”周六郎说道,伸手拨弄棋子。   “是说你那个表妹的事。”少年说道,“你们怎么不细问一下,就将程家的人赶走了?”   “无用之人,与我们周家何干。”周六郎说道,面带不屑,“当初姑母不听言,非要留那等傻儿,害人害己,枉费祖母祖父养育,至于那个傻儿,祖母又犯了妇人之仁,不让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护喂养,猪喂养尚能食肉,痴傻儿喂养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猪都不如的表妹养在并州。”他说道,“程家的人现在来问,是不是你们把她送回江州的。”   “对啊,他们来问如何?我们就该恭敬作答么?”周六郎看着他瞪眼问道。   少年看着他笑,伸手在棋盘上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   “从并州,到江州。”他说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时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着他,眉头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从棋盘上这一点划到那一点。   “从并州到江州,一个年幼女郎。”他含笑说道,“你说,一个无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第十三章 无趣 更新时间2013-12-9 7:47:24 字数:2465  少年说完这句话看着周六郎,周六郎看着他。   人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扫翻了棋盘。   “父亲可在?”周六郎高声问道。   院外侍立的小厮忙应声回答,周六郎说着话已经疾步向外而去,转眼就没了影子。   院子里恢复了安宁,少年略活动了手。   “这里暂时也无趣了,我还是回家吧。”他说道,伸手。   跪坐的丫头忙起身,一个从身后拿出一双木拐,一个则起身搀扶少年。   院中的小厮忙去外招呼,不多时进来四个小厮,手里抬着一张行榻。   少年已经撑拐站起来,长袍垂下,身量高瘦,玉树临风,只可惜衣抉飘飘之下,一腿竟然扭曲不能触地。   丫头搀扶少年一瘸一拐的坐到行榻上。   “恭送秦郎君。”两个丫头蹲礼相送。   小厮们抬床向外,很快远去了。   程娇娘的归来,就像一阵风,渐渐的让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这并非是她想,也由不得她不想,一切理所当然却又无可奈何的发生了,人生就是如此。   半芹捡起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荷花池里溅起一朵水花。   “娘子。”她回过身喊道,“我看到鱼了!跑到荷叶下面了!”   坐在蒲团上的程娇娘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半个月的过去了,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好一些了。   身体好转的程娇娘自然不会只呆在屋子里。   阳光直晒她受不了,幸好院子里树木繁多,阴凉遍布。   半芹回身过来扶她。   “娘子,你也来看看。”她说道,“是不是比咱们道观里的鱼要好看?”   程娇娘连上个月发生过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哪里还记得道观里的鱼什么样。   她站起来,慢慢的向荷花池边走。   主仆二人站定在池水边,看着荷叶下游来游去的鲤鱼。   “不知道这里的鱼能不能吃啊?”半芹问道。   自从那日挨巴掌后,虽然没有人事后再找她麻烦,但厨房的供应一日不如一日了,仆妇漫不经心,还时不时的忘了这个忘了那个,再去取的话就粗声粗气的说没了。   “她一定是都拿自己家里去了。”半芹猜测道。   程娇娘认同她的看法。   “我把这个记下来了。”半芹说道。   程娇娘笑而不语。   半芹在道观遵从老夫人的遗命抄经卷为娘子祈福,所以跟着道观的人认了一些字,因为她的记忆不好,所以便让半芹用笨拙的字体记下她遇到的事,最初的目的是记录自己犯病的次数,好掌握分析身体状况是否好转。   此外还记下了一路所见的人所经过的事。   “哪些有恩,哪些有罅隙,记下来,不见则罢了,万一再见了,也好心里有个底,省得懵懵懂懂亲远不分。”她说道。   蝉鸣声声,炎日下树荫也变的有些萎萎。   “娘子我们回去吧。”半芹打个哈欠说道。   虽然受过一次莫名的委屈,但总体来说,日子还是过得很自在,吃吃睡睡,半芹的个头明显的又窜高了几分。   “我想要钓鱼。”程娇娘说道。   她身体好转的表现之一,就是不再那么时时的困乏了,精神的时候越来越长,想事情的时候头疼也减轻了很多,只是神思散漫还是不可掌控。   坐在这里钓鱼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收拢一下神思,好更快的凝聚这混乱破碎不可捉摸的记忆。   “好啊好啊,钓鱼就可以吃了。”半芹很高兴,“娘子会钓鱼啊,太好了,娘子你先坐这里,我去找鱼竿。”   她说完就忙向院子跑去,问那仆妇取钓竿来。   程娇娘看着半芹跑走了。   “我不会钓鱼。”她说道。   荷花池边有个假山,山半腰是个平台,不高不矮,其上树荫垂垂,其下正好临水,位置距离自己的院子也不远,是程娇娘很满意的垂钓地点。   半芹坐在程娇娘身后,散落着一地的花草,她编出各种形状的小篮子。   “这次有鱼上钩吗?”她偶尔回头低声的问。   程娇娘摇摇头。   “娘子果然不会钓鱼。”半芹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只是想要钓鱼的这种感觉。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这样坐着似乎她的精神不再像往日那样散漫。   看到娘子精神比往日好,半芹也很高兴。   除了吃睡外,这成了她们主仆新的一项必做的事,每日的午后,她们便会来此,程娇娘静坐钓鱼养神,半芹玩花编草。   程六娘这些日子却过得不太好,好像不爱吃饭了,作为家中最小的一个女儿,哥哥们都很关心。   程四郎拎着一盒点心来看妹妹。   程六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懒洋洋的看小丫头玩双陆棋。   “六娘,你尝尝这个,街上新开了一间点心铺子,说是京城里来的好点心娘做的,你尝尝。”程四郎说道。   程六娘依旧懒洋洋的,伸手捏了一个。   “太腻了,四哥,你没尝一尝吗?”她不高兴的说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   “我不爱吃这个。”他说道,“他们都说好。”   程六娘撅嘴,还没说话,外边木屐声声,程七娘进来了,身后跟着四娘五娘,脸色都不是很好,随意的将木屐一甩,进屋子里坐下来。   “以后不能出门了!”程七娘大声说道,眼睛红红,又是气又是伤心。   “怎么了?”程四郎忙问道。   四娘五娘与他见礼喊了哥哥,这才坐下来。   “四哥,你出去难道就没有被人笑吗?”程七娘看着他问道。   “为什么笑我?”程四郎不解。   他可是程家的嫡子,虽然书读的一般,但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   “所以说倒霉的是我们女子们。”程七娘一本正经的抱怨道,看向程六娘,“现在满城都知道我们有个傻子姐姐了,拿着我们取笑!”   程六娘坐起身来。   “什么?”她喊道,“怎么都知道了?那傻子又没出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程五娘柔声说道。   程六娘伸手拍着额头一脸丧气。   “天啊,我后日还要去董娘子家玩呢。”她说道。   “不能去!”程七娘喊道,“你知道我们今日出去怎么丢人的吗?严家那个小贱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们说一家人血脉相通,聪明的人家姐妹都是聪明的,傻子的姐妹都是傻子!”   “那糟了,严家那个小贱婢肯定也要去董娘子家。”程六娘说道,搓着手,看程七娘,“那傻子虽然是你的亲姐…”   程七娘被这话说的差点跳起来。   “那也是你的亲姐!”她喊道。   “跟你相比还是差一点的。”程六娘认真说道。   一旁的程四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女人们聊天说话真是可笑,似乎永远说不到点子上。   “不是比这个的时候。”程四娘作为姐姐出面拉回话题,柔声说道,“总之,既然是程家的人,咱们都要被人笑的,六娘,尤其是你往日是品貌皆盛的,那些人私下眼红嫉妒,必然要趁这个机会嘲弄的。”   是啊,想她程六娘一向品貌出众近乎完人,没想到陡然冒出这么一个痴傻亲眷来,就好象是绝美的画上滴了污墨,顿时毁了。   “真是倒霉死了!”程六娘气恼的将手里的团扇摔在地上,“我们以后就不能出去见人了!都是被这傻子害的!”   程七娘却想到什么看向四娘。   “四娘,那今日严家小贱婢如此羞辱我,也是嫉羡我品貌皆盛吧?”她问道。    第十四章 美人 更新时间2013-12-10 7:48:15 字数:2519  程四娘暗道一声不好,忙忙点头应声是要把话题揭过去,但那边的程六娘还是笑了。   “你才八岁,有什么品貌盛的?”她说道。   程七娘扁嘴看她。   “我比六娘你长得好看,大家都这样说。”她说道。   “谁说的?哄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啊。”程六娘笑嘻嘻说道。   程四郎听不下去了,忙起身告辞,姐妹们心思都在眼前的要紧事,也没人管他。   程四郎走出去松口气,听得里面女子们叽叽喳喳的已经闹起来了。   他摇摇头,穿过花园向外宅而行,一边走一边暗笑。   他亦是早知道家里来了个新妹妹,也不是新妹妹,当初这个堂妹他还略有些印象。   冬日里,躺在床上肥肥痴痴的小女童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从奶妈身后探头看过来的他,正好看到那女童冲他露出满是白仁的眼,吓得他落荒而逃。   程四郎晃晃头,摆脱这个早已经忘记的印象。   女子的嘻嘻笑声忽的从头顶传来。   程四郎愣了下,倒也没什么避讳,家里的姊妹们住在这园子的附近,日常也只有她们来这里玩耍。   不过此时家里的几个未嫁的姑娘都聚在一起拌嘴,想必是丫头们经过。   程四郎随意的抬眼看去,见不远处一个山石上闪过一个人影。   朱砂襦裙,云髻灿灿,身形娇俏。   随着路转,山石豁然开朗,看清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站在山石上,正笑吟吟的伸手扯垂下的柳枝,笑容明媚。   顽皮的丫头,程四郎不由微微翘起嘴角笑,哪个妹妹跟前的丫头?怎么没见过。   他看着的那丫头,不由放慢了脚步,那丫头扯下一段柳枝闪身跪坐下来,程四郎咦了一声,原来不是那丫头一个人,又一个女子随着丫头的闪开现身出来。   程四郎随意看去,只一眼,眼前犹如烟花炸开。   乌发垂散,齐眉发帘,烟眉细长,明瞳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凝凝,脖颈细长,一身素黑窄袖宽袍,交领而下,斑驳日影下,熠熠生辉。   只这一眼,程四郎眼中再看不到方才那朱砂亮丽的身影,眼中唯有这个素黑到极致的女子。   自来以为五彩斑斓为炫,此时方知世间夺目最无色。   他呆立在原地,然后看到那女子目光转动看过来,她不喜不怒无动无波,只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   程四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如夜色般浓黑,幽潭般深邃。   “哎,你是哪个?”   女声响起,朱砂身影陡然挡住视线,将程四郎救回神。   程四郎只觉得脚步虚浮,忙加快脚步匆匆前行。   身后还有女声的疑问。   “是哪个啊?吓人一跳呢,他怎么不说话啊?娘子..”   是来家里做客的客人吗?   程四郎一口气走出内院,浑身还火燎燎的,直到坐在了几案前,一口气喝了一碗煎茶,才觉得神魂稍安。   “四郎,你哪里去了?”有人迈进来问道,话没说完,看到程四郎的样子咦了声,“你怎么了?怎么脸红成那样?”   “我,方才在家里见到一个美人。”程四郎喃喃说道。   来人哈哈笑了。   “你在家见不到美人才怪。”他笑道,在一旁坐下来,“咱们家的妹妹们,你敢说不是美人?”   程四郎回过神,看清坐着的人。   “三哥。”他忙施礼说道。   “果然看呆了?”程三郎笑道,“妹妹们都不在这里,你不用再做戏了。”   程四郎摇头,要说什么,又突然不想说。   那种美人,如果只可以自己看到,是多么幸运的事。   “三哥,你找我有事?”他笑道,岔开了话题。   “我刚才听到别人说,董家的三娘子要去墨守阁的诗会,我特意来叫你同去,知道你最爱看这个美人的。”程三郎笑道,一面携起程四郎的手向外走。   程四郎却有些意兴阑珊不想迈脚。   从前董三娘子在他眼里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美人,但方才见过那女子一眼,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美人。   “多谢三哥,我今日不太想去了。”他说道。   程三郎很是意外,程四郎往日最追捧有才有貌的董三娘子,怎么竟然会说出不去的话?   “真见到美人了?”他奇怪的问道,出来后找下人询问,得知程四郎方才去过荷花池妹妹们那里。   “六娘和七娘又闹起来,因为七娘被六娘说长的丑。”小厮笑嘻嘻的说打听来的消息。   六娘和七娘三天一大闹,二天一小闹,对家人来说都习惯了。   程三郎哈哈笑了。   “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被美人们吵架吓到了,怪不得蔫蔫的。”他释然说道,“还以为真见什么美人被勾了魂了!”   半芹扶着程娇娘走下山石,将鱼竿随手放在山石边上,鱼竿已经不能说是鱼竿,只能说是竿,因为根本就没有鱼钩。   “娘子,那人是谁啊?”半芹又问道。   一面取过幂蓠给程娇娘戴上。   从山石到院门口,虽然距离不远,但那一段路的日光程娇娘也有些受不了。   她就这样问着,似乎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和娘子一起看到的人,自己是和娘子一起进的家门,甚至算起来,回来程家后,自己走出门的时候比娘子还要多一些。   在她眼里心里,这世上似乎没有娘子不知道的事。   而她的娘子没有让她失望。   “他从那边走来。”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抬手指了下一个方向,“年纪,十五六岁,穿的是家常衣,所以不是外客,形容随意轻松,不是小厮,父亲这边,没有这般大的儿子,这便是大夫人,那边的公子。”   半芹哦了声恍然点点头。   “娘子知道的真多。”她笑道。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你。”她抬手有些笨拙缓慢的戳了下半芹的额头,“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半芹嘻嘻笑。   “有娘子想呢,我就不用想了。”她说道。   “我,能替你想,一辈子吗?”程娇娘说道。   “娘子,半芹一辈子都要跟着你的,你可不能不要半芹。”半芹喊道。   说话时她们已经迈进了院门。   院门槛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抓石子玩,听见这话嗤了声。   “就这傻样也没别人要了,傻子跟着傻子当一辈子老姑娘吧!”她说道,毫不掩饰怕被人听到。   “你才傻子呢。”半芹反驳道,“我家娘子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聪明人,赵大娘今日告假没来,我看门忘了去拿米菜,你们自己想法子吃饭吧。”小丫头说道,说完扔下石子蹬蹬跑了。   半芹哎哎两声无果。   “娘子,太欺负人了,我们去告诉老爷。”她说道。   “这种事不用告。”程娇娘说道,向屋内走去,“因为明知而不问,我们去告便是自取其辱。”   半芹似懂非懂,跟上去。   “那,就算了啊?”她问道,“就没办法了啊?”   “这个么。”程娇娘说道,“倒也说不准。”   啊?什么意思啊?   半芹更加不懂了,不过只要娘子懂就好了,她就不想了,她还是想她能想也该想的事吧。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么?还有麦豆..”她说道,一面扳着手指数。   第十五章 意外 更新时间2013-12-11 7:50:55 字数:2346  月底是程大夫人对账的时候,这些事她已经做了很多年,闭着眼听就知道个差不多。   “怎么比上个月开支多了好些?”她问道,睁开眼。   面前跪坐一溜的管事娘子忙呼啦啦的翻看账册。   “回夫人,是二夫人那边的厨房多加了一份消暑汤。”一个管事娘子说道。   一个消暑汤不值几个钱。   程大夫人点点头,不过,二夫人一向不用,怎么突然用了?   那边又有一个娘子开口了。   “二夫人那边新裁一季衣裳。”她说道。   程大夫人微微皱眉,家里的四季衣裳都有定时裁制,怎么这节不节季不季的添置衣裳了?   但在仆妇面前她却不能一丝疑问,要不然这话传话,就变了话。   尤其是妯娌之间。   “我都忘了,这还是我说的。”她笑道。   管事娘子们笑着称夫人事多哪里能都记得,但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   这么多年唯大房马首是瞻的二房终于变了。   别小看那一碗汤,一套衣裳。   对于女人们来说,最细微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各种小道消息在程家大院里暗暗的慢慢的散开了。   程大夫人对完帐,感觉这个月终于要过去了,只觉得身心有些疲惫。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没有舒心的时候。   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母亲,母亲。”程六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我不要那个傻子住在家里!”   哦,对了,傻子!   程大夫人有些恍然。   自从那个傻子进家门的时候起。   仔细的想一想,但凡那个傻子在的时候,他们程家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小时候,家中阴郁遍布,气死了老太爷,熬死了其生母,程家的人都不敢出门。   送出去后,家里的日子一下子都好过了,长房生意兴隆,二房仕途安顺,续弦温纯,也儿女双全,程家的日子红红火火,家里家外都顺心如意,人前人后都春风得意。   偏偏这个傻子又回来了。   回来的当晚,一向温纯和睦的二房夫妇就当着他们面打了一架,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一向性子温柔的弟妹原来也有这样的脾气。   程大夫人再次长出口气。   “母亲,你别光叹气,快点把那傻子弄走!”程六娘摇着母亲的胳膊喊道。   程大夫人回过神。   “又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有些无力。   “母亲,有她在,我都不能出门了。”程六娘说道,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我今日去董娘子家赏花,被人揪着嘲弄,现如今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傻子回来了。”   江州府这么大点的地,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刻就能从城东传到城西,更何况又是他们程家,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知道也不奇怪。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咱们家的这个事。”程大夫人说道,“你莫要理会,怕麻烦,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等他们说够了,也就不说了。”   竟然要她程六娘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简直太耻辱了。   “母亲,那我一辈子都不出家门好了!也不嫁人了!还嫁什么人!谁家会愿意娶一个傻子的姐妹!”她说道,甩袖跑了。   程大夫人唤了两声没唤住,无奈的摇头。   “六娘这骄纵的性子真是不像话。”她说道。   “夫人,六娘担忧的也有道理。”一个仆妇说道。   “你也跟着一个孩子家闹?”程大夫人看那仆妇说道。   “虽然外边是女孩子们之间的笑闹。”仆妇整容说道,“但笑闹多了到底不好,尤其是,咱们家的姑娘们都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程大夫人坐直身子,停下手里轻摇的扇子。   一个傻子姐妹,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避讳多。   晚间的时候,程大夫人就和程大老爷说这件事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就是有这个人,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外人如何说暂时不论,还有周家呢。”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不如还送出去吧。”程大夫人说道,“不止并州有道观,咱们家也有。”   “送出去也是有这个人,有什么区别。”程大老爷说道,吃了口煎茶,连连赞叹,“滇南过来的煎茶就是好,可惜就是太贵了。”   “能有多贵啊,家里还差你一口茶吃?”程大夫人笑道,“那这样吧,我跟弟妹再商量一下,择个日子送她过去,当初道士也说了,在道观养着对她也好。”   一个傻子犯不着程大老爷上心,点点头不理会了。   但当程大夫人去和程二夫人商量时,程二夫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说一切由大嫂做主。   “不如再等一等。”她说道,“现在送去怕不好。”   程大夫人很意外。   “等什么?”她问道。   “周家那边不是还没消息吗?”程二夫人说道,“他们既然特意把人送来,咱们要是直接送道观里去,万一他们以此拿捏当把柄闹多不好,不如等他们说了话再送走。”   程大夫人恍然,忙点头称是。   这周家此时把人送回来,还不知道准备干什么呢,他们小心一点为好。   看着程大夫人离开,程二夫人抿了抿嘴。   “送出去,到底是我们二房的人,我是她挂名的母亲,到时候外边说起来,还不是指着我的脊梁嚼念,凭什么你捞了好处又得了好名。”她低声说道,将团扇拍在几案上,看着仆妇,“这扇子不好了,听说珍宝坊新来了扇子,你去给我挑几把。”   虽然送去道观暂时搁置了,但程大夫人还是把程娇娘的住处换了。   因为她的女儿程六娘果然连屋门也不出了,程七娘也跑来说,她们不能逛园子了,因为傻子住在园子里会吓到她们。   程娇娘对于住哪无所谓,很顺从的搬了家。   这些谁换了屋子对程家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有人病了可就是大事了。   程大老爷急匆匆的迈进程四郎的院子,屋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程四郎的奶妈正哭的不能起身。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程大老爷问道。   看向卧榻上,程四郎仰面在上,面色惨白,虚汗连连,竟然已经是呼气多出气少。   “父亲,大夫说,四哥得了相思病。”程六娘抢先说道,声音还有些难掩的笑意。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脸色尴尬。   程大夫人在床边跌坐脸色白白。   “六娘子,不是的,四郎是撞客了。”程四郎的奶妈哭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老爷竖眉脸拉的更长了。   -------------------------------   昨天是冲动,毕竟错过了双倍的十月,保底的十一月十二月的粉票,再争榜就不现实了,也就不快乐了,名门医女已经结束了,再可惜也结束了,所以就必须放下了。   如果大家有余力可以将粉红票投给名门医女,就不更新新书来求票了,谢谢,惭愧,逐利而忘乎所以,见笑了。    第十六章 焦头 更新时间2013-12-12 7:41:38 字数:2357  程大夫人忧愁之事不减,越发的焦头烂额。   程四郎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大夫流水般的来来去去,到最后仆妇已经提醒还是早些备后事吧。   相比于二房只有一个儿子,大房四个儿子也不会嫌多,家业必须有人才能传承,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姓程,就都是程大老爷的宝贝。   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嫡出,程大夫人的小儿子,老生儿女都是格外的受宠。   程大老爷的叹气,程大夫人的焦虑愁哭,让程家上下愁云惨谈。   连一向爱吵闹的程六娘和程七娘这些日子也安稳了很多,姐妹聚在一起不再吵架拌嘴,而是忧心哥哥的病情。   家里兄长多,她们外嫁的女子才气势,这家里的哥哥们可都是她们将来的靠山。   “说是在荷花池撞了客。”程六娘低声说道。   程七娘吓得抱住程五娘。   “是病了吧,六娘别吓唬人。”程四娘说道。   “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程六娘说道,“三哥说了,四郎是在荷花池见了美人,才变成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   “荷花池怎么会突然有美人?”她说道,“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我不要住在荷花池!”程七娘吓得尖叫一声,喊着奶妈哭着跑走了。   屋子里的姐妹倒被她这样吓了一跳,程七娘吓跑了,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诡异。   “胆子真小。”程六娘说道,摆摆手,“我去找母亲。”   她说罢也起身走了。   程四娘和程五娘对视一眼。   “姐姐,我们搬一起住吧,合力赶工,给母亲庆生的绣帐做得更快一些。”程五娘说道。   程四娘忙点头。   伴着程七娘搬离荷花池去住母亲的耳房,程六娘也借口帮母亲理家事住到程大夫人那里,程四娘五娘姐妹两个住在一起,每到晚间院子灯火通明夜夜不灭。   荷花池有鬼的传言愈演愈盛,小丫头们都不敢往荷花池来,一向避暑好地的荷花池越发显得阴凉起来。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气急不已,将那些传谣的下人责罚一批,但却不能遏制,他们也知道遏制也很简单,一是先将女儿们送回荷花池居住,二则是程四郎快些好起来。   前者老爷们有心雷厉风行,但无奈女儿们哭妻子们不依,后者更是无力,除了寻找更好的大夫外束手无策。   “娘子,都说这里闹鬼呢..”   半芹小心翼翼的扶着程娇娘走在荷花池,左看右看,与其说扶着程娇娘,不如说是躲在程娇娘身后。   “咱们别来钓鱼了。”她说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程娇娘问道,“鬼怕人才是。”   “哎?为什么?”半芹问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半芹知道这是娘子在准备说话,带着几分期盼等待。   “不说了,太麻烦了。”程娇娘最终说道。   半芹撅嘴。   “娘子是嫌弃我笨不给我说了。”她说道。   但这两句话到底让她缓解了,不那么紧张,快走几步,高兴的指着山石。   “娘子,我们的鱼竿还在这里呢!”她喊道,高兴的先跑过去。   程娇娘缓步向前,看着半芹一扫惊惧变的雀跃的形容。   “也不是。”她慢慢说道,“我现在觉得,不说话,也挺好的。”   说了解了,不说,也是会解了,所以,说不说其实没什么。   程娇娘握住鱼竿在山石上坐下,看着涟漪的水面恢复平静。   忽隐忽现的记忆里,似乎她很爱说话也很能说,但貌似并没有快乐,勉强去探寻这块记忆时,心里泛起的是酸涩。   “娘子,日光照过来了。”摆弄花草树枝的半芹说道,用手挡着看刺目的日光。   程娇娘这才察觉肌肤炙热生疼,她不由也抬手微微挡着躲避。   人都说鬼是怕日光的,那她这样是不是就是鬼啊?   日光陡然遮住了。   “娘子,带上幂蓠吧。”半芹说道,取过一旁的幂蓠给她戴上,“稍微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虽然依旧畏惧日光,但她在外边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这是好的现象,说明她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转。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钓鱼。   荷花池果然比往日安静了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走到前边转弯处时,似乎再也不敢走了,将手里的一个包袱放下来,自己也跪下了。   “求求..放过..公子…”   丫头颤抖着想把一把花红纸点燃,但无奈害怕到极点,越是想快点点燃越点不着,越点不着丫头就越觉得这里阴冷古怪,如此循环,丫头几乎吓哭起来。   “你干吗啊?”   头顶上传来声音。   小丫头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首先入目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手里还握着一根杆子。   “鬼啊!”小丫头吓得尖叫一声,想跑却不跑不动,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半芹也吓的尖叫一声,抱住程娇娘。   “鬼啊!”她也喊道,看也不看四周。   程娇娘伸手拍了拍她,指了指自己。   半芹这才恍然。   原来小丫头是被带着幂蓠的娘子吓到了。   “你吓死我们了!”她跳起来喊道,“怎么胆子这么小!”   丝毫忘记了方才自己也吓得抱住了程娇娘。   小丫头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头,活的。   她顿时松口气,定睛看去,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人影是戴着幂蓠。   “你们什么人啊!故意跑来吓人啊!”她也喊道,又是气又是怕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我和娘子在这里钓鱼啊,你突然跑出来才吓人呢。”半芹说道。   娘子?   家里的娘子们都不敢来这里玩了,那么这个娘子是…   “哦是那个傻子!”丫头恍然喊道。   “你才傻子呢!”半芹立刻反驳道。   搁在往日作为四公子身边的丫头,她是绝对要毫不客气的教训这个没规矩的丫头的,但此时想到命不久矣的四公子,命都没了,还不如个傻子呢。   尤其是想到自己,跟了四公子那么多年,突然人没了,她们这些丫头还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做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贴身丫头,谁还能受得了去做那些粗使丫头。   看眼前这个丫头,纵然跟着傻子,但傻子至少还活的好好的,也不用担心被赶走。   丫头呜呜的哭起来。   半芹有些愕然,自己骂哭她了?   “你哭什么?你快别哭了。”她忙说道,   那丫头一声哭出来没了拘束,干脆放声大哭。   半芹有些手足无措,扭头看程娇娘,程娇娘伸手掀起幂蓠,看着这大哭的丫头。   “我们吃食短缺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了。”她看向半芹,忽的低声说道。   第十七章 有方 更新时间2013-12-13 7:46:39 字数:2111  半芹将一个帕子递给那丫头。   “真就不行了啊?”她问道。   那丫头接过手帕擦泪,擦了几下又回过神。   这是傻子丫头的手帕,自己用了会不会变傻?   但别人的好心总不能当面扔了,丫头将手帕攥在手里,用力咽回眼泪。   “可不是不行了。”她说道,“老爷虽然不许说,还在四处请大夫,但大夫们来了连汤药都不开了,夫人哭的已经死过去好几回了。”   半芹哦了声。   “四公子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从哪一天开始的?”她细细的问道。   面对陌生人,丫头反而放开了心扉,一一的回答。   “面色最初是红的后来又变成白的?”半芹引导她确认。   “是啊,原以为是发热,先是服了风寒发汗的药,结果汗出来了,却停不了了,那衣服就跟水里泡似的一件一件的换。”丫头说道。   她说道这里,停了下,看着坐在山石上的还带着幂蓠的女子,安安静静如同石像一般。   “她..”她伸手指了指,对半芹问道,“这样坐着没事吧?你不送她回去吗?”   送她回去,娘子还怎么给你们四公子治病?   半芹心里嘀咕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事,我家娘子就爱这样闲坐着。”她说道,催着那丫头,“然后呢?还有什么症状?”   傻子可不就是呆傻坐着吃吃睡睡,丫头也丢开不管了。   “后来啊人就糊涂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满口的胡话。”她接着说道,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流泪,“我们四公子那么个美郎君,转眼就脱了像一般…”   美不美的都比不上好吃食诱人,半芹要知道的可不是这个,忙打断她。   “后来大夫瞧了怎么说?”她问道。   这丫头问的这么详细?   四公子的丫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半芹。   “既然是病了,大夫们总得给个说法吧?”半芹忙说道,“哪能一点法子都没,是大夫不行吧?”   “好些大夫呢,总不能都不行。”丫头反驳道,忘记了疑惑,接着说道,“说是忧思过度,伤脑,损心…还,还,伤了什么肝啊脾啊什么的…总之说这内里都伤了,又没磕着碰着怎么就伤了内里了?”   程娇娘听到这里站起身来。   那丫头吓了一跳。   “她动了!”她脱口喊道。   “我家娘子是人,当然会动了!”半芹不高兴的说道。   丫头有些讪讪。   “娘子要回去了吗?”半芹问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是。”程娇娘说道。   “她说话了!”那丫头再次惊叫道,指着程娇娘,一脸不可置信。   “喂,我家娘子又不是哑巴!”半芹很不高兴,这些人背后怎么编排娘子的!   丫头好奇的打量程娇娘,只可惜隔着幂蓠看不到面容。   听说傻子都是长得歪嘴斜眼的。   半芹已经明白了程娇娘的暗示,忍着不高兴拉住那丫头。   “姐姐,我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她说道。   “什么话?”丫头问道。   半芹看了看四周,拉着那丫头走开几步。   “我有个方子,许能救四公子的命。”她低声说道。   “什么?”丫头惊讶的叫起来。   半芹忙示意她小声。   “你别喊。”她说道。   “你说真的假的?”丫头冷静下来,问道,“你,你…你会看病啊?”   那时候娘子不能出门,不能亲自见病人,一路走来,全靠听病。   她在街上打听那些疑难杂症然后回去讲给娘子听,娘子靠着听决定能治或者不能治,然后她便会出面,在街上偶遇那些病患家属,凭着一张嘴把人哄到家里来治病。   应对这些质问怀疑,半芹已经很拿手了。   “我如何会看病。”她笑道,“你知道,我是在道观里长大的。”   傻子被养在道观里,家里人都知道,那丫头点点头。   “道观里的道长们都是多少会些医术的,我见过她们给人家看这个病,可灵验了,不信你去并州问问。”半芹认真的说道。   隔着十万八千里谁去问啊。   丫头将信将疑。   “我回去给你把方子写下来,你可以试一试。”半芹说道。   丫头没说话。   “你既有这个,何不去告诉老爷夫人?”她问道。   “我不是大夫,又是…的丫头。”半芹说道,看了眼还在山石边站着的程娇娘,带着几分笑说道,“老爷夫人怎么会信我,你不一样,你是四公子从小伺候的人,情分不比别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求神了。”   丫头被她说的心内恻然,主动握着半芹的手摇了摇,眼圈红了。   “姐姐你只管拿了去用,如果四公子用了不好了,你尽管指我出来领罪。”半芹说道,握住那丫头的手,“如果四公子得幸好了,姐姐,这是你的心诚福报,与我无关。”   她说到这里重重的握了握这丫头的手,满含深意的点头。   治好了四公子意味这什么,这丫头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眼睛不由亮起来。   依着她的身份最好的结果是被四公子收房,但这一半的运气还要赌未来的四夫人身上,但如果自己对四公子有救命之恩,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丫头的呼吸急促起来,握住半芹的手也不知不觉的用力。   “那好,我就姑且试一试。”她说道。   半芹点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写了就给你送来。”她说道。   “你可快点。”丫头催促道。   半芹应声是,脚步匆匆的转过身,转过身便冲程娇娘吐吐舌头做个得意的鬼脸。   幂蓠下的程娇娘嘴角微微的浮现一个弧度。   直到迈进院子,半芹才敢说话。   “娘子,真的能治吗?”她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半芹便嘿嘿的吐舌头一笑。   “该打,娘子说能治便一定能治。”她自己笑道。   程娇娘坐下来,半芹取过凭几,拿着纸墨,准备记录药方。   “不过,娘子。”半芹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么好的方子,真的要给那个丫头啊?我们给老爷夫人好好的说,让老爷夫人信我们,不是更好?”   “不是。”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半芹问道,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问的话,娘子一定不会接着说话。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程娇娘说道。   这倒是事实,半芹看着娘子失笑,娘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第十八章 喂药 更新时间2013-12-14 7:20:31 字数:2328  程四郎的院子里白日来的人不是那么多了。   程大夫人已经哭的熬不住了,也是汤药吃着,被程大老爷强行送走。   附近的大夫都请遍了,远处的大夫还在路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角门外丫头接过一个妇人递来的纸包。   “春兰,你真要这么做啊?”妇人又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面容紧张。   春兰点点头。   “万一…”妇人颤声说道,“就是她们认罪,那你一个被蛊惑害主的罪名也逃不了。”   “娘,别担心,我喂药的时候,那个丫头会过来,到时候出了事,别人也有见证,只说是趁我们不注意下了药,与我们无关的。”春兰低声说道,“药方子你烧了吗?”   “烧了。”妇人点头说道,“我问过药铺的人了,这方子就是惯常用的,没什么稀奇。”   “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春兰说道。   妇人面色犹疑。   “她为什么这样帮你?”她低声问道,“对她可一点好处都没啊?”   春兰抿抿嘴。   “如何没好处?她要的不过也是一条好生路。”她低声说道,“跟着那个傻子能有什么好前程,这次帮了我,万一成了,我这辈子都记得她的恩情,就是爹娘你们也会多多的私下关照她,她的这个心思,我还是知道的。”   妇人点点头。   “娘,我去了。”春兰说道。   “还有这个药引子……”妇人忙又低声说道,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面具。   “捡了街上店铺里最丑的一个。”她说道。   春兰伸手接过,   妇人用力的握了女儿手一刻,才舍不得的松开,面色担忧的看着女儿进去了。   春兰坐在小屋子里看着咕嘟咕嘟的药锅,听的院子里有些热闹,她心内扑腾扑腾跳的厉害,站起来看过去,果然见一个丫头向院子里探头。   “你哪里的?”有丫头看到了问道。   “我家娘子让我来看看四公子。”半芹说道。   自从四公子病了来探望的人很多,兄弟姐妹们虽不能日日都来,但总会派丫头过来。   这是哪个娘子跟前的丫头吧。   “怎么以前没见过?”那丫头问道。   半芹尚未回答,春兰从屋子里端着药出来了。   “夏菊,帮我看一下炉子。”她说道。   那丫头便应声是,扔下半芹不问了。   “我给姐姐打帘子。”半芹忙快走几步笑道。   春兰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哦,对了,你帮我看一下,我去拿药引子。”春兰刚进去又说道,转身出来了,到厨房转了一圈,和看炉子的丫头说了两句话。   看着春兰小心紧张的样子,屋子里的半芹撇撇嘴。   有什么好紧张的,娘子开的药出的方子死人也能救活的,一个相思病算什么。   她带着几分轻松打量屋子。   程家也不是没钱嘛,这个屋子就一点也不寒酸,她的视线转到床上,忍不住啊了声。   春兰和另外两个丫头迈进来,被她吓了一跳。   “小声些。”丫头们呵斥道。   半芹伸手掩住嘴,看着床上的人。   是那位公子啊!   同时又欢喜。   娘子果然说对了,是程家大房这边的公子。   屋子里愁云惨淡,这个丫头却喜笑颜开的,几个丫头很不高兴。   “你回去吧,大夫说了,我们公子要静养。”她们说道。   半芹哦了声走了。   “哪位娘子的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丫头们低声议论带着不满。   这一下,对这个丫头肯定印象深刻了。   春兰认为半芹方才的反应是故意做的,如此有诚意,她心里对这个药方更加笃定几分。   “扶公子起来喂药吧。”她说道。   程四郎被扶起来,人已经不睁眼了,勉强能喂进去汤药。   夜色渐渐降下来,程四郎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   因为那闹鬼的传闻,到了晚上屋子里的丫头都很害怕,能躲出去就躲出去了,越发显得的阴惨惨。   春兰站在床边,手心都是汗,身子也忍不住发抖。   药已经喂下去了,成不成,就看晚上这个药引子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择个路,迈个坎。   “公子,公子。”春兰低声喊道,“公子,我来看你了。”   程四郎一直觉得很累,累到想长喘气,但却做不到,但不久前他被灌进去一碗药,那种累的感觉减轻了很多,却而代之的是无力,无力整个人都好像要飘起来。   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   “公子..我来看你了。”   来看我?是谁来看我了?   程四郎用力的想要睁眼,如同他往日想做的那样,但这一次,他竟然睁开了。   夜灯昏昏,视线模糊。   “公子!”   这声音陡然增大,也让程四郎的眼聚焦一处,一个刺青鬼面贴近过来。   程四郎吓的一声大叫,翻个白眼晕过去了。   得知程四郎那边不好了,程二夫人忙要过去,程七娘抱着她的胳膊不让走。   “母亲,有鬼啊有鬼啊,你不要去。”她哭喊道。   程二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也没功夫好好的安抚女儿,只得让家里的仆妇们能过来的都过来陪着程七娘。   忙忙的来到外院程四郎这里,就听见里面哭声一片。   “不行了?”她问道,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子女难养,又是这么大的儿子要是说没就没了,一家子心里真跟剜去一块肉一般。   程二夫人迈进屋子,春兰正跪在地上哭的瑟瑟发抖。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东西哪里来的!你要做什么!”程大老爷喊道,将手里一物狠狠的摔在地上。   面具在地上碎裂开了,溅在春兰的脸上生疼。   春兰哭着叩头。   这是怎么了?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正闹着外边程大夫人的哭声传来了。   “怎么又惊动夫人了?”程大老爷气道。   这边儿子有个好歹,妻子再受不得有个好歹,家里就过不下去了!   “非要等我的儿死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你才安心么?”程大夫人哭着被仆妇抬进来,有气无力的喊道。   程二夫人忙过去劝慰,程大夫人哭着被搀扶到程四郎床边。   “没事没事,你别乱想。”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看着床上一动不动面如金纸的儿子。   “儿啊,你可吓…”她扑上去哭喊道。   话没说完,程四郎唉呦一声。   “可吓死我了!”他大声喊道,被程大夫人一压,前身瞬时抬了起来。   程二夫人以及站得近的仆妇都惊叫一声,向后跌去。   吓死人了!   这陡然的变故让屋子里的人都呆滞了。   程大夫人呆呆的看着半坐的儿子。   “儿啊,你..你…”她颤声说不出话来。   程四郎虽然面色惨白,但眼中却并非无神,只不过经不住母亲的重压暧吆一声又倒回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春兰猛地爬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   真的好了!真的醒了!   这方子是真是的!   她撞了大运了!   “公子,公子,”春兰扑过去,跪在床边放声大哭,“你果然醒了!奴婢死了也心甘!”    第十九章 奇妙 更新时间2013-12-15 7:57:01 字数:2053  “好啊,妙啊!”   程二老爷日夜不休奔波几日请来的大夫啧啧称赞。   人都病的差点死了,有什么可好可妙的?   这大夫靠不靠谱啊?   程大老爷看程二老爷,程二老爷有些尴尬。   “廖大夫,你看看我家四郎这是如何?”他忙说道。   这个浙江道有名的神医可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别白忙一场没有功劳也没了苦劳。   “如何?”廖大夫说道,捻须,“好了好了。”   好了?   这就好了?   “大夫,这,这怎么就好了?”程大老爷急问道。   “你这人,难不成不好才好?”廖大夫看他一眼说道。   什么话!这大夫说话的怎么这么欠!   程大老爷皱眉头。   “大夫,四郎昨日还人事不醒,委实重病,难道是错了?”程二老爷忙问道。   “错没错,只是已经被治好了。”廖大夫说道。   程家二位老爷对视一眼。   “怎么治好了?”他们齐声问道。   廖大夫看着他们意味深长一笑。   “吓好了。”他说道,“真是妙极了!”   内宅里,因为看到儿子醒来而病好了一半的程大夫人听了丈夫的话也有些糊涂。   大夫尚在,程大老爷记挂夫人这才急匆匆进来先给她吃个定心丸。   “吓好了?”她问道,“这叫什么事?”   “那廖大夫说,忧思伤神,肝结郁郁,气血凝滞,正是俗称的相思病。”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脸色很是难看。   先前那些大夫们说的倒都是对的。   不过好好的得什么病不好,得这相思病真是丢人。   “不是说心病还需心药解,四郎可没见到那相思中的人也好了,怎么能说是相思病?”程大夫人争辩说道。   “廖大夫说,相思不一定是相思人,物,鸟花虫甚至山水风景,都可以至相思。”程大老爷说道,这几句话说出来才觉得这位廖大夫算是一位大夫了。   程大夫人松口气,有些高兴。   只要儿子不是犯了那种相思就成。   “不过咱们儿子这个是因人的相思。”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重新拉下来。   “先是饮了一剂疏风理气的汤药,接着陡然惊吓,魂飞魄动,郁结消退,气血两通,就好了!”   而客厅里廖大夫面带笑意的说道,一面再次抚掌,“妙啊,妙啊。”   陪坐的程二老爷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也没办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是大夫,自然听不懂大夫们的话。   “原来是对症的汤药,是哪个大夫开的,快去赏。”程二老爷对下人说道。   下人应声是忙出去问。   “汤药极好,但还有一人也要大赏,就是那个想到用鬼面具吓你们家公子的丫头。”廖大夫说道,“如果单饮这幅汤药,倒稀松平常没什么效果,但加上这个药引子,就大妙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抚掌大笑。   “妙啊妙。”他喊道,“我怎么没想到过,思而神聚,惊而神散,竟然亦可反之而行,妙啊妙啊。”   程二老爷可以肯定了,这廖大夫果然是神医,神神叨叨的!   亲自看着程四郎慢慢的吃了几口人参鸡粥,程大夫人才放心下来。   “让母亲担忧了。”程四郎虚弱的说道。   虽然人还没虚弱,但已经有些精神了。   程大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看着仆妇扶着他躺下休息,才走出来。   她的确想问问那个让四郎犯了相思病的女郎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如今不是问的时候,那就先解决别的事吧。   大房的堂屋里,春兰已经跪了半日了。   “说吧。”程大夫人跪坐下来,淡淡说道。   “夫人,奴婢,奴婢是觉得四公子撞了客,所以先去荷花池拜了拜,四公子却毫无起色,后来奴婢就想乡下婆子们说的,鬼怕恶人,所以就想吓鬼。。。”春兰颤声哽咽说道,“奴婢有罪。”   她说着叩头。   旁边的丫头婆子都露出复杂的神情,真是走了好运道,那位大夫的话已经传开了,说这次四公子能好了,全是这丫头吓了四公子一吓的功劳。   说起来也算是四公子的救命功臣,那日后可就不单单是个丫头那么简单了。   “你没罪。”程大夫人说道,吐了口气,“你有功。”   伏在地上的春兰呜呜的哭,哭声里难掩喜悦。   “只是这功劳不能你一个人占了。”程大夫人看着她,淡淡说道。   伏在地上的春兰身子微微一僵,心扑腾乱跳。   “夫人。。”她诺诺的抬头,“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是有罪的。”   “那就将功赎罪,说吧,是谁告诉你这个法子的?”程大夫人说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春兰更是面色发白。   “夫人?”她颤声问道。   “春兰,其实四郎能不能好,你自己心里也没底是不是?”程大夫人慢慢说道,看着春兰,“我想,如果四郎真的有个好歹,你要说的就是面具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吓到了四郎,是不是?”   春兰惶惶的摇头。   “夫人,夫人,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她哭道。   “你先别哭,秋葵。”程大夫人忽的喊道。   侍立在屋外的丫头秋葵立刻应声进来跪下。   “如果是你当时吓到了四公子,你当时应该做的是什么?”程大夫人问道。   “奴婢有罪,奴婢惊吓了公子。”秋葵立刻说道,神情惶惶声音颤颤,似乎她真的犯了这个错。   “春兰,这事发生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程大夫人问道。   春兰面色灰白,周围的仆妇丫头也反应过来,看向跪着的春兰。   “老爷说,你当时只是跪着哭,并没有说自己大意有错,甚至连一句面具怎么会出现在四郎面前的辩解都没说过。”程大夫人说道,笑了笑,“小丫头,那是因为,你想等等看再决定怎么说吧?”   春兰咬着下唇哭低下头不敢看程大夫人。   “说,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程大夫人猛的喝道。   这突然拔高的怒喝,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春兰呜咽一声跪俯在地上。   程娇娘的院门被人敲开时,半芹一脸惊喜。   “娘子,你又说对了!”她说道,“老爷夫人果然不好骗!”    第二十章 其好 更新时间2013-12-16 7:49:27 字数:2642  “娘子,我记住怎么说了,可是她们要是又打我怎么办?”半芹问道,跪坐席垫上不愿意起来。   程娇娘又在看屏风上的字,手一面慢慢的在凭几上描写。   “你不是他们家的人。”她说道。   半芹愣了下才哦了声了然。   “对哦,我又不是他们买来的,我是周老夫人买来的送给娘子的。”她说道,又冲着程娇娘嘻嘻笑,“我是娘子的人!”   见她明白了,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那,娘子,这次还是不说是你治好四公子的吗?”半芹又问道。   程娇娘停了下手,看着半芹,动了动嘴唇。   有时候想说说不出,真的是有些痛苦。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她有些费力的以最简单的词语说出自己的意思。   半芹有些茫然。   “他们不信的。”程娇娘说道,“信你比信我容易,先让他们信你,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半芹还要问什么,门外等着的仆妇不耐烦了的又催促了。   “去吧,我累了不想说话。”程娇娘说道,依着凭几。   娘子身子到底是不太好,话又说的不利索,如果真的大老爷夫人来问,娘子辛苦也说不清,那就等等再说,等娘子再好些,现在自己先领了功,得些便利,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半芹再次恍然,娘子说的目前要小功更好,就是这个意思吧!   跟着娘子,她越来越聪明了!   “是,我知道了,娘子,我去了。”她高兴的施礼起身。   程大老爷已经听了程大夫人讲述的事,不过对于内宅女人这些小心思他不怎么感兴趣。   在他看来,不管是这丫头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其他人告诉她的,都不过是神汉道婆的手段而已。   觉得大夫人有些小题大做,或者这态度有些不对。   怎么又是骂又是吓的,应该赏赐才是。   “这种事怎么能赏赐呢?这怎么能说是为四郎好呢?”程大夫人沉脸说道,“竟然受人蛊惑敢如此行事,这次侥幸是好了,那下次如果人说吃毒药能怎么怎么样,她便能拿着毒药去给四郎吃!”   春兰吓的魂飞魄散哭着叩头。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她哭道。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那个理,但又觉得不对。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皱皱眉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女人们的歪理吧。   “她怎么会那么做,你想太多了。”程大老爷说道。   仆妇此时在外说半芹到了,打断了屋子里的问话。   “这就是那个…”程大老爷问道,他一时想不起那个傻子叫什么,作为长辈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称呼那个傻子,只得含糊,“的丫头?”   “是,奴婢是娇娘子的丫头半芹,见过老爷夫人。”半芹施礼说道。   她施的是蹲礼,而不是跪礼,蹲礼完了,跪坐下来。   “你好大胆!”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说这丫头的态度太大胆还是做得事太大胆。   但喝完这句话她也觉得不知道接着该怎么说。   好大胆害四公子?也不是,反而是救了命。   只是这救命又太过于鬼祟,作为程家的女主人,她实在无法忍受。   “奴婢不敢。”半芹说道。   和上一次不同,或许是由程娇娘提醒的那句话记在心里,她突然不怎么害怕程家的老爷夫人了。   “是你私下让春兰吓四公子的?”程大老爷接过话问道。   “是。”半芹毫不犹豫的答道,看了眼在地上哭的不能起身的春兰,“你们别怪她,都是我给她说的。”   “还用不着你来教我们怎么做!”程大夫人冷声喝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安的什么心?”   半芹一脸疑惑的看程夫人。   “我没什么啊,我是想救四公子啊。”她说道。   “你,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程大夫人喝问道。   “我说了,夫人会信吗?”半芹反问道,带着几分委屈。   当然不会信..   程大夫人语塞。   “那你就私下教唆春兰?你把四公子当什么?万一有个好歹..”她气道。   “不会的夫人。”半芹笑道,一面摆手,“四公子这个症状我见的多了,当初在道观里,道长姑姑们都是这样做的,很简单的。”   程大夫人咬牙不知道说什么。   “我原本是想告诉老爷夫人的,但是,你们这里不是并州,我说了只怕不信,四公子的病可不敢耽搁,如果在并州就好了,我一说是青云观的,大家肯定信的。”半芹说道,眼睛亮亮,神情采采。   她说到这里想到什么,看着程二老爷。   “二老爷,您一定知道吧,咱们并州的青云观驱鬼辟邪最厉害的。”她说道。   程二老爷被问的有些黑脸。   他恨不得这世上没有青云观,哪里还会特意去关注青云观。   再说这些求神问鬼是那些内宅妇人才会干的事,他一个官家老爷怎么会去理会。   他哼了声没有说话。   看着这小丫头神情,再听她清脆如倒豆子的声音,屋子里原本沉闷的气氛变得有些欢快了。   程大老爷甚至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你这丫头委实还是胆子大,你好好跟我们说,我们如何不会信?”他开口说道。   “老爷夫人,你们再信,也比不上春兰信的。”半芹说道。   真是傻子跟前的傻子丫头,这种话竟然也能说!   程二老爷以及二夫人看着半芹,神情古怪。   春兰跪在地上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早知道傻子的丫头靠不住!她怎么鬼迷心窍了!   “你..”程大夫人要发作。   程大老爷却抢先接过话头。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道。   “因为你们是当家老爷夫人,要操心思虑的事太多,春兰不一样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四公子一个主子,只要能救四公子,别说吓一吓了,我就是说要用她的心,她也肯不犹豫的就剜出来呢。”半芹认真说道。   娘子说过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老爷夫人不好骗,而只有一颗心牵绊的春兰丫头更好骗。   春兰没想到半芹这样为自己说话,伏在地上又委屈又欣喜的大哭起来。   程大夫人皱眉,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妇人之言,妇人之言。”他笑道,神情却没有怪罪。   “真的,老爷,半芹没有说错,当初在道观,道长姑姑们给人治病,瞒着一家子,用捣烂的韭菜糊住病人的口鼻,这要是给那病人的家人事先说了,他们断然不肯信这样能救命的。”半芹说道。   说起这个半芹面带笑意,这当然不是道长姑姑们做的事,那些道长们就知道怎么吃韭菜,可不知道韭菜还能治病,知道韭菜能治病自然是娘子。   如果那家人知道当时屋内屏风后娘子给他们老娘糊住口鼻几乎闷死时,一定会拼命的。   “道长们说了,有些事做比说好。”半芹说道。   “说得好,说得好。”   门外有人大声称赞。   “问其果,不问其方,倒是大医圣手的做派!”廖大夫抚掌说道,“妙,妙。”   这廖大夫什么时候来的?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忙起身,才站起身又愣了下,厅堂外除了廖大夫外还站着一位少年。   这少年十六七岁,穿着墨色圆领袍,肤色微黑,五官硬朗,站在那里神情无波。   年纪轻轻却带着威压的气势,手扶在腰间,摆出握刀的姿势,虽然腰间并无跨刀。   这种姿势自然而随意,可见是习惯性的。   这是,这廖大夫的,弟子?   医者弟子不该带着凶杀之气啊。   那是护卫?可护卫不该带着豪贵之气啊。   这是…   “你就是我祖母送给程家娘子的丫头吗?”少年开口说道。   他目光看都没看在场的程家人,而是看着跽坐在屋内的半芹。   半芹这才回头,只一眼便觉得耀目刺眼,不由呆了,连话都忘了说。   那少年也不用她回答。   “不错,你很好。”他点点头,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她说道。    第二十一章 仗亲 更新时间2013-12-16 18:23:29 字数:2426  我祖母?   这京城的口音?   难道是。。。   “我方才归来,在门外遇到周六郎,没想到你们原来是姻亲,便与他一起进来了。”廖大夫笑道,“老夫在京城曾在周家盘桓多日。”   管家等人也进来了,带着几分尴尬。   廖大夫门上的人都认得,见他进出并不盘问,所以当看到他与一位少年说笑进来时,大家也只当是他的人,哪里想到是姻亲客人!   这周家的公子也是过分,自己也不说一声,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人家的家里!还一声不吭的看人家内宅的热闹!   在场的程家人面子上都有些羞恼。   武将之家果然粗蛮无礼。   “公子,您是老夫人家的人?”半芹颤声问道。   周六郎看她,点点头。   “太好了,您来了,您是来探望我家娘子的吧。”半芹欢喜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看向一直被忽略的程家之主,躬身施礼。   “儿周家六郎,收到伯父送来的信,父亲命我来亲自回话。”他朗声说道。   这才是晚辈的样子,程家的人稍微松口气。   “贤侄厅堂请说话。”程大老爷说道。   周六郎再次施礼,转身随着管家引路大步而去。   半芹看着他的背影怔怔。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程大老爷说道,周家的人到来占据了他的所有心思,“廖大夫说了,四郎的病就是这样才好了,这两个丫头是好心,但行事欠妥,好坏相抵无功无过,就此作罢,谁也不要再提了。”   “谢过老爷,谢过夫人。”春兰哭着叩头。   半芹回过神只是低头顿礼。   程大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办法,老爷和大夫都认可了这两个丫头是救了四公子,自己偏揪着这两个丫头的鬼祟行事而不放的话,委实让下人们难免觉得寒心。   “都回去当差吧,以后再有此事。。。。”程大夫人说道,她本要说再有此事定不轻饶,但又想要是真在遇到此事,这两个丫头不出手的话,儿子可是真的没命了。。。   “。。。定要来先告诉我,不管多荒唐的法子,知道你们的心意是好的,我和老爷都会信。”她缓缓说道。   有了程大夫人这句话,春兰才是死而复生的大喜。   “谢夫人,谢夫人。”她砰砰的叩头。   半芹道声谢就忙忙的走了,连礼都忘了,她急着回去跟娘子报喜。   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有外祖家撑腰,简直是大喜。   丫头们都退下了,程大老爷和二老爷去厅堂会见这位子侄辈的周家来客。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在后堂说话,揣测这周家突然来人的意图。   “还好你之前提醒了我,要不然把那孩子送去道观,这周家的人说来来了,要见,咱们可是要费些口舌。”程大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程二夫人笑了笑。   心里有些遗憾,早知道周家的人肯来,还不如让程大夫人将人送去道观呢。   程娇娘此时也知道了周家来人的消息,不过相比半芹的激动,她显得有些漠然。   当然,就算激动她也很难表现出来。   半芹跪坐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胳膊。   “娘子,这下好了,老夫人虽然不在了,舅老爷他们果然还记挂着你,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是六公子来了。”半芹咬着下唇,眼睛亮亮说道,“我以前没有见过六公子呢,说是老夫人买的丫头,也算是周家的人,可是,我都不认得六公子呢。”   程娇娘看着她。   她说,是周家的人....   “六公子,多大了?”程娇娘问道。   这是半芹进来后她问的第一句话。   “看样子是十六?不,不,好像是十七?”半芹忙答道,想着那年轻公子的样子认真的猜测着。   “你说他不声不响的进了门,看了半日你们的事?”程娇娘问道。   娘子问这个做什么?半芹点头,想到那突然的声音,突然的回头所见,有些走神。   “六公子来的真及时,奴婢当时立刻就不怕了,就好像,老夫人还在的那时候一般。”她感念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依着凭几继续看屏风上的字,这次她换了左手写字。   左右交替,两只手都能锻炼的灵活一些。   “娘子,我们要不去见六公子?”半芹在一旁又坐直身子说道,说完又坐下,“还是等六公子过来吧。”   “等他过来吧。”程娇娘说道,“他会过来的。”   半芹应声是。   “还有,你报仇的机会来了。”程娇娘说道。   半芹哎了声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报什么仇?   程娇娘将凭几边放着的小本子拿起来,翻开一页,指了指。   日,仆妇又偷鲜萝卜一筐,娘子不得食。   周六郎很快跟着程二老爷过来了。   “怕她不习惯,人多吓到,所以住在这里。”程二老爷说道。   说完了又有些后悔,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屁孩子,自己凭什么要和他解释,再说,这是自己的女儿,让她住哪里就住哪里,谁管得着。   程二老爷绷着脸不说话了。   “只要是家里,住哪里都好。”周六郎说道,“表妹能回家就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程二老爷大怒。   这小兔崽子,当面骂人啊!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现在就想家的很。”周六郎转头看着程二老爷认真的说道,“姑父自小就离家读书,后又外地赴任,真是让六郎佩服不已呢。”   程二老爷咳了声,神色稍缓。   “好男儿志在四方,等你长大就亦会如此了。”他点点头说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迈进程娇娘住处的院门。   粗使仆妇和丫头施礼迎接。   站在厅堂屋檐下的半芹高兴的喊了声老爷表公子。   程二老爷自这个女儿回来后,第一次迈进女儿的院子,但是那个屋子他实在是不想进。   这孩子小时候屋子里的那种气味,陡然萦绕在他鼻息间,几乎令人窒息。   “你家娘子是醒着还是睡着?”程二老爷站住脚问半芹。   周六郎也站住脚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半芹。   “醒着,醒着。”半芹忙说道,“我扶娘子出来。”   不待程二老爷说什么,半芹已经转身进去,不多时便扶着程娇娘出来了。   “娘子,娘子,快看,这是表公子。”半芹扶着程娇娘的胳膊说道,引她看向周六郎。   看到眼前的少女,程二老爷和周六郎都微微一怔,不过心里还没浮现对少女外貌的感触,少女就开口了。   “我饿。”程娇娘说道。   程二老爷一愣,那些美好的词汇顿时烟消云散。   周六郎眼神未闪,目光扫过程娇娘,不做片刻停留,而是落在半芹身上,看着她摇晃着程娇娘胳膊的手上,嘴边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姑父!”他脸色一沉,转头看程二老爷竖眉瞪眼喊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二章 抱屈 更新时间2013-12-17 7:48:17 字数:2275  程娇娘又被扶回屋子里,作为一个傻子,正常人的事她不需要参与。   程娇娘坐在屏风后,依着凭几,宽大的衣袍铺在地上,发鬓垂散,安安静静神情木然,如果此时有人看过来,一定会感叹一句真像个木偶娃。   不过也不一定,周六郎回头向厅堂里看了眼。   “一个傻子。”他怒气冲冲的伸手一指,然后看着程二老爷,“会说谎话吗?”   程二老爷僵着脸,门外有很多人涌进来。   “怎么了?”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急忙忙的问道。   周六郎的随从也都过来了,正将厨房里的东西呼啦的扔出来。   见底的米缸,枯萎的菜头,水里飘着的半死不活的鱼。   院子里粗使仆妇和丫头以及半芹都跪着。   周六郎一脚踹倒面前的缸框,吓得刚进门的程大夫人二夫人忙躲。   “姓程的,我叫你一声姑父,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姑姑的遗女的!”少年暴怒喝道,伸手握腰间作势要拔刀,却发现没有佩刀,转身又踹小厮,“拿我的刀来!”   周家武将暴虐,只用拳头讲话,家风如此,此时更是少年意气可真什么都敢做出来。   程大夫人忙喊着人拉住周六郎。   “六郎,有话好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她说道。   “怎么回事?”周六郎恨恨道,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表妹的?一个常人有手有脚也就罢了,让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傻子挨饿,不怕天打雷劈吗?”   程大夫人和二夫人面色微慌。   “你们怎么回事?”程大老爷转身喝道。   跟来管事娘子仆妇们立刻跪下一片。   “是奴婢无能,没有照顾好娘子。”半芹哭道。   她原本不想哭,但不知怎么的,看着地上散落的残羹剩饭,想到一路归来的艰辛,想到归来后的不安,尤其是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她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日光下显得越发高直的少年。   “如不能为妹抱屈,妄为男儿!”他恨声喝道。   半芹的眼泪如雨而下。   “是奴婢无能。”她俯身在地大哭道。   程大夫人已经多少明白怎么回事了,气的浑身发抖,一恨仆妇下作惹祸,二恨傻子的丫头故意闹事,遇到这种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不说!方才在那边说的不是挺热闹,这事为什么不说,偏偏这时候闹出来,安得什么心!   “都是我的错。”程二夫人开口说道。   周六郎看向她,带着几分冷笑不屑。   “你就是那个继室?果然后娘无状!”他说道。   程二夫人的脸色唰的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六郎,事情还没问清,你莫要乱言!”程二老爷绷着脸喝道。   “有后娘就有后爹!”周六郎立刻转向他冷笑道,“我不过说你后妻一句,你就受不了,我表妹挨饿受欺,你就跟瞎子哑巴一般!”   无礼!无礼!这哪里有后辈的样子!   程二老爷气的浑身发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原本是来看看表妹是否平安到家,没想到路上倒是平安了,到家里反而如此不平,我年轻子侄没资格说话…”周六郎不容他们说话,接着冷笑说道。   你还没资格说话,自始至终都是你在说话..   程家的人心里喊道。   “….我这就回去,让家中长辈过来,你们长辈们坐在一起好好的说!”周六郎说道,说罢拂袖撩衣大步向外走。   一个后辈都这样嚣张了,要是长辈来了,还能好好说话?才怪呢!   程大老爷似乎已经看到一群武夫尘烟滚滚凶神恶煞踏破程家的大门。   “慢着,这有什么好说的,恶仆欺主,当逐!”他竖眉喝道。   周六郎脚步不停。   “青娘失察之过,当去祠堂思过!”程大老爷一咬牙又说道。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程二夫人。   周六郎的脚步这才停下。   程二夫人咬着下唇,感觉四周的视线灼灼,令她燥热不安。   自她进门后,这大约是第一次受到指责,而且还是如此严厉的指责,并且是当着下人的面。   她以后可怎么在家中立足。   “是。”她哽咽说道。   “大哥,这不管青娘的事!”程二老爷急道。   “是,还有你!”程大老爷喝道,对于二老爷此时还护着妻子很是恼火。   也不看什么时候!哪个事重要!   “大哥,青娘身子不好,那个…孩子是由大嫂照顾的。”程二老爷却依旧说道,说完低下头。   程大老爷一脸错愕。   程大夫人吐口气。   算了,事已至此,里里外外的面子算是丢尽了。   “是,是我的错,真不管青娘的事。”她说道,一面前行几步,冲周六郎微微施了半礼,“六郎,伯母在这里认错了。”   周六郎还礼。   “谁错我不在乎,只是,希望日后不要再有这种错便是了。”他说道,“人心肉长,庙前施粥念佛,倒不如感念骨肉亲情来的功德容易。”   这少年,倒是会说话。   程娇娘抿抿嘴,垂下视线,左手慢慢的继续在凭几上描画。   这首诗词的字她已经能写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要一些书画过来做更多的练习?   傻子的住处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很快人就呼啦啦的退出去了,不多时候,粗使仆妇和丫头便被人牙子过来带走了,连句哭诉都没让说,除了她们自己,其家人也一并被赶离了程府,家中所有下人森寒不已,再看向那傻子的所在时,多了几分畏惧。   消息很快传遍了程家内宅,住在程二夫人耳房的程七娘抱膝神情微怔。   “七娘别担心。”奶妈抚慰道,“夫人和二夫人并没有真的去祠堂思过,那周家的人被安抚下来了。”   程七娘还是有些呆呆的失神。   一旁的程四娘便开口了。   “当然不会了。”她说道,“伯母和母亲到底是家里的女主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晚辈去思过,就是那周家的长辈来了,也不能的。”   奶妈点头。   “四娘子说的是。”她含笑说道。   程七娘放下手跪坐,醒过神来。   “有个哥哥真好啊。”她忽的说道,眼睛亮亮,“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啊。”   说到这里神情怅然。   “可惜我没这样的哥哥。”她喃喃说道。   心里第一次对那个傻子有些羡慕,又有些愤愤。   那样一个傻子有这样的哥哥真是浪费!   第二十三章 生隙 更新时间2013-12-18 7:10:28 字数:2238  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半芹欢喜的转身。   “娘子,吃饭了。”她说道,一面跪坐下来。   新来的小丫头和仆妇忙合力将饭桌抬过来。   竹帘幕帐后,卧榻之上一女子身影正侧卧。   “你们下去吧。”半芹说道。   仆妇和小丫头应声是。   “不知娘子口味,还请姑娘看着。”仆妇恭敬的说道。   “好。”半芹说道,点头还礼。   仆妇和丫头退出去,看着幕帐拉开,有一女子被半芹搀扶坐在厅堂里。   小丫头有些好奇的想要看清这女子,被仆妇瞪眼拉了把,忙低头退了出去。   “娘子长什么样?”小丫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傻子能有什么样!快别惹事了,万一再被那周家的公子抓到把柄发作,你我可就也倒霉了。”仆妇警告道。   想到因为这一件事两家总共七个人被赶出府,这等被主家驱逐的仆从下场可想而知,小丫头吓的神情紧张,再不敢多看那屋子里一眼,只怕因为看到傻子形容不妥惹来事端。   吃过饭,程大夫人等来了程大老爷。   “他怎么说?”她急切问道。   “什么都没说,灌了一壶酒睡去了。”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坐下来,只觉得气闷。   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让他觉得气闷,偏偏又无从发作。   程大夫人何尝不是,在对面坐下,刚要说话,程二老爷夫妇来了。   程二夫人进门就哭,哭的程大夫人越发的心烦。   “嫂嫂。”她跪下大礼。   这种大礼让程大老爷夫妇吓了一跳,忙伸手搀扶。   “做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今日当众,我有罪却推脱到嫂嫂身上,实乃不敬大过。”程二夫人哭道,却不肯起身。   说起这件事,程大夫人神情闪过一丝异样。   这边程二老爷也俯身施礼。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说嫂嫂的。”他低头说道。   “快别这样。”程大夫人忙左右相搀扶,带着几分嗔怪,“这算什么错,本来就是我的事,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着委屈了。”   程二夫人拉着程大夫人的手嘤嘤哭泣。   “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要紧的是外人的事。”程大老爷说道。   两边这才各自分别坐下。   “说他们家并不知…..那…那孩子叫什么?”程大老爷说道,这里也没外人,干脆的问道。   屋子里三人都微微愣了下,似乎都在想那傻子叫什么。   “叫,娇娘!”程二夫人最先想起来说道,又补充一句,“好像是周家外祖母给起的。”   程大老爷面上不喜。   “起的古怪名字。”他嘀咕一句,不知道是说这名字还是说周家的人。   “那周家六郎说不知道娇娘回来的事,这话可信否?”程大老爷接着说道。   “不知道才怪呢。”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不知道还巴巴的跑来闹!”   屋子里沉默一刻。   “今日的事,也是我们的错,递了把柄给人家,怨不得别人折辱。”程大老爷说道,“我们认了,就看这周家还想干什么吧。”   “他们还想干什么?”程二老爷怒道,“真当我们程家怕他不成?”   程大老爷点点头。   “没错,今日之事是我们矮一分在先,但他们要得寸进尺故意闹事的话,我们程家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辱的。”他说道,“被一介武夫羞辱,丢的可不是我们程家的脸面,而是大周文人的脸面。”   自来武贱文贵,一个秀才没功名也不怕一个武官老爷。   “当初就不该结下这门亲,害得我在外被人笑。”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一瞪眼。   “你这是议父亲之过了?”他喝道。   因为说到先头的那位妻子,程二夫人一直低着头。   程大夫人拉了拉丈夫。   “二郎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胡乱揣测说他。”她说道,一面看程二老爷,“好了,都累了,去歇歇午,养足了精神,咱们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程二夫妇告退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你这几日多去嫂嫂跟前伺候。”程二老爷说道,“让嫂嫂早日化了心结。”   程二夫人微微的撇了下嘴。   “不都说开了嘛,我都行稽首大礼了,面子也够了吧,再说,我们也当时也没说错。”她说道。   程二老爷停下脚回头瞪她。   “你说什么呢?”他低声喝道。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凭什么好事她都占了,骂名我来背?是她要把那傻子带去养的,怎么出了事倒任我挨骂?当时二郎你要是不开口替我说话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主动说?是不是还要看着我去祠堂思过?”程二夫人说道,眼圈发红。   “你小声点这是在外边。”程二老爷吓了一跳,忙说道。   跟随的仆妇丫头惶惶的避开。   程二夫人一甩袖子越过程二老爷快步走了。   程二老爷只觉得头疼的太阳穴突突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家里这点地方,有什么能瞒得住,程大夫人后脚就知道了程二夫妇的拌嘴,她叹口气,摘下发钗。   “下去吧,这话不许再传。”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低头退出去。   “老二媳妇怎么突然不懂事了?”程大老爷半躺在榻上,皱眉不悦说道。   “你也是,怎么忘了娇娘是我养着呢。”程大夫人说道,有些无奈还有些无力。   “就是你养着,又如何?她到底是娇娘名义上的母亲,我如果不说责罚与她,那周家的人怎么肯罢休?再说,又怎么可能真的责罚与她。”程大老爷说道,吐了口气,“真是不像话。”   程大夫人在榻上另一边躺下,一面揉着眉心。   “许是因为娇娘回来的缘故,以往的日子突然变了,她一时受不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哼了声。   “我们家有这个孩子的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现在受不了?”他说道。   程大夫人抿嘴一笑。   “知道是一回事,亲见到又是一回事。”她说道。   “我看是舒服日子过久了惯的她。”程大老爷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一次程大夫人没有再辩驳,而是吐口气,换只手揉额头,闭上眼。   ***************************   还有一更(*^__^*)嘻嘻……   第二十四章 所为 更新时间2013-12-18 17:43:44 字数:2114  “让妈妈费心了。”院门外半芹施礼道谢。   “姑娘客气了。”仆妇客气还礼。   半芹急忙忙的转身跑进室内。   “娘子,娘子,我问过了,表公子是吃了酒歇午去了。”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不需要歇午,因为一天内她睡觉的时候已经很多了。   此时此刻她正看着凭几上摆着的一本书。   趁着程家和周家的人闹完之后坐下吃饭的功夫,她让半芹帮她要了本书来。   因为具体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听到仆妇要求后的小厮们回禀了老爷,从老爷的书房捡了一本最厚的送过来。   这样够撕折玩一段日子了。   傻子要书除了玩,总不会是用来看的吧哈哈。   大周繁盛录,程娇娘手指摩挲着封面,默默的念出书名,半芹在说什么她倒没在意,她心里很高兴,只不过表现不出来。   “娘子,等表公子醒了就会来看娘子了。”半芹在她面前跪坐下,手扶在凭几上,挡住了书,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对她点点头。   “好。”她说道。   “娘子。”半芹略坐回一刻,又跪直身子,神情激动又不安,“你见了表公子,想要跟他说什么?”   程娇娘哦了声,半晌没说话。   “是想要说的很多娘子说不出来吧,别急。”半芹笑道,“慢慢说,表公子一定会耐心听你说的。”   程娇娘又哦了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跟他又不熟。   她低下头想要看这本书。   “有表公子在,以后她们不会敢欺负娘子了。”半芹又说道,带着几分激动欣慰,“早知道,我们还不如先去老夫人家,然后再回来呢。”   程娇娘抬起头。   “你说过,一个叫韩元朝的人。”她忽的说道。   半芹被打断愣了下。   韩元朝?   程娇娘从一旁拿起半芹日常记录事的本子,翻开指着其中一行。   今行,同江,韩氏公子元朝路见不平相助。   半芹哦了声想起来。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程娇娘问道。   半芹便又将事情讲了一遍,只不过跟往次相比,她今次讲的简单快速一些。   “娘子,六公子比这个韩公子还要小一些呢。”她说了又补充道。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由着她的话头说周六郎。   半芹看着她,点点头。   “对,对,娘子记起来了吧,娘子便说了,这世上举手之劳的事很多,但却非人人愿为,所以才要我记下来,免得忘了这位韩公子的相助。”她笑嘻嘻的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   “是,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她说道。   半芹疑惑不解,这,说什么跟什么啊。   娘子脑子慢,又想到别的地方了吧,或者是因为感念周六郎撑腰相助,所以才想到那韩元朝了。   一定是的,娘子脑子转过去了,一时转不回来了。   “是啊,所以表公子能来,真是太好了。”她笑道,扶着凭几起身,“娘子,我去看看待客的茶。”   半芹说罢蹬蹬的跑出去了。   程娇娘看着她又折回来,穿上放在廊下的屐鞋,然后又哒哒的进了厨房。   程娇娘抿抿嘴,算是微微一笑,低下头翻开这本书。   等到过了晌午,半芹的茶凉了又凉,周六郎还是没来。   “还没醒吗?”半芹说道,“是不是喝多酒了?”   没人回答她,在别人午休过后,到了程娇娘午休的时候。   她躺在卧榻上睡着了,不远处窗边的凭几上,风翻动书不时的轻轻做响。   半芹小心的过去,将书翻过,她望着窗外日光绿荫怔怔一刻,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六公子,你帮我看着娘子。”她低声叫过那个新来的丫头说道。   丫头面目普通,丢在人堆里也毫不起眼那种,大约有十六七岁,闻言愣了下还有些害怕。   “啊,啊,那,那我该怎么做?”她颤声脱口问道。   可是从来没有照顾过傻子的……   傻子醒来要是哭闹怎么办?会不会打人?要喂水吗?吃什么点心?更衣的话是她一个人能不能行?   半芹有些恼火的瞪着丫头。   “我去去就来,你在廊下等着,不用进去,娘子醒来如果我没在,她会躺着不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低声说道。   丫头松了口气。   “姐姐快去快回啊。”她还是紧张的嘱咐一句。   半芹迈步出去了。   她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周六郎的歇息处,赶过来后,却并没有见到。   “郎君去见程二老爷去了。”门外的小厮说道。   先去见娘子的父亲也是对的,半芹高兴的想到,转身往二老爷这边去,她并没有回院子,想了想在外边等着,等郎君出来自己便可以带他去见娘子。   盘桓许久,却始终不见周六郎出来,半芹有些等的焦急,忙去问了二老爷门上的小厮,才知道原来是一开始就和二老爷往大老爷这边来了。   半芹气恼的跺脚,转身又奔大老爷这边去。   她这边气恼,留在院子里的丫头也是焦焦。   “妈妈,你说进去看看还是不看看啊?”她有些心慌的拉着仆妇问道。   二人在廊外跪坐半日了,听的内里悄无声息,安静的令人有些害怕。   “那丫头说不用,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仆妇也拿不定主意说道。   “怎么还不回来啊。”丫头向门外张望,“说什么说这么久啊,非要现在说,住下来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半芹才到大老爷这边的门前,里面的小厮已经出来。   “什么?六公子要走了?”半芹大吃一惊,“今日才来的,怎么就要走啊?”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闻听此言面上并无轻松。   “天要黑了,贤侄怎么能走呢?”程大老爷说道。   “无妨,夜黑人少才好赶路。”周六郎笑道,带着少年的狂气。   程二老爷心里鄙视几分。   “那贤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为了回话,真是辛苦了。”程大老爷说道,也不再强留。   “哦,除了回话以及见见表妹是否平安外,倒还有一事。”周六郎想起什么恍然状说道。   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心中一凛,东扯西闹的,如今总算是要说真正的目的了。   “请说。”程大老爷说道。   周六郎坐直身子,双手扶膝。   “我要那个丫头。”他说道。    第二十五章 去吧 更新时间2013-12-19 9:02:06 字数:2541  我要那个丫头。   这句话程大夫人觉得似乎刚刚听过没几天。   “那个……娇娘的丫头?”她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就是为了这个?”程大夫人问道。   “他说是。”程大老爷说道。   显然这个要求实在是太低于大家的预料。   “也别想了,他既然要就给他,反正也不是咱们家的丫头。”程大夫人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开口咱们就应对,他不开口咱们便不动。”   说到这里,想到那个丫头。   “再说,那个丫头,自来了以后生了多少是非,咱们家,容不下这样的丫头。”她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去吧,告诉那丫头,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说道。   仆妇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老爷,夫人,不用去说了,那丫头就在门外,见到周六公子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们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吧。”她说道,说到这里笑了笑,摇着扇子看程大老爷,“不知道,那丫头这次愿不愿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惊讶的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这就去告诉娘子。”   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停下脚。   “公子,老爷同意了?”她又问道。   “你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皱眉说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们家的人啊。”她问道。   周六郎更皱眉。   “什么娘子,我是说你。”他说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着周六郎,“不是带我家娘子走吗?”   “你糊涂吗?”周六郎审视这丫头,皱眉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家娘子难道姓周吗?快些收拾,我们天黑之前要出门的。”   他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满耳嗡嗡。   程娇娘很早就醒来了,在半芹叮嘱小丫头的时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来,悉悉索索惊动了外边的丫头仆妇,她们的低声议论她也听到了。   安静的翻开书,与屏风上图画以及仅有的两行字不同,打开密密麻麻的字体扑入眼帘,程娇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内翻江倒海的乱起来,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看还是不看?   默默的看着窗外风景一刻,程娇娘再次低下头。   半日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那种恶心的感觉已经不会再出现了,用手掌盖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会在眼前乱跳了。   虽然她最终只看了一行字。   对于这半日来说已经够了。   程娇娘抬起头,看外边已近傍晚了,烧云染红了天边。   外边丫头仆妇焦急的碎语再次传来。   “怎么还不回来啊..”   “会不会当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个傻子,离不开人的…”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程娇娘默默的看着窗外,她合上书。   “来人。”她喊道。   外边的说话声陡然停了,院子里似乎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片刻之后,有人颤颤的又慌慌的进来了。   “娘子。”丫头跪坐下来,颤声喊道,也不敢抬头。   “我要更衣。”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夕阳西下,亮丽的落日的余晖披在眼前这个跽坐女子身上,一时间炫目。   天啊,这么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说的都是骗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进门。   “娘子醒了吗?”她忙问道,话音未落,就见廊上的丫头回头看她。   半芹的声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头收回视线说道,跪坐低头探手将茶杯放在凭几上。   程娇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过神忙快走几步上前跪坐下来。   “娘子要喝凉的水。”她说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试探。   “无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么忙问道。   “我已经给娘子做过了。”还在廊下跪坐着的丫头忙说道,带着几分激动,似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声。   程娇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么?半芹给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娇娘看着她。   半芹垂下视线,不敢直视。   “冷淘。”程娇娘说道。   半芹低头应声是。   “我这就去做。”她起身说道。   她才走下台阶,门外就有仆妇过来了。   “半芹姑娘,二门上周公子的人问你好了没?”她说道。   半芹的身形顿时僵住,脸色变白。   “请妈妈告诉公子,容我给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吧,我让厨房里做就是了。”那丫头在一旁说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头喊道。   丫头吓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泪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转过头低着头忙向厨房走去。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你去吧。”   半芹转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门外的仆妇和廊下的丫头都愕然。   这是怎么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声,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这就去告诉六公子。”   她说罢起身踉跄向外跑去。   丫头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没人回答她。   半芹已经跑远了,门外的仆妇也跟着去了。   丫头不由回头看程娇娘。   散着发,穿着松散宽大的素色缎衣,安静而坐的女子神情依旧,似乎什么也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必喜怒哀乐什么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诉厨房,我要吃冷淘。”程娇娘说道。   看,是吧!   “是。”丫头应声是。   这个傻子没有大小便不知,没有傻笑喜怒无常,也不会打人吵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吃吃喝喝伺候脱衣穿衣就可以了,简直太好照顾了。   丫头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手握着茶杯木然不动。   看着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皱眉。   “我惜你是个脂粉里的英雄才要带你走,你这样哭哭滴滴的是为何?”他说道,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英雄?是说自己吗?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么办?”半芹哭道。   “没了你,程家就没别的丫头了吗?”周六郎有些好笑,聪明伶俐归聪明伶俐,只是女人的通病还是太闹人。   “可是,娘子从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从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别人就不能活了吗?如今没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吗?”周六郎皱眉说道,“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着头哭泣,只觉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买来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该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还要赶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个人!”周六郎喝道,“不过是看着你扔在这里可惜了罢了!”   半芹噤声不敢言,抬起头看着这个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半芹回过头看门内。   娘子如今虽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只能记住三四天间隙内的人和事。   那么,三四天后,她也就不记得有过半芹这个人了吧。   她低头擦去眼泪。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听公子的,奴婢什么都没有,不用收拾了。”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暮色笼罩大地。    第二十六章 谁傻 更新时间2013-12-20 7:53:04 字数:2352  盛在青瓷面碗里点缀了香葱细白的冷淘被丫头摆上凭几,再将两碟小菜以及碗筷放好,这才端到程娇娘身前。   屋子里灯已经点亮,竹帘放下来,阻挡想要扑进来的飞虫。   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餐桌,没有动。   不知道会不会自己吃饭....   丫头迟疑一刻,看了看一旁的仆妇,仆妇冲她使个眼色。   丫头便伸手要拿起筷子。   程娇娘伸手先拿起来了,一手抚袖,一手慢慢的挑起面来吃。   丫头松口气,冲仆妇做个了小得意的高兴神情。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四五个人。   “郭娘子怎么来了。”丫头和仆妇忙含笑迎接。   为首的妇人含笑指了指身后的人。   “这个丫头以后就给你们这里了。”她说道。   一个丫头拉着脸站出来,粗粗的施礼。   “怎么又添人了?”仆妇问道。   “哦,原来跟娘子来的那个丫头走了,夫人怕你们两个照看不来,所以又添置了一个。”郭娘子说道,看了眼厅堂。   昏暗的灯下,那个女子正低头吃饭,丝毫没有停下看过来的意思。   当个傻子也挺好,省心省事。   郭娘子无心再多呆,转身就走了。   留下这里的丫头和仆妇还处在震惊中。   “怎么就走了?”   新来的丫头撅着嘴打量四周,听见了嗤声一笑。   “不走?留在这里熬一辈子啊?”她说道,“人家有好的地方去,又是公子亲自来接,还不去,才是傻子呢。”   丫头和仆妇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怅然又有些说不上来滋味。   “就这样走了啊。”丫头回头看了眼厅堂里的程娇娘。   灯光下那女子还在慢慢的吃饭。   “好歹跟了这么久,来叩个头说句话也好啊。”她喃喃说道。   “叩了,在门外叩了好几个呢。”新来的丫头说道,“再说,有什么好说的,傻子懂什么。”   周家的公子只待了白日就走了,且带走了一个丫头,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内宅。   “不是舍不得她娘子吗?连来厨房做点心都不愿意,这还是在一个家里呢,怎么,现在说走就走了,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这就舍得了?”程六娘哼声说道。   “这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丫头自然是个聪明的,人往高处走,跟着这个傻子,这个傻子一辈子就这样了,跟着那个公子将来可不一样。”程五娘慢慢说道。   程六娘已经知晓些人事了,闻言明白,便带着几分怒意扫过自己身旁的丫头。   “你们哪个要是敢这样思春弃主,不管跟了哪个主子,我也必然要追去打死你们。”她抬起下巴狠声说道。   丫头们吓的忙跪下伏地声称奴婢们不敢。   “思春是什么?”程七娘好奇的问道,“思春为什么就会弃主?”   这里还有个八岁的孩子呢,几个姐妹掩饰的拿扇子扇了扇。   “怪闷的,我们去荷花池玩。”程六娘岔开话题说道。   姐妹们附和站起来,程七娘不愿意。   “那里有鬼的。”她喊道。   “没有,四哥是病了,读书太辛苦,忧思过重,在荷花池吹了风才生病的,廖神医都说了!”程六娘竖眉喝道,伸手戳程七娘的头,“你如是再编排我哥哥,我不带你玩!”   程七娘又是委屈又是气恼。   “我还不跟你玩呢!”她跺脚说道,抬脚不穿鞋就走了。   奶妈丫头司空见惯,拎着木屐忙追上去。   程六娘哼了声。   “咱们走,那傻子如今不在荷花池了,我们放心玩。”她说道。   一觉天明,听到屋内声响,睡在竹帘外席榻上的丫头忙起身。   “娘子,你醒了吗?”她问道。   屋内有人恩了一声。   丫头便起身拢了下头发进去了,程娇娘已经坐在床边。   “娘子,我伺候你更衣。”丫头说道。   虽然才三四日,她做这些已经熟练了,因为真的很简单。   这个娘子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简直太容易伺候了,哦,除了吃饭。   梳头洗脸,饮了几口白水,丫头将餐桌推到程娇娘面前。   “娘子,你看……”她有些小心的问道。   程娇娘目光扫过餐桌默默一刻。   现在的饭菜都是厨房那边送来的,但这边的小厨房却没有撤去,因为……   “这个鱼麻油煎一下,这个米泡汤。”程娇娘说道。   丫头应声是,重新将餐桌上的食物放进食盒拎了出来。   院子里丫头正在洗头。   “别洗了,把水舀出来,我要用灶火给娘子重新做饭。”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都做好了吗?还做什么?”她说道。   “她不吃,要重新这样那样的弄一下。”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一甩头发蹬蹬过来,看了食盒,撇撇嘴。   “傻子知道什么啊,顺着哄就是了,真当个正经娘子伺候啊。”她说道,伸手接过,“让我来。”   她拿起筷子,将鱼翻个,又将一旁的汤倒在米饭里,胡乱的搅了两下。   浓烈的新擦的头油的味道在屋子里散开。   程娇娘从窗边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丫头。   “娘子……”丫头喊道,突然就愣住了,看着这个窗边安坐的娘子。   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进这个屋子,第一次看清这个娘子。   真好看啊,她失神了一刻。   真是可惜是个傻子。   “娘子。”她回过神,跪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鱼和饭摆出来,“按你说的煎过了,也泡过来。”   程娇娘看着桌上的碗盘,再抬起头看那丫头。   原本轻松自在的丫头,不知怎么的在她的目光下变得有些紧张。   傻子总是让人有些害怕的是吧。   她对程娇娘挤出一丝笑。   “要奴婢喂娘子吗?”她结结巴巴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我不是傻子。”她说道,“你才是傻子。”   丫头失笑。   真是傻子……   程娇娘伸手将桌上的碗盘推了过去。   汤泡饭顿时跌落洒在地上桌上以及对面跪坐的丫头的身上。   “哎呀哎呀烫死了。”丫头跳起来喊道。   才觉得安心没几天的程大夫人皱了皱眉头。   “娇娘子说是那丫头用饭烫她……”仆妇跪坐在面前低声说道,“那丫头说是娇娘子自己打翻的……别的人都在外边,没看到,夫人,信哪个?”   “你问我信哪个?”程大夫人说道,坐正身子,看着这仆妇,陡然拔高声音,“这还用来问我吗?是看周家的人走了,这辈子都不会来了吗?伺候个吃吃喝喝的就难为死她们了吗?是把谁当傻子呢!把我!”   仆妇吓得忙叩头。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处置。”她说道,起身快步的出去了。   第二十七章 记得 更新时间2013-12-21 8:00:00 字数:2593  短短的几天程娇娘这里换了三拨丫头。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个,其余的两拨都被发卖了出去。   程家治家严谨,祖训清明,对下人宽宥,这种接连发卖仆从的事几年都难发生一次,没想到此时一个月不到就发生了两次,一时间合家上下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有关这两拨下人被发卖的事情经过很快就传开了。   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个傻子有关。   别人家的傻子都是长相难看喜怒不知打人骂人的,而程家的这个傻子竟然是善于栽赃陷害下人,让所有下人丫头都惊骇不已。   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傻子因为背后外祖家撑腰,还不能惹。   顿时去程家傻子那边当差不仅仅有被排挤打压的自卑,还有赔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险。   “姐姐,姐姐,你来得早,我们是不敢进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还没断奶呢,这要是被发卖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看着两个新来的丫头一脸惊恐的哀求自己,丫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娘子也不是那样…”她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卖出去,其实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她先作弄娘子,所以…   这要是换别的娘子那里,也是要狠狠受罚的。   换做别的娘子那里,借给这丫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说到底,这还是欺人最终欺己而已。   不过,傻子怎么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头有一瞬间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萨我们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两个丫头拉着衣角哀求道。   丫头回过神叹口气。   “好吧好吧,你们不用进屋子当差,洒扫收拾烧锅洗灶吧,娘子那里我贴身伺候。”她说道。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连连道谢。   丫头转身进屋子。   屋子里那个先是被讥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静的坐着,一如既往的翻看手里的书。   丫头倒了杯白水跪坐下来递过去。   “娘子,喝水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水杯。   丫头看着凭几上的书,从她见到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依旧是那一页,没有翻动过。   娘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经有了摩挲而出的印记。   “娘子要歇午吗?”丫头又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摇摇头,伸手。   “扶我起来。”她说道。   丫头忙伸手起身搀扶。   “我要出去走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扶着她走到廊下。   院子里凑在一起说话的丫头闻声看过来,见厅堂门中站着一个穿着素襦裙,罩着青缎衣,乌发垂散的女子,都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她们便哄的一声挤进厨房,印象里只看到那女子精致细白的脸盘,至于具体相貌却是没顾得上看,也没胆子看。   万一看的恼了,说自己害她,那岂不是要了命了。   丫头看着陡然安静的院子有些尴尬。   “她们赶着收拾下厨房。”她说道。   程娇娘却是没有理会,她微微抬头。   日光灼灼,秋蝉阵阵。   程娇娘眯眼。   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搀扶她往下走。   “拿幂蓠来。”程娇娘说道,“我,不能晒日光,会不舒服。”   丫头啊了声,带着几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她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我告诉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记下了。”丫头欢喜说道,忙转身进去取了幂蓠来,小心的给程娇娘带上,这才扶着她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吓死我了。”   “这大热天的,她出去干吗?得吓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两个丫头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拍着心口,一脸余悸的说道。   程娇娘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围着自己的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   “要回去吗?”丫头一直小心的搀扶着她,此时见她不走了,便忙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丫头不敢多问扶着进去了,院子里的丫头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后,程娇娘每日都会出来转一转,也不远走,只在房子四周,丫头们日渐习惯不再每次都惊吓的躲避,程娇娘也渐渐的由走一圈变成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过去,炎夏褪去,初秋到来。   “娘子,累了吧,咱们歇息一下吧?”丫头问道,她已经不用搀扶程娇娘了,而是在后小心跟着。   她们已经走够了三圈,程娇娘站在门前,幂蓠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细白的肌肤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着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跟着。   四圈过后,程娇娘才停下,到底是身子疲惫,倚在了丫头身上。   “娘子,你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头说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不知不觉有些喜欢这个安静的娘子了。   相比于伺候家里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们,这个虽然传说起来很可怕的娘子,其实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顺着她来就行。   程娇娘站住脚,看了眼身后。   “不累。”她说道。   一日一日好过一日,虽然缓慢,但是总有回报,相信这样坚持锻炼下去,她很快就能活动自如,能换得如此结果,做这些不累。   丫头等了一刻,不见程娇娘再说话,知道这是回答结束了,她便忙扶着程娇娘进去了。   热水已经备好了,伺候程娇娘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裙子罩衣坐下来,丫头帮她擦头发,程娇娘则继续看书。   站在她的身后,丫头看到程娇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动,右手则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过一刻,两只手便换过来,重复这个动作。   这是在看书?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里很安静,程娇娘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划动着。   丫头突然有些伤感。   娘子很少说话,除了那些必要的更衣吃饭喝水外,她基本上就不说话。   丫头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时候,她和仆妇在院子里时不时的听到主仆二人的说话声,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半芹在说。   自从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静了,安静的一圈一圈绕着院子走,安静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里手指划动。   她,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难过?   “娘子,你,还记得半芹吗?”丫头忽的问道。   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有些害怕。   据说傻子是不记得人的。   程娇娘停下手。   “记得。”她说道,薄薄的嘴唇呈现一丝不太明显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这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丫头都看愣了。   这是在笑吗?   这么浅浅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过,怎么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她……”丫头回过神磕磕巴巴说道。   程娇娘微微点了下头。   她知道,也记得,那个叫半芹的丫头跟着别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能记住事情了。   那么以前自己记不住,到底是因为病着记不住呢,还是因为有依仗所以懒得记。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病好了。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病,她的脑子没病,身体也没病,只是协调性差一些。   认识到这一点,程娇娘的身体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她怎么会忘。   “娘子,半芹走的时候,在外边给你叩头了。”丫头看着娘子平静的脸,忍不住说道。   她说这个做什么,是想安慰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别弃她而去吗?   “哦。”程娇娘说道。   简单的一个字,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丫头忽的放下心来,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她打算再多说一点,或者编一些话说是半芹说的。   程娇娘看着她再次笑了。   “多谢你,不过,我不难过。”她说道,“难过的,是她。”    第二十八章 如想 更新时间2013-12-22 10:08:16 字数:2180  “半芹!”   有人在外喊道。   坐在廊下修剪新花枝的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   “你要的猪肝羊肝什么的。”一个小丫头探头进来,捏着鼻子,一手将一个油纸包递过来。   丫头起身含笑去接。   “哎呀,姐姐,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吓人的。”那小丫头带着几分嫌弃问道。   “娘子要吃的。”丫头说道。   那小丫头撇撇嘴。   “放着好好的厨房送来的不吃,这都吃的什么啊,真是傻子。”她说道。   “我们娘子不是傻子。”丫头说道。   站在门外的仆妇听到这里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对话,这个名字……   好像这一个月她们这里其实从来没变过一般,那些丫头走了来了又走了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你不怕傻子,我怕,我走了。”小丫头摆摆手,急忙忙的蹬蹬跑了。   丫头拎着油纸包进来了。   “姐姐,火烧好了。”厨房里两个丫头探头说道,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也露出几分嫌弃,“真要吃这个啊?”   “要不,你去给娘子说别吃了?”丫头笑道。   “我活的不耐烦了..我才不去。”一个丫头笑道,缩回去。   “她连你的名字都改了,我可不想被改了名字。”另一个说道,也躲进去了。   “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还是我就好了。”丫头笑了笑,也迈进厨房。   面发好,小砖雕炉子烧热,蒸熟的肝肾捣烂成泥,三个丫头坐在厨房里两个包馅,一个放进炉子里烧烤。   “古古怪怪,怎么想出来的这些……”   “放着厨房好好的胡饼不吃,非要吃这个,这些,这些东西都是喂狗的……”   两个丫头一面嘀嘀咕咕,忽的话停了。   香气在厨房里散开了。   “好烫好烫。”丫头将烤好的放进竹盘里,吹着手指头说道。   “好香啊。”两个丫头不由凑上来,看着金黄酥松的两个小小的圆饼。   丫头抿嘴一笑,伸手掰开一个。   “要不要尝尝咸淡?”她问道。   看着其中的馅料,两个丫头迟疑一下,那丫头已经自己放进嘴里吃起来。   “嗯!”丫头瞪大眼点点头,“好吃。”   她含糊说道,又忙咬了一口,烫的忍不住吸凉气。   “我来尝尝,我调的馅,看看如何。”一个丫头忍不住了,将油手在围布上随意摸了下,那过余下的另一半,一口放进嘴里。   程娇娘的院子外很少有人经过,除了不得已的时候。   此时院子外走过两个不得已的丫头,脚步匆匆恨不得一步过去,但突然一个停下脚步。   “嗯,好香。”她嗅了嗅说道。   “是啊。”另一个也嗅了嗅,看向这边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   “又给傻子开小灶呢,真是比别的娘子还娇贵。”她们撇撇嘴说道,“也不知能喂出个什么好来。”   丫头端着食盒迈进屋子,跪坐下来摆好餐桌,放下食盒,搬起餐桌迈步到窗前。   “娘子,请食。”她恭敬的说道,将餐桌推过来。   窗前依着凭几闭目侧坐的少女睁开眼,放下屈起的腿坐好。   “娘子,你尝尝可还行?”丫头说道。   程娇娘伸手捏起一个小饼,掰开放进口中慢慢的吃。   丫头没那么紧张,她已经尝过了,对成品很有信心。   “太香了。”程娇娘摇摇头说道,只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丫头啊了声。   “那,香,不好吗?”她不解的问道。   “不好,太散了,要内蕴,不是闻着香,是吃着香。”程娇娘说道,慢慢的用汤勺吃粥。   这么多讲究,娘子的口味也太叼了,是怎么养出来的!   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吧?   丫头有些无奈,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半芹手艺好吧。   “奴婢鲁钝。”她俯身说道。   “没关系,小道而已,我会让你不鲁钝的。”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看她,停顿一刻,“只要你想的话。”   丫头喜色满面,再次俯身叩头。   “半芹,谢娘子费心。”她说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慢慢的吃饭,丫头小心的伺候布菜。   “娘子,这个叫什么?”她想到什么问道,“原来那些大家都不吃的下等食也能做的这样好吃啊。”   程娇娘看了眼绿竹盘中的金黄饼。   “太平。”她脱口说道,说完停了下,等待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浮现的名字,“太平馒头。”   “太平?”丫头念了变,笑道,“真是好吉利的名字,日日吃这个,就能永享太平了。”   那吃不到这个的,会不会不太平?   “母亲!”程七娘拎着裙子进来喊道。   程二夫人忙冲她嘘声。   “你弟弟才睡了.”她说道。   一旁的奶妈忙从她怀里接过婴童,躬身退下了。   有七娘子在,孩子在这里可睡不好。   “母亲,伯母偏心嘛!”程七娘喊道,在母亲身边跪坐下来摇着她的胳膊。   “又怎么了?伯母偏谁了?”程二夫人问道。   自然是偏她们一家了,她心里暗自答道,就算是一样亲生的子女,当母亲还有偏心喜好,更不用说她们两家只不过是兄弟。   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想的,竟然会认为长嫂如母,是如母,不是真母。   “那个傻子!”程七娘说道。   “那个傻子?”程二夫人皱眉,拿过扇子轻摇,“她又卖什么好?横竖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一旁的贴身仆妇轻咳一声提醒。   当着孩子的面可不能说不妥的话,童言无忌。   “你伯母照看她,她又是病人,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程二夫人说道,揭过方才的话。   “她是傻子,又不是像四哥哥那样病着,她天天变着花样的吃好吃的有什么用!病着吃好的补一补身体好起来,傻子难道吃好的补一补就能不傻了吗?”程七娘喊道,抱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也要!难道我在家里还不如一个傻子吗?”   程二夫人被摇的有些晕。   “果然是单独开小灶?”她问仆妇。   “大约是吧。”仆妇答道,“除了一日三餐正事两点心,厨房的人常常送去瓜果肉菜,都是单独采买的,不是咱们日常用的。”   “母亲,我也要单独开,我不要吃厨房那些。”程七娘忙跟着说道。   如果说钱是公中出的,那为何家里的孩子们不都如此?   如果说不是公中的钱,那就是先头夫人的嫁妆,既然说到嫁妆,就得详细的说说了吧?   程二夫人握着扇子沉默一刻。   “好,她既然吃的,你自然也吃的,你要吃什么,去和厨房说。”她看着女儿点头含笑说道。    第二十九章 不平 更新时间2013-12-23 7:38:33 字数:2388  又到月底的时候,程大夫人的院子里气氛比往日紧张一些。   啪的一声。   屋内跪坐的管事娘子们打个寒战。   “这家如今是不用我当了是不是?”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地上散落着被扔下的账本。   “夫人,是二夫人亲口吩咐的,实在是……”几个管事娘子俯身在地颤声说道。   这话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怕落下一个挑唆两房妯娌不和的话柄。   又是她,这青娘怎么越活越小了?   她不肯来说,自己不能再当看不到了,要不然那次随意裁衣赏,采买把器玩物,这次又随意增添山珍海味,如果是她自己的账付也就罢了,偏偏都走的是公账,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干什么呢。   “请二夫人来。”程大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管事娘子们忙应声是,收拾账册小心翼翼的鱼贯而出了。   出了门都互相使个眼色吐吐舌头。   躲远点吧。   程二夫人听到大夫人有请,笑了笑。   “大嫂找你做什么?”依着凭几坐在地上看书的程二老爷随口问道。   “或许几日不见,挂念我了吧。”程二夫人笑道,站起身来。   程二老爷哈哈笑了。   “那你快去吧,你们好好的坐一坐。”他说道。   看着程二夫人走出去,翻看书的程二老爷打个哈欠,听得外边有女子的笑声,秋日里天高气爽,笑声听起来格外诱人。   他放下书起身走出去,没多久外边的笑声没了,院子里的仆妇也没见程二老爷再回来。   “谁在外边呢?”一个仆妇抿嘴一笑问道。   站在门口的一个仆妇撇撇嘴。   “东院那位姨娘的人。”她低声说道。   “这位姨娘的眼可真尖。”先前那仆妇笑道。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   程二夫人带着仆妇丫头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去大夫人那里要经过荷花池。   “几日没见,这菊花就开了。”她说道,一面看着花池边的菊花。   “是,今年菊花开得早。”仆妇笑道。   程二夫人放慢了脚步。   “嗯,好,我瞧瞧。”她说道。   身后的仆妇们对视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不是程大夫人有事要找吗?怎么,还耽搁?   但他们还没傻到出声提醒,程二夫人又不是傻子!   “母亲。”程七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程二夫人看过去,见程七娘等几个女孩子也在赏花。   “好好玩,仔细些,别掉水里。”她说道。   程七娘在那边拢手喊了声知道了,看着母亲带着人走了。   “真没意思。”她说道,将手里的花枝扔进池水里。   程五娘和四娘正给六娘挑菊花戴。   “听说董娘子家办茶会呢。”程六娘说道。   “那又如何,咱们又不能去,去了被人笑。”程七娘说道,在山石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菊花,“那个傻子什么时候走啊?”   “别瞎说,往哪里走啊。”程五娘说道。   “咱们家的菊花开的这么好,董娘子家可没有,她办茶会,我可以办个菊花会。”程六娘眼睛一亮说道。   “姐姐,出去还被人笑,请人到家里来看傻子吗?”程七娘嘟嘴说道,伸手扯下一朵半开的菊花揉烂了扔在地上。   “也是啊。”程六娘丧气说道。   “干嘛还不把她送道观里去啊,我父亲说了,当时道士说了,送到道观是对她好。”程七娘揪着菊花愤愤说道。   程六娘如有所思,看着满院子璀璨的菊花。   “你们赏花呢。”男子的声音传来。   姐妹几个看去,都惊喜的一笑。   “四哥哥!”   一个月没见程四郎消瘦了很多,但看上去也精神了,扶着丫头站在一旁。   姐妹们围过去问好。   “四哥哥,你还敢来园子里啊,不怕再被女鬼捉了去吗?”程七娘笑道。   其他几个姐妹忙嗨她。   程四郎倒是无碍笑了。   “不怕,鬼怕恶人,上次没捉走,这次她不敢来了。”他笑道,抚了抚程七娘的头。   “四哥哥,鬼,长得吓人吗?”程七娘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不吓人。”程四郎笑道。   “好了好了,让四哥哥自己慢慢走走散散心,咱们那边玩去。”程五娘说道。   程七娘虽然还想问有关女鬼的事,无奈姐妹都走,她又不愿意被单独丢下不待自己玩,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公子,累了吧,我们回去吧。”春兰问道。   “不累。”程四郎看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再走一走。”   春兰应声是扶着他,二人慢步而行。   来到那块大山石旁,二人同时停下脚。   程四郎要说话扭头看春兰,见她正呆呆的看着那块山石。   她…怎么也看?   程四郎看过去,恍惚间见那女子端坐淡然的垂视,一眨眼消散了去。   “春兰,你来这里求过女鬼?”他忽的说道,“难道,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春兰打个哆嗦。   “奴婢,在这里,遇到了给奴婢出主意,救公子的人。”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心里有些失望。   也许那个女子真的是他幻象所见吧,那时候他已经病了。   “那个周家的丫头啊。”他说道,微微一笑,“还没谢谢她呢,就走了。”   春兰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再次看那山石,奇怪的是,那个丫头的形容倒是记不太清了,反而是那个罩着一身皂纱的傻娘子清晰的浮现,她晃晃头,“公子,你才好,我们回去吧,如今天凉了。”   程四郎说声好,扶着她转身慢慢的走了。   此时程二夫人终于在程大夫人面前坐下来。   “嫂嫂,这里的菊花开得好。”她说道,看着屏风前摆着的一枝菊花。   “园子里的都开了,你喜欢多采一些去。”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接过丫头捧来的茶抿了抿。   “咱家的虽然好,但还算不上最好,城中来了一个新花匠,养的好些名贵菊花。”她说道,“人人都抢着买,我运气好,占到两个,过几日就送来了,大嫂到时候瞧瞧,定然喜欢。”   程大夫人听到名贵二字,心头乱跳。   “多少钱?”她脱口问道。   听说那名贵的花有的价值千金!   “也不贵,三百贯。”程二夫人说道,“大嫂,到时候摆在院子里,咱们也办个赏花会……”   她的话没说完,程大夫人就拔高声音喊了声青娘。   程二夫人看着她,不说话了。   “把花退了。”程大夫人深吸几口气说道。   “嫂嫂,你还没看呢,看了定然也喜欢。”程二夫人微微一笑,摸着扇子,这是她新买的象牙扇子,质地细腻,很是喜欢,“再说,这定金都给了,哪有再退了的事。”   程大夫人看着她咬牙。   “好啊,既然你喜欢,你自己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她说道。   “嫂嫂这话说的。”程二夫人笑了,摇着扇子,“都是家里的人,家里的钱,我怎么就不能用了?”   “你!”程大夫人气急喝道。   这大约是彭青娘进门以来,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   她这是怎么了?变得阴阳怪气的!鬼上身了吗?   *********************   今日两更,不好意思更的慢。    第三十章 之过 更新时间2013-12-23 17:38:05 字数:2739  程娇娘掀起皂纱,听着风中传来的隐隐的哭声。   “有人在哭吗?”丫头在后问道,跟着她看过去。   这边的院子位于程家的最北边,位置略高,原本是用作探查防护用的,但太平盛世也用不着。   二人居高临下听去,声音似是从东边传来。   “是老夫人那里的。”丫头说道。   “程家的老夫人吗?”程娇娘问道。   “是,老夫人不管家事,一心向佛,怎么出事了吗?”丫头说道一面向那边看。   出什么事,也不管她的事,程娇娘低下头,抬脚迈步。   还有一圈今天就转够五圈了。   但她估计错了,这件事还真跟她有关。   程老夫人看着面前两个都在哭的儿媳妇,头疼欲裂。   “所以说你是说当初不怪你,老大却要罚你去祠堂思过?”她问道,觉得有些糊涂。   方才不是在说单独给谁开小灶其他人却没有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不对,不对,最早的时候好像说的是谁买了一把扇子?又好像是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给我住口!”程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的拍在凭几上喝道。   两个儿媳妇都掩口住声。   “我听明白了。”程老夫人说道,面容销售,精神却是矍铄,目光扫过两个儿媳,“你们心生芥蒂,是因为那个傻子。”   仔细的想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因为那个傻子的丫头作怪,让周家人借机闹,老二媳妇在那时受了委屈,才对自己不满。   程大夫人点点头。   其实那件事还不算最早,如果不是因为那傻子母亲留下的嫁妆的事当家的大嫂从来不提的话,自己也不至于在周家人闹的时候觉得白白受委屈。   不过,说到底是这还是跟傻子有关。   程二夫人也点点头,抽抽搭搭的擦泪。   “真是丢人!就为这点破事,你们加起来比我岁数都大的人,闹到我跟前来!”程老夫人哼声说道,“老大媳妇,你有错,当时你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认错!”   “是,媳妇错了。”程大夫人俯身说道。   “老二媳妇,他大伯为什么要说你有错?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周家人不知道。”程老夫人说道,“那种时候,难不成还要当着外人的面,你们仔细先掰一掰自己谁的错吗?你如此就委屈了,实在是错了!”   “是,媳妇错了。”程二夫人拭泪俯身说道。   程老夫人吐了口气,端起煎茶一口喝了。   “那花,老二媳妇退了,这花草就是愉悦人心的,不分贵贱,看了高兴就是价值千金,看了不高兴的那就是一文不值。”她说道。   程二夫人应声是。   “各屋子供应的饭食点心瓜果,老大媳妇你也别那么苛刻,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只要不是穷奢极欲,吃食上莫要节省。”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应声是。   “咱们程家弟兄们都是不分家的,弟兄们在外边倒还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些媳妇们日子要难一些,上下牙还有磕绊的时候,女人们又都是针尖大的心眼,有什么也不爱说,非要憋在心里,一句话的事到最后都能闹出不共戴天的仇来。”程老夫人说道,神情肃穆,“你们现在心里怎么想,不用说我也都知道。”   她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两个垂首而坐的媳妇。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对方也都知道,就是今日不知道,日后也会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傻子,不过是一个早知道一个晚点知道而已。”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低着头俯身应声是。   程老夫人吐口气。   “还有,那个傻子跟我尽快弄出去。”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愣了下,抬起头。   “母亲,可是,要是周家的人问起来……?”程大夫人说道。   程老夫人哼了声。   “他们不会问的。”她说道。   “可是,前几天才来为了那傻子闹了一场,要不然我和弟妹也不会起了嫌隙。”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低下头。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那个傻子闹的吗?”程老夫人瞪眼道。   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不解,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个丫头闹的啊?   “人家过来,就是憋着劲要闹,不过是正赶上那个傻子那里给递了刀子,哪里就是特意为了傻子。”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对视一眼。   “他为什么带走了那个丫头?不就是赞这丫头伶俐,让他合心意欢喜嘛。”程老夫人说道,“就你们还蠢乎乎,要是真心为了那傻子,至于在这里连一晚都不住就走了吗?可曾多问过一句那傻子的吃穿坐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恍然。   “你们心里没底气,自己先矮了三分。”程老夫人说道,“有什么没底气的!那傻子姓程!不姓周!我们家的孩子,轮到他们外姓人来指点吗?真要指点,让他们带走!”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顿时坐直身子。   对啊,怕什么啊!这是她们家的孩子!   “这么个生事的傻子,谁让你们一开始就留下的!”程老夫人越说越生气,“就该回来的当时就给我送道观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终于彻底恍然了。   “当年因为这个傻子,老太爷郁郁而终,老夫人心里恨啊。”程大夫人低声说道。   她们已经从程老夫人那里出来,妯娌两个互相道歉,面子已然恢复以往。   程二夫人扶着程大夫人,二人缓步而行。   “所以,老夫人在傻子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程二夫人点点头。   “那就把她送走?”程大夫人问道,“可是要是周家的人知道了来质问……”   “就如老夫人说的,他们来质问,也不一定真的是为那傻子啊。”程二夫人说道,“人这一辈子,闹来闹去的,不过是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面子,利益?”程大夫人问道。   “面子已经闹过了,那接下来再闹大约就是为了利益了。”程二夫人含笑说道,手里的象牙扇子已经换了,此时拿的是竹扇子,拍了拍程大夫人的手,“比如,嫁妆。”   嫁妆?   程大夫人愣了下。   一个仆妇急匆匆过来,对程二夫人耳语几句。   “贱婢!”程二夫人咬牙说道,攥紧了手里的扇子,挤出一丝笑对程大夫人施礼,“嫂嫂,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她说罢跟着仆妇疾步而去。   程大夫人在原地尚有些出神。   “嫁妆。”她重复一遍,看着程二夫人远去的身影,终于彻底恍然了,“原来,是为了嫁妆!”   她说罢苦笑一下。   “半芹,半芹。”   不知哪里传来喊声,程大夫人吓了一跳。   这个名字她可是记得很清楚。   “半芹?”她问道,“不是那个跟周家走了的丫头吗?”   “不是,夫人。”一个仆妇笑道,“是新送去伺候娇娘子的丫头,娇娘子给她改名叫半芹。”   程大夫人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真是…傻子。”她说道。   她抬脚迈步,才走了没几步,又听得哪里传来哭喊声,声音很小很短,似乎立刻被人按了下去。   “又怎么了?”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几个仆妇忙匆匆而去,在程大夫人回到屋中坐下时,她们回来了。   “二夫人要发卖二爷的一个侍婢。”她们低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程大夫人过来人自然心里明白,摆摆手不再问了,伸手掐着额头。   真是前所未有的乱糟糟,她只觉得疲惫之极。   果然不是面子就是钱,这人心真是浅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傻子的归来呢。   谁想到一个傻子怎么就引来这么多麻烦呢?   就像一滴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不溶不解,将整个水面都搅浑了起来。   这傻子,不能留在家里了。   第三十一章 取舍 更新时间2013-12-24 7:48:07 字数:2850  “那依你说送到道观去?”程大老爷问道。   丫头捧上茶,程大老爷满意的喝了口。   “万宁寺新来的一个大和尚煎的好茶,托了好些人情才得来一壶。”他说道。   “不就多花些银子嘛算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便笑了。   他平生无所好,唯有爱茶。   “送到道观不是我的意思。”程大夫人说道,“是母亲的意思。”   厅堂外有仆妇进来,在她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退下了。   “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大老爷问道。   “老二那边卖了个侍婢。”程大夫人说道,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随着年长,青娘的脾气也见长了。”   “胡闹。”程大老爷不高兴的放下茶杯,“你就不管管?”   “我可不敢管了。”程大夫人说道,停了一刻,“自从这个孩子进门,家里真是乱了套了。”   “那就送走吧。”程大老爷说道。   “周家的人还用特意去打个招呼吗?”程大夫人问道。   话音未落,门外有仆妇急匆匆进来。   “老爷,夫人,周家派人来了。”她说道。   真是人前不说人啊,怎么又来了?   程大老爷夫妇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周家这次来的还不如上次,是四个男人四个女人,但形势做派亦如周家以前接触过的主子一般。   “老爷夫人让我们来,是来接手我们大娘子的嫁妆铺子庄子。”其中一个管事男人说道。   程家的人都愣了下。   “荒唐!”程二老爷坐直身子喝道。   “姑爷休怒。”管事俯身施礼说道,“以前娇娘子没回来,也以为是活不长的,所以老爷夫人没有做打算,只是如今娇娘子回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将来出门这嫁妆必然是要带走的。”   程家的老爷夫人们露出奇怪的神情。   傻子,还打算出门?   这周家的人扯谎真是一点也脸红的。   “所以,老爷夫人让我们亲自来打理大娘子的嫁妆,好让娇娘子将来风风光光的出门。”管事接着说道。   “你们是觉得我们程家会贪了娇娘的嫁妆不成?”程大夫人冷笑问道。   “老爷夫人不是这样想,只是想要为娇娘子进份心意。”管事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说不清,不妨请了官府,亲自拿嫁妆单子对一下,总不好让亲家老爷夫人平白担了污名。”   “都有单子,怎么说不清?”程二夫人开口了,“好好的对那个做什么。”   反正自己也捞不到好处,乐见他人也捞不到。   程大夫人心里吐口气。   “你们来的也正好。”她开口道,“去见见娇娘子,过几日她要去道观里养身了。”   周家的男女们一愣,不过来之前得了嘱咐,一切由管事做主,他们垂下头不言语。   “好好的送道观去做什么?”管事问道,“传出去,别人怎么说?”   “怎么说?当初道士就跟算过,这孩子三魂六魄不全,送道观里镇着才得福全。”程二老爷冷声说道,“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信我们,京城好大夫多,送过去你们给好好看看。”   管事笑了,俯身施礼。   “不敢,二老爷血亲骨肉自然是好的,是老奴不懂妄言了。”他赔罪说道。   程大老爷就和程二老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周家要的不过是利益,至于那个娇娘子,他们果然是不理会的。   “既然知道是我们家的血肉,那么这嫁妆,我们也不放心都交给你们。”程大老爷淡淡说道,“弟妹是不在了,但娇娘还在,他父亲还在,我这个大伯还在,哪里轮到你们姓周的来指手画脚?”   程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   没错,父亲还在,也轮不到你这个大伯来指手画脚。   是时候,好好的说说这嫁妆的事了。   这两厢来人三厢心思开始你争我夺你进我退的筹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好的,有关嫁妆的管理下人们不太关心,相比之下,程娇娘要被再送去道观的消息则更重要。   “什么?要送娘子去道观?”   程娇娘院子里的丫头仆妇顿时乱了。   道观那种地方去了,尤其是跟着这傻子,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来这傻子跟前果然半点好事也没有,先是导致两家下人合家老小被驱逐,如今又要被累害终生,比那发卖驱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傻子可真是扫把星,谁沾谁倒霉啊!   顿时院子里丫头仆妇惶惶奔走托人情只求脱身。   丫头坐在廊下缝制一双袜子,神情安静。   屋子里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她忙放下针线,疾步进去。   程娇娘正从卧床上慢慢起身。   “娘子醒了。”她说道,伸手搀扶。   更衣,净面,在窗前凭几前坐下,递上一杯温白水,这一套丫头做下来很是流畅。   “娘子,我按你说的,要了白莲蓬,煮了加了米粉蜜糖捣烂蒸好,已经晾凉了,切来你尝一尝?”丫头问道,“我吃着甜味刚好,不知娘子可合口。”   程娇娘点点头。   放在白瓷小盘里的黄绿米糕很是宜人,程娇娘略食了一两片。   “还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便高兴的笑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就剩娘子要看的这本书了。”丫头说道,“等走的那日,奴婢亲自拿着。”   程娇娘抬眼看她。   “你要跟我去?”她问道。   “是,奴婢就是来伺候娘子的,娘子去哪奴婢自然也去那。”丫头说道。   “跟我去有什么好?”程娇娘问道。   “奴婢能来娘子这里,就已经是在府里不受待见。”丫头含笑说道,手放在膝上,“留下来,或许听起来好听一些,只是日子必然是要过的不自在,奴婢年纪也大了,过个一两年就要配人了,依奴婢的身份,能配个什么人可想而知,这些日子跟着娘子,倒是觉得这日子过的自在,奴婢想了,吃的喝的名声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都合心意,奴婢别的也不求了,就得个自在好了。”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你说这么多,我一个傻子听得懂吗?”她问道。   丫头掩嘴笑了。   “娘子,你莫要说笑了,你要是傻子,那奴婢就是傻子了。”她笑道。   程娇娘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书。   丫头也不说话了,退后几步,坐下来接着拿起针线。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程娇娘忽的说道。   娘子说话比常人慢一拍,丫头已经知道了,闻言笑着应声是,却没往心里去。   门外有人叫门。   二人从窗边看出去,见是一个陌生的仆妇,穿着打扮与她们家的不同。   如同所有初见程娇娘的人一样,仆妇也愣神一刻,才在程娇娘那木然的注视下回过神。   “这是,家里人带给娘子的。”她俯身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半芹。”程娇娘忽的开口说道。   仆妇吓了一跳,惊讶的抬头看。   不是说不记得人和事吗?怎么…..   “是,娘子。”丫头应声是,伸手拿过盒子。   仆妇有些迷糊,觉得有些想到什么又觉得没想到。   “娘子,是吃食。”丫头打开盒子看了,说道,目光惊喜。   包裹打开是双层食盒,里面四四方方的格子里摆满了各色点心蜜饯,色彩绚烂。   “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半……家里人说娘子爱小食,所以特意挑选的。”仆妇说道,不过这话是对着丫头说的,“不过也别多吃,仔细坏了肚子。”   丫头一笑没说话。   “那老奴告退了。”仆妇说道,虽然这个傻子长的很好看,但呆在一个傻子跟前总是让人觉得不愉悦。   “这个。”程娇娘再次开口了,从凭几旁拿起一个本子,“你带走给她吧。”   仆妇一愣,看着程娇娘。   她是谁?谁是她?这个傻子难道知道谁是谁?不可能吧?   丫头已经伸手接过递给仆妇。   仆妇看了眼,见是手裁纸简单缝制的一个本子,薄薄的,她不识字,也不认得写的什么,只得拿起来再次施礼走出来。   丫头亲自送到廊下。   “这位姐姐,敢问如何称呼?”仆妇走下台阶后,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了句。   丫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奴婢,半芹。”她说道。   ************************   依旧双更,最近情节太慢了,希望大家攒一攒再看,真心的不建议追文看,大家急,我就会焦躁,可是一个故事真的不是一句话就能讲完的,见谅见谅,海涵海涵。    第三十二章 笑谈 更新时间2013-12-24 19:14:30 字数:2951  京城,因为天凉,菊花比江南这边开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里摆满了各色各式盘子大小的菊花,丫头们环绕其中赏玩,莺声燕语悦人。   “再折两个。”秦郎君说道,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捣罐,正一手用杵子噔噔的捣着。   两个丫头应声是跑着过去折了两个菊花拿回来。   花丝被毫不怜惜的揪下噔噔的捣烂。   “桑子你竟然会做这么摧花折叶的事,说出去一定没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诱人,岂不是更美。”秦郎君说道。   “好好的总是捣鼓这些东西。”周六郎说道。   身后有丫头快步走来,在廊上跪坐下,推过来两碗茶。   “公子,郎君,请用茶。”她低头说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秦郎君却是没接,依旧捣花。   “我不吃这茶,难吃。”他说道,“我要试试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语,丫头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郎君也觉得这煎茶不好吃?”她问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问道,看向这丫头。   “半芹,你也觉得这茶难吃?”周六郎问道。   半芹低下头。   “是,奴婢粗浅。”她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秦郎君笑了摆手。   “不粗浅,不粗浅,难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将给秦郎君的茶也拿过来仰头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声里少了几分紧张,这秦郎君见了自己之后,那审视的眼神总让她心里不安,此时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觉得茶应该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问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仆妇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六公子。”她施礼说道。   看到这妇人,半芹有些失态惊喜坐直身子。   “那边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妇人答道。   “还没说清?”周六郎问道。   “是,原是铺子一分为二,田庄则全归咱们,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爷不同意,说娇娘子将来可要靠田庄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妇人说道。   周六郎冷笑一声。   “一下子吃了那么多年,吐出来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说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占我家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妇人应声是。   “老爷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边的。”她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还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观去了。”   “什么?娘子?”半芹失态喊道,眼泪顿时盈眶,跪行向前几步,“娘子被送道观里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满的看她一眼。   “大惊小怪做什么?”他不悦道。   半芹垂下头强忍着眼泪。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们做主,不管咱们的事。”周六郎说道,摆摆手。   “是,老爷也是这般说的。”妇人含笑说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后想要说话又不敢,秦郎君则一直安静的捣花,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还有一事。”妇人要转身,又停下,拿出一个本子,“半芹,这是那边人捎过来,说是给你的。”   半芹啊了声,起身连鞋子也不穿就下来接过,一眼看到,身子发抖眼泪也在忍不住涌出来。   她这异样让大家都看过来,连那位捣花的秦郎君也抬头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声,抓着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制。   “是那傻子给的?”周六郎问道,“是什么?”   “是奴婢记下的和娘子一路行来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声不理会了,秦郎君则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话给我说?”半芹哭着抬头问那仆妇。   秦郎君皱了皱眉,看了眼这半芹丫头。   妇人摇摇头。   “你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应声是转身,走了几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转过身迟疑道。   “说。”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边新添的丫头,也叫半芹。”妇人说道。   半芹愕然抬头,脸上眼泪纵横,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记得这个名字的吧,她心里一定是念着自己的!   周六郎将她们都赶下去了,耳朵里才算清净一些。   “最烦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说道,说完看这边秦郎君,不捣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闹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过神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杵。   “六郎。”他开口说道,“你在周家,是先见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见这丫头的吧?”   “没有,我见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长袖一甩坐直身子,“一进门就见这丫头演的一场好戏,将程家的人说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晓我的来意,撺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畅怀惬意。   “要不然,我还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费时间呢,真是痛快顺畅。”他说道。   “你没见那傻子?”秦郎君问道,皱眉。   “怎么?有何不妥?”周六郎问道。   “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秦郎君说道,斜倚而坐看着满院的菊花,“那边给这半芹捎过来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来这一句话不由嗨了声。   “那是她的东西,程家不要扔回来也是正常的。”他说道。   “是啊,又给新的丫头也起了名字,还叫这个名字。”秦郎君说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闹的而已。”周六郎说道,“你就想着这些芝麻绿豆的事,真无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无心之举倒罢了。”他说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问道。   “那这傻子,可真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抚着手说道。   周六郎看着他一刻,仰头哈哈笑了。   “那说不定那丫头在程家人面前说的话做的事也是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肃容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也说不定。”他看着周六郎说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说不定我是个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几进深,笑声隔了又隔传不到门外。   门外的小厮正洒扫街面,一队马车急促而来,看到为首的差役开道,依仗威严,周家的小厮知道这是官宦人家,而且还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让开了。   “这是谁啊?”   大家互相议论,京城中最灵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陈绍。   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进士,内阁以及地方都曾任职历练多年的江南名士,在为母守孝三年后终于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获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任免的吏部尚书。   陈相公大人离京三年,曾经的宅院虽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还是显得有些破败,当然,想要提前给修葺房子的人几乎能从家门排到城门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陈相公自然不会如此做。   就连来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没有,一辆简单的马车,几个随行的老仆,打发走了官府的差役,陈相公门前就如同小门小户一般不起眼。   “父亲。”年约四十五左右的陈相公亲自从车上扶下一个老者。   “爹爹。”老者身后钻出一个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陈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给仆妇,自己再搀扶父亲。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见这路途奔波的确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阶,忽地停下脚,身子僵了下。   “父亲?”陈相公担心的问道。   老者站立不动一刻身子松弛下来。   “这腰有些痛,活动一下就好了。”他说道。   “让父亲奔波劳累了,儿不孝。”陈相公面带惭愧说道。   老者没说话,一只手在身后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阵一阵的麻痛越来越频繁了,是坐车时间太长的缘故吧,总算到家了,好好歇歇,这把老骨头可不敢有事,三年为母守孝已经耽搁了儿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儿子这辈子的再进一步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耳边似乎闪过一个声音。   让老者迈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亲?”陈相公忧心的问道,“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者迟疑一刻,点了点头,迈进门内。   第一章 玄妙 更新时间2013-12-25 7:55:05 字数:2159  七月半,江州进入秋季多雨期,雨已经有些凉,江州城外的玄妙山笼罩在雨中,越发显得苍翠,掩映着山下两个道观若隐若现。   如其他地方一样,有山则有仙,玄妙山有玄妙观,但说道玄妙观却有大小之分。   大玄妙观位于山脚,始建于晋时,有两门三殿,并一个戏台,小玄妙观位于山腰,依山而建,只有山门一殿,狭小却风景甚好。   相同的是两个道观都是坤道,大玄妙观一位观主仙姑带着五个女徒,小玄妙观原本只有一个观主仙姑,但前几年收养了两个孤女做小童。   玄妙山虽然秀丽,但还算不上名山胜景,按理说在这种地方,一个道观就足以,偏却有两个道观,香火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个道观的名声还不佳。   一个矮胖粗黑的妇人冲进山门,看到一个正从廊下走过的仙姑,就如同见了仇人般眼红。   “不要脸的小秃驴,我打…”妇人喊道冲过来。   那仙姑却面色平静,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善人,我们这里是大玄妙观。”她施礼说道。“您要找的是否是小玄妙观?”   就要砸到仙姑头上的拳头停下来,妇人气喘吁吁的瞪眼一刻。   “反正你们都没一个好东西!”她最终说道,转身奔出去了。   仙姑看着妇人的背影无奈的苦笑,厅堂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仙姑,她忙上前施礼。   “观主。”她说道。   观主点点头。   “观主,任那小玄妙观的胡闹,我们的名声也要败尽了。”仙姑苦笑道。   观主叹口气。   “又能奈如何?那是程家的供养观,不依仗香火而生,再说,又有程家撑腰,奈何奈何。”她说道,站在廊下看向半山的方向,“只是可惜了那好地方。”   空中一道滚雷滑过,吓得道姑掩耳。   “最近的雷越发的多了。”她说道。   “哪一年不是如此。”观主含笑说道,她说罢转身进去了。   那道姑再次看了眼半山露出的半边道观。   “年年如此,怎么雷不劈了它去?”她嘀咕一句。   “这地方是高祖父当年安置的,为妻子祈福,请了青城山的仙姑来坐镇,果然是万事顺遂。”丫头说道,“比那山下的大玄妙观还要灵验,所以倒忘了本名,只称呼为小玄妙观。”   夹着雨丝的风有些凉,她伸手将窗户拉上,被风吹的云卷云舒般的鸦青帷幔安静下来,其后的人影清晰的透露出来。   丫头掀起帷幔走过去,看着安静看书的程娇娘一如既往,一面看书,一只手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   也不能说一日既往,跟既往相比,娘子写字的手动作流畅了很多。   一行字写完,程娇娘停下手。   “如今坐镇的不是青城山的仙姑了吧?”她问道。   “当然不是,百年前的事,那不真成神仙了?”丫头笑道,跪坐下来,捧上一杯水,“后来仙姑去世,一时请不到人,程家又因为挖河引水耗尽家财,这个道观便荒废了,还是老太爷在时重新修整起来的,如今的观主是咱们程家本族,南程那边的一个女子,自愿修行,所以便到这里来了。”   程娇娘默然一刻,那日进门的时候,自然有观主迎接,只不过那观主忙着和管事的娘子说话,并没有到自己跟前来,恍惚扫了眼,年纪三十四五,相貌算不上多好,但一双眼却是灵妙婉转。   心中念头百转而过。   “嗯。”程娇娘只是说道。   丫头得到回答,才敢继续说话。   “娘子,要吃点心吗?山下有新鲜蜜桔买,我买了一小把。”她说道。   程娇娘手扶着书略沉默一刻。   丫头知她在想,便也安静无声。   “用饧裹了吃。”程娇娘说道。   娘子口中说出的吃食,总是她闻所未闻的,但丫头并没有疑问。   “好。”丫头含笑说道,“娘子告诉奴婢怎么做?”   小玄妙观依山而建,地域有限,除了山门和正殿,左右各有厢房,两个圆洞门进去,那边住的是观主以及两个小童,这边便住了程娇娘和丫头,各有灶火,互不相干。   丫头走过这边来时,两个小童正淋着雨清理水龙口的杂草枯叶,穿的旧衣改造的道袍已经湿透了,瘦瘦小小看上去很是单薄。   “怎么也不撑伞?”她不由问道。   这声音惊动了小童,她们惶惶起身,看着举着伞过来的丫头怯怯不敢言。   “这雨也不大,两个人偷懒才弄了这么久。”屋内传出女声,旋即走出人来。   观主面色带笑,一面看了眼那两个小童。   “还不去烧火做饭!”她喝道。   两个小童慌张跑去。   观主才又看向丫头,堆起笑。   “娘子有什么吩咐?”她问道。   “来与仙姑借几块饴糖。”丫头说道,不知怎的对着观主的笑有些感觉不舒服,长话短说。   “说什么借啊,都是程家的人。”观主笑道,转身进去拿了几块糖出来。   丫头道谢转身离开,举着伞看路,冷不防在院门口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披着蓑衣斗笠的男人。   丫头吓了一跳。   这是女修观,怎么有男人进来了!   “卖柴的,你可算来了,昨日怎么没送柴来啊?”观主在后说道。   卖柴的?丫头低下头,感觉肆无忌惮的视线打量自己,她忙匆匆走开了。   “正是来告诉仙姑,天不好,昨日的柴没有了,明日定然送来。”   身后传来男子粗楞的声音,来到自己这边关上院门,声音便听不见了。   看着院门关了,男子才收回视线,对上观主那似笑非笑的眼。   “看得都拔不出来了?”观主说道,依着门,面上几分慵懒妖娆,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修持。   男子嘿嘿笑,伸手揽住那观主。   “也就嫩点,长得不好。”他说道。   观主撇撇嘴。   “这是那送来的娘子?”男子问道,“我听说了特意来看看,日后只怕不方便来了吧?”   “那娘子是个傻子,这只是个丫头。”观主笑道,扭身进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想来便说不想来罢了。”   男人嘿嘿笑了紧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丫头也太丑些,还不如你这里养的两个小儿…”   “..知道你馋什么,那也得等等,还太小呢……”   男女的嬉笑声隔着窗户传出来,厨房里两个小童低着头抱着膝头瑟瑟抖,灶膛里的火已经点燃了,却似乎驱不散她们身上的寒意。    第二章 各自 更新时间2013-12-26 18:49:59 字数:2264  雨收天晴,烧云冉冉。   “明天是个好天。”程大夫人看着外边说道。   晚饭还没摆上,一天的忙碌已经结束,正是最悠闲自得的时候。   “母亲,母亲。”   程六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程大夫人伸手扶了下额头,儿女是债,这辈子都甩不开的。   “伯母,伯母。”程七娘的声音也在后响起。   两个女子脱掉木屐跪坐在身前,一左一右围着程大夫人。   “哎,哎。”程大夫人含笑应声,看着两个如花娇艳的女儿。   “伯母。”程四娘和程五娘在后安静的脱鞋上来,跪坐在一旁施礼。   “好,好,你们姐妹几个饿不饿?”程大夫人含笑问道。   “母亲,不急着吃。”程六娘说道。   “伯母,伯母我们要开菊花会。”程七娘抢着喊道。   被程七娘抢了先,程六娘瞪她一眼。   “你别说了,你说不清,一旁坐着去。”她说道,拉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们要开菊花会,请董娘子她们来家里玩,比画艺以及花艺。”   “还有钓鱼,钓鱼,伯母,我喜欢钓鱼,我要玩钓鱼。”程七娘又跟着说道。   “好,七娘钓鱼肯定能得第一。”程大夫人笑道,伸手抚七娘的肩头。   “不要钓鱼。”程六娘却不同意,“咱们家的荷花池小,要钓鱼,好几家比咱们的好,省的被她们嘲笑。”   程七娘启蒙晚,正在习字,书画花艺都还不通,如果菊花会只论画和插花,那她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很是不高兴。   扭着程大夫人不依,安静的屋子里充满了女子的吵闹,程大夫人只觉得满耳轰轰,忙找了个管事娘子来,让她去伺候女儿们筹划,好容易哄走了。   吵闹声不时从另一边的屋子传来,但已经比在跟前好多了,姐妹几个吵吵闹闹间或高兴的笑,气氛欢悦又生动。   这才叫家嘛,其乐融融。   程大夫人舒心的吐口气。   真该听婆母的,那傻子一开始就该直接送道观里去,平白闹出这些让人生恼的事端。   说道恼人的事端,程大夫人又皱起眉。   嫁妆的事前前后后折腾这好些天,还是说不清,周家的人原本让步,偏那二房跳出来这不行那不行,好好的又从头分,周家的人干脆住进铺子里,害的好好的生意顿减。   程大夫人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差点掰断了一把团扇。   “来人。”她越想越气,喊道。   外边仆妇进来。   “下个月除了老夫人那里,厨房的份例都减半。”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咧咧嘴,但不敢多说什么,应声是下去了。   “减半就减半。”程二夫人听到消息嗤笑说道,“总好过,她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是啊,大夫人竟然同意把田庄都给周家,也不想想,那些田庄的收成可是不少的。”身旁的仆妇低声说道。   “她当然不想,她握住那两个铺子多久了,人也好钱也好都熟悉的很,舍了那个,才是剜了她的肉,田庄,有钱多少田庄买不得。”程二夫人冷笑说道,“一个铺子分成两个,我就是抢的,也比不过她的人,还不是等于没有,还不如直接要田庄呢。”   “是,是,夫人。”仆妇忙笑道,一面凑过来低声道,“我家那口子可是种田的好手,做生意咱们不行,种地没问题的。”   程二夫人嗯了声。   仆妇伺候的更殷勤了。   “大夫人也不会管那个,我男人前几天去看过了,好好的地都白瞎了…”她说道,“瞒了咱们这么多年,捞到什么好,也不想想,那傻子到底是咱们二房的人,她难道还想一辈子占着不成?”   “至少给她的几个女儿占出嫁妆来。”程二夫人哼声说道,想到这个又是气,“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难道只有她有女儿不成。”   “就是,那傻子论起来,跟咱们七娘是亲姐妹呢,跟她们只算是堂姐妹。”仆妇说道。   相比于家里的暗潮涌动,城外玄妙山则清幽自在。   昨日下过雨,地面湿润,丫头折下一树枝,撇去叶子,又小心的用手滑了两遍,确认不会扎到手才递给程娇娘。   程娇娘虽然还带着幂蓠,但已经能够掀起皂纱,感觉徐徐秋风。   她伸出手,接过树枝,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程娇娘一手拂袖,一手执树枝,在地上慢慢的划动,但遗憾的是,她的手似乎无力,树枝颤抖,在润润的地上呈现歪歪扭扭的痕迹,根本不成字。   还是不行啊,手指似乎是能自如的写字了,但如果执笔的话,依旧不能掌握。   程娇娘放下树枝坐直身子。   “娘子,习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丫头劝慰道,“我给娘子买纸笔,咱们慢慢练。”   对此时的她来说纸笔是没用的。   “不用。”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   玄妙山风景很好的,道观依山势而建,从门出去一条山路绕着道观一圈,距离不远,但略微陡峭,一圈走下来比在程家那里要更费力一些。   这正合程娇娘的意,第一次发现试走了一遍后,就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抬脚迈步,丫头在后忙跟上。   虽然手口依旧不能随心而动,但至少不用搀扶就能走了,虽然看起来有些慢,但算起来,半年多的时间这个恢复的速度也不算慢了,相信等到过年,她应该就能健步如飞了。   一圈走路下来,程娇娘和丫头迈进观门,院子里观主正与一个人说话,地上摆着两个筐,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有一半。   “娘子回来了。”观主忙说道,一面指着那个盛着物的筐,“家里的米菜送来了,让他与你们背过去。”   程娇娘自行过去了,观主也不理会,只是看着丫头说话。   丫头应声是,走过去看,见其中不过是一袋米几把菜,不由皱眉。   “这数目不对啊。”她说道,“怎的如此少?且没有鱼肉干果?”   观主含笑在一旁不说话,那男仆撇撇嘴。   “我怎么知道,家里就是这么给的。”他说道。   “我家娘子的定例可不是这样的。”丫头说道。   “那你去家里说罢。”男仆毫不客气的说道,抓起筐将其中的东西刷拉倒在地上,扁担挂起两只空框扬长而去。   丫头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远去的男仆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怎的是好。”观主在一旁叹息说道。   丫头咬牙一刻,矮身要去捡。   “不要捡了。”不知何时停脚看了这一幕的程娇娘说道,说罢转身迈步。   要矮下身的丫头愣了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米菜,转身跟了过去。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还会发脾气。   不过发脾气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观主撇撇嘴,怪不得是傻子呢。    第三章 为安 更新时间2013-12-26 18:50:30 字数:2044  虽然早已经料到来到这里会比家中更艰难,但真遇到了,丫头还是气愤难过。   “好个恶奴,他怎么敢!”她说道,“难道家中发卖那么多人,都还没教训么?他就不怕我们告去?”   “既然敢做,自然是不怕的。”程娇娘说道,“想必他,与那观主已经商议好了。”   观主?   丫头坐直身子。   “娘子是说,那观主竟然也参与其中?”她问道。   “不止参与,应该是主谋。”程娇娘说道,手扶着书面,没有打开。   “我找她去!”丫头说道,就要起身。   “你找她说什么?”程娇娘说道,“她既然敢做,自有说辞,既然我被送出来,家中亲长是不喜的,而且,这样的闹,事不过三,更何况,这次,可没周家在了。”   “娘子。”丫头想到什么坐直身子,“周家派了几个人正好在呢,不如我去找他们。”   “不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看着她。   “我们来道观之前,他们就来了。”程娇娘说道,“我被送入道观会如何,他们怎么,能不知道?”   丫头黯然。   “是,那时候他们不管,便是不管了。”她低头说道。   “再说,上一次,不过是凑巧罢了。”程娇娘又说道,“人有需,我们告,才相合,如今他们,已经在周家拿到,想要的,他们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就没办法了么?   丫头颓然。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傻儿的缘故。”程娇娘说道。   否则作为程家的嫡女,纵然母亲早亡,但也不敢有人小觑。   丫头垂泪。   这句话说起来怎么如此的心酸。   “娘子不傻的。”她说道。   “是,我原本想慢慢的,安安静静的好起来,他人待我何,暂不在意,但看来是不行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再次伤心。   “这地方不好,耽误了娘子养病。”她说道。   “不,我们在这里很好。”程娇娘说道,“我很喜欢。”   丫头愕然不解。   这还叫好?哪里好?   “这个傻儿住在这里倒真是极好。”   夜色深深,那边的厢房里,被唤作送柴的男子跟观主相对而坐,此时的观主哪里还有白日的端庄。   她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在家混不下去了,北程家又绝不用本族之人做下人,外派的零散活又轮不到她一个女子来抢,思来想去想到了山上的道观,便自称受亡亲托梦入道清修祈福,花了些许功夫硬是背下几卷经,哄住了老太爷,得了这个差事。   自此后吃喝有人供养,虽然清贫但也无忧无虑,更后来又凭着几分姿色搭上这附近几个男人,更是逍遥自在。   “我还道不便呢。”送柴男人说道,与那观主吃个对嘴酒,“没想到竟是好日子来了。”   他说着粗大的手直接从桌上拎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   “这傻儿也没别的用,程家这辈子就好吃好喝的养着,如今送到我这里来,就好似我喂了头大肥猪。”观主笑道,倚在那壮汉身上,饮了酒脸儿赤红。   “你克扣她们的吃食,不怕她们告去?”汉子问道。   “一个傻子!”观主咯咯笑道,“更何况我与那送粮的人说好了,他保证不贪一点一毫,我再给他别的好处便是了,对质起来,那人也是理直气壮的。”   “你给他什么好处?”汉子问道,笑着在那女人身上摸了两下,引得女人一阵娇笑。   “现如今就剩那个丫头了。”女人笑着接着说道。   听她提起那个丫头,男人眼中露出几分饥色,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到底青春年少,滋味自然比这个半老徐娘要好。   “对啊,那丫头要是去告你故意难为呢?”男人引着话头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落这里来,在家里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今日给她一个黄连吃,明日我再给她一个蜜枣,好吃好喝的不亏待与她,我慢慢的将这观中逍遥的好处告诉她。”女人笑道,“你说她是愿意跟着那傻子受苦受难呢,还是跟着我享福享乐呢?”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愿意跟你享福享乐的。”男人喜不自禁。   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卧榻上就多一个黄花少女了,想到那滋味,男人上下火热,迫不及待的按了那女人泄火。   秋夜里靡靡之嬉声若隐若现,柴房里两个窝在草垫子上的小童屈身贴近掩住耳朵。   “姐姐,我们跑吧。”   “能跑哪里去?跑出去即刻就是死,在这里好歹还能多活几日。”   “那以后呢?”   “能多活几日先多活几日吧,管不了以后了。”   天亮时,一夜未睡的丫头起身,昨日听娘子扔了那些米粮真是可惜,今日的饭食可怎么办?   “不用愁,会有人送来的。”   当她小心跟娘子说起时,程娇娘这样告诉她。   谁啊?难道那恶奴幡然悔过来给她们送吗?   幔帐后卧榻上程娇娘还在睡着,丫头小心的打开门走出来,才望着天在院子里呆立一刻,院门被人敲响了。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丫头一愣,莫非这就是….   她迟疑一刻上前打开门,果然见观主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童各自抱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米袋菜。   果然!丫头神情惊喜。   她知道这娘子不傻,但没想到不止是不傻,竟然知过去未来一般。   看到丫头惊喜的神情,观主笑容难掩几分得意。   “半芹,昨日吓到了吧?”她柔声细语说道,收起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让小童上前一步,“喏,别赌气了,拿着这些吃食。”   丫头迟疑一刻侧身让她们进来。   “那些人吃软不吃硬,日后可别跟他们一般闹。”观主说道,“咱们靠人家定时定量送来的,哪里能不受个冤枉气呢?有什么不够的,你和我说,我在这里多年,又年长,论生计自然比你们强。”   她的神情和蔼还带着几分无奈,如果不是丫头已经从娘子口中猜到她参与其中,只怕真的要信了她这份好意。   “也太欺负人了。”丫头喃喃说道。   不知是说这观主还是那送米菜的男仆。 第四章 偶见 更新时间2013-12-27 7:58:03 字数:2109  丫头环视一眼观主的厢房。   “仙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说道。   观主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红尘羁绊清苦之中自有乐趣。”她说道。   丫头忍着厌恶之感,堆起一丝笑。   “这是善人们赠与的,你拿去与娘子吃吧。”观主说道。   什么赠与的,那种切法明明是家里厨房的习惯,果然是这女人贪了她们的东西。   丫头也没客气伸手接过。   “倒要让你这个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说道。   “我虽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艰难还要好一些。”观主带着几分同情说道。   丫头无心再看她虚假,来这一趟也算是表达了自己对这女人的相信。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去陪着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气了。”她说道,匆匆转身连施礼都忘了。   “真是可怜,好好的人却不得不任一个傻子驱使。”观主在后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让丫头听到,然后又提高声音,“半芹姑娘,缺什么自管来与我说。”   丫头摆摆手在门口略一施礼走开了。   “娘子,累了吗歇歇脚吧?我带了糖桔球,要吃吗?”   山路上,丫头说道,伸手虚扶程娇娘。   程娇娘站住脚,接过丫头从香包中拿出的一颗白霜滚球放入口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此时清晨刚过,山路上还没什么人。   “等中午的时候人就多了,还有卖山货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挺便宜的。”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那观主还邀请我过去说话的话,我还要去吗?”丫头问道,“我看她笑的实在是不舒服。”   “去。”程娇娘说道,“但是,不许多留,也不许吃她给的东西。”   丫头应声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主仆二人看去,见从对面山路上下来三个仙姑,背着篓,说说笑笑,看到这边有人忙收住笑,还微微的施礼。   “这是山下大玄妙观的。”丫头低声给程娇娘说道。   大小玄妙观的事程娇娘不知道,因为有些好奇。   丫头低声给她讲原委,程娇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观在山脚?”她问道,一面向下张望。   丫头扶着她向前走几步,伸手指给她看。   绿荫掩映中隐隐看到一角庙观。   “也不是,很大嘛。”她说道。   “比咱们家的大一些。”丫头说道,“当初还曾想将咱们的道观一并伺候侍奉呢,不过被这女人抢了先。”   程娇娘哦了声。   “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对啊,好好清净神仙地,也不至于被那女人弄成这样。”丫头又气又可惜的说道。   正说着话,听得有人喊起来。   “老爷,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头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害人的匪贼作怪吧?   “去看看。”程娇娘说道,她先迈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头的脚丫头的眼丫头的嘴。   这种感觉真好。   丫头忙跟着,沿着山路走拐个弯,声音就更喧哗了。   大玄妙观的三个仙姑已经围过去了,山石边正有一个老者面色苍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个老仆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病了吗?”   “被蛇咬了吗?”   仙姑们紧张的询问着。   老仆用力要把老者背起来。   “最近的大夫在哪里?”他问道。   “哎呀那可远呢,要到城里才有。”仙姑们慌慌的说道,帮着搀扶。   “慢着!”   有女声从上边传来,大家的脚步停了下看过去。   见是一个穿着蓝布群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香包疾步而来。   “送去寻医反而耽搁了。”她说道。   大家回过神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位娘子通医术?”老仆颤声问道。   “喂他慢慢的吃这个。”丫头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让他侧躺,帮他安抚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来,一会儿就好了。”   老仆以及三个仙姑都怔怔看着听着。   就这样?   “就这样,一会儿就醒了,醒了别急着走,坐一会儿,最好,吃些东西再走。”丫头说道。   她说完,将手里的香包塞给那个老仆,转身就走,不待大家回过神,人就拐弯消失在山路上。   “哎?这位娘子。”老仆喊道。   “我们方才见她了,两个人呢,许是来游玩的哪家的娘子。”一个仙姑说道。   大家看着手里的香包。   吃吗?   老仆看着老者越发惨白的脸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个个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滚落出来。   “我家老爷无愧于天地,不会有人害他。”老仆说道,伸手掰开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头此时已经和程娇娘走到了自己道观的门外。   “娘子,吃那个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吗?”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碍性命事,何谈救命。”程娇娘说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药吗?”丫头还是不解问道。   “馒头是药吗?”程娇娘看她问道。   “馒头当然不是啊。”丫头摇头说道。   “饿的要死的时候,它就是救命的药。”程娇娘说道。   “娘子,你这样说就耍我了。”丫头笑道,扶着程娇娘进门,”你直接告诉我说,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饿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娇娘说道,“饿了也是病啊。”   丫头噗嗤笑了,丢开这个话题,看到堆在门后的柴。   “咱们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过去。”她说道,弯身去捡柴。   “小娘子要搬柴么?怎么好劳动娘子,我来吧。”   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院内传来。   丫头吓了一跳,看过去,程娇娘也转头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纱已经能够掀起来,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张相貌!   哐当一声那男人手里拿着的扁担掉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程娇娘。   丫头认出是那日在观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虽然年轻,但长于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这男子与观主有些首尾,这种人必然品德败坏,当日看自己便肆无忌惮,今日竟然让他看了娘子。   丫头转身疾步过去拉下程娇娘的皂纱,柴也不要扶着程娇娘从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门。 第五章 何人 更新时间2013-12-28 9:07:38 字数:2298  老仆并两个道姑扶着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垫上。   “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个道姑紧张的问道,看着老者两耳上的血迹。   “无妨,无妨。”老者缓缓说道。   那边得到消息,两个道姑疾步出来。   “观主。”三个道姑忙施礼说道。   “怎么了?”观主问道。   几人忙把事情说了。   “叨扰了,在仙姑这里略做歇息。”老者说道。   虽然面容虚弱,但气度依旧不凡。   观主忙施礼。   这是为登山而来的人,她们已经见惯了,只是一则玄妙观名气小,二来小玄妙观名声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进她们道观来。   这老者便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绝不会走入这道观,虽然让他成为香客基本无望,但观主还是带着大家热情相待。   清汤菜饭很快摆上桌。   “观中粗食,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多谢多谢。”老者还礼说道。   观主见他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将手中的香包里倒出一个白霜滚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与的丸药?”观主好奇问道。   老者笑了。   “其实,不是丸药。”他说道,又倒出一颗递过来,“仙姑尝尝。”   不是丸药?还能随便尝尝?   道姑们有些惊讶。   “这怎么使得。”观主忙推辞。   “尝尝,尝尝。”老者笑着说道。   这一番歇息,精神渐渐恢复了。   观主年长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尝,一个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颗,又胆怯的看师父。   观主摇摇头,却并没有责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里,蜜汁在口中溅开。   “师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来。   除了已经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惊讶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买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药,观主想到。   “师父,桔子还能这样吃吗?”   “师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就是吃个瓜子也有诸多花样,果子蜜饯更是繁杂奢侈。   听着仙姑们低声议论,老者含笑吃饭,他用食挑剔,这些粗茶淡饭自然不合口。   “老爷,那娘子说要你吃饭…”老仆低声说道,看着自己老爷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摇头笑。   “你可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两声,“真没看出来,万平你下手这么狠。”   老仆苦笑一下。   “老爷,现在没说笑的心情,你吃过饭,我们这就去看大夫。”他说道。   “那娘子不是说没事嘛,这话你就不听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   道姑们都退下了,观主亲自作陪,看着老者将一碗饭一盘菜一碗汤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没有茶,请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外边的茶我也不随便吃,更何况还是个不起眼的道观,老者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他说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过饭精神基本上都恢复了,环视这小道观。   青砖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护,但依旧难掩几分陈旧,少了几分灵气多了一些烟火气。   有仙则灵,道观之地还是要人气来撑才能有灵气。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两颗糖桔子,迟疑一下,最终只吃了一颗,将余下的放回去,站起身来。   外边驴车赶过来,老仆扶着老者上车,观主带着徒弟们相送。   “多谢。”老者说道。   观主忙还礼。   “多谢。”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说道。   驴车慢慢的远去了。   “这位老丈真客气,连说了两次。”小童嘻嘻说道。   “那次不是给咱们道谢呢,是给那位娘子道谢呢。”一个仙姑摸了摸小童的头笑道。   “师姐,那娘子是什么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问道,很后悔自己没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见一见仙人了。   童言让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着粼光,树丛掩映中露出一个小道观,正有炊烟升起。   大家顿时都坏了兴致。   有那脏腌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头掀起锅盖,碗里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垫着端出来,又盛了一碗米,从旁边的瓮里夹出浓绿细细长长的腌菜摆了一盘,仔细看了灶火灭了,才端起托盘向屋中而去。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看书。   “娘子,先吃饭吧。”丫头跪坐下来说道,看着翻开的书,抿嘴一笑,“不急着看书,离过年还早呢,一页肯定能看完。”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处到如今,这丫头已经不似最初的那样拘谨,还会开玩笑了。   人不都是这样,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陌生。   程娇娘拿起筷子,夹了肉放在米上,又夹了一根腌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个人,就是那观主的野汉吗?”她忽地问道。   这种话题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在是羞人的,丫头没料到她会说出那么羞人的字眼,而且还神态平静,就好像说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软似的。   “是吧。”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接着慢慢的吃饭。   有人在外叫门。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观主收养的小童,丫头起身过去。   “观主请你过去。”小童怯怯说道。   丫头迟疑一下,回头看厅堂里的程娇娘,程娇娘冲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头说道,迈步出门,顺手关上门,跟着小童去了。   她们才离开,另一个小童从房子一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过来,伸手将门推开了半扇,不知道耍什么顽皮扭头跑了。   程娇娘听的门响抬起头,却不见半芹进来,微微停顿一刻,接着吃饭。   “要请那丫头吃饭,也没必要赶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闷气的后门闪进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心急不得……我还饿这呢。”   他忽地停下脚,看到了这边半开的门。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闪过,他的眼前浮现清晨时所见,那从没见过的美貌……   最关键还是个傻子…   傻子,什么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秋日里只觉得浑身骚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走过去,从那半开的门迈进去。   “小娘子….”他颤声喊道,向厅堂内看去。   第六章 可恨 更新时间2013-12-29 9:23:18 字数:2221  “咱们江州城的鱼最是有名的,以前水盛的时候,在咱们家门外就能随意的钓到呢。”观主笑道,热情的指着刚摆上桌鲜香腾腾的鱼。   丫头挤出一丝笑哦了声。   “你家娘子吃饭呢吧?”观主问道。   “是,正吃着呢。”丫头说道,一面要抬脚,“观主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伺候着了。”   “哎,既然会自己吃饭,那就让她自己吃,来,坐下来,你在我这里吃。”观主笑道,一面递上筷子,“总是吃人家的残羹冷炙怪可怜的。”   “不了不了。”丫头说道,“多谢观主美意了。”   二人正拉扯着,门外小童们的说话声传来。   “姐姐,柴在哪里啊?”   “大叔不是去拿了吗?”   “哦,是吗,我见大叔去半芹姐姐那边了…”   “是先给半芹姐姐那边送去了吧,等等吧。”   这话传来,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丫头第一个冲出来,又慌又急又怕脚步踉跄几乎跌倒,不到门口眼泪就出来,只觉得脑子轰轰。   观主也紧跟着出来了,扬手就给了呆立在院子里一个小童一巴掌。   “小蹄子,怎么不喊住他!”   她骂完急匆匆的也向外冲去。   这个贼汉子,非要害死她不可!   “小娘子…我…我带你玩可好?…抓..抓蝴蝶?”男人一步步的走向厅堂。   从这里可以看到坐着吃饭的少女,简单的素色宽袍,齐齐的发帘,垂散身后铺在地上的乌发,安安静静的举着筷子看过来。   傻子就跟那没心智的小孩子,他在村里也见过那傻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玩和傻笑,给块石头都能哄他当糖啃掉了牙。   “…哥哥给你糖吃,你,吃不吃糖?”他颤声说道,终于走近廊下,越发看清这少女的形容,越发的不能自己,他扶着木廊歪坐下来,胡乱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举起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是笑了吧?笑了吧?果然管用啊!   男人只觉得嗓子发干,这么白净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别的傻子那样令人做呕,光看着就受不了,如果….   男人舔了舔嘴唇。   “小娘子,哥哥这里有根好糖,给你吃好不好?”他颤声说道,再也按奈不住,只觉得胯下欲裂,他干脆一只手去抓挠舒缓,一只手扶着台阶就要跳上来。   厅堂里程娇娘放在嘴边的筷子慢慢的拿下来握在手里,静静的看着他。   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男人却没听到,直到门咚的一声被撞开。   丫头看到已经爬上廊的男人,尖利的发出一声叫,抓起一旁的门栓就扑过来,口中不言,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冲那男人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男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挨了两下,虽然女子没什么力气,但癫狂之下也是吓人的。   男人慌忙躲避。   “误会了误会了,我是来送柴的…是这傻子叫我的…我只是进来看有什么吩咐….”他一面慌乱的说道。   丫头依然疯狂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念头要打死这个贼人,大胆的贼人。   男人也怒了,一个小丫头,早晚也是自己的身下玩物,横什么横!   他劈手躲过门栓。   “小蹄子,想让大爷揍你…”他骂道。   话音未落,门边又有女人的尖声喊起来。   “黄二郎,你要干什么?”她喊道,一面作势喊小童,“快去告诉程老爷们,有人在程家这里撒野了!”   男人一个机灵醒了。   是啊,这里是程家!这位可是程家的娘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程家正房的血亲骨肉!   这要是传出去,他立刻就要被打死的。   “误会误会,我说过了,我从这里过,是这人叫人,我担心有什么事才进来看看的!”男人将夺过来举起的门栓愤愤的扔在地上,故作委屈的喊道。   丫头被夺了门栓,甩在地上,哭喊着爬起来就往这男人身上扑打。   观主疾步过来拦住她。   “黄二郎,以后我们这里的柴不要你的了,快滚!”她喊道,一面安抚丫头,“别怕,别怕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会如此!丫头挣扎着向那女人抓挠。   观主吓了一跳,不提放被抓了脸和头发。   “疯了疯了,快来按住她。”她喊道。   那男人早已经跑了,小童们惶惶不敢进来,观主一时被丫头撕扯住,好一番费力才挣脱,看着丫头此时疯魔也无心再呆。   “你们看着她,安慰她,我去看那贼人跑了没,我去喊人来.”她说道。   她跑了,那两个小童哪里敢留下,立刻也跑了。   丫头要追,却已经用尽了力气,跑了没几步歪到在地上,放声大哭。   程娇娘在热闹起来的时候,就不再理会了,慢悠悠的继续吃饭。   她挑食,不喜欢的不吃,但如果合心意的饭摆到跟前,便会吃的干干净净。   等她捡起最后一粒米时,丫头哭着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道,又想什么叫有事没事,闺阁女子被人如此相待已经是天大的羞辱了,难道还非要真的被…才算是有事吗?   丫头退后几步,砰砰的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哭道。   “半芹。”程娇娘喊了声。   丫头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说什么?”她哭道。   “添饭。”程娇娘说道,放下筷子。   碗盘空了,丫头伸手一一撤下,将一碗汤汁放上。   “娘子,梨浆。”她哑着嗓子说道。   程娇娘伸手用勺子慢慢的舀了吃。   丫头在一旁又开始啜泣。   “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哭道,“我们回去吧,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不会不让我们回去的。”   “傻话。”程娇娘说道。   好容易才出来,回去做什么。   “那贼人贼妇太可恨。”丫头哭道,“太可恨!”   看着哭肿眼的丫头,程娇娘神情依旧,用石磨做出的梨浆清澈郁郁,低着头可以看到倒影的半张面,低着头露出发帘下的长眉如墨,越发映衬的双眼幽幽。   “人作孽,不可活。”她说道。   说完抬起头看着丫头。   “半芹,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她问道。   丫头泪眼点头。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她说道。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去死?”她说道,“该去死的又不是你。”   *****************************   粉红双倍开始了,期望大家能把粉红票投给名门医女,截止到31号冲年度月票榜,谢谢大家,今日两更。    第七章 去玩 更新时间2013-12-29 16:24:45 字数:2613  夜幕降下来时,站在正殿墙角的丫头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山上的天气,入了秋比在家时要冷很多。   她忍不住抱了抱肩头,山里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黑更安静,不知名的鸟兽的鸣叫也格外的清晰。   终于等的她牙关忍不住要打颤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从不远处传来。   丫头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呼吸都停止,紧紧的贴在墙上。   敲门声响了没多久,从观主那边的院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咯吱打开了门。   虽然隔着浓墨的夜色,丫头也似乎能看清这个人影,她的身子再忍不住颤抖,手指狠狠的掐在手心里,愤怒恐惧交织。   一大一小人影很快闪进那边的院子,门被插上了。   丫头又等了一刻,才颤抖着跑开了。   费了好大劲才稳住颤抖的手开了锁,进去了又飞快的插上门,丫头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猛地看到廊下站着一个人影,吓的她惊叫一声。   “是我。”程娇娘说道。   丫头拍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才缓过劲。   “娘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她快步上前,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到程娇娘只穿着袜子站在廊下,忙说道。   “看天。”程娇娘说道,微微的抬头看着夜空。   漆黑一片,一点星光也无。   丫头收回视线,这有什么好看的……   “娘子,天凉了,别光着脚在这里站着。”她说道,扶了程娇娘进去。   二人在卧榻前坐好,丫头神色紧张。   “娘子,那个贼人真的来了。”她颤声说道,“怎么办?”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她说道。   恶人来了怎么就好办了?丫头不解,但她没问,看着灯下的娘子,换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种羞辱惊吓,只怕早就气愤悲伤哭泣不已,但自始至终,娘子都神情平静。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丫头惶惶的心似乎得到了抚慰,同时又忍不住苦笑一下,谁会想到一个傻子竟然能给人带来抚慰,而且似乎还是依仗。   “他如果,不来,倒是危险,必然是要铤而走险,那样,你我就没有时间。”程娇娘看着丫头,决定多说两句,要不然这个丫头始终惶惶的话,要她做事难免纰漏,“他来了,说明怕了,要来和那女人,想个对策,这个对策一定是针对我是个傻子,将这事说成误会,然后安抚你,让你不要声张,这样,他们必然是不会再为难你我,我们就暂时,安稳了。”   丫头恍然,心里更平静了。   “是与不是,你明日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慢慢的躺下来。   这一番话说的她疲惫至极。   丫头忙帮她整理枕头,盖上薄被,看着闭上眼的程娇娘,在卧榻前坐下来。   她回想着程娇娘方才说的话,猛的坐直身子。   “娘子,你是说我们暂时安稳,那以后呢?他们还是要对我们。。。。。”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躺着没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丫头不敢再问,毕竟这件事论害怕,娘子比自己更害怕,别这样一遍一遍的提醒她了。   她熄灭了灯,放下帐子。   如今日常的所有活都要她一个人做,白日是干不完的,那些洗刷以及腌菜什么的都要利用晚上来。   厨房亮起灯,小小的身影忙碌着。   屋子里的程娇娘慢慢的翻个身,微微的睁了睁眼。   “以后?以后他们没机会了。”她慢慢说道。   天亮时,听说程娇娘还要出门去散步,丫头都快哭了。   “娘子,我们在家呆着吧,出去太危险了。”她说道。   “在家呆着,你永远不知道有何危险,也没有应对之策,这才是最危险的。”程娇娘说道,扶住她的胳膊,“走吧,不用怕。”   真的不用怕吗?   丫头颤抖着打开门,就吓得尖叫一声,顺手抓起门栓。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门前跪着的男人咚咚叩头,“昨日都是我的错,冲撞了娘子,我任认打认罚,只求娘子饶过一命。”   他说着嚎哭起来。   “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儿,一家老小都指望我活命。”他喊道,一面叩头,“娘子饶命啊。”   站在一旁的观主也忙跟着呵斥。   “你如此冲撞娘子,还想活命?”她怒声喝道。   “仙姑,仙姑明鉴啊,我当日真不是故意进娘子院子的,我是听见娘子叫人,才去看看的,我真没有啊。”男人叫屈喊道,“不信你们问那娘子。”   “我家娘子心智不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如何对证?”观主喝道。   “那也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小的冤屈死了!”男人大呼小叫喊道,一副委屈的样子。   丫头看的听的心里气的直打颤,这定然是这对狗男女昨晚想出的对策!   以为她娘子傻,所以便要将事推到娘子身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傻子说什么自然什么都不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娘子不是傻子。   丫头握着门栓迈上前要张口。   程娇娘的声音抢先在后响起了。   “去玩,捉蝴蝶。”她说道。   丫头一愣,观主也是一愣,但那跪着的男人欣喜若狂。   “看,看,昨天,就是说这个的!”他喊道,伸手指着程娇娘,“昨日就是她喊我进去,然后说要我去给她捉蝴蝶,我说山上这时没蝴蝶,她就哭闹,我吓坏了想要去哄哄她,你们,你们就进来了,不由分说就打!”   真没想到,这傻子竟然能说话,而且说话说得太及时太对口了。   男人喜色难掩,从地上起来。   丫头心内惊异但明白娘子的提醒,她举着门栓没有再上前一步。   “那,那你也不能随便进我家的院子,我家娘子是傻子不懂事,你,你也不懂事吗?”她颤声说道。   成了,观主和那男人心里松口气。   “我又不知道你家娘子是傻子。”男人哼声说道。   “行了,黄二郎,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看你家老老小小的日子难过,才让你送柴挣些钱,惯得你不知规矩,谁让你在我观里乱逛的!”观主喊道,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半芹姑娘不要气了。”观主说道,又瞪那男人,“还不快滚,这次就饶你一命,以后不要来送柴了。”   男人吭吭唧唧的嘀咕几声,转头走了。   观主松口气笑着伸手拿住半芹手里的门栓。   “好了好了,我打走他了,以后不让他进观半步,半芹姑娘消消气,都是我不好。”她说道。   半芹咬着下唇,恨不得一门栓敲在这女人头上。   “去玩,去玩。”程娇娘在后说道。   半芹松开了手,观主见她听话心里大喜。   “好,好,好妹子,这次真是惊吓到你了。”她说道,“晚上我亲自下厨,给妹妹你做几个菜压压惊。”   丫头垂头一眼也不想看她。   “我带娘子出去玩了。”她说道。   “好,好,去吧。”观主说道,笑着拍她的胳膊,一面感叹,“真是辛苦你了。”   丫头不说话扶着程娇娘走了。   看着这两人消失在院子里,观主面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就说嘛,一个傻子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哄嘛。”她说道,晃晃悠悠的走了。   墙角里两个小童慢慢的坐在柴上。   “姐姐,我们跑吧。”   这一次姐姐没有回答,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两个小童颤颤而坐。   第八章 帮我 更新时间2013-12-30 7:41:48 字数:2168  程娇娘绕着道观转了两圈,跟往日不同,她这次走的很慢,不时的停下来。   丫头心中有事,也走的心不在焉,冷不防撞到又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程娇娘身上。   “娘子,累了吗?”她慌忙问道,身上搀扶。   程娇娘摇头,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道观。   丫头跟着她呆呆看去。   “你看,这房顶都坏了。”程娇娘说道。   啊?丫头愣了下,这才看过去,是有些破旧了,但也还算可以,不过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日光渐亮的时候,丫头将幂篱给程娇娘戴上,向观中走去,还没到门口,斜刺里冲出一人。   丫头的神经已经脆弱不堪,见到人冲过来发出一声尖叫,回身抱住程娇娘。   倒把那来人吓的后退几步。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的旧衣布衫,样子有些呆呆。   “你是青梅姐姐吗?”他问道。   丫头在没有改名半芹以前,名字是青梅。   “我姐姐是春兰,她让我来找你。”少年接着说道。   丫头这才收起惊慌。   “这是?”她看着少年递过来的布包,不解。   “这是我姐姐让我给你捎来的钱。”少年说道。   青梅打开布包,看到里面几块碎银子,吓了一跳。   “你姐姐给我钱做什么?”她问道。   在家时她身份低微,跟少爷跟前的丫头那是天上地下之分,那些少爷跟前的贴身丫头日常见了都不会正眼看她们,更何况如今自己被打发出家门,这辈子也可能不会再回去了,给自己送钱?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给你的。”少年说道,“当初那个半芹姐姐,与我姐姐有恩,走时托付我姐姐多照顾一下娘子,姐姐怕你们在外艰难,所以攒了些钱要我送来,你给娘子吃些好的吧。”   丫头恍然,不自觉的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少年被吓了一跳,果然跟着傻子的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好好的不是喊就是哭。   “多谢你姐姐了。”丫头拭泪说道。   真没想到,家里那么多人,竟然会有一个丫头记挂娘子,虽然是受了先前那丫头的嘱咐,但是人走茶凉,能记得别人恩惠的人真是不多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我住在家里后巷子里,你有什么事就让人来找我吧。”少年说道,转身要走。   “等一等。”一直在后坐着的程娇娘开口说道。   少年愣了下,回头看廊下坐着的带着幂篱的女人。   “她,喊我呢?”他好奇的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半芹,把钱给他。”   丫头和少年都愣了下。   是还在生原来那个丫头的气,所以绝不受她恩惠吧,丫头想到,没有丝毫犹豫应声是,将布包递给少年。   “干什么啊?”少年愣愣问道。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程娇娘说道,“这是给你的工钱。”   丫头和少年都愣住了。   “你,你要我帮什么?”少年结结巴巴问道。   “这里的屋顶坏了,你去帮我找些泥瓦匠来修补屋顶。”程娇娘说道。   屋顶坏了,真的跟她们有关系啊?丫头惊愕的看着程娇娘。   男人闪进屋子来时,观主正躺在卧榻上小憩,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他吓了一跳。   “大白天的,你怎么进来了!”她起身喝道。   男人欺身上前,谄笑着在女人身上揉摸两下。   “不是没事了嘛,我怎么不能来了,都好几天没挨身子了,馋死我了。”他笑道。   女人挣了几下挣不开,二人厮磨一刻。   “我不是让你避一避嘛,待我安抚了那丫头,你再来。”女人说道,一面理着头发。   “那个小丫头,还不是你手到擒来的事。”男人仰在床上满不在乎说道。   女人哼了声,侧眼看着男人一刻,抬起手狠狠的捶打他一下。   “你干吗?”男人腹肚展露被打了吃痛喊道。   女人恨恨的瞪他。   “你真是荤素不忌,连傻子都想要!”她恨道。   男人嘎嘎笑起来,提到傻子便想到那傻子的容貌,顿时压下的火又上来了。   那个傻子,长得那么好,难得又什么都不懂,在床上岂不是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起身搂住女人。   “傻子扔着也是白扔着嘛。”他嬉笑道。   “你自己要死自己死去,别来害我!”女人恨道。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嘛。”男人笑道,又是亲又是哄安抚女人,“这观中还不是你说了算,那程家既然把傻子扔到这里来,自然是不要了,程家都不要了,你还把她当娘子供着啊,好心肝,不如便宜我了吧。”   女人被厮磨的无奈,对着男人又恨又爱,也知道自己色衰,又没什么钱,要想拿捏住这男人少不得给他尝鲜。   一个丫头,一个傻子,很容易笼络住在手心,事成了不怕她们嚷出去,也不怕她们勾了这男人撇了自己,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在收服那丫头之前,先不许惹那傻子。”女人伸手点着男人的额头说道。   男人大喜,既然有先,那就有后,不管先后,只有到手就是乐事,抱住那女人压下去。   “我什么手段你还不知道,保证那小丫头尝过一次就日思夜想。”他淫笑道。   女人听这话心中明明是嫉妒,但却还有莫名的情动,仰身迎合他。   正要入巷,门外传来嘈杂,似有很多人乱哄哄的说话,唬的二人忙抖衣起来。   “怎么了?谁在外边?”女人喊道,心中慌怕。   听得外边很多男人说话,该不会是那丫头回去告了,程家派人来了吧?   不会啊,一直让小童盯着那主仆呢,回禀没什么异样啊?   女人大着胆子来到院子里,看到一群拎着筐背着绳子的男人,正乱哄哄的围着院子指指点点。   “是来修补房屋的?”她问了惊愕道。   “是啊。”丫头此时从后边也匆匆出来了,说道,“观主,我那边的屋子有些破旧漏雨,所以让人来修修,你那里也一起修修吧。”   自己不花钱就给修房子,那自然是极好的。   女人笑着点头。   “如此甚好,这几日下雨多,我正要请人来呢,那就一起修补吧。”她说道。   站在后边的两个小童对视一眼,满眼的失望。   还以为那少年来了是机会,却不想,竟然只被打发了找人修房子。   傻子,果然就是傻子啊。   *******************************   求粉红投给《名门医女》,今日两更。    第九章 敢去 更新时间2013-12-30 18:43:44 字数:2194  路上不时有背泥巴干草的人过去,热热闹闹的,大玄妙观的人少不得打听,待听说是山上小玄妙观修补屋顶,心里便滋味复杂。   “这女人又从哪里弄来了钱。”有小童嘀咕道,“顾不得吃喝的,竟然修起房子来了。”   正说着话,一个道姑忽的呀了声。   “快看,快看。”她喊道,伸手向门外指。   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外边的路上,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左右两只手都抓着纸鸢走过。   “纸鸢有什么好看的?”小童嘟嘴说道,“虽然这时节很少见,但也不稀奇。”   “不是,那个女子。”道姑说道。   女子?   大家都看过去,见一个小娘子迎向那少年,少年举起手里的纸鸢给她看,似乎在问可以不可以。   “哎呀,是那个娘子!”一个道姑喊道。   “哪个?”小童不解问道。   “就是那个,在山上,给那位老丈吃糖桔子的娘子。”道姑说道。   仙人!小童大惊,立刻向外跑去,其他人也忙跟去,连观主也跟过来。   “若是那位娘子,就道一声谢,替那老丈转达一下。”她说道。   几人涌到门外,那娘子和少年已经走开了。   “这位娘子。。。。”一个道姑要喊,却见她们去的方向是山上的小玄妙观,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又有两个背着泥筐的男人追上去。   “娘子,草料要午后才能送到的。”他们说道。   “可别再耽搁了,下午要弄好的。”丫头说道。   一行人说着话上山去了,大玄妙观外的道姑们怔怔看着。   “啊,那仙人,是住在小玄妙观吗?”小童说道,扭头看师姐们,“仙人才不会住那里呢!”   道姑们亦是神情尴尬又些许失望。   “原来是有了新住客,才要修补房子的啊。”观主说道,点点头   丫头手里抓着一个纸鹞先跑进门里。   “娘子,娘子,你看这个好不好?”她大声喊道。   “我这里还有大燕子的。”少年在后喊道,举着手里的纸鹞也跟着跑进去。   真是傻子,多大了,还玩这个。   站在院子看泥瓦匠修补房顶的观主摇头撇撇嘴。   “半芹啊。”她想了想喊道,“带娘子出去玩吧,这里乱哄哄的。”   院子里丫头应声是,不多时扶着穿着幂篱的程娇娘出去了。   “怎么飞不起来啊。”   “娘子,今天没风..”   “要飞,要飞。”   “青梅姐姐我来,我跑的快。”   接连几天,山上都传来丫头少年以及那傻子的喊叫,空中也有摇摇晃晃的纸鹞,不过飞不了几下都跌落下来,有一次甚至砸在观主的肩头。   “哎呀,这季节不是玩这个时候,山上也不能玩。”有老匠人说道。   “无妨无妨,她可不懂那个,只要高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观主笑着说道。   匠人们这几日已经知道那个娘子是个傻子了。   “真是可怜。”他们纷纷低声说道。   傻子心智不全,自然什么都不懂。   夜色降下来时,匠人们开始收工。   屋子里丫头将一根长长的铸铁棍子递给少年。   “要把这个按到房顶上?”少年不解的问道。   “是,当年老夫人说过,娘子住的地方就要有这个,这个叫定神针,有了这个,娘子的三魂六魄就会慢慢的归位了。”丫头说道,“是先前那个半芹姑娘走时嘱咐过的。”   这些事少年也懒得理会,反正拿了人家的钱,就给人家办事,自己第一次挣这么多钱,觉得成大人了,得意的不得了。   “好,我这就去。”他说道,抓过铁棍就走。   “慢着,悄悄的,别让人看到,看到就不灵了。”丫头忙嘱咐道。   少年哎了声噔噔跑了。   外边收工观主松了口气,一天天的站着看着也是累人的,好在再有几天就完工了,她让两个小童看着人走了锁门,自己先进屋子里歇息了,刚坐在垫子上,男人端着酒壶进来了。   趁着匠人做工,那男人也摸上来了,帮着活泥递水,当然重活是不肯干的,别人都走的时候,他磨磨蹭蹭的在后头,然后就干脆留下不走了。   “人还没走完呢,你怎么进来了!”女人吓了一跳低声喝道。   “没人看见。”男人笑嘻嘻说道,满不在乎。   再说,有人看到又如何?不干自家事谁会乱出头啊。   “来来,仙姑辛苦了,来喝杯酒解解乏。”他笑着说道,一面挨过来。   观主瞪他一眼,她倒也不怕,只要没有人被人堵在床上,谁说什么又能如何,他们敢说,自己还要告他们污人清白呢!污她的清白,就是污程家的清白,这江州府敢跟北程过不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呢。   二人刚斟了酒,就听房上咚的一声响。   “什么啊?快去看看。”观主吓了一跳就要起身。   “哎,是那些收工的匠人丢了东西又上去了吧。”男人说道。   是吗?   “都走了没?”观主对外问道。   “还有一个。”小童颤巍巍的在外说道。   男人冲观主做了个你看我说对了吧的神情。   “让他快点,天都黑了。”观主喊道。   小童在外应声是,很快院子里安静下来。   夜色笼罩了小道观。   屋子里灯光昏昏,丫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我去那边,借一把菜?”她问道。   “是。”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丫头哦了声,连问借菜做什么都不问,转身要走。   “那男人应该在那里。”程娇娘说道。   丫头的身子顿时绷直了,她咬住了下唇,但是还是迈步。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娘子问过她,她也回答过,死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子没有让她去死,而是让她听自己的话,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如果,她要请你坐下一起吃酒,你要吃一杯。”程娇娘继续说道,“但只吃一杯,她再挽留你的话,你就说,要下雨了你要回来陪我。”   丫头下唇都要咬出血了,她不由抬头看外边的天,已经接连几天都是展晴的好天了,热的都快赶上炎夏了,虽然夜晚风凉无月无星,但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没啊?   这种太虚假的托辞能让她脱身?   但是….   “是。”她说道,抬脚迈步出去了。   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丫头似乎走了一辈子长,但再长也还是有终点的,站定在院门前,夜风里隐隐送来男人女人的说笑声。   丫头抬手敲门,若隐若现的说笑声顿时消散。   “谁啊?”   内里传来小童颤抖的声音。   丫头深吸几口气。   “是我,半芹。”她说道,“来借一把青菜。”    第十章 欺天 更新时间2013-12-31 7:41:42 字数:2822  半芹走了后,程娇娘就站在廊下了。   让一个弱女黑夜踏入那观主的院子,且是在明知有贼汉在内的时候,是多么大胆的事。   依着常理推论有程家身份的震慑,贼妇贼汉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世上到底还有很多常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迫,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她也不想冒险。   夜色也来越深,连夜风都似乎停下了。   丫头颤抖着手接过酒杯,仰头一口喝了。   屋子里响起笑声。   “好妹妹好妹妹。”观主眉开眼笑的说道。   一旁的男人长身施礼到底。   “谢娘子宽恕谢娘子宽恕。”他笑道。   丫头放下酒杯。   “我走了。”她颤声说道,转身要走。   男人面色有些焦急,拼命的给观主打眼色。   好容易这时候遇到这小娘子,且三言两语哄的有些软了,如何好放过。   “妹妹。”观主伸手拉住丫头。   丫头吓得身子发抖。   “唉呦,你这是,冷吗?”观主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又看了看外边,“今日挺热   的嘛。”   “晚上有些冷了。”男人忙在一旁说道,“小娘子穿的单薄许是冷了。”   说着就忙拿来垫子,又斟了杯酒。   “快坐下,再吃酒暖暖。”他殷勤的说道。   一副饥色样,看得观主暗自咬牙,恨不得一脚将这丫头踹出去,又知道不能,只是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丫头脸色都白了。   “我..我得回去了。”她说道。   “回去做什么,天还早呢。”观主笑道。   丫头忍不住咬下唇,要说,那句话吗?现在能说了吧?   她不由看向门外。   “要下雨了,我得回去看看娘子。”她颤声说道。   此话一出,女人和男人都愣了下,旋即都笑起来。   “哪里下雨了,这天好好的…”男人笑道,笑声未落,陡然一声震雷炸响,夜空如同被撕裂闪过白光。   屋内两个女人吓得尖叫一声,男人也呆了,觉得耳边轰轰,好一阵才缓过来,听的外边滚雷嗡嗡向天边去了。   “我家娘子最怕打雷,我得快去看。”丫头喊道,甩开观主的手冲了出去。   观主也顾不得阻拦了,赶着喊小童们收拾外边晾晒的东西。   大雨点已经开始掉落。   丫头一口气跑回院子里,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眼看到廊下站着的程娇娘。   “娘子。”她不由哭着扑过去,心里竟然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天也,这,这,娘子是会呼风唤雨么?   程娇娘伸出手,挡住她。   “还没完。”她说道。   丫头停下哭,抬起头看着她,程娇娘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纸鹞。   “娘子?”丫头不解的问道。   外边的滚雷一声接着一声,雨点也越来越大。   “你现在扶我去那边。”程娇娘说道。   丫头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   “娘子,不可。”她抓住程娇娘的手喊道。   万一有什么事,她好歹行动自如能跑能挣扎,但娘子可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   “你送我过去,然后借口出来。”程娇娘接着说道。   丫头简直以及听呆了。   “你别说话,没有时间了,马上要起风了,现在,听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问,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句,一步,一点都不许错。”程娇娘没有给她再哭的机会,拉着她的胳膊一字一顿说道,“错了一点,我们就会死。”   丫头看着她浑身颤抖紧紧绷住嘴。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这边院子时,狂风大起,雷声越来越密集。   “仙姑,我家娘子怕打雷,这雷太厉害了。”丫头颤声说道。   屋子里观主和男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去而复还的丫头,更喜出望外的是,那个傻子也过来了。   外边电闪雷鸣的光亮下,屋子里站的的傻娇娘若隐若现越发的诱人。   “这山上到这个时候一向如此,别怕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观主回过神忙说道,一面忙请她们坐。   丫头应声是,扶着程娇娘在席垫子上坐下,自己才要坐,想起什么。   “哎呀,我忘了关窗户关门。”她说道,转身就跑出去了。   观主那句让小童去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丫头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她要起身,却被那男人拉住了。   “今晚你看住那丫头。”他低声说道,声音虽然低,但并没有刻意的回避。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回避的。   观主愣了下,看到这男人的视线,那色迷迷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一旁安静坐着的傻子身上。   “你!”她忍不住竖眉,“不是说过现在不行吗?”   “都他娘的送上门了,还不行,我还算不算男人。”男人没好气的说道,扒拉女人一下,“这雷雨天,简直是老天爷给的运气,再不要,那可是要被雷劈的啊。”   他说着站起来,向程娇娘这边挪去。   程娇娘此时也站起来了,吓的男人停下脚。   观主也愣了下,和男人呆呆的看着那傻子走到窗边,伸手啪的推开了窗户,狂风夹着雨水冲进来,吹得床帐乱飞。   “哎哎,别开窗啊。”观主忙喊道。   “好玩。”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微微一笑。   油灯下这一笑看得男人差点瘫倒,他伸手就拦住要走过去的观主。   “好,好玩,就玩嘛。”他颤声说道,一把甩开观主,自己咽了口口水挪到程娇娘身边,啪的一下,又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程娇娘再次笑了。   “好玩。”她说道。   男人大喜。   “那,我带娘子玩好不好?”他颤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   男人喜的差点飞起来,左右乱看,几步跑到门边,一把推开。   此时雨水正大,片刻间地上已经积水一片。   观主气的咬牙。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下大雨呢。”她喊道,“这还能住人吗?”   男人此时已经试探着去拉程娇娘的手,浑身绷紧。   “没让你住,你快出去,哄住那丫头。”他哑声闷气说道,一面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程娇娘的胸脯上,傻不傻的,该长的地方都长了….   女人气的恨不得踹死这男人,走的急了脚下湿滑差点摔倒。   啪嗒两声,伴着狂风两根粗绳敲打在窗户以及门上,吓的二人一跳。   “好大风,把那边修补房子的绳子都刮下来了。”女人说道。   男人便也向外看,见随着风,两个绳子摇摇晃晃,一根越过窗户甩进室内来。   程娇娘抬脚走出去了。   “哎,哎,”男人回过神忙喊道,“别出去,下雨打雷呢。”   程娇娘已经几步迈到院子里。   大雨如注,程娇娘瞬间就湿透了,雨水浇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娘子!”雨中有丫头的声音隐隐传来。   “快进来。”观主也听到了,模糊看着院门外那丫头奔过来,忙喊道,“你们快进来,这大雷大雨的在外边可不得了。”   当说完这句话后,空中一个炸雷,震得屋子都在颤抖,地面也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身子颤抖?   紧接着霹雳啪的声响在屋内散开,女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到窗边地上腾起一个火球。   “这是什么?”观主尖叫喊道。   正要冲进雨里拉这湿透的小娘子回来的男人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此时山下,大玄妙观里也响起尖叫。   “师父,师父,快看啊,小玄妙观被雷劈了!”两个在正殿雨夜值夜的道姑看着外边发出尖叫声。   雨夜中,半山上一道闪雷似乎是从天际直下,直直的劈在小玄妙观的屋顶上。   轰的一声,球雷炸开,噗噗两声,屋内的两人已经浑身焦黑的躺在了地上。   空中接连滚雷炸响,一束束火光在道观屋顶上迸发,火腾腾而起,缠绕在房顶铁棍上的风中飘摇呼啦作响的纸鹞瞬时烧着,跌落下来与燃烧的房屋混为一体。   ***************************   两件事,第一本书评区陶唐同学的书评参加年度书评人大赛,目前排在第十一位,请诸位移步投票,免费的,只要升级到五级就有免费的票,你的举手之劳,她的前进一个名次,多谢多谢。   第二,明日上架,这本书我有些忐忑,节奏以及行文方面有些问题,别的也不多说了,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支持正版,仅此而已,不喜欢的朋友,希行下本书继续努力。      ☆、第十一章 应得 祝大家新年快乐。上架一更,五千字。 新的一年开始了,真是时光飞逝如电,似乎前一刻还是名门医女上架呢,竟然又一本书上架了,我们竟然一同走过一年多时光了,即将共同走过又一年,感慨啊。 ************************** 雷声滚滚,闪雷阵阵,但跟方才在头顶相比,已经高远去了。 房子已经烧了一半了,雨水渐渐浇熄火势。 火光忽明忽暗下,照着院子里大雨中蹲着的缩成一团的身影。 四个。 那两个小童在火起的同时也从厨房里跑出来了,她们惶惶不安,在听到程娇娘喊着让跑过来的丫头抱膝蹲下的时候,下意识的跟着做了。 这山上的雷暴天来的快去的也快,雷声再小一些时,程娇娘慢慢的要起身,但是大雨浇的她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半芹。”她虚弱的喊道,“可以了。” 丫头听到了这才抬起头,看着距离房屋最近的程娇娘,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放声大哭。 她滑下梯子就直奔过来,却在才进院子的时候被娘子喝止。 现在想想,方才那是多么危险可怕的境地,她蹲在院门边,都感觉到头皮发麻身上发木,似乎有奇怪的东西穿透身子,可想近处的程娇娘。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喊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没力气拍抚丫头,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丫头更是又累又怕身子发抖,与其说搀着程娇娘。倒不如说二人相互依靠着,还没走两步,就听的山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拍门声。 “我们来救火的,还有人吗?人还好吗?” 颤抖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门内悄然无声,只有火燃烧的声音。 “师父,都烧死了吧?”穿着蓑衣斗笠拿着水盆木桶扫帚的道姑们颤声说道。 观主看着山门。又看门内那火光烟雾。 人虽有过,但万物有命,遇难不救,不堪为人。 “撞门。”她说道。 几个道姑齐齐的挤在门边。 “听我喊。”观主站在一旁,“一二三。” 道姑们嗨呀娇叱,一起向门上撞去。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几个道姑嗨呀发力声变成惊呼,跌跌撞撞的摔进门去。 不知是心情愉悦还是这些道姑看起来很好笑。来开门的小童竟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 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 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女人竟然先死了! 这真是太好笑的事了。 小童越笑声越大干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雨中叠在地上的道姑们面面相觑,道观都被雷火烧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吓疯了吗? 丫头用薄被子将程娇娘裹住,又立刻端来热姜汤,二人都慢慢的喝了几口之后脸色好了很多。 “娘子。等,等一会儿烧了热水再泡一泡。”丫头说道。 张口上下牙还是打颤,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门外有脚步声。丫头忙转身看去,一个年长的道姑在廊下停住脚。 “善人。”她施礼说道。 丫头忙还礼。 “程观主已经升天了。”道姑说道,“火势已经扑灭了,除了,程观主…以及…外,没有其他伤亡。” 道姑屋子里大半夜里死了一个男人,这话委实无法说出去。 “那,那,如何是好啊?”丫头颤声问道。 看着那裹着被子的少女呆呆傻傻,这个年幼的丫头瑟瑟无神,观主叹口气。 “如此,不如去让程家老爷定夺吧。”她提醒道。 丫头恍然哦哦两声,忙回头去看程娇娘。 娘子太累了,回来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样做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这观主。 “道长。”她开口说话。 门外的观主略有惊讶,她自然已经听说,这小玄妙观住进去的是程家的一个傻女,傻女竟然还会说话,而且声音也并不带有傻气。 她回过神忙施礼应声。 “只怕要有劳你走一趟了。”程娇娘说道。 观主愣了下。 “好,娘子放心,我替娘子去叫程家的人来,昨日看到雷火,去通知一下程家的人也是情理当中的。”她说道。 意思就是说她并没有进门不知道这小玄妙观如何,自然更不知道有个男人死在里面,保全了程家的脸面名声。 “不。”程娇娘说道,“观主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观主仁慈心肠磊落,无须掩饰。” 观主看着程娇娘,惊讶之色难掩。 傻子? 傻子吗? “道长,小玄妙观,平白无故雷火劫,还是要大玄妙观来镇着的好。”程娇娘说道。 这个娘子是不是傻子观主不知道,但观主知道自己不是傻子,这句话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 梦寐以求的事突然就落在眼前了,观主脸上浮现激动以及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是怔怔一刻,最终俯身施礼。 “多谢娘子看重。”她说道。 昨夜山上又是雷又是雨,城中倒没如此厉害,一夜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清晨的江州城一如既往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只不过几匹急促穿市而过的马让安静的街道一阵骚乱,引来咒骂声。 程大老爷在客厅里踱步多时,总算看到门外急匆匆进来的管家。 “如何?”他忙问道。 管家点点头,附耳上前说了几句话,程大老爷面色极其难看。 “真是门风败坏,家门不幸!”他回到内室,坐下来。犹自气愤难耐。 程大夫人屏退丫头,亲自捧茶。 “没人知道,就没事。”她劝慰道,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再次问道,“果然是如此吗?” 程大老爷黑着脸点点头。 “已经查到就是附近村里的男人,女人正在找呢。管家已经给了银钱打发好了,只说在山上打猎遭了雷,那女人也没孩子,很高兴拿着钱变卖了田产回娘家改嫁去了。”他说道。 程大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 “能压下最好能压下最好。”她感叹道,合手念佛,“这次真是多谢孙观主了。” 程大老爷点点头。 “你看。那孩子还在观里,出了这事。接回来吗?”他问道。 程大夫人沉默没说话。 按理说出了这事真该接回来,但是…… 玄妙观道姑被雷劈死的消息很快在家里传开了。 程六娘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哎呀,怎么好好的遭雷劈了?”程七娘惊讶的说道,扭头看外边跪坐侍奉的奶妈,用小扇子指了指,“妈妈说。那些十恶不赦的才被雷劈呢,或者是那些精啊怪啊的,哎呀。那观主不会是个狐精山怪吧?” 真是小孩子… 屋子里的姐妹无奈的瞪她一眼。 “山里多雷雨,山火也多,这是很常见的。”程六娘说道。 “那怎么以前不劈,现在那傻子去了就劈了?”程七娘不服气说道,说到这里哈了一声,猛地坐直身子,发现什么挥动小扇子,“哦,哦,哦,傻子,是那傻子,肯定是那傻子引来的!” 与此同时,其他的地方也在议论纷纷。 “就是那傻子的缘故。” “真是谁挨着谁倒霉,自从进了门,你们算算,多少人倒霉了?” “…大夫人二夫人被当着人的面责骂,老唐家的一家老小,小菊以及爹娘都被赶出家门,都是因为她,算下来已经有十个人了。” “这刚进了那道观没几天,好好的观主就被雷劈死了,啧啧啧…” 唧唧喳喳嘎嘎的说笑从门后传来,带路的仆妇拉着脸重重的跺脚咳了声,门后说笑声顿散。 “仙姑,这边请。”仆妇挤出一丝笑对身后的道姑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神情淡然含笑,慢慢的走了几步,心里却回荡着方才仆妇们的闲谈说笑。 因为那个傻子,已经好些人倒霉了… 好些人… 当家的主母,伺候的仆妇丫头……. 这些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倒霉了吧..是惹到那个傻子不喜了吧… 这个念头闪过,孙观主打个机灵。 惹到那傻子不喜? 所以,那个女人,就倒霉的被雷劈死了? “仙姑。”仆妇唤道,打断了她的出神。 孙观主才看到已经进了程大夫人的屋子,她忙施礼。 “这次真是多谢观主了。”程大夫人示意她起身,一面含笑说道。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孙观主再次施礼说道。 “虽然说是我们家的道观,但到底是不如你们修行中人打理的周到,所以,我和老爷的意思,就是将这个道观交由孙观主打理。”程大夫人开门见山说道,一面推过来一份契书。 虽然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当真的听到后见到后,孙观主还是止不住激动。 “多谢老爷夫人信重。”她郑重施礼说道。 总是以为这世上有些事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没想到有些遥不可及的事一眨眼就送到了眼前。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她有些晕晕乎乎。 山上下雨了打雷了,这不稀奇,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 但今年偏偏有一夜打雷了下雨了,小玄妙观就雷火劈了。 然后她带着弟子们去救人救火。 然后就看到了雨中被丫头搀扶着走过来的浑身湿透的女子。 然后那女子就告诉她,小玄妙观要她的大玄妙观来镇着好…… 那个女子! 孙观主再次打个机灵。 “还有一事要说与夫人,夫人好定夺。”她说道。 “仙姑请说。”程大夫人说道。 “先前小玄妙观里住的娘子,受了惊吓,我略通些医术。所以,想要为她看一看收收惊,再者,守着观里的香火,也要好一些,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孙观主说道。 这真是上天有眼赐给的活菩萨。程大夫人喜笑颜开,阿弥陀佛,果然只要那傻子不在家里,她就能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程大夫人即刻就去告诉程大老爷,又请了程二老爷夫妇过来,说了观主的建议。 这个建议对大家来说自然都是再好不过。 “孙观主是个真正修行的人。稳重可信,就按她说的办吧。”程大老爷说道。 程老二爷也点点头。 “当年道士就说过。要住在道观,果然是好的。”他说道。 “小玄妙观烧的厉害,拨些钱让人去修整。”程大老爷说道,看着程大夫人,想了想,“找什么人怎么修就交由孙观主做主吧。” 修缮用工都是有油水可捞的。这个孙观主帮了他们家大忙,又如此善解人意主动要求将那傻子留在观中,程大老爷觉得一定要给这个人回报。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程大夫人起身去告诉孙观主了,程大老爷也请了管家来吩咐支付工钱的事。 程二老爷夫妇无事告辞了。 “不过,真是奇怪啊。”程二夫人想到什么,低声说道。 “什么奇怪?”程二老爷心不在焉的说道。 这些日子他的任命还没下来,再问也说准了准了,但一日拿不到告身一日就不算准了。 “在并州的那个道观就是被雷劈了,怎么回来了,这个道观又被雷劈了,莫非真的有些什么…….”程二夫人低声说道。 “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程二老爷没好气的打断她,“好好的你也听那些无知鄙妇乱说什么!” 说罢甩袖子先行一步,程二夫人在后撇撇嘴跟上去。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山下的大玄妙观,孙观主亲自引路,已经提前被嘱咐驱散的道姑们都躲在屋子里,几个年纪小的耐不住好奇扒着窗户缝往外看。 “真的是那位娘子!”一个小声说道,“那天在山上见到的就是这两个娘子呢。” “原来她们是程家的人啊。” “那个娘子真的是个傻子啊。” “你们来得晚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初程家的周夫人,常常从山下过到小玄妙观去,路过咱们这里也进来叩头,就是为这个孩子祈福呢,每一次都在里面哭半日呢,很是可怜。” 其他人低声议论,踮着脚看那位从头到脚罩着皂纱幂篱的女子,最终目光都还是落在旁边那个丫头身上。 “这个丫头是好心人。” “不是好心人,也不会跟着来伺候这个傻子啊,要换做别人,肯定是嫌弃的。” “对啊,会拉着脸不高兴,你看她现在神情多体贴,是真心真意的照顾这个傻子呢。” 孙观主亲自取过草垫子铺好,看着丫头扶着程娇娘慢慢坐下,自己才在一旁跪坐下来。 “已经按娘子说的做了,程家让娘子暂居与此。” 她说道,神情难掩激动,“多谢娘子。” 这种激动在她看到程家管家给开出的银票的时候,就一直存在了。 她没想到程家会将修缮小玄妙观的事交给自己来做,真是意外之喜。 这笔钱修缮小玄妙观绰绰有余,作为一个香火不盛的道观的观主,真的是很缺钱,有了这些多余的钱,她和徒弟们穿的不能再穿的道袍可以换一换了吧。 “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第一步已经迈出了,一来小玄妙观到底是程家的产业,二来人情来往,有来往才有人情,以后走动及时,再有着这次在程家那里结下的好做根基,日后那香油供奉自然也不会少。 孙观主自然也想到了,但是…. 自己想到没什么奇怪,只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娘子却似乎知道自己想的什么,甚至要说什么。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娘子。 程娇娘已经摘去了幂篱,露出面容,这是孙观主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上一次在夜间又是慌乱时刻看得不真切。 孙观主还记得程家周氏夫人,此时看来这孩子相貌多像其母,又融合了其父,揭去幂篱撩动发帘露出一双墨眉,细如柳叶,窄长如刀,再配上那一双杏仁大眼,只可惜眼中黑瞳少于白仁,生生增添森寒之气,让人不敢多看。 孙观主低下头。 “多谢娘子看重。”她再次道谢说道。 “是观主仁心应得。”程娇娘说道。 那种雷雨天气,雷火凶猛,又是名声不佳的小玄妙观,她还能带着徒弟赴险来救,可见确实是慈悲仁心。 再客气下去就没必要了,孙观主道谢。 “娘子暂在这里安住,待那边修缮后搬过去。”她说道,又带着歉意,“陋室委屈娘子了。” 程娇娘还礼没说话。 孙观主不敢多言退了出去,徒弟们早等的不耐烦忙都围过来,看着师父似乎松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观主,那傻儿是不是很吓人?”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巴巴问道。 会打人骂人哭闹哄不得劝不得不通人情道理那样吗? 那个傻子啊.. 观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小年纪,坐在那里,不动不言,无容无波,但却让她觉得不敢多言不敢多看。 最关键的是,她总觉得这次的事跟那傻儿有关,可是,雷火是人可以操控的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吧。 但那种念头就是萦绕在心头徘徊不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是啊,真是有些吓人呐。”她喃喃说道。   ☆、第十二章 很快(首日答谢加更) 第二更四千五百字送到,上架近万字更新,多谢厚爱,诚惶诚恐,无以言表,容我去哭一会儿。 *******************************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程二老爷已经在城中一个巷子口等了好一会儿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捧着满当当的礼盒,站的脚都有些麻了。 不是他不敲门,而是敲了没人理会。 程二老爷只得等着。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宅院,就如同周围那些普通人家一样,但刺史老爷却不敢有一丝不敬。 因为这是他老师张纯的故居,如果仅仅是故居也就罢了,现如今里面住进去了一个老者。 张纯的老父一个月前从京城回来了,说是思乡所以特意回旧居安住些时日。 日光亮起来了,程二老爷再次示意小厮上前叫门,这一次过了一时门内有人回应了。 “谁啊,这么早?”老旧的门打开,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眼昏花的苍头。 这还早!都要日上三竿了。 程二老爷含笑施礼。 “某程栋,是先生的弟子,曾来拜访过老先生。”他说道。 张纯先后曾在江州、渭州开馆讲学数十载,如今被请入京中太学讲学,弟子遍布天下,尊师敬道,虽然张纯已经离故居很久,家中亲眷也多搬入京中,但这里的故宅每年还是有很多学生来探访,或者游学特意到此。或者途径而过。 尤其是张纯老父归来,前一段很是热闹一番,如果不是张老父被扰不耐烦发了脾气,这热闹只怕今日还在持续。 老苍头显然很熟悉这一切。 “不巧,老先生一早出门去了。尚未归来。”他说道。 这么早!程二老爷很吃惊。 这时候是程娇娘吃早饭的时候,丫头将食盒推过来。 除了一碗白粥小菜,还有一个蒸熟的黄橙,掀开盖,鲜香扑鼻。 丫头小心的从中挖了一勺蟹黄,捧给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接过,略沾了盐醋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娘子,是做的不行吗?”丫头有些惶惶问道。 “橙不够熟,蟹黄不够足,酒不够好。味不够正,实在难以下咽。”程娇娘说道,看着丫头的脸色,又微微一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你无关。” 丫头稍微释然。 “等我进城再挑好的来。”她说道。“家里送来的不行。” 程娇娘并没有说不用太麻烦了,而是点点头。 “挑到好料再做吧,无好料便不用费功夫。”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看着程娇娘慢慢的吃完白粥和小菜,收拾了食盒。 程娇娘拿过书接着看,这本从家带来的大周繁盛录,她终于看完一页了。 丫头站在一旁拉开帘帐,回头看程娇娘。 安安静静,一如既往,似乎那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似乎那两个人不是被杀死了而是从来就没存在过…. 死人了呢。是死了,是人死了,还是两个,就那么突然之间就死了.... 丫头忍不住颤颤抖了几下。 “娘子。”丫头忍不住喃喃了声。 程娇娘没抬头嗯了声,却久久听不到丫头再说话。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程娇娘翻过一页书,说道,“人不管,天也要收,那女人自作孽遭雷劈,是天收了她的命,你可记住了。” 丫头忙转身跪下。 “是,奴婢记得,不是,奴婢,知道。”她颤声说道。 她知道了,原来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原来天,也是可以驱使的。 她始终不明白,怎么房上安个铁棍,挂个纸鹞,扔下绳子,就能引来雷火。 她也不明白,娘子怎么知道那时会下雨会打雷。 但这都不重要,她只要知道,听娘子话,就可以了。 丫头捧着食盒走出来,遇到两个道姑送水来。 “半芹姐姐。”她们恭敬的施礼。 这个娘子可是当初在山上出手救人的善人。 而且接触这几日来看,平易近人果然是个仁心仁义的好姑娘。 不论年长还是年幼,观里的人都喜欢她。 丫头冲她们笑着道谢,如今她们依旧是单独开火做饭,引着两个道姑将打来的山泉水倒入水瓮里。 一个道姑闻着厨房里散发的香味不由好奇。 “好香啊。”她忍不住吸吸鼻子说道。 丫头哦了声,将食盒递过来。 “这是一些小食,你们拿去吃吧。”她说道。 两个道姑吓了一跳忙摆手。 “不敢不敢。”她们说道,“让娘子吃吧。” “娘子不喜,我做了好些,放着就糟蹋了。”丫头说道。 这么香,怎么会不喜欢呢? 看来傻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见她如此说,再加上香气诱人,两个道姑道了谢便接过来。 老者神清气爽的从山上迈步下来,身后除了上一次跟着的老仆,还多了一个小厮。 “老爷,可以回去了吧?”老仆问道。 “大夫都说没事了没事了,我这次出来吃过饭了,不会再有事了。”老者笑道。 老仆面色忧愁。 “可是,老爷你到底吃的不多。”他说道。 老者哈哈笑着只当没听到,伸手指着半山。 “几日不见,山林都变了,上次来那家道观还没修缮呢。”他随口转移话题说道。 “那家道观被雷劈了。”小厮忙说道,有些眉飞色舞,“人都说那观主是个狐精化作的呢。所以引了天雷来,当时好大的雷火呢,还有人亲眼看到雷公爷呢。” 民间趣谈便是这般夸张,老者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玄妙观。 看到这里。嘴角微微有些泛酸,想起那日吃的糖桔子,回去之后他也让厨娘试着做了,看似简单的糖桔,做出来却总是不对味,不知道是自己当日病着的缘故,还是果然就是小食也有妙法。 “既然来了,就去那里讨碗水喝。”他说道,自己大步先迈过去。 看着老者迈进门内,正在扫地的小童咦了声。 “是那个饿病了的老丈。”她忍不住说道。 如果说真是太不敬了。旁边的道姑忙伸手阻止她,一面忙迎接过来。 “善人。”她施礼说道。 老者自然听到小童的话,只是一笑。 “这次不饿了,来讨碗水吃。”他含笑说道。 小童有些羞的笑了,扔下扫帚忙取来铺垫。又蹬蹬去倒水来。 “师妹。你看我拿来了什么好东西。” 院后有两个道姑笑说着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看到坐在廊下的老丈,也咦了声。 “老丈,您来了,太好了。”其中一个忙说道,“那次山上遇到的娘子,就在这里呢。” 老者以及老仆都很惊讶。 “哦,那太好了。”老丈说道,本要起身。想到是女子,便又坐下来,“劳烦仙姑去问一问,可否一见。” 道姑应声是,转身向后去了。 小童也捧了水来,老者端起要喝,鼻息间闻得鲜香,不由看过去,目光落在一个道姑手里的食盒上,正要打开给师妹们看。 “仙姑,是什么好东西?”他问道。 道姑笑着从中捧出一个圆橙。 “是橙子。”她说道,说着又掀起橙子其上被割开又盖上的皮,“里面是肉。” 伴着这盖子打开,香气四溢。 老者忍不住深吸一口,腹中咕噜几声,饿意涌了上来。 那道姑看出来了,笑着捧过来一只。 “老丈你尝尝,这是什么肉啊?”她说道。 老者接过一看,点点头。 “蟹膏肉。”他说道,竟然如此做蟹肉,真是妙啊,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顿时满脸惊喜,“好,好,好。” 说完这三个字,也顾不得说话,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了,老仆和小厮一怔之后大喜。 “太好了,老爷终于想吃饭了!”小厮说道。 三个道姑对视一眼,这老丈又犯了饿病了… 这老丈绝对是犯饿病了。 道姑们看着桌上空了的三个橙子,再看接过帕子擦嘴的老者。 “要是再有碗白米粥就更好了。”他意犹未尽说道。 道观里哪里吃得起。 “只有茶汤,善人要吃吗?”一个道姑说道。 老者摇头。 “不好,不好,那就冲了才吃到的美味了。”他说道,三个橙蟹黄肉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拍拍手站起来。 “如此也好,我们尽快赶家去,煮上一碗白米,要浓浓的,再来一碟菜心凉拌。”他说道,颇有些急不可待。 老仆和小厮忙引路,老爷厌食已经很久了,这么急切的想要吃饭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个道姑急匆匆从后边跑来。 “善人,不巧,那娘子出去了。”她带着歉意说道。 老者伸手拍了下头,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他是等着要谢恩人呢,却三个橙肉下肚全忘了。 出去了?是走了吧? “如此不巧。”他说道,皱眉思付一刻,“敢问娘子是哪家人氏?” 道姑们对视一眼。 “其实,她也不算是娘子。”小童说道。 老者嗯了声,不解。 “是哪家的夫人?”他问道,或者山村里的妇人?,“你们既然认得就告诉我,我让人亲送谢礼,大夫曾说当日多亏救治及时,要不然老夫我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那个糖桔子竟然有这样的奇效?道姑们很惊讶。 那这个丫头真的是不仅心好,还真的是手巧呢。 “不是娘子,她是娘子的伺候人。是个丫头。”一个道姑立刻说道。 老者哦了声。 “哪家的丫头,竟然如此灵巧?”他好奇问道。 “是北程家的,名字叫做半芹。”道姑说道。 老者再次哦了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老爷咱们快回去吧,既然知道这娘子是那家了。也好道谢了。”老仆催促道。 好容易想吃饭了,可别耽搁了,万一想吃的劲头过去了,就太可惜了。 老者哈哈笑了,对道姑们施礼告辞了。 看着老者的马车驶离,送到门口的三个道姑才转过身来,面带欢喜。 “这善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如果能真的让人去程家道谢,那半芹姐姐也许就能得家人赏识,不用再这里伺候傻子熬一辈子了。”一个道姑说道。 另外两个点头。 “气度不凡吗?这个善人家该不会很穷吧?怎么每次来都饿成这样?” 迈进门看着桌上子还摆着的空水碗。橙子皮,小童说道。 “这东西真那么好吃吗?”她有些好奇的拿着空橙皮看。 橙皮已经冷了,肉也吃光了,没有先前的那般香,而是只有蒸后的熟烫酸香。可算不上多么美味。 “就是啊。半芹姐姐说她家娘子都不吃呢,傻子都不吃的,能算什么好东西啊?”一个说道。 “啊?这个也是半芹做的?”小童惊讶问道。 方才两个师姐拿着食盒出来,还没问是什么,就因为这老丈断了话头。 原来这个也是那灵巧的丫头做的啊。 “半芹姐姐治了两次这老丈的饿病了。”小童说道,“她可这当的起他的谢了,我们快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说完就要向内跑,被其他人拉住。 “先别去说。”一个道姑说道。 “为什么?这是好事啊?半芹姐姐可以趁机求求那老丈照顾,从这里离开呢。”小童不解。 “知恩图报在嘴上说说容易,做的人可不多。”年长的道姑说道。“还是莫要告诉半芹了,如果那老丈真有心道谢,对半芹来说会是一个惊喜,如果他随口说便忘了,半芹不知便无求无盼,如此也便不会难过。” 确是如此,两人点点头。 “那就希望半芹姐姐能够等到一个惊喜吧。”小童笑说道。 半山腰的小玄妙观叮叮当当的热闹着,被火烧的那观主的房子,按照孙观主的意思不再重建,而是就地推到,将这里改为空地,修葺一座小亭子。 当然,孙观主的意思就是程娇娘的意思。 不用重修建设房屋,只是将其他旧屋子粉刷修补,再加上孙观主工钱给的充足及时,工程就进行的很快。 “说不定十五就能搬进去呢。” 半芹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坐在山石上。 “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她问道。 “是啊。”半芹说道。 程娇娘站起来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已经明显换了面貌的小玄妙观,不,它已经不再叫小玄妙观了。 大小归一,大为玄妙,小观附庸,别名太平。 “挺快的。”她说道。 从七月出门到八月半,从小玄妙观到太平观,一个多月的时间确是挺快。 临近中秋,京城的街面热闹非凡,酒肆茶楼的位置更是从早到晚都没个空闲,多少人家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出门赏景玩乐。 街面上的女子们明显增多,富贵人家的车马络绎不绝,笑声说唱声叫卖声充斥。 “半芹姐姐,你快点。”一个丫头唤道。 在一个吹糖人的摊位前看得入神的半芹忙应声是,将手里的食盒抱紧了挤过人群跟过来。 “这街上好热闹。”她说道。 “这还不算热闹,等十五那几天再出来看,更是热闹呢。”丫头笑道,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到时候你就能出来看个够了,我们就只能在家拜月了。” “我怎么就能出来呢,大家都一样的。”半芹有些羞涩的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六公子那么喜欢你,只要你说要出来玩,他一定肯带上你的。”丫头笑嘻嘻说道。 这话说的让半芹飞红了脸。 “哪有,公子,公子,我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她结结巴巴说道,又有些慌乱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丫头,公子跟人出来吃饭,也不忘让你过来。”丫头笑道。 “那是公子想吃炸果子了。”半芹低头说道。 “这种果子就你一个人会做,这就够了,家里那么多丫头,有几个能被公子这样记住的。”丫头笑道,挽着她的胳膊,带着几分讨好,又几分羡慕,“怪不得公子那么远要把你带回来呢。” ************************** 推荐沐非《大明小婢》已肥日更中喜欢的朋友可以去宰了。   ☆、第十三章 路人 周六郎亲赴江州,不日回转,身旁多了一个妙龄俏丫头,惊呆了家里的人。 在于父亲母亲相谈后,这个被大家纷纷猜测来历的丫头,成了周六郎的近身伺候丫头。 这个位置家里的丫头经过最少三年打磨调教才有机会得到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如此被公子看重,一时间成为家里的焦点。 说什么是周老夫人在世时买的,赠与程家的傻子,如今傻子归家了,她便自然要回周家来,这么简单?谁信才是傻子呢。 半芹被说的又是害羞又是不安,她并非是个伶牙俐齿的,又从小长在道观,跟家里这些丫头们打交道,心里总是有些发怵的,不过还好,看在周六郎的面子上,人人对她和善。 可是她还是不会应对大家的打趣玩笑,如果娘子在的话,会怎么说呢? 闪过娘子二字,半芹的心忽悠的沉下去,就好像挂着一块铁秤砣,坠啊坠啊的。 娘子… 还好吗? 自己扔下她就这样走了,她会不会难过?或者,已经忘了世上有半芹这个人了吧。 此时回想起来,当初她怎么就迷了心窍一般,想都没想的,就…… “喂,你可来了。” 头顶上突然有人喊道。 半芹凝神看去,见二楼的窗户边,少年皱眉斜倚看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怎么这慢!”他说道,态度嚣张又霸道。 半芹只觉得欢喜从心底散开。那块秤砣瞬时不见了。 “是。”她应声,忙迈进酒楼里,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穿过喧嚣的大堂,来到二楼的雅间。 刚上楼梯,迎面有几个女子走过来。多数都带着五彩纱帷帽,有两人手里还各自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半芹侧身避让,忽地其中一个女童呀了声。 “姐姐?”她喊道,“你是那位姐姐!” 伴着她的喊声,大家都停下脚有些不解,半芹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见那女童冲自己扬起惊喜的笑脸。 “呀,呀。”女童看清她的样子更为高兴,举起小手,“你是那个会呼风唤雨的娘子的丫头!” 半芹看着她。恍然。 雨中,破庙,依着老者馋红豆糕的小童。 只是此时,女童身边没有老者,她的身边也没了娘子。 一时间半芹有些怅然。 “是你呀。”她说道。忍不住露出笑脸。“小妹妹,你也来京城了啊。” 女童高兴的点头,忙忙的摇着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 “姐姐,这个姐姐是我和爷爷,在路上遇到的呢,可厉害了,会下雨,还会做好吃的。”她童声童气的说道。 在场的女子们知道这女童是一路从南到北而来的,这种路遇又再见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于是看了半芹一眼,不甚在意。 拉着女童的女子对半芹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半芹忙还礼。 “姐姐,你叫什么啊,你住在哪里啊,我叫丹娘,我住在….”女童很是激动的说道。 话没说完,被女子轻轻的拉了下,女童的话被截断了。 而那边丫头也催促。 “半芹,快点,公子等着呢。”她说道。 两厢都合意,半芹与这些女子们再次施礼,在女童依依不舍中各自迈步了。 就如在路上,遇到了相识一笑,最终还是要各奔东西。 “我们丹娘也有旧相识了。” 同行的女子们打趣小女童。 女童有些得意,来到京城离开从小生活的环境,对于她这个孩子来说,真的是有些寂寞孤独,尤其是爷爷还病了……. 爷爷! 想到爷爷,女童有些急切。 “快回家,快回家,我要告诉爷爷去。”她高兴的说道。 听她提到爷爷,几个女子面上都浮现几分忧伤,抚了抚女童的头,下楼上车。 马车穿行过街道,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停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前。 房屋普通,迎接出来的人不少,气势也不小。 女童挣脱仆妇的手。 “我去找爷爷。”她喊道,向一个院子跑去。 仆妇忙追着。 女童人小身轻甩开仆妇进了一个院子,迎面与一人撞上,那人眼明手快抓住她,才免得跌倒。 饶是如此,也让女童捂着鼻头眼中泛泪。 “恕罪恕罪,老夫没看到小娘子。”颤巍巍的白发老翁忙哄劝说道。 跟在老翁身旁的男子神情肃穆。 “丹娘,无礼。”他沉声喝道。 陈家家教严格,不论男女皆是四岁启蒙,如今才满五岁的丹娘已经知晓进退礼仪了,见父亲不悦,丹娘忙有模有样的冲老翁施礼。 “是丹娘失礼。”她诺诺说道。 老翁含笑抚须点头。 陈绍面色稍缓。 “父亲,我想去看看爷爷。”丹娘察言观色忙说道。 “莫要去,爷爷才吃了药,不要去吵醒他。”陈绍说道,看着跟过来的忐忑的仆妇摆摆手,“带娘子下去。” 仆妇们忙上前拉住女童,连哄带劝的抱走了。 陈绍轻轻吐口气。 老翁看着他,思付一刻,伸手。 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刻拿过医箱,老翁从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陈绍。 “这个你用得着。”他说道。 陈绍面色浮现惊喜,下意识的握住老翁的手。 “李太医,此药是为我父亲….”他颤声问道。 老翁摇头。 “是让你用的。”他说道,将瓷瓶拍在陈绍手中,压低声音。“陈大人忧心过重,要保重啊,此药可以调理精气,缓解大人不食不睡的耗费。” 说罢又拍了拍陈绍的胳膊。 “大人,要稳住。”他说道。 面对病人家属。一个太医说的不是要保重节哀,而是要稳住,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陈绍却一个机灵醒过神。 父亲的病最初的起因是突然摔了一跤,年老人摔跤只怕伤筋断骨,但幸运的是老父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几个大夫瞧了都说养一养就好了。 却没想到,这一养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先是起不了身子,紧接着就腿脚失去知觉。很快大小便不能自主,到如今半日昏迷。 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到瘫在床无知无觉命不久矣,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这太快了!太突然了! 医生走马似的换,却连个统一病因都说不上来。到最后。陈绍也不敢轻易请大夫了。 因为,父亲病重的消息传开,朝里有关他丁忧的事已经议论开了,据说已经有人上书皇帝准备推荐接替他的人了。 才回到京城,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就要再次离开,如果这次离开,三年,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父亲的病,自己的前途,陈家的前途,日夜折磨让陈绍这个儒雅大气的文士几乎脱像。 这种样子给外人看到,必然传言愈烈。 陈绍握紧手里的瓷瓶,这些药是可以让他保持精神,形容稳重的吧。 一个太医,会想到这个? 陈绍看过去,老翁的背影正迈出门,颤颤巍巍。 是受谁人所托来给他的叮嘱? 稳住,稳住。 陈绍握紧了瓷瓶凝神思付久久未动。 小小的身影趁着侍女端了药碗出去溜进了室内。 室内药味,骚臭味混杂,丹娘并不在意,而是急切的看向幕帐后,卧榻上一个老者安睡。 “爷爷,爷爷。”丹娘喊道,蹑手蹑脚的过去。 卧榻上盖着两层锦被的老者闭目无声,微张的嘴呼呼的喘气,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丹娘尚分不清病和死,她只知道是爷爷累了所以要多休息,此时便跪坐在床边,将手里的玩偶举起来。 “爷爷,爷爷,你看我买了什么。”她说道。 女童的声音清脆,老者悠悠的醒来,转头双目浑浊的看过来,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到了。 真高兴,能看到自己的孙女。 “啊,丹娘..”他发出沙哑含糊的声音。 女童见爷爷醒了更高兴,唧唧喳喳的给爷爷讲街市上的见闻,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爷爷,你快些好起来,”她摇着爷爷的胳膊,眼睛亮亮的说道,“我们十五的时候去看灯,我要爷爷背着我去看,爷爷能托我高高的。” 老者浑浊的眼里流下一道眼泪。 好不了了,丹娘,爷爷,不能陪你去看灯了,爷爷,不能再陪你了…… “啊,对了,爷爷,我今天见到那个姐姐了。”丹娘说道,将手里的玩偶放下,“那个给我红豆糕吃的姐姐。” 老者的思维愣了下。 红豆糕… “爷爷,你还记得吧,那个,咱们赶路,下雨,那个娘子说下雨,就下雨了,说不下就不下的,那个娘子,那个娘子的丫头,给我红豆糕,特别好吃。” 童言混乱,咋咋而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毫无章法断句。 这些混乱的话听在思维混乱的老者耳内,却清晰明白起来。 那个娘子… 那个娘子!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木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老者猛地抬起身子,但最终无力,只是举起手,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那个娘子!”他嘶声喊道。 女童被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挣扎的爷爷不知所措,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跑进来,陈绍也进来了,看到父亲面色惨白,双目爆瞪的样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了么…这么快就要…… 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父亲。”他扑过去抓住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也猛地抓住他,前所未有的用力。 “三郎,那个娘子..”他看着儿子,用尽力气喊道,“救命!”   ☆、第十四章 论道(二日感谢加更) 二日感谢加更,新书上架,订阅还少,开口求票,有些惭愧,担待担待。 ****************************** 食盒摆上来,半芹施礼退后几步跪坐在周六郎身后。 “吃吧,上次你在我那里吃过的,就是这个。”周六郎说道。 对面坐着的秦郎君笑了,拂袖伸手折了面前盘子里金黄香酥的一根放进嘴里,赞叹的点点头。 “不错,果然精妙,如何做的如此?”他没理会周六郎,而是看其后的半芹问道。 “无它,只是面食,合了蜂蜜,揉拽抻拉油炸而已。”半芹低头说道。 “不过是一点小食,也急着要即刻吃。”周六郎有些不屑的说道,“桑子,莫要你父亲说你玩物丧志。” 秦郎君笑了,摇头,一面再次折下一根吃。 “小食?食无小事。”他说道,“只不过略加了蜜糖,多加揉拽,便与你我往日吃的不同,怎么你我没想到?” “我又不是厨娘。”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郎君摇头。 “非也。”他说道,“用不用心而已,如果用心,吃喝玩乐行住坐卧皆能与众不同。” “在那些事上用心,又能如何?小道而已。”周六郎依旧嗤之以鼻。 “又或者说,能在这些小事上都能如此用心,可见其心多窍。”秦郎君笑道。“小道大道,皆是道,聚小为大,小道也不可小瞧。不是有那句见微知着的话吗?” 周六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面前摆放着炸食的盘子往秦郎君这里一推。 “吃,吃,全给你吃,快吃,堵住你的嘴。”他喊道,“我是自找罪受跟你这个无理搅三分的家伙辩论!我算知道为什么觉空那老和尚见了你就跟哑巴似的!他宁愿不传经布道也不想招惹你这个呱噪的佛尊!” 秦郎君朗声大笑。 “什么叫无理,那是你们明知自己无理无法自圆其说罢了,你们这些人,只见他人过。从不肯认自己错。”他笑道。 “打住。打住。你要是再叨叨,我可就走了。”周六郎故作烦恼的喊道。 说罢又回头看半芹。 “都怪你做什么这小食,惹出这些麻烦。”他喝道。 这是公子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有看重自己才会对自己如此随意,半芹面带欢喜的低下头。 “是,是奴婢的错。”她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也饮了酒。 “半芹,这小食叫什么?”他问道。 半芹低着头,耳边回荡起曾经相似的对话。 “娘子,这叫什么?” “我,不知道..” 其音绕绕在。 “奴婢,不知道。”她说道。 秦郎君看她。 “不知道?”他问道,有些奇怪。 周六郎不耐烦的啧了声。 “不就是一个吃的,哪来的那么多名字名字。”他说道。 是啊。可是,为什么这丫头不说没有名字,而是说,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的意思是它是有名字的,既然有名字,那么就是说有主人。 它的主人,不是这个丫头? 那是谁? 秦郎君开口要问,周六郎打断了他。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找你谈食论道的,闷死人了。”周六郎拎起酒壶塞给他不耐烦的说道。 将谈诗改为谈食,贴切! 秦郎君哈哈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读书人一武人,一瘸子一健壮少年,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搭的不该有交集的二人却是从小到大的好友。 粗中有细,雅中有俗,谈谈而谈,豁然相处。 秦郎君拿起酒壶直接仰头就喝。 周六郎抚掌。 “这才对了。”他笑道。 酒过三巡,这般吃法二人都醉了,兴头上来,周六郎提议去城外骑马观山,秦郎君因病疾不能走路,借助马能暂时享受自由行驰的快感,所以也爱骑马,二人一拍即合,招呼小厮呼啦啦的下楼离开酒楼。 半芹获准跟随。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的说道。 “怕什么,让公子教你。”另外的丫头嘻嘻笑道。 半芹绯红了脸,与那丫头嬉闹。 街上人多车多,他们这一行少年俊美婢女娇俏很是惹人注目。 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听前边威武呼喝声,摩肩接踵的人群神奇般的散开,竟然让出一条路来。 “是谁?”微醺的周六郎皱眉,他被人群挤得乱晃,颇为着恼,“爷赶着去城外,莫耽搁小爷赶路。” 他纵马要走,前方马车中的秦郎君忙掀起车帘冲他摆手。 “是晋安郡王的依仗。”他说道。 周六郎的酒意散去,翻身下马,同众人一起避让路边。 半芹挤在人后,看着英武的公子聪明高雅的秦郎君态度如此恭敬,很是惊讶。 在她眼里,这两人大约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能让他们如此恭敬的人,会是什么人? “是很大的官吗?”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果然是乡下来的小丫头。 “是郡王,就是皇帝的亲戚。”丫头低声说道。 半芹恍然哦了声,是皇亲国戚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啊。 这个郡王的车驾到了眼前,四周的人都骚乱的拥挤着,纷纷的张望观看。 能见到皇亲国戚呢,京城果然很厉害,半芹带着小激动也踮脚看去。 一辆只有皇家特有标志的马车,肃穆威严带着杀气的侍卫。随着走动,垂下的车帘中可见端坐的人。 侧面形容,玉冠束发,隐约见面容肃棱。鼻梁高挺。 一晃而过,半芹什么也没看清。 怎么能看清楚呢,隔着纱帘呢。 车驾远去之后,这边的街市恢复了热闹。 半芹和丫头挤过去,紧跟在秦郎君的马车旁。 “多看两眼,沾沾福气。”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在马上摇头。 “女子之福,咱们男儿凑什么热闹。”他说道,微微一笑。 晋安郡王是秀王的长子,幼年随父进宫,被当时皇后抱了一抱。不日后皇后有了身孕。子嗣艰难的皇帝和太后大喜。后皇后产下皇子,只可惜三个月夭折,次年后。晋安郡王再次进京,被贵妃抱玩,不久之后贵妃竟然也有了身孕,太后与皇帝大喜,自此认为晋安郡王福星,便将五岁的晋安郡王留在宫中抚养,至今已经十年。 十岁以后不能再随意在妃嫔身前,但依旧养在太后身前,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皇帝的子嗣果然顺畅。至今已有十位子女,虽然其中只有二位皇子,但对于年过四十才得以当父亲的皇帝来说已经很是满意了。 晋安郡王因此备受恩宠,在妃嫔贵勋中誉为送子童子。 幼童得此称号欢喜一笑,但如果一个郡王冠于此号被养在宫中,且即将成年,就似乎没那么好笑了。 不过据说,晋安郡王就要被送回其父封地了。 “他,说起来,也是可怜人。”秦郎君喃喃说道,看着那已经远去的仪仗。 皇家之事还是不谈为好,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门。 不多时周六郎秦郎君适才所在的酒楼里,七八个人急惶惶的冲进来,吓了店家小二一跳。 “客官是…”大家忙来询问。 为首的管事男人手一扬。 店家眼明手快的伸手接住扔来的银钱。 好家伙,出手阔绰啊。 “客官有什么吩咐?”店家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一面看着眼前的众人,其中还有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以及一个女童。 “我们要找一个人。”带着帷帽的一个女子牵着女童走出来切声说道。 而此时江州,玄妙观内,世外喧嚣隔绝。 “半芹。” 树下的程娇娘说道,伸出手。 丫头将一根用手帕缠了头的树枝递过来。 程娇娘接过,慢慢的坐在蒲团上,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湿润的地面上,随着树枝的划动,颤颤巍巍的出现一个字。 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但丫头也知道这是一个字。 “娘子,娘子,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她忍不住喊道。 程娇娘稳稳的收了最后一笔,手才颤抖,她吐了口气,再次试探要写第二个时,手便控制不住了,颤颤巍巍,字不成字。 程娇娘坐正身子,将树枝在手里晃了晃。 “不行,不行。”她说道。 “娘子,已经能写一个字了,不错了,明天就能写两个了。”丫头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膝头高兴的说道,“不急,不急的。” 程娇娘微微一笑。 “我不急的。”她说道,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字,“我是说,这字,写的,不行。” 丫头再次看地上的字,方方正正的,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啊。”她说道,“比家里公子们的字帖上写的还好。” 程娇娘用树枝敲了下她的肩头,抬头看天,可惜有心大笑终无声。 她慢慢的收回视线。 “娘子,这是什么字?”丫头问道。 “太。”程娇娘说道。 “太?”丫头重复一遍,恍然,“是不是太平的太?” 程娇娘点点头。 “太好了,娘子好好练,练好了自己写门匾。”丫头抚掌道,“太平,太平,多好的名字啊,是祈求太平的意思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是我喜欢吃太平馒头。”   ☆、第十五章 安排 太平馒头? 丫头一怔旋即咯咯笑起来,笑的蹲不住跌坐在地上。 “好啊,娘子,我们今天晚饭吃太平馒头吧,我让仙姑们帮我买了羊肝什么的。”她说道。 程娇娘说声好。 院门外孙观主过来,看着眼前古槐树下,青缎罩衣乌发垂散安然端坐的女子,膝下跪坐素花襦裙绽开笑颜的丫头,好似一幅赏秋仕女图。 这图里浓绿的枝叶,明艳衣衫璀璨笑的丫头均不是亮点,而是那个素到极淡木然无波的女子。 她失神怔怔看了一刻,如此女子,程家怎么弃之不顾? “无量天尊。”她施礼说道。 程娇娘和丫头看过来,对她点头还礼。 “娘子,再过几天那边就好了,娘子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孙观主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 当下由丫头扶着和孙观主一起过去了,小玄妙观经过修整已经焕然一新,前院的殿堂也显得肃穆,后院的住处幽雅。 站在院门口丫头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的雷雨夜,她在风雨中颤抖着从外院的梯子爬上房顶,跪趴着在房顶上前行,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雨收天晴,她依旧好好的活着,而那些让她噩梦的人事都已经不在了。 八角亭四周新培土,移栽了一片山竹,秋风吹来沙沙作响。 耳边传来孙观主和程娇娘的说话。 “您看这个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添些花草?”孙观主恭敬的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收回神,扶着程娇娘前行。两个小童此时跑出来,一个恭敬的在亭子里铺了一个垫子。 “娘子请坐。”她低眉顺眼的说道。 自从小玄妙观出了事,程娇娘和丫头搬到山下住,这两个小童自然也跟着去了。后来因为小观用人修缮,孙观主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两人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都是妙春,妙灵两人打扫擦拭的。”孙观主笑道。 两个小童低着头怯怯的站在一旁。 可怜的,被那女人随手捡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养着,高兴了不理会,不高兴了抬手打张嘴骂。 无量天尊,那祸害终于死了,孙观主感叹道。以后跟着这位娘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娘子。她们原本是这里的人,怎么安排还是要娘子做主的。”她说道。 这小玄妙观很显然以后就是程娇娘的地方,要是修道的话。小童自然要跟自己去山下,不过程娇娘这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应该的。 程娇娘看着这两个小童。 “是,我来安排。”她说道。 两个小童微微抬头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惊喜。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她们噗通跪下叩头说道。 能跟着这个娘子,以后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她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孙观主也微笑点头。 “孙观主。”程娇娘看向她,“你可有相熟的道观?” 孙观主一愣。 “有。”她点头说道。 “把她们二人送去吧。”程娇娘说道。 什么? 两个小童愕然抬头,孙观主和丫头也都很是吃惊。 为什么? “娘子,娘子,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两人齐齐的叩头哭道。 “其实,也不能算你们有错。”程娇娘说道,坐在亭子里神情始终木然,“人都要想办法活着,都要为了自己赌一赌,拼一拼,蝼蚁尚且偷生,所以,你们做的事,也不能算错。” 什么意思? 孙观主更是不解,不由看丫头。 丫头却也是一脸茫然。 “娘子,娘子,我们,我们做什么了?”一个小童抬起头哭道,满面的委屈,“当初被那观主收养我们也不做不得主,跟着她,我们是日日不得安心,并不敢学她那般心肠啊,娘子,娘子明鉴。” 她们说这话,已经不看程娇娘了,而是看着丫头和孙观主。 那是傻子啊,喜怒不定,什么都不懂,但是这丫头和孙观主自然是懂的吧,虽然说那傻子是主人,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这两人吧。 丫头和孙观主看她们哭的如此,心中恻然。 是啊,这两个孩子虽然是那女人的徒弟,但年纪尚幼,也没做什么苟且不得之事,如果仅仅是因此就厌恶要赶走她们,委实可怜。 孙观主迟疑要不要说句话。 “那日,是你们推开了我的院门,引那男人进来的吧?”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那两个小童跌坐在地上,满面惊骇。 她怎么知道?她真的不是傻子吗? 丫头顿时色变。 她记得当日确实关好了门,还以为是那贼汉色胆包天自己开门,原来竟然是有人从中牵线! 如果那门是关着的,想必那贼汉也不会起了心思走进去!当看到开着门,窥视的心思一起,那更大的心思便压不住了,就如同开了一个小口的堤坝,最终滔滔而冲。 竟然,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 竟然,不是那黑心的贼妇,而是这两个楚楚的可怜人! 怎会!怎会!怎敢!怎敢! “你们!”她喝道,浑身发抖,指着这两人,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观主不敢说话了,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又不好避开只忙低下头。 两个小童再次大哭,冲着程娇娘砰砰叩头。 “娘子,娘子,我们不是,不是的,我姐姐一直看着,即刻就去叫人了,不会,不会让…”其中一个哭道。 “是,你们做的很好,既让那男人惹恼了我,可以请程家出手惩治,又小心的及时叫人来,免得事情不可收拾。”程娇娘说道,点点头,“想来你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走投无路。” 两个小童哭着叩头,心内稍安。 “娘子明鉴,娘子明鉴。”她们哭道。 这一次的明鉴说的真心实意。 “我自然明鉴,但是。”程娇娘看着她们,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两个小童再次愕然抬头,看着眼前亭子里安坐的面无表情的女子。 ***************************** 更新安排,早上八点左右一更,晚上八点左右一更,听起来是很多,其实也不多嘿嘿~   ☆、第十六章 想多 孙观主走过来时,在廊下坐着缝袜子的丫头忙冲她摆手。 孙观主忙放轻脚步在廊下坐。 “娘子睡了?”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娘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济,白日要睡半个时辰。”她说道,手里的针线不停。 孙观主哦了声。 “不过到底是好了,慢慢的养着总归是越来越好。”她含笑说道,“不枉当初周夫人一片虔诚之心。” 丫头点点头。 “要是夫人还在,得多高兴啊。”她叹口气说道,回头看屋内。 多么聪慧的孩子啊,而且,多厉害的孩子啊。 “那两个小童,已经送走了。”孙观主说道,“宝元山道观,我曾与那观主同门修道,娘子放心。” 这个放心,是哪个放心呢? 丫头低着头做针线嗯了声。 孙观主夸了她两句针线好就告辞了,丫头拿着针线怔怔一刻,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娘子。”丫头忙放下针线进去了。 程娇娘已经在卧榻上坐起来。 丫头服侍她安坐下来,吃了一杯水,又帮她梳头。 “娘子,观主说,那两个人已经送走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低着头看书。 屋子里安静无声。 “你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小童很可怜?”程娇娘问道。 “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以为自己安排的周到,可是万一呢?万一娘子要是有什么事…”丫头忙颤声说道。 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想都不敢想,这几日夜夜噩梦。都是为此。 “要是真如此,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了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闺阁女被羞辱,如此伤脸面的事,程家一定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所以那两个小童一定在外小心看着,万一真叫不来你们,她也会冲进来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 “说起来,她们这样做确实很不错。”程娇娘手扶着书说道,“这两个孩子,倒是聪明。” 丫头有些不解。看着程娇娘。 “那。娘子。喜欢这两个小童?”她问道。 程娇娘抬头看她。 “我只是傻子,又不是疯子。”她说道。 丫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娘子,你又逗我。”她唤道。 “我没逗你。我说过,我很小气的。”程娇娘说道,将书页翻过一张,“怎么可能将欺我踩我利用我的人留在身边。” 是啊,那两个欺她踩她的人已经没了性命。 这两个小童只是被送到别的道观而已,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丫头低头应声是。 “娘子,新买了鱼,你想怎么做来吃?”她问道,语气轻松欢快。 “什么鱼?”程娇娘问道。 “大青鱼。”丫头说道。 “厨下还有什么?”程娇娘又问。 “有几把葱,蛋。还有昨日山上采摘的菇和木耳。”丫头板着手指说道,“还有两个瓜….” “好了。”程娇娘打断她,“做鱼羹吧。” 丫头高兴的点点头,跪坐好,准备认真听记。 夜幕降下来时,京城里陈绍陈相公终于等到管家回来细说详情。 “亏的是十六娘记得有人喊了那丫头一声的名字,这个名字说出来,又万幸一个跑堂小二也听到了,因为是自己从家带了吃食,所以小二心生愤愤所以记下了。”管家感叹说道。 这算不算吉人自有天相? 陈绍捻须想道,如此之巧,巧中又巧。 “那么打听出是哪家的娘子?”他问道。 “当时包厢里只有两个公子。”管家说道。 公子?父亲不是说那丫头跟随的是个娘子吗?还是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娘子?怎么又成了公子? 陈绍皱眉。 “更幸这两个公子也是京中名人。”管家接着说道,“一个老陕周家六公子,一个瘸子小秦郎,至于那位半芹是谁家的,店小二便不知道了。” 周家,秦家。 陈绍默然一刻。 “如此,拿我的帖子一问便知。”他说道。 管家正是此意,这两家不是平民百姓人家,不好贸然上门询问人家的丫头,所以拿着老爷的名帖就方便多了,他应声是转身便走。 因为又是饮酒,又是骑马,秦郎君沐浴更衣之后便躺下歇息了,外间丫头们低声的说话惊动了他。 “你们方才说谁来找谁?”他隔着帘帐问道。 丫头们疾步过来,在帘帐外跪坐下。 “回郎君。”她们说道,“是陈绍陈相公家派人来问咱们家可有一个名叫半芹的丫头,甚是奇怪,不知为何。”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 “谁?陈绍?”他问道,“半芹?” 丫头们很少见公子如此语气,有些惊讶,迟疑一刻卷起帘帐。 “是,陈相公的名帖,问半芹可是咱们家丫头。”丫头认真说道。 秦郎君沉默一刻,伸手拿过床边的拐杖。 “去周家。”他说道。 现在? 丫头惊讶的看了看外边。 周六郎精神奕奕,被父亲叫过来时正在演武场打拳,就这样汗流浃背的走进来。 “天凉了,吹了风。”周母心疼的说道,催着丫头拿擦洗的过来。 周父不耐烦的摆手。 “你们下去。”他说道。 周母不敢有违,带着丫头仆妇退了出去。 “父亲,什么事?”周六郎开口问道。 “你带回来的丫头不一般啊。”周父说道。 周六郎皱眉。 “言谈举止倒也有些不一般,但仔细看来,貌似也没什么不一般。”他说道。 周家人说话习惯直来直往,他说完便看着父亲。 “父亲有什么就说吧。”他说道。 “方才陈绍陈相公派人来了。”周父说道。 周六郎眼睛一亮,如此一个高官儒士竟然来拜访他们周家?莫非是为了立太子的事? 皇帝年岁渐长,且体弱多病,太子之选,迫在眉睫,二个皇子,朝中派系纷纷,别人对这种站队择选非利既害的事都头疼不已避之不及,但周家却认为这是大好的良机。 但只可惜,武将低贱,周家官职又是武将中的偏下,如果不是祖父先见之明,当年进京一举成名,只怕泱泱京中早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周家是谁,所以如此时刻竟然没有人拉拢他们,空有一腔跃跃欲试热情无处可报。 没想到,不来则不来,一来就来个如此大的大人。 “陈相公莫非已经有了择选?”周六郎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跟谁?” 那样子或有挽起袖子,不管跟谁他即刻就要跟上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怕狼畏虎也不见得能安全,大拼一场,不论成败,都是痛快。 周父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失笑,但又想自己方才听到管家递来的帖子时,估计也是这般神态。 “六郎,你想太多了。”他摇头说道,“陈家是来问个丫头。”   ☆、第十七章 错了 周六郎一愣。 “半芹?”他问道,“为何?” 周父一摊手。 “正要问你。”他说道。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认得陈相公?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少神奇事没说? 原以为只是灵巧机敏所以能扶送傻儿千里归家,所以并没有过多询问。 “我去问她。”周六郎说道,转身就要走。 门外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老爷,陈相公登门了。”他颤声喊道。 先前递帖子询问,确认之后,竟然这么快人就亲自来了? 周家父子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重要? 周家父子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待客厅,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陈相公已经大步迈进厅堂,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仆抱着一个女童。 “陈…”周父忙躬身相迎。 刚张口,这边陈相公解下兜帽冲他施礼相拜。 “请贵府娘子救命。”他说道。 救命? 周父愕然。 “哪个娘子?”他问道。 他弟兄三人共有七男八女,五女已经出嫁,闺中尚有三女,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他的这些女儿竟然还有能救陈家相公之能? “那个半芹丫头侍奉的娘子。”陈绍说道。 半芹侍奉的娘子? “可是,半芹侍奉的是我家六郎啊。”周父说道,一面看向厅堂外。“喏,你看,她来了。” 陈绍回头看去,见两个丫头提灯。引着一个丫头急匆匆而来,周六郎也从廊下转出来。 女童看到那匆匆而来的丫头,高兴的伸出手。 “姐姐。”她喊道。 半芹微讶异,没想到竟然在家中再见这女童。 “你…”她要开口,想到公子老爷都在,忙低下头施礼。 “姐姐,我爷爷要见你呢。”女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道。 “半芹姑娘,当日大雨庙中,得你家娘子赠酒问病的老者,你可还记得?”陈绍亲眼看到女儿与这半芹丫头相见的反应。确认了的确是旧相识。便不敢再拖延。立刻问道。 半芹正因这突然再见的女童有些懵懵,陡然见一陌生男子询问此话,不由愣住了。 当日。大雨,破庙,车马旅途,主仆相伴,砖炉小酒,跋涉艰难。 娘子病身过事既忘,而自己也不再与娘子相伴。 那些往事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提起了,顿时眼中有泪流下。 “您是?”她颤声问道。 陈绍见她承认,心中大喜。 “老者是家父,娘子慧眼。家父不识,如今病重不能起身,还请娘子救命。”他躬身施礼。 对一个小丫头竟然施礼,可见陈绍心中的急切。 这二人一番对话,让周家父子听得有些糊涂,半芹亦是怔怔,老者,病重,娘子,一时脑子轰轰。 “娘子?哪个娘子?”她呆呆道。 而秦郎君此时也正赶到,听到这里,心中轰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就是那位教你做小食的娘子,就是那位也不喜饮煎茶,就是那位你一路相伴千里归家的娘子。”秦郎君说道,顾不得人前小厮相搀扶,自己撑着拐一步一步近前。 侧间里,周六郎秦郎君,看着眼前低头跪坐的半芹。 “当时再遇上遇到了,娘子说他的病要早些治,因为我说了要收诊费,那老丈便笑而不信走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还是犯病了。”她颤声说道。 “你等一等。”周六郎觉得脑子有些懵,打断半芹,“娘子说,娘子说,娘子是哪个娘子说?” 秦郎君叹口气。 “六郎,你莫要不信了,你明知是哪个娘子的。”他说道。 周六郎却固执的看着半芹。 “是我家娘子啊。”半芹答道,看周六郎。 “那个傻子?”周六郎瞪眼喊道,“她会治病?” “我家娘子,不傻的,只是病了,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半芹忙说道,带着几分切切,“是的,她会看病的,很厉害很厉害的。” 周六郎满眼惊骇。 “胡说!荒唐!”他拂袖喝道。 一个傻子!一个傻子!开什么玩笑! 半芹被喊得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半芹。”秦郎君接过话,看着这丫头问道,“我来问你,你们这一路是如何从并州回到江州的?” 半芹看着他。 “我们走走停停,就这样走回去的啊。”她说道。 刚回来的时候不就问过她这个了?已经说过了啊? “盘缠,盘缠何来?”秦郎君问道。 “是……娘子看病挣来的。”半芹说道。 “胡说!”周六郎愤然起身喝道,“你这丫头是何居心如此胡言乱语!你们的盘缠不是我祖母留下的吗?” 正因如此,他从来没问过,这有什么可问的!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吗? 这丫头,如今尽然敢胡言乱语! 半芹惶惶看着他,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愤怒,但也似乎又有些明白。 “娘子,为何不说咱们是如何来的?外老夫人并没有给咱们留钱啊?要是说你会看病,那岂不是大喜之事?”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周六郎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听得这句话,眼前似乎浮现一个女子。 那日随意一撇,如玩偶般呆坐无神的女子慢慢的在眼前清晰。 似乎慢慢站起身来,似乎比他还要高。 说那个,你们这些蠢人不会信的。 她的嘴边浮现一丝嘲讽笑,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咚的一声闷响。 周六郎转身一拳击在屏风上,六扇书画屏风哗啦倾倒,吓得外边的丫头们忍不住进来,又被周六郎骂了出去。 “半芹。”秦郎君叹口气看着吓呆了丫头,“你去见老爷吧,跟陈相公实话实说,你家娘子还在江州。” 半芹应声是,看着愤怒的周六郎有些害怕还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低下头疾步出去了。 似乎有什么错了吧… “六郎,你这次可真是错了。”秦郎君看向周六郎说道,摇摇头。 “这有什么错?”周六郎哼声说道,挥袖坐下,“她又没与我说,我怎么知她不是傻,我又不是神仙。” 秦郎君看着他,忽的笑了。 “好,我说错了,你不是错了。”他说道,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六郎,“你,是惹了大麻烦了。” *********************** 一更这点字是有点少哈,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努力调整一下。顺便求粉红票。   ☆、给亲爱的们 亲爱的陪着我征战了名门医女的大粉们,娇娘医经上架三天,满屏飘红,你们的支持已经足够了,自从名门一战,你们就成了我眼中的朋友,亲密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要做的就是危难时两肋插刀,现在,请你们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就像看着可以放手的孩子一样,去开始新的征程,征服新的山峰,在此,希行郑重恳求你们,陪着我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不用再狂砸金蛋打赏,你们为了铺起了征程最初坚实的一条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会努力将你们这份金光灿灿坚实的路延续下去的!   ☆、第十八章 知趣 马车径直停在了玄妙观前,赶车的老仆和小厮跳下车,一个去搀扶车里的老者,一个则从车上扯下一竹篓。 “那个有饿病的老丈又来了。”门前的小童看到了忙跑进去喊道。 老者哈哈大笑,捻须迈进观内。 “我观里的小食?”迎接出来的孙观主被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她玄妙观也有让人莫名而来的小食了? 有很多庙宇道观供斋饭,从最初本意方便香客,到最后无心插柳成为盛名,有些斋饭的名声极大,有钱也难求一席位,甚至成了寺庙的代名。 有盛名与素斋的,比如城外万宁寺,有盛名与素点心的,比如福州的普陀寺。 不过那些都是香火极盛名声旺旺的大寺庙道观,一般的小庙小观,自己吃饭都困难,哪里还供应的起对外的斋饭点心。 “仙姑不要谦虚了。”老者笑道,“我这次不是来吃白食的,喏,食材我自带,劳烦仙姑们受累烹制,救治老夫的饿病,不胜感激。” 孙观主被说得忙施礼告罪。 什么橙子炖蟹肉,别说吃了,她听都没听过,何谈烹制,做顿饭能笼络香客,她自然很想受累,但也受不来啊。 “师父,上次那个是半芹姐姐做的。”小童说道。 其他做功课的道姑们此时也出来了,见了这老丈很是高兴,叽叽喳喳的一番细说,孙观主以及那老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恩人竟然就在这里居住?”老者很是吃惊。一面站起身来,“请仙姑通传一声。看可否当面致谢。” 厨房里正在搅面的半芹听了有些惊讶。 “哪个老者?”她不解问道,“谢我?” “对啊,你忘了,在山上晕倒了,你给了他糖桔子。还让掐耳朵什么的。”道姑说道,带着几分崇敬看着这丫头。 真是好人啊,救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丫头恍然。 “哦,那个啊,那个该谢的可不是我。”她笑道,“是我家娘子。” 那个傻子? 道姑愣了下,心内更是感念,这个丫头真是好啊。如此的以主为尊。 “还有啊上次你做的那个橙子什么蟹肉的,他也吃了,可喜欢了。”道姑撇开这个话题,接着欢喜的说道,一面将身后的竹篓推过来,“你看,他特意送来了给你,说上次吃了你的。这是答谢。” 丫头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竹篓,见其中是滚圆浓黄的橙子。以及捆着结结实实的螃蟹,还有一罐酒。 “当然,这个不是谢你救命之恩的,那老者不知做橙子蟹肉的你是那个你,所以这个仅仅是谢上次的小食,不是上上次的救命之恩。”道姑又忙说道。 是你不是你的上次上上次的。让丫头笑了。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看着那竹篓若有所思。 娘子想吃橙子蟹肉,可惜她去山下买来的食材不精,娘子不喜没有吃。 后来娘子不说,自己也忘了再去买,此时正好送上门来…… “你等我片刻。”丫头说道。 道姑不解,看着丫头拎起竹篓向屋中而去。 山中日渐凉爽,为了避寒,原本的竹卷帘已经撤下,换上纸推门。 道姑看着那丫头拉开推门,内里屏风前坐着一个女子似乎在看书。 傻子也看书? 道姑待要再看,门被拉上了,隔绝了视线。 “娘子,你看,收还是不收?” 丫头说完事情原委,恭敬的问道。 程娇娘已经放下书,沉吟一刻,目光落在那竹篓上。 “我看看,东西怎么样。”她说道。 丫头忙将竹篓推过来,将橙子蟹还有酒逐一摆出来。 程娇娘拿起逐一查看。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她说道,将看中的黄橙螃蟹放在另一边,最终拿起酒,闻了闻,立刻撂在一边。 “这个酒呛到娘子了?”丫头紧张的跪直身子问道。 “不是,太难闻了。”程娇娘说道,“也叫酒?” 将水碗里的水喝掉,老者拿起一个小酒壶,小心的到了一个碗底,然后端起来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喝。 “老丈。”一旁小童眨着眼好奇的看着,“这药很难吃吗?” “药?”老者瞪眼。 “那老丈你吃这么小心…”小童说道。 老者哈哈大笑。 “小儿,这是美酒,我是舍不得啊。”他笑道。 “太爷,那你还给了她那么多,这三勒浆家里带来的统共就这么点了。”小厮在一旁心疼的抱怨道,“做个橙子蟹肉还要用酒吗?” “蠢儿,自然用酒的,我吃的出来。”老者说道,“美味自然要美酒配,缺一味,独有好酒也不美啊。” 这边正说话,那边道姑急匆匆的背着竹篓回来了。 “难道不在?”小童忙问道。 “在。”道姑点头说道。 在?为何不见? “半芹姐姐说老丈客气了,她正洗手为老丈烹蟹膏肉还礼,待做好亲捧来与老丈。”道姑说道。 老丈大喜,抚掌说声好。 “只是有一件。”道姑说道,将竹篓递过来,“酒不好,需要换新酒来,才好入味。” “酒不好?”老者愣了下。 “什么啊,我们这是最好的酒了,这要是还不好,天下就没好酒了。”小厮立刻说道一脸的不服。 道姑被说得怯怯。 “我,我也不懂这个。”她忙说道,“是半芹说的,说这酒不好,要用新酿的酒来,才好入味。” 是说这味菜需要新酒来配,并非是说这酒不好,而是对这道菜来说不好吧。 老者释然点头。 如此讲究,可见食之精,果然是个能做出美味的人。 “好,好,好。”老者说道,催着小厮,“快去打新酒来。” 雾气腾腾中,新出锅的螃蟹酿橙被丫头小心的摆在程娇娘面前。 “娘子,尝尝这次的如何?”丫头带着几分欣喜说道。 程娇娘拿起筷子,捡起一点,沾了盐醋吃了一口。 “这酒,也就沾个新味罢了。”她说道,摇摇头,放下筷子。 还不行啊?丫头有些失望。 “是山村里的酒太差了吧,我去城中打好的来。”她说道。 程娇娘一笑摇头,伸手指了指外边。 “我想,最好的酒,也不过尔尔了。”她说道。 “那个老丈?看起来很普通啊,拿的就是最好的酒吗?”丫头不解问道。 “先无忧后精食,能为了一个吃食,不惜精挑细选食材亲自登门,岂是普通人能为?”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点头。 是啊,想自己以前能在厨房抢到一碗饭吃就已是高兴的事,哪里想过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的,更别提跟着娘子才知道原来吃,还有这么多花样。 “那娘子,也是无忧之人了。”她笑道。 程娇娘面容木木,依着凭几望着门外没有说话。 曾经想必也是娇贵奢靡之人,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精剔口味,但,不一定是无忧之人。 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叠叠幢幢,想要凑近看清,却双目辣痛,酸涩蚀心。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程娇娘,她是谁?又怎会如此? 程娇娘闭上眼。 “你,去见那老者吧,倒也是个雅趣之人,同乐吧。”她说道。 丫头意外的从娘子一贯木木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寂寥,她不敢多问,应声是。   ☆、第十九章 不妙 “半芹。” 一个细眉长脸的丫头含笑站过来,拦住路。 半芹有些怯怯。 “我来吧。”丫头说道,不容她再说话,接过半芹手里的茶盘。 半芹怔怔站着,看着那丫头迈进周六郎的室内。 如今,公子已经不许自己进屋了。 “原本就是破格惯得她…” “本来只有随风姐姐她们三个能跟公子近身伺候的…” “没人说她,她自己倒装不知道了。” 耳边是廊下站着的丫头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内,半芹只觉得如芒在背,要走,也不知道该走哪里去,要留,这留…… “我又不是女子,要喝茶便喝茶,给我弄这些糕糕点点的做什么!扔出去!” 屋内传来周六郎喝声,旋即有盘碟摔碎的声音。 半芹眼泪跌落,再不敢在这里,转身踉跄而走。 走?去哪里?哪里可去? “你如果实在是气自己,不如去找你几个哥哥们打一场的好。”秦郎君说道,倚在凭几,低着头翻看一个小本子。 “我何来气自己?”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郎君没说话,忽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周六郎没好气的瞪眼喝道。 秦郎君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伸手指着册子上一行。 “今听门前妇谈说张家婆媳争执,娘子说可待来圈。”他笑念道,“有趣,这钱字不会写。以圈充之。” “有什么趣,莫名其妙。”周六郎哼声说道。坐下来端起煎茶一饮而尽。 “六郎啊。”秦郎君看着他含笑叹道,“如果你早些看了这册子,怕是不会惹麻烦了。” 说起这个,周六郎就焦躁。 “我惹什么麻烦?我年少轻狂,正是惜花怜草的年纪。看中这个丫头爱之要带走,又有何?不过是夺她之爱,待她来我自给她赔罪。”他说道,“父亲母亲责打我一顿,我便将那丫头还给她,再送她七个八个丫头便是了。” 秦郎君一笑。 当时听了原委,又亲自带着半芹跟那陈绍去了府中,果然见陈父清醒时认得半芹。说的话也无误,周六郎当时便要再赴江州,将程娇娘接来,但被秦郎君拦住。 “你现在去不得。”秦郎君说道,“你已经惹了她,再去,必然碰壁而归,如今陈家可等不起你们这般折腾。还是先解了陈家的急难要紧,不管怎么说,你们这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的事。如果传给外人知道,只怕不妙。” 这话让周六郎等人都嗤之以鼻。 “有什么不妙的?不过是一个丫头,她要怎的?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又能如何不妙?” 秦郎君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她能如何,我只能知道。你们周家只怕已经在小册子的左册页上了。”他说道,伸手敲了敲小册子。 右册,记恩情,左册,记歹意。 “我们做什么了?”周六郎失笑,“不就是要走了一个丫头吗?什么大不了的,还歹意,仇人!” 秦郎君看着他。 “一点一点教导修剪出来的臂膀依仗,突然被人夺去”他说道,看着眼前的册子,“换做你,断臂之仇,恨不恨?” 他说着伸手握住自己的拐杖,轻轻的抚摸。 册子中记载,那少女病体蹒跚,从不能行,到能慢行几步,从昏昏不醒到渐渐回神,从不能言笑,到一字一字成句,如何艰难,清晰可见。 要吃药,要挣钱,要说话,要走路,要避险,精巧心计,步步教导,悉心指引。 他想到周六郎描述见那半芹如何在程家人面前侃侃而谈,此时看到的却是那个言拙身僵被唤作傻子的女子。 傻子么? 秦郎君苦笑一下。 “她,什么样?”他忽的问道。 “我哪里记得,来了你见了不就知道了。”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已经听你的,我们家只让一个管事陪着陈家的人去请了,这下她就不会扫我们周家的面子不来了吧。” 眼前浮现那个女子的面容,曾经一扫而过的呆呆,此时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当时自己自以为聪明的带走那丫头,在她眼里就跟傻子一样吧? 他不由端起茶大口的喝要压下闷燥意。 秦郎君看着他喝茶。 “原来是她说这茶难吃。”他微微一笑说道。 周六郎一口茶吃呛。 这茶以后也不能吃了! 老者接过小厮捧来的茶一饮而尽,老仆递上手巾。 老者轻轻擦拭了额头,抬眼看面前的道观。 “好了,该去歇脚了。”他说道,看着这边小厮又倒茶,忙止住,“别倒了,留着配点心吃。” 三人进了院门,径直进了大殿,虽然不信道,老丈也奉了香火钱。 小童很高兴的引他们在侧殿坐下。 “我今日得了新鲜的鱼,送与半芹娘子。”老丈笑道,一面示意小厮。 小厮将竹篓递过来。 “还有白米。”他说道。 “善人,是要在我们这里用饭了?”小童笑道。 “你们这玄妙观好啊。”老者笑道,“晨起山上一行,出一身汗,就此回去总有些意犹未尽,如果爬完山,再来这里沐浴下真灵,吃上一碗斋饭,神清气爽才为玄妙啊。” “无量天尊。”孙观主含笑说道,从一旁走来施礼。 老者还礼。 “有善人这句话,我们玄妙观便也有灵了。”孙观主笑道。 不多时小童便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叠点心。 “半芹姐姐正在蒸鱼,让善人先吃茶。”她说道。 老者等的便是这个,当下高兴的让小厮斟茶,自己捡起一块点心。 “唔,这次是桃子。”他笑道,指着盘子里的长条点心。 “半芹姐姐说,山下的桃肉味道不好,娘子不喜,所以便糖滚下。”小童说道。 “只要用心,万物万事皆能美。”老者看着手中捏起的桃条,感叹道,“世上最难是用心啊。” 一个蜜饯还有这么多说法? “这饿病果然也是病呵。”小童扒着师姐的肩头低声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饭菜的清香。 一个素衣布衫,相貌平平,眉眼含笑的丫头迈步进来。 见到这丫头,屋子里的人都露出笑,发自肺腑的欢喜迎接。 小童抢着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孙观主侧身让路在一旁。 “老丈久候了。”丫头施礼说道。 见她到来,老者含笑起身。 “不敢不敢,倒是叨扰小娘子了。”他笑道。 小厮站在一旁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自家老太爷待人很少如此和气,多少名门贵族文官小吏恭敬侍立,他老人家都是一副爱答不理,没想到会对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婢起身相迎,真是嘴馋丧志啊。   ☆、第二十章 精巧 “金哥儿,你跑什么。”春兰喊道。 撒脚跑了没两步的少年站住,看着从前边院子急匆匆进来的少女。 “姐,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我上次好容易与四公子说了,要你去喂马,你怎不去?”春兰急道。 金哥儿用袖子摸了鼻涕。 “我才不去呢,我忙着呢。”他说道。 春兰气急,自己只有这一个弟弟,原先不能提携,如今自己在四公子面前得力,所以趁机给他也求个好差事,没想到过了好几日了,一问才知弟弟根本就没去。 “你都这么大了,还乱跑什么。”她喊道,揪住弟弟的胳膊,“爹娘怎好放心?” “我挣钱呢。”金哥儿争辩道,“可比伺候那些牲口要好。” “你哪里挣钱?”春兰根本不信,“被人诓骗了吧。” “青梅姐姐那里修房子,我当小工呢,一日能挣一文钱呢。”金哥儿笑道,带着几分得意。 青梅? 是谁啊? 春兰倒愣了下,才想起来。 “那个傻娘子跟前的丫头?”她说道,小玄妙观修缮她也知道,“那不是大玄妙观观主的事么?她能说上话?” “那我不知道,青梅姐姐反正让我去了,那些人还是我找的呢,上次修的时候就是我找的,这次还让我找的人,那工头感谢我还给我酬金呢。”金哥儿说道,一面往屋子里努嘴,“不信,你去问娘。” 春兰娘从屋子里走出来,闻言也有些惊讶。 “怎么?不是你在四公子那里打了招呼才让金哥儿去的?”她问道。 “我跟四公子打了招呼是给那丫头几个钱,好让她尽心照看那傻子几分,承那半芹的情。”春兰说道,觉得有些糊涂,“怎么又扯上金哥儿了?” “是那孙观主。也看四公子的面子?”春兰娘猜测道。 家里都知道,因为大玄妙观的观主主动留下傻娘子,对了家里老爷夫人们的心意,所以才得了这个好差事,据说老爷一次给了那观主八十两银子。 修个房子才花多少?里面的油水大了去了。 好些人有心捞一把。但那孙观主大家都不熟。还没来得及暗示,人家那边已经找好了人开始了。 那些有头脸的还没捞到,春兰一家更是不想。偏偏不想这好事就落她们头上一份了。 春兰娘一直以为是自己女儿的在四公子跟前的面子,没想到女儿竟然不知道。 “不会的,四公子读书要紧,才不管这些俗事,再说,夫人还气我呢,如果四公子去说,得不到这个差事是一个,我少不了吃排揎。”春兰摇头否认。 “说了是青梅姐姐让我去的。你们还不信。”金哥儿不耐烦的说道,“我走了,还忙着呢,快要完工了。” 他说完蹬蹬跑了,春兰在后也没喊住。 “青梅?”春兰有些失笑,“她算什么啊?照顾傻子也照顾出这么大的脸面了?” 金哥儿来到玄妙山时。见到孙观主也在小玄妙观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者和老仆,他们看着两个匠人将两个字拓在门头上。 青梅姐姐也在,孙观主正对她露出恭敬和善的笑意。 看,就说是青梅姐姐的面子嘛。她们还不信。 金哥儿从一旁溜进门去了。 “半芹姑娘,再过三五日就差不多收拾好了,你和娘子可以搬回来了。”孙观主说道,“家居摆设也都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丫头含笑点头。 “看过了,观主安排的好。”她说道。 孙观主脸上就浮现轻松,既然这丫头说好,那便是那娘子说好,娘子说好,就好。 一旁的老者几分诧异。 “我可能进去瞧瞧?”他问道。 小厮老仆有些意外,一个女子住的道观有什么好瞧的,更何况这道观先时名声还不好。 老爷真是...... 孙观主立刻去看丫头,丫头含笑点头。 “请,请。”孙观主这才说道,一面做请。 老者抬步进去了。 前只有一殿,并无奇处,来到后院,院子里还有工人忙碌着,地上堆积着杂物,乱哄哄,但老者一眼看去面露惊讶赞叹。 原来这小玄妙观如此精妙,格局小而雅致,一房两侧耳,一院子一小亭子,绿竹石路,除此之外别无他设,倒显得豁然通朗。 越过山石,看那正室,素青纸门半开,两个村妇正在擦拭地板门窗,一眼看到其内六扇美人屏风,长凭几,白毡垫,高脚美人炉。 这便是这丫头安排的?要不然那观主方才不会如此询问。 看了一圈,到底是女子闺所不便久待,老者走出来,又回头看山门。 原本玄妙观三字已经抹去,新拓上的二字尚未开凿着色。 “太平。”老者念出声。 这两个字,起得太平,写的也太平,但为何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平? 这两个字论起来不算精妙,甚至犹如初启蒙的幼童所写,但其中一笔一画又似乎别有玄妙。 貌似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字体。 “太平,仙姑起的精妙。”老者笑道,看孙观主。 孙观主一愣,旋即明白老者是想到了《太平经》。 “不是,不是,不是我起的。”她忙笑道,“太平经我倒是常念,不过提名倒是不敢。” 她说着话看丫头,老者有些意外,但又明白。 方才那院子显然是那丫头布置,自然名字也要自己起。 丫头笑了。 “原来有经书也叫太平啊。”她笑道,“那太平就是从经书里来的吗?” 看来只是取个太平的好寓意了,并非别的意思。 老者笑点点头。 “天道无亲,为善是与,所谓太平。”他笑道,“经书来自人道,恰如是,如是。” 丫头一句没听懂。 “我家娘子爱吃的馒头叫太平馒头,倒是巧了。”她笑道。 在场的人神情一愣,怔怔看着这丫头。 什么意思? 难道这太平,是因为爱吃的馒头叫太平馒头么? 这也太…俗了吧? 临近中秋,程家也在准备迎节,但程二夫人这边却有些气氛低沉。 外边晚饭已经送来了,对坐的夫妻二人谁也没有吃的心思。   ☆、第二十一章 开解 程二老爷从并州卸任后,按理应该擢升的,但吏部迟迟没有消息来,虽然托人问了好些,得到消息都是放心放心,这一次肯定是擢升,但没见到告身到底是没底,不日前终于有确定的消息传来,为莱阳州刺史。 虽然同为刺史,但并州为下州,莱阳则是中州,就是由正四品下擢升为正四品,且莱阳此地富足,民丰安顺。 但同时不好的消息是,有人也看中了这个位置。 “咱们朝里能说话的也不是没人。”程二夫人说道,“你的老师张纯不是在太学吗?请他出面举荐一下。” 张纯并非官身,但却是名大儒,开馆立学,弟子三千,威名赫赫。 “是,我正有此意,已经给老师写了信送去了,不日便有消息。”程二老爷说道。 “老师的父亲正好在这里,又恰好临节,你去见一见。”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点头。 “那是自然,只是老太爷始终不会客。”他说道,皱眉上愁,“真是愁人。” “那就多去几次,总不会总不见吧。”程二夫人说道。 “好,吃饭吃饭。”程二老爷说道,跪坐拿起筷子。 程二夫人却没动。 “怎的不吃?”程二老爷问道。 程二夫人看着桌上的饭菜冷笑一下。 “有人不乐意让我吃,我何必要吃。”她说道。 又怎么了?程二老爷一头雾水。 那惹麻烦的傻儿已经送走了,怎么家里好像还是不得安宁? 玄妙观里,丫头将浆洗好的衣裳叠起来。 “娘子,那老丈没有送食材来,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城里,那老丈说要吃太平馒头,我做好了与他送去,然后买回来菜肉什么的。”她一面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 “这几日没来?”她说道,“倒是可惜。他挑选的果菜肉不错。” 沉吟一刻。 “就没别人再送上门?”她问道。 丫头知道她说话想事情慢,要等一等,没想到等来的这一句话,不由被逗笑了。 娘子几乎不笑,但有时候说话偏生逗人笑。最关键是她还不笑。说真的似的。 “本就说真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掩嘴笑。 “是,是,奴婢不笑。”她说道。嘴还合不上。 程娇娘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便也不理会。 “奴婢笨,选不好菜肉。”丫头笑过又自责说道。 “也不是笨。”程娇娘说道,“是心不在。” “娘子,奴婢不敢偷懒的。”丫头吓了一跳,忙急急说道,“都是仔细的选的。” “不是这个。”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 丫头不知所以。担忧的看着她,不敢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一刻。 手脚也算是能自如了,只是这说话,几乎是没好转,舌头僵硬。 不急,不急。话,不在多,在说到就可。 “你,心里不想吃,不知怎么吃。所以,便想不到要什么样,用什么味,这便是,心不在焉,而不是说,你对我,不用心。”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着丫头。 丫头释然,旋即眼睛微红。 “娘子,奴婢鲁顿,还要娘子开解。”她说道,俯身在地叩头。 “那也是,你肯听我开解。”程娇娘说道,抿抿嘴,“所以,在这时,你便是用心,人若不用心,只听自己要听的,所谓偏听偏信。” 丫头看着她认真的点头。 “谢娘子教诲,奴婢明白何谓用心了。”她再次施礼,起身跪直,“那没有有心人精挑细选的食材,娘子用心想想一下想吃什么,奴婢好用心去做。” 程娇娘看着她再次抿嘴,这一次嘴角微弯,显然是在笑。 “但凡用心,都是美味。”她说道。 丫头笑着起身。 “娘子,您等着瞧好吧。”她说道转身含笑退出。 孙观主在屋中坐了好半日了,门外两个送饭来的徒弟对视一眼。 “师父是怎么了?从山上回来就长吁短叹,有什么愁事一般。”她们低声说道,“莫非修缮的银钱不够花了?” 另一个徒弟点点头。 “光布置那房间,就花去了比修缮房子多得多的钱。”她压低声音说道。 “一个傻子怎么用那么好的东西啊?”先一个惊讶,差点喊出来,“看来,咱们是换不了新道袍了。” 她怏怏说道。 怪不得师父不在提衣服的事。 屋门在这时打开了,观主走出来,却又停下脚退了回去。 “师父,您到底怎么了?”两个徒弟跟进去,干脆问道。 “我在想一件与咱们道观有关的大事,但又不知能不能行。”孙观主说道,愁眉不解。 “什么事啊?您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徒弟们说道,在她面前跪坐下来,顾不得摆饭。 孙观主迟疑一刻。 “我想,咱们观有个好扬名的机会。”她说道。 道观名扬,自然是好事,两个徒弟很是高兴。 “师父,是什么机会?”她们急忙问道。 孙观主踌躇。 “斋饭。”她说道。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 斋饭扬名,并不稀奇,江州城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便是那城西的万宁寺。 最初庙里来个了看破红尘的名厨,入了佛门之后,潜心修行,佛法精修不精修不知,厨艺飞涨,先是庙中僧侣称赞,再接着香客称赞,日渐闻名,到今日等着吃一顿斋饭的香客们都要排队等,可见盛名。 吃斋饭不要钱,但没几个人会白吃斋饭,功德箱里自然要多添几个,最关键是,扬名聚人气,人气旺则名更扬,如此往复,万宁寺至今名声赫赫,香火旺盛。 这种看破红尘的名厨可遇不可求,能像万宁寺那般机遇的少之又少。 “咱们的斋饭?”两个徒弟苦笑一下,“师父,今日才勉强多了些油水,谁人肯吃。” “咱们的自然不行。”孙观主说道,看向门外,“所以,要学嘛。” 学? “跟谁?”徒弟问道。 “半芹姑娘啊。”孙观主说道。 “半芹姑娘做的饭,真的那么好?”徒弟们问道。 孙观主笑了。 “那你们以为,那老者当真是登山累了过来歇脚?”她说道,“是为了那半芹姑娘端来的一碟果子一碗菜。” 徒弟们恍然。 “可是半芹她们就要搬到山上去了,总不能还跑去端人家的果子饭菜吧。”孙观主叹气说道。 “那师父何必上愁,去问问半芹姐姐,可否能教会咱们。”一个徒弟说道。 “这个,可以吗?”孙观主迟疑,她半日纠结的就是这个。 “怎么不可以啊,半芹姐姐是个好心人,她肯定同意的。”徒弟说道。 半芹是个好心人,但关键是,做主的不是她。 孙观主默然。 “我不敢…”她喃喃说道。 徒弟们很是惊讶。 “师父,为何不敢?半芹姐姐很好说话的,行与不行,问一问怕什么?”她们不解问道。 “我怕,万一她不高兴了,大玄妙观也会换换名字…”孙观主喃喃说道。   ☆、第二十二章 来意 建立个群,三三九四二二五八五,无需验证,喜欢的就来玩吧。 ************************** 八月十四,孙观主带领弟子们做了一个法事,程娇娘和丫头搬进了新居。 前殿后院,孙观主派了一个小童负责香火之事。 “你在这里要恭敬守礼,无召唤不许到后边去,但后院的洒扫要做的尽心。”孙观主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大观离不开人,她一定要自己住在这太平宫里。 没错,这里叫做太平宫,不再是小玄妙观,一山只有一观,宫为之所属。 孙观主看着山下,带着几分舒畅吐出一口气。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的事,竟然成真了。 虽然此时属于那个程家女儿,但她到底是女儿家,不是修行人,早晚要离开的。 丫头出来擦拭廊下,看到孙观主在门外踌躇踱步,似是要进来,又似乎要走,她先开口打招呼。 “娘子,可醒着?”孙观主说道。 “醒着呢。”丫头含笑说道。 孙观主欲言又止。 “住得好还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添置。”她说道。 “好,好,很好了。”丫头说道。 “请进来吧。”程娇娘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丫头忙起身拉开门,孙观主也深吸一口气,应声是迈步进来。 “这次。让你破费了。”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 孙观主拿来的钱,修缮道观倒没花多少,基本上都花在布置这住所了,地垫子卧榻门窗幕帐等等全部焕然一新。 “不敢不敢,本就是娘子得来的钱。”孙观主忙说道。 “我喜欢,明事理的人。”程娇娘说道,“你很好。” 这是夸奖? 孙观主有些小欢喜。 自己的年岁抵着少女两个还要多,此时竟然感觉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而这少女则是个久历人世的老妪。 孙观主有些失笑。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说。”程娇娘说道。 一旁的丫头有些愕然,这还是头一次见娘子这样主动说话呢。 孙观主同样愕然,但更多的是欢喜。 “我,我想,娘子可否让半芹教与我弟子们厨艺。”她也直接说道。 丫头愣了下。 “学这个?做什么?”丫头忍不住问道。 “那老者喜欢半芹姑娘你的手艺,如今你们搬到山上来住,总不好麻烦你,所以我想…”孙观主讪讪说道。 总不好直接说自己想要靠这个…… “你。想要大名,还是,小名?”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大名?小名? 这娘子竟然再次猜中自己的来意? 孙观主更加忐忑。 “如是。想要小名。我可以,给你煎炒烹炸煮,菜鱼肉,蛋米,果茶酒汤,各色方技。”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瞪大眼。满面的惊愕。 所以说,那些东西,其实不是这丫头的手艺? “是她的手艺,我不过是,提了一提。”程娇娘说道。 提了一提。就让那老者恨不得一天三顿在她们观里吃? 孙观主有些激动。 她这次问对了! 小名,就这么多做法。摆出去一桌宴席就齐全了,那要是大名的话…… “如是,想要大名,以上方技,只选一个。”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以及那丫头都再次愕然。 一个?一种?反而能成大名? “仙姑。”程娇娘看着孙观主,“你修行所为何?” 孙观主打个机灵,脑中顿时清明。 “仙姑,你修的是,大道,小道,不过是小道而已,可以为辅,不可为主,主次不分,大小不明,道,远矣。”程娇娘说道。 是啊,她是道观,不是饭馆。 她是修道,不是修名。 她是道士,不是厨子。 怎么可以迷了心窍,忘了正道,纵然靠着斋饭声名大作,但玄妙观成了什么? 纵然盛名,那她穿着这身道袍岂不是成了笑谈? 有此笑谈,这名又能盛多久? 所以学得多反而是小名。 “多谢娘子。”孙观主诚心诚意的俯首施礼。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也不用谢我,要谢,谢你自己才是。”她说道,“人敬我一尺,我便要还人一丈,这,本就是道。” 这是程二老爷第三次来到张家老宅前,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与他相伴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子。 这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儒袍透着文翰之气。 “老太爷难道常不在家么?”他说道,开声一口陕甘味。 “玉昆弟,倒是来的不巧。”程二老爷说道,带着几分地主之谊的洒脱,“老太爷一向避世,老师弟子众多,来访也众多,所以他刻意都避开了。” 被唤作玉昆的男人带着几分羡慕看了眼程二老爷。 “大人居于此,能常常得见。”他说道,“我在老师门下学三年,却西北奔走,自从老师入京以后,一别数载无缘得见,此次押解经过,能见见老师的老宅也就满意了,不敢叨扰老太爷,这就告辞吧。” 程二老爷忙拉住他。 “玉昆,莫要急,好容易来了,总是要见一见的。”他说道,有些急切。 这个刘玉昆刘朴他早就闻名,同州刘氏族人,刘朴如今只是一个散职,但他的叔父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佑宁三年的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大学士刘平。 程二老爷早就知道刘朴亦是张纯门下弟子,只不过相隔甚远,又并非是同期弟子,所以始终没有交集,没想到竟然送上门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交好的机会。 他想要见见老师的父亲,只不过来了两次礼物送进去了人却不得入门。 程二老爷说了大话,非要带他再来。 “还是别打扰老太爷了,他老人家既然不想见,那就别见了。”刘朴说道。 程二老爷只是拉着不放,催着小厮再去门房问。 小厮拉拉踏踏的不想去,心里不由埋怨老爷吹牛皮说大话。 说什么在这里常常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连门房的门都没进去。 那门房装聋作哑的不理会,明显是人家不见的,还要去问,白碰一鼻子灰罢了。 小厮撅着嘴过去,还没到门前,门打开了,他忙站住脚,见从中走出一个挎着篮子的丫头。 “姑娘慢走,我这就赶车来。”一向老眼昏花装聋作哑的门房笑的裂开没牙的嘴,一面热情的说道。 “不用了老伯,没多远,我还要去趟东市,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婢含笑说道。 “那怎么成!你特意给老太爷送吃的来,让你走着回去,那是什么待客之道!”门房义正言辞说道。 小厮听得瞪眼,不就是一口吃的,这小婢就成客了? 哪家的婢子啊,好厉害啊。 **************************** 我想了下,两千字一更是少,二更之间间隔时间长,所以大家看起来很急,如果中间加一更,早中晚各两千字更的话,应该就会很流畅了,不过,我做不到……(*^__^*) 嘻嘻……   ☆、第二十三章 中秋 见张家开了门,程二老爷大喜,也拉着刘朴忙过来。 “我家太爷不在家。”门房看到了,立刻眯眼拉脸说道。 骗人! 门外三人心里都喊道。 但却不敢喊出来。 “老丈,你看我们来了好几次…”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笑恭敬讨好的说道。 话没说完,那小婢咦了声,疾步过来冲他施礼。 “老爷,您也来了?”她唤道。 老爷? 程二老爷愣了下,看着眼前的婢女。 喊我? 他还没说话,刘朴一愣旋即大喜,带着几分惊喜看着他。 “大人,原来你家一个小婢就能进出老太爷家,怪道厉害呢。”他大声说道,陕甘口音更浓了,听得程二老爷耳中嗡嗡。 我家一个小婢就能如此进出老师老宅! 我家的,小婢! 张老太爷端起茶杯。 刘朴和程二老爷很知趣的起身。 “学生们告退了.”他们恭敬的说道。 张老太爷嗯了声。 程二老爷和刘朴退出张家老宅。 “子固兄,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刘朴带着激动的神情说道。 “玉昆弟,这话不敢当。”程二老爷面色有些僵硬,但还是挤出一丝笑说道。 “如此,我要赶路去了,不能与兄把酒言欢,日后有机会一定不醉不归。”刘朴说道,伸手拍着程二老爷的胳膊。 刘朴幼时习武,半路投张纯门下,虽然读书但功夫也没放下,这一巴掌拍在程二老爷胳膊上,疼的程二老爷龇牙,不过心里却乐开了花。 有了这一出,他和同州刘氏一族,算是扯上关系了。 尤其是临别时刘朴仔细的问了他前程任职,闻言若有所思。却又什么都没说。笑呵呵的告辞走了。 “成了?” 程二夫人不解的问道,一面接过丈夫解下的披风。 “刘玉昆这个人粗中有细,必然要给他的叔父写信,有了老师的举荐,再加上刘学士的助力,这件事要是再不成,那我就直接卸职归田吧。”程二老爷笑道。 能成就好,程二夫人很高兴,她还指望丈夫将来给挣一诰命夫人呢。 “那这次真是太好了,要多谢张老太爷才是。”她笑问道。 说到这个。程二老爷神情凝滞。 谢张老太爷赏脸让进门? 但.. “老太爷赏脸不是赏我的脸。”他坐下来,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咱们家的一个小婢。” 当时的门房听到那小婢喊老爷,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再听他说拜见,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一句不在关门,而是说进去问问,进去问了不多时,就请他们进了。 程二老爷心知肚明。这承的是那小婢的情。 “小婢?”程二夫人不解。 程二老爷将事情讲了,程二夫人脸上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我也不能问她是谁,也不知道叫什么。”程二老爷说道,“你把家里的丫头都叫来我看看到底是哪个。” “咱们家的婢子,怎么可能随意在外行走,且进出那外人家门?”程二夫人说道,“老爷,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也对啊。 “那就不是家里的婢子?”程二老爷说道。 不是家里的?那是哪里的? 夫妻二人一头雾水。 “娘子。你果然说对了,那老丈真不是一般人呢。” 丫头放下篮子,急忙忙的说道。 “我今日在那里竟然见到老爷呢。”她说道,察觉冷风吹来,忙又回去将门拉上。 程娇娘放下书看着她哦了声。 “老爷在那老丈门前很是恭敬呢。”丫头含笑说道,眉梢间难掩激动,“如果那老丈跟老爷说让咱们回去的话,老爷一定会遵从的。” “回去?”程娇娘看着她,“我好容易出来,又得此时的自在,回去做什么。” “娘子。”丫头有些紧张,跪行前几步,扶着程娇娘的膝头,“虽然咱们住在这里,可是,你可不要,也生出什么皈依的心思啊。”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人生处处皆修行,我不会拘泥在哪一处的。”她说道,伸手拍了拍丫头的手,“你且宽心,别想那些事,先起来,将你会的几样干果,教与那些仙姑们,赶上明日中秋,她们拜月可以用。” 丫头应声是。 “娘子,你想吃什么,说与我做,我们一边吃一边赏月。”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了声好。 “这里山高气爽,正是赏月的好地方,在家里,可不一定有如此怡然。”她说道,看向门外,竹林沙沙,娴雅自得。 到了中秋那一日,如同千家万户一样,程家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孩子们上街赏灯归来,在程老夫人的带领下拜月,拜月之后,合家聚坐吃喝赏月,程六娘展示了花艺,程五娘和程六娘给程老夫人献上一双绣鞋,程七娘勾勒一副赏月图,一家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程老夫人正和几个老仆低声说话时,女儿们坐的桌子前刷拉响了,原来是个仆妇摔碎了一个盘子。 这种事不用程大夫人出面,自有管事的娘子处置,那管事娘子才要过去将人低声呵斥,那仆妇已经跪下了去捡拾,这一跪下,怀里又滚出来几个圆溜溜的果子。 “哎呀,你这作死的,偷到这里来了。”站得近的一个仆妇尖声喊道。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过来,一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但那个偷字大家都听到了。 程老夫人脸沉下来,看了程大夫人一眼。 “她不是偷东西。”另一边的程七娘此时喊道,“这是我跟前的妈妈。” 大家愣了下,程老夫人更是脸色不好,看程大夫人。 “如今,这样的人都能到近前伺候了?”她问道。 能在跟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有头脸的,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是任人不明治家不严。 “媳妇有错。”程大夫人低头说道。 “不是的,祖母。”程七娘喊道,站出来,“她不是偷东西,是我让她拿些等我回去吃。” “不是的,不是的,是奴婢手欠,是奴婢嘴馋,要偷拿些果子的,不管七娘子的事。”那仆妇闻言竟然惊慌,忙咚咚叩头说道。 这种急着认罪认错反而很不正常。 程老夫人看着程大夫人,面色阴沉,将手里的茶碗撂在桌子上,吧嗒一声,在满场寂静中格外刺耳。   ☆、第二十四章 随喜 拜月早早的结束了,孩子们都被赶回去睡觉了,程老夫人的院子里还亮着灯,仆妇丫头垂手而立,寂然无声。 “…真不管别人的事,是奴婢,奴婢想着七娘子爱吃这些,日常不够吃,总要吵闹,怕惹来麻烦,所以想着这次先拿点留着,真不是谁教奴婢这样做的。” “是啊祖母,黄妈妈来问我要不要拿些这个,我说拿吧,她真不是自己要偷的,我知道的。” “都是媳妇教导无方,母亲不要怪大嫂,都是媳妇的错。” 程老夫人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便是程大夫人低低的哭声。 “说人家故意给你难看?故意怎么了?那也是你先做了蠢事,才让人家有了给你难看的机会,说白了,是你自己给你自己难看!怨得了别人?” 程老夫人的喝声从屋中传来。 外边的仆妇丫头把头低的更低了。 “说别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不是吗?有气没处撒,克扣定食,亏你想得出来,我看你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 “丢不丢人呐,逼得家里的孩子们都要偷食了!” “给我回去好好想想!” 程大夫人从屋子里掩面啜泣而出,丫头仆妇们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下。 月色正明,程家院子里却是寂然无声,气氛沉沉。 “好好的中秋就闹成这样了。” 荷花池里,两个少年席地而坐,旁边各自丫头斟酒。 “一家人,上下牙总有打架的时候。”程三郎说道,跟程四郎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 “二叔就要赴任了,二婶自然要跟去的,常在眼前多怨言,一分两地格外亲。”程四郎笑道。 程三郎点头。 “叔父据说这次有望为莱阳刺史?正四品下擢升为正四品,真是可喜可贺。”他说道。 话说完,见程四郎望着一处出神。并没有听自己说话。 他跟着看去。见池水对面一座山石。 “又想你那个美人呢?”他笑道。 程四郎荷花池遇美人勾魂的事,已经成了家里私下的笑谈。 程四郎性子随和,并不为怒,他只是一笑。 “想到美人,倒想起一事。”他说道,转头看身旁的丫头春兰,“那个孩子在道观,不知如何过的,你明日去送些吃食,也算是过个节。” 春兰应声是。 “一个傻子。能如何过,不知春秋寒暑罢了。”程三郎笑道。 “她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我们毕竟是知道的。”程四郎说道。 程三郎下意识的也看了眼那边的山石。 “当初,婶母对我很好的,我记得她总是笑眯眯给我抓一把饴糖,后来,有了这个妹妹后,就再没见她笑过,听说。死的时候也是哭着不肯闭眼。”他说道。 那是不放心那个孩子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人一阵沉默,心中凄然。 “春兰,我这里有一份,你也一同捎过去吧。”程三郎说道。 春兰忙应声是。 “当初婶母真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她还在的话,今日…”程四郎忍不住说道,话说一半知道不妥,忙收住。 “多抓些碎银子,天冷了。该添置的东西也多了。”他咳了一声,看着春兰转开话题。 春兰再次应声是。 不管承认不承认,这个傻子的归来,到底是在家里人心里种下了痕迹。 而此时的玄妙观,赏月正酣。 孙观主亲自来相邀,程娇娘也欣然同意,扶着丫头来观看她们的拜月法事。 托程家的福,这是孙观主来这里之后过的最丰盛的一次中秋法会。 桌面的贡品玲琅满目,她与弟子们也换上了新的道袍,最高兴的是,这还不是最好的日子,更好的日子还在以后。 想到这个,孙观主笑容满面。 其后安坐的程娇娘面色虽然木木,但眼睛里可以看出些许笑意。 朗月之下,玄妙观内虽然只有七人,但也其乐融融。 “娘子,可吃酒?”孙观主小心问道。 “吃。”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大喜,忙亲自斟酒。 “但,这里的酒,我不吃。”程娇娘又说道。 孙观主举着酒杯的手有些尴尬。 这里的水酒自然是比不上程家的好酒。 不过孙观主可无心生恼,人家说的事实,人贵有自知,便无烦恼,她又殷勤的端了果子米糕。 而另一边坐着的仙姑们都看的惊讶不已。 为观主的殷勤小心,也为那传说傻子的举止。 这是她们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这程家的傻娇娘。 除了僵硬以及神情木然,别的地方真的和常人无异啊。 “她能,听懂话吗?”小童忍不住低声问丫头。 丫头失笑。 “我家娘子病已经好了。”她说道。 胎里带的傻病还能好?怎么可能? 大家惊异不定,认真的看那女子,安静木然,虽然不太像傻子,但还是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比如说话很少,声音木木僵硬,坐下来这么久基本不动。 丫头扶着程娇娘起身,观主忙跟着起身,观主起身,其他人也忙起身。 “明日,将这些。”程娇娘指着面前拜访的小食干果,“与观前布施与路人。” 这么多? 她们只是一家几乎连饭都吃不上的道观,不是那些香火极盛一次法事就泼金洒银的大庙观啊。 大家很是惊讶,这些可足够她们玄妙观一个月吃以及供奉呢,这就散发出去?太,太浪费了吧。 “是。”孙观主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恭敬应声,亲自引路恭送。 一大早,吴货郎赶早奔城中,连饭都没吃,路过玄妙山,见玄妙观外站着几个仙姑。 因为那小玄妙观的风流名声的缘故,大玄妙观的仙姑们几乎从来不出山门。 今日竟然这么多人站出来,身上穿的道袍也是崭新的,小玄妙观被雷火劈了的事已经传遍了,莫非没了小玄妙观,这大玄妙观要接过衣钵了? 这揣测让吴货郎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俚俗的念头驱散了赶路饿肚子的闷闷。 “小哥,随喜。” 那边一个小童热情的招呼着,一面将手中一块油纸包着的物品举了举。 什么意思啊? 路上其他的行人也被招呼,但大家都有些回避。 “这是我们玄妙观中秋法事的贡品,特布施与大家。”孙观主说道,一面施礼。 四周的人还是观望,上前的不多。 吴货郎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干果饼糕,只觉得腹中饥饿,可能不好吃,但总不会吃死人的。 “多谢,多谢。”他大声说道,第一个上前伸出手。 *************************** 因为这段剧情慢,更得慢大家看起来会不爽,所以我这几天早中晚三更,赶过这一段剧情后,再恢复。   ☆、第二十五章 人来 双倍最后一天了吧,手里有粉票的别留着哦,我写的不好,承蒙你们喜欢,不胜惶恐。 ********************************* 看到有人真去接这仙姑们的东西,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起哄。 “吴货郎,不怕吃了走不动路啊。” 人群中有人喊道,意味深长,引起一片笑声。 几个仙姑自然听懂这话的意思,不由都尴尬羞怒,独孙观主神情淡然。 恶人已经不在,恶名岂能长久。 “不怕不怕。”吴货郎笑道,依旧走上前来。 已经迈步了,再退回去,岂不是认怂? “随喜,随喜。”孙观主神情不变淡然含笑,亲手拿起几块糕饼递与货郎。 小小的圆圆的饼子,上印有花纹,厚厚实实,从来未见过。 吴货郎不由好奇。 “仙姑,此为何物啊?”他问道。 “月饼。”孙观主看了眼,笑道,“八月十五日谓中秋,此饼寓团圆吉祥。” 有了第一个敢接的人,渐渐的更多的人也来接过赠与。 春兰带着小厮过来时,玄妙观前很是热闹。 春兰好奇的看着被递到手里的油纸包。 “这是蜜饯?”她问道。 “是啊,小娘子,是我们玄妙观供奉用的蜜饯,中秋节过,撒福用作。”小童说道,一面像模像样的施礼。 这么个小道观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图个吉利罢了。 春兰随意的将纸包扔进身旁小厮提着的竹篓里。 “小玄妙观往那边走吗?”她问道。 “小娘子,小玄妙观已经不叫小玄妙观了,叫太平宫。”小童忙纠正道,一面打量这女子。 肯定不是进香参拜的人。。。。 “太平宫?”春兰讶异,“起的怪名字。” “不怪,不怪,寓意太平。”小童忙说道。 春兰撇撇嘴。懒得再理会这小童。举步向山上而去。 “小娘子是要找人吗?”小童却问道,“半芹姐姐出门了。” 春兰站住脚,回头看她。 “这么早出门了?她不用看着那傻……娘子吗?”她惊讶道。 小童亲自敲开门,在这里守门的仙姑开门看到陌生人也很惊讶。 “找半芹姐姐的。”引路来的小童忙说道。 “半芹姐姐一大早就进城了。”仙姑忙说道。 “那随便吧,我是家里的人,来给她们送些吃食和钱,要不你们接一下吧。”春兰说道。 两个道姑对视一眼。 “师父说,不要来打扰这个娘子的。”年龄大些的道姑说道,小心的往后院门里看了看。 院子里很安静。 “这不是打扰,是娘子家来人了。总要说一声吧。”小童说道。 她说着话便敲门。 “进。” 门内传来女子木木的声音。 小童高兴的迈进去。 屋门半开着,一眼看去见其中端坐在屏风前的女子。 她抬头看过来。这一眼,让迈步的小童不自主的停下脚。 “娘子,你家里,来了人,给送东西。”她说道,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样,傻子就能听懂了吧? 而与此同时。江州城中丫头敲响了张老太爷的家门,门房听到丫头报上名字,高兴的开了门。 “此物谓之月饼?”张老太爷说道,看着丫头。 “是啊,老丈,你尝尝,我们昨日做的,还是孙仙姑施过法事的。”丫头含笑说道,“你吃了一定会吃饭多多。体康心乐,万事如意。”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一旁的老仆也跟着笑了。 “快,老爷,您快吃了吧。”他催促道。 张老太爷笑着掰开一小块,放入口中,点头称赞。 “多谢你有心,特意给我送来。”他说道。 “昨日中秋我们做了好些吃食贡品,孙仙姑让都散发给善人们。”丫头笑道,一面从篮子里再次拿出油纸包着的各色吃食,“都是用山上的野果做的蜜饯。” 张老太爷含笑点头道谢。 “如此告退了。”丫头也没再多说话,放下这些东西就含笑告辞。 看着丫头走出去院门,老仆才回身。 屋子里张老太爷已经慢慢的将一块月饼吃完了。 “不错,不错。”他再次赞叹,旋即又摇头,“可惜,可惜。” 老仆并没有问可惜什么,而是沉默一刻。 张老太爷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吃食,发现什么咦了声,伸手拿起一个。 “玄妙观。。。”他说道,看着手上的纸包。 老仆这才也看过,那纸张竟然写着三个字。 张老太爷笑了。 “万平,你拿着我的名帖,把这些蜜饯分赠与城中几个相熟的人家,让他们,也沾沾这玄妙观中秋斋醮的福气。”他说道。 老仆面色惊讶,这些蜜饯小小不言,但拿着老太爷的名帖送,这其中的意味可不寻常了。 这玄妙观,要出名啊。 老太爷是看在这个小婢的面子上,要抬举玄妙观啊。 “是。”他躬身应声是,伸手开始收起这些蜜饯。 张老太爷的决定,丫头不知道,跟和蔼的门房老仆再次施礼,离开了张家的门宅,才拐过巷子,斜刺里就跑出一人。 “姐姐。”他喊道。 丫头吓了一跳,定睛看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姐姐,我是程家的,你是哪个?”小厮问道。 程二老爷听从程二夫人的话,没有在家里一个一个的找那个能被张家当客相待的小婢,而是让小厮来张家门前等着,果然等到了。 “我是娇娘子跟前的半芹啊。”丫头说道,这才认出这小厮,就是那日跟着程二老爷来拜访张老太爷的。 小厮恍然,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听了小厮的回话,屋子里的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也恍然,原来是她啊,果然不是家里的,而是外边的。 “她是如何认得张老太爷的?”程二老爷问道。 “说是是在玄妙山偶然遇上的,那位老丈不爱吃饭,那丫头恰好做的几样小食他喜欢吃,便认得了。”小厮说道。 小食? 程二夫人愣了下,似乎什么时候也听过这个词。 真是巧了,怎么到那傻子身边的人都会做吃的? “依你看,这丫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程二夫人问道。 程二老爷思索一刻。 “老太爷可不是能轻易被哄骗的,想来不会是假的。”他说道。 “那既然如此,难得老太爷喜欢她的手艺,就将她赠与张老太爷好了。”程二夫人说道。 这个主意好,程二老爷眼睛一亮,点点头。 “来人,去玄妙观接那丫头回来。”他说道。   ☆、第二十六章 多谢 玄妙观里,春兰有些不耐烦的摆手。 “还要问我什么?东西送来了就是了,你就告诉青梅,春兰来过就行了。”她说道。 小童有些怯怯。 “娘子,问,问你,叫什么,是谁,让你送来的?为什么送来?”她结结巴巴的描述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一个傻子还挺多事多话的,春兰摇头。 “问这个做什么?”她说道。 那谁知道,小童有些呆呆。 “这位姐姐,要不还是你进去回个话。”她说道。 “我忙着呢。”春兰不耐烦的说道,“我走了。” 话没问清呢,怎么回那娘子? 小童干脆跑过去拦住路。 “你,你还是说清了的好。”她说道。 春兰很是惊讶,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童。 “喂,你可真…”她有些无语。 “娘子问呢,我要是不帮她问清楚,师父会骂我的。”小童说道,虽然有些胆怯,但神情坚持。 伺候一个傻子,的确是很麻烦。 春兰无奈的摇头,只得跟着那小童进去了。 屋门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中坐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卷书。 书? 春兰愣了下,就见那女子抬头看过来。 原来那皂纱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春兰不由看呆了。 “是谁让你给我送东西的?” 木木的女声响起,让春兰回神。 她下意识的施礼,就如同见到家里其他的娘子一般。 “是家里的四公子,还有三公子…”她说道。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恭敬。 “为何?”程娇娘问道。 “无它,说过中秋了,惦记娘子。”春兰低头答道,“一些吃食干果。还有些碎银子,公子说,天冷了,娘子看着添置。” 说完这句话,面前的人寂然无声。 春兰这也才从失态中醒过神。 这个娘子,不,傻么? 怎么,一丝一毫的傻气都感觉不到。 她再次抬起头,与程娇娘视线相对。 门里门外一明一暗。那一双白多与黑的眸子格外的亮眼。 “如此,多谢,我记下了。”程娇娘慢慢说道。垂下视线回到书上。 记下什么?记下了又如何? 春兰怔怔,又有些好笑,记下恩情,来日相报么? 春兰离开玄妙山也没见到丫头,反而是在进程家门的时候遇到了。 春兰一时还有些认不得这丫头,她日常跟这些低等丫头也没来往,还是听到小厮唤了声半芹姑娘才忙看过来。 “原来你来家里了。”春兰说道,看着这个丫头,“早知道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丫头问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感激的道谢。 “我原本也没来家里。走到半路上被叫来的。说二老爷找我有事。”她说道。 春兰哦了声。 二人结伴向内院走去。 “上一次多谢姐姐让金哥儿来送钱。多谢姐姐记挂照顾。”丫头说道。 原本不相识,也不知道说什么。这句话让春兰哦了声。 “金哥儿说多谢你照顾了。”她说道。 “金哥儿很好,那些事交给他做,我也放心。”丫头说道。 春兰愣了下,看着丫头。 不过是客气一句,怎么这丫头的意思,还真是她照顾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路口,丫头施礼告辞,春兰看着她向另一边而去。 “难不成,真是看她的面子?”她自言自语说道。 一个伺候傻子的丫头? 春兰摇摇头,要是面子,也是程家的面子。 “姐姐,你回来了,公子要找那套大府墨。” 刚回到院子,就有小丫头高兴的喊道。 四公子爱墨,这些宝贝都由春兰收着,她闻言笑了,自去找出来拿着进了书房。 “公子,东西送过去了。”春兰说道。 程四郎一时都没明白她说的什么,那日吃酒时说的话,他说过就忘了,听了春兰提醒才想起来。 “好,好。”他不在意的说道。 春兰迟疑一下。 “我还见到..娘子了。”她说道。 这位娘子在家中没有排序,名字她也不知道,一时间不知怎么称呼。 程四郎哦了了声,注意力在面前的书画上。 “娘子,会说话,而且,长的,特别好看。”春兰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不知道的话,真不像个痴傻儿呢。” 程四郎笑了笑。 “她只是心智缺,不是相貌缺。”他随口说道,“叔父和婶母本也不丑,她怎么会长得不好?” 春兰哦了声。 “方才,二老爷叫那娘子的丫头回来说话呢,不知道是什么事?”她说道。 “什么事,也是人家的事。”程四郎说道,收笔起身看着春兰,“磨墨。” 春兰忙应声是,收心凝神磨墨。 这边丫头跪坐在屋子里,面前是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除此之外,门外廊下跪着一对老仆,此时喜色难掩。 “要把我送人?”丫头神情惊愕,还有些慌张,“老爷,夫人,奴婢错了,奴婢改,莫要把奴婢送人。” 她惶惶的叩头,眼泪都出来了。 “傻孩子,是送你去过好日子。”外边的老妇忍不住说道,“快谢过老爷夫人才是。” 丫头依旧惶惶。 “那张老太爷你也认得,就是要送你去他家。”程二老爷说道,“难得他中意你的手艺,你去他家做个厨娘。” “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娘子。”丫头叩头说道。 “你这傻孩子,跟着那傻子久了也变傻了不成?”外边的老妇忍不住低声喝骂道。 程二老爷重重的咳嗽一声。 老妇叩头缩身不敢再言。 “你,还不知道这张老太爷是什么人吧?”程二夫人开口说道,看着眼前的丫头。 其貌不扬,性子呆呆,这种丫头搁在家里一辈子也就是个粗使丫头了,然后再做一辈子的最下等的粗使婆子,就如同此时外边那个欣喜若狂的老妇一般,然后其子女再重复这个宿命。 “这个张老太爷,是大儒张纯的父亲,张纯是谁,你或许不知道,但走出去,这天下人,有头有脸读过书的当官的没有人不知道。”程二夫人说道,“开宗立派,弟子三千,天子也曾礼下问学,这便是有名的张江州,咱们江州府人众多,但能被冠以人称的,只有他一个。” 这个不起眼的老丈,竟然是这样的人! 程二夫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青梅,去这样的人家做一个备受老太爷赏识的厨娘,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问道。   ☆、上架以及双倍结束的感谢 双倍结束了,上架七天,完美落幕。 我这个十五万字的新书在十几位豪的发力,以及近千地基不计字数少忍受追文痛苦折磨下订阅的支持下,取得了闪亮的开门红。 虽然我到底每天也没写多少,但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都用上了。 现在,前所未有的开门红你们铺好了,接下来能否延续这份红,就是看我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写,好好的构思,不糟蹋了这份荣耀,但这个小说毕竟是一人构思的小说,难免会背离你们心中猜测或者想要看的地方,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记得开心的,忘记不开心的。 谢谢,我敬畏的各位读者,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追文的,友情支持的,诸位,谢谢。   ☆、第二十七章 颤颤 虽然已经经娘子提醒猜到身份不凡,但真没想到不凡到如此,看那老者的家也不是很起眼啊。 丫头神情怔怔,外边其父母已经听傻了。 我的乖乖,这样的人家,随便走出一个最下等的奴仆,整个江州府也没人敢惹的。 程家和张家不一样,做丫头和做厨娘也不不一样。 丫头做不得一辈子,但厨娘却是可以一辈子。 那些富贵人家养的好厨娘在家中地位很高,而且还会外借,请的一个好厨娘,置办好席面,那是极其长脸的事。 更别提收到的赏钱了。 门外丫头的父母已经坐不下去了。 女儿去了这样的人家,就算自己一家没福气都跟去,那在程家他们也是要有享不尽的福气了。 “自然是愿意的。”老妇忍不住叩头欢喜喊道,“多谢老爷夫人看重,多谢老爷夫人看重。” 一面干脆跪行近前,伸手推还在发呆的丫头。 “快谢过老爷夫人,过去后,可要好好的,别丢了老爷夫人的脸,也别忘了,你是姓什么的。”她低声喝道。 丫头被推的向前栽倒,她手扶着地有些惶惶。 “老爷,夫人,奴婢…”她颤声开口说道。 “行了,那些话就不要说了,过去之后,谨守本分,以后你就是张府的人,莫要在记挂着程家了。”程二老爷说道。 “不是,老爷。”丫头忙急切开口,叩头,“奴婢。不能去。” 屋子里静了一下,程二老爷和夫人有些惊讶。 什么? “你这死妮子,胡说什么呢,不是让你造作的时候。老爷夫人的话,你听就是了。”老妇忙狠狠的再次推丫头喝道。 “娘,你不知道,别乱说话。”丫头急了回头说道,然后再看向程二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奴婢也没什么手艺的,奴婢的这些,都是娘子教的。不敢去老太爷跟前献丑的。” 又是这句话…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 这个,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眼前叩头的丫头似乎变成了曾经的那个丫头。一般的神情惶惶,一般的…胡言乱语。 “你以为,你也姓周吗?”程二夫人冷笑一声问道。 丫头不解抬头。 “我叫你来,是告诉你,明日,你就去张老太爷府上,不是来问你,愿不愿意去的。”程二夫人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傍晚的时候,孙观主带着小童急匆匆的来到太平宫。 “怎么?半芹姑娘还没回来?”她问道。 守门的道姑紧张的点头。 “这天都快要黑了。怎么还没回来?”她说道。 “不是说去城里给那老丈送月饼吗?算着早该回来了。”孙观主说道。她焦急的搓搓手。“你叫上几个师姐往城里迎一迎。” 道姑应声是,忙疾步走了。孙观主则带着小童迈进了程娇娘的院子。 进门就看到程娇娘在廊下站着,抬头看天。 “娘子。”孙观主忙施礼喊道,“半芹姑娘许是买菜走了远路,还没回来。” 程娇娘收回视线看向她。 “不是。”她说道,“她今晚,不会回来了。” 孙观主愣了下,旋即松口气。 “原来娘子知道她去哪里啊,吓死我了。”她说道,一面唤小童去叫师姐们回来。 程娇娘没说话,只是抬头继续看天。 就孙观主来过的几次,都看到过她如此,不由有些不解。 “娘子,看什么呢?”她忍不住也看去。 夕阳西下,秋暮浓浓。 “看天。”程娇娘说道。 “天,有什么好看的?”孙观主问道。 “没什么。”程娇娘说道,收回视线,“只是,我以前,好像很喜欢看。” 以前? 孙观主有些糊涂,再看程娇娘已经转身向内,这个女子虽然不是傻子,但总是有些古怪,与常人不同,孙观主忙跟上去。 “娘子,半芹姑娘没在,你要吃什么?我让她们来做。”她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扶着凭几在席垫上坐下,“我要吃藕莲菇百合蒸肉,七宝素粥,满麻胡饼。” 什么什么什么?孙观主听得云里雾里,吃的吗? 这让人心颤颤的名字听起来跟仙乐一样令人心神缭乱。 我的乖乖,这娘子日常都是什么喂养大的。 “娘子,娘子。”孙观主忙喊道,带着几分窘迫,看着那个已经坐下来的女子,“我,我不会做啊。” “不会。”程娇娘抬头看她,“可以学啊,吃穿住行,吃排首位,是最简单最容易的事。” 这个吃穿住行,是这个意思啊? 孙观主似懂非懂。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玄妙观里急匆匆走出两位道姑。 “我说我留在那里吧,师父还不放心,非要自己守着。” “那半芹姑娘到底去哪里了啊,也不说一声。” “就是啊,虽然她的来去咱们不管,但那娘子是个痴傻儿呢,她扔下就走了,也不交代一声。” “昨晚那顿饭简直折腾死人了,我捣那肉菜捣的胳膊还酸呢。” “你那个不过是蒸蒸罢了,我做胡饼才麻烦呢。” “不过,真的很好吃呢,富贵人家真是会吃,怎么想出来的….” “快些去吧,早上不知道还要吃什么古怪的呢。” 二人边说边走,才要登山,就见前方有一行人。 “真倒霉,这才几天啊又换人了?” “哎,这次可不倒霉,那青梅可是撞了大运了。” “是啊。她是不倒霉,我们倒霉了,要来伺候这个傻子。” “哎,要是说起来。那青梅是跟着这傻娇娘才得了这机缘,来这里倒也不算倒霉?” 其中两个丫头低声笑谈。 听到脚步声,一行人转过头来看。 “善人。”两个道姑施礼。 一行人不再理会,转过身继续前行。 两个道姑对视一眼,也没有再说话,跟在后边慢行。 很快一行人都到了太平宫门前,门前一个小童左顾右盼,看到这一群人有些发愣,待看到其后的两个道姑。忙高兴的迎过来。 “半芹姐姐回来了吗?”她急忙的问道. “还没回来啊?”两个道姑亦是反问。 听到这对话,那一行人走过来了。 “半芹?”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打量这三人一眼,说道。“她不会回来了。” 院子里两个丫头带着几分嫌弃打量四周,不时的凑一起嘀咕几句。 “这是新来的两个丫头。”管事说道,看着眼前的孙观主。 孙观主与其身后的弟子们神情惊讶。 “那半芹姑娘她?”孙观主问道。 “她啊,老爷送去张老太爷府上了。”管事说道,带着几分与荣有焉。 家中奴婢本就是可以随时易置的物件,发卖也好互赠也好都是很正常的事。 孙观主默然,心中有些戚戚。 “那张老太爷你们也认得吧,半芹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可真是撞了大运了。在这里竟然也能攀上这般高枝…”管事接着说道。 一怔之后。孙观主等人恍然。 “是那个得了饿病的老丈!” “太好了。肯定是那老丈开口要走半芹姐姐的。” “我早说过的,半芹姐姐这次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半芹姐姐肯定很惊喜吧。” 道姑们暗藏许久的期盼成真。不由喜笑颜开的议论纷纷,又好奇的询问那张老太爷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丫头有这样的好运,程家家里的下人们都很艳羡,打听的很清楚也很乐意闲谈。 当下两个丫头将张老太爷的身份带着几分夸张讲了,听的道姑们更是欢呼雀跃纷纷谢天尊。 独孙观主神情怔怔。 “那,她就这样走了?”她喃喃说道,“娘子怎么办?” “不是又给拨了两个丫头了吗?”管事听见了不耐烦的说道,抖了抖衣裳,看了看天色,“好了,我该走了,这里就交给仙姑你多费心了。” 孙观主忙拦住。 “这种事,还是你亲自和娘子说一声吧。”她说道,“我到底是个外人。” 可以看出那主仆二人感情很好,这种得罪人的事,她可不能去揽,更何况得罪的还是这个娘子。 管事失笑,和一个傻子说这些,她听的懂? “听的懂,听的懂,您跟我来吧。”孙观主催促道,先行向内院走去。 管事无奈,只得带着两个丫头跟去,一进院门,就看到迎面树下坐着一个素袍少女,长发垂腰,手中正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娘子。”孙观主恭敬的喊道。 这就是那个傻娇娘?管事以及两个丫头都好奇的打量,听到唤声,那娘子抬起头来。 “娘子,这是家里来人,有事禀告。”孙观主说道,指着身后。 久久却不闻人声,她忙回头,却见管事以及那两个丫头呆呆。 可惜了,如此好相貌,却是个天生的痴傻。 管事心中感念,这边孙观主再次出生提醒。 “娘子,这是老爷夫人让新送来的两个丫头。”他回过神,带着几分怜悯大声说道,一面指着身后两个丫头。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傻子曾经的丫头叫半芹,或许在她有限的心智,这个名字是最熟悉的,所以在最初的丫头走后,新来的丫头也被唤做半芹,管事灵机一动。 “半芹,她们都是半芹。”他大声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弯,笑了。 “好啊。”她说道,“半芹。” 城中,张宅门外,管事瞪了身旁丫头一眼。 “不许哭。”他低声喝道,带着几分告诫,“莫要把好事变成坏事,想想你爹娘老子。” 丫头咬住下唇,死死的忍住眼中的泪水,低下头。 门打开了,门房带着几分戒备探头。 “我是程府的,老爷让我…”管事忙堆起笑恭敬的说道。 话没说完那门房就要关门。 “哎哎,来送个人,来送个人,老丈,你别急着关门。”管事忙死命推门说道,一面冲那丫头喊,“还不快过来。” 那丫头期期艾艾的上前,门房看清猛地松开手,管事踉跄跌了进去,看着刚才还一副讨债鬼模样的门房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半芹姑娘啊,是你来了啊,有什么事啊?正念叨你呢。” 张老太爷放下茶碗,看着站在眼前的管事和丫头。 “得知老太爷独身在这边,恰好这丫头略有些厨艺,我们老爷便送来伺候太爷。”管事恭敬的说道。 说罢看了眼丫头。 “奴婢,不知道,老太爷是…多有冲撞。”丫头叩头颤声说道。 张老太爷笑了,点点头。 “不知者无罪,再者你也没冲撞我,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笑道,“你可愿意留在我这里做个厨娘?” “其实,不是奴婢…”丫头颤声要说话,那便管事咳了一声,丫头不敢再说低下头不言语了。 这丫头在家里就嚷着自己不会做都是娘子教的之类的话,来这里还嚷着,岂不是表明来的不情不愿? 张老太爷没有注意,含笑喝了口茶。 “你要是把这结亲的事给我弄成结仇,休怪我无情。”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蹄子,白养了你一场,这是要了一家子的命了,没法活了..” 丫头的耳边回荡着程二老爷的怒喝以及父母的哭喊,她咬住下唇,咽回眼泪。 “奴婢,愿意。”她低头答道。 夜色降下来时,山脚下并没有看到人影奔来,看来是不会来了。 孙观主从门外转回身,轻轻叹口气。 “奈何,奈何啊。”她说道。 “师父,你看什么呢,看了半天了?”小童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孙观主说道,迈步进去,“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娘子。” 已经一天没断人了,不是师父亲自守着,就是让两个道姑守着,怎么都晚上了还要去?不是有两个丫头了吗? 小童不解,但还是跟过去。 院子里,两个新来的丫头坐在小亭子里叽叽咕咕的说笑,地下磕了一地的瓜子,另一边厨房里,两个道姑正捧住一个托盘。 “我来吧。”孙观主忙说道,伸手接过。 “师父,我们来吧。”道姑们谦让。 那边的丫头噗嗤笑了。 “要不,咱们去?”一个笑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让她们去呗,拿着咱们家的供奉呢,不就是做这个嘛。”另一个笑道。 孙观主只当没听见,拉开了屋门。 “娘子,白粥好了。”她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坐正身子。 “有劳你了。”她说道。 “不敢不敢,应该应该。”孙观主笑道,跪坐下来,将碗筷摆上,“娘子,请。” 程娇娘看着她,嘴角弯弯。 “仙姑,你有名字吗?”她忽的问道。 ************************* 四千字更,晚上没有了哦。   ☆、第二十八章 散福 繁华热闹的东市里,不是货郎讨生活的地方,穿街走巷,高声叫卖才得糊口。 吴货郎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擦汗,略作休息。 货架子里,胭脂水粉偶玩蜜饯针线银丝应有尽有。 孩童的哭闹从一家门内传出来。 生意来了,吴货郎顿时打起精神,摇响了拨浪鼓。 “货郎,这边来。” 两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儿招手说道。 在货架子上翻来翻去,拿起各色物件逗孩子,三四岁的孩童也扒着货架好奇的抓摆。 “吃蜜饯好不好?”妇人说道,一面翻出几包,“哎,这个是什么?从未见过。” “上面还有字,写的什么?”另一个妇人也凑过来问道。 吴货郎看去,恍然。 这是昨日从玄妙观得来的那个贡品。 叫什么来着? 中秋节,团圆… “月饼。”他说道,“这是玄妙观的贡品呢,那里的仙姑说过中秋,吃这个寓意团圆,你瞧,圆圆的,像月亮吧。” 妇人拿在手里还没细看,就被旁边的孩子一把抓过,撕开了油纸。 “有花,有花。”孩子看着手上月饼喊道,一面张口就咬。 “哎呀呀,能不能吃啊。”妇人惊呼道,但还是晚了,咬了一口的东西,总不能再退给人家,只得不情不愿的掏钱,“这个多少钱?” “大娘子,只要这个的话,就不要钱了,这是观里随喜的,怎好收钱。同福同福吧。”吴货郎笑道。 这话说的两个妇人都高兴了,当下又挑了几条线付了钱才作罢。 这些妇人就爱沾些小便宜,吴货郎带着几分小得意挑起胆子摇着拨浪鼓吆喝着走开了,迎面一个胖乎乎的老者晃悠悠的过来,远远的小童看到就喊了声。 “爷爷。” 那胖男人加快脚步,抱起跑过来的小童。小童手里举着月饼蹭了他一脸。 “这是什么?”老者笑道。 “是月亮。”小童喊道,记着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老者惊讶的啊了声,小童已经将月饼举到他嘴边。 “好吃好吃。”他喊道。 老者张开嘴咬了口,眼睛顿时一亮。 “哎?”他说道,几口咽下去,有些意犹未尽。再次凑过去咬了一口,“不错,不错,不错。” 巷子里有孩童的哭声响起。 “爷爷,你把我的月亮吃完了…” “乖郎。乖郎,爷爷再给你买…货郎,货郎….货郎慢走….” 程四郎迈进院子时,几个丫头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热闹。 程四郎有些不高兴跺了跺脚,丫头们忙散开了。 “公子今日回来的早。”春兰忙迎上去说道,一面接过程四郎的披风。 “一会儿有客人来。”程四郎说道。 春兰应声是。 “茶还是酒?”她问道。 “茶。”程四郎说道,一面迈进屋子,春兰跟了进去。 “公子,”她迟疑一刻,还是忍不住说道。“玄妙观那里,又换了丫头了。” 程四郎嗯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娇娘那里,那个接替半芹的丫头,也走了。”春兰忙说道,话匣子打开便刹不住,“原来昨日老爷叫她来是为这个,送到张老太爷府上了,说是做的点心合口…” 程四郎略愣神一刻,又换人了?又被别人要走了? 这个傻娇娘那里的丫头。是留不住呢,还是太抢手了? “公子,张家公子来了。”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姐姐,这些点心不够多呢。” 屋子里一个丫头说道,看着一碟点心。 “这里还有几个。”另一个丫头说道,从一旁的桌子上捡起两三个油纸包的蜜饯。 “是哪里来的?”那丫头接过,“哎,上面还有字呢。” “好了没?”春兰进来催促道,“张家公子来了。” 两个丫头不敢怠慢,忙将点心放好,端着跟着春来向书房这边而来。 公子们之间的闲谈说笑,不需要她们这些丫头在旁,就连贴身丫头春兰也只能站在门外等候召唤。 屋子里谈诗论画,笑语风声,一直到日暮,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哦对了,四郎,你家的点心不错,不如我拿些回去给我家十三娘吃,她最爱吃这个。”张家公子走到屋门口又想到什么说道。 “好说好说。”程四郎笑道,“喜欢哪个?” “就是那个纸包里的桃条。”张家公子说道,伸手指了指。 程四郎便吩咐丫头去拿。 等了一刻,丫头们惶惶过来了。 “公子,这个,不是家里的。”一个答道。 张家公子有些意外,程四郎则有些尴尬。 “那是哪里买来的,再去买些就是了。”他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告诉我哪里买的,我自去就好了。”张家公子忙笑道。 丫头们对视一眼,看向春兰。 “是春兰姐姐带回来的。”她们说道。 春兰愣了下。 “哦,是那个..”她想起来什么,“玄妙观的点心吗?” “玄妙观?”张家公子重复问道。 而与此同时,城中很多人家,也都在念出这个名字。 “玄妙观。”他们念道,看着手上纸包上的花纹文字,再看自己面前的管事,“这便是张老太爷特意送来的中秋回礼?” 对于玄妙观的道姑来说,日子和以往一样,但也不一样。 因为山上太平宫里走了一个丫头。 “师父以后就住在太平宫了,小师妹和二师姐跟着在那边帮忙,灵慧,你看着香火。”一个道姑和另一个道姑说道。“我打醮。” “师姐,没事的,你别紧张,咱们两个人就足够了,反正也没什么人来…”道姑灵慧说道。 话音未落,山门外脚步声。 “仙姑。仙姑。” 有人大声喊着进来了。 刚说人就有人来了,两个道姑忙整容相迎。 “你们这里做的月饼么?”来人是个老者,开口就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又有几个人进来。 “仙姑,中秋的贡品,还有么?” “仙姑。不知可否祈福?” “仙姑,你们这里供应斋饭点心么?” 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询问涌了过来,两个道姑都懵了,根本就不知道该听谁的答谁的。 这是…怎么了? 怎来了这么多人? 道观里两个人可不够啊! 山下道观的热闹,山上太平宫依旧。 厨房里传来两个丫头不知做什么的香味以及唧唧呱呱的说笑声。 一个小童从前殿走来。先是探头往屋子里看,屏风前却空无一人。 “娘子,娘子。”小童有些害怕,忙喊道。 屋内无人答应,小童疾步到厨房,询问两个丫头。 “刚才还在廊下坐着呢。”两个丫头说道,向外看了眼,“哎呀,这傻子真是腿快,又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你们看着点啊。”小童急道。 “谁看着啊,你们看着门呢,要你们干什么啊?白吃白喝我们家的啊?”两个丫头毫不示弱,叉腰喝道。 小童被吓的后退两步。 “快去找。”两个丫头竖眉伸手一指。 小童吓的忙转身就跑,临出门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引得身后两个丫头哈哈笑。 小童又是羞又是怕眼泪都快掉下来,惶惶不安的四下看。 师父和师姐晚上陪娘子,此时忙着去补功课了,她才去查看了殿里的香火,回来就看不到娘子了。这个傻子万一掉下山可怎么办? “娘子。”她带着哭音喊道。 “嗯?” 侧门有人答道。 小童忙抬手擦了眼泪,才看到一个少女迈进来,一如既往的素缎外衣,朱砂襦裙,木屐白袜,长发垂腰,正是程娇娘。 “娘子..”小童忙快走几步喊道。 程娇娘看着她,将手里拿着的树枝挽了个花。 “如何?”她问道。 “你,你去哪里了?”小童问道。 “散步。”程娇娘说道,径直走向小亭子。 半芹姐姐在的时候,她们主仆每日必定去山上闲逛,小童松了口气,只是如今,闲逛的只有一个人了。 “娘子,你下次要出去,叫上我。”小童隐隐有些心酸,忙跟上去大声说道,放慢语速,“叫上我,看,遇到狼了,吃了你。” 程娇娘已经在亭子基台上坐下,闻言看向她,嘴角弯弯。 “好。”她说道,手握住树枝向下,在地上写画。 “娘子,你要喝水吗?” “…石头上凉,咱们回去吧?” “娘子,你,饿了吗?” 小童不时的问道,程娇娘并不作答,只是专心的手握树枝横竖勾撇捺。 “娘子,你在画什么?”小童好奇的问道,走过去几步,低头看去。 地上勾勾划划杂乱一片,似乎是个字,但很快树枝划过,一横一撇,原本的字迹便花了。 胡写乱画的吧。 小童抬起头,看到程娇娘将树枝从右手换到左手,继续在地上写画。 胡写乱画的,小童肯定了,哪有人用左手写字的。 “娘子,娘子。” 孙观主的声音从前殿传来,程娇娘和小童寻声看去,见孙观主急匆匆的跑过来,向屋子那边去。 “师父,这里。”小童忙唤道。 孙观主这才看到她们,忙疾步过来,脚步踉跄慌乱,引得站在厨房门口的两个丫头再次笑起来。 “这倒成了她们的佛了,一刻不见就慌成这样了。”一个笑道。 “那可不是,没了这傻娇娘,他们这玄妙观可就要倒了。”另一个说道。“你瞧,说不定下一柱香往哪里烧,还要问过这傻娇娘才行。” 这两个丫头猜得倒也没错。 “娘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来…….”孙观主问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手中的树枝未停。 “散福啊。”她说道,“你忘了吗?” 孙观主被问的一愣。看着这少女木然的神情,也冷静下来。 “是说,前天那个,山下送贡品给路人?”她问道,一脸惊讶。 就因为那个?不会吧。 “那是一个,还有一个。想来要多谢半芹。”程娇娘说道。 半芹? 孙观主再次愣了下,想到那一日,半芹也装了一篮子贡品干果,说是去送给城里的那位老丈,然后就一去没再回来。 那位老丈身份不凡。收到这些礼物,看在半芹的面子上,所以替他们玄妙观扬名了? “那些聪明人就是这样,白给他们吃,他们从来吃不下,非要做些什么求得安心。”程娇娘说道,将手里的树枝挽个花。 手脚灵活,真是令人舒畅啊。 想来用不来多久,她就能随意说话了吧。 就在她再次换手写了几个字后,孙观主终于想明白了。看着眼前依旧淡然而坐的少女,心内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要谢谢半芹,要谢谢那位老丈,最终要谢的是眼前这个人。 她说要小名还是大名,而不是问要不要出名,似乎出名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果然,不过是一眨眼间,名真的来了。 “多谢娘子。”她郑重施礼。 程娇娘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树枝放下。 “娘子。那,这些贡品已经用完了,立刻做些吗?”孙观主想到什么,忙又问道。 “仙姑,你又忘了。”程娇娘看她说道,“你是道观,不是食铺。” 孙观主一个激灵满心的沸腾冷静下来。 “物以稀为贵。”程娇娘说道,从她身边施然而过,向屋中走去,“贵以精为重。” 孙观主在后默念一刻,有些失笑。 “我,倒是白修行这么多年了。”她摇头说道, “那倒不是。”程娇娘回头说道,“仙姑,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孙观主带着几分惭愧冲她再次施礼。 待程娇娘走进屋中,她才转身向山下而去,跟来时相比,步伐从容,神情淡然。 程娇娘和孙观主各自而去,小亭子边独留那个小童呆立。 方才师父和这傻娇娘说了什么?怎么两人似乎相谈甚欢?怎么她一句也没听懂? “莫非其实我才是个傻子?”她喃喃说道。 山下道观里等候着乱哄哄的人群,伴着一声法号看向踏门而入的观主仙姑,神情肃穆,步伐怡然,此时秋阳渐高,日光披在孙观主身上,带着几分炫目,也衬得这破败的道观多了几分灵气。 这玄妙观果然有些不一般啊,在场的人这一刻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驴车上的张老太爷从热闹的玄妙观前收回视线,看向车边站着的丫头。 丫头神情悲伤,又竭力的克制,以至于身子都在发抖。 “半芹,你是不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往京城去?”他问道。 丫头受惊一般回过神。 “没,没有,太爷,奴婢愿意的。”她颤声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这话我要是信了,那我岂不是傻子?”他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去吧。” 说罢伸手一指,正是山上太平宫方向。 ***************************** 四千字更,一更,中午晚上没了哦别等。 推荐:沧海秋叶《全职农女》书号2634168 爹出轨娘失踪,爷奶重男轻女把她当成赔钱货扔给了姥姥家... 从来不登门的表姨逼着她给自家的病秧子儿子当媳妇... 农家女“旻”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依旧挺直了脊背做人,冷眼笑看这一出出人性凉淡的闹剧。 拳打贱人小三,为母亲讨回公道... 当她手握外星异宝发家治富后,那些人又登门了   ☆、第二十九章 看我 丫头看着太平宫,虽然才一个月多,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的印记在骨子里。 毁灭有她的一份力,新生重建也有她的一份力。 在这里笑过哭过怕过震惊过激动过,一个月经历的比十七年来经历都多。 这条路她曾经轻轻松松的来去,如今迈开一步却是那么难。 如果不去,就此不见,娘子会多伤心,如果去的话…… 丫头咬住下唇。 人这一生的确总是面临抉择,但人这一生不管不顾一次也是应该的。 丫头抬脚向山上迈步,从最初的慢慢而行,到开始小跑,最后沿着台阶狂奔。 娘子,娘子,娘子。 两个丫头有些惶惶的从厨房里退出去了。 这个傻子在家里可是有灾星之名的,沾上了可是会倒霉的,好在来这里有道姑们伺候,她们就是装装样子就行了,没想到一向对她们视而不见的傻娇娘竟然突然进了厨房,还将正准备做饭的她们赶出来。 “哎,这火可不能随便玩的。”其中一个喊道,看着厨房里的少女,有些怕又有些急。 “你要什么,说来我们来弄。”另一个也说道。 程娇娘转过身,将手中的烧火棍对准了她们。 “走开。”她说道。 两个丫头吓的尖叫着跑开。 傻子可是会打人的! 她们才跑开,门咚的被人撞开了,吓得两个丫头又是一声尖叫。 “怎么了?娘子?怎么了?”丫头也吓了一跳,忙喊道。 两个丫头呆呆的看着闯进来的人。 “你,谁啊?”她们问道。 “我是半芹。”丫头不理会她们,看向内里,颤声喊道。“娘子,娘子,半芹回来了,半芹来了。” 程娇娘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握着烧火棍,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半芹。”她说道,看过来。神情木然。“你回来了。” 丫头的眼泪啪啪的掉下来,视线模糊,却清晰的看到娘子手拿着烧火棍。 烧火棍… 没人管她了,她都要自己做饭了么? 丫头放声大哭。跪行过去抱住程娇娘的腿。 不管了,得罪了程家,爹娘最多过的艰难,反正从来没有不艰难过,她不管了,她就跟着娘子,哪里都不去了,要打要骂要发卖都随便吧,只要这一刻她是在这里。 两个丫头看呆了。闻声过来的小童也傻了眼。 “不许哭。烦人。”程娇娘说道。 丫头忙用手掩住嘴,又忙擦泪,对,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做事。不该哭的。 “娘子,娘子,你要吃什么,我来做。”她起身说道。 程娇娘将手中的烧火棍挡住她。 “你站着,看。”她说道。 丫头不解,泪眼蒙蒙的看着她。 “站着,看我。”程娇娘再次说道,对她弯了弯嘴角。 这是在笑,娘子很少笑,说明她很高兴,丫头咬住下唇点头。 程娇娘转身进厨房。 玄妙观里种的葫芦去皮籽切片,这之后面筋也蒸好,伴着当当的声音,很快切片装盘,一个灶上热油锅的时候,另一个灶上的粥已经咕嘟冒泡。 香气,油烟,刺拉拉响声在厨房里混杂。 不多时,一盘菜,一碗米,一块粉糍摆在了托盘上,自始至终,丫头都听话的在门口看着,目不转睛,认真的看着。 程娇娘端起托盘走过来。 “好了,可以吃饭了。”她说道,“不过,不巧,我只做了我自己的,你,还是只能看着了。” 丫头破涕而笑。 “娘子。”她嗔怪道,“你又逗我。” 屋门被拉上,隔绝了外边三人的视线。 两个丫头一脸惊讶,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傻子,竟然会做饭?”她们怔怔说道。 小童也怔怔。 观主,怎么会对一个傻娇娘如此恭敬,仅仅是因为程家的供奉吗?不是的,不会是因为这个的,观主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如此做。 这个娘子,不是,傻子!她不是傻子! 屋子里丫头跪坐在席垫上,看着面前的女子吃饭,看的错眼不眨,似乎已经很久没见一般。 她始终没提自己去哪里了,而程娇娘自然也不会问。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如同往日。 程娇娘果然没有让一让,吃完了所有的饭菜,放下筷子。 丫头就要起身收拾,程娇娘伸手拦住她。 “半芹,坐着,看我。”她说道。 丫头愣了下,看着程娇娘将碗筷放入托盘,起身端起来拉开屋门。 门外两个丫头有些惶惶,虽然她们还有些不知道为什么惶惶,但心底莫名的不安驱使她们如此做,像面对家里其他那些娘子一般的做。 “娘子,我们,来。”她们说道,伸手来接。 程娇娘将托盘递给她们,两个丫头心头一口气放下,端着进了厨房自去收拾洗刷。 程娇娘在门边,转过头看丫头。 “半芹,你看明白了吧?”她问道。 丫头看着她,一脸不解。 “半芹,我自己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你,放心去吧。”程娇娘说道。 丫头瞬时泪流满面。 “娘子,不,娘子,半芹不走的。”她跪行过来,哭道。 “你该走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抬头看着她,泣不成声。 “别哭,现在,听我的,我说,你听。”程娇娘说道。 丫头恍惚又回到那一个风雨之夜。 你别说话,没有时间了,马上要起风了,现在,听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问,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句,一步,一点都不许错。 她咬住下唇,看着程娇娘重重的点头。 “半芹,我说过,做饭,小道而已,很简单,只要用心,便是精诚,你如今已经学会了。”程娇娘说道,“所以,你可以,走出去,换个天地了。” 丫头摇头,眼泪不停,但始终记着那句我说,你听,并不开口。 “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你好我好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放过?”程娇娘继续说道,低头看着眼前哭的眼睛都肿了的丫头,微微一笑,“你能,舍弃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来见我,我自然,要还你一个,更好的身家性命。” ********************** 一更其实字数不少的,三更其实字数也没多多少,今日三更,大家感受一下哪个好。顺便,求粉红票哦,总是求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顺从内心厚着脸皮吆喝一声吧嘿嘿~   ☆、第三十章 问你 老者从山上缓步而下,接过老仆递来的手帕擦汗,看着不远处的玄妙观。 玄妙观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老爷,可是帮了她们大忙了。”老仆忍不住说道。 如果不是老太爷给城中大家的回礼,谁会知道这个玄妙观,纵然知道,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好风只能借力。”老者擦汗说道,“能行多远,还是看自己真本事。” 这玄妙观做的点心的确精巧,再者,行事也精巧,想必这一阵好风便能直上青云了吧。 机缘,玄妙也。 “老爷,咱们要回京了,要不也去拿一点月饼什么的带回去?”老仆问道。 “只怕现在拿不到呢。”老者笑道,指着那些从玄妙观出来的人,“你瞧,一个个很是失望,显然,孙仙姑一心修行,不为红尘俗物所动呢。” 老仆看过去也跟着笑了。 “这仙姑倒是*的很。”他说道,“不过,没别人的,总不会没有咱们的。” 老者不置可否,二人缓步下山,待来到驴车前,看到车边站着的人,不由都愣了下。 “半芹?”老仆喊道,“你…?” 不是走了吗? “太爷。”丫头施礼,眼中红肿,脸上却是带着笑。 老者神情也微微惊讶。 “这一去可是千里外啊。”他说道。 “是,方才奴婢已经和娘子说过了,娘子也很高兴呢。”丫头说道,“当时,奴婢从家里直接走的,没有和娘子说一声,心里实在是记挂难以放下。又不敢说,怕太爷误会奴婢是不情愿来的,没想到老爷明智,送奴婢来见娘子一面,奴婢感激不尽。” 老者看着她意味深长一笑。 “如此说,我倒是看错了,你并非是恋旧主。而是未面别心中不安喽?”他笑道。撩衣在车上坐下。 丫头神情闪过一丝黯然。 “奴婢是奴婢,跟着娘子以前,做过洒扫做过浆洗,主家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尽心做就是本分。”她说道,抬头看着老者一笑,“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娘子,奴婢一心一意的伺候娘子,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太爷,奴婢自然也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太爷,虽然不舍,但总不能忘了本分。” 老者笑而不语。 “娘子听了也很高兴,为奴婢高兴。她说。世上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知人善用,如果搁在家里,奴婢一辈子就是个使唤丫头了,太爷喜欢奴婢的手艺,奴婢一定能更为精进。”丫头接着说道。看着山上太平宫,“将来奴婢精进了,她这个旧主也会跟着享享口福,娘子让奴婢替她先谢过太爷,太爷到时候,别小气不给吃。” 老者哈哈笑了。 “好,好。”他说道,“同福同福。” 老仆也高兴了,拿过鞭子。 “如此,老爷,就不用去找孙仙姑要些干果蜜饯小食了。”他笑道,“咱们家自己备着吃不尽的呢。” 老者笑了,丫头也笑了。 “哦,还有一事。”她想到什么,又忙说道,再次看了眼太平宫,“是奴婢斗胆的不请之请。” 老者看着她哦了声。 “太爷想必知道,我家娘子身有疾,行动不便,娘子喜欢听人讲故事,所以,奴婢想太爷能不能给找一个会读书识字的婢子给娘子。”丫头说道,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不待老者说话,就忙忙又道,“这些话本该奴婢跟老爷讲的,但,奴婢怕老爷以为奴婢故意生事,最后不仅给不了这样的丫头,反而让娘子无辜受埋怨。” 老者再次笑了。 “那你就不怕我认为你故意生事?”他笑道。 “太爷不是那样的人。”丫头立刻说道,“太爷看到奴婢伤心,不仅没有责问,或者直接赶奴婢走,反而体察带奴婢来这里见娘子,太爷,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奴婢跟着你是奴婢的福气。” 老者看着她有些感叹。 “你家娘子有你这个丫头,也算是有福气了。”他说道。 原本不管自己怎么周全,这件事也将是无解了,不带走这个丫头,程家老爷一定会恼羞成怒,虽然有自己嘱咐一时半时不会对着丫头怎么样,但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保得住这丫头一时,保不住一世。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变了心思,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她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旧主,而真的是如她所说,想要当面告别一下? 又或者说,这话,是别人教她说的? 老者看向太平宫。 有趣,有趣。 程娇娘望着山下,久久未动。 “娘子,别难过。”孙观主忍不住说道,“天凉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难过啊。”程娇娘说道,转过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这挺好的。” 孙观主神情凄凄,看着她苦笑。 这孩子,想必已经习惯了苦中作乐。 “对她来说,有我在,她也就这样了,去,那人家,那些人,会震惊,会欣喜,会特别看重她。”程娇娘说道。 一个连基本滋味都没达到的橙酿蟹都能吃的如同绝世美味,可见没见过什么世面,好打发。 孙观主似懂非懂。 “再者,我说过,吃穿住行,吃最简单,谁来伺候我都可以,更何况,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吃喝了。”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啊了声,先是说了声恭喜。 “娘子病体更好一些了。”她说道,“不过,哪能让娘子亲自动手,我们这些人呢。” 程娇娘点点头。 “我现在,就是想要个能读写的丫头了。”她说道,看着山下,“我想要读书写字了,正好,那老者想要享口福,那就交换一下好了,这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挺好的事。” 她说完看着孙观主。 孙观主神情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啊,那,真的是不难过的事。 二人转身向山门走去,身后忽地响起笑声。 “且留步。” 二人回头,看着迈步上来的老者有些惊讶,当然,只有一个人惊讶。 孙观主亲自将水递过来,然后跪坐在一旁。 自始至终,这位孙观主都没有多说一句话,而且献茶倒水,亦是以这女子为尊。 张老太爷心里确定了。 “先时看这里精巧,此时再看更为精妙了。”张老太爷笑道,收回环视的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 “那是老丈慧眼。”程娇娘说道,略一低头谢礼。 “娘子此言可是羞人呐。”张老太爷意味深长摇头说道,“我是眼拙了,眼拙了,我适才跟半芹说,君子不夺其所好,说话时我是认为照顾娘子是半芹的好,此时才知,原来是娘子照顾半芹。” 孙观主点点头。 终于有人看明白了,在这里,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人之常情,老丈过谦了。”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点点头。 世人皆先入为主,谁会想到一个痴傻儿竟能重获心智。 “多谢娘子见谅。”他说道,转着手里的水碗,微微皱眉,“只是老夫不明,娘子此举到底是无奈还是无情?” 这句话突然的冒出来,如同一石头投入水中,溅起水花,打破了原本平静安详的湖面。 无奈之人惹人怜,无情之人惹人厌。 你,是什么人?   ☆、第三十一章 好人 程娇娘抬起眼看着老者,所以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们总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才会安心。 “老丈,无奈,还是无情,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说道。 孙观主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师父跟前听讲经的时候,云山雾罩。 这两个人的确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吗?不是各说各话? 她低眉顺眼的拎起水壶,给他们添水。 喝水,喝水。 “无奈,我将人还给你。”张老太爷含笑说道,“要是无情的话,我收下这个丫头再送你另外一个丫头。” 孙观主有些恍然,这就跟前些时候娘子问自己要大名还是小名一般的意思吧。 虽然到底什么意思,她还是不明白。 “好啊,你将她送回来吧。”程娇娘木木说道。 张老太爷似乎没料到她这样回答,有些怔怔。 也许他高估了,这女子其实不是他想的那般多心思。 “我是说,你既然喜欢这个丫头,那我就还给你,你要是想要新丫头,我也给你一个便是了,不用交换的,你也别怕,我去和你父亲说,他们不会着恼的。”他含笑说道。 “你觉得,他们不会着恼?”程娇娘看着他,“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般?” 孙观主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说的….可真是…… 张老太爷神情古怪,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自己,而且还是个足以当自己孙女的人。 不过,这话糙理不糙,张老太爷苦笑一下。 或者说,少年人眼里黑白还是分明。直言还是不讳,不用虚饰平和,也不用自欺欺人。 “她的确,不愿意跟你去。”程娇娘接着说道,“也是我,说动了她,教她。给你说那番话。,我不想,她为了这,怜惜好心之情。害了自己,也害了父母亲眷,既然老丈,觉得我是无情,那就把她送回来吧,别来这里,跟我讲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们无奈之人。在你眼里。倒成了,可恶之人,我原以为,她跟着你,或许会好些。但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女子说话木然呆涩,说完这一大段,绷着脸便不动了。 如果站得近的话,能看到她面皮发抖。 好累,好累,好痛,好痛。 放在宽袍大袖里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张老太爷有些讪讪。 眼前这个女子才十几岁,还是孩子,且是个才病愈或者还没痊愈的孩子,他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这个丫头到底是程家的丫头,生死变卖都不在她的手中,父亲要送人,她做女儿的又能如何?就算是这个孩子趁势想要换个更好的丫头,换一个不受程家控制的丫头,那又有什么错? 在最坏中做最好的打算,在不得已的结中寻求最好的果,这原本就是一种无奈,何谈什么无情。 果然是越活老越成贼啊。 “是,我明白了,娘子,你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待这个丫头的,不负你们主仆一片真情。”他整容说道。 程娇娘依旧绷着脸闭着嘴没说话。 果然是小儿脾性,这女子从小养在道观,不与世俗往来,心思纯直如同婴童。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程娇娘绷着脸看起来不高兴,张老太爷倒是越发高兴了,又说了两句好话,看着程娇娘的形容缓和了很多。 “还要,一些书。”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很是高兴,就如同是别人要赠与自己书一般。 “好,好,我挑些好故事送来与你。”他说道。 带着几分哄得顽童开心的小得意。 “所以,我说,老丈你是好人,会好好的待半芹,还有我。”程娇娘说道。 得到这个夸奖,张老太爷更欢喜了。 “比谁待我们都好。”程娇娘说道。 她的声音木然,面色也无波,但这句话听在张老太爷耳内,觉得心都颤了颤。 自小被遗弃,以不详而人人厌,唯一疼爱牵挂其的母亲和外祖母皆逝去,千里迢迢归家,又被弃养在道观。 有亲胜似无亲,孤孤零零,要是依旧痴傻倒也不难过,更难过的是,这一切她心里都知道,也感受的到。 真是…. 张老太爷觉得心颤颤的疼,眼底也有些忍不住的酸涩。 “你,想回家去吗?”他忍不住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程娇娘说道,“那个家,我不要。” 可怜的孩子!张老太爷心中沉沉,旋即又愤怒。 什么样的亲长,才能做出这等事! 还读书人!还想当父母官!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尽心照顾,何谈以百姓黎民为亲! 张老太爷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你喜欢在这里就在这里,那个家,不去也罢,等我送个好丫头来与你玩。”他说道。 成了! 看着这个老者来时满眼的猜忌质疑,一点点的褪去,直到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以及不平。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非要自己亲眼看到听到才放心。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俯身施礼道谢。 看着老者下山,等的有些焦急的老仆和丫头都迎过来。 “太爷,娘子她…”丫头急急问道,“不难过了吧?” 难过? 张老太爷神情有些复杂,随着一步步的迈下山路,在太平宫里的激愤情绪也一点点沉积。 好像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吧……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笑。 “傻丫头。”他看着一脸关切,眼中含着泪珠的丫头,摇头说道,“自古多情最伤人啊,你啊,离你家娘子差远了。” 丫头不解。 “我,我是比不得娘子的,娘子很厉害的。”她喃喃说道,眼泪掉下来。 “没有厉害不厉害之分,物尽其用,便是厉害。”老者说道,“走吧,她不要你,我要你。” 什么?她是谁?谁不要我? 丫头泪眼婆娑。 “老爷,我们这就起程进京吗?”老仆问道,带着几分欢喜,“我先让人给少爷送信告之。” 少爷,就是张纯,虽然人前都称老爷,但在老仆眼里,依旧是少爷。 张老太爷点点头,又看了眼山上。 “既然如此,我就助你无情一次吧。”他说道,抬手拂袖,“万平,拿笔墨来,我给子固写封信。” 张纯,字子固。 看着张老太爷慢慢的消失在山路上,程娇娘伫立不动,一旁的孙观主也安静的小心的站着不动。 她悄悄的抬头,看着日影斑驳中的女子侧影,如果说以前因为雷火劈观不是亲眼心中隐隐猜测而有些畏的话,今日亲见这一幕言辞来往心中升起的就是惧了。 这一个小娘子,三言两语,不哭不闹,就将这一个老丈说服,既稳固了那个丫头将来的地位,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丫头,而且还狠狠的暗下手给了其父一刀。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就如那老者问的,无奈?无情? 能在这种无奈的境地下,不急不闹不悲不伤处处周全,也只有无情的人才能做到吧。 “哦对了,还有件事。”程娇娘说道。 走神的孙观主下意识的打个机灵,忙应声是。 “劳烦仙姑,明天去程家,把这两个人给我送回去,还有,再给我要一个小厮,就那个,前几日在这里跑跑颠颠的孩子吧。”程娇娘没在意她的失态,慢慢说道。 孙观主忙应声是,看着程娇娘转身慢行进去了。 她不由吐了口气,看向山下。 那些离去的人,那些欢喜抛却这女人不管的人,可知道,其实真正被抛弃的人是他们。 那些即将来到的人,那些忐忑不安以为被排挤丢弃的人,可知道,自己即将得到的是什么好运。 ******************** 经过大家的一致同意,更新规律定下来为一日两更,早晚八点左右,嘿嘿~   ☆、第一章 且慢 程娇娘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一闭眼人事不知再睁眼就醒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不知自己是谁,所以连梦也不知道如何做了吧。 她站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四周越来越炙热,铺天盖地的大火。 她就这样惊醒过来。 奇怪的是,没有害怕,只有满心的凄凉。 程娇娘伸手放在心口,冰凉冰凉的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那样的大火无路可逃,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连害怕已经没必要了,只剩下凄凉了吗? 那也不应该是凄凉啊。 就好像心被挖去,再次闪过这一幕,她的心跳真的停止了一下。 “娘子?” 幕帘外传来女子低声的询问,紧接着被拉开,一个十六七岁双眉弯弯如月,不语自带笑的婢女。 程娇娘恢复心跳,如常神情。 “娘子,做噩梦了吗?”婢女跪坐过来,柔声问道。 室内晨光暗暗,程娇娘看了眼外边,东方还未亮。 “无妨。”她说道,“半芹,我要起来了。” 婢女应声是,自去卷起幕帘,这边程娇娘自己进净房。 婢女这边挑亮屋子里的灯,又在小砖炉上温热一杯水,做好这一切不由看向净房。 当初那个丫头嘱咐过自己,说这个娘子,因为身有疾行动不便,要仔细的伺候。没想到自来了这几天,穿衣洗漱梳头甚至做饭都没让她来做,全由那娘子一个人来。 这哪里像身有疾,除了不爱说话外。 哦。不过到有一点那个丫头说的没错,这个娘子,爱给婢女起名字叫半芹。 她是先到了程家的,然后跟着一个姓孙的道姑来到这里。那个姓孙的道姑她后来也知道了,就是山下玄妙观的观主,跟程家的关系很好。 程家的这个娘子养在太平宫,多由玄妙观的道姑们照顾。 自己跟着孙观主来到这娘子面前,这娘子打量自己一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名字吗? 但凡是人,富贵的有精挑细选的名字,低贱的有简单的代称,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这个娘子果然身有疾问出这等傻话。 婢女事先已经得到嘱咐知道怎么应对。 “奴婢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那是娘子不知道的名字。所以。奴婢也算是没名字。”她说道。 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木木的娘子便嘴角弯了弯。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半芹。如何?”她问道。 净房的门打开了,打断了婢女走神。她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厚缎外衣给程娇娘披上。 程娇娘坐下来,接过婢女递来的水,慢慢的喝了半杯。 “娘子,要读书,还是听书?”婢女问道,从一旁的拿起一本书。 “听。”程娇娘说道,一面依着凭几坐好。 “是。”婢女说道,跪坐好,对着灯翻开书页。 “……油钱每斤不过一百会,巷陌爪札,欢门挂灯,南至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灯光不绝。城内外有百万人家,前街后巷,僻巷亦然,挂灯或用玉栅,或用罗帛,或纸灯,或装故事,你我相赛……”(注1) 轻柔的女声在室内响起,程娇娘依着凭几,一面认真听,一面手指在桌面上写画。 “慢一些。”她偶尔出声打断婢女。 婢女调整语速,二人继续如此,一直到东方发亮。 这一页已经反复读了七八遍。 程娇娘冲婢女点点头。 “好了,可以了。”她说道,坐正身子,揉了揉右手。 手指上已经磨的发红,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磨出一层薄茧。 “娘子,要梳头吗?”婢女看到程娇娘拿起一旁的梳子,忙过来问道,“我来吧。” 程娇娘已经自己慢慢的梳头。 “不用。”她说道。 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就是了,莫要多询问。 婢女想到先前那个丫头的嘱咐,如果单是那个丫头嘱咐也就罢了,老太爷也是如此嘱咐。 这个娘子,你由她去,爱如何便如何。 老太爷如此看重这个娘子,不仅仅是可怜吧。 婢女站住脚,看着坐在屏风前的女子动作缓慢的梳头,她的头发养的很好,浓黑如墨,从来不扎发鬓,松散垂下,坐下时铺在地上,如同锦缎。 屋子的摆设简单,这娘子活动的地方也就净房卧榻和凭几三个,基本上不用收拾,书也只有一本,已经摆好了,刷过水杯,将小砖炉灭了火,婢女就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原本有两个丫头,不过,八字不好,对娘子的养病不好,所以都送回来了。” 在程家遇到那个孙观主的时候,她这样跟自己说。 被一个道姑批命八字不好,这两个丫头以后是没人敢用了。 婢女出自张家,读过书识的字,知道这世上轻飘飘的话也能堪比杀人的刀。 这两个丫头是哪里得罪这个道姑了? 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的,她所要担忧的是一个有病的娘子,独养在外,只有自己一个丫头伺候,那岂不是要忙死累死? 没想到却是闲的发慌。 好像除了读书她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程娇娘很快梳完头,站起身来。 “娘子,让我来做饭吧。”婢女忙说道。 程娇娘看她弯了弯嘴角。 “我来吧。”她说道。 婢女一脸无奈忐忑的跟过去几步,牢记着嘱咐也不敢强行询问阻拦,直到那走到门口的娘子又说一句话,彻底击碎她作为婢女的自尊心。 “哦,你,想吃什么?”她问道。 “娘子。”婢女急走几步,“这些事是婢子该做的,你这样,让我如何自处啊,婢子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废物一个?” 程娇娘停下脚。 “是啊。”她似是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做废物的感觉是很不好,那好吧,你来吧。” 婢女松口气,有一种感激涕零的冲动,终于能够做事了,真是幸福啊。 天光大亮,七八骑拥着两辆马车出现在江州城门外。 城门口早有两三个男人女人翘首以盼,再看到这群人时,欢喜不已。 “曹管事。”他们急忙忙的迎过来。 为首的马上一个中年男人勒住马。 “你们来了。”他说道,一面回头看身旁的男人,“四老爷,这是我们家在程家的陪房管事们。” 这是陈绍的兄弟,陈家四爷,陈绍不能亲自前来,为表示郑重,由其弟亲身前来为父请医。 陈四爷点点头,带着几分焦急向城中张望。 “那我们快去程家吧。”他说道,一面回头看随从,“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随从们齐声应是。 “且慢。”曹管事忙拦住他说道。 陈四爷皱眉。 “曹管事,真慢不得了,李太医说只能坚持二个月了,我们路上来回就要一个多月的,要是万一再遇上什么意外…”他急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曹管事忙说道,一面安抚他,一面看向那几个男人女人,“知道娘子所在吗?” 几个男人女人面面相觑,他们今天早上突然接到小厮跑来说家里来人了,以为是家里嫌弃他们办事不利赶来相助了,所以急匆匆的过来了,没想到开口问的是娘子。 哪个娘子? ******************** 注1:摘自《西湖老人繁盛录》   ☆、第二章 叮嘱 哪个娘子值得家里的第一大管事曹先生亲自过来? 几个男人女人有些懵。 “娇娘子啊。”曹管事皱眉说道。 娇娘子是谁? 几个男人女人还有些愣神。 “姑奶奶的女儿,娇娘子。”曹管事气道。 要埋怨也无法埋怨,这个娇娘子谁会记在心上呢,更别提记着名字了,他要不是临来仔细记下了这娘子的相貌品行名字,也是不知道的。 竟然是为了这个娘子?! “住在城外玄妙山。”一个男人说道。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忙于争夺客商拉拢生意,这些日子也将江州城跑了个遍,所以还是认得路。 他忙引着要去。 曹管事立刻指挥大家调头不用进城。 “曹管事,这是做什么?”陈四爷急问道。 正赶时间呢,又乱跑什么。 “娇娘子住在城外玄妙山,我们速去相请。”曹管事说道。 城外? “怎好不见其父母亲长?”陈四爷不解问道。 这成何体统。 “四老爷。”曹管事看着他,想到来时得到秦家郎君的再三嘱咐,意味深长的摇头,“要是先去见了其亲长,这个娘子,就请不动了。” 什么? 陈四爷再次皱眉。 程家,二门上小厮急匆匆跑过,将钱塞给一个丫头。 “怎么回事?怎么没买到啊?”丫头竖眉不高兴的问道,“你是不是偷懒耍滑?” “姐姐,没有。”小厮忙摆手。“我去了,人家说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没了再做就是了。”丫头根本不信,说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玄妙观的点心很抢手的,而且还很少,每日只有那么一点贡品,都是提前几天被人订走了。”小厮说道。“临时买哪里买的到。” “这么抢手啊?”丫头很意外,有些无奈,只得拿钱转回。 “什么?没买到?”程六娘说道,将双陆一推,棋子唰拉到了。 “六娘,你耍赖,人家要赢了的。”对面的程七娘立刻喊起来。 “一会儿再玩,说重要事呢。”程六娘说道,“你不想下月开好插花会了?” 听到这个可以出头露面的事。程七娘忙安静下来。 “前几日听董娘子说。玄妙观做的好点心。所以我打算买一些来尝尝,果真好的话,让采买去置办。等那日插花会上用。”程六娘说道。 程四娘五娘七娘等都点点头。 “还是六娘思虑周祥。”程四娘赞道。 程六娘带着几分小得意。 “怎么会买不到呢?”她转头这才继续问丫头。 丫头将小厮的话说了。 “蠢货。”程六娘皱眉喝道,“那是别人。咱们是谁,再去,告诉她,我们是程家。” 丫头忙惶惶应声是出去了。 “就是啊,玄妙观不是拿着咱们家的供奉嘛。”程七娘也说道。 其实倒也不是供奉,只不过是代管她们家的那个小观,不过,这意思也一样,总是有些干系的,程六娘点点头。 这边小厮只得再次跑出门,跑得急差点跟一人相撞。 “赶着投胎啊。”他气骂道。 “你才赶着过桥呢。”对方也毫不客气的回骂。 小厮定睛一瞧,见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金哥儿?”他喊道,顿时不屑,“你乱跑什么,你又不算家里的人了。” 前几天玄妙观的道姑来家里要了一个小厮去给那养在道观的娘子跑腿用,就是要走了这小子。 原本这小子的姐姐因为四公子看重地位变高,捎带这小子也将会得个好差事,没想到竟然被那仙姑点名要走了。 他的姐姐闻讯跟四公子哭了好久也没办法,这事已经成了家里的笑谈。 伺候一个傻子,前途算是完了。 “你还横什么横!”小厮得意的说道。 金哥儿哼了声没理会,自向外跑去,小厮讨个没趣,两人前后脚竟然都来到了城外玄妙山。 小厮来这里是采买,而金哥儿来这里是听候使唤,都是当差,意义可不同,一路上小厮没少幸灾乐祸冷嘲热讽,金哥儿一概不理会。 玄妙观前有两个道姑在洒扫,见到金哥儿都打招呼。 小厮撇撇嘴,日后也就跟这些道姑打交道罢了。 “喂,仙姑,我家娘子让我来买几个点心。”小厮叉腰说道。 两个道姑施礼说抱歉。 小厮自然知道会是这个回答,但这次他有备而来。 “我是程家的,北程,是我家六娘子要吃你们的点心。”小厮抬着头大声说道。 程家的?两个道姑有些迟疑,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做,对视一眼。 “什么事?”孙观主从内走出来,听到了问。 两个道姑松了口气忙转身询问。 “快些,我家娘子要用呢,等吃着好了,还要多买些呢。”小厮说道,认得这个是在家中走动过的道姑。 说买是客气了,她们应该会主动送上的,不会提钱的事。 孙观主神情若有所思打量小厮。 “如此啊。”她凝神一刻说道,“真是抱歉,的确是没有了。” 小厮一愣,什么? 他尚在愣神,孙观主看到了越过这边要向山上去的金哥儿。 “金哥儿,你且慢走,将娘子的点心带上去。”她喊道。 金哥儿停下脚应了声是。 小厮呆呆的,直到看到一个道姑将一大包点心递给金哥儿才回过神。 “喂,不是说没有了吗?怎么有他的?”他跳脚喊道。 “小哥,他这个是特意做的,要给娘子用的,跟日常贡品不同的。”孙观主含笑说道。 “那,那,我要这个。”小厮喊道,就要伸手去金哥手里拿,“先给六娘子用。” 一直不声不响的此时带着几分得意金哥儿呸了声,用肩头扛了那小厮一个踉跄,蹬蹬跑了。 小厮气的只跳脚。 “你等着。”他喊道,掉头跑了。 山路上的一大群人看着这小厮跑过去,再将视线投向这边。 孙观主并没有在意这么多人,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热切的看过来,但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香客的那个孙妙仙了。 孙观主只是淡然的扫了眼就跟着金哥儿也向山上去。 如果是来求贡品点心的,自然有徒儿打发他们,她这个得道观主不会理会这些俗事的。 “这个道观倒是有名?竟然连程家的面子也不给?”曹管事问道。 “也不算有名吧,也就这些日子才有名的。”带路的男人说道,神情迷惑。 他们外地人,对这个也不太了解,更是不关心。 “那程家娘子就住在这里?”陈四爷急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是住在山上。”带路的男人伸手一指。 山路上方才的道姑正和那小厮前后而行,弯弯曲曲丛林掩映中露出一个小观。 ****************** 这次的行文节奏慢,我还是希望能攒文的攒一起看,这样,你们不急,我也安稳。 二千字虽然少,我写来也是一字一敲,真不是灌水,你不喜欢可以,希望不要嘲笑我的时间,它跟你看文的时间一样宝贵。   ☆、第三章 不识 程娇娘从金哥儿递上来的点心匣子里随意捡了三样,婢女忙抢着小心的放好。 “这些,你拿回去吧。”程娇娘坐正身子说道。 金哥儿懵懵。 “我拿回哪儿?”他问道。 “随意。”程娇娘说道。 随意是哪儿? 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的孙观主拉着这孩子一把。 “送人也好,自己吃也好,谢过娘子恩典吧。”她说道。 金哥儿惊讶的啊了声。 “这个,很贵的吧?”他说道。 因为常在家以及道观之间来回行走,所见多闻,他知道这点心很是难得。 这玄妙观的点心新奇又好吃,最初是几个大户人家来采买自用,后又开始作为礼品相送,一来二去满城皆知,且向外传扬而去。 听说最早是张纯的父亲张老太爷先用的,但这话传出后,也有人不服。 “这是我先贩卖的。”一个货郎很是不平的说道,“走街串巷最初还不要钱白送,大家都说好,才争相采买的。” 这玄妙观的供奉点心,一日最多三匣子,且那些其中两匣为贡品,只能等第二日扯贡才能随意处置,不管多少人来进香火,许多少香油钱,点心的数量始终雷打不动,数量少,求的人多,越发名贵起来。 那些想要来谈生意的点心铺子,不管许诺多少重金,都连门都不得进,不许他们扰了清修之地。 殿前供奉而已。怎好成为红尘俗物,玄妙观的观主如此说。 也只有这般得道高人,灵秀之地,才能养出如此好点心。除了好吃,且能避凶趋吉,颐养天年等等奇效,越发的追捧起来。 方才程家的小厮打出程六娘的旗号都没要到。自己可以随便拿走这么多?还归了自己? “你去街市,采买些笔墨纸砚。”婢女又拿出一张纸,其上蝇头小楷一一写清程娇娘要的东西。 金哥儿哎了声,小心的伸手接过叠好,看着那些点心还是犹豫不定。 “拿去吧,这些东西在娘子这里,算个什么。”孙观主笑道。 原本就不用送上来的,只不过当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喊住了金哥儿,或许是因为那个小厮报出自己程家的名号吧。 真是可笑。他们程家难道以为自己真的是依着他们的供奉为生的么? 无量天尊。她孙妙仙怎会是那等耐不得清苦媚俗的人。 金哥儿这才对程娇娘叩个头道谢。 “你要让铺子里对清这些。只要这些的,别的拿来糊弄可不行的。”婢女拉着金哥儿叮嘱道。 金哥儿点头应声是抱着匣子就跑。 “一个铺子没有了,多跑几个。”婢女追出去喊道。 金哥儿打开门。吓了一跳,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四五个人。穿着打扮气度不凡。 这四五个人也正在低声说什么,金哥儿的陡然跳出来也吓了他们一跳。 “你们什么人?”金哥儿立刻警惕问道,一面退后一步,以身挡住门,戒备的看着这几人。 “小哥,请问程娘子是住这里吧?”曹管事说道,神情和蔼,“我是京城,程娘子外祖周家的管事,我姓曹。” “我是京城陈家,这是我的名帖。”陈四爷在一旁不敢怠慢忙说道,同时递过来一张,却并没有详细说自己是谁。 金哥儿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要干什么?”他问道,丝毫没有让开门的意思。 “有事相求程娘子。”曹管事说道。 求?哪个,娘子? “等着我问问。”金哥儿再次狐疑打量他们一眼说道。 “你们看着门,别让他们闯进来。” 门后传来那小厮不知跟谁的叮嘱声。 这傻呼呼的小子看家看得倒也紧,曹管事心道,抬头打量门,看到其上太平二字。 名字倒是不错,这道观有些意思。 陈四爷有些焦躁,恨不得一脚闯进去,早说直接去程家,那他直接闯进去也没人说什么,偏生来这里,一则是女观,二则所见是未出阁的女子,闯也不得闯。 “有人求见娘子?” 院子里站着说话的孙观主和婢女听了金哥儿的话都很惊讶。 这是第一次有人特意来见娘子,而且用的是求见之称。 “什么人?”孙观主忙问道。 “一个说是娘子的外祖家,一个只说是陈家,不知道是什么人。”金哥儿说道,将手里的名帖递过来。 外祖家?周夫人娘家! 孙观主喜色与外,也不再问了,接过名帖就进屋。 婢女和金哥儿忙跟过去。 “周家?”程娇娘听了孙观主的话,放下书抬眼看过来。 “对,对,娘子,是你外祖家来人看…”孙观主说道。 话没说完,程娇娘就又垂下视线。 “不认识。”她说道,将书合上,“我要睡觉了,不见人。” 孙观主愕然愣在原地。 真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 周家…也得罪了这娘子吗? “娘子,还有一个人不是周家的。”金哥儿说道。 孙观主这才想到手上的名帖不是周家的,忙递过去。 衢州陈氏明兴。 “不认识。”程娇娘看都没看说道。 门外曹管事和陈四爷有些愕然。 曹管事除了愕然还有些恍然。 “你们只是作陪,不要出面,最好直接让陈相公家人报名,否则想必见都不得见。”秦郎君说道。 当时他听了那话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娘子果然一点周家的面子也不给啊。 不认识?那半芹丫头都说了,曾经谁也不认得的时候,就只认得周老夫人,听到周这个姓就高兴,再呆傻的时候,只要一说周老夫人来了,就立刻回神过来,爹娘都不会喊,第一个学会的是外婆。 只怕不是不认识,而是太认识了。 他苦笑一下,看着门前的婢女。 哪来的这么大怨气? “大姐儿,劳烦再引荐,说京中陈相公为父求医。”他说道。 “求医?”婢女惊讶,她没听错吧,还京城里跑来的,来这里求医? 傻了吧? 陈四爷又想到什么,又拿出一信封。 “这是我父亲的信,娘子看了,许就明白。”他说道。 曹管事见他拿出这个,也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薄本。 “还有这个,娘子不明白的话,看了也许会明白。”他说道。 怎么这么多明白不明白的…娘子真能明白? 婢女狐疑的接过砰的关上门。 两次被人当面关在门外,这种待遇,曹管事和陈四爷都是第一次遇到。 “年轻姑娘家的,咱们这样莫名上门,自然是不好见,速去见其亲长才是道理。”陈四爷低声说道,带着几分难掩的抱怨。 曹管事苦笑一下,自然不能说可能是因为自己报了名号,所以才吃了闭门羹。 “四老爷,娘子自小有病,养在外边,这才回来的,家中人不知道她会给人看病,你贸然去说,只怕程家的人以为你疯了说傻话呢,少不得好一阵折腾反复,那才是耽搁了。”他认真说道,“那样更不好,你且等等吧,这次应该能进门了。” ******************** 谢谢大家体谅,其实真不是大家催的我缘故,而是我自己急了,这次也真奇怪了搞出这么个行文结构,把我自己框死了,我知道慢,还就是改不了,所以这才急了,我是急我自己啊,我再努力的调整。写的费劲,看的也费劲啊,我也看过文,知道其中罪受,这次只能我们一同煎熬了。(ps:作者的话不收钱,我发布后再添上,这样原来的字数不会变的~)   ☆、第四章 忍着(加更) 为什么加更就不说了,免得我被坑死。 ********************************* 还好这一次,真如曹管事所说他们被请进门了,只是不巧,程娇娘睡了。 “娘子身子不好,觉多,二位见谅。”婢女说道。 陈四爷虽然不太清楚这个程娇娘的事,但一路走来,数次听到身子不好自幼有病这个词。 曹管事口中含糊,他自然心存疑惑,让小厮悄悄打听是怎么个有病,结果不由吓了一跳。 程家这个女儿竟然是个天生痴傻! 一个傻子如何会看病!开什么玩笑! 但又不得不信老太爷的话。 据周家的人私下说这个傻儿似乎好了,不傻了。 但天生的傻子还能好吗?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吧。 一个人是傻还是不傻,年纪小的人会分辨不出,老太爷又怎么会看错? 再想到这女儿独居在道观里,看来程家家务有隐事。 曹管事说不让自己去见程家亲长,是这个缘故? 陈四爷若有所思。 “道观简陋,没有茶待客,二位见谅。”婢女又说道。 曹管事和陈四爷忙说客气不用麻烦了。 那婢女果然没客气,连杯水都没给上,便退下了。 曹陈二人日夜兼程赶路,饿了都在马上吃饭,这一天赶路连水都没顾上喝,此时终于来到所求之人面前,虽然还没见,但也算是心中安定些许。于是那焦渴饥饿之感顿时涌上来。 曹管事最先坐不住,站起来。 这里住着程家的女儿,周家的外孙女,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家了,不用拘谨。 他看了屋子一圈,却连个水壶水杯都没看到,推开纸门,院子里安静无人。 曹管事只得咽了口口水退回来。 “四老爷。你还有水吗?”他问陈四老爷。 “忍着吧。”陈四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等罪! 真是病急乱投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这样傻乎乎的跑来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程家娘子。 这边太平宫里热锅上坐蚂蚁,那边程家程六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玄妙观竟然敢说没有?”她喊道。 “是啊。娘子。”丫头点头,只怕怒气被牵连到自己身上,“最可恨的是。她前脚说没有,后边就给了金哥儿一大包。” 程六娘愣了下。 “那是谁?”她问道。 “是那个被孙观主要去伺候娇娘子的小厮。”程四娘说道。 和嫡女不同,作为庶女她比较喜欢关注家中风吹草动,因此自然知道这些新奇事。 “…孙观主说二叔送去的两个丫头八字不好,对娇娘子养病不宜,唠唠叨叨的给送了回来,二叔本来要再选两个,正好张老太爷回赠一个丫头,孙观主一见高兴,说这个好。便带走,二叔本来不愿意的。但那婢子也说要去,又说是张老太爷的意思,二叔只得让她去,那孙观主还没完,又说,再要个小厮跑腿使唤。万一有什么事,她们都是女子,走路找人什么的都不便….春兰你们还记得吧,就是那个….” “我记得我记得。”程七娘终于有机会插话,忙坐直身子喊道,“是给四哥收魂的那个。” “不是收魂,是治病的偏方。”程六娘纠正道。 “四哥不是被女鬼勾魂,然后这个春兰一片痴心收….”程七娘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六娘和四娘五娘一起伸手掩住嘴。 “人呢?”程六娘竖眉喝道,看着外边,“谁教养的七娘?” 外边程七娘的奶妈丫头惶惶的进来跪下叩头。 “给我掌嘴!”程六娘喝道。 奶妈丫头立刻抬手啪啪的自打耳光。 程七娘吓的瞪大眼。 “六娘,你干嘛打她们?”她问道。 “你听了不该听的话,学了不该学的话,这是奴婢们的错。”程六娘说道,一脸肃然,又看程四娘和程五娘,“咱们好女儿家,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要记着,莫要自我轻贱了。” 程四娘和五娘有些讪讪,应声是。 气氛有些沉闷尴尬。 程六娘让奶妈丫头下去。 “刚才说哪了?怎么好好的成这样了?”她又笑问道。 “说到那个傻娇娘了。”程七娘说道,嘟嘴,“哪个闹心事都有她。” 又是跟她有关?屋中几人细想一下,可不是都跟她有关!送丫头要丫头要小厮,小厮的点心… “你是说那玄妙观不肯给我点心,而是给了那傻子?”程六娘竖眉问道。 是吧.. 反正她没带回来点心,那小厮是娇娘的。 “是。”丫头应声是。 “我要去找母亲!停了那玄妙观的供奉!”程六娘站起身,拎起裙子就走。 程七娘在后坐着一刻,想明白什么也站起来。 “伯母又给那傻子吃小灶呢!不给我们吃!”她喊道,“我去告诉祖母!” 程家院子里女儿们闹哄哄散去,玄妙山上,程娇娘也睡醒了觉。 曹管事和陈四爷终于被请进屋子里,隔着屏风见到了这个程家女儿。 屏风后可以看到一个少女端坐,朦朦胧胧看不清形容。 “娘子,用了乌梅,苹果,甘草是金哥依着吩咐从药铺抓的去皮的炙甘草,炒了二两白扁豆,煎好这水饮,你尝尝味道可好?”婢女捧着一碗进来从他们身边过去,到了屏风后,仔仔细细的说道。 光听这些配料,曹管事和陈四爷嘴角泛酸,嗓子火辣。 味道一定很好,很解渴消火吧。 碗勺轻碰的声音从内传来,透过屏风看到那女子浅浅的吃了几口。 曹管事和陈四爷第一次知道人吃东西可以这样好看,他们错眼舍不得移开视线,越发觉得嘴唇都干裂了。 应该给客人上茶了吧?没茶,一碗水也好…. 屏风后娘子丫头一个吃水一个小心伺候,竟然没人想起这事。 所以说,家里没大人是不行的!也没个规矩! “啊,对了娘子,有客人了,让客人也尝尝吧。”婢女忽的问道。 外间二人松口气。 “不行。”程娇娘的声音传来,“我要吃。” 曹管事和陈四爷的心顿时燥燥,这女子怎么如此无礼! “娘子。”婢女的声音柔柔,似乎在哄劝小孩子,“是客人呢,要分一点的,待客之道。” 真是…傻子吗? 二人在外愕然。 “那,分给客人吧。”程娇娘说道,声音木木,丝毫没有豆蔻年华女儿的悦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曹管事和陈四爷松口气。 那婢女很快出来,却捧着一碗放到陈四爷身前。 “请。”她说道,“您尝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水饮,蝎子拉屎独一份呢。” 满脸笑容的陈四爷和曹管事神情有些扭曲。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这屎是吃还是不吃啊?   ☆、第五章 听着 面前的水碗里清亮雪白的水汁,看上去就心宁神静。 “多谢。”陈四老爷说道,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几口。 好!好!好! 他脸上每一个纹路都在表达称赞。 婢女微微一笑起身挪开。 一旁的曹管事有些怔怔,怎么这蝎子屎就一碗?那我呢? “陈老爷是客人,曹管事,自己人,就怠慢了,要不然,娘子不好哄。”婢女带着歉意说道。 不是说不认识吗?这时候,就又成了自己人了? 曹管事只觉得满口干苦,他看向屏风那边,隔着屏风看那少女也看向自己。 影影绰绰,看不清形容。 陈四爷一口气将这碗水喝完了,只觉得浑身通畅,似乎自从父亲病了之后以来的焦躁疲倦一扫而光。 “这是何物?如此好喝。”他忍不住问道。 “雪泡缩皮饮。”婢女说道,又回头看屏风后,“是叫这个吧?娘子?” “是。”程娇娘说道。 古怪的名字,陈四爷看了眼碗,很想再来一碗,但看到旁边曹管事那眼神,收起了心思。 做人还是要知足的好。 “你们找我做什么?”程娇娘在屏风问道。 陈四爷心里有些高兴,真好,自己刚想怎么开口,这女子就先开口了,虽然有些莫名的古怪,但说话倒是干脆直接,省却麻烦。 “娘子,我父亲想求你治病救命。”他恭敬说道,俯身施礼。 屏风后无声。 “我要吃点心。”程娇娘忽的说道。 外间的陈四爷神情微僵。 “好。”婢女立刻说道,从一旁架子上搬下一个匣子。捧了进去,“娘子要吃哪个?” 嘀嘀咕咕这个是仙姑昨日送来的,哪个是前日送来的,这个红盐那个白晒还有蜜煎,你要吃哪个?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说到这里去了?这正在待客说话呢。 陈四爷看向曹管事,眼神表达急躁。 曹管事叹口气,既然进来就不能不说话。要不然对陈家这殷勤就白献这么久了。 “娘子,陈太爷病急如火,特意千里迢迢来相请,还请娘子快些救命才是。”他恭声说道。 里面的小女儿谈话被打断。 “陈太爷是谁?”程娇娘问道。 只要正常答话就行,陈四爷松口气。 “我父亲给娘子写了封信,不知娘子看过没?”他忙问道。目光看向屏风后的婢女。 “哦,我忘了。”婢女恍然答道,“娘子睡着呢。我收起来了,我去拿来。” 她疾步从内走出来,在凭几上翻了一刻,从一本书中拿出一封信。 “是这个吧。”她高兴的说道。 陈四爷忙点头说是。 “念来我听。”程娇娘在内说道。 婢女应声是打开,神情微微惊讶,纸上只有几个大字,潦草,颤抖,似乎匆忙中写出的。 “路雨,破庙。蒙赠红豆糕黄酒,说病不信。追悔莫及之人叩拜。” 婢女念来。 什么意思?她不解,不由看程娇娘。 程娇娘侧头似乎思索一刻。 “不知道。”她坐正说道。 三人愕然。 哦对了,这个娘子似乎不傻了,但是身体不好,记忆差,只记得几天之内的事。 曹管事想起嘱咐。 “还有那个本子。那个,我也给你了,半芹姑娘说,要是娘子不明白”他忙说道。“就看看这个,是否……” 他的话音未落,屋子里两个女声同时咦了声。 “我?” “半芹?” 喊的曹管事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叫半芹?”婢女高兴的问道,眼睛亮亮。 “半芹,半芹。”程娇娘也在内喊道,似乎听到什么高兴的话。 两个女人声音而已,曹管事却觉得两耳嗡嗡,脑子也有些乱。 “不是,不是,姑娘也叫半芹吗?”他忙说道,“我家有个丫头,不是,不是我家,原本是娘子的,娘子,还记得吗?” 什么啊?陈四爷皱眉。 “你在说什么啊?”婢女问道,“我听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了… 曹管事咽了口口水,本来嗓子就痛,还要说这么多话。 “姑娘是后来来娘子这里的吧?原先娘子….”他说道。 “是啊是啊,我是十天前来的,是我家太爷让我来的,娘子原先的丫头跟了我家太爷,太爷让我来伺候娘子。”婢女热情的说道,“你知道我家太爷吗?我家太爷姓张……” 谁管你家太爷姓张还是姓合啊! 这又扯哪里去了? 曹管事忍不住轻咳一声,越发觉得脑子乱哄哄。 “哦哦是啊,是,那,真是巧了,说道半芹,娘子原先的丫头就叫做半芹。”他忙接过话头说道。 “是是,跟我们太爷走了的丫头就叫半芹,这个你也知道啊!”婢女更惊奇了,高兴的说道,跪坐下来,颇带着几分促膝长谈的意味,“隔着这么远,你们对娘子的事倒是知道的清楚,那个半芹姐姐很厉害的,我家太爷……” “不是,不是那个。”曹管事急的坐直身子,忙打断这丫头的话,“不是跟着你们太爷走了,是跟着我们六公子走了的那个。” 婢女似乎一脸不解。 “哎?半芹还跟着你们家六公子走过?”她问道,“我没听她说啊。” 曹管事嗓子冒烟。 “不是那个半芹吧?”他问道,也有些糊涂了。 到底几个半芹啊?怎么都叫半芹啊? 来的时候,秦郎君不是提醒说半芹走后,这边新添置的丫头也叫半芹,那这个半芹难道不是那个半芹吗?难道又冒出一个半芹? 搞什么啊? “那是哪个半芹?不是你说原先的半芹吗?”婢女也是很惊讶瞪眼问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说不清啊?” 曹管事想流眼泪,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咽喉。 “姑娘,你能,先给我一杯水喝吗?”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哑声说道。 婢女啊了声。 “你想喝水啊,怎么不早说。”她笑道,带着几分埋怨,“你是娘子外家的人,是自己人,来这里就是来家里,千万别拘谨,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客气什么啊。” 是,是,我不拘谨,我不客气,劳烦你快点给我一杯水啊,我要死了。 曹管事手捂着咽喉神情痛苦的点头。 一旁的陈四爷看着都觉得自己嗓子疼。 真惨啊,还好自己是客人,还好这个幼主呆仆知道几分待客之道,要不然…   ☆、第六章 我知 陈四爷忍不住看向屏风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端坐的身影已经侧卧。 “哎,娘子,别睡了吧?”他吓了一跳忙喊道。 这好容易见了一句正话也没说呢。 要去倒水的丫头看到了,呀了声,忙转进去了。 “娘子?”她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曹管事捂着咽喉的手有些无力的扶在地上。 先给我倒碗水再说别的吧…. 悔啊! 悔不该不听秦郎君的话,进来自找苦吃,站在门外也比坐在这屋子里好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屏风后,程娇娘木木说道。 虽然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但听得人自动带上了情绪。 似乎方才听得不耐烦睡了,又被叫起来,打扰了睡觉很是不高兴。 “找我,做什么?我要出去了。”她继续说道。 对,对,赶快说正事吧,扯什么这个半芹那个半芹的,浪费时间,这是你们叙旧拉家常的时候吗? 陈四爷深有同感,看那曹管事神情有些埋怨。 “娘子,我父亲和你曾经路遇,如果你记不得的话,曹管事手里有你以前丫头写的记录,你可以看一看,看是否能想起来。”他忙说道。 曹管事恩恩点头,沙哑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是这个上记得吗?”婢女问道,几步过去从凭几上拿起一个薄本子举了举。 看,这动作多利索,说的多简单清晰,非要搞什么半芹不半芹的。 陈四爷再次剜了那曹管事一眼。 曹管事口干嘴苦。已经有些麻木了。 爱咋咋地吧,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是吧?”陈四爷看曹管事,问了声,隐忍着不耐烦。 该说不说! “是。”曹管事哑声说道,“半…那丫头说就在上记着呢,娘子找一找……” 婢女看向屏风。 “娘子,要我从头念吗?”她问道。 从头念…. “就在最后几张,就在最后几张。不用从头找的。”曹管事忍着不适忙忙开口。 要命了,从头念,再从头问,鬼知道上面记得都是什么,要是都来问他,他还是死了痛快! 婢女已经翻开了本子。有些失笑。 “哎呦,好些圈圈,这是什么啊。怎么念啊。”她笑道。 记得的人自然会记得,那时候让她记,是怕她忘了,而不是怕自己忘了。 屏风后,程娇娘默然一刻。 “不用念了。”她说道,“我知道。” 外边除了些许知道些内情的婢女外,两人都愣了下。 知道? 知道什么? “你父亲,两个月前,发病,今时已经。半身,不遂,口眼。唱斜,流涎,语言,难出,神志,昏愤,面赤,舌操,小便,短涩,脉,弦数。” 屏风后女子木木的声音平平而出。 屏风前三人呆呆,包括那个婢女。 猛然叮当一声响。那陈四爷起身,将面前的水碗撞倒。 “你..你…”他面色赤红,瞪圆双眼,似激动又似惊惧,“你怎么知道?” 真的说对了? 曹管事也面色惊愕,他跟随老爷去探望过陈老太爷,虽然没有亲听到看到大夫的诊断,但看隔着帘子看了眼,也看出那陈老太爷差不多就是这娘子说的症状。 不过,他可不知道陈老太爷什么时候犯的病,也不知道什么口舌痰尿脉的。 但看着陈四爷的反应,也知道说对了。 “我,见过,他一次。”程娇娘说道。 见过一次,那是半年前见得吧? 那时候,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韩非子有记,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便知其疾。”陈四爷颤声说道,猛然再次跽坐,整理形容,行稽首大礼,“请娘子救命!” 扁鹊? 曹管事愕然看向屏风。 其后女子方才躺下要睡,被婢女好话哄劝勉强起身,此时斜倚侧卧,宽袍大袖,长发披垂,云纱屏风后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你!”他忍不住哑声,带着怒意,“耍我?” 什么不认识,什么自己人,什么这个丫头那个丫头,什么喝水不早说! 自从自己站到门前报上名的那一刻,就被这女子和婢女玩弄! 虽然早已经秦郎君嘱咐,又得老爷公子默许,不要近前以亲者身份见这娘子,但是,他真没想到,这娘子竟然真敢做的如此过分! 不就是带了她的丫头而已!至于吗?这样装疯卖傻玩笑有意思吗? “娘子,有什么咱们说什么,你如此做,有意思吗?”他跪坐直起身子,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上,又急又痛他再也忍不住问道。 陈四爷和婢女都看向他,面色微微惊讶。 屏风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侧卧的女子坐正身子扶着凭几站起来,慢行几步转出来。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眼前一亮。 室内秋光下,这年轻女子一身素衣素袍,青丝披散,面容精致细白,相貌美极,只是神情木然,双眼神散,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她视线落在曹管事身上,居高临下。 “当然,有意思。”她木然说道。 曹管事哑然。 陈四爷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娘子,还请娘子相救。”他说道,再次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那,某即刻去告知娘子亲长,护送娘子进京。”陈四爷说道,一面要起身。 “且慢。”程娇娘说道。 又要如何?真的不能再等了,父亲已经不能移动,只能来回相请,这本就耽搁了时候。 陈四爷手不由攥紧。 “你不要去。”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又看向曹管事,“你去说。”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愣了下。 “我不去?这,合适吗?”陈四爷问道。 这娘子,太孩子气了吧? “是,是我去。”曹管事忙点头,此时一点也不想再惹到这娘子,一心赶快带人进京了事。 “你去了,知道怎么说吗?”程娇娘问道。 原本不知道怎么说,听了程娇娘这句话,他就大概知道怎么说了。 曹管事俯身施礼。 “请娘子指教。”他说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刻。 “你要不要,先喝点水?”她问道。   ☆、第七章 要走 “母亲,人家信佛养道,修了功德又修了面子,咱们修了什么啊,连个点心都修不到,还指望她能真心给咱们在神佛前祷告吗?”程六娘说道。 程大夫人被女儿摇的头晕。 “就是点心嘛,人家是道观,又不是点心铺子,怎能时时刻刻做点心贩卖啊。”她说道,“你多想了。” “母亲,见微知着。”程六娘说道,“她这是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对咱们不用心。” 程大夫人应声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她的。”她说道。 程六娘这才安心的走了,程大夫人刚要躺下歇一歇,仆妇又疾步进来,伏在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几句,程大夫人面色铁青。 “我偏心她又如何?”她说道,扶着膝上的手攥起,咬牙,“人家母亲的嫁妆,养活了咱们一家老小的吃喝,我就是让人家女儿吃好的喝好的,又如何?不平?” 她冷笑一声。 “想要不平待遇,你们找个有个嫁妆丰厚的母亲去。”她说道。 仆妇垂头不语。 女人之间亲密时无间,一旦隔阂,芝麻大的小缝也如同天河,再无法跨过。 真没想到,一向亲如姊妹的程家妯娌,短短半月就闹得互相之间连面都不想见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从吃喝说起,吃喝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怎么此时就生事了? 那就要从那个女儿回来。 仆妇暗自叹口气,果然是,不祥之人啊,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去。”程大夫人又开口了,打断了仆妇们的胡思乱想,“将娇娘那里的例银提到我这般的规制。” 仆妇吓了一跳。 “夫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忙劝道。 “怎么不合适,她是傻子,也算是病人,吃喝用的。都要精心点,难道别人还要跟一个傻子比?”程大夫人说道,“这些钱,从铺子和田庄的收成里拨付,人家吃喝自己的,碍得着谁了。” 这么多年了想起人家是病人了… 仆妇应声是。不敢再劝,这两边夫人都憋着气,怎么也是压不住了。 “夫人。夫人,老爷说,周家的人来了。”一个丫头疾步过来说道。 程大夫人吐口气,扯皮扯的没完没了了。 “不是先前那四个人,是周家又来人了。”丫头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 “看来周家是铁了心要拿回那些嫁妆了。”她说道,心里百般滋味,“反正娇娘一日在,这嫁妆就是她的,既然她姓程,我们就不能将这个交给姓周的。” 她站起身来。仆妇披上罩衣,向程大老爷的会客厅而来。 程二老爷夫妇却没有在。独程大老爷一人会客。 真是稀奇了,他们夫妇怎会不来? “要接走娇娘?”程大老爷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来说嫁妆的事? 程大夫人心里惊讶,或者,又是想到什么新法子,最终还是为了嫁妆。 “是。”曹管事说道。端上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顾不上说话,对着丫头示意一下,“好茶,再来一碗。” 程大老爷有些无语,如果不是拿着帖子,自己家的管事上次进京也见过,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京城有钱的老陕周家的管事了。 没喝过茶吗?自从进门话没说一句,已经连喝了三碗了。 丫头再次斟茶,退到一边。 “是啊。”曹管事暂时没喝,舒了口气,说道,“快要到老夫人忌辰了,老爷和夫人想起老夫人生前最放下最惦念的就是娇娘子了,又听说已经回家来了,既然能走这么远的路,想必身子是大好了,所以想要接过去住几天。” 程大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疑问以及惊讶。 周家的老爷夫人会有这个心? 他们又看向这管事。 “不错不错,再来一碗。”曹管事顾不上看他们,对丫头说道。 程大老爷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声。 “就是这样,大老爷,那边赶得急,所以我即日就要带娇娘子起程了。”曹管事看着丫头倒了茶,一面说道。 “只是带她去住几日?”程大夫人问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是只带走人,还是连人带物一起走? “哦,对了,还有。”曹管事想起什么说道。 看,来了吧。 程家二人顿时打起精神坐正身子盯着这管事。 那曹管事却又不说了,神情古怪。 “那个,我,我,失礼一下。”他结结巴巴说道,“想要方便一下。” 反正这次来是丢人丢到家了,爱咋咋地吧。 程家大老爷愕然,程大夫人侧头垂目。 这周家派来的什么人啊这是?已经不是以前的单单失礼了,还是粗鄙。 看着曹管事狼狈的跟随小厮而去,程大老爷没好气的哼了声。 “他们要是打拿人拿物的主意,那就休想。”程大夫人说道。 “拿住人就能拿住东西了吗?”程大老爷说道,“不管在那,都是姓程,既然姓程,就是我们程家人。” 说道程家的女儿,程大夫人忙看外边。 “二爷呢?”她问道,“这么大的事,他怎好不来?再说,娇娘是他的女儿,还是他拿主意的好,免得你我白做了好人,不得好心。” 程大老爷皱眉。 他讲究的是兄弟和睦,听不得这样的怪话。 “说是来客了,任职的事下来了。”他说道,“去问问,看能来这里的不?” 小厮应声是忙跑开了,不多时白这脸回来了,颤颤的在程大老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大老爷顿时色变。 “果真?”他喊道。 怎么了?程大夫人不解的看过来,才要问,这边曹管事方便回来。 程大老爷铁青着脸摆手让小厮下去,表达了人走可以嫁妆要留下的意思。 曹管事愕然又松口气。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带人走,东西钱财那些身外物,谁顾得上啊。 再说,要了人家一个丫头,自己就差点被折腾死,还敢算计人家母亲的嫁妆,曹管事觉得自己又开始口渴了。 这种滋味,还是留给程家人自己享受吧。   ☆、第八章 一别 曹管事毫不客气的端起一碗茶又喝了 “我刚才要说的是,伺候人也不用另外再带,我们带的齐齐的,娇娘子就目前这两个伺候人就足够了。”他说道。 周家要接程娇娘去京城的事很快传开了。 听说不用再带伺候人跟去,家里的丫头仆妇都松了口气高兴庆贺逃过一劫,除了春兰一家。 那个傻子目前有的两个伺候人之一,就是她们家的一根独苗宝贝儿子。 春兰一家愁云惨淡哀伤不已。 “你快跟我去。”春兰哭着拽金哥儿,喊道,“我带你去给四公子叩头,换你出来。” 金哥儿挣扎不去。 “我不去,换什么换。”他喊道。 春兰娘也在后边哭。 “我的儿啊,这是要断子绝孙了。”她哭道,“兰儿啊,你要救下你兄弟啊。” 金哥儿跺脚。 “你们干什么啊,我是去京城,不是去死啊。”他说道。 “去了就回不来了,去人家那里,跟着一个傻子,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啊。”春兰哭道。 “真是说什么胡话,娘子不是傻子,我告诉你们吧。”金哥儿说道,一面不耐烦的拿起自己的包袱,又想到什么将另一个包袱塞给春兰,“姐,你拿着用吧,你应酬多。” 这是什么? 春兰哭着问道,一面打开看。 作为四公子身边的丫头,她多少认得几个字。 油纸包上玄妙观三个字虽然小但是很显眼。 “你怎么这么多?”她惊讶问道。 家里刚刚为拿不到玄妙观的点心闹呢,怎么自己兄弟转手就给了自己这么多。 “娘子给的,让我随便吃,我又不爱吃这个。你拿着吧,你和娘人情走动用得着。”金哥儿说道,“我走了。” 他说完趁着爹娘姐姐愣神,抬脚跑了。 身后家人的哭声再次传来。 而此时愁云惨淡的不止春兰一家,程二老爷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小心翼翼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大老爷铁青这脸问道。 程二老爷坐着面色惨白,眼睛发红,程二夫人则低头拭泪啜泣。 “不是说莱州定了吗?”程大夫人也问道。“怎么又成洛州了?” 洛州不仅不是中州,而且还不如并州呢,唯一好的就是离江州近些,但他程栋又不是离不开家的奶娃娃,谁要离家近,他要的是晋升!晋升! “到底是谁在背后阴我!”程二老爷将面前的茶碗一把砸了出去。 门前碎裂叮当。吓得廊下的丫头仆妇又散开好远。 “你发什么脾气!现在是发脾气的时候吗?”程大老爷也没好气的喝道,只觉得满心郁闷。 为了给二弟铺就仕途,家里花出的银子是流水一般。指望的是得了势再得更大的利。 如果没有了势,银子可就没那么好挣了。 屋子里一阵沉闷,只有程二夫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果然是背后有人使坏?”程大老爷问道。 “不知。”程二老爷黑着脸说道,这才是最让人气闷的,“想来是如此,明明已经跟老师说了,再者还有刘学士那里也接了我的拜帖,万无一失的事,怎么就….” 想到这里,程二老爷咬牙切齿。心中恨得吐血。 “万无一失,最终失了。想必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罢了。”程大老爷说道,“想来是,有更大的权贵出面,你先前也不是说过,对莱州觊觎的大有人在吗。” 只能是如此了。 只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不知到底是哪个。竟然连老师出面说话,都压不过。”程二老爷攥紧拳头咬牙说道。 屋子里一阵沉闷。 “哦对了。”程大夫人想到什么,“还要告诉二弟,周家的人接走娇娘了,好告诉你一声,你还要不要去看…….” 娇娘!那个傻子! 自从这个傻子踏回家门以后,他就没有一刻顺心的! 这个丧门星! “让她快滚。”程二老爷没好气的摆手,“最好别再回来!都是她害的我!” 周围的人听到不以为然,这种事怎么跟一个傻儿扯得上。 程二夫人停下啜泣。 “人接走了?”她忙看向程大夫人,“那嫁妆呢?”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放心,那个接走倒是不容易。”她说道。 “嫂嫂英明。”程二夫人拭泪说道,“因小失大的事,可不能做。” 看着跪在面前的金哥儿。 “你愿意跟我去?”程娇娘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金哥儿闷声说道。 想到曾经把这少女当傻子,用风筝逗着玩,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傻子,总觉得尴尬拘谨。 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微微弯了弯。 “你,有名字吗?”她忽的问道。 对于身边的人她从来不理会也不在意他们叫什么,一旦在意的时候… 孙观主有些拭汗站出来。 “娘子,娘子,这是个小厮呢。”她忍不住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不再问了。 “收拾东西吧。”她说道,从廊下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婢女和金哥儿不解。 “仙姑,娘子问金哥儿名字,你干吗要说他是个小厮?这问答有什么关系?”婢女问道。 孙观主笑了。 “小厮嘛,不是女孩子,叫半芹的话,不好听。”她说道。 啊? 什么? 婢女和金哥儿更糊涂了。 这话跟刚才的话更没关系了吧? 娘子说话做事古怪,如今观主仙姑也古古怪怪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因为陈家事急,说走便走,当日见的当日便起程。 “娘子,你自管放心去,玄妙观静候娘子归来。”孙观主施礼恭敬说道。 不是太平宫,而是玄妙观。 从七月到九月半,从程家到太平宫,两个月多之后,迈出程家的她又迈出了山门。 程娇娘嘴角微微弯了弯,没有说话,由婢女扶着向前而行一阶一阶的迈下台阶。 山下玄妙观的仙姑们都穿新袍相送,曹管事带着周家的随从以及陈家的四爷等人恭敬相迎。 皆是不相干的人,相干的程家一个人也无。 孙观主轻轻叹口气。 如此,去吧,去吧。 ********************************* 求票!   ☆、第九章 此去 傍晚的街道人潮少了很多,看着身后不停拭泪的春兰,程四郎只得再次回头安慰。 “你别担心,家里的生意有往京城去的,到时候让柜上的伙计捎信也很方便的,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就把金哥儿接回来。”他说道。 春兰点头流泪道谢。 “谢公子。”她哽咽道。 “你瞧你梨花带雨的样子,怪可怜的,快别这样了。”旁边一个青衣公子笑道,又看程四郎,“就知你是个怜花惜玉的,连酒都顾不得跟我吃完,为了这个丫头跑出来。” “人伦之情为大情。”程四郎说道,抬眼看前边,说到这里心里有些古怪。 其实,他应该的,不是为了这个丫头要送别自己的兄弟,而是那个走的人,是他的妹妹啊。 似乎没有人想到这个吧?如果不是春兰来求自己,自己也根本就没想到呢。 “春兰啊,你带钱了吗?”他问道。 春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囊。 这是她攒的所有的钱,希望弟弟到京城能好过一些。 这些钱对丫头来说数额很大,但对程四郎来说,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手。 “长明兄,你带了多少?”他转头问同伴。 同伴问身后的小厮丫头,丫头捧过一个钱袋。 不待同伴查看,程四郎一把拿过,在手里掂了掂。 “回头还你。”他满意的说道。 被唤作长明兄的公子摇头笑。 “你可真够大方的。”他说道。 这些银子足够这丫头一家嚼头了,听说这个丫头救了四郎的命,看来果然如此了。 “公子。公子,是那些人吗?”春兰喊道。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城门,左边的绕城大路上有一队人马而来。 “金哥儿….”春兰拉着金哥哭,一面嘱咐,一面将手里的钱塞给他。 金哥儿有些害羞还有些不耐烦的听着。 程四郎则走上前跟曹管事说话。 “路途多照顾舍妹。”他说道。 曹管事有些惊讶,打量这个少年郎。 稀罕啊,程家竟然还有人来送行。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陈四爷也在和自己的管事说话。 “….多铺些垫子…日夜不停的…” “...四老爷。途中枢密使文家的人曾递了拜帖,见还是不见…” “…哪有空见他们,不是说不让人知道咱们的行踪吗?” “…三老爷怕咱们路上不便,给沿途驿馆都打了招呼,不过对外说四爷您是归乡探亲…” 程四郎到没在意,他身旁陪同的年轻公子偶然听到几句,神情顿时变了。 枢密使?文家?都给他们递拜帖? 这是什么人家? 他不由看过去。那边陈四老爷察觉也看过来,他虽然不为官,但家世积淀,不是这一个小年轻人能比的,一眼看过来,带着几分威严。 年轻公子忙移开视线。 “我去见见妹妹。”程四郎说道。 曹管事哦哦两声指给他,却是再不肯到那女子和婢女跟前。 后边的马车。一个穿着襦裙眉眼灵动的婢女正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声音朗朗念着。 “……庙前拥挨轿马盈路,多有后生于…” 马车,郊外,这边人群察看行路配备,那边春兰和金哥儿哀哀与别,如此嘈杂中,这婢女读书在这哀伤杂乱的送别图中显得分外的怡然自得。 这时候还读书?这婢女倒是好雅致,不亏是张家送来的丫头。 程四郎走近,施礼。 婢女抬眼看过来。但口中读书声并没有停下,似乎没有询问的意思。 “我是,程家四郎,知道妹妹去往,特来一别。”程四郎只得先开口说道, “出门在外,多多保重。” “半芹。” 马车里传出女声,婢女这才停下朗读。跳下车,冲程四郎施礼。 半芹? 程四郎看这丫头,又看了眼马车里,有些了然。 到底只认只念着那个名字吧。 “四公子。你是来特意送我们娘子的?”婢女问道,带着几分笑意。 其实也不算是特意,如果不是自己丫头哭着跪求,他真没想起来。 “这是一些钱,天越来越冷,添置的东西要多了,你们拿着用。”他说道,揭过这个话题,将手里的钱袋递过来。 婢女笑眯眯没说话也没接。 “多谢。” 马车里传来女声。 “多谢四公子。”婢女立刻伸手接过,笑着道谢施礼。 程四郎再次看向马车里。 他过来之后并没有多看马车,注意力都在这个婢女身上,一个痴傻的儿自然要全托婢女照顾,所以嘱咐婢女才是应该的,但是两句问答却好似做主的是车内的痴傻儿… “妹妹,还有什么需要的?”他试探问道。 “没有。”程娇娘木木的声音说道,略一停顿,“多谢。” 程四郎还想说什么,曹管事过来了。 “四公子,天不早了,我们急着赶路。”他说道。 程四郎点点头站开了几步。 婢女冲他笑了笑,重新上了马车,掀起帘子进去了。 车队前行。 “四公子,多谢相送。”车窗帘子掀起来,婢女在内冲他一笑。 “路上小心。”程四郎说道,看过去,忽的一愣。 那婢女对面,坐着一个女子,原本是侧面向前,只见乌发顺垂,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随着婢女的说话,她慢慢的转头。 车帘子就在此时放下。马车前行而去。 程四郎张大嘴面色惊愕站在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等一下..”程四郎回过神喊道,拔脚追上去。 “四公子,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客气了客气了。”曹管事在马上拱手喊道。 马车疾驰,马蹄飞扬,很快远去了。 程四郎跑了两步就无奈停下了。神情复杂的看着远去的马车。 是啊,是啊,是她,是她。 自然是她,荷花池为姊妹们所在,纵然是傻子,也是姊妹。是她。 竟然是她…… “我说四郎,你跟你这个妹妹感情这么好啊。”长明公子跟上来,笑道,一面也看向远去的人马,眉头微微皱起,“你妹妹的这个外家是什么人?” 对于程家这个傻儿,江州城里的人自然都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私下议论便是,好友们还是不会当面提及这个傻字的。 程四郎愣神中,长明公子又问了一遍他才听到。 “周大老爷官拜归德郎将。”他说道。 “就这个?”长明公子惊讶问道。 “是啊,祖上也是武官,还是外官,陕西的。”程四郎说道,看到他神情讶异,“怎么了?” 这个,可不足以让枢密院的文相公家亲投拜帖。 长明公子再次看向远去的方向。人马这一眨眼只剩下一个黑点。 走的这么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送行的人,长明公子问了是周家的在这边打理铺子的人。 “那几人也是你们家的吗?”他问道。 “不是。”周家的人答道。 程四郎也愣了下。 “那是何人?”他问道,不是说周家来接,怎么会有不是周家的人? 熟人同行? “不知道,一同过来的,说是姓陈,京城的。”周家的人答道。答完这个踢踢打打的走了。 京城的,陈? “不会是陈绍陈相公家吧?”长明公子脱口而出问道。 程四郎一愣,他自然知道陈绍是谁,顿时哈哈笑了。 “你想什么呢!”他笑道。伸手拍长明公子的肩头,“陈绍陈相公家亲自来接我妹妹?你还不如想玉皇大帝家来接我妹妹更让人信!” 那倒是,长明公子也笑了,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看大路远去的方向。 那,应该是什么人? 程四郎也忍不住跟着看去。 原来女大十八变,不分常人还是非常人。 变的这么漂亮了。 真好,但又真是可惜。 二人各怀心事,久立怔怔,反倒是春兰最先擦了泪不再追望回身,被这两个公子的伤别离出神吓了一跳。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只是送者*非别离,别者亦无黯然。 “娘子。” 车外有人喊道。 婢女打起车帘,看到骑马从前过来的侍从。 “还请娘子再颠簸一刻,再前行几十里,可往梅县驿站歇息。”他说道。 婢女微微皱眉。 “梅县城不停了吗?”她问道。 侍从摇头。 婢女扭头看程娇娘。 “好。”程娇娘说道。 侍从松了口气,来时曹管事说了只要这娘子同意就好了,他调转马头奔回去了。 打起了帘子,程娇娘就向外看去,一路走了好远还没放下。 “娘子,风凉,放下帘子吧。” 婢女说道。 “真是,山河,壮丽。”程娇娘说道。 婢女跟着看过去,官道上落日的余晖铺下,看上去似乎绵延无穷,可谓空旷。 “等到了湖广沿路,更为秀美。”婢女说道,再次提醒,“娘子,放下帘子吧。” 程娇娘依言坐正身子,车帘垂下,婢女夹好免得被风吹起。 “我走过这段路。”程娇娘说道。 这个娘子从并州带着丫头孤身回到江州的事,婢女知道个大概。 所以如今是重踏旧途所以感慨? 又或者是物是人非的感伤? “那时候,不曾见,如此壮丽。”程娇娘嘴角弯弯,看着婢女一笑。 那时候一心赶路,全心筹划,风景就在身边眼中却不见。 “等回来的时候,娘子看到的风景定然更好呢。”婢女含笑说道。 “是。”程娇娘说道,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隐晦,“我必将,看到的都是好风景。” ******************************** 推荐:《替死者说话》作者再见萧郎的新作《花都特工之王》,书号3064361,这是一部超级牛的特工小说,颠覆你对以往都市特工小说的认知…   ☆、第十章 寻路 薄暮蒙蒙,孙观主放下手里的经书起身。 “师父,你今晚还要去太平宫吗?”小童问道。 “我就住那里吧。”孙观主说道,“你们看好灯火,如今天干物燥。” 小童应声是,一面亲自提灯笼。 山路弯弯,一点昏灯向上。 太平宫还是那个太平宫,吱呀的开门的还是那个道童。 按照习惯,她亲自去程娇娘的住处转了转。 “今天擦拭过了吗?”她问道。 “擦过了,这屋子里的花还是新换的。”道童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 “记得日日如此,这样屋子里才有人气,免得娘子回来了,住着不好。”她说道。 道童应声是,心里又觉得有些没必要,娘子才走呢,哪能这么快回来,更何况是被外祖家接走了。 “师父,娘子还会回来吗?”她忍不住问道。 程家对她这样不好,被外祖家收留不是正合适,还回来做什么。 孙观主没说话。 几十年的时光里没有这个娘子的存在也没觉得如何,为什么这个娘子在这里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再消失就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一个被程家弃养在道观的女儿,竟然被她当成主心骨,说出去自己都好笑。 孙观主笑了,摇摇头。 “她回不回来,这里都是她的家。”她说道。 道童哦了声。那倒也是,这太平宫到底是程家的产业。 师徒二人转身关门出来,外边的山门被敲响了。 “师父,宝元山道观的人送信来了。” 宝元山道观? 孙观主愣了下,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孙观主就近灯看完了信。神情复杂。 “我不是说这两个孩子心眼多,让你们多留点心看着点吗?”她说道,叹气。 “是,一开始是留心,可这两个孩子挺老实的,功课也认真,做事也吃苦,也并没有说自己身世如何可怜。踏踏实实的,就…”来人也是个中年道姑,也叹气说道,“谁想到竟然突然跑了,还偷了观里的香火钱,那可是我们过冬的积蓄啊。” “活该。”孙观主没好气的说道,“别指望我给你们我们过冬的钱。” 中年道姑嘿嘿笑了。带着几分讪讪。 “师叔,我师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她说道。 孙观主哼了声。 “我还不知道你那师父的鬼心思。”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两个孩子大半夜的能跑多远?你们都找了吗?” “找了,方圆百里都找了,一点影子都没,真是奇怪了,要不然就是被狼叼去了。”中年道姑说道。 孙观主看着手里的信没说话,琢磨着要不要给程娇娘递封信,又想到走时也没留地址。也没法送信。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山下歇息吧,跑了就跑了吧,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咱们赶她们走的,而是她们自己要走的,生死由命吧。”她说道。 中年道姑应了声是。 “师叔。”她想到什么又站住脚。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听说你们这里的点心大为有名,不如我走的时候拿点,好在我们那边也宣扬下?” 孙观主呸了声,一副就知道你们什么心思的神情。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我们是道观,又不是点心铺子,宣扬什么。”她说道。 夜色深深,山风阵阵。 漆黑的夜色里,两个小小的身影艰难跋涉。 “姐姐,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要走。”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去能让那些不要我们的人后悔的地方。” 夜色里终于看到两盏灯笼,车队人马都松口气。 “娘子,娘子,到驿站了。”婢女高兴的说道,看着车厢里裹在锦被中的女子。 “已经这么晚,不如干脆赶路好了。”曹管事和陈四爷说道。 陈四爷自然愿意,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日夜不停的,回程带上这个女子走的慢了很多。 “你去和那娘子说。”他说道。 “我?”曹管事忙摆手,“还是四老爷您去吧。” 这一路行来,曹管事几乎从不出现在程娇娘面前,陈四老爷自然看到了,再联想到在道观的事,他自然看得出,这程娇娘不喜曹管事,或者是,不喜周家? “我们这个娘子从小就古怪,也就听我们老夫人的话,是她老人家从小照顾大的。”曹管事似是随意感叹说道。 陈四老爷哦了声,这个孩子是周老夫人照顾大的啊,那跟周家应该很亲近,病人都古怪,这个娇娘子就是天性古怪吧。 他转身去马车前说了。 “那怎么成?太累了?怎么受得了?”婢女立刻反对道。 她这样一个身体康健的坐了这么久马车颠簸的都受不住,更何况程娇娘这样身子不好的。 陈四老爷看程娇娘,他知道这主仆二人谁才是说话的人。 “娘子,我父亲的病情实在是…”他带着歉意说道。 “越快越慢。”程娇娘说道。 “欲速则不达。”婢女点点头,看那陈四老爷说道,“我家娘子身子累坏了,到那里,可顾不上你父亲的病了。” 这倒也是,陈四老爷点点头。 “是我疏忽了,娘子见谅。”他说道。 决定停脚歇息,一众人热闹的向驿站而去,没想到这大半夜的,驿站里比他们这边还要热闹。 这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旧驿站,此时院子里停满了车马,多是运货的车马,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 “出去,出去,没地方了,人都要死了更不能住进来。”两个胖乎乎的驿丞正驱赶四五个男人。 四五个男人抬着一个门板,其上有一人盖着被子,被这驿丞驱赶,男人们都骂骂咧咧。 “干什么?你们这些打不过西贼的逃兵,要在我们这里耍威风吗?”驿丞骂道。 “你这贼厮!” 这话如同一刀刺在这些男人心上,顿时涨红脸,举起拳头。 “休要闹了,他也没说错。”一个男人喊道,制止其他人,看了眼那驿丞,“我们就在外歇一晚罢了。” “大哥,可是三弟他,他的病…”其他男人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男人没有说话,看了眼这边。 这边陈四老爷的车马驶进,高头大马,锦衣玉带,一眼便知不凡。 察言观色的驿丞立刻堆笑接过去。 “官人,住店么?”他们热情的招呼道。 曹管事拿出驿劵,看到其上鲜红的京都兵备司官印,驿丞几乎将头点到地下。 他们这种小地方,哪里见过这等京城来的高官,欢喜的浑身瘙痒。 “上房不够了。” “不够了将那些商贩们都赶出来。” 驿站里顿时人仰马翻的热闹。 外边已经点起篝火的男人们冷眼看着,有人重重的啐了口。 “真是贵贱不同命!”他说道。 “大哥,三弟不行了。”一个男人喊道,看着门板被子下的男人。 一众人围过去,却束手无策,最终低头垂泪。 “人的命,天注定,认命吧。”为首的男人喃喃说道,神情却是无比的悲怆,手紧紧的攥起来。 谁想认命!谁想认命!奈何!奈何! “人的命,真是,天注定。”一个女声响起,“这病者,遇到我了,真是,好命。” 什么? 驿站里喧闹纷纷,随行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正好停在这边,似乎在等里面收拾好了才进,此时车帘掀开,昏昏夜色里似是一个女子形容看过来。 ********************** 其实我早上更了三千字,一日两更的意思是一更二千字,以前没说不算数,今天特意说一下,如果一更三千字以上的话,便无二更。   ☆、第十一章 能治 “你们有大夫?” 男人们呼啦啦的站起来,急切的问道。 看看这些车马,看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富贵人家养个大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看到这些男人站起来,守在程娇娘马车四周的侍从都有些紧张,也忙站过来挡着。 “干什么?”他们喝问道,带着几分警告。 心里又埋怨这个古怪的娘子乱说话。 人家这边正倒霉呢,你说人家好命什么的做什么,莫名其妙! 虽然自己这边不怕这几个男人,但路途之中少惹是非总是好。 “慎言。”侍从首领忍不住低声对程娇娘的马车说道,“这些人似是军汉。” 程娇娘这边无声了。 被吓到了吧,侍从们摇头心道。 那边的男人也阻止了其他人,站在原地没有涌过来。 两边在喧闹的夜中有些沉默的对峙。 车帘掀开,先是跳下一个婢女。 “娘子,稍等一刻,那边房间收拾好了再进去。”侍从忙提醒道。 婢女没理会他,而是伸手,扶着程娇娘也下了车。 秋夜已经有些寒意,程娇娘披着斗篷,兜帽遮住了头脸,越发显得人赢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瘦弱的女子一步步向前走去,越过侍从,方向不是驿站,而是这几个男人。 “娘子?”侍从们回过神忙喊道,带着几分焦躁跟上去。 男人们对于这女子突然走过来有些不解,不由后退一步。 “娘子,你们,有大夫吗?”为首的男人问道。 “有。”程娇娘答道。 真有?男人顿时惊喜不已,一阵骚动。 “那。那请娘子救命。”为首的男人还算自持,忙克制激动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遇到善人了! 男人们都很激动,等着这娘子唤家里的大夫来,却见那娘子径直走过来,他们下意识的让开。 程娇娘停在门板前。看着其上被子下的人。 婢女愣了一下,才想到什么,弯身将被子掀开了。 “娘子…?”男人们不解。瞪眼问道。 这小娘子,怎么,跑来看男人? 这边侍从们早就呆了,还好几个机灵的忙去找曹管事了。 “什么?” 正看驿站收拾出来的房间的曹管事皱眉。 “这孩子,真是一点也让人省心。”他嘀咕道,转身要过去阻拦,但又怕自己过来更是火上浇油。 这娘子肯定要和自己对着干…… “怎么了?”陈四老爷问道。 曹管事忙将事情说了。 “哦?”陈四老爷略惊讶。但又似乎想到什么一笑。“我去看看。” 曹管事求之不得。忙让陈四老爷去了,自己则带着人赶车马进驿站。 程娇娘就那样站着看了一刻那门板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 男人胡子拉渣,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就是亲爹娘见了也认不出的样子。 胳膊上腿上裹着脏兮兮的衣袍撕做的布条,篝火下呈现出黑红的污迹。 四周的人也都呆呆的,不知这娘子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伤者有什么可看的。 腥臭污物常人见了都要扭开头,更何况这还是个娇娘子。 “娘子,我家兄弟,受了刀剑伤,找了几个大夫看了都说金创不治……”为首的男人迟疑一下先开口说道。 “谁说,金创,不治?”程娇娘说道,收回视线,“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男人大喜。 “能治?”他喊道,声音有些颤抖,“快请大夫来!” 婢女看他一眼。 “这不是来了嘛。”她说道,有些不悦。 来了? 男人们忙激动的四下乱看,在哪,在哪? 四周站着警惕戒备又有些迷茫的侍从,另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看热闹的老爷摸样的人,再远点还有正在驱赶车马的乱哄哄的人。 那拎着药箱踏步救命而来的人在哪? “哎呦。”婢女嗤声,又有些好笑,“在这啊!” 程娇娘席地坐下来,裙袍铺散,露出碎花金丝裙角。 “加火,拿刀来。”她说道,抖袍伸出手。 男人们都呆了。 什么? “老爷..”陈四老爷跟前的随从说道,想要上前阻拦。 “她这是要给我们看看,什么是医者。”陈四老爷说道,摇头制止随从,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驿站门口这点地方这点人,很快都看到了。 “出什么事了?” “有个女子要给刚才赶出去的人治病。” “那个人?不是要死了吗?” “快瞧瞧去,给死人治病还没见过…” 围观的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反而谁也看不到里面了,只听到前边人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 后边的人急的询问,引起一阵拥挤。 “退后,退后。” 男人们推搡着拥挤来的人群斥骂着,但同时他们也回过头,面色惊愕的看着被围出一圈的空地上。 篝火边席地而坐的女子依旧带着大大的兜帽,在火光的跳跃下勾勒出诡异的阴影。 她的手展露于外,一手握着刀子,一手随意的在门板男人的身上抓握,伴着摆动挥舞,一团团腐肉被抛在一旁,这场景再混杂着血腥气,皮肉炙烧的焦臭气,令人心里生寒不敢直视。 这是,治病? 驿站外边喧闹如市集,驿站里也并非安静如无人。 “半芹姑娘,你看是不是这样的?”两个侍从从杂物的屋子里搬出一草席。 扔搁时久,屋子阴潮,其上已经腐烂,一层绿毛遍布。 “是吧。”婢女说道,摆手,“快给娘子送去。” 两个侍从应声是抬着跑出去了。 “快点,快点,再找,再找。”婢女催促其他人道。 一旁站着的两个驿卒抱臂失笑。 “嘿嘿。”其中一个说道,“今日可算是看了稀罕事了…” “这大半夜的。”另一个说道,看着这边举着火把翻屋子倒柜,又看外边火把篝火冉冉人声鼎沸,“来了这一群人,就跟开了市集似的热闹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市集?鬼市…… “…把肉割下来了都……” “..刀子烧过的,就跟烙刑似的…” 外边传来看热闹人的议论声。 阎王殿里才有这些吧,驿卒抱紧了胳膊用力的摆头,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第十二章 果真 鸡鸣三遍,东方发明,驿卒一个骨碌爬起来,看到自己睡在墙角,身下压着稻草,旁边是灭了的篝火,一瞬间有些迷茫。 他记得昨天半夜好像来了好些人,挤得屋子都住不下,还热热闹闹的看了场割肉治病…… 驿卒一个机灵醒过神,打量四周,安安静静,偶尔有骡马喷嚏刨地声,并没有人声鼎沸,更别提乱哄哄的人群。 天明鬼市散去了…… 果然是…撞邪了么… “大哥,大哥,药熬好了…” 驿站里传出男人粗哑的喊声。 驿卒忙扭头看去,见灶火那边奔出一个男人端着一碗跑向一间屋子。 屋子门口一个男人站过来。 “快,喂老三喝了。”他说道。 “还没醒?怎么喝?” “那娘子说用漏斗灌…” 屋子里传来杂乱的说话声。 不是梦,也不是撞邪了,驿卒吐口气,昨晚真的是治病救人了。 不过,能救活吗?搞得又是刀子又是火又是霉烂杂物的。 天光大亮时,怀着这个疑问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一面交流昨晚的事,一面往那几个军汉住的屋子里张望,装好车的都忘记了赶路。 “能救活吗?” “就是,那样折腾,就是没病也要去掉半条命的….” 院子里议论纷纷。 屋子里陈四老爷一晚上没睡,只在卧榻上歪了一歪,听得外边喧闹,忙坐起身子。 “如何?死了吗?”他问道。 外间的小厮探头停了一刻。 “没说呢吧,好像刚灌药了。”他说道。 陈四老爷皱眉,又有些失笑。 “那也算是药?”他说道。 胡乱的抓了一把草。刮了锅底灰什么乱七八糟的熬出来的东西…… “老爷,我们起程吗?已经天亮了。”小厮问道。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在路上了。 陈四老爷沉吟一刻,摇了摇头。 “再等片刻吧。”他说道。 等什么?小厮有些不解。 怎么这时候不急了?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院子里的人变得焦躁起来。屋子里的人也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大哥,三弟他,他真的能好吗?”有人问道。 为首的男人坐在地上。看着盖着被子似是睡着的男人,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真的能治病?”另有人说道,忍不住坐过去,伸手掀起男人的被子。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的不成样子,仅剩几片遮羞,裸露在外的伤口上遍布白绿色,看上去格外的吓人。 “嗯..冷…” 有人喃喃说道。 “冷什么冷。都什么时候….”掀着被子的男人没好气的抬头瞪眼喝道。话说一半怔住。 “怎么了?”其他人注意到他异样。忙问道。 “冷..冷…”男人结结巴巴说道。 “你添什么乱!”旁边站着的人没好气的给他脑袋上一巴掌。 “不是我说冷。”男人抱着头喊道,手里扯着的棉被也松开了,“是老三,是三弟说冷!” 屋子里安静一刻。 为首的男人猛地坐正身子,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瞪眼看着躺着的男人。 “老三,你感觉如何?”他颤声问道。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错一下的盯着那男人,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或者只有一吸之间。 “嗯..渴了..” 低低弱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屋子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嚎叫,窗户都在扑扑的抖,吓得外边的人差点跳起来。 然后就听咣当一声,几个男人挤着冲出来,半扇门生生被撞了下来,哐当的砸落在地上,再次让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哎,哎,小子,损毁门窗,这是要赔钱的!”站在院子里一般等着看生死的驿卒甩手喊道。 这驿站不大,前后两个院子,前边的嚎叫后边同时也听见了。 陈四老爷一个翻身就起来了。 是生是死? “老爷,那几个汉子跪在娘子屋前道谢了。”小厮从来探头喊道,一脸喜色,“人醒了。” 果然?果真? 陈四老爷疾步走出来,看到三个汉子正冲程娇娘的屋子叩头。 “别吵。”婢女拉开门带着不悦,低声说道,“娘子还睡着呢。” 几个汉子立刻屏气噤声。 陈四老爷来到前边时,这男人住的屋子的门口人都挤满了,一个个的争着往内探看。 “走开走开,滚滚滚。” 从后院跑来的男人们凶煞煞的吼道,驱散了人群,引着陈四老爷迈入屋内。 席垫上,被子下的男人一动不动,两个男人正笨手笨脚的倒水。 陈四老爷上前查看,见男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 这是…活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男人猛地睁开眼。 陈四老爷不由略一抬身。 眼神森森,若有精光。 就凭这一双眼,死气全无。 陈四老爷点点头,转开视线,那男人又闭上了眼。 回转这边,陈四老爷的脚步轻松,面带喜色,抬头见廊下那程娇娘已经披着斗篷站出来。 “娘子,睡得可好?”他忙上前含笑说道。 兜帽下的程娇娘只看到半面,嘴角似乎弯了弯。 “可能起程了?”她问道。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四老爷却微微怔了下,心中略虚。 “娘子歇息好了?那便起程吧。”他说道。 日头升高的时候,院子里的热闹已经散去,虽然没能亲眼看到那男人什么样,但看着其他几个男人的欢喜,大家也明白的确是救活了。 这一番妙事有始有终,作为谈资足够,众人心满意足的各自奔赴前程。 驿站里也迎来了新的客人,嘈杂之中昨日的闲谈已经揭过。 走到马车前的程娇娘被跟来的汉子喊住。 先是叩头拜谢,再抬头,带着几分羞愧。 “我们没钱,诊金只能欠着,还请问娘子来处,日后必定奉还。”他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没钱?”她问道。 这娘子声音木然,听在耳内似有讽刺,三个男人把头低的更低。 “日后我们会还的。”其中一个忍不住梗着脖子喊道,涨红了脸,似是羞又似是愤。 程娇娘侧头看他。 “没钱,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还如此理直气壮,作甚。”她说道。   ☆、第十三章 好心 在场的人都怔了下,这话说的可真…… 看吧看吧,这女子就是如此古怪!站在人后的曹管事心里喊道。 三个汉子也怔住了,尤其是说话那位,脖子都红了。 “我,我,我没有……”他吭吭说道。 “你有。”程娇娘说道。 四周的人再次呆呆。 “你…你有钱就,就能欺负人..”这汉子日常跟女人说话都不多,更别提跟这么个小娘子争辩,又是气又是急闷闷不知所言。 “你没钱,也不能欺负人。”程娇娘依旧木木说道。 四周人抬头望天,想要叹气。 这种孩童般的无理取闹,陈四老爷忽地相信这程家娘子曾是痴傻儿了,虽然他还是不信痴傻儿这种病能治好。 “棒槌!”为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头上,将他打的栽了下。 男人冲程娇娘再次叩头。 “大恩不言谢,恩情记下,来日必报。”他说道,“请娘子留名。” 这边说话,那边又一阵乱,两个男人抬着门板急奔过来。 “大哥,大哥。”他们喊道。 这场景让在场的人心中都一惊,莫非这病者又不行了? 三个男人也急忙站起来。 “怎么?”他们齐声问道。 男人奔近,气喘。 “三哥非要来当面谢恩。”他们说道。 大家这才看到门板上的男人睁着眼,放在地上之后,还想用力挣坐起来,最终无果跌躺回去,几个男人忙围过去。 “得,性命,不知。恩人面,枉为人…”门板上男人低哑断断续续说道。 “我代兄弟给娘子叩头道谢。”被唤作大哥的男人立刻再次跪倒。冲程娇娘叩头三个。 程娇娘受了他的礼。 “你们没钱?”她接着问道。 还是要钱? 大家都愣了下,这下连陈四老爷都看不下去了,才要说话,程娇娘抬头四下看,似乎找什么。 “周家的。那个管事呢?”她问道。 大家愣了下忙看向曹管事。 躲到人后也不安全,怎么又找我?曹管事不敢怠慢慌忙过来。 “娘子?”他问道,“没钱,要把他的伤再次打坏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钱,货自然要收回,没钱。治好的病再打回原样,天经地义,童叟无欺,周家传承。 曹管事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那几个男人勃然变色,又有些愤然。 所以说。有钱人,就是会变着法子的欺负人…… “你们周家,竟然如此家教?”程娇娘看着曹管事木木说道。 曹管事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该,多嘴! “他们没钱,你,拿些钱给他们。”程娇娘说道。 大家愣了下,确切的说已经楞的不能再楞了。 听着娘子说话。真是一波三折起起伏伏七情六欲齐全。 曹管事一句话不多说,拿下腰里的钱袋就递给了那男人。 “这,这怎么行?”男人亦是大惊,摆手不要,“怎能要娘子的钱。” “他暂时救回命,最终如何,还要靠养。”程娇娘说道,“要大鱼大肉大补,你们不是,没钱吗?那如何养?” 原来她接连问没钱,是为如此。 男人们只觉得心头火辣脸色通红。 “棒槌给娘子叩头。”那个男人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噗通跪下,咚咚的叩头。 用力之猛,站得近的人都觉得地在颤抖,很快那男人额头一片淤血。 程娇娘没有理会扶着婢女上车。 曹管事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也忙上马,陈四老爷验证这女子果然医术神奇,急不可待的要回京救父,当下一众人再不停留,车队人马疾驰而去。 这一队人马离开,驿站里立刻变得冷清,男人们站在原地,望着大路上的车队渐渐化作黑点。 为首的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钱袋,抬手递给一旁的人。 “拿去。”他说道。 “我这就进城买牛羊鱼肉来。”那人答道抬脚就要跑,被男人一手拎住。 “不买那个,买车马来。”男人说道,“要最好的车马来。” 大家都愣了下。 “大哥,此时不急赶路,还是老三养病要紧啊。”大家说道。 “正为养病,才要赶路。”男人说道,看着那官路大道,“什么好吃好喝的也比不上跟着那娘子放心。” 那娘子,出手将死之人一夜好转,跟着她,就是天下最好的良药。 大家恍然,轰然应声。 又是一日奔驰,夜色浓浓,山间小路上只能行两匹马,高举的火把在山间形成一条弯弯影。 “曹爷,不行了,休息一下吧,太黑了,走的越来越慢。”前边有人喊道。 曹管事立刻让人询问程娇娘。 “不问陈四爷吗?”随从问道。 “这是我们家娘子,他是求诊的。”曹管事说道,“谁问谁啊?” 随从撇撇嘴。 你家娘子,那你连个面都不敢往跟前凑…… 程娇娘很快同意休息了。 周家的随从军中出身,野外宿营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很快帐篷篝火搭建好了,虽然夜风凉,但程娇娘还是坐在篝火边,略作歇息。 这堆篝火边只有她们主仆,其他人自动回避,陈四老爷上前问候几句。 “娘子可要喝点酒?”陈四老爷笑道。 “多谢。”程娇娘说道,“不喝。” 意料之中,女子们有几个能喝酒的,陈四老爷笑着收回。 “我父亲的病,娘子有几成把握?”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们很幸运。”程娇娘说道,用手拿着棍子挑火,“要是搁在半个月前,就没救了。” 那就是说现在还有救,陈四老爷只听到这个顿时大喜,毕竟男女有别,他客套几句便走开了。 “娘子,你方才的话不对啊。”婢女说道,带着几分不解,“这次,奴婢猜不明白。” 程娇娘说话一向简单,说的也不多,所幸这婢女只言片语中总能领会其意思,并不多问,这次看来是真不明白了。 “不是应该说,再耽搁半个月就没救了吗?”婢女跪坐在一旁看着程娇娘问道。 程娇娘手将烧火棍挽个花,扬起碎碎火星。 “半个月,我连自己走几步都累,坐马车这么远,不等拉到京城,我就,先死了。”她说道,“何谈救别人。” 婢女恍然,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娘子,你的想法好奇怪啊。”她越想越想笑,干脆咯咯笑起来。 好像总是答非所问,但细想又大有道理,真是古怪又有趣。 她坐在铺垫上看着火光旁娘子的侧影,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面,只看到小小的下巴。 这边主仆安静而坐,那边边上围坐喝酒的侍从忽的都站起来。 “有人马来了。”他们说道。 这大半夜的竟然也有行路的?不会是山贼土匪吧?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枪弩都拿在手上摆出攻防的姿势。   ☆、第十四章 偶遇 绕过山路先奔来的是两骑,显然也被这边突然出现的夜宿营地吓了一跳。 “来者何人?”周家陈家的人齐声吆喝。 “过路人。”两骑上的人立刻喊道,并高举双手,火把照耀下让这边看清自己并没有武器威胁。 要不然被当作山贼马贼哨探不由分说射死就太冤了。 但到底借着火把清楚的看到其身上挂有弩箭腰刀,显然不是一般的过路人。 在他们身后又有车马声传来,察觉前方异样,停了下来。 双方形成对峙,夜风吹的各自的火把呼啦啦的响,气氛很是紧张。 双方谁都不信谁,各自警惕。 “娘子,先上车。”曹管事让人招呼程娇娘。 婢女也面色微白,扶着程娇娘要走。 一声呜呜声陡然响起,似乎是山谷里的风回旋。 两边紧张对峙,倒没人在意,要上马车的程娇娘猛地站住脚。 “狼!”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她问道。 “狼来了!”程娇娘说道,伸手指向那边人马所在的方向。 婢女发出一声尖叫。 在夜色里格外吓人。 “狼来了!”她毫不犹豫的尖声喊道。 狼? 双方都愣了下。 “这女人添什么乱…”曹管事这边有人低声说道。 此时尚未入冬,山间觅食容易,野兽也是最肥美的时候,狼吃都吃不完,哪里会袭击人马。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人马一阵骚动。 “有狼!” “是狼群!” 那边开始冲这边拥驰而来。 真的有狼? 不会是故意要开始攻击了吧? 曹管事这边的人唰拉拉的准备迎接攻击,呜呜的鸣叫声一声接过一声,同时从骚动的车队人马的缝隙里,大家也看到了几十盏绿莹莹的光。 果然是狼!还是狼群! 就在大家发现的时候。狼群已经发动了攻击。 嗖嗖弩箭射出,为首的几头狼嚎叫一声跌在地上,但这并没有阻止其他狼的进攻,反而激怒了狼群,亮着白森森的牙跃扑过来。 没有哪个山贼会用这种被狼群攻击的苦肉计来迷惑他人。 这是真的遇到狼群攻击了。 “快挡着!”曹管事陈四老爷这边终于回过神,大声喊着,火把弩箭嗖嗖的射向狼群。 程娇娘和婢女被围在篝火旁边。金哥儿握着不知哪个侍从给的刀虽然瑟瑟抖着,但也像模像样的护在她们前边。 婢女紧紧依着程娇娘。身子颤抖。 “娘子,别,别怕。”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怕。”她说道。 此时那边的人马也护着其中的马车调转过来,以人马为盾,挡在马车之前。 因为有篝火,马车自觉的向这边而来。 “站着。”程娇娘说道,“要么人过来,要么就别过来。” 她的声音小,在嘈杂之中被盖了过去。 婢女听到了尖声重复喊了一遍。 这边紧张守护的侍从才发觉,立刻将手中的刀弩对准这边马车。 那边马车周围的侍从也毫不示弱。立刻也将手中的兵器对准了这边。 “喊。”程娇娘再次说道。 婢女毫不犹豫连问都没问张口就喊。 “站着,要么人过来,要么就别过来。”她喊道。 是因为这个么?两边的对峙的气氛稍弱,但互相都戒备。 “下车。”程娇娘说道,“马会因狼群而受惊。危险。” 婢女立刻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一遍喊出去。 如此么? 火把噼里啪啦中,那边的人互相对视,似乎犹豫不决。 马车忽的帘子掀起,从中跳下一人,咚的落地。 “公子…”侍从们紧张的问道。 婢女看过去,见那人如同自己的娘子一般,裹着大大的披风,兜帽遮住了头脸,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 因为来不及点燃篝火,那边众人举着火把将那人围在中间。 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那边和狼群的对峙上。 虽然有火把弩箭,但狼群数量众多,且不怕死,很快欺身到前,弩箭已经不管用了,所有人都挥舞刀子火把,与扑跳的狼杀在一起。 人都杀红了眼,这时候也不分谁是谁了,双方合计三十多人,跟四五十多匹狼厮杀一起,丝毫占不得优势。 马儿嘶鸣,显然是被狼扑倒,人儿惨叫,显然也是被狼撕咬了。 婢女身子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死死的咬住下唇,避免哭出声。 死是如此的接近…… “你们去帮忙。”那边的人说道。 侍从们神情犹豫。 “可是公子你,我们走开太危险。”他们说道。 “等那边的人顶不住了,我更危险。”他说道,说罢看向这边,“我去那边,那边有火,也有人。” 他说罢就抬脚向这边而来,侍从们忙阻拦。 “公子,那些人不知……” “死在人手,也比死在畜生口中要好。”那人说道,还笑了笑,脚下不停大步而来,“你们速去。” 侍从们咬牙分出两人跟过来,其余的人忙上前杀狼。 看着这人走过来,程娇娘身旁的侍从有些紧张。 “不怕。”程娇娘说道。 “让开吧,同时路人,都在难处。”婢女明白指令忙喊道。 侍从们只得让开,那人大步走近,站在篝火另一边,火光下映照出他露出的钝钝的下巴,肤色白皙光洁。 “多谢小娘子。”他说道,冲婢女拱手,声音清亮,听起来很年轻。 婢女还在瑟瑟发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边刚站好,忽听嗷呜一声,一头黑影直扑过来。 婢女尖叫一声。 站在外边的侍从反应快,反手劈刀,一头狼嚎叫着滚落在地,但紧接着另一头又扑上来。 这些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侍从们面色惊惧的看去,见有四五头狼正从后边的路上跳跃而来,此时现场血腥气的刺激让它们发狂,露出森森白牙,涎水如丝。 眨眼间已经扑到近前。 所以说野外遇到独狼不怕,可怕的是遇到狼群。 而与此同时,那匹停在一旁的马车也吓惊了,嘶叫着扯着车乱跑了。 不过没人注意这个,侍从们再顾不得守护谁,连金哥儿都叫喊着胡乱奋力的砍杀过去,。 婢女尖叫,一把要抱住程娇娘,却抱了个空。 程娇娘矮身从篝火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对准了那些狼。 婢女想要学着样子,最终到底不能自已坐在地上。 旁边的男人伸手抽出两根,也对准了狼,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烧,它们的,鼻子。”程娇娘说道。 她的声音在这嘈杂中根本不可闻。 “烧他们的鼻子!”婢女尖声喊道。 伴着她的喊声,那人果然跨出去,用火把猛地杵向一头呲牙扑过来的狼。 狼惧火嚎叫后退,那人立刻另一手的火棍砸向狼的头脸。 狼嗷嗷叫着滚倒在地上,被一旁的侍从再加一刀。 那人退回来,随着动作,兜帽掉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在这火光厮杀嚎叫血腥气中,扭头看向婢女,竟然微微一笑,露出白牙。 “好玩。”他说道。 好玩? 这还好玩? 这莫不也是个傻子吧? 婢女怔怔,看着那转过身的男人背后一只狼猛地扑过来,一瞬间连尖叫都忘了。   ☆、第十五章 夜歌 嗖嗖几声,破空飞来几支箭。 其中一箭将这头跃起的狼射穿,带着扑过来,力度之大只滚到篝火边婢女的脚下。 婢女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抱住程娇娘。 幸好程娇娘如今动作灵活了,及时的将手中的火棍扔出去,要不然这婢女没被狼咬伤就要被烧伤了。 她抬头看去,接二连三的箭嗖嗖而来,箭箭命中,甚至还有一箭双狼。 很快这边的威胁就消失了。 夜色里几匹马出现在近处,马上的人发出一阵阵嗷嗷的叫声。 “…好久没这么射狼玩了!” “..大哥,好似又在西北杀狼了!” “都让开,给爷爷留着,爷爷要杀个痛快!” 伴着又一只狼被射穿了腰杆,仅剩几只的狼群嗷嗷叫着逃窜了。 众人齐声发出一声欢呼,庆祝脱离危机。 篝火重新点燃三堆,一场险战之后,隔阂全消,反而多了几分亲密。 侍从们一起合力追回逃散的马匹,包扎伤口,说笑方才的激烈。 这边陈四老爷和曹管事,与那年轻人攀谈,当然,他们谁也没有问对方来历,只是互相道谢。 “赶夜路是凶险。”陈四老爷说道,带着心有余悸。 “没走过也不知道,走过了就知道了,挺好挺好。”少年人说道。 怎么就..挺好了?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愣了下。 看这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看似简单,但却掩不住一身富贵气,似乎是怕夜风又带上了兜帽,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形容。 他坐在篝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篝火里挑来挑去。 少年人玩性哪知凶险…….. 陈四老爷摇摇头,看向曹管事。 “要不是那几个汉子赶上。咱们这次真是有些险极。”他说道。 曹管事被狼抓了胳膊,此时裹着伤布,点点头。 说道这个,大家都看过去,在另个篝火边,坐着那几个如同及时雨暗夜里突然降临的汉子。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少年人也看过去。问道。 “说是,看病的。”陈四老爷说道。 “看病的?”少年人惊讶于声。看了眼陈四老爷,又看那边的人,目光最终落在如同自己一般裹着大披风带着兜帽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身上。 程娇娘正在看着婢女给金哥儿包扎,小孩子在方才被狼咬伤了腿,到底是年纪小,鼻涕眼泪的痕迹还在脸上。 婢女一面给他包扎,一面夸赞他,旁边两个男人也拍着他的肩头夸赞少年英雄将来必定不凡云云。 金哥儿长这么大遇到最凶险的境遇就是跟巷子口几条恶犬狭路相逢,此时竟然夜战狼群,害怕过后。也觉得无比的刺激,被说的咧着嘴笑了,自觉经此一役回去之后便是好儿郎了。 “伤养的不错。”程娇娘说道,又侧头略看了眼被几个男人从旁边一辆马车上架下来的男人。 几日不见,这伤者已经不是当初濒死的样子了。 如同其他汉子一样。这伤者站起来也是五大三粗,病前相比也是身材雄壮,此时胡子拉碴,脸色还有些蜡黄,但双眼却是精神的很。 “是娘子神医圣手。”他笑道,声音沙哑,中气不足。 “娘子,你看我家三弟还要抓什么药吃?”旁边的人急忙问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不再看这些人,而是盯着篝火,“吃肉喝酒补一补就可以了。” 男人哈哈笑了。 “好,好,这种养伤我喜欢。”他笑道,又带着几分遗憾,“几日不沾肉酒,憋煞老子,恨不得这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快一场。” 程娇娘扭过头看他一眼。 “这里的酒,也不过比水稍浓些,算得什么,那就痛快吧。”她说道,用手中的烧火棍一指,“那边不是有肉。” 那边? 汉子们看过去,见路边躺着一匹适才被狼撕咬不得救死去的马匹。 这边乱哄哄的嗷嗷叫着跳起来,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们要干什么?” “吃肉吃肉。”这边喊着回答,很快拿着刀去割死马的肉。 可惜死马不多,不过其他人也没有要吃的,也算是不幸中万幸。 “吃马肉?” “太难吃了吧?” 架起火开始烧烤马肉的汉子们哈哈笑了。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啊,哪里知道这马肉的鲜美,这要是搁在西北,都轮不到我们吃。” 陈四老爷摇摇头收回视线。 “这些人许是西北逃兵。”曹管事低声说道。 逃兵啊,陈四老爷更为不屑。 “王步堂手下也就这些怂货,不吃败仗才怪。”他说道。 旁边的少年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视线转向那边。 “马肉?”他问道,似乎很好奇,“好吃吗?” “不好吃的,公子。”身边的随从说道,“很臭的。” 少年人哦了声不问了,依旧看着这边。 “那让他们一边吃去,守着娘子成何体统。”陈四老爷说道。 曹管事似乎没听到,眼观鼻鼻关心。 要是想赶这些汉子走,还用等他们出口?那女人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什么难看事办不出来。 不要管,由她,随她,任她。 曹管事已经牢记秦郎君的话。 陈四老爷还没上前说话,那边有人跑过来了。 “这位老爷,娘子说,你这里有酒,借我们喝点可否?”两个汉子咧着嘴笑问道。 都娘子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不敢,应当,承蒙相助,岂敢谈借?”陈四老爷含笑说道,抬手示意随从将自己马车上用于夜间驱寒的几坛酒拿下来。“给好汉们上酒,人人有份。” 营地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甚至还有人过来分了一些马肉吃,这其中就有那位少年人。 当然,他只咬了一口就吐在地上。 “果然难吃。”他说道,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看着旁边的曹管事和陈四老爷,“哎。哎,我此时要是再说一句,何不食肉糜,就更好玩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人有病吧?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皱眉。 “这么好笑,你们听不出来?”少年人还有些不满,摇头说道。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干笑两声。 “我去看看损失了多少马。”陈四老爷说道,起身走开了。 曹管事自然不肯自己留下,也找个借口走开了。 篝火边只剩下少年人以及随从。 火光跳跃下,少年人翘起的嘴角慢慢的垂下来,哪里还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阴暗闪烁中侧影肃肃,周围的喧闹似乎隔绝,直到一阵大笑声传来。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唱歌?说笑喝酒的人都看过来。 靠坐在木架上的男人咧着嘴笑起来。络腮胡越发显得乱丛丛。 “今日痛快!痛快!”他说道,手里搂着一个酒坛子,原本蜡黄的脸在酒的刺激下发红,双眼也醉意蒙蒙,“我们粗人,不会说话,我们不会说话,我们,唱歌!” 大家哄堂笑起来,还真没见过不会说话,会唱歌的粗汉子,当下纷纷起哄。 “我们三哥可是读书人呢!”几个汉子喊道,带着几分得意,“会吟诗作对呢!” 读书人?吟诗作对?大家更是笑起来,这般的读书人还真是少见。 男人不以为意,哈哈笑着。 “…兄弟情…”他忽地张口唱道。【注1】 与其说唱,不如说吼,因为病弱,声音沙哑,听起来倒别有一番味道。 果真唱了?大家渐渐安静。 “…两肋插刀…” 似乎不成曲调,但这般吼出来,又是这般夜色里,听的倒是有些滋味。 “…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 这边的少年人转过头。 “看来确实读过书。”他说道。 随从没说话,也看过去。 见那男人似乎有些词穷,抓了抓头,忽地看向篝火边坐着的娇娇女子。 “..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婢女眼睛一瞪,立刻站起来了。 少年人呵呵笑了。 “还是个风流读书人,要惹哭那小娘子了,好玩,好玩。”他说道。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这种带有调戏小娘子的话唱出来,肯定会得到男人们的起哄。 但诡异的是,现场一片安静,以至于那些已经咧嘴准备笑出声的汉子们都不自觉的只咧嘴没出声。 虽然陈四老爷和曹管事都没明说,但千里迢迢为这娘子奔赴而来,其重要不言而喻。 让自己主子们都有求与的娘子,他们这些侍从,怎敢笑闹。 “对恩人不敬了。”大哥皱眉说道。 这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闺阁女,闲杂人等多看一眼都要驱打,别说这样用言语挑逗了,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并没有挑动的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男人不知是词穷了还是也忐忑了,唱完这句也没声了。 “给我拿个酒坛。”程娇娘说道。 安静中大家都听到了。 “要用酒坛子砸破他的头。”曹管事幸灾乐祸的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娘子可是干的出来的。” 婢女应声是伸手捞过一个酒坛,程娇娘伸出手。 “他…”大哥起身赔罪,才张口,程娇娘接过话头。 “给我一把刀。”她说道。 那位大哥正好站起来,闻言毫不迟疑扬手就把自己的刀递过来。 “娘子,我家兄弟他…”他再次低声要说话。 程娇娘抬起刀,反手用刀背敲在酒坛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哥的话就停下了。 程娇娘的刀背又接连敲下在不同地方,闷闷的酒罐渐渐的发出高低清闷不同的声音,暗夜里听起来有些怪异。 少年人咦了声,微微掀起兜帽向这边看过来。 “击缻?”他说道。 “千..古..风..流..一..肩…挑…”程娇娘缓慢的唱道。 说是唱,不如说。她的声音木然平缓,除了拉长的声调,别无起伏。 现场一片安静,这让原本声音小的程娇娘所唱传开了。 “为..知己…一切可抛…” 刀背敲击酒坛,节奏也如同她的声音一般缓慢。 伴着自己的声音,程娇娘心里渐起波澜。 知己,她似乎也有知己。似乎也为了知己一切可抛。 可是她想不起来了,她忘了。忘了那些不管事让人哭还是让人笑的一切…… “冲..冠一怒…犯天条…” 她低着头,盘坐地上,兜帽遮住头脸,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唱着。 有记忆,有经历,自然有喜有怒。 她如是怒了会如何? 波澜激荡冲击胸膛,可是最终面色无波,嗓音无声。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不,还不如野兽。想嘶吼都不能。 击瓦低沉,一字一顿的歌词,所有的人竟慢慢的沉浸其中。 尤其是这冲冠一怒犯天条,竟然从这木纳沙哑平缓的声调里,听出了激动。 有些人攥起手。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那个汉子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跟着唱起来,重复自己方才。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他接着唱程娇娘的。 男声唱来沧桑更显。 这一唱在场的人都心里惊讶一声,竟然是应和的。 这娘子,竟然抬手张口间续应了这男人胡乱唱的歌! 程娇娘手中的击打声未停,且迎合了他的曲调。 现场的人终于醒悟过来了,这娘子非但不生气,反而要来同乐。 但却没人敢发出轰轰叫好声,只怕错过了那个娘子的歌声。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程娇娘慢慢唱道,依旧木然无波,但有击打声起伏相助,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女声,单调的击瓦声,听在耳内,竟然带着穿透千古的沧桑。 是歌者沧桑,是器者沧桑,或是歌词沧桑? “问英雄…何事…难了….” 问英雄何事难了? 何时难了!何事难了! 这句词传入在场人耳内,心中顿时几分沧沧。 何事难了?何事难了? 家中老母等着扬名立业… 隔壁竹马翘首以盼…. 东街的酒市还未亲去… 西边的功业尚未得尝…. 父母恩,儿女情,忠孝仁义名…. 击打一声声,那个原本起头的三哥都怔怔出神。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他猛地高吼道。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程娇娘接道,“...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在场的人再次怔怔出神。 没有关系,纵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纵然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关系,她还是走到如今,纵然磕磕绊绊。 没有关系,无须忧愁,她能走了,能动了,能想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来来去去,沧海瞬间而已,只要她还在,一切无休。 程娇娘扬手手中的刀,啪的一声击翻了酒坛子,酒坛子里的酒撒出来,溅起一阵火花。 曲收歌尽。 “痛快。”程娇娘木木吐出两个字,将手里的刀挽弯向下,递出去。 “痛快!”回过神的三哥男人哈哈一声,抓起一旁摆着的酒坛仰头畅饮。 痛快!陈四老爷难掩面色激动,拿起自己的酒壶仰头。 痛快!曹管事没有参与饮酒,此时激动难耐,干脆从腰间抓起一块茶饼放进嘴中,以茶代酒吧。 痛快!其他人也纷纷心中喊道,各自抓起酒碗一饮而尽,啪啪的摔在地上。 耳边击缶声,男声女声沙哑木然歌声回荡,夜色里篝火火把刷刷作响,竟有一种生死沙场大战过后的悲壮之情。 “不过是,杀了几只狼而已,哪来的这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年人坐在篝火边,慢慢说道,似是说与大家,又似说与自己。 ******************* 求票,大家给个痛快,多谢多谢 注1:歌词来源1994年台湾华视版经典电视剧《七侠五义》片首曲,作词:张永祥,那日偶然听到,不由澎湃,便让此场景中所唱的歌借用了此词,大家可以去搜来听听,我听的时候都是用手敲打桌面,很有感觉。   ☆、第十六章 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烧着,一切似乎依旧。 但看着那个坐在篝火边安静如同石像的女子,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同。 娴雅文静,但又可与这等粗汉击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动作,到她举手投足间偏有一种大气荡然。 看似娇弱春花,观之又如同沧桑白发。 “有什么可看的。”几个汉子瞪眼说道,看向从对面篝火边走过来的向这边张望的少年人。 少年人亦如这边程娇娘的打扮,大批风深兜帽,夜风里衣袍飘飘作响。 对于他的到来在场的人都带着几分戒备询问。 “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他问道,带着好奇,“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 何处如同老妇?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汉子们不高兴的说道。 “不是吗?”少年人又走近几步,停顿一下,“声音怎么这么 难听?” 太无礼了! 几个汉子都呼啦啦的站起来,那边少年人的侍从也立刻虎视眈眈。 气氛有些紧张。 “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程娇娘开口说道。 “听到没有,娘子有病呢!”一个汉子气轰轰的喊道。 少年人没忍住噗嗤笑了。 “娘子有病,你笑什么笑!”那汉子更气,瞪眼喊道。 身旁的男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棒槌!你才有病!骂娘子作甚!”他吼道。 汉子被打的有些懵。 “啊?我没骂娘子啊。”他怔怔说道。 少年人哈哈笑着,走近就在一旁坐下来。 “哎,喂。你,你,不能来这里坐。”便有汉子说道,憋出一句话,“男…男女授受不亲,要回避。” 少年人更是乐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着汉子。 “原来你不是男人啊?”他问道。 汉子顿时瞪眼。 “你骂谁…”他伸手指着这小子就要骂。 “六子。”一直靠在木架板上的男人出声喝止。“少说几句,呱噪。” 几个汉子便不说话了,愤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开了那少年人和程娇娘。 那边陈四老爷也看到了,皱眉。 “要么,去请娘子上车歇息?”他说道,看曹管事。 曹管事一如既往。 “好啊,好啊。”他说道,脚下却不迈步。一副你要说自己去说的意思。 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吓破胆子了,还老陕周武勇之家呢。无用之家还差不多。 陈四老爷心里唾弃一句,自己也在篝火边坐下来。 这边篝火一阵沉默。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程娇娘忽的说道,兜帽下可见小小的下巴。 啥个意思? 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人低着头看着篝火,闻言似是笑了,可见露出的嘴角弯弯。 原来如此么? “娘子。”一旁的男人开口,“原来娘子也是病身,却还能对我们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福报的。” 程娇娘哦了声,微微转头看他。 “你读过书?”她问道。 这话题转的够快的… 男人愕然一下。 “不敢说读过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他笑道。 “那为何不读了?”程娇娘问道。 “穷啊,读不下去了,挣几个军饷养家糊口啊。”男人笑道。 程娇娘嗯了声,转回视线看着火堆。 “那你,是为什么施以援手啊?”那边少年人忽地说道。 在场的人都皱眉眉头。 这话题又转了? 也不是,这少年人胡乱插什么话? 有汉子忍不住伸手抓抓头,觉得脑子有些乱。 那位读过书的男人稍微反应快些,皱眉看向少年人。 “我当时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连驿站都不收赶出,荒天野地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亦非仆从如云,郎君,你说这娘子为何施以援手?”他竖眉说道,络腮胡扎起,已经带上怒意。 “或许是看上兄台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翘说道。 “你!”其他汉子们再次怒声,有几个跳起来。 这泼皮,言语生事,不仅对他们的恩人形容不敬,现如今竟然还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 这些富贵人家不知疾苦艰难的郎君,最是可恨! “这位郎君,古道热肠或许你不多见,但这世上并非没有。”那病者男人肃容说道,“莫要以此玩笑。” 少年人对这边的敌意怒气丝毫不在意,摊手。 “又不是我说的。”他说道,“是她自己说的。” 汉子们七七八八的低声咒骂。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会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娇娘恳切说道。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杂七杂乱乱哄哄粗浅却直白的感谢话语响起。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但最终也没说自己姓名,扶着婢女歇息去了。 知她们赶路辛苦,茂源山兄弟们不敢叨扰,只得不再追问。 “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须记,坦然然啊。”病者男人感叹道。 “就算读过书,也别总是文绉绉。”已经安静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说道,“酸腐又不是什么好样子。” 在汉子们的怒目而视中,少年人施然而去。 “这小子,一副富贵皮囊,偏是泼皮状。”一个汉子愤愤骂道。 病者男人笑了笑。 “这世上,哪个富贵不泼皮?”他说道,似是反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营地喧嚣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驰赶路,又恶战狼群,饮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着披风裘袍倒头睡去了。 东方发亮的时候,营地又恢复了喧嚣,三方人马都准备起身。 驾车声,咒骂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雾气一样蒸蒸。 “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程娇娘看着跟过来的茂源山七兄弟,说道,“他的伤,已无大碍,安心将养时日便可,却不适宜,此时长途跋涉,我说过,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纵然我亲在身边,也施救不能。” 茂源山七个男人带着几分惭愧又几分感激道谢。 “不过,你们若是不来,我若没命,你便大约也没命了。”程娇娘说道,清晨寒气,她几乎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连嘴角下巴都看不到了,“这是不是,天道公平?”   ☆、第十七章 无礼 说完别语,程娇娘又招手叫曹管事。 曹管事这次机灵了很多,过来之后垂手听候,不问不说。 “拿些钱给他们。”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问都不问伸手就拿出钱袋递给这几人。 看着曹管事递上来的钱袋,茂源山兄弟们纷纷后退摆手。 “怎能再要娘子钱?羞煞人也,羞煞人也。”他们齐声说道。 “钱,不就是为了用么。”程娇娘说道,“既然是男儿好汉,就莫要,如此这般了。” 病者男人肃容,施礼。 “大恩不言谢。”他说道,伸手接过钱袋。 程娇娘略一点头,和婢女向马车走去。 几个男人拿着钱袋目送,带着几分不舍。 “这娘子,真是个好人。” 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最终化为这句话。 “沧海瞬间,千金散尽还复来,打铁还须自身硬,咱们兄弟要报答人恩情,还是快些去自立吧。”病者男人笑道。 “对,恩人往京城去,我们待时也去寻她便是。”大哥说道,“我方才已经私下听到,这是两家人,一家姓陈,一家姓周,那娘子虽然不说,咱们只要有心,总能寻到恩人。” 大家轰然叫声好,将这男人用木架子抬起来上了自己的车马。 就如同他们昨夜来一般,嗷嗷叫着自行远去了。 山谷间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婢女收回视线,扶着程娇娘上车。 “救命之恩,不知姓名无碍。相貌总要知道吧,要不然岂不是忘恩负义?”少年人的声音在后响起。 大家扭头看去,见那少年郎君大步而来,随着走动帽子下面容若隐若现,晨光里有些熠熠生辉。 这泼皮! 竟然如此粗鲁要看人家女子相貌! 四周的侍从怒目相视。 “原本也没有恩义,何谈忘恩负义。”程娇娘说道,扶着婢女转身。 “没有恩义?那你为何救治他们?”少年人走近朗声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转过头。 “当时。此人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驿站不收驱赶,荒天野地走投无路。堂堂七尺男儿只得悲问天命,你说,我这时,何以相助解其危难?”她问道。 “为何?”少年人看着她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很爽吗?”程娇娘慢慢说道。 爽。爽意,爽然。 这个词这个字,少年人听过写过说过无数次。这么一个明亮的字,没想到此时此刻单单的说来,竟然会让他觉得十分的……滋味复杂。 最要命的是,偏偏他还听懂了。如是像其他人,比如这几个什么山野汉一般茫然也罢。 人要是太聪明了也不好。 少年人抬着头,看着眼前微微侧转头,正踩上上马车凳的女子。 兜帽掉下而不知,面容展露与外。 双眸清亮,鼻梁高挺,长眉入鬓。面容愕然无笑凭添十分不合年纪的冷冽。 这小郎君长得还不错,在场的人心中不由暗道。 少年郎君回过神,扬手重新戴上兜帽,似乎不愿让人看到相貌一般。 程娇娘转过头提裙上车。 “娘子且慢。”少年人出声唤道,“娘子,也救了我呢。” 程娇娘停下脚再次回头。 少年人见程娇娘看来,便伸手向后一指。 “我的马车…”他说道。 马车怎么了? 大家都看去,见少年人那边的侍从正将一辆马车撤下,昨晚狼群中马受惊带车奔突,夜间没顾上细看,此时看来那马车车轮已经坏掉半个。 “如果不是娘子提醒,我可能已经被狼群围而咬伤了。”少年人说道。 程娇娘身边的侍从面色微微讶异,不由看了眼程娇娘又看了眼婢女。 他们还记得的确提醒过,不过,不是婢女提醒的吗? 程娇娘看着他,露出的嘴角弯弯。 “如此,也是。”她说道。 话音才落,便见那少年郎君踏上前一步,伸手掀起了程娇娘的兜帽。 女子的面容便呈现在他眼前。 少年目光微凝,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说来少女也没什么特别…… 确实比之常人肤色白皙一些…… 眉目俊俏一些…… 只是那双眼在这张脸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再配上木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怪异。 似非真人,呆呆无神。 果然是…病者? 这不过是一眼的功夫,因他动作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想得到这少年会有如此孟浪动作。 一怔之后,婢女尖叫一声,紧接着侍从们喝斥更是动作。 “这登徒子无礼!” 少年郎君身旁的侍从早已相护。 “我且不管别人,我反正是要记住恩人面的。”少年人退后一步,含笑说道。 相比于周围人的惊讶恼怒,程娇娘神情无波,由又是气又是怕的婢女颤抖着将兜帽重新给她带上。 这边陈四老爷不得不出面了,带着几分生硬不悦示意少年人离开。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爽啊?”少年人含笑倒退,一面微微扬手说道。 程娇娘又停下脚,转过身。 “且慢。”她说道。 “郎君留步。”虽然很不情愿,但婢女还是大声喊道。 少年人停步看过来。 程娇娘冲他招手。 这小娘面对如此失礼都不曾惊惧羞恼,反而招手让那登徒子上前? 不过,一个连狼群都不怕的人,这些怎么能吓倒她。 少年人笑着大步而来,无视周围的白眼,站到程娇娘近前。 虽然他的个头比这女子要高,但偏这女人踩在木凳上不下来,二人之间倒显得那女子高了些,颇有些几分居高临下。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一手微微掀起兜帽,露出面容,“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少年人哦了声,看着眼前的女子。 昨夜隔座,今日初见,言语来往不过三四句,怪道并无陌生。 “那如何才能?”他问道,一手也微微掀起兜帽,可见嘴角微微笑意。 程娇娘些许倾身。 “昨夜,狼群,是人,引来的。”她低声说道。 少年面色瞬时森然。 “如此,你觉得,如何?”程娇娘收起身站直,看着他说道。 *********************** 挠头,总求票也不好意思,那大家有票了,记得支持一下哈。   ☆、第十八章 随遇 又一队人马轰轰而去,山间只剩下少年人一众车马,更为冷清。 “郡王,我们也起程吧。”身边侍从低声问道,看着似乎还在走神的少年人。 少年人哦了声,伸手掀开兜帽,看向来时方向,山间隐隐回荡马蹄声,到最后,寂然无声。 “郡王,那娘子与你说了什么话?怎的郡王如此失神?”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笑道,相比于其他人的恭敬,他带着几分随意。 方才少年人与程娇娘站近低语,除了他们二人,别人并未听到最后的话。 少年人转过身,看着这男人,亦是露出笑容。 郡王爱笑,性子又好,或许是养在宫中无忧的缘故。 “她问我何家郎君,可有婚配。”他笑道。 众人轰声笑了。 “郡王俊秀神丰,女郎见了哪个不是心醉神迷。”管事男人更大声笑。 “只可惜,父王没等到我成亲。”少年人说道,神情低沉。 笑声顿消,四周的人都换上悲伤神情。 “郡王节哀。”管事男人说道,挤出两滴眼泪,“您的孝心王爷在天之灵知道,我们速速赶路。” 少年人点点头,带着几分哀戚接过侍从牵拉的马。 “马车坏了,郡王行路不变,我们不如到前方换水路如何?”管事男人想到什么说道。 “可是换乘水路,则要迂绕。”有人说道。 “欲速则不达啊,郡王的身子要紧,从未行过这般远路,再受了惊吓可怎么得了,皇帝太后都要担心的。”管事不安忧心说道。 “那便依廖管事所言吧。”少年人说道,带着几分随意,“平安赶路要紧。” 管事高兴的应声是,前去安排传达,看着他的背影。少年人嘴角一丝冷笑。 倒要看,是哪个,竟然要自己的性命。 鱼者已为渔者,渔者尚且不知,这种感觉也很爽。 少年人收起笑,再次看了眼那来时的方向。 一家姓陈,一家姓周,那这女子姓周还是姓陈? 他伸手戴上兜帽,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日夜不停。大路小道奔波。京城一日一日接近。 “曹爷。东西买来了。” 几个随从大包小包的迈进客栈的门。 厅堂里曹管事等人正在吃饭。 “送去送去,快些吃了好赶路。”曹管事说道。 随从们应声进去了。 “娘子要吃什么?”有人好奇的问道,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菜肴,“这些都不合口吗?” 一路上风尘仆仆日夜兼行。吃得喝的都是对付一口,看着京城还有三五日脚程,大家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虽然恨不得一口气进京,但陈四老爷还是有耐性的让大家在这里落脚稍微歇息,吃口丰盛的饭菜。 这里已经是大家熟悉的地盘了,挑选了有口碑的好店,点了拿手的招牌菜,但那个娘子却只尝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好。”她说道。 然后便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单子。让出去买,她要自己做。 怎么就不好了?这么好的东西… 这娘子,也太挑剔了。 陈四老爷委婉的表达行路不得已能将就就将就一下。 “是你们说要歇息的。”程娇娘看他说道。 她说话简单,但婢女会进行解说。 “一路上,我家娘子难道没将就吗?”婢女不高兴的说道。“大家都辛苦赶路的时候,我家娘子可是一声也不吭的。” 那倒也是。 这女子一路上真的挺安静的,安静到陈四老爷等人几乎都想不起她是个女子,比如那晚遇到狼群,要是换作其他女子,早就吓的大哭大叫了,她却安安静静,该坐就坐,该唱就唱…… 能吃苦,但也娇惯挑剔,真是矛盾的感念。 送去东西回来的随从跟曹管事报账。 “这钱花得可真够快的。”他说道。 “她们两个女子能吃多少?”陈四老爷笑道,一面招手要自己的随从,“我来付我来付。” 这可不行,曹管事忙阻拦。 “花的不多花的不多。”他笑道。 “娘子用的不多,给那茂源山兄弟们的多。”随从也解释说道。 “那也无妨,娘子心善。”曹管事又说道。 他还真怕这娘子不花自己的钱呢,没想到花的这么痛快,肯让他们花钱,说明是当自己人,这就好这就好。 来时老爷公子也都说了,要什么给什么,不就是钱嘛,只要人在,钱算什么。 婢女将一把切碎的菜递过来,看着程娇娘放入锅中。 小小的锅子里咕嘟嘟的翻着滚。 “娘子,你真心善,给那几个茂源山的人好些钱。”婢女说道。 程娇娘移身旁边,用勺子往汤碗里调配芝麻香油酱油等调汁,洒上细葱递给婢女。 婢女有些怔怔接过,还不知道怎么吃。 “待锅开,兔肉涮之,沾食。”程娇娘说道。 婢女恍然,看着面前小炉子铜锅,盘盘碟碟的细薄的肉,青翠的菜,再闻着锅酒椒香气,食指大动。 “又不是我的钱,拿来做善事,有何不舍。”程娇娘说道,自己也调好了一碗,转身移坐过来。 婢女嘻嘻笑了,看着程娇娘捡起兔肉放进锅内,便也学着样子来做。 雅间室内蒸气香气腾腾,不时响起婢女吸溜的低呼以及程娇娘的说话。 “烫,放入酱汁中凉一凉。” “嗯嗯,好吃好吃。” “不算好吃,没有好酒。” “娘子,这叫什么吃法?” 略一沉默之后。 “拨霞拱。”程娇娘看着锅中翻滚的菜肉,慢慢吐出三个字。 一碗酒慢饮而尽,陈四老爷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不过还是赶路要紧,等父亲病愈,他们兄弟才能真畅饮。 随从们已经开始整装车马。 “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酒的置办了好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随从低声对陈四老爷说道。 不是灶上一锅出来的。单独配炒,可是费功夫。 陈四老爷摇头,才要说话,见那边门声响动,程娇娘和婢女走出来了。 “娘子,吃好了?”陈四老爷问道,有些惊讶。 “你想要我吃好,还是吃不好?”程娇娘一手戴上兜帽,一面看他一眼木然问道。 这叫什么话!这女子,说话也太呛人.. 陈四老爷讪讪。一旁的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 你关心的到底不是人家吃好还是没吃好。关心的只是能不能赶路。还非要来多问这话,自找没趣。 秦郎君果然说的对,对这女子一定要任由其行事,不可多言。 看着那女子和婢女上车去了。陈四老爷摇头自嘲一笑。 “是没吃好所以冲我发脾气吧。”他说道,忍不住走到那雅间伸手拉开门,“看看到底剩了多少吃食,不如打包带去路上再吃吧…..” 他的声音在拉开门后停下了。 雅室内,四方矮桌上摆得玲琅满目,正中一个炭铜锅,两边各摆着四五个盘子,侧边地上食盘放有瓶瓶罐罐,此时炭火未熄灭。锅中尚有气蒸蒸,但碗盘中皆是空空。 室内余香扑面而来。 陈四老爷不由深吸一口气。 好香好香。 那么多都吃完了? 他又面色惊讶,怎么吃完的? 不是买了肉还买了好些菜,竟然连做带吃,跟他们同步? “你们给她做了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着走过来准备收拾盘碗的伙计。 “我们没做,娘子只让我们洗剖干净兔肉,送来了油盐酱醋刀剪,摆好了锅子和盘碗。”伙计躬身说道,也带着好奇往内看。 难道这娘子吃得是生食? 陈四老爷还要再问,外边的随从恭敬的过来暗示人都准备好了,等他下令起程。 还说要等人家,结果大家都在等自己。 陈四老爷摇摇头不再询问接过斗篷披上大步出去了。 人马车队隆隆前行而去。 不久之后,这边雅室内,响起一阵喊声,让外间收拾盘碗的伙计们吓了一跳。 “太好吃了!这种吃法太精妙了!” 偷食客人剩饭菜,还吃得这样癫狂了,这家伙是不想干了。 伙计们看着掌柜的从柜台后几步就冲进去了。 “你这小子…..咦?你是说,都放到锅子里煮食的?…那岂不是杂味混乱如何能好吃?…” “掌柜的你尝尝你尝尝…” “….太好吃了….妙啊…妙啊…让后厨的人过来,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吃的…….” 看到京城城门的时候,已近傍晚,街上依旧人潮涌涌。 “到了,终于到了。” 城门口早有提前得到消息的陈家的人迎接。 “四弟!” “二哥,你们也来了?” 陈四老爷跳下马,看着接过来的堂兄长,如果不是提前小厮快马来回奔报得知父亲现状,他都不敢见兄长了。 “我父亲他…”但陈四老爷还是握住兄长的手,颤声问道。 “速去,速去啊。”陈二老爷亦是颤声说道,“不是闲谈的时候。” 陈四老爷忍着激动忙上马,侍从吆喝开道。 而与此同时,路边还有一行人看过来。 黑袍少年英武抱臂而立,酿青衣袍少年坐在行榻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公子!” 曹管事勒马喊道,就要下马。 周六郎冲他带着几分肃穆一摆手。 曹管事立刻在马上稳住坐正。 “速去,父亲母亲已经在陈府了。”周六郎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前方陈家的人疾驰,他不敢怠慢,护着程娇娘的马车紧跟上去。 自始至终,那辆马车没有露出一点缝隙,更没人掀帘子探望。 “倒是好架子。”周六郎哼声说道。 “应该是好沉稳。”秦郎君说道,嘴边一丝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他的目光追随着马车,虽然神情一如既往淡然,但仔细看眼中还是多了几分奕奕。 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马车很快入城门远去被人群淹没不见了。   ☆、第十九章 而安 马车径直进了陈宅内院二门,婆子们摆好凳子,四周人屏气噤声看着马车。 “娇娇儿…” 婢女才掀起车帘,就见一个满头凝翠的妇人含泪过来,颤声喊道。 娘子小名娇娘,娇娇儿这种昵之又腻的称呼,只有亲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里的亲人,只有周家了。 这便是周家的夫人吗? 婢女打量这妇人一眼,转身对着后边。 “娘子,您慢些。”她说道。 这个不是啊,妇人收回手借以拭泪,再次看向车内。 婢女先下来,伸出手,一个裹在大青斗篷里的人移了出来,从斗篷里伸出手扶着婢女,抬脚下车。 兜帽遮住了头脸,落日的余辉下越发的昏昏不清。 “我的娇娇儿。”妇人哭道,挤开婢女,站过去,一把抱住。 “夫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婢女说道。 “先去看陈太爷要紧,有什么话,咱们家去再说。”一旁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妇人这才拭泪展开,一面看程娇娘,一面携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说道,拉着程娇娘向内而去。 内宅里陈绍以及叔伯家的几个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门口站着一些女眷也向这边张望。 每个人都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还是父亲神智不清夸大话语,或是当时病浅能治,此时已病重连太医都没办法,这个女子可能救治? 猜测怀疑期望种种交织,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了。” 几个仆妇先进来说道。 陈绍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沉迈不动,抑或者不敢迈。 千等万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万一…… 周夫人携着程娇娘迈进院内。 “程娘子。”陈绍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礼,“我父亲…” “跋涉辛苦.”程娇娘开口打断他。说道,“且让我先歇息片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娇娘..”周家老爷轻声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济,如何看病?”婢女打断他,看着陈绍说道,“这位老爷,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门被拉上,周家夫妇转身看向陈家诸人。 “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带着歉意说道。 “无妨无妨。也是该如此,长途劳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陈绍夫人忙说道,一面邀请他们夫妇,“到外间坐着歇息等候吧。” 陈相公的家的客厅,以前可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爷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仆妇丫头在这里听候使唤,一众人离开,等候心焦。便干脆听陈四老爷和曹管事说途中的事,也算是对着女子多少有个了解。 初冬天黑的早,陈家厅堂里点亮了灯,炭火也已经供上,室内暖意浓浓,此时聚坐十几人,一个个屏气噤声听陈四老爷说话。 “……我当时走近,就看到这娘子拔刀割肉…” 一个女子听到这里带着几分惊吓,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双耳。 “丹娘莫听。看晚上不敢睡。”她低声说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挣开。干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叔父,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然后又用那些破布烂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伤,又刀割血流,这样做岂不更添丹毒?”周老爷插话问道。 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刀枪剑器跌打损伤很是熟悉。 “没有。”陈四老爷摇头,饮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说,那人治好了没?”丹娘催促道。 陈绍嗯了声。 “丹娘不得无礼,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诫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陈四老爷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样的施礼。 陈四老爷含笑点头。 “多谢丹娘。”他说道,然后接着说道,“随后,又让熬了一副更为古怪的药,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厉害。”丹娘高兴说道。 在场的人也都稍微松口气。 “而且,十日后,还亲自追上我们。”陈四老爷接着说道,“能吃肉还能喝酒,扶着能走,靠着能坐,能说话能唱歌,已然痊愈,还助我们击退狼群。” 从垂死到痊愈,从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变幻神奇,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更有几个年轻娘子握手相庆。 “果然神医,果然神医。”陈绍连声说道,看向周家夫妇,施礼。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虽然从最初知道这事就惊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详细听来,不仅没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这傻儿,怎么就成神医了? 莫非世间真有神明事? “当初,那个道长说我们娇娘将来有大吉,合家没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观呢。”虽然不解,但并不妨碍周夫人说前事,说着就忍不住抬手拭泪,“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只是可怜我那妹妹,如果今日还在,该是多么欢喜。”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这程家娘子的事,但这段时间也足以让陈家人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还特意派人去了并州。 倒也没听到什么奇特之处,且不说痴傻儿能好就够惊人了,竟然还会治病。 “我觉得,或是得了什么仙方。”一个堂兄低声对身旁的陈绍说道。 陈绍点点头,这个倒能说的过去。 但愿这个仙方能救父亲的命,至于这女子怎么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事,别说了,还是快些救治好陈老太爷才是。”周老爷说道。 话音才落,门外仆妇声音响起。 “老爷,程娘子过来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进来。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张精致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如墨乌发垂散腰间,青缎罩衣,内里素花襦裙,简单利索素到极致,但偏偏在里外灯光照耀下又让人觉得明媚不可直视。 好相貌… 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个念头。 好年轻… 这是陈家诸位老爷的第二个念头。 医者验之谈,这么年轻哪来的经验?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适才听了那神奇救治,这一眼就足以让他们放弃希望了。 “病者,在哪里?”程娇娘站在门口,问道。 屋内的众人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请随我来。” *********************** 临近年关看书的人少了是吧,但更新不能少,今日早中晚三更~   ☆、第二十章 接诊 丹娘挣脱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跟上来。 “姐姐..”她喊道,看着走在父母身侧的程娇娘。 陈绍夫人忙拉住她。 “丹娘,快回去。”她低声说道。 “姐姐,你还认得我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认得。”她说道。 不认得?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又是个小孩子,哪里记得清。 陈绍示意夫人拉好丹娘。 此时已经走到陈老太爷的屋子,仆妇们忙拉开门。 陈老太爷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虽然子女尽心,丫头周到,屋子里还是难掩熏人的味道。 “娘子的病症果然说得对。”陈绍说道,脱了木屐,引着程娇娘向卧榻这边走去,“只是我父亲不是两个月前犯病,是一个半月前跌倒才犯病的。” “不是。”程娇娘说道,“两个月前,夜流鼻血。” 夜流鼻血? 陈绍夫妇惊讶的对视一眼,一旁的仆妇啊一声。 “是的,是的。”她惊讶的点头喊道,“两个月前有几日,太爷夜间会流鼻血。” “怎么不告诉我?”陈绍急道。 “是太爷说没事的,也真的没事,水洗一洗就不流了,也就两三天。”仆妇惶惶说道。 依这娘子所言,那时候就是老太爷发病了,她越想越怕,要是老太爷不治都怨自己当初没有报的话,可就惨了。 仆妇含泪跪下了认错。 “告诉你,你又能如何?”程娇娘问道。 陈绍窘然。 是啊,告诉自己又如何?流鼻血而已,天干物燥,难免的事,谁会想到这是发病了。 “起来吧。”陈绍说道,“父亲年长,万事无小事,他心疼我们子女不肯说。你们万不可也跟着隐瞒。” 仆妇感激的应声是。 程娇娘已经走到了卧榻边,两边宫灯昏昏,照着卧榻上的人睡昏昏。 陈绍夫妇跟上来,有些紧张的看着程娇娘,见她看的认真,不由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惊扰了她诊病。 屋子里沉默着。直到大家都快要窒息。 “想不起来。”程娇娘忽的说道。 陈绍夫妇愣了下。 “娘子,什么想不起来?”陈绍有些紧张的问道。 想不起仙方了吗? “我想不起来认得他的样子。”程娇娘说道,看着老者,又扭头看被仆妇拉着站在帐帘边的丹娘。 半斤走后。她记得这些发生过的事,记得人名地点。但是,却始终记不起那些人的样子,所以严格说起来,在半芹走之前的那些事,她记得的只是纸上的那些事。 陈绍夫妇愕然对视一眼。 闹了半天,不是在诊病啊。 “娘子。你看我父亲他..”陈绍忙问道,说到这里叹气,“这半个月,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日就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程娇娘伸出手,陈绍忙帮着把父亲的手从被子下拿出来,看着她搭脉。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刻,程娇娘拿开手,陈绍等人松口气。旋即又带着紧张看着她。 连如何都不敢问出口了。 “给我打一套金针。”程娇娘说道,“我先施针。让他醒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是太急,连木屐都没脱,哒哒的迈进屋子来了。 “不用打,不用打,我这里有。” 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说道。 身后一个小童小跑跟进来了,抱着一个药箱。 “神医在哪?”他眯着眼四下乱看问道。 陈绍夫妇忙过来迎接。 “李太医,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不是说过,神医请来了不管早晚都要叫我,这等事让我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李太医说道,还是在屋内乱看,“神医呢?” 那边程娇娘始终没有起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陈绍只得引着李太医过去。 丹娘已经趁机跑到卧榻边跪坐下来。 “姐姐,你能治好爷爷吗?”她拉了拉程娇娘的衣角,带着几分期待,“爷爷说八月十五带我去看灯的,结果没去,表姐说,正月十五就一定能去了,姐姐,我听他们私下说,爷爷要死了,那正月十五还能带我去看灯吗?” 四五岁的孩童还不知生死。 程娇娘侧头看着她。 “能。”她说道,“过几天就好了,正月十五,能去看灯。” 丹娘顿时绽开笑颜,扑在卧榻边,摇着老者的胳膊。 “爷爷,爷爷,姐姐说你就要好了,我们去看灯。”她高兴的喊道。 陈绍夫人忙上前拉住丹娘。 “这位便是,程家娘子。”陈绍给李太医介绍道,又对程娇娘说道,“这位是太医院的李太医。” 程娇娘这才抬头看去,李太医也看过来。 “她?”他失声惊讶道,“就是你们要请的那个程家娘子?” 他进门自然看到这个女子了,但是如此年轻,只以为是陈老太爷的孙辈,哪里想到就是那个被陈家视为最后救命希望的路遇娘子。 程娇娘没什么惊讶。 “你有金针?借来我用。”她说道,伸出手。 周家夫妇在厅堂里坐的有些不安稳,其他人陪坐的也不安稳,大家心里都惦记这边诊治的事,却又不好迫切催促,只得接着听陈四老爷说途中事。 听者无心,说者也无心,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几个人一口咬在狼腿上…” 一个年轻的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大家才回过神,陈四老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走神,有些讪讪。 “不知诊治的如何。”他问道岔开话题。 “毕竟年纪还小….”周老爷叹气说道,不管能不能行,谦虚一些总是好的。 门外有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已经施过针了,程娘子说,最迟明早就能清醒来。”她颤声说道。 屋内的人激动的起身,争先恐后的向外而去。 陈绍夫妇已经和程娇娘过来了。 “娇娇,如何?”周夫人忙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可能治?” “自然能。”程娇娘说道。 “已经施过针了,也开了药方,李太医守着呢。”陈绍对兄弟们说道。 “那接下来做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程娇娘。 “等。”程娇娘说道。 陈四老爷摸了摸鼻子,这女子……总是说些大实话。 “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周夫人说道,一面携起程娇娘的手,“也怪累了。” “我还要等,等他醒来,看药。”程娇娘说道。 周夫人窘然。 “娘子就住这里吧,都收拾好了。”陈夫人忙说道,原本就不想这女子走,不过是不好意思留,既然人家待会要看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啊,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家也好放心。”陈绍也说道,冲周老爷夫妇略施礼。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周老爷夫妇忙点头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陈绍说道。 他们总不好也留在这里,人家家有病人心焦麻乱,周家夫妇留下四个伺候仆妇告辞了。 周家夫妇前脚离开,程娇娘就要去休息,陈绍夫人忙让人送去。 “哦,对了。”程娇娘想到什么,又回头说道,“如是半夜醒了,吃药就可以了,别叫醒我。” 陈家诸人愕然,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听闻 周家灯火通明,看着马车进门,周六郎忍不住前行几步。 车帘掀开,仆妇扶着周夫人下车,车帘被放下,再没人出来。 周六郎从鼻子里闷闷的出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开门,厅堂里秦郎君在拥炉煮酒,屋子里弥散着醇醉香气。 “怎么样?白去门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应该的。”周六郎说道,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为他再斟上一碗。 “说陈老太爷今晚就能醒来,所以要留在那边。”周六郎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秦郎君说道,“她是,不会进你们家门的。” 周六郎嗤声。 “爱进不进。”他说道。 “伯父伯母怎么说?”秦郎君问道。 “也没什么,就那样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经心说道,“说,跟姑母长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个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转着酒碗,略出神,父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母亲却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带夸张的描述那女子。 从下马车到更衣进屋惊艳众人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详细到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当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见一般,就如同夜夜梦里见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叫曹叔进来,听听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说道。 一旁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么有趣的。”周六郎闷声说道。又看他,“你还不回去吗?”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说道。 “这个女子,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你都赖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说道,“你如此感兴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宁公主,虽然已经故去,但跟论血脉跟当今皇帝还是很近,其父风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虽然身有残疾,但也不是随意人家都能结亲的。 自己如此说,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来配了。 周六郎微微红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闷声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无缘。” 周六郎要说什么,门外丫头引着曹管事来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说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兴。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里舒服的很,疲惫全消。”他说道,跪坐下来。 游行千里,家始终为系,周六郎点点头。 秦郎君却是一笑。 “怎么?听起来,程娘子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问道。 周六郎皱眉。 “你想太多了,什么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该不听郎君的话。”他低头施礼说道。 周六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干脆端起酒碗不说话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愿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气闷的周六郎,“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人与人没多少差别,差别就是,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而已。” “问你想问的,别乱扯。”周六郎瞪眼说道。 视线移到曹管事身上,丫头给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说起来,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门拉上,隔绝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爷公子明亮温暖的所在,下人房这边就显得阴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灯,缝制一件衣裳。 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丫头们的说笑,门被推开了,人和初冬的寒气一起涌进来,油灯跳跃欲灭,半芹忙用手挡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赢了。” “….你赢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财运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运气,被夫人指给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干啊,虽然年纪大些,里里外外的都离不开他…” “…这一趟回来又是大功劳,等成了亲,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头们坐下对着镜子各自梳妆,一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充满了嘈杂的喜乐。 “曹管事回来了?”半芹惊讶的问道,起身过猛,忘了手里的针线,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觉。 丫头们似乎这时才看到她,大多数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视线。 “是啊。”只有一个答道,一面对着咬着发绳,“傍晚进城了,方才刚和老爷夫人一起回来了。” “那,那我家娘子来了。”半芹颤声说道,太过于激动,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 这次有几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谁家?你又是谁家?”一个说道,带着几分鄙夷,“莫非这里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们家。” 屋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半芹有些窘然讪讪低头。 “我,我…”她诺诺半日,到底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滴落在脚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么丧?”一个丫头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谁欠你钱啊。”另一个也喊道。 “怪到你住进来我就手气越来越差!”更有几个喊道。 屋子里乱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边,慌乱的用袖子擦去眼泪,要不哭,却越发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妈妈说说,给这位别家的姐姐找个好地方住,咱们哪里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头有些慌乱的拿着针线衣裳,身子颤颤。 “喂,你要做针线,找别的地儿去,我们可要睡觉呢,你亮着灯,我们怎么睡,我们又不像你,闲的没事做,我们可忙着呢白日。” 屋门被关上,油灯扇灭,里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颤颤环视四周,泪水满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将明十分,陈府老太爷屋内,坐着四五人,或者依凭几闭目,或者抱臂直坐闭目,只有那个李太医坐在卧榻边,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诊脉一次。 “如此施针,倒是奇特,难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卧榻上陈老太爷一如既往张口昏睡,嘴边涎水偶尔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东方发白。 “这天都要明了,不是说最迟天明醒来吗?怎么还没醒?”他嘀咕道,看到脚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脚踢了他。 “童儿,起来。” 小童半梦半醒起来,一时不稳伸手忙抓着卧榻撑扶。 “师父,师父。”他睡眼惺忪闷闷说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李太医说道,回头瞪小童。 小童哦了声,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时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医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医。 “你说话,怎么不张嘴啊?”李太医怔怔问道。 “师父,不是你说话啊?”小童也怔怔问道。 “三郎,三郎?”卧榻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旁边小童的胳膊。 小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满屋子里人俱醒。   ☆、第二十二章 其言 陈老太爷屋子里乱糟糟,很快传遍了全院子。 “醒了!” “果然醒了!” “天也,说最迟清晨醒来,真的就醒了!” 陈绍激动的团团转。 “快,快去请程娘子。”他颤声说道。 几个仆妇应声就往外跑,被陈绍夫人拦住。 “三郎,那程娘子不是说,醒了就吃药,别叫醒她吗?”她说道。 陈绍跺脚。 “那种拿大的话也就是说说,怎能当真,不过是要告诉咱们她胸于成竹罢了。”他说道,摆手,“话怎么说,难道就能怎么听吗?速去速去。” 为了方便问诊施药,程娇娘的住处安排的离陈老太爷很近,那边天未亮就开始热闹,这边却安静如常。 院子里的灯也比其他地方少,屋子里更是黑着,显示其内人还在沉睡。 当然,安静如常指的是程娇娘主仆,周家的四个仆妇本就睡不踏实,听到热闹,急忙忙的出来看了好几次了。 这时见陈家仆妇过来,忙紧张激动的相迎。 “姐姐们,如何?” “娘子神医,娘子神医。”陈家仆妇们齐声说道,纵然对这几个仆妇也不由带上恭敬,“老太爷果然醒了,果然醒了,快请娘子。” 果然神了! 周家仆妇大喜,看着陈家仆妇面对自己已经恭敬十分,心中十分受用。 “姐姐们稍等,我们这就去叫。”她们立刻说道。转身向正屋奔去,还没走两步,屋门被人拉开了,一个人影站出来。 也没睡吧。也注意担心那边动静的吧,装的好沉稳。 周家仆妇心内说道,才要上前施礼。 “你们干什么呢?”婢女压低的不悦声先传来。 “姐姐,快告诉娘子,老太爷醒了。”仆妇们忙含笑说道。 “醒了就醒了,不是说过吃药就成。别来吵醒娘子。”婢女低声喝道。 在场的陈家周家仆妇皆是一愣。 “半芹姑娘。”周家一个仆妇收了笑,带着几分不悦警告,“这种医事,你不懂,还是去给娘子说了再定夺吧。” 婢女嗤笑一声,往外走了两步,不忘拉上门,一面吵闹传进去。 “我不懂,你懂?”她低声喝问道。 这无礼的丫头! 仆妇们面色难堪,她们可都是周夫人身边有脸面的使唤人。你一个外甥女跟前的婢女,怎敢如此无礼! “程家就是这样挑使唤人的?”一个仆妇沉脸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婢女啐了一口。 “什么程家周家的,去去,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她低声喝道。 仆妇们愕然旋即羞愤。 “你这贱婢,着实无礼。快打下去。”她们喝道。 这要不是在陈家,这等无礼的婢女,她们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婢女站在廊下,看着四个仆妇,天色将明未明,灯光越发的昏昏,照着她形容不清。 “你们说什么?打下去?”她说道,再次笑了,“说的是,这等无礼。是该打下去。” 陈家的仆妇都已经看傻了。 这,这是怎么了…… 陈绍在屋子里踱步匆匆,一面向外看一面急得叹气。 “怎还不来,怎还不来。”他口中说道。 “来了。”门外仆妇喊了声。 众人大喜,忙迎过去。却见只有两个仆妇匆匆进来,身后并无其他人相随。 陈绍等人略惊讶。 “那婢女说,娘子说了,不要打扰她睡觉,醒了,自吃药便是了,她醒来会过来的。”仆妇怯怯说道。 陈绍夫人忍不住看丈夫一眼。 话怎么说,可不就是怎么听嘛。 陈绍有些怔怔,这个娘子…… “还有。”仆妇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绍夫人皱眉问道。 “因为方才,去叫娘子,周家的妇人和那婢女闹起来了……”仆妇低头说道,“那婢女,要让那四个妇人回去…” 其实说回去还是客气了,那婢女说的是滚走。 什么? 陈绍甩袖。 这都什么时候呢! 陈绍夫人安抚他。 “我去看看。”她说道,忙招呼仆妇领路,几人匆匆去了。 这边陈绍等人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的吐口气。 “无妨,无妨,吃药,我们先吃药。”李太医说道,拿着那张由程娇娘口述,婢女提写的药方递给了小童。 小童忙跑去熬药了。 “三郎,三郎,是那个,那个娘子来了?”陈老太爷在床上颤抖的伸手。 陈绍忙过去,看着消瘦已经不成人形的老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是,父亲。”他含泪说道,跪下来握住父亲的手,“都是儿不孝,累父亲四海奔波才得如此。” “三弟,你别这么说。”一个堂兄过来摇头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叔父这个是早有隐疾,如果不是跟着你上路,路上也不会遇到程家娘子,那此时,我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屋内其他兄弟忙符合。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现如今终于有希望了,那程娘子说能治好,就好。” “药呢,催着药。” 程娇娘歇息的屋子外,四个仆妇神情尴尬。 “闹的夫人你还来了…”她们低头说道。 陈夫人目光扫过她们,没说话。 “太爷的病要紧,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有什么。”一个仆妇说道,“这事,是我们的家务事,让夫人见笑了。” “我们娘子小,这丫头也小,从小也没人教养,不懂事,夫人见笑了。”另一个也忙说道。 陈夫人有些犹豫。 按理说,这的确是人家的家务事,但…….. 她的眼前浮现昨晚那周家的人走后,那程娘子的神情以及话语。 当着周家的人面说要看病人不能走,离了周家的人便立刻说不用看。 由此可见,这娘子,不是给他们陈家摆谱,而是貌似不想去周家一般。 陈夫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她说道,“我们是求她治病呢,万一她不高兴了,你们自己人没什么,我们总有些不好,就当是你们夫人体谅我一下,委屈一下,听她的来吧。” 四个妇人愕然。 晨光一点点的投入室内,天光大亮。 程娇娘翻个身,从锦被中伸出胳膊。 “娘子,要水吗?”婢女从帘帐外问道。 “要。”程娇娘说道。 婢女掀起帘子进来了,跪坐下来,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程娇娘坐起来吃了口。 “怎么,择席?”她问道。 婢女脸上是明显未睡的憔悴。 “我没娘子这般福气,我换地方得适应一两天才能睡。”她笑道。 程娇娘将水杯递给她。 “也不是什么福气。”她说道,掀开被子起身,“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不认识,都是陌生处。 这个话题婢女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不懂的就不说就是了,她扶着程娇娘起身。 程娇娘没问陈老太爷的事,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只苦了在外等候的仆妇丫头。 “还没起吗?” “那边已经吃完药了,老爷又让来看呢…” “你可别去催,周家那四个人都被赶走了,惹恼了,一句话把你也赶走,你可如何?” 外边低语闲谈,忽的门被拉开了,顿时肃立噤声。   ☆、第二十三章 不假 婢女拉开门,门外的仆妇丫头忙施礼。 婢女也还礼。 “辛苦了。”她说道。 含笑嫣嫣,语气软软,真是知书达理,哪有适才大家揣测叉腰唾弃让长辈的仆妇滚的样子。 “我家娘子要吃饭了。”婢女说道。 “有,有,都备好了。”仆妇忙说道。 “不用太麻烦的。”婢女含笑说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就好了。” 仆妇们愕然。 要什么?什么粥?擦丝椒盐?橙还能炒? 这还叫不麻烦?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黄雀?还要用盐椒橙炒?乖乖,这都是什么吃法啊。 陈老太爷屋子里,陈绍等兄弟再次沉默。 陈老太爷吃过药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医在一旁看着说脉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们都要冲到程娘子那里请她过来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来也不急,现成的饭不吃,还要点餐新做,这娘子心里可真沉得住气。 “大人,你也莫要着恼。”李太医思索片刻说道,“我看昨日这娘子施针,似乎很是费力气,深浅把握分毫不能错,一次即可让太爷醒来,那么今日,必然更要精进,是要养好力气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说,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该高兴才是。” 大家闻言点头。 要是如此,那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一番施针就能让昏睡这么久的老太爷醒过来,可见是费了大力气的。 “是这个道理,只是,父病儿忧,人之常情。”陈绍说道。 李太医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说道,一面捻须,眨了眨眼,“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 可不是,李太医也熬了一夜了。 “快去送饭来。”陈绍夫人忙说道。 “不用,不用。”李太医忙喊道,迟疑一下。“不如,也来一份那程家娘子点的,我听着,倒有些滋味。” 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 在场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斓,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摆在眼前。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乱吃了口,去告诉厨房,都按着做一份送来吧。”陈绍说道。 周六郎早晨请安时,看到父母的院子里四个仆妇哭着被拉下去。 “真是废物。”周老爷沉着脸犹自气不休。 “这女子怎么这样?”周夫人亦是皱眉气道。 周六郎施礼后跪坐。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傻子,竟然让陈夫人把这几个仆妇赶出来了。”周夫人说道,“她怎能如此做?” 她怎么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曹管事没有跟周老爷夫妇讲详细,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却对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细细的讲来了。 如此心胸狭隘的女子!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头攥起。 “我这便去找她。有气冲我便是。何必作践我们周家。”他说道,猛地起身。 周老爷竖眉呵斥他坐下。 “现在不是时候。”他说道,“陈老太爷的病最重要。”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紧绷。 此时又有四人走进来跪坐下,两个妇人,两个丫头。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说不做。”周夫人说道。 四人应声是,这才退下,由管事带着出去了。 半芹抱着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门,迎面两个丫头疾步而来,差点相撞。 “哎呀,你看着点。”她们不高兴的说道。 半芹忙避在一边,低头赔罪。 “姐姐。那个程娘子怎么难么难伺候啊。” “宋妈妈她们可是夫人跟前有头有脸的,她说赶就赶了。” 咚的一声。吓了两个丫头一跳,回头看那个丫头将衣筐掉在地上。 “姐姐,你们,你们说的程娘子,是…”半芹颤声问道,眼泪不自主的流下来。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其中一个认出来,跟另一个耳语。 “当初公子问她走不走,她就真跟着走了,还说什么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当年买她是为了什么。” “她想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低语丝毫不介意被半芹听到。 半芹的头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快些走吧,可别像宋妈妈她们那般倒霉。” “是啊,我可不想被赶出去回陕州。” 二人携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含泪紧跟了几步,到底是停下脚,看着那两个丫头远去了。 “娘子,娘子一点也不难伺候的。”她喃喃说道,“她很好说话的,只要,只要你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你们好…” 最终蹲下抱膝泣不成声,窄窄夹道里,身影越发小小。 因为是从未做过的新鲜样子,陈家的厨房里好一阵忙乱,幸好初冬雀多,赶着小厮们乱哄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尝试了三四次才送上来。 程娇娘尝了一口,摇摇头。 “娘子,味道不对?”婢女忙问道。 “原以为,这是个京城大户之家,厨上必然精良。”程娇娘说道,“原来不过是个初贵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看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还不如,你家。”她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吗?”她笑道。 程娇娘知道她听得明白,再次弯了弯嘴角不再说话,慢慢的吃完粥和萝卜丝,放下碗筷。 矮桌上,黄雀未动。 “再来几个黄雀。” 李太医说道,指着空了的盘子,旁边小童正手抓着一只雀啃的欢。 仆妇应声是,忙出去,刚出去,又急匆匆的回来。 “程娘子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李太医顾不得吃了,忙胡乱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脚,小童到底舍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来。 “父亲,父亲。”陈绍在卧榻边颤声喊道,“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从昏昏中睁开眼,浑浊的双目转过来,看到卧榻边跪坐一个素衣女子。 室内阴暗,但那个素衣女子却格外的亮眼。 她安静的跪坐,神情无波,就如同那日车帘掀开见到的一般。 “娘子..”陈太爷撑着要起身,“我的病可还能治?” 程娇娘点点头。 “能治。”她说道,“只是。” 听她只是,在场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这娘子做事慢,说话也慢,真真急煞人! “比那时,价钱要贵些。”程娇娘说道。   ☆、第二十四章 顽皮 陈老太爷屋内,门窗拉开室内透亮,再不似前日那样阴沉无光。 程娇娘取过金针匣子。 李太医在一旁迟疑一下。 昨日事急,可以不回避,今日还在身前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他问道。 能够治疗陈老太爷这种不治之症的,必然是独门秘籍,怎么好在其他医前随意展露。 年轻后辈不好意思开口,他这个做前辈的不能不知规矩。 “无妨。”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大喜。 “看了,你也学不会。”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娘子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李太医黑脸。 “娘子,师从何人?”他又问道。 天下有名的大夫他多少都知道,倒要看看是哪个教出来的好徒弟。 程娇娘略一思索。 “想不起来了。”她说道。 想不起来了?这叫什么话? 不想说就算了,李太医甩袖子在一旁坐下。 对于别人怎么想,是不是误会,程娇娘并不理会,从最初因为不能说完整的详细的话而焦躁,到现在她反而习惯了。 想要听懂的,自然会懂,不想要听懂的,怎么说也听不懂,不如,就如此吧。 程娇娘伸手,婢女忙跪坐下来帮她束起衣袖。 这边床上陈绍亲自给父亲解开衣衫。 “昨日,你尚在昏睡,不知疼痛。”程娇娘说道,拿起一根长针,看着陈老太爷,“今日神智俱醒,会很痛的。” 陈老太爷露出虚弱的笑。 “娘子,无知无觉。才是最痛啊。”他颤声说道。 “那只是,你感想而已,真切感受,可非如此。”程娇娘说道,说罢手起针落。 陈绍跪坐在父亲头前,清晰的听到父亲啊了一声,苦皱的脸顿时变色,放在身侧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铺被。额头上一层汗冒了出来。 好痛…. 陈绍不由攥紧了手。 李太医此时也看着,不过他看的是程娇娘,看她行针的手法,揣测她的力度。 看了也学不会,哼,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 但他看着看着真的有些揣测不出,看似若轻,这女子的额头也浮现细汗。 陈老太爷最终没坚持到二十四针施完,在一半的时候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看着正收针的程娇娘,长吐一口气。 “还是,无知无觉好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苦笑一下。 “所为求生不愿,求死不舍,死去活来啊。”他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娘子。”陈老太爷虚弱说道,“如果,当初,我让你诊治的话,还会不会如此?” 陈绍以及陈四老爷在一旁悄悄的给程娇娘使眼色。 病人需要的是安慰,医者应该都知道吧。 “当然不会。”程娇娘说道。“那时无须行针。三杯黄酒,一服丸药,而已。” 还而已.. 陈绍兄弟对视一眼摇头。 “不对。”程娇娘又说道,想起什么。 陈老太爷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 “二杯黄酒。”程娇娘说道,“我那时,已经赠了你一杯黄酒了。” 娘子,做人要厚道啊。 陈绍和陈四老爷看着程娇娘。欲说无语。 看着那娘子走出去,陈家父子同时叹口气,此时药也送来了,兄弟二人伺候吃药。 “你们,要好好的待这位娘子。”陈老太爷说道,“这一念间,没人知道错过的是什么。” 陈绍兄弟应声是。 陈四老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 “要说这个。只怕周家感受更深。”他说道。 陈老太爷醒来不久,还没人与他说这些事。 “这娘子的来历。你们详细说与我听。”他说道。 曹管事带着四个仆妇丫头迈进陈家的门,迎头就有一群小厮拿着棍子网子跑过来。 “去火神庙,火神庙后多…” “…西市那边好些空宅子,那里更多…” 乱哄哄嚷着喊着也不看路的差点撞到。 “这是做什么?”曹管事吓了一跳问道。 “捉黄雀去。”引路的小厮呵呵笑道。 捉雀儿?这时候? 这也太顽皮了,陈家都没人管了吗?果然家中有事,人心惶惶不定,有些乱啊。 来到程娇娘的住处,曹管事又被拦住。 “娘子在睡觉,你们稍等一会儿吧。”婢女说道。 有仆妇忍不住看天,这不早不晚非午的,又睡什么觉? 这是在人家看病呢,怎么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这样,好吗? 她们看向曹管事。 曹管事恭敬的应声是,不焦不燥文文静静的跪坐在廊下。 “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他含笑说道。 就是家里夫人们跟前的丫头都没得到曹管事如此恭敬相待,仆妇丫头们对视一眼,忙跟着在廊下跪坐等候。 所幸这次没有像曾经那样等很久,不多时程娇娘小憩一刻醒来。 “那几个人不懂事冲撞了娘子,已经打发变卖了。”曹管事在廊下跪坐说道。 屋门拉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其内坐着喝水的程娇娘。 “这是新挑选的人。”曹管事接着说道。 仆妇丫头忙挪上前几步,齐齐的给程娇娘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松口气。 “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他又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要添置一些东西,你陪我的婢女去吧。”她说道。 曹管事大喜。 陪的意思就是花钱,但现在曹管事怕的不是花钱,而是人家不花他们的钱。 两个女子孤身而来,要是张口跟陈家的人要东西,那无疑是又给了周家人脸上一耳光。 还好,还好。 曹管事亲自带着婢女出了陈家门。 “要一些布裁衣。”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手里列的清单。 每一次施针过后,娘子里衣都湿透了,她的穿着本就简单,来时也就那么两三件,根本来不及更换。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家里有裁衣,去叫她们来。”曹管事忙说道。 男人们哪里顾着这个,这种女人的细详事还得女人操心。 想当初家里三娘子去趟城外柏林寺,夫人都赶着嘱咐丫头妈妈们带着替换衣裳,只担心晨露细雨打湿了衣裳。 果然谁亲的谁亲,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这个念头闪过,曹管事脊背冒出一层细汗。 还嫌麻烦不够大吗?别没事找事啊。 “不用了,娘子的衣服简单,说要自己做。”婢女说道。 这傻子也好女红?还能自己做衣裳? 曹管事不由愣了下。   ☆、第二十五章 不见 午后的陈家,显得格外的安静,与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安静不同,因为陈老太爷的醒来,以及据说能治好的消息,让陈家此时的安静多了几分闲适。 日光很好,程娇娘坐在廊下,依着凭几,一手拄头,一手随心描字。 丫头仆妇坐在一旁,屏气噤声。 院门外有人探头,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似乎有些怯怯,看一眼,又缩回去,过一刻,又探头看。 丫头仆妇都看到了,但都当做没看到。 “丹娘。”程娇娘忽的喊道。 女童立刻高兴的从院门后走出来。 “找我,有事?”程娇娘问道。 丹娘跑近前,脱掉木屐,跪坐过来,看着程娇娘扬起笑脸。 “没事。”她摇摇头说道。 真是童言无忌,身后丫头仆妇垂头,没事跑来做什么,随便说个什么事不是事。 程娇娘嘴角弯弯。 “没事就对了。”她说道,换手写画。 丹娘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姐姐,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真是童言无忌,人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人家万一被认为嘲笑呆傻,岂不是惹了麻烦? “写字。”程娇娘说道。 用手指在凭几上摩来擦去就是写字?这话也就小孩子信吧。 一旁仆妇心中嘀咕,果然听到孩童的惊叹声。 “姐姐用左手写字吗?”丹娘很惊讶的说道。 “左手右手,都是手,自然都能写。”程娇娘说道。 丹娘恍然的点头。 “哦,对,对,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道。 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不是傻子。 仆妇丫头都恨不得把头塞进脖子里。 这傻子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利索啊?为什么傻话连篇啊。 那个婢女怎么还不回来啊,她们在这里好不安。 程娇娘与访客陈丹娘相谈甚欢时,陈绍也迎来了访客。 他引着一个男人走出陈老太爷屋子,来到客厅坐下。 “如此,果然好多了。”男人说道,带着一脸的欣慰,“陛下很是惦念。” 陈绍施礼。 “臣之罪,让陛下忧心。”他哽咽说道。 “这怎么是你的罪。”男人忙伸手相扶摇头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陈绍点头。 “这次是请来的哪里的大夫?”男人又好奇问道。 “江州人氏。与家父途中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就指出家父身有暗疾,只是,当时不知。”陈绍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哦,竟然还是位,立有间,便知其疾的神医。”男人惊讶道。 神医么?倒也真是神奇,只是还有些古怪,陈绍笑着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否一见?”男人又问道。 陈绍迟疑一下。 “见我?”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陈绍。神情木木,“为何?” 陈绍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此人是我同僚,交情甚好。”他说道。 “那,与我 何干?”程娇娘打断他问道。 陈绍哑然。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又解释,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娘子,古怪就古怪在好似懵懂不谙世事的顽童,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其他。 但,对顽童,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闻娘子神技,想要结识一下。”陈绍说道。 “我不想结识他。”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我要休息了。” 陈绍拭汗而归。 “程娘子,施针之后费神劳累,此时去睡了。真是不巧。”他解释说道。 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老太爷的病要紧,老太爷的病要紧,日后再见吧。”他说道,一面要起身告辞。 陈绍忙留住。 “且慢。”他说道,“多日不见,今日心事稍解,你我也好对饮一杯。” 说着叹气,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我这积攒多日的烦心,也好倾诉倾诉。”他说道。 家事政事事事在心,这些日子陈绍熬磨的可不轻,男人理解的点头。 “去,备酒陈绍说道。 小厮应声是。 “哦,那个黄雀要来一盘下酒。”陈绍又嘱咐道。 男人听了有些好奇。 “黄雀?”他笑道,“那才几两肉?竟来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陈绍笑道,与他把臂而行,“你尝尝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递来的一方布。 “这就是最好的纹绫?”她问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这是最时兴的天马纹绫了。”店家说道。 也是最贵的。 “这个来一些吧。”婢女点点头说道。 店家高兴的应声是,指挥着伙计裁衣。 “还要一些…”婢女拿出纸看着其上说道,“纬锦,有没有瑞锦宫绫?” 什么? 店家愣了下。 “纬锦?瑞锦宫绫?”她问道,“从未听过。” “也就是蜀锦。”婢女又看着纸上说道。 “蜀锦倒是有。”店家忙说道,让伙计搬出来,“不过都是经锦。” 婢女看着纸上。 有则好,无则随意。 “那就这个吧。”她拍了拍说道,选了几个花样。 选完布料余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来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热闹吧。”曹管事说道,“要是不急,可以带姐姐转转。”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说道。 曹管事脸上的笑有些僵。 怎么个熟?不是第一次来吗?程家一个婢女难得还来过京城? “曹叔?”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声,疾步过去。 “六公子。”他施礼说道,又看软轿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主动指身后。 “我来给程娘子买些东西。”他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着店铺,目光落在门口车边站着的女子身上。 软轿上的秦郎君也看过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个,便是么?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冲这边喊道。 这就是重复不变的半芹们么? 秦郎君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这是我们六公子。”曹管事热情的介绍道。 婢女略带几分惊讶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这个丫头眉眼灵动,没有施礼,没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时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说道,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就这样转身上车了。 曹管事面色尴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独秦郎君笑起来。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话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两下。 “是我多言了。”他说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着马车晃悠悠从街上而去,自始至终那婢女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了这个丫头,你觉得如何?”秦郎君笑问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见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说道,“怎么花我家的钱,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钱,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么?”他说道。 ****************** 起点台湾站的书友,我看到有人帮我拉金赞票,谢谢谢谢,一百票以上才有奖金,现在是八十多票,如果大家手里有票的话,请支持一下,要么这么好的名次就浪费了,嘿嘿,也不知道你们能看到不,我常常去看的,看到你们评论,只是不能发言,谢谢你们支持,没想到票数会这么多,位居第一,这才上架一个月而已,真是诚惶诚恐不胜感激。   ☆、第二十六章 坦言 虽然很生气,周六郎回去还是让曹管事去见了周夫人,详细的说了去街上添置了什么。 周老爷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觉没理,夫妻两个拌嘴几句,带着闷闷不乐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与贴身仆妇详谈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亲自开库房,挑选了原本准备给家里女儿们过年穿的新衣,让丫头仆妇包好再次踏入陈家的大门。 互相见面,自然先问老太爷安。 “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陈绍夫人接待她带着感激说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爷吉人天相。”她说道。 “我正要让人与你们去说。”陈夫人说道,“就让娘子在这里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们也好放心,诊治开药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虑。”周夫人笑道,一面指着身后的丫头仆妇,“所以送来了替换衣裳。” 一面说着一面叹气。 “这孩子因为病的缘故,自小就古怪,不爱与人说话来往,我也不瞒夫人,这孩子与我们也不亲近,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也说不得,劝不得,如有什么得罪处,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时失母,孤零可怜的份上,还望夫人多多担待。”她说道,神情诚恳又无奈,还抬手拭泪。 陈夫人自然看出程娇娘对周家不冷不热,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揣测,没想到周夫人摊开了给她说,心中倒放下几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这话说的,可不敢。”她忙说道,一面伸手做请,“夫人,请尝尝茶。” 茶。请茶,一字之差,亲疏之别。 周夫人嘴角浮现一丝笑,低头道谢,端起茶慢慢的心满意足的喝了口。 “不过不巧,程娘子给老太爷施针,夫人过一会儿再见吧。”陈夫人说道。 “那就不见了,我也没别的事,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丫头们叮嘱几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记挂着老太爷的病,我见了反而让她分心,再说。有夫人你照顾,我自是放心。” 陈夫人笑容更浓。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点头说道。 此时陈太老爷屋子里,幕帐拉开,木窗半开,纸门半掩。两个丫头将花房里新摘的花在厅堂摆好。 屋子里花香气便若有若无,混杂炭火以及药香,先前因为瘫痪吃喝拉撒在床而导致的腐臭气,已经散去了。 丫头摆好花。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唯恐打扰了里面的人。 程娇娘慢慢的捻起最后一根金针。 一旁陈绍兄弟各自按着父亲的肩头手臂,随着父亲的颤抖而颤抖。 “好了。”程娇娘说道,将金针放入匣子里。 陈老太爷便由陈绍扶着做起来。 “痛快,痛快。”他说道,抬袖子擦去脸上的汗。 “今日吃过药,午后,可以试着下床。略走几步。”程娇娘说道。 陈家三人惊喜。 “可以。下床?”他们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还能重新走路,更何况。已经瘫痪这么久,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哦,当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着。”程娇娘说道。 这娘子说话古怪,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 “多谢娘子。”陈老太爷说道,难掩激动的坐着施礼。 陈绍兄弟忙跟着施礼,激动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着屋子里摆着的衣服,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摆手让丫头仆妇退下,帮程娇娘脱下罩衣,其内的白缎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娘子,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来的,你看,收还是不收?”她问道。 “收。”程娇娘说道,侧头看了眼地上。 婢女应声是。 随着陈老太爷的好转,陈家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病重可以不来探访,病人好转便必须来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悦。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来探望老太爷了。”仆妇匆匆进来说道。 屋子里已经坐着四位夫人,闻言都笑起来。 “倒是赶巧了,他们也来了。” 陈夫人笑着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赶巧了,昨日也来了好几拨,笑着接来女眷送入厅堂,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陈夫人落后几步。 “夫人,今日这些人还要留饭吗?”她低声问道。 陈夫人有些无奈的笑。 “我看她们是不打算现在走了。”她说道。 迈进屋子里,新来的董夫人先表达恭喜。 “适才看过了,老太爷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这次可以过的安心的过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除了探视我家太爷,还要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老太爷眼见大好,丈夫避开丁忧,心头大难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黄雀。”大家齐声说道。 陈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个来探望老太爷的同僚友人,陈绍留之小酌几杯,,最近家里都爱吃盐椒炒黄雀,所以以此作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后大为喜欢,不过人家病着,自己总不好为了一道菜又是夸又是赞的,显得自己跟专门为了吃来似的。 出去后他也亲自抓黄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终没有陈家的好,一时惦念,便不免多说,于是传开了,有好奇的人试探赶着饭点来探望,如愿尝了,果然赞叹不已。 于是陈府的厨子做的好黄雀消息便传来了。 随着陈太老爷身子越发的好,大家也不避讳了。一则探望,二则就结伴来吃了。 “还有。”一个夫人想到什么,又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你家请来的这个神医?” 对对,比起吃食,神医更要紧。 陈老太爷先前病的如何,虽然陈家闭门消息不外传,但京城里能有什么瞒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两三个月就不行了,没想到请了这个不知哪里的神医来。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这样的神医可要好好的结识一下。 陈夫人稍微为难一下。 “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她说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荐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诊的,难不成还要躲着不成?”董夫人说道。 陈夫人脸色更为难。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说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么? 在场的夫人们愕然。 陈夫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她不接诊。”她说道。“也有人问过,只是,她婉拒了。” 说婉拒了真是客气,人家其实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此时她一心为了老太爷的病。那就等老太爷痊愈了再说吧。”夫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纷纷笑道。 也许吧,陈夫人心内说道,能治病被人追捧,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吃过饭,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们,陈夫人也舒了口气。 “丹娘呢?”她想到什么问道。 “在程娘子那里。”仆妇答道。 也是奇怪了,这个程娘子虽然安静。但却总不自觉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来家里这些时候,谁也不敢靠近说话,只有陈丹娘日日过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玩到一起了。 “别让她吵到程娘子。”陈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么?”陈夫人又问道。 仆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说道。 “姐姐。”丹娘一脸崇敬的说道,“你好厉害。” 地席上,程娇娘铺开锦缎,手中剪刀流畅的穿过,婢女在一旁帮着理线。 “是啊,我很厉害的。”她说道。 屋门外廊下侍坐的丫头仆妇对视一眼。 又来了,这一大一小总是说的特别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黄雀,我一次可以吃五个。”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说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摇头说道。 “黄雀,要用把黄雀。”程娇娘说道,手下剪刀针线未停。 “把黄雀如何?”丹娘不解的问道。 “你让厨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鱼是怎么做的,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 丹娘哦了声。 “好,我记下了。”她高兴的说道,再次看着程娇娘发出感叹,“姐姐,你好厉害啊。” “是啊。”程娇娘点头答道。 “姐姐,父亲和叔父他们说你是神医呢,你是神医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觉得,我或许更像是,厨娘,”她低头看席地上已经渐渐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经大殓入土,秀王府的丧仪还未撤去。 夜晚白灯笼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昼。 秀王妃正室门外仆从林立。 “郡王。” 施礼问候声从门外逐一传来,侍立的仆从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着白孝衣,束着白带的少年大步而来,衣抉飘飘,身形稳健,面目肃重,眼窝发红,神带憔悴。 廊下两个跪坐侍女伸手拉来纸门,屋门珠光流翠倾泻而出。 少年迈步室内。 “郡王。” 室内跪坐两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长,皆是孝衣在身,同时坐直身子,然后施礼。 ************************* 年终决算事务繁杂,这两日只能一更了,抱歉。   ☆、第二十七章 不说 秀王为亲王,其子嗣只能承袭国公。 晋安郡王乃皇帝特封,虽然同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于等人。 晋安郡王疾行几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礼,再向兄弟姐妹还礼。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见了。”秀王妃这才说道,伸手。 屋内子女们这才纷纷坐好。 “琮郎,听闻你昨夜又在你父王灵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说道,看着少年郎,眼中含泪,“你莫要再如此,你长途奔袭而来,又哭灵三日,熬坏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养恩,儿不能尽孝与前,心内着实难受。”晋安郡王俯身说道,声音沙哑。 秀王妃抬手拭泪。 “你快起来吧,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她说道。 那边一个兄弟让开一座,晋安郡王施礼后归坐。 室内安静肃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课也不能丢。”秀王妃说道。 子女们齐声应声是。 秀王妃又说些话,无非是日常琐事交代。 正说话,门外又传来声音。 “母亲。” 伴着声音,一阵风一般卷进一个少年郎,亦是孝衣装扮,年龄十三四岁,面容与晋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进来,座上的秀王妃顿时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并未施礼,而是径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秀王妃伸手抚着他的肩,毫不掩饰慈爱问道。 “母亲,我去库房,找出父王赠与我的那副字画。”少年郎说道。面带黯然,“此前我偷懒,父王以书画警示与我,我故意藏起来了,此时父王不在了,我…” 他说到此。眼发红,哽咽不语。 秀王妃眼泪早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这个心思,你莫要难过了。”她忙说道。 少年郎点点头,这才看向屋中,对着晋安郡王露出笑容。 “哥哥。”他说道。起身施礼。 晋安郡王含笑还礼。 又说笑一时,晋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谨。” 晋安郡王低头道谢,又与兄弟姐妹们辞别,这才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隔绝室内的视线。但却更热闹的说笑传出来。 “..母亲,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见昨日谁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间交谈切切。一扫适才沉闷拘谨。 晋安郡王身形背对正室,脚步停了一刻未动。 “郡王?”廊下仆妇低声问道。 晋王郡王转过头,露出含笑面容,再次冲室内低头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阔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从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却又丝毫没有畏惧的走下去。 身后的侍从并不敢出声,噤声相随,直到晋安郡王自己先停下来。 “呃。”他望着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罢自己又是展颜一笑,露出细白牙,与路旁白灯相映衬。 “我走的时候太小了,家里虽然都没变,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笑道。 侍从忙也含笑应是,一面忙引路。 一众人调转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变得安静,白刺刺的灯笼如同星辰点点,莫明的带上了几分森寒。 一声诡异的叫声从秀王府一角传来,似乎夜枭鸣叫,又似人声哭号,但一转耳便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侍从抬脚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个滚。 室内灯光如豆,影影绰绰。 “嘴真够硬的,郡王,还是不说。”他转身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从墙边的黑影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锦帕,此时正掩在嘴边。 “倒是条忠烈汉子。”他慢慢说道,拿开手帕,面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意,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从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滚动一下,并没醒来。 晋安郡王看着地上的人,昏昏的灯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其实,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我不需要知道谁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说道,说罢摆摆手,“不用问他了,你们随便玩吧,怎么也得成全他的忠义才是。” 侍从笑着应声是。 立刻又有两三走出来,两脚踢起那人又翻个转,如豆灯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双腿,其上白骨森森,挂着些许血丝皮肉,看样子竟是生生被刮下来的。 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过来,张口嘶喊,早有一个侍从伸手掐住,同时亮出手中寒光。 “廖爷,你放心吧,郡王说,不用你答了。”侍从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么,奋力挣扎,看着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满是恐惧。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侍从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 鲜血溅了一地,晋安郡王后退一步,用手帕轻轻挥了挥,似乎要驱散这血腥气。 廖管事晕死在地上。 晋安郡王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廊下灯笼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轮弯月斜挂,灯光晃晃中,照着如玉般的脸上并无半点笑容,他就那样默然看了一刻,转身沿着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灯下,白亮亮的身影显得格外的修长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已经出了宫门到了皇城脚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避让。 这是休沐近两个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后左右,无数目光相随,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会散后,代政的大皇子亲自叫住陈绍,说皇帝要见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绍在皇帝眼中还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来想要取代他的机会只有其父丧丁忧,但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 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这个陈绍实在是太好运气了。 对于这些目光,陈绍没有在意。他心里还想着方才面圣的事。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与他单独谈论朝政。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可见皇帝虽然说病了但精神很好,二来也说明皇帝对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没有沉沦,进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历练。就在终于要委以重任的死后,赶上了母亲病故,虽然可以夺情。但为了他的名声,皇帝并没有如此做,而是让他丁忧三年,没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时候,他的父亲又…. 万幸,万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听闻全城赶尽雀儿,只求陈家方。”皇帝笑道,“记得送来让朕也尝尝你这陈家好黄雀。” 陈绍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着文名在朝野中闻名,没想到又靠着吃食在京中百姓中闻名。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陈绍会在百姓中有个陈黄雀的浑名了吧? 陈神童,变成陈黄雀,一下子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自从那个女子进门,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这个黄雀最初还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厨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来。 这村俗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这个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陈绍进了家门,换了常服,立刻就往父亲院子走来,一进院门就看到大开的屋门里对坐的老少。 虽然瘦弱但精神矍铄斜倚盘膝而坐的白发老者,素袍大袖黑发端正跽坐的少女,隔着棋盘相对,以及棋盘旁鲜红衣袍手拄头晃来晃去的女童。 陈绍一瞬间停下脚步,似乎不远打破这初冬对弈图。 “娘子,不会下棋?”陈老太爷问道。 程娇娘已经看着棋盘好一刻了。 “想不起来。”她说道。 想不起来?是会?还是不会? 陈老太爷一时有些不解。 “我会玩双陆,爷爷,姐姐我们一起玩双陆。”丹娘说道,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老者执黑子落,片刻之后,又执白子,原来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父亲。”对着门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亲,高兴的喊起来。 陈绍进门跪坐施礼,问候了父亲,又对程娇娘表示感谢。 程娇娘还礼。 “虽然好了很多,但目前,还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对陈太老爷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此时再犯病,再多的钱,我也没办法了。” 陈太老爷哈哈笑了,伸手拍着腿,实在是能走路的诱惑太大了。 “再施针五日,就可以,单靠吃药恢复了。”程娇娘说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终于不用再受那种痛楚了,二也是说明,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是太谢谢娘子了。”陈绍肃容再次道谢。 由他们父子说话,程娇娘便起身告辞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陈绍忙嘱咐道。 丹娘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衣袖走出来。 天已经冷了很多。 “三五日后,就会下雪了。”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看天。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赏雪了。”丹娘高兴的说道。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然后便看到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走过来,见到程娇娘和陈丹娘,都停下脚。 *************************** 明日恢复双更,咳,其实也就多一千字而已。 另多谢台湾站书友,金讃票已经破百了,谢谢谢谢。   ☆、第二十八章 出游 程娇娘来家里这些日子,吃食独送,来往不过是陈老太爷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来那一次,家中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交集。 要说交集多的除了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夫妇,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着也看过来的程娇娘,女子们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为陈家女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非一般人家,举止做派都经过良好的教习,况且都是已经到了可以出外交游赴宴的年纪,最多会羞涩,拘束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丹娘问道,先跑过来几步。 “我们要去且停寺赏梅。”一个女子说道,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程娇娘。 “梅花开了吗?”丹娘惊讶的问道。 “是,且停寺的腊梅今年开的早。”女子说道。 丹娘高兴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么又跑回程娇娘这边,“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听她开口邀请,这边陈家的女子们莫名的紧张。 程娇娘没有说话。 “程娘子,如果没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陈家一个女子站出来,说道。 让一个女童邀请,人怎么应答。 程娇娘看她。 “好。”她点点头答道。 丹娘高兴的雀跃。 此时的江南冷雨落下,带着几分阴寒。 程六娘蹬蹬迈入门内,一眼看到正笑着和管事娘子们说话的程大夫人。 “母亲。”她唤道。在仆从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兴,招手让女儿坐过来。 “被那几个人折腾的还是伤了元气,要不然铺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说道。一面收起账册。 “不懂生意,就是糟践生意。”程大夫人说道,“那他们走了吗?” “他们虽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却还是不肯走。”仆妇说道。 “那就留着吧,咱们家倒也不在乎他们几个人吃口饭。”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让他们也看看,这铺子在我手里,是怎么越做越好。让他们姑奶奶的嫁妆越攒越厚,我们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践东西的人。” “只是田庄那里的进出账册,二夫人要去看了。”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虽然万般不愿,程二老爷还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借口离家近,这一次没有带着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里,说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养儿女。 周家来的人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欺软怕硬。见程家一直不松口,也没了兴致,竟然不再争夺嫁妆,但人却不肯走,说要亲眼看着,免得姑奶奶的嫁妆被糟践了。 程家上下大为高兴,因为程二老爷仕途不顺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一些。 “那就给她吧。”程大夫人说道,“这都年关将近了,前几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爷的御寒衣裳。这几日对完帐了。你们抽出几个人陪着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仆妇们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针线。人又稳重,去那边看看二老爷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么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们低头应声是。看着坐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的程六娘,收拾东西告辞退出去了。 “母亲,我要的玄妙观的十样点心可准了?”程六娘忙问道。 程大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唤仆妇来问。 “说,因为腊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订好的,所以…”仆妇低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我们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过话头问道,坐直身子,转头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看到没,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说多早,就是没有我们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惊讶。 “果然没有?”她问道。 “没有,夫人,真是供不应求,市面上玄妙观的点心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盒了。”仆妇低头说道。 “这么贵?”程大夫人更为惊讶,这玄妙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这才恍惚觉得,上一次见到那个玄妙观观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记不清样子了。 “一直没来取过供奉吗?”她问道。 难道来家里也不见她吗? “不许给她。”程六娘竖眉喝道。 “夫人,玄妙观,除了第一次,后来,就再没来取过供奉。”仆妇低头说道。 十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多少人抢着要,谁还在乎这点香油钱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来如此啊,已经不在屋檐下,谁人愿低头! “无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买,不就是多花些钱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经晚了,如今买不到的!”她气急要哭,“拿不到点心去赏梅,我要被她们笑的!好容易那个傻子走了,没人拿这个取笑我们,我们怎么还是出不了门啊!” “我的儿。”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搂住女儿安抚,“这话说的可笑,你本才貌双全,江州城中数一数二,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跟她们玩呢,哪里会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来只能是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难道开个点心会,大家难道就把她当神仙供起来了么?”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脸郁郁。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艳羡的也只会是因为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帮女儿擦泪,“我们六娘可是最好的,谁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这才郁郁散去,破涕为笑了。 “那,母亲,我要用那套紫金璎珞。”她带着几分撒娇抱着程大夫人的胳膊说道。 “好。”程大夫人笑着点头,宠溺的抚着女儿的肩头。 室内母女其乐融融。 当听说女儿们邀请了程娇娘去赏梅,同样是父母的陈绍夫妇竟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颇有几分女儿初次可以出门交游的心情。 穿什么,带什么,谁跟着,冷了热了,说错话了,被人轻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最终去告诉陈老太爷。 “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陈夫人问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想什么?你们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华,本该喜乐。” 陈绍夫妇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对啊,他们都忘了,这女子其实才十四五岁而已,并非老朽枯木。 “让家里的多去几个人,让她们兄弟去两个送一下。”陈绍说道。 程娇娘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来,看到等候的陈家女子们又多了两个。 “这个是十娘,这个是十二娘,这个是十八娘…” 丹娘热情的逐一介绍,或带着几分拘谨,或故作几分淡然的女子们一一和程娇娘见礼。 互相认识,接下来就要交谈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长的十娘第一开口说道。 开口谈论衣裳首饰是最得体也是最合适的。 “是。”程娇娘点头。 “今日这天不算太冷,带着暖袖比手炉更好。”另一个女子也说道。 女子们纷纷迎合,气氛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一众人起步走出来,到了二门外,见除了四辆马车,还有六七人骑马等候。 “怎么这么多人?”陈家女儿们吓了一跳。 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气或俊秀年龄不等的郎君们都转过头。 “父亲让我们送你们去。”他们乱哄哄的说道。 家中姊妹出门游玩,兄弟们相接送是再正常不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多兄弟们吧。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个英俊少年郎拥簇着四辆马车在街上而过很是显眼。 临近年节,出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们。 饶是街上人多,陈家这一众也引来无数瞩目。 少年们英姿勃发前开路后拥护,随风掀起的车帘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以及金钗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让。 “这还不到雪盛梅开时节,陈家这全家出游是为什么?”路边有人疑问道。 官宦人家出游,为了避免某些不长眼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车马上都有徽记。 一般百姓认不得,但富贵人家以及一些读过书或者有心攀附富贵、或者靠生事为生的市井泼皮无赖等人,自然都熟记于心。 陈家的人马很快被人认出来。 路上车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许是为了黄雀?”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陈相公家做的好黄雀,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黄雀这种野物,一向只是乡间粗人聊以解肉馋而用,从未登上大雅之堂,自从传出陈家做的好黄雀后,京中各酒楼也都闻风效仿,但吃着没什么稀奇。 便有尝过陈家黄雀的人指出,陈家黄雀有秘方,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陈相公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据传有酒楼花费千金要买陈家黄雀秘方。 这个玩笑应景又有趣。人群里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周六郎。 “你这个表妹可真有趣。”他说道。 周六郎正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听见了作罢,要是被旁人听见,你待如何?”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只是笑。 “该如何。便如何。”他说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实你们老陕周,本该改名做周黄雀的,却被这陈家抢了先。” 周六郎皱眉。 “这有何干?”他问道,催马向前。 秦郎君催马赶上。 “你以为陈雀儿是真姓陈?”他说道,甩着缰绳。“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进门就开始吃,别忘了,你抢来的小炸食丫头。” 小炸食丫头…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是娘子做的…,是娘子看病挣来的。是娘子教我说的…… 又是她! 周六郎面色凝凝。攥紧了马鞭,显然也想到了。 “嘴馋如斯!”他慢慢说道。 “精巧如斯。”秦郎君补充一句,“不管身在何处,皆能怡然自得,妙笔点睛生花。” 周六郎转头看着他。 秦郎君挑眉,点点头。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好。”他说道。“有这么个妹妹,你要引以为荣。” 周六郎调转马头。 “不去赏梅了,枯树老枝的有什么好看,女人家才爱看,我去猎山。”他说道,催马而去。 京城,郊外八里镇,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时寺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 “……那仙人扔下桃核,转身飞去,此时众人察觉才忙喊,且停,且停,但还是晚了….”一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道,“由此,只留下这一座且停寺。” 身边的围着女子们纷纷点头而笑。 “四哥,你讲的这个无趣,这且停寺是先有碑后有寺,这碑也是大有来历…这碑….哎?”另一个少年忙说道,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讲了,“程娘子呢?” 大家这才忙看去,果然不见其中那个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边看佛像去了。”一个女儿说道。 少年们纷纷转头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他们齐声说道。 几个女子伸手拉住他们。 “十二哥,你们还没讲完呢。”她们喊道。 “没什么可讲的,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少年说道。 这话引得女子们一阵嘘声,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片,引来四周无数目光。 而此时的西侧偏殿,庭院的热闹被隔绝了很多。 “姐姐,你来看,这里的佛像好吓人呢。”丹娘高兴的说道,在前跑跑颠颠。 身后程娇娘缓步而行,旁边婢女相随。 侧殿中也有四五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见是女眷,便都有礼的收回视线。 京中开化,又即将逢年,女眷们出游甚多,夏日里幂篱遮挡,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娇娘的视线却落在西侧墙壁上。 与其它间侧边站立护法金刚不同,这里的墙壁空落,雪白一片,墙角还摆着一排笔墨。 “那是专供文人游子题诗的。”婢女低声说道。 说着话,那边四五人中响起一阵笑声。 “庆林兄好诗好诗。” 伴着众人的笑声,一个男子放下笔,也再次端详墙壁上写下的诗。 “献丑,献丑。” 恭维谦虚相得益彰。 这热闹让丹娘回过头,看到程娇娘和婢女向那边墙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墙壁上零散有着几首诗词。 “姐姐,你也要作诗吗?”她过去问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那边说笑的几人再次看过来,虽然看不清形容,但看着女子气度衣着不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教养女子也读书识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诗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个会吟诗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会。”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应声是,从左到右,低声念墙上的诗。 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这边几人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真是可惜。 所以说嘛,才女哪能轻易就遇到。 “我也认得,我也认得。”丹娘笑着,抢着接过婢女的声音念诗。 程娇娘安静听完。 “娘子,如何?”婢女问道。 “我不会作诗,不知。”程娇娘说道。 “我会,我会,爷爷教过我。”丹娘手捧着脸嘻嘻笑道,看着留白很多的墙面。 过年且停寺梅花盛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墙壁粉刷一新专等那时,等年后来看,这面墙必然已经写满了。 “甚好,我会写字,你做诗,我题写,如何?”程娇娘说道,看着粉白的墙壁,只觉得心中激荡。 她已经用手,用树枝练字多时,不知可能提笔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兴的点头。 童真烂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为谦逊藏拙。 原来是引顽童嬉闹,那边几人对视笑了。 “如此我们且去赏梅。”他们说道,一面谈笑方才的诗词从后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提笔 婢女慢慢的磨好了墨,看着蹙着眉头认真想的丹娘。 陈家诗礼人家,开蒙应该要早一些,但丹娘这般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求轻松,想必如今不过是刚开始读三经,诗词歌赋可不是启蒙的孩童能做到的。 小姑娘估计是听过兄长师傅父亲祖父谈诗论词。 程娇娘神情淡然,只是看着墙壁。 “我们是来赏梅的。”婢女小声的提醒丹娘,“你可以以此为起。” 丹娘啊的一声。 “对,对,我想到了。”她说道,咳了咳嗓子,“赏梅,山寺,山寺来赏梅。” 婢女笑着点头。 “好好,就是这个。”她笑道,“接下来呢?” “梅花…梅花…”丹娘歪着头想。 “不能用梅花了。”婢女提醒道。 丹娘便嘟嘴。 “我不会了。”她说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 “无妨,就一句也可以。”她说道,伸出手。 婢女忙将笔递给她。 “写我方才做的那句吗?”丹娘眨着眼问道,“我做的诗也能题写了?” 程娇娘点点头,握住笔,初始觉得有点颤抖。 明明有力气了,为什么会颤抖,为什么,鼻头会有一丝酸涩。 写字,写字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丹娘,我把你的。诗,改动几个字,可好?”她问道。 丹娘嘻嘻笑。 “好啊好啊。”她说道。 婢女突然有些紧张,看着站在墙边,提起笔的程娇娘,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程娇娘抬手落笔。 第一点颤颤。以至于流墨。 婢女心中呀了声。 本身在墙壁书写就比往常书写要费力。娘子又是从未提过笔的,至少她来了以后从未见过。 手还在抖,还在抖。 她何必呢,不写了,手脚能动,治病能养身,字。写不写会不会能不能写又有什么要紧。 “笨,连字都不会写,别说是我女儿!” 脑中陡然有一个声音炸过,程娇娘只觉得轰的一声,眼中水雾弥漫。 是谁,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行云流水。 一旁的奴婢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写字还能看出这种感觉来。 似乎都要窒息的时候,那女子的手再次转动了。 奴婢舒了口气,手扶着胸口,感觉过了一辈子这么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间。 “山..”她慢慢跟着念出来。 “寺..”丹娘也念道。 “待..”奴婢念道。忽的咦了声,眼睛瞪大。 她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被丹娘接着念下去。 “梅…”丹娘仰着头念道。 “开..”程娇娘念出最后一个字,收笔,站后几步。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大字此时格外的显眼。 程娇娘看着,婢女也看着,丹娘也看着。 一个畅然,一个惊然,一个俏然。 父亲… 虽然还不记得你是谁,记不得我是谁,但是,只要我还在,我就能等,你等我,等我想起一切,在这期间,我必然也要活的怡然。 “走,赏梅去。”程娇娘说道,揣袖迈步向后门而去,并未再回头。 丹娘小孩子早就换了兴趣了,闻言高兴的跟上去,婢女从怔怔中回过神,看到大殿里只有自己了,忙也跟上去。 她们这边出后门,正面又进来一群人,操着不同于京地的口音说笑热闹。 “……张江州先生是为我等赴考学子谋利,所以年后开堂授课,专讲经义。” “……只是学子众多,不知我等能有幸聆听与否…” “……此时来的尚早,待正月来,这里梅雪相映,必然诗兴大发…” “……如果写得好,这里就会用青纱罩起来,这面墙都留存了….” “……文明兄,那你快作一首,我挨着你写,到时候沾光流传千古…” 大家说笑着站顶到了白墙前,顿时愣住。 “这谁啊?胡闹嘛!” 诗词诗词,不是诗至少也是词,哪有写一句话的,这叫什么? “山寺待梅开。”有人大声念道,“这又不能算是起句,勉强算个结句,可是这单单的扔在这里算什么!” 门外又有人进来了,看到这边热闹自然看过来,顿时也跟着跺脚。 “真是胡闹胡闹,好好的毁了这堵墙…” “也没个僧人看守,任人胡乱涂写么…” 在乱糟糟摇头叹息叱责觉得有辱斯文中,有人咦了声,认真的看着那墙上的字。 “这种字…是什么体?怎么好似从未见过?”他喃喃说道,一面不自觉的在手上临摹。 渐渐的有人也注意到了,由不得他们注意,那一行字大咧咧的写在墙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哎,你们看,每一个字都不一样!” “妙啊妙啊,果然,果然,行云流水,转换自如…” “不过可惜,第一字起笔犹豫,以至于整个字无势…” “…我四岁起遍习字帖,怎的从未见过这五种字体?” 小小的偏殿里人越来越多,热闹又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远处的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互相询问。 “有人写了妙诗?” “此时尚未到最好的时候,暂时好而已,用不了多久就有更好的。” 有人惊叹,有人淡然,有人不屑。 有三四个远处赏梅的人也听到这边热闹。 “庆林兄,我们方才进去时,只有四首诗,看着也都了了,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诗吧?”有人说道。 被唤作庆林的中年男人眉宇间有难掩的激动,但强自镇定。 “不才怎敢。”他说道。 “我早就觉得庆林兄方才的诗有大不同。” 其他人纷纷夸奖到。 以一首诗词扬名的人可是不少,甚至还会得到某些大人物的青睐。 这种好事竟然回落在自己头上,那人忍不住呼吸急促,而同伴也又是嫉妒又是激动,虽然做不了一举成名很可惜,但做名人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快去问问,去问问。”当下急忙忙说道。 几人过来,这边偏殿已经挤不进去了。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茫然的问道。 “有人写了一好诗。”前面的人激动的说道。 果然,几个人对视一眼,庆林兄的脸都微微发红了,垂下的手攥住。 “是什么诗?作者何人?”同伴颤声问道。 那人回头白了他一眼。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还没看到…”他说道。 那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几人心内鄙视。 前前后后的询问中,终于问出来了。 “没有留名。” 没有留名?写了诗怎么会不留名,那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吗? 几人愣了下,看庆林兄。 “我,我记得写了名字的。”庆林兄红着脸说道。 “或许是太小了,没看到吧。”有人低声猜测到。 问来问去前边的人都说不清,几人一急之下硬是顶着白眼挤了到了门口,到这里再也挤不进去了。 “那是我学兄写的诗!”有人再忍不住吼道。 站在前面挡住路的人唰的回过头,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激动崇拜,而是翻了白眼。 “这一招不好使,死心吧。”他们齐声说道,“我们还没看够,是不会让开的。” “真是学兄写的诗!”几人忍不住再喊道。 “什么啊,这里看的不是诗,而是字。”前面的人嗤声说道,“你们写的诗,你们写在墙上的诗在人家的字面前算个屁啊。” 什么?不是诗?是字? 几个人踮脚按着前边几人的肩头看过去。 山寺待梅开。 五个字墨迹淋淋,带着几分豪气几分沧然几分难言的神韵,赫然闯入眼帘。 这么简单的一句白话,在这横竖撇捺回转间,竟然如同龙眼点睛,跃然鲜活,轰然声声。 山寺待梅开,待,梅,开!   ☆、第三十一章 看字 这边偏殿热闹,那边的程娇娘和丹娘已经与陈家子女们走出山门。 一句不成诗的诗,作者陈丹娘早已经抛却身后,写者程娇娘抒完心意畅快亦不再记挂,那身后的热闹相干的二人倒成了不知情的。 而与此同时,秦郎君也同周六郎猎山归来,回到家中。 秦府位于京中正中地段,虽然祖母房宁公主已经故去,但秦家依旧保留了御赐的公主府邸,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精妙构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宅院。 不过府中住的人并不多,只有秦郎君一家,秦家祖居川州,如果不是秦郎君的父亲京中任职,一家人也不会搬来这里。 秦郎君归来按照习惯先来给父母问安,不巧父母俱不在。 “年下走动忙,十三公子可吃过了?”仆妇问道。 秦郎君指了指身后,一个小厮手里拎着两只野鸡。 “我打的,一会儿炖了吃。”他笑道。 十三公子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却是很随和。 “十三公子小心点,别割了手。”仆妇忙忙的说道。 秦郎君笑了笑,坐上软轿,由小厮抬着来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仆妇丫头已经得到吩咐摆好了刀剪火炉锅子。 秦郎君简单洗漱之后,便来到院子里,亲手宰杀洗刷野鸡。 两个女子结伴而来,到门口被仆妇拦下。 “六娘子七娘子,十三公子打了野鸡正在准备煮食。”仆妇小声说道。 两个女子面上浮现几分嫌弃。 “十三郎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爱自己做吃的。”一个说道,“脏兮兮的。” “是啊,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要自己来,家里又不是没人伺候。”另一个也说道。 二人向这边张望一下,似乎闻到血腥气。最终掩住口鼻。 “那算了,我们改日再来。”她们说道,转身由丫头拥簇着走开了。 仆妇们叹口气,回头看了眼院内。 “…烧水…要烫一下才好褪毛…” 里面清朗的男声隐隐传来。 “是啊,怎么偏偏这个古怪。”一个低声感叹。 “毕竟…”另一个低声说道,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腿,“….这样的人。都有些古怪….” 先一个忙打了下她的手。 “说什么呢,传到夫人耳内,你不想活了。”她瞪眼低声喝道。 那仆妇忙做个噤声的动作,缩缩头,脸上却是几分笑。 院子里灯点亮,秦郎君将一把山菇放进砂锅内。 “好了,待半个时辰后就与我盛上来。”他说道,放下束起的袖子。 丫头们应声是,看着秦郎君伸手要拿拐杖。 拐杖因为方才碍事被推到一旁。秦郎君一时够不到,丫头忙过去拿起来递给他。 秦郎君含笑的脸上似乎凝滞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伸手结果拐杖,由丫头扶着站起来,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走向室内。 屋内四个丫头捧着更换的干净衣袍,又有三个丫头上前褪下秦郎君一层层的衣裳。只剩下最后里衣,搀扶着进去洗漱。 洗漱过后由两个丫头跪坐身后擦拭头发倚在凭几上的秦郎君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十三公子,汤羹炖好了。”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身后的丫头不提放,揪到了他的长发,吓得忙叩头。 “无妨。退下。”秦郎君笑道,摆摆手,坐正身子,“速来,速来。” 热腾腾的山菇炖鸡摆上几案,香气四溢。 “美味,美味。”秦郎君笑着先深深嗅了一口,这才拿起勺子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身后两个丫头不由对视一眼。 这算美味吗?在普通不见肉腥的人家或许是美味,但秦府这等人家一碗鸡汤算什么。 她们再看向身前的少年郎君,白衣翩翩,长发及地,一手拂袖一手畅饮,腾腾蒸汽中白玉般的面容染上几分迷离。 “我做的。”秦郎君喃喃说道,“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我自己,做的。” 他低下头,将一口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大口大口的嚼着。 畅游归来,一夜好眠。 程娇娘再来陈老太爷这边做例行的针灸,少不得被问出游乐趣。 “还可以。”程娇娘木然说道。 “看来且停寺果然灵秀地。”陈老太爷说道,含笑看着程娇娘,“娘子精神好多了。” 婢女下意识的看程娇娘,还是木木呆呆,在世人眼里多有几分精神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娘子先时略有些郁结,现在看来已经好了。”陈老太爷说道。 郁结吗?婢女不由再看程娇娘,这神情能看出郁结来? 程娇娘略一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捻起金针。 周夫人迈进室内,带着几分疲惫坐下。 “母亲。”跟进来的周六郎问道,“她又找借口不见吗?” 周夫人接过仆妇递上的茶。 “见不见的,随便吧。”她说道,“反正我是尽到心意了,接不接,就是她的事了。” 周六郎绷着脸。 “是儿让母亲委屈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周夫人忙搀扶。 “什么话,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不要脸,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倒要怪到我们身上,才是没规矩。”她嗤声说道。 走出父母的院子,到演武场练了一通棍棒,大汗淋淋的少年回到院子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才端起饭碗,就见门外秦郎君扶着小厮急忙忙的进来了。 因为腿脚有疾,他一直慢行,很少如此失态疾步。 周六郎坐直身子。 “周六,都是你害我错过好事。”秦郎君开口说道。 “什么事?”周六郎松了口气,问道。 “昨日且停寺出了一首好诗。”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撇撇嘴,也就这些闲人整天诗啊干啊的。 “什么好诗?”他漫不经心问道。 “山寺待梅开。”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端起汤碗,等了片刻不闻秦郎君再念。 “然后呢?”他问道,一面喝了一大口。 “没了。”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噗的一口喷出来,对面的秦郎君被溅了一身。 他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好诗韵味中。 “这就是好诗?”周六狼瞪眼喊道,一面推开慌忙来擦拭的丫头,自己拿过手帕胡乱的擦,“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我虽然武人一个,但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教书先生的!来来,你听听我也做的一首好诗。” 他说道,将手帕仍在一旁,瞪眼。 “一碗茶汤好。”他一字一顿说道,“山寺待梅开,一碗茶汤好,瞧,我还合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 “蠢儿。”他笑道,伸手从身旁小厮手里小心的取过一张纸展开。 “山寺待梅开。”周六郎念道,“果然好诗。” 一面喊着拿笔墨来,他要将自己才做的续上,锦上添花。 秦郎君笑着呸了声。 “看字。”他说道,将几案推过来。   ☆、第三十二章 明白 天下的字不过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这是我适才临摹来的,虽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里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详说道,“因为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临摹发痴,且停寺怕毁了字迹,已经罩上青纱,有了这五个字在,那面墙没人会去献丑涂抹了。” 他说到这里,含笑感叹。 “今年盛景诗会尚未开始,此字一出,便已经提前结束了。”他说道。 有那么好? 周六郎看着铺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开,山寺待梅开。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这个开字,心中大动。 他的视线落在开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铁马直冲眼前。 周六郎不由闭了闭眼。 父辈都是马上征战过,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种金戈铁马只能在长辈的描述以及演武场上体会,真实的感觉如何,一直向往,午夜梦中惊醒,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种感觉,颇有几分看到这个开字的感觉。 他伸手忍不住在这开字上轻轻的摩挲。 山寺待梅,开! 看到周六郎的动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待字。”他说道,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带着几分感慨,“这五个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浅显直白的五个字,竟然能写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为。” “不知道是谁?”周六郎很惊讶,“你们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爱留名吗?” 秦郎君哈哈笑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人看到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一个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说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说是待建功立业去的武将。”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纸上的字,“我倒觉得,此人笔力似乎还不够,是力气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带着些许。女气。” 周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写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名。如今已经满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内沉默一刻。 “哦,算起来已经将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来了?”秦郎君想到什么问道。 “爱回不回,坏了好心情!”周六郎顿时拉下脸没声好气的说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渐亮,丹娘从卧榻下来,奶妈丫头悄无声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袜子走到窗边,用力的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来。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说对了!” 说话声惊醒了外边的奶妈丫头。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风。” 乱哄哄的将丹娘抱开窗边。 此时程娇娘的住处。婢女也拉开帘帐,推开窗户,只觉寒风吹在手上隐隐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兴的喊道。 程娇娘从屏风后转出,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边细细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细冷。”婢女忙过来,将大斗篷与她围上。 下雪了。程娇娘看着外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经的下雪时,有过什么难忘吗?看到雪,会让她想起什么吗? 就如同那日寺庙提笔,脑中闪过的父亲,虽然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但总好过始终无波无绪。 程娇娘伸出手,一时不动,感触这突来心悸,只可惜转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转瞬即化。 陈绍迈入陈老太爷的室内,看到程娇娘坐在一边,正念药方,一旁婢女提笔而写。 “爷爷,真的呢,下雪了。”陈丹娘的声音响彻室内,“娘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陈绍进门,丹娘高兴的喊了声爹爹,但下一刻就顾不得又转向程娇娘。 “会下雪,还是天告诉姐姐的吗?”她问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 陈绍却是微微一愣。 这女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早已断定?看天? 他想到当初父亲讲的路遇这娘子,那时似乎曾经就是断定雨来雨停。 不过当时一心挂念父亲病,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想来,难不成这女子有观天识气之术?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没二次中,要想观天知气,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读千卷书行百里路,尽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还是天给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东风的诸葛,就如同断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当初开国袁太史相公。 这般厉害的人,世间百年难得一见。 给父亲问过安,又打发走女儿,在程娇娘告辞时,陈绍到底忍不住问了疑问。 “娘子,师从何人?”他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师父的吧,会医术,会观天,这些可不是凭空就能生来的。 教会一个痴傻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或者,程娇娘这个痴傻儿也是那个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娇娘沉默,陈绍的心内已经翻江倒海。 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对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来让陈绍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迎刃而解,醍醐灌顶!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大人信还是不信?”程娇娘说道,抬头看陈绍。 陈绍的神情明显是已经想通了,且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点头,但又疑惑。 “怎会,不记得?”他问道。 “道观曾遭雷火。”程娇娘说道,“我被雷击中,侥幸,得一命,醒来,往事俱不记得,也不是记不得,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 陈绍哦了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说道,已然深信不疑,“不过,娘子无须忧心,想来总会好的。” 程娇娘点点头。 “是,总会好的。”她说道。 告辞了陈绍,主仆二人回转住处。 婢女撑着伞,一面走一面一脸不解。 “娘子,这位大人,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然看着扑扑而落的雪。 “这个,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说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说,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必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接飘落的雪粒。 自这次出游后,陈家几个姐妹便再次发出邀请,只不过程娇娘都谢绝了,姊妹们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她这里座谈说话。 这个程娘子,着实不爱说话。 “那日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错了,应该是三个词,丹娘,这边,好。”一个女子扳着手指说道。 屋内坐着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个女子嗤了声,看了笑着的几人,“你们倒是说话多,可是,有什么用?能治好祖父的病,还是能让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们顿时窘然。 “十八娘,我们没嘲笑的意思。”先前说话的女子讪讪说道。 “没有就好。”那女子说道,“谁该嘲笑谁,还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后,我们去探望祖父吧。”一个女子打圆场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们纷纷应是,起身结伴摇曳而来,刚到院门口,就见程娇娘也正带着婢女进门,众人忙下意识的停下脚。 “不是上午诊治吗?”大家疑惑道。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陈老太爷处,陈绍夫妇以及丹娘都在,对于程娇娘这时候的到来也很惊讶。 “可是父亲的病..”陈绍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忙紧张的问道。 “无碍,老太爷明日就不用施针了。”程娇娘说道,坐正身子。 陈绍夫妇松口气。 “请把诊金结一下吧。”程娇娘说道,“我该告辞了。”   ☆、第三十三章 谁来 告辞? 屋内的人再次吃惊,连陈老太爷也坐直身子。 “姐姐要走了?”丹娘喊道。 “我自然要走的”程娇娘说道。 她在这里安安静静,每日施针开药过来,其余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果不是陈老太爷一日一日的好起来,陈家的人几乎都忘记她的存在了。 “娘子,还是多留一些时候吧。”陈绍说道。 “三郎,不可如此。”陈老太爷说道,“娘子已经来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娘子既然说要走,便是我的病可以离开人了。” 程娇娘点点头,陈绍也只得不再强求。 “那娘子是回江州还是…”他迟疑一下问道。 “我会,留在京城时日,再说归程。”程娇娘说道。 陈绍松口气,只要还在京城就好,毕竟父亲才好,虽然这娘子说的放心,但为人子实在是不放心。 当天傍晚,陈绍夫人就亲自把诊金送来了。 程娇娘将红封又推回去。 虽然程娇娘没说收多少,陈夫人也没说给多少,但可以想象,那个递过来的红封数目不会小。 陈绍夫人有些不安,还是嫌弃少吗? “还请夫人,帮个忙。”程娇娘说道,“我在京中不熟,请夫人,帮我寻个宅子租住。” 陈夫人一脸惊讶,外边跪坐的周家的仆妇和丫头惊愕的对视一眼。 天啊! 陈夫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太突然太急,一时不好找,娘子不如住在家里,等找好了再搬去,也可尽心挑选。”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一弯。 “夫人,我之所以,请你找,就是因为。这件事太急了。”她说道。 陈夫人一脸尴尬,这个娘子看上去文静娴雅,说话也不多,但一张口总是犀利。 这边陈老太爷听了陈绍夫妇的话,哈哈笑了。 “那就依她之言去做吧。”他说道,“她说的也是大实话。真要想找,再急也找得到。” 说罢略一思索。 “也不用问她了。我们在玉带桥边的宅院就卖给她吧,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直接过去就能住人。”他说道。 陈绍略一迟疑。 “父亲,是,卖给她?”他问道。 不是,赠送? “卖给她。”陈老太爷点点头,重申一遍说道。 陈绍应声是。 消息很快传到周家了,就如同陈家初听到一般,周家亦是哗然。 “她果然是如此说的?”周老爷喝道。 面前仆妇颤颤而抖。 “是啊。是啊,老爷,陈夫人已经去和陈老爷商量为程娘子买宅子了。”她说道。 “这个贱婢!”周老爷大怒骂道,“如此目无亲长!” “老爷,这如何是好?”周夫人面色难看说道,“传出去。外人如何说道我们。” 原先诊治中不知结果,陈周两家都没有宣扬请医,如今随着陈老太爷病退日渐恢复,周家已经有意无意的表明自己与陈老太爷病愈的干系。 每隔三日,周夫人都会到陈家一趟,虽然或者见程娇娘一眼,或者没有见到。但这并不妨碍让外人发出询问。 一个低等武官,频频登文职相公的家门是为什么? 才因为毫不留情驱逐仆妇的事,安抚了陈家的猜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女子不声不响的突来来这么一出! “真是忘恩负义,俗语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果然没错,也不想当初是靠着谁家,才安稳活到现在的。”周老爷越说越怒,“没人教养的小儿!” 周老爷气急,当下就要起身去陈家教训这个不孝女,被周夫人拦住。 “老爷,那是个傻儿,什么事什么话说不出来,当着陈家的人闹,那可就撕破脸了。”她劝道。 “这难道还没撕破吗?”周老爷气的哆嗦。 “到底有回转的余地。”周夫人说道,“反正陈家也知道这丫头与咱们不亲近,来了京城,也正好治好了陈老太爷,要个宅子傍身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老爷咬牙。 “然后呢,咱们就看着她住进去?”他问道。 “住进去,再请回来就是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冷笑。 “所以,我到底还是要忍着被这贱婢当众踩一脚,然后再堆着笑脸去讨好她?”他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忘了她身上一半的血是周家的吗?” 门外的周六郎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猛的松开,转身走开了。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到天明地上已经厚厚的一层。 “进了冬,京城的雪特别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收拾好的包袱。 或者说只有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几件程娇娘自己做的衣裳以及梳头的东西。 那些周家夫人送的衣裳,已经被婢女赠予陈家的丫头了。 就跟来时一般,依旧一个简单的包袱相随。 京城地产贵,陈家付的诊费刚好换一个宅院。 虽然这样说,但大家谁心里也明白,这是陈家半买半送了。 所以看起来她们是空空来,再空空去。 “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 婢女撑着伞一路出去,就看到金哥儿也跑过来。 “金哥儿。”她忙喊道,“你先去那边新宅子收拾。” 金哥儿的腿伤已经养的好了,闻言点头。 “我正要坐车去。”他说道,指了指一个小驴车。 “去吧,把地龙烧热。”婢女嘱咐道,“烧些水,雪扫不扫的先不要紧。” “姐姐放心,我们一同去,自然收拾好了才走。”赶车的两个小厮说道。 婢女笑着道谢。去看给程娇娘准备的马车。 这是陈夫人日常出行的马车,又按照婢女的叮嘱重新布置了。 再三确认检查一遍,婢女才放心的回去请程娇娘。 “娘子,请。”门外仆妇举着伞过来恭敬说道。 程娇娘抬手将兜帽带上。 陈绍夫妇以及全家都来相送,老太爷因病冷天不好出门,昨日说告辞时已经提前告别了。 “既然还在京城。等我好时再来见。”他爽快的说道,“就不拘泥今日了。” 当那女子出现后。不负大家所望,细雪青伞,墨色斗篷,随着走动露出其中的深袍大袖,直接盖过四周其他颜色。 “我也要去做一件这样的衣服。”一个女子喃喃说道,紧紧的盯着那走来的女子,要记住一丝一毫。 怔怔间,大家向外迈步。 “姐姐。”陈丹娘越过众人跑近前,拉着程娇娘。仰着头眼巴巴的问道,“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可以。”程娇娘说道。 在陈家这几日,她们一大一小相谈甚欢。 是因为旧相识的缘故吧。 旁边几个年轻女子看着,略有些羡慕。 明明是同龄,这女子却让她们觉得怯怯,虽然同游过一次。但还是不敢也不知怎么上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更多交集。 马车停在二门外,陈夫人亲自看着她上车。 “那边都收拾好了,过去看了,缺什么你再说。”她说道。 程娇娘点头道谢,没有再说话坐入车内。 车帘垂下终于隔绝了视线,现场似乎响起低低的哀叹可惜声。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自有陈大人等男人再相送,其他人都留步目送。 “不知这程娘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陈四老爷的夫人忽的喃喃说道。 “年纪还小,不过,也到了说亲年纪。”陈夫人说道,因为刻意打听,对与程娇娘相比他人是最了解的,“先是病着,这才好了,应该并没有说亲...” 尚未说亲,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心中一热。 年轻女子们忙回避不听,少年们虽然也故作侧头,但却都忍不住竖耳倾听。 “嫂嫂,那不如…”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一亮忙走过来几步开口说话。 话没说完,有仆妇小厮从外跑来。 “不好了,程娘子的车被人拦住了。” 什么? 众人一惊,怎么会被人拦住?什么人敢在陈家门前拦车? “荒唐,你是何人?”陈绍疾步下去,沉声喝道。 门前路上,一个少年郎抬头抱臂而立,腰间一柄跨刀。 “我乃周家六郎。”他朗声说道。 周家? 陈绍忙抬手,制止身后已经涌过来准备将这狂徒教训一顿的家丁们。 “你?”他皱眉说道,“这是做什么?” “陈大人,儿来接舍妹。”周六郎说道. 说罢抬脚上前,手一撑坐在车上,顺手将车夫踹开,拿起跨刀重重的拍在马臀上。 马儿一声嘶鸣,扬蹄疾奔。 ************************* 推荐:梨花白新书《锦绣满园》 没有波折的穿越女不是好女主,可是,她也不用这么艰苦卓绝吧? 被退婚,被亲爹赶出门,还要被舅舅关在门外,怒了,还有什么招尽管招呼,金手指我还有一根,白手起家锦绣满园不是做不到! 不过,方云白你丫退亲害我被赶出家门,这会儿还往我跟前凑什么? 还有,某位小侯爷,想装情圣先把你在青楼的盛名洗白可以么? 以及,那位世子爷,你确定你是看上我了,不是虐上我了?我不爱虐恋情深这条线好吧? 世子爷淡定摇扇子:没谈过恋爱,正在学习中……   ☆、第三十四章 认罪 秦郎君闻言停笔。 “什么?”他挑眉问道,“六郎去抢人了?” 小厮点头应声是。 “街上乱了套了。”他说道,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要笑又要忍着。 “这混小子,我以为想到什么办法呢,竟然如此。”秦郎君摇头,神色沉凝,“不好不好,这是火上浇油了。” 说罢看小厮。 “人已经回周家了吗?”他问道,一面放下笔。 “还没,在街上呢。”小厮说道,终于忍不住笑,“陈家的人在后追,闹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下了。” 御街上行人本来就多,此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挤不进去,又看不到急得不了,笑声骂声吵闹声煞是热闹。 兵卫忍不住擦了下汗,看着面前的人和车。 “你是说他偷了你家的马车?”他问道,指着周六郎。 陈家的管事以及家丁对视一眼,重重的点头。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说辞了。 总好过说人家劫持了自己的表妹,这种荒唐可笑又容易引起不好揣测的解释。 “小周郎,偷你家的马车?”兵卫再次重复一遍,神情古怪。 周六郎一直坐在车上,纵然被拦住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而车里始终安安静静,就好似没人一般。 “你就别问怎么回事了,这是我家的马车。”陈家管事说道,伸手指着车上的徽记,“看看,这是我家的,我家的。” 小厮们指着周六郎。 “他不是我家的,他不是我家的。”他们喊道。 兵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 京中的差事不好当就是这样,随便一个事故牵涉其中的总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人物。 吏部尚书家的马车被归德郎将家的人偷了。这叫什么事! “偷车还是偷人了啊?” “车上有人吧?” 街边闲汉们的喊声响起,引起一阵怪笑。 是啊,一辆马车有什么可偷的,兵卫们的视线也若有若无的向车上扫去。 果然,这要引起不好的揣测了,陈家的人有些急了。怕的就是这个啊! 一只手掀起了车帘,陡然吓了大家一跳。 果然芊芊玉手。 “得罪了。”婢女说道。“多谢陈大人,马车定会还的。” 陈家众人闻声松口气。 他们追了这么久,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来也没白追,至少这娘子明白大人的心意。 大人知道娘子不愿去周家,因此当周家这小郎跳出来抢车发混时,并没有想要顾忌颜面,或者以人家家务事外人不好管为搪塞借口,而是径直的追过来。但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血统为大,外人真管不得。 “在下接舍妹回家,用用你家马车怎的,如此小气。”一直未说话的周六郎此时也哼声说道。 虽然知道必有内情,但就目前来说这出戏是唱不起来了,围观的群众发出嘘声。悻悻的散开了。 人群外,看着散开的人群,两个小厮高兴的转过身。 “郎君,郎君,可以走了可以走了。”他们喊道。 身后一匹马上年轻公子也收回视线。 “果然是京都啊。”他脸上犹自带着初次面对京城繁华的惊讶,“这么宽的街道还能挤得不能走。” 雪越下越大了,一阵风吹来。荡起一片雪雾。 年轻公子忍不住掩口咳嗽一声,就近对着手呵气取暖。 “元朝兄!” 街道上传来一声喊,年轻公子立刻寻声看去,见从一旁的店铺中冲出两个年轻人,高兴的冲他招手。 “哈,你们竟然也到了。”韩元朝笑道,翻身下马,冲他们而去。 “你来的可有些迟,莫不是贪恋温柔乡不肯上路?”二人笑着拍着他韩元朝的肩头,“幸好我们先定了客栈,多你一间,要不然你只怕要上愁。” 韩元朝忙道谢,一面与二人携手。 “如此,今日京中你我同门团聚,必然要痛饮一番。” “好好,这京中名楼甚多,我们随意选。” “方才是什么热闹?” “不知道,反正什么热闹也与你我无关。” 三人说笑着前行,混入熙熙人群中去了。 周六郎的在二门处勒马停下,门里已经是一阵热闹。 “六郎,你把你妹妹接回来了?” “娇娇儿,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周家夫妇在一群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看着马车欣喜不已。 “妹妹累了,父亲母亲,先送妹妹去歇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周六郎绷着脸说道,说罢甩手大步而去。 自始至终,车内都安静无声。 周父母对视一眼,周父轻咳一声,摆摆手,跟来看热闹的子女仆从立刻忙散开了,免得这傻儿吵闹起来不好看。 “娇娇儿。”周夫人上前,一手掀起车帘,“有什么事,咱们下车再说,可好?” 车帘掀开,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端坐的婢女,然后便是侧躺车厢中的身影。 周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娇娘!”她失声喊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嘘。”婢女冲她做嘘声,带着几分不悦,“我家娘子歇觉呢,别吵醒她。” 睡觉? 在马车里都能睡着? 装的吧? “马车里可不能睡,咱们下来睡。”周夫人说道。 “无妨,我家娘子身体不好,每日必要睡一时,在哪里都能睡着,也用不了多久,如是睡着叫醒她,身子会很不舒服。”婢女低声说道,一面往外移了移,“夫人。等娘子睡醒,再说吧,不会很久的。” 这样?真的假的? 可是听回来的仆妇丫头们说,这个娘子白日必定小睡一刻。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雪扑扑的打在车上地上发出沙沙声。 只站了这一片刻,周夫人就觉得脚有些僵。 “这里太冷了。还是叫醒了进去睡吧。”她再次说道。 “无妨,我都备好了。”婢女低声说道。指着车内的暖炉,又指着程娇娘身上盖着的大斗篷,她自己的脚也在斗篷下。 周夫人要待说什么,婢女再次冲她嘘声。 “有风,先放下帘子了。”她说道,放下了帘子。 周夫人站在外边只得咽下要说的话。 “夫人?”举着伞的仆妇低声问道。 咱们是走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她用眼神询问。 周夫人瞪她一眼,没眼色的蠢货,走?留下一群仆妇陪着?她这个当舅母的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是如果等的话… 周夫人忍不住踱了两下。 “去把手炉脚炉拿来。”她低声说道。 还好这婢女没有骗人,不待仆妇取了手炉脚炉过来。程娇娘就醒了。 婢女还没说话,周夫人忙掀开帘子。 “娇娇。”她喊道,眼泪流出来。 “这是,哪里?”程娇娘问道,一面接过婢女递上热水。 这车里还真的备的齐全,周夫人觉得自己的手脚越发的冷了。 “这是到家了。好孩子,车上冷,快下来咱们屋子里说话。”她说道。 “车上,不冷啊。”程娇娘说道,看了看自己四周,喝了口热水。 可是我冷啊。 周夫人跺脚,这孩子到底是傻子过来的。怎么听话说话有点不清楚。 这又不是讨论冷不冷的事。 “好了娇娇,你到家了,咱们快进屋,雪下的这么大。”她说道,一面摆手催促仆妇们快抬软轿子来。 取手炉脚炉的仆妇过来,软轿子也来了,周夫人好说歹说,程娇娘终于下车了。 没有哭没有闹,兜帽下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似乎是她自己本来就要来这里,而非是半路被强拉来的。 这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周夫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娇娇,咱们先进屋子里,有什么话咱们屋子里说。”她说道,也顾不上自己暖暖将手炉脚炉都塞软轿子上,这才由仆妇拥簇着向院子走去。 “娇娇儿,这都是按着你在陈家的习惯布置的,你看可好?”周夫人携着她迈上台阶一面指给她看,“这里离我的院子最近,有什么事都方便。” 正要进屋,门外两个仆妇进来。 “夫人,老爷请你过去。”她们说道。 周夫人笑着拍程娇娘的手。 “在家里,随意,别拘束,我去看看你舅舅要做什么,一会儿我们都过来看你。”她说道,跟着仆妇走开了。 自始至终,程娇娘主仆都没说话。 留下的仆妇忙跪在廊下拉开门。 站在廊下都感觉到门内暖气熏熏。 “娘子,请进。”她们恭敬的说道。 程娇娘才要迈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以及仆妇的惊呼。 “六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程娇娘和婢女转过身,婢女最先呀的一声,伸手掩住脸。 院子里周六郎大步走来,*上身,背负荆条,就那样站定在雪中,转过身,将结实的后背,以及荆条面对程娇娘。 “六郎有三错,特来向娘子请罪。”他说道,伸手抱拳,单膝跪下,“一不顾娘子病体艰难,夺婢女,二不顾娘子心意,强留住,三不顾娘子无奈,逼听罪。” 雪地里,少年的*的上身已经蒙上一层雪珠,落在其上的雪花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 四周的仆妇伸手掩着嘴颤抖不已,要劝却不敢劝。 程娇娘转过身,目光没有丝毫的羞涩躲避,扫过少年郎*的脊背。 “你将你母亲,支开,就是,为让我看这个啊。”她慢慢说道。 周六郎背对身。 这娘子果然不是个傻子,居然看得出母亲是故意被支开的。 “我…”他一咬牙转过身,抽出一根荆条横在身前做出击打的样子,面对廊下的女子。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程娇娘,他以为他已经记不清这女子的形容,没想到此时看到,竟然又好似常常见一般熟悉。 廊下,披着斗篷,已经摘下兜帽的女子,齐齐的发帘下,那双眼木然的看着他,确切的说,看着他*的胸膛。 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周六郎的裸露的肌肤开始发红。 周六郎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用这种目光打量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上身的男子,而不是像一旁的婢女一样,伸手捂住眼。 程娇娘慢慢的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你..”她接过周六郎的话,手从斗篷里伸出来用一根手指指向他,“脱光了,不好看。” ************************ 今日一更 ~   ☆、第三十五章 装傻 周六郎想过千万种自己这般做后的境遇,想到这女子会哭,会怒,或是冷笑,然后说些嘲讽的话,或者她便如秦郎君那样的笑面虎,表面和气甚至还要说自责,等等反应。 总之任尔千般,我自岿然不动,自罚明志。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娘子不哭不闹不羞不闹不急不躁,而是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自己。 你,不好看。 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 周六郎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从不会走路就被父亲长兄师父们扔来扔去的,到会走路就开始习武,练就一身的好皮肉,每年春日金池骑射,他一出场那次不是博得一片叫好,更有无数女子锦帕香囊如雨而下。 不好看!你会不会看! 不对,不对,他又不是让她看这个的! 那女子还在盯着他看,而一旁的似乎作羞的婢女也正张开手指,从缝中投来窥视。 周六郎一瞬间岿然瓦解,下意识的转过身。 程娇娘这边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啊六郎,这大冷天的。”周夫人喊道,一面哭着让仆妇快给穿上衣裳。 “母亲,你别管。”周六郎咬牙,脸色又红又青,甩开靠近的仆妇,他抽出荆条扬手在身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周夫人等仆妇发出惊叫。 “我的儿啊。”周夫人扑过去,抱住周六郎,看着身上那道鲜红的鞭痕大哭。“我的儿啊。” 周六郎虽然是个少年郎,但到底抵不住几个妇人们的纠缠。两三下后荆条被拿走了,斗篷被裹在身上。 “六郎,她是你妹妹,兄弟姐妹有什么事能说不过去….” “…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让你妹妹为难…” “..你吓到你妹妹了….” 周夫人抱着儿子一面数落一面哭,想到自始至终程娇娘都无声无息,换做别的女子家不是吓哭就是吓的惶惶不安了吧。 她抬起头喊了声娇娇。看向廊下。 廊下早已经没了那女子。 人呢? 周夫人愣了下,一个仆妇忙指了指屋子。 屋门拉开着,可以看到其内已经坐下的程娇娘,正听婢女说话,一面打量室内,看起来悠闲自得。 “娇娇。” 周夫人拉着周六郎进了屋子,按他跪坐下。 因为没穿上衣。随着跪坐斗篷散开,露出*的胸膛。 从屏风上收回视线的程娇娘看着再次伸出手。 “脱光光了。”她说道。嘴角弯了弯,一根手指指着。 这女子,怎么说话呢! 周夫人纵然是妇人也微微羞,忙伸手帮儿子掩好,也打乱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你也是胡闹什么,负荆请罪,你妹妹哪里懂这个。”她低声嗔怪道。 周六郎涨红了脸。 “我是认真来道歉的,你莫要给我装傻!”他竖眉坐直身子喊道。 “脱衣服。就是道歉吗?”程娇娘说道,木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反应,看上去反而无比认真专注。 “你还给我装傻!”周六郎涨红了脸,干脆站起来。 周夫人一把扯下他。 “六郎。你喊什么,她哪里知道这个,你一个男子家,突然跑到这女子前如此,可不是吓到人吗?你以为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她也急了喊道。 周六郎没说话,倔强的绷着脸看着程娇娘。 当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 程娇娘也看他,嘴角弯了弯。 秦郎君拍腿大笑,震得面前矮几上的酒碗晃动。 屋子里周六郎依旧光着上身,一个丫头正将药膏擦与背后的荆条鞭打的伤痕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想出负荆请罪这一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跪坐,不知是不是药膏灼痛所以脸和身子都绷紧。 “更没想到,这么一出豪气激荡的雪中请罪,被你们弄成了小娘子调戏少年郎。”秦郎君再次说道,端起酒碗喝了口,“且是小娘子羞走了少年郎。” 这一次连周六郎身后的丫头都没忍住笑出声,旋即她忙伏地认错。 周六郎没理会摆摆手赶她出去了。 “装的一手的好傻。”他冷笑说道。 “那又如何?”秦郎君问道,“你既然能装的鲁莽无礼,她自然也能装傻充愣。” “且管她是装傻还是充愣,还是进了我家门。”周六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秦郎君抓起身边的拐杖重重的打了过去。 他的下手倒是十足的力气,虽然伤不到周六郎,但还是让周六郎大为吃惊。 “桑子你疯了!打我作甚!”他瞪眼喝道。 “我打你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亦是瞪眼说道,一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再次抓着拐杖打过来。 周六郎上身*,纵然肌肉结实,也不愿意白白挨打。 “你一来就要吃酒,吃了耍酒疯!”他说道,起身躲开。 秦郎君却是不停,扬着手里的拐杖要追打。 “你个蛮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心里难受啊!不打你难以平复!”他喊道,又喊小厮,非要扶着自己起身追打周六郎。 这热闹让丫头小厮们都很是不安,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闹起来了。 秦郎君一向文雅,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此时竟然耍酒疯追打六郎。 “我欺负谁了!”周六郎亦是有些糊涂,难不成真的是喝酒喝多了?在家受了什么气?可是,谁又能给他气受? “你,你欺负我了。”秦郎君喝道,不知是酒意上头,双目微红,将手中的拐杖砸出去。 周六郎自然不会被他砸中,一步避开,皱眉。 “你,欺负程家娘子了,便也是欺负我了。”秦郎君有些踉跄跌在地上,大声说道。 什么?周六郎黑脸。 “你,她算你什么人!”他忍不住嘀咕道,莫非上次戏言真的的上心了? 秦郎君抬起头看他,嗤声一笑。 “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天涯沦落人。”他说道,一面撑身起来,“我,我要去见她。” 丫头小厮大惊。 这,这不好吧。 “夫人,夫人,秦郎君喝多了,闹着和六公子去程娘子那里了。” 仆妇急匆匆的报过来,吓了才坐下没多久的周夫人又跳起来。 好容易那打发走周六郎,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好容易那程娘子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走什么的,这混小子怎么又引着人去了。 自己家兄弟姐妹倒也罢了,这秦郎君可是外男! 周夫人满口冒火。 这人接回来根本就没省心,反而越发的闹心了。 “快些,快些去拦着。”她喊道,一面急忙向外走。 而这时秦郎君和周六郎已经到了程娇娘的门前。 站在廊下的婢女一眼看到,忙回身。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她尖声喊道,一面将手举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掩住眼。 周六郎被这一声喊的脚步踉跄一下。 这不知羞耻的侍婢! ************************ 月底了,开始求票,大家别嫌弃我烦哈,酬劳相当,我更新了我吆喝要票,应该不过分吧。   ☆、第三十六章 同杯 周六郎恨不得转身就走,无奈肩头被秦郎君按着。 “这次,还是,两个。” 一个女声紧跟着侍婢的声音传来。 周六郎心中呸了声,那声音明明木木,他却能从中听到几分调笑。 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便是她的声音吧。 果然是不好听,还不如一个婢女,怪道宝石被当瓦砾。 秦郎君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由门内站定在廊下。 此时雪粒已经变成雪花,飞飞扬扬洒洒,在这一片白茫雪雾中,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格外的夺目。 这便是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程娘子啊。 久仰久仰。 秦郎君伸出手,遥遥的似乎做拱。 失去了借力,秦郎君略向前跌去,所幸小厮和周六郎眼明手快忙搀扶。 几人就这样有些踉跄的迈进来。 “娘子,我来与你痛饮一杯。”秦郎君说道,没有客套没有见礼,就好似早已熟识,他口中喊道,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来。 婢女微微惊讶。 程娇娘也看着,不过神情依旧。 “瘸子脱光光,会好看一些吗?”她问道。 迈到廊下的小厮差点打滑摔倒,一脸惊恐,好豪放的小娘子! 周六郎竖眉哼声。 “再装傻。我真脱光让你看,你待如何?”他干脆喊道。 婢女伸手捂住眼。羞煞人也,非礼勿听勿视。 程娇娘目光转向他,又是慢腾腾的扫了眼。 “那又与我何干。”她说道。 周六郎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娘子,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接过话说道,“我定要来与你吃杯酒。” 程娇娘看着他。 “同杯么?”她问道。 秦郎君看着她。将从周六郎屋中出来便握着的酒碗一举。 “同悲。”他说道。 同杯?同悲? 这两人在说什么? “娘子有手脚,却被这蛮子挟持而困,就如同我这手脚残缺之人,心有愤,不得自由,奈何,奈何!”秦郎君哈哈笑道。将酒一饮而尽,“同悲啊。同悲啊,谁知道这心中的悲啊。” 他明明朗声大笑,一旁的婢女却觉得心中一酸。 无奈,无奈。 谁想来这周家,谁想来这周家,偏被这蛮子挟持,先强掳,又强道歉。处处为强,却不想到底错在何处,却不想娘子悲在何处。 娘子心中该是多么无奈,困这女子身。恨这血亲束,说不得挣不得脱不得。 还好,还好,有人知道,有人知道。 婢女抬手掩眼,泪掉下来。 这个郎君还不错。 周六郎看了一眼秦郎君,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旋即又绷紧了脸。 屋门开着,坐在屋子里的人可以看到外边飞扬的雪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秦郎君还在抓着酒碗大笑,指着周六郎,又指天,“我打不得天,还打不得你么?” 说罢拿着拐杖又是一下。 “秦桑子,你够了。”周六郎绷着脸喝道,伸手抓住他的拐杖夺过来。 “周六,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秦郎君笑道,用酒碗指着他,“你,欺人太甚。” 婢女在一旁也愤愤看着周六郎,没错,他说他认错,可是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错! 欺人太甚! 周六郎绷着脸,愤声坐下。 “当初我不管不顾夺走你的婢女,是我不对。”他说道,“你有气,有怨,尽管冲我来,念着祖母和姑母,你莫要怨恨周家,怨恨周,这个姓氏。” “既然念着你祖母和姑母,你怎么能如此待她?”秦郎君说道,手里还抓着早已经空了的酒碗,“倒酒,倒酒,我与娘子同悲。” “是,我们欺人太甚。”周六郎咬牙说道,看向程娇娘,“要待如何,你只管说话。” “你的意思是,她不原谅,不肯说要你们怎么赔罪,就是她的错?而你则是委屈的?”秦郎君说道摇头,伸手指着程娇娘,看着周六郎,“好话坏话都是你说了,六郎,做事情,没你这样欺人太甚的。” 婢女点点头,没错,没错。 娘子口纳,而眼前这个郎君替她说出了这些话,可见娘子所受的委屈还是有人看得明白清楚。 “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做。”周六郎坐直身子,绷着脸说道,“你要怎么出气,你就怎么来吧。” 他说罢看向程娇娘。 对面,程娇娘一直安静而坐,不发一言,此时见他们看过来,她沉默一刻,伸手掩嘴打个哈欠。 “怎么,还不脱啊?”她说道。 本来伤心的婢女闻言几乎失笑,忙用手掩住嘴。 “程娇娘,你还有完没完!”周六郎单膝跪坐起来,喝道。 秦郎君也笑了。 “没完。”他说道,将手中的酒碗砸向周六郎,“你快滚出去,别在这里惹人烦。” “秦桑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周六郎气道,接住酒碗。 “滚出去!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你若不走,我日后再不认得你。”秦郎君伸手指着门外说道。 周六郎咬牙瞪眼,一甩衣袍大步出去了。 院门外,悄悄的站了好些人,纵然举着伞的也快成了雪人。 “六郎,秦郎君自己在里面了?这,这不好吧。”周夫人忙说道,一面伸手拉住儿子。 “有什么不好的?让那傻子趁机赖上他,才好!”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大步走开了。 周夫人要喊又不敢大声喊。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说道,“赖上人家,那秦家,是那么好赖的吗?” 要是能赖上,家里这么多女儿,她早就动了念头了。 秦郎君,这是做什么呢?真喝醉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郎君,看着周六郎走开,似是很高兴。 “这种人,必然要给他些教训。”他抚掌说道,“欺人太甚。” 说罢转头看程娇娘。 “娘子,息怒,该生气的不是你,而是他。”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哦了声。 “那是自然。”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他走了,你还脱吗?” 太可怕了…秦郎君的小厮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这真是傻子啊!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秦郎君看着她,哈哈笑了。 “如果娘子想看的话,我也无妨脱一下。”他说道,一面苦笑,“只是我这不全之身,不怎么好看。” ************************* 腊月二十九,财神生日,祝大家马上发财~ 我保持更新,大家快乐过年,空闲看文,我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三十七章 忘了 夜色降下来时,雪也停了,悬挂的红灯照耀下,院子里一片晶莹煞是好看。 仆妇们急忙忙的将屋门拉开,室内暖意浓浓扑面而来,带着满脸疲惫的周夫人走进来,轻轻的吐了口气。 “怎么样?还闹吗?”周老爷忙问道。 仆妇卸去周夫人的斗篷,便忙退了出去,关上了屋门。 “没闹。”周夫人坐下来,吃了口煎茶,一面伸手揉了揉额头,说起来这主仆二人进了门,安静的都好像不存在,但为什么她还似乎从来没有过的疲惫,“配了小厨房,主仆二人自己做饭吃过就睡去了。” 周老爷也松口气。 午后陈家也派人来了,说是要请程娇娘明日再去看看老太爷。 今日才走,明日还有什么可看的。 很显然,陈家这是来问程娇娘走还是不走了。 如果程娇娘说走,借口是给陈家老太爷看病,那么周家就不能拦着。 周老爷心里恨啊,怪儿子闹了这一出全是无用,反而惹恼了程娇娘和陈家。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程娇娘竟然跟陈家人说明日不用看,该去看的时候,她自然会去看。 这一下面子总算是保住了。 周老爷松口气。 “那都是六郎的缘故。”周夫人说道,一面用帕子拭泪,“你没见他自己打自己下手多重,冰天雪地的,不就是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她就这样不顾脸面的乱撒脾气,要是六郎有什么好歹。我定不饶她…..” “有什么好歹,那算什么伤。”周老爷满不在乎说道,带着几分舒服惬意饮了口茶,“家宅安稳,就好,就好。” 家宅安稳。 周夫人忍不住想到这短短一日乱七八糟的事。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吧,以后,就可以家宅安稳了吧? 她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忐忑不安呢? 而此时卧榻上程娇娘和婢女几乎是同时坐起来。 “娘子,忘了金哥儿了!”婢女说道。 屋内的灯亮起来。紧接着整个院子的灯亮起来,再然后整个周家都热闹起来。 “要做什么?”刚躺下的周老爷夫人急匆匆的穿衣,“这都晚上了还要出去?” “说是丢了个小厮,那婢女要出去找。”仆妇说道。 “什么小厮,小厮怎么会丢?”周夫人皱眉问道。 “这就是找借口要走,要胡闹呢!”周老爷恨恨说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安生,攒着劲要折腾人呢,不准放她们出去!” 仆妇们不知所措,周六郎披着斗篷大步而来。 “父亲母亲无须着急,她们要去哪里,我自陪她们去便是。”他说道。 “六郎,你身上还有伤呢,这大冬夜里跑可怎么得了。”周夫人急道。 周六郎已经摆摆手混不在意的出去了。 廊下并没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婢女穿戴整齐。 “怎敢劳烦六公子?”她惊讶道。“让人备车送我去陈府问问就好。” 只有婢女?不是那女人? 周六郎皱眉看着屋内,灯光暗暗。 “娘子歇下了。”婢女说道。 果真只是找个小厮? 这女人惯于装傻,信她不得! “找人不急么?速去。”周六郎说道,自己率先向外跟去。 纵然白日下雪,冬夜的京城也是一般的热闹,街上人流喧哗。 周六郎亲驾着马车直奔陈家。 因为要去宅子住,金哥儿先一步被送到宅子去了。 这一番突然。她们主仆被硬拉到周家,陈家也慌乱,周家也慌乱,倒都把金哥儿给忘了。 也不知道陈家有没有人特意去接他回来,或者告诉这孩子一声,免得不知所措。 陈家被半夜敲响门,也吓了一跳,都起身来。 “以为周家接走了呢,我们也没去看。” 问了一圈,才问道知道的人。那管事一拍腿懊悔说道。 “呸,人是你们送走的,宅院也是你们租的,我们如何去接人?”周六郎一肚子火气啐那人一头脸。 “周六郎,要不是你不要脸,哪有这等事!”陈家一个少年早就一肚子气。立刻伸手指着骂道,“京中年下,拐子人多,那小厮才十二岁,又初次进京,不认路不识得人,万一丢了,看你如何给程娘子交代!” 身旁立刻四五个少年呼应助阵。 程娘子硬被周家劫走,奈何到底血亲不能诉苦,实在可怜,真是让人恨之又恨。 周六郎冷声而笑毫不怯让,眼瞅就要在院子里打在一起。 “先去找人,找不到人,再算帐!”婢女跺脚喊道。 呼啦啦的人马踏飞街上的积雪。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乱乱的脚步声踏破了周家的清晨的宁静。 婢女脸冻的通红,眼睛也红红的,拉开门迈进屋内。 屋子里程娇娘已经穿戴整齐坐着,手里握着书,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读或者写。 “娘子..”婢女忍不住哽咽。 “先说,后哭。”程娇娘说道。 婢女用力咽下眼泪。 “….问了四周的人,有见到金哥儿先是站在门口,后又向巷子口走去……” “….沿着路问去,有人见他抹着鼻涕,问陈家在哪,不过说不清是哪个陈家而无果……” 婢女颤声说道,说道这里停下来。 “所以他,找不到陈家,不知道周家,也忘了自己的宅子,迷了路不知所踪。”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头哽咽。 “娘子,你别急,已经报了衙门,还在找,城门已经守住了,应该还没出城。”她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站起身来。 “娘子,你也要出去?”婢女抬头问道。 “是,我去找。”程娇娘说道,“是我把他丢了,我要找回来。” 听说程娇娘要出门,周老爷夫人又急了。 “还是要找借口跑..”周老爷说道,“一个小厮走丢了而已,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什么大不了的!” 走到院门口的程娇娘看着拦住路的管事。 “你们,不让我出去?”她问道。 管事被这娘子木木的神情看得有些发毛。 “不是,不是。”周夫人和周老爷疾步而来。 周夫人拉住她的手。 “娇娇儿。”她一脸担忧,“不是不让你出去,这天又冷,自有他们去找,你在家就行了。” “不行。”程娇娘说道。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梗? “胡闹什么。”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威严,一面伸手点管事,“再去买几个小厮给她就是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他。 这是她进京以来,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舅舅。 周老爷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眼神。 这双眼,跟小时候一样,丑的吓死人,尤其是无法自控翻白眼的时候…… “是你,不让我去?”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周老爷微微怔了下,莫名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第三十八章 遇见 这女儿着实不讨人喜。 周老爷心中闪念,还没说话,外边周六郎进来了。 “没人不让你去。”他说道。 少年大步而来,面色带着熬夜的疲惫。 “上车,我送你去。”他说道。 “六郎!”周老爷夫人同时唤道。 一个焦急,一个担忧。 “一个小厮而已,这是做什么,报了衙门,再让人满街去找,不就好了,你们兄妹跟着折腾什么?”周夫人上前拉住儿子,走到程娇娘面前,又伸手拉住她,“娇娇儿,你身子不好。”又看儿子,“六郎,你已经在外呆了一夜了,可不能再出去了。” 周六郎看向程娇娘,程娇娘也看向周六郎。 同样的素色斗篷,毛领兜帽,站在周夫人身旁,好一对金童玉女。 “无妨。”周六郎说道,挣开母亲的手,先向外走去。 周夫人一怔急着喊他,程娇娘也趁机抽出了手,跟着走去。 “去去。”周老爷没好气的摆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反正有六郎看着,她跑不了。 刘四丈在玉宅桥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有些吵的有些受不了。 “已经问过几遍了,那孩子往东走了,我看他面生,特意多看了两眼,要不然谁记得住。”他再次重复这段话,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拨人来问这个了。 这孩子什么人啊?谁家的少爷走丢了?要不然怎么惊动了衙门还有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不太像啊,那一副怯怯的浑身上下都带着外地人初次进京的土气,也就是个牵马喂料的小厮而已。 “沿着这边,还是那边?”程娇娘问道。 刘四忍不住再次看这小娘子,兜帽遮住了脸,但依旧可以看到露出的脸光洁如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好听。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问你话呢,快说。”周六郎皱眉喝道。 刘四吓了一跳,看着这个英武儿郎倒是认得。昨夜就来过。 “这边,还是那边…”他抓着头认真的回想。“这边吧..” 一面伸手指,又想着不对。 “那边,那边,他沿着那边走呢。” 程娇娘抬脚迈步,周六郎跟上。 “上车。”他说道。 程娇娘没理会,周六郎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上车。”他闷声说道。 程娇娘侧头看他。 周六郎抓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松手。 一时僵持。 有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带着宿醉倦态的秦郎君探身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拱手施礼说道,“昨日喝酒混闹至此。” “干你何事!”周六郎瞪眼看他说道。松开了手。 程娇娘抬脚前行。 秦郎君却是轻叹一声,看着晨光里罩在大斗篷兜帽里小小的身形。 “娘子,凡事有意外,娘子莫要过于自责。”他说道,再次施礼。抬起头看着程娇娘神情多了几分担忧。 自责这个词一说出,程娇娘脚步微顿。 身后的婢女却是再次鼻头一酸。 金哥儿丢了,且不论是周六郎突然劫车引得混乱,到底是因为她们谁也没想起他来所致,自己心里自责。娘子心里更是自责。 “娘子,这都怪奴婢,是奴婢忘了金哥儿,是奴婢的错。”她哽咽说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这世上,没有意外。”程娇娘抬起头,看着秦郎君,“错了,就是错了。” 看着主仆二人向前而去,周六郎这才上前一步,秦郎君看他,他也看秦郎君。 “怕她怎的?”周六郎说道,“如此低声下气。” 秦郎君摇头。 “是,同悲而已。”他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你,不懂。” 街上更多人的散开,寻找丢失的小厮。 人群嚷嚷,转眼白日过,夜色降临,街灯璀璨,这般繁华如同天上神仙地。 不过金哥儿却顾不得看,而是一边走,一边想哭。 他在宅子里左等右等等不到娘子来,也不见陈家人来,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想要去陈家问一问,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的走出来,却迷了路。 向路人打听吧,又根本说不出这个陈家是哪个人家。 “陈家?满京城姓陈的人家数都数不清。”路人笑道。 金哥儿用袖子摸了摸鼻子,雪后的冬夜让他的腿脚觉得生疼。 那是伤口在疼。 因为路上被狼咬伤,进了陈家,娘子被主人家好好的相待,他这个做随从的也被陈家的下人们好好相待,专门给了屋子,一日三餐专人来送,衣服鞋袜专人洗刷,简直是被当大爷供起来。 供养的结果是,他来京城这将近二十天,都没出过门,除了这家人姓陈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点路!” 一个酒醉人的呵斥让金哥儿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躲避,却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树上,引得笑声更大,其中多是女子娇笑。 金哥儿捂着头惶惶看去,这才看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这一处,比自己所在的宅院处还要热闹十分。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潮涌用,喧哗震天,歌声丝竹声,夹杂着胭脂水粉酒香饭菜香种种味道在凛冽的冬夜里盘旋。 金哥儿不由看傻了眼。 这种场景,在江州就是正月十五灯节也不曾如此。 身旁有女子的娇笑,正是方才发出笑声的,金哥儿呆呆的看去,见一巷子前站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冬夜里穿的单薄,露出白花花一片胸脯。 金哥儿瞪大眼,吓得忙又伸手捂住。 这呆像又引得女子们一阵娇笑,花枝乱颤,胸前荡起一片波涛,这让旁边的男人看得张大嘴流出口水而不知。 “棒槌!”一个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头上,将他打回神,“没得丢人现眼!” 男人摸摸头,伴着那边女人的娇笑忙擦去口水,不敢再看过去,又带着几分羞恼,一眼看到旁边树旁也是呆呆的金哥儿。 “小小年纪,也学人家来逛青楼烟花巷!不成器!”他瞪眼低声骂道。 骂完了咦了声,忍不住揉揉眼。 “这小子怎的看得面熟?”他又嘀咕道。 “棒槌,别惹事,快些走,寻个住处才是。”旁边的男人催促道,才抬脚迈步,就听见嗷的一声喊。 “哈,金哥儿?” 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娘子找来了吗? 金哥儿猛地看过来,却见一个硕大的脑袋杵到眼前,不由吓得一跳,脚发软跌倒在地上。 “金哥儿?”已经走开的几个男人听到动静回身看过来,不由也吓了一跳,惊讶不小于金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娘子呢?” 是他们… 看着站到面前的七个男人,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因为那激战狼群的缘故,记忆深刻,顿时认了出来,在这茫茫似真似幻的夜境内,终于见到熟人了,金哥儿只觉得积压多时的委屈害怕一起涌了出来。 “娘子丢了!”他哇的放声大哭道。 ************************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年末月底,大家看完更新留下粉票去年夜饭看春晚吧(*^__^*) 嘻嘻……   ☆、第三十九章 误会 天色微明,一间小窄室内,坐在地上靠着凭几的金哥儿打个哈欠。 身边如雷鸣般的鼾声,屋子里充满了酒气脚臭汗臭,再混杂原有的腻甜香气,令人闻之作呕。 金哥儿小心的将大汉压在自己腿上的胳膊移开,这才打量四周。 室外的光透过红纸窗棂照进来,让室内蒙上一层旖旎,只不过此时地上散躺着七个大汉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金哥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小心的拉开门。 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狭小低矮,一多半的阳光照不到,树上,廊下都挂着红灯,还在亮着,有低低的娇笑声传来,金哥儿下意识的看去,只见隔壁屋门拉开,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依依惜别。 “大爷,明日还要来,奴家离了你夜夜难安呢。” “妙人儿,你想我那个?” 一面调笑一面相吻啧啧,金哥儿瞪大眼,再看那女人裸露的肌肤,吓得砰的关上门,心跳的几乎从嗓子里出来。 这是什么鬼神地啊… 哐当声让屋内的大汉们都瞬时惊醒,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腰间。 “金哥儿,你醒了。”一个大汉最先回过神,看到门边一副受惊模样的金哥儿,一面抬起身一面含糊说道。 “江林哥,我们快些去找我家娘子吧。”金哥儿忙说道。 他们的说话,让更多的人醒过来。 “天亮了啊。”大家含糊说道,坐起来,一瞬间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摇了摇就近的酒坛,有些失望的扔开。 “娘的,向七这个忘恩负义的,当初患难时说的好好的,如今竟然只给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们。我们难道是要饭的吗?”他嘀嘀咕咕骂道,“这点钱,只够住个窑子。连女人都玩不起。” “说什么我们是逃兵罪身,还是莫要想再入军伍。回家种田了事。”另一个也坐起来沉着脸说道,“我们找他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翻案吗?那贼厮逼得我们出逃,就是故意要害我们做逃兵之罪,他不说与我们做主翻案,竟如此打发我们。” 一直躺在地上手枕头的男人笑了笑。 “向七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说道。 面上胡须扎扎。依旧一副邋遢样子,但声音醇厚,语气缓缓,带着与方才几人明显不同的儒雅气。正是当日那个读过几本书的病者。 “三哥,何出此言?当初要不是我们,向七他可是连命都没了,还如何来着京城入赘大户,混个官儿做。”旁边的汉子瞪眼不服说道。 “就是。当初那马大户看上的可是三哥你,是三哥你知道向七喜欢那马家小姐,才故意推托的….”另一个男人也说道。 三哥笑了,收手坐起来,动作利索。 “他没有将我们送官。就已经是报恩了,不干自己事,谁人愿出头,世道如此莫要计较。”他说道。 “谁人愿出头?”一个汉子说道,一眼看到一旁呆呆若木的金哥儿,愣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这是谁,“嗨,那救命的娘子不就是如此吗?” 说道娘子,屋子里的人都回过神,纷纷看向金哥儿。 “对啊,对啊,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娘子了。” “这小子不是说把娘子丢了么?” 制止住大家的七嘴八舌,三哥坐到金哥儿面前。 “金哥儿,你再想想你家娘子的宅子什么样,我们再去找找。”他缓声说道。 金哥儿刚点头要说话,坐在门口的一个男人忽地嘘了声。 乱糟糟的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大哥,如何?”有人低声问道。 坐在门前,从门缝里看出去的男人面色沉沉,回过头。 “有兵丁在查寻什么。”他低声说道,“是不是,向七他…” 屋内的人顿时站起来,神情凝重。 “这么高,江州口音。”院门口兵丁说道,一面比划,一面将手里的草图递给老鸨看。 老鸨忙凑过去认真的看。 “好像有些面熟。”她说道。 旁边一个发鬓坠坠的妓女也凑过来看。 “哎,就是他。”她喊道,“昨晚来的,被几个男人夹着,哭吧吧的脸。” 兵丁们大喜。 折腾一晚上了,终于有了眉目。 “那几个男人凶巴巴的,来逛窑子,也没钱,叫了酒席吃。”妓女见状忙说道,想到昨晚自己没拉到客,白白在这几个男人身上浪费功夫,此时见兵丁找来,忙添油加醋,“那个小孩子被他们夹着,缩在墙角在那里哭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拐来的….” 男人,凶悍,孩子哭,逛窑子却不让女人陪。 兵丁们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 这个孩子虽然画上看着不怎么样,但从昨夜到现在,折腾的京城多少人奔波不停,底层小兵对具体的事不清楚,但据说跟陈相公家也有关系,陈家好几个公子昨晚也在街上奔波寻找呢。 这是谁家走丢的娇贵公子吧? 富贵人家的娇贵公子,细皮嫩肉的…… 小兵们对视一眼,将手中的腰刀按住,慢慢的退了出去。 立功的机会到了! “金田巷?”周六郎问道,看着前来禀告的仆从。 “是,公子,府衙和五成兵马司的人都过去了。”仆从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握住了程娇娘的胳膊。 “娘子,娘子,找到了找到了。”她喊道,旋即又惊讶,“这臭小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程娇娘看她。 “那是,烟花巷。”婢女凑近一些低声解释道。 “回娘子的话,据府衙的人说,金哥儿好似是被人挟持拐带了。”仆从忙说道。 “被拐带了?”婢女惊讶,又紧张起来,“那,那你们可让他们仔细些。别逼的那些拐子伤了人。” 此时金田巷那家窑子门外的集齐了更多的兵丁们。 老鸨带着几分颤颤指给他们一个方向,兵丁们悄无声息的迂行过去。 在门外站定,侧耳听室内鼾声隐隐。 妓女说这些人昨夜来的晚。又饮酒到快天明才睡,想必此时还在醉梦中。 兵丁们站好。对视一眼,将手中的刀举起,忽地齐声吆喝,一脚踹开门冲进去了。 “公差办案,伏罪不杀。” 室内响起乱哄哄的喊声,喊声很快没了,兵丁差役们面面相觑。 室内空荡荡人影全无。后窗大开着,又被戳坏了油纸,随着风发出类似打鼾的呼呼声。 “跑了!” “果然是贼人!” “快追!” 在巷子口探了探头,男人冲身后摆了摆手。几个人闪身疾步而出。 “这鬼京城怎么这么多巷子,城门在哪一边?”一个汉子低声说道。 “现在不能去城门,城门那边一定也早就设了人等着。”走在前边的三哥说道。 “老三说的对。”走在后边的大哥说道,一面左右看。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热闹的街市。清晨时分的街市已经热闹十分,这条巷子里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看到这一行七人,以及一个半大孩子,都投来好奇的注视。 几个人下意识的侧头垂面。冷不防前边的老三停下脚,不由都撞上来。 “在那边!” 大街上跑过一队人,猛然看到这边,顿时一个喊道。 “快走。”老三喊道。 一众人忙转身。 金哥儿都吓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迷了路,如今又莫名奇妙的被官府追。 “金哥儿跟着咱们就受牵连了,找个地方扔下他。”大哥说道。 “江林哥。”金哥儿颤声喊道。 “你虽然走丢,但你家娘子一定会找你,只要你在京城,总会找到你的,你如是被我们牵连,入了牢房,那就只怕再也见不到你家娘子了。”老三说道,一面疾步而走。 金哥儿不敢再说话,跟着闷头跑。 “那边有个柴堆,你快去躲在那里。”大哥一眼看到一旁忙低声说道,一把将金哥儿推出去。 金哥儿惶惶要迈步,却见那边也来了一大群人。 “在这里,找到了!”他们乱哄哄的喊道,举着兵器冲来。 这时候再分开金哥儿也脱不了干系了,老三伸手将金哥儿拽回。 “翻墙上房。”他喊道。 七个人立刻各自就近向旁边攀爬。 老三将金哥儿一把托起,先前跃上的男人伸手拉住,翻进墙内。 两边冲来的人马将这个院子齐齐的围住。 “你去那里做什么!”周六郎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胳膊,竖眉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一眼。 “看看。”她说道。 “看什么看,你在这里等着,少添乱。”周六郎拉着脸说道。 程娇娘再次看他,目光认真的审视,就好像那一次审视负荆请罪的少年裸身。 周六郎觉得手上火烫,猛地松开了。 “你,一直都这么蠢么?”程娇娘问道。 “你才傻呢!”周六郎面皮跳动,咬牙瞪眼道。 “是,我本就是傻子。”程娇娘收回视线,抬脚迈步,“只是,我不蠢。” 金哥儿缩在墙角,神情又是害怕又是迷茫。 身前几个大汉严阵以待,另一边这家人也哭着挤在一角。 外边是咚咚的叫门声。 “…你们别怕,我们没办法躲进来,不得已以你们做人质,只是想要拖延时间,绝不会伤害你们。”老三对着这一家人沉声说道。 不过这种安慰根本是没用的。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一家人哭的颤抖。 “老三,别废话了,你带着那金哥儿走。”老大说道。 “还是棒槌带着他走吧。”老三摇头,“我身子不行,带不了。” “我不走!”一个汉子立刻吼道,手里握着一把断刃。 外边暂时的安静后。有脚步声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把人交出来,余罪不究。”一个声音喊道。 自然没人回答他。 一个男人忍不住回头。 “真是奇怪。他们一个劲喊让咱们把人交出来,是不是傻了?要咱们交什么人?咱们怎么可能把自己交出来?”他问道。 老三皱起眉头。 而此时门外整条大街都封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议论纷纷。 “…汪洋大盗…..” “…杀了一百人的山贼….” 等等揣测在人群里飞速传播。 “你说什么?”程娇娘问道。 那边给周六郎介绍目前对峙情况的一个官吏看过来。 这个女郎跑到这里做什么? 跟在周六郎身边,是…什么人? 但周六郎没有丝毫阻拦呵斥的意思,而是扭过头,官吏就明白了。 “…挟持了一家四口,大家不敢强攻。”他带着几分恭敬说道。 “给他们说,只要把人交出来。什么都不追究的。”婢女忙说道,“给钱也成。” 关键是现在,这种话说了,里面的人也不会信…… 这些事。女人家家的是不会懂的。 官吏点头应声是。 “最初,发现他们时的人,怎么说的?我要,见那个人。”程娇娘说道。 这里距离金田巷没多远,很快老鸨就被带过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开店做生意的,谁来也要接待的,真不知这些人是拐子啊…”老鸨连连叫屈,哭天喊地。 “这几个人什么样?”程娇娘打断她。 “别哭了,好好说话。”婢女看那老鸨喝道。然后又问了遍程娇娘的话。 凶什么凶… 老鸨撇撇嘴。 “也没什么样,外地人,凶煞煞的,个头很高,留着胡子,当时那孩子就哭呢,那些人还威胁他,说什么,不许哭,再哭也见不到你家娘子….”她说道,一面添油加醋,好将这些凶徒说的厉害些,到时候也能显得她们受了胁迫免了罪过。 “几个人?”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七个吧..”老鸨想了想说道。 话没说完,就见程娇娘迈步,伸手拨开她,径直向这边巷子里走去。 婢女愣了下毫不犹豫跟上,周六郎自然抬脚,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适可而止。”他咬牙低声说道。 “蠢。”程娇娘说道。 “就你聪明!”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那不是绑架。”程娇娘说道,“那就是帮助。” 周六郎愣了愣。 而另一边院子里,老三也猛地一拍腿。 “哎呀!”他喊道,“误会了!” 大家都看过来。 “误会什么?”老大问道。 “开门。”老三顾不得回答,忙喊道。 大家愣住了。 “三哥,咱们可不能这就认怂啊!”几个人瞪眼喊道。 老三摇着头,大步向门边走去。 “不是认怂,是闹了误会笑话了!”他说道,一面再次大声喊。 “开门!” 这一次,不止他一个声音,外边还响起一个女声。 声音出来,便是一阵安静。 “开门。” 里外再次同时说道。 一直缩坐在一旁的金哥儿猛地站起来。 “娘子!”他喊道,起身就往外跑去。 老三大步上前,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站着的女子一如既往裹在斗篷兜帽里。 两下相望。 男人先忍不住,笑了。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略一低头。 紧跟在后的周六郎看着这一幕,绷紧了脸。 ************************ 诸位马年吉祥!! 马年第一天,这个月最后一天,就要被爆菊了…… 四千字更新求票,还在看更新的有票支持一下。   ☆、第四十一章 可否 虽然已经被超,虽然此时看书的人很少,但我不放弃,跟着看的你们别抛弃,我从现在起,三更!!!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尽力而为。 这是第一更 希望没订阅订阅一下,花不了你几个钱,可以给我一张票,打赏的就不要了,不值得。 *********************** 半芹推开门,招呼众人进来。 “说起来是我们的家,其实我也是头一次来。”她说道,一面又忍不住抬手捶打两下金哥儿,“你这混帐小子,乱跑什么!吓死人啊!” 金哥儿一颗心落地,也不哭了,只顾着咧嘴笑。 程娇娘再次转身,做请。 几个男人忙还礼。 “不敢,不敢,娘子请,娘子请。”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又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进来等。”她说道。 这话说的几个男人都惊讶,视线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不放心? 是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的吧? 看着两个少年,都是富贵俊秀,与这娘子才是同一般的人…… 亲眷或者…… 大家便有些讪讪。 “也没什么事,我们,我们不用进去说的。”老大说道。 那边周六郎冷笑一声,甩袖转身几步走开。 秦郎君冲程娇娘笑了笑,也由小厮调转车头走开了。 “请。”程娇娘再次说道,伸手做请。 几个男人带着几分愕然不解看看周六郎和秦郎君的背影。最终还是进来了。 在室内分宾主坐定,金哥儿在这里熟悉,帮着婢女给大家送水。 “什么都没准备呢,连茶都没有。”婢女笑道。 男人们忙还礼。 “不用不用。”他们说道,一面打量四周。 “好住处好住处。”一个男人称赞道。 “就是。这才是京城嘛,昨晚那窑子…”一个男人跟这点头,话没说完被身旁的男人抬手打了下。 话便停下了。 看着其他男人怒目,这男人缩头,忙端起水来喝,再不敢开口。 “娘子,真是抱歉,我等无知鲁莽,让娘子担忧,给你们惹了麻烦。”老三整容说道。一面抬手要施礼。 这边程娇娘看向他,坐正身子,整理衣袍,冲他们行稽首大礼。 男人轰的一声忙侧身,或者避开。或者乱乱的回礼。 “娘子。你这是要折杀我们了!”老大喊道。 婢女也有些意外。 这个娘子,虽然文静有礼,但对人行如此大礼还是头一次,关键是,论起来,她才是这些男人的大恩人呢。 恩人怎么向受恩者施礼了? 程娇娘做完整套礼节,才抬起头。 “程娇娘,谢几位大哥,大恩。”她说道。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老三最先说道。一面肃容,坐正身子,亦是要行稽首大礼,“你是怪我们见恩人不施礼吗?” “程娇娘,不知有幸拜几位为兄长否?”程娇娘说道。 正要施礼的老三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什么? “这怎么可以?” 屋子里的声音传到院子里,冬日尚未结冰的引水花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竹石山景上盘旋。 几个男人半起身,看着面前的女子,面色涨红的喊道。 “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老三说道,“如何能乱了规矩。” “就是就是,我们什么人,娘子什么人。”另几个人也忙说道。 程娇娘安然而坐,听他们乱七八糟的各种反驳拒绝,总之一句话,她是他们的恩人,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不能高攀,不能低就。 看着程娇娘安静,婢女慢慢也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惊讶,安静的给几人添水。 饮酒一夜,醒来就奔波躲逃,几个人真是渴了。 “反正,娘子你可千万别再说这话,真是吓死人,别说和你结义,就是和你身边这个姐姐,我们都天上地下呢…”一个汉子说道,顺手端起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后冲婢女一伸,“多谢姐姐,再来一碗。” 婢女笑而不语给他倒水。 老三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娘子,其实,这件事不是我们帮了你,要不是我们,金哥儿或许早就被你找到了呢。”老三说道,苦笑一下,“你无须为此挂怀。” 这个男人也聪明呢,婢女抬头看他。 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 “其实,你们想多了。”她说道,抬起头看着这男人,“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 想要,有个,兄长…… 男人们愕然。 “你们不是要报恩吗?”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们,“多个妹妹照顾,这个恩报一辈子,不是更心诚吗?” 这样吗?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好像听起来也对啊。 但总觉得哪里也有点不对。 “那个,大哥做主吧。”几个人齐声说道。 被唤作大哥的男人和老三对视一眼。 老三点点头。 “好,既然娘子看得起,我们就认了。”老大说道。 程娇娘冲他们弯了弯嘴角。 “多谢,哥哥们。”她说道,低头施礼。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的宅子,其内的物品备的齐全,小书房里笔墨纸砚熏香等等皆有。 婢女将东西搬过来。 “娘子,要自己写吗?”她问道。 程娇娘点头。 “你去帮哥哥们写。”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拿着笔和纸来到男人们面前。 “我来吧。”老三伸手说道。 婢女记得他读过书,自然也会写字,便依言将几案推过来,自己磨墨。 老三提起笔写金兰谱。 “今有,茂源山人氏: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告祖宗之灵。” “今有,江州程氏娇娘,告亲族之灵。” 屋内炉中焚香,程娇娘和老三并列其前,各自展开手中帖子,念道。 程娇娘每念道一个名字,男人便站出来示意是自己,程娇娘含笑点头见礼。 各自念完,叩头,将金兰谱投入香炉中。 “如此,舍妹,见过诸位哥哥。”程娇娘再施礼说道。 平白多出这么一个妹妹,男人们都有些手足无措,胡乱的还礼。 老三,徐茂修抬手相搀扶。 这边婢女带着金哥儿过来跪下叩头。 “见过郎君们。” 慌得男人们跳脚躲开。 郎君这个称呼可是他们这辈子头一次听到。 还是徐茂修安坐接受了礼节。 “我徐茂修父母双亡,活了二十四年了,竟然也有个妹妹了。”他含笑说道。 “对啊对啊,我活了十八年了…”徐棒槌也忙跟着说道。 金哥儿咦了声,看着徐棒槌。 “棒槌哥,你才十八岁?”他问道。 徐棒槌五大三粗,头大膀子圆,一圈的胡子和毛发一般浓密,一瞪眼。 “对啊,老子才十八怎的?也是一条好汉。”他说道。 金哥儿忍不住哈哈笑。 “你怎么长的比我爹都老。”他笑道。 “你爹又不似我这等好汉!” 屋子里的说笑声响起,一扫方才的拘谨。 看着渐消拘谨的七人,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她,有兄长了。   ☆、第四十一章 义结 周六郎靠在上马石上,手中摇着马鞭,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秦郎君用手中的拐杖杵了下他。 “干吗?”周六郎皱眉不悦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 秦郎君笑了伸手指了指那边。 “找你的。”他说道。 巷子里婢女疾步出来,左右看,很快看到这边的周六郎,便含笑过来了。 周六郎站直身子,摇着马鞭看着她。 “出来的急没带钱,公子可有钱借来用用?”婢女含笑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转过头,周六郎看着这婢女的笑,忍不住也冷笑一下。 “我如是说不借,又如何?”他问道。 婢女不急也不恼。 “那也无妨。”她转头看秦郎君,“这位公子气度翩翩,不知可借钱用用?” “你家娘子如此夸我,我自然要借的。”秦郎君哈哈笑了,“千金买一笑,如今我千金买一赞言,自是值得。” 他说罢果然示意小厮取钱。 周六郎早已经将一袋子钱扔过来,婢女伸手接住。 “多谢公子。”她含笑说道,“娘子与郎君们吃过饭才会回转,公子不如先回去吧。” 说罢疾步向街上而去。 郎君们? 那几个莽汉是郎君?其实不羞辱自己是莽汉? 周六郎皱眉。 “你瞧,这女人羞辱人只言片语间也不放过。”他说道。 秦郎君却摇头。 “她非是这等言语计较的人,既然称呼为郎君。那必然是有称呼的理由。”他说道,一面看着那边的宅院轻轻叹口气,“只可惜,无缘踏入。” 周六郎哼了声。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不能亲近美人了。”他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上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吃的美食新奇,我们前去尝尝。”他说道,“你妹妹不疼你,我疼你。” 午时,程娇娘的宅院里,香气从半开着的纸门的室内散出。 屋子里几个男人正捧着碗狼吞虎咽,金哥儿抱着一盘子肉从厨房那边跑来。 “有妹妹就是好…”徐棒槌含糊说道,一面举着筷子从锅里捞起肉片,“…吃得好..” 相比于其他人的行止。大哥范江林和三哥徐茂修端庄一些。 “妹妹莫要再操持了,这就够了。”他们说道。 程娇娘正和婢女一起将菜肉分食装盘,闻言只是看过来,嘴角弯一弯。 “哥哥莫要说客气话,这些如何能够。”她说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看了眼旁边狼吞虎咽。一盘子一碗很快空了的弟兄们。讪讪笑了。 “况且,我也很高兴。”程娇娘说道,一面低头细细的将几颗菜剪短摆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午宴散的时候,买来的菜肉皆已经吃光。 “遗憾没有好酒。”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笑着拍着一旁的酒壶。 “这还叫没有好酒,妹妹再如此说,我们真是不自在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而不语。 “人逢喜事,喝水亦是醉。”徐茂修说道,将余下的一杯酒仰头喝光。 程娇娘起身。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她说道。 男人们有些不解,忙跟着起身。 “是,是,我们告辞了,叨扰妹妹许久了。”他们乱乱说道。 “不是,哥哥们住在这里,我住在我外祖母家。”程娇娘说道。 男人们再次愣住,旋即又忙摆手。 “这怎么好,吃妹妹的喝妹妹的,又住妹妹的。”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弯弯嘴角。 “你们唤我妹妹。”她说道,“既然是一家人,还要如此见外吗?” 徐茂修制止大家的乱嚷,看着程娇娘肃容。 “妹妹,适才听金哥儿闲言,你原本是要住来这里的。”他说道,浓密胡渣的面容上,眼神微闪,“既然你喊一声哥哥,那么,有什么事也要直说才是,不要让哥哥们担心。” 金哥儿被“解救”出来,各方人马乱乱,其间不乏陈家的人说些风凉话。 “..娘子被抢走,你再丢了,我们陈家就不要在京城混了……” “…都怪那周家厮,闹得大家都乱了,忘了金哥儿你…” “…你家娘子可是被他们挟持而去的….” 这些下等小厮拉着金哥儿胡乱说的话,只是几句,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也注意到了。 其他男人也回过神,看看徐茂修,又看看程娇娘。 “怎的?有人欺负妹妹不成?”大家问道,一个个涨红脸。 程娇娘嘴角弯弯一笑。 “哥哥多虑了。”她说道,“没人欺负我,或者说,只是别人觉得欺负我了而已。” 说罢看着徐茂修再次一笑。 “我说过,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她说道。 徐茂修等人一直送出去,看着那女子带着婢女坐车而去,金哥儿被留下来,正忙里忙外的收拾。 “老三,你如此揣测妹妹,就不太好了。”范江林忽的说道。 徐茂修苦笑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事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他说道。 这件事是挺不可思议的… 他们从西北逃出来了,老三病的要死了,路上遇到一个娘子竟然救了他,且不仅不收钱还给了钱花,到现在这个救命恩人竟然又跟他们结拜,成了义兄妹。 这个娘子啊,长得好,虽然没说,但可见家世一定好,还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跟他们这些贱民简直是天上地下,用不可能交集的。 竟然成了他们的妹妹? 说出去,谁会信?他们自己都不信。 “茂修,她说了,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范江林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她是要用我们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们,又能给她做什么?”他摊开一双粗糙的手,说道,“这条命吗?反正也是她救的,拿去便是了。” 说到这里看徐茂修。 “你的命,不是我们的。”他又补充一句。 徐茂修哈哈笑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自诩读过几本书,遇到过几次不平事,便以为看透这人心,却大多是庸人自扰,要不是我胡乱揣测向七,也不会惹来这误会。”他说道,带着几分自嘲。 身后传来其他几个弟兄的大呼小叫。 “…哇,这里的房间这么多...可以一人住一间了…” “太好了,再也不用被老四的呼噜扰了…” “…胡说,你的呼噜才让不能睡呢!” “…我要住这间…” “我要住这间,你另外找一个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 他们,竟然有个妹妹,有个家了。   ☆、求票单章 稀少的总字数,稀少的粉丝基数,我们微不足道,我们高居榜首二十九天!! 大神之光十名以后,狗血小白癫狂写出各种被吐槽被骂情节,刚上架第一个月的新书,我们高居榜首二十九天!! 这是看起来多么荒唐的事!这是多么不符合你这个刚上架的新书该有地位的事!! 可是为什么这种事就发生了?是你们!是将近九千收藏的你们,是三千均订的你们,是每日新增八千的订阅的你们,做到的!! 是你们,粉票不够,订阅我的文凑不够,订阅其他的书,甚至哪怕不看的书也要来凑!! 是你们,粉票不够,打赏来砸,一万,五万,十万,一票一票的砸出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更新!!这就是我为什么每日双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如此癫狂可笑没有斯文的吆喝求票! 我们已经努力了二十九天了,还有最后一天了,最后几个小时了,再努力一把吧,我尽人事,我听天命! 最终除了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第三更,不是,今天的第四更!   ☆、第四十二章 不去 第四更~ 吓到我了你们的投票,这真是我一个单章拉来的?不敢相信!我发单章其实一多半是自我安慰,或者说,最后图个面子,这个,这个,真没想到。 多谢,多谢。 我更完了,晚安。明天见。 *********************** 夕阳西沉时,周六郎和秦郎君放下碗筷,看着一旁堆放的盘,锅中汤汁翻滚。 “果然有趣。”周六郎说道。 “且有几分名士风流自在。”秦郎君笑道。 “只是这名字起的不好。”周六郎说道,“过路神仙?这算什么名字,太可笑。” 一旁伺候的小厮笑了。 “公子,人家说这是一个过路神仙留下的仙方。”他说道,“掌柜的没来得及问名字,所以便以此为名了。” 周六郎哈哈笑了。 “市井滑头。”他说道,起身。 秦郎君也由小厮扶起而出。 门外大厅人声鼎沸,皆是围炉而坐,肉香蒸汽腾腾,再到门外,尚有马车不时过来。 “没位子了,没位子了。”门口的伙计不停的喊道,劝阻新来的人进门,“明日请早,明日请早。” 门前换上了新鲜的旗帜,大字写着神仙居。 “连名字都换了,不过是为了一个新鲜吃样,就把父辈留下的名字都改了。”周六郎说道,摇头笑,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人心不足,倒也怪不得他。”秦郎君笑道,抬头看旗帜,若有所思,转头看已经催马前行的周六郎。“六郎,如此美味,想必你妹妹也喜欢,我邀你妹妹来此一聚,她必然欢喜吧?” 周六郎扭头看他,带着几分审视。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他问道。 周六郎回到家已经掌灯时分,他径直来到程娇娘的住处。 “公子。” 门外的仆妇有些不安的施礼。 自从这个程娘子进了门,一家子的心就调调着。 进门那一天先是让夫人冻了半日,六公子又闹了一处负荆请罪,好容易到晚上了。又说小厮丢了,整整鸡飞狗跳的闹了三天……. 我的亲娘哎,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 公子又来这里了啊,这次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所幸周六郎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院子口。看着正屋子。 屋子里灯火暖暖。倒映出其上两个对坐的人影,似乎在下棋,又似乎在谈笑。 “你不用去那边看,她定然回你家去了。” “我如何知道?因为我想知道,所以便知道了,你,是不想知道,所以才不知道,并非是你真的想不到。” “六郎,对你这个妹妹。要疏,疏远,疏导,如此她才能看你,听你说话,否则无解,你莫要再耍横。” 秦郎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攥紧了手,转身大步走开了。 仆妇们松口气,交代上夜,其他人便也散去了。 不多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只不过躲躲闪闪,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 娘子,你要吃这个吗?不好吃吗? 娘子,你看我这样写对吗? 半芹看着门上倒影的两个身影,似乎又看到曾经的场景,听到曾经的对话。 她又见到娘子了,只是,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半芹咬住手帕,堵住哭声,视线模糊,手扶着冰冷的墙,舍不得移开一点。 “谁在哪里?” 门内的仆妇察觉,厉声喝道。 半芹仓惶转身,踉跄跑入夜色中。 仆妇提着灯在门外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冬夜的风呼啸而过。 不会吧,人生事还不算,莫非不干净的东西也来生事了? 她不由打个寒战,连声呸呸,忙进去关好了门。 天光大亮,周夫人已经在厅堂坐了好一刻,终于看到程娇娘从里间出来了。 “娇娇,朝奉大夫家的夫人亲自上门请了,你去瞧瞧,她家的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病。”周夫人忙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坐下来。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 没有见礼,没有问安,不过也算了,她知不知道这些还不一定呢。 周夫人坐直身子。 “所以,请你去看看。”她和蔼说道。 “不去。”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你为何不去?”周夫人急道。 “我,为何要去?”程娇娘问道。 “你会看病啊,你是神医啊。”周夫人说道。 “我,不是神医,有些病,我会看,有些,则不会。”程娇娘摇头说道,慢慢的饮水。 这叫什么话! “娇娇儿。”周夫人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程娇娘的肩头,“莫要赌气。” 程娇娘放下水杯。 “错了。”她看着周夫人,说道,“赌气的,不是我,是你们。”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程娇娘起身。 “夫人,我家娘子今日要去给陈老太爷调药,劳烦你去让人备车。”婢女说道,一面接住程娇娘的手。 我去备车? 周夫人看着这丫头,有些气结。 我什么人啊! 你什么人啊! 但却又无法,难道不备车?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 我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样?”周老爷在室内踱步,等的有些不耐烦,看着周夫人进来,忙问道,“吴家夫人还在等着呢,让她快些收拾收拾跟着去。” 周夫人脸色难看。 “还快些,能让她去都要谢天谢地了。”她说道。 “怎的?”周老爷皱眉一愣。 “她不去。”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不去?”周老爷更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不去?” “人家说不去,我怎么知道。”周夫人说道,一肚子委屈,“难不成我们绑了她去?” 这是看病,又不是坐牢,绑去了事。 “这贱婢。”周老爷明白了,咬牙气道。 “适才我已经用她去给陈老太爷问诊回了吴夫人,那,今日回了,明日怎么办?回了吴夫人,别的夫人来了怎办?”周夫人说道,坐下来只觉得太阳跳的生疼。 周老爷也气闷,坐下来没说话。 是啊,这是看病,不是别的事,喊着骂着威胁着,就算去了,人家能看也说看不了,他们也没办法啊。 “当初,还说请她到家里来,是天大的好事,这叫好事吗?眼瞅着陈家已经看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随着陈老太爷好起来,她更出名,到时候上门来的人更多,来了就找咱们,找咱们就是咱们周家的事,这贱婢一次两次不去看,到最后人家可都要算到咱们周家头上!”周夫人伸手按着头说道。 “那怎么办?赶出去?”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赶出去,那咱们周家成了什么?”周夫人说道。 成了什么?里外不是人! 怎么就成这样了? 周老爷拉长了脸。 “现在这小贱婢就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好的哄着,哄得她高高兴兴,才能为我所用。”他说道。 “这个傻儿竟然成了小祖宗了。”周夫人倚在凭几上,按着头吐口气,“这叫什么事!” 这跟他们原来想的好像不一样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 到底哪里不对了?   ☆、第四十三章 可识 两个字,多谢! ******************** 来到二门外,婢女一眼看到备好的马车,忍不住笑了。 “六公子,您又要为我们娘子做车夫啊。”她说道。 周六郎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女身旁的程娇娘身上,一眼便又转过头,摇着手里的马鞭,没说话。 程娇娘自然也不说话,扶着婢女上了马车。 得知程娇娘到来,陈家上下欢喜不已。 陈家的少年郎们听到消息也到了门口,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周六郎似笑非笑。 “周公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啊?” “别啊,六公子还是守着马车好,免得不小心丢了人。” 这些冷嘲热讽周六郎只是嗤之以鼻,理都没理催马走开了。 门前的事程娇娘不理会,在二门得到了女眷们的热情接待,丹娘跑的最快。 “姐姐。”她扑过来,摇着程娇娘的胳膊,“爷爷和我都想你呢。” “最好别想我。”程娇娘说道。 仆妇们拥簇着陈夫人此时也过来了,程娇娘略一见礼。 “正有心去请娘子来呢。”她说道,与程娇娘一起进去了。 其他女子们落后几步,一面仔细的看程娇娘的衣裳,发式,一面低声说话。 “为什么她说别想她?”一个低声问道,“拿的好乔么?” 便有一个斜了她一眼。 “程娘子是大夫,什么人才会想大夫?”她说道。 女子们恍然。又忍不住掩嘴笑。 “这娘子,多说几句又能如何。”她们低声笑道。 “要我说是咱们往日话太多了,说十句,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的意思。”先前的女子说道。 “那要是别人听不懂,岂不是误会。”有人不同意说道。 “误会又如何?”那女子看她。 那人噎了下。 是啊。误会又如何?有病不求人家治了么? “再说,懂的人自然懂她,不懂她的,也没必要理会。”那女子接着说道,看向已经和母亲走进陈老太爷院子的女子,带着几分感叹,“能如此自在,人生何求。” 程娇娘收回手。 陈绍夫妇带着几分紧张看着她。 陈老太爷倒是轻松自在。 “这药,再吃五日。”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婢女。 婢女早已经拿好了笔墨。见她看过来,便提笔。 “五日后,换这个药方。”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记下的药方递给陈绍。 陈绍接过道谢。 “娘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下备着。”陈夫人含笑说道。 “多谢。”程娇娘辞别,“我还有事。” 陈绍夫妇有些遗憾,想要再次劝留。陈老太爷抬手制止了。 “如果娘子不忙。要常来坐坐,不要见外才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点点头。 “好。”她说道,施礼告退。 陈夫人亲自送出去。 因为要诊脉被打发走的丹娘再过来时,屋子里就只有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和陈四爷兄弟。 “姐姐怎么走了。”丹娘很是伤心,忍不住过去摇着陈老太爷的胳膊,“爷爷,我们再请她过来住好不好。” “丹娘莫要胡闹。”陈绍摇头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安抚孙女。 “娘子不喜上别人家门,等爷爷好了,带着你去找她玩。”他说道。 丹娘高兴的点头。 “父亲。这就是最近有名的五字神韵。”陈四老爷说道,将手中一张纸小心的展开。 陈绍也来了兴趣。 “这便是最近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且停寺的那副字?”他问道。 听他们开始谈诗论字,丹娘没兴趣了,起身要出去玩,走到门口听到且停寺三字又停下脚,跑回来。 凭几上的字已经展开了。 “这是我做的诗!” 屋子里其他人还没说话,女童的声音先响起来。 陈绍三人一愣,旋即笑了。 “丹娘做的?”陈四老爷问道,“果然好。” “对啊,是我做的,程娘子改动了一下。”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陈绍笑着摇头。 “好,好,丹娘进益了。”他说道。 “是啊,娘子也说我做的好呢,她还帮我亲笔题写在墙上。”陈丹娘高兴的说道。 陈夫人此时送客归来,招手唤陈丹娘出来。 “新年将至,裁衣来了,去量衣裳。”她说道。 新年新衣对小孩子永远是最大的诱惑,陈丹娘高兴的出去了。 “母亲,我也要做程娘子那样的衣裳。” 孩童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屋内父子三人重新看字。 “这首诗倒也似是孩童口吻。”陈绍说道,一面捻须。 不过他可不认为女儿说的是真的,或许是在且亭寺见了这句话,小孩子家还分不清什么是我的和我见过的。 “不过,配上这字可不再是孩童口吻了。”陈四老爷说道。 陈老太爷看着字久久才点头叹气。 “竟然是五种从未见过的字体。”他说道,“且合字而韵,五字道尽七情六欲,似是看尽世事的老者,但却收以铮铮少年豪气,唯一可惜臂力似乎不够,未达真髓……” 说到这里摇头感叹。 “我这是让人抄写的,还是只得其表不得其韵。”陈四老爷说道。 “果然不知谁人所作?”陈老太爷看了一刻,又问道, 陈四老爷点头。 “始终无人承认。”他说道。一脸的遗憾,“真是可惜可惜。” “或许是一心赴考,待明年三月过后,便会知晓。”陈绍说道。 如此优秀的书法,待大考之时。必然暴露于天下。 陈老太爷和陈四老爷点头。 “该不会,真是程娘子写的?”陈老太爷忽的问道。 陈绍和陈四老爷失笑。 “父亲,那程娘子都不写字的。”陈绍说道。 每次说药方,都由婢女书写,听曾伺候过的仆妇说,这娘子日常也是由婢女念书来听的,许是不识字的,何谈写字。 陈老太爷也笑了,这等字体,神韵。没十几年功夫是写不来的,这程娘子不过十四五岁,难不成生下来就开始习字? “待我好了,亲去看。”陈老太爷说道,看着凭几上的字。 程娇娘走出门。一直在不远处的周六郎便驱车过来了。这让陈家准备相送美人的少年们很是失望恼火。 “防贼一般,真是辱人,老陕周果然粗俗无礼。”他们咬牙说道,看着美人坐马车而去,心内很是叹气,“可怜,可怜。” 婢女倒没觉得可怜,她掀着车帘,看着周六郎。 “六公子,劳烦送去玉带桥的宅子。”她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扬鞭催马前行。 婢女坐了一刻,掀起车帘向外观看,吓了一跳。 “六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她一把掀起车帘,竖眉问道。 视线所见,竟然是城门外大路阔阔,冬日荒野凄凄。 今日难得艳阳天,又是冬闲时刻,进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婢女惊讶之后,见周六郎没有回答,她便哼了声。 “欺负我家娘子一介女子弱无力,算什么本事。”她说道,甩下车帘,坐回去。 车内再次安静无声。 周六郎攥着马鞭,抬手狠狠的一甩,马儿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疾驰而去。 疾驰了将近半日,马车才停下。 “下车,到了。”周六郎在外说道。 婢女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所。 “这位公子,您是先定了位子的?”两个伙计跑来,一个问话,一个准备牵马。 周六郎点点头,报上名字。 “神仙居?”婢女看着旗幅念道,一面回过身,“娘子,这地方似有些熟悉。” 程娇娘下车,也看了眼四周。 “公子,娘子,这边请。”伙计热情的喊道。 周六郎抬脚前行,偏此时店里有人涌出来,将一个妇人一把推到。 “臭要饭的,活的腻歪了,又来这里撒泼。”几个伙计骂道。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童,推搡之下,发髻散乱,婴童也啼哭不止。 路人立刻让开,唯恐惹祸上身。 “看在他爹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份上,把工钱结了吧,等着救命钱。”妇人歪倒在地上,哭道,伸出手。 “李家娘子,你这话说的,你家男人已经两三月没上工了,哪来的工钱?”一个伙计喊道,“我们这里是饭馆,不是善堂。” 妇人抱着孩子哭,叩头。 “求求掌柜的,先借几个钱……”她哭道。 这边乱乱,自然引来无数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从内里疾步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长随。 “干什么干什么。”他怒目喝道。 “七爷,李大勺的浑家又来了…”一个伙计忙说道,指着地上哭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他,顿时又爬起来,跪步上前拉住男人的衣角。 “窦郎君,窦郎君,求求你,我家男人病的厉害,求求你给了工钱好看病。”她哀求道,“就看在他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的份上,救他这一命吧。” 男人先是听到就不悦,待被这妇人拉住衣角,带着几分嫌弃几分震怒,抬脚就踢开了。 “打走!”男人喊道,“如此黑心,竟是要害我家生意不成!” 妇人被踢开,手中不稳将婴童摔在地上。 孩子的哭声尖利,听起来格外凄然。 进出的人不由侧目,连店里的人都探头来看热闹。 “说的好像我家的店都是你家男人的功劳似的,已经不干了,还要什么工钱,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窦七喊道,一面急忙忙的抖了抖衣衫。 “你这人,怎的欺负妇幼?” 一个男声喊道。 这吵闹间,并没有阻止周六郎程娇娘的脚步,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店门口。 世间无奈事众多,岂能人人如意。 这个男声从店内传来,伴着说话,一个年轻郎君站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试图拉住他。 “元朝,莫要多事。” 那年轻郎君甩开拉住自己的人,疾步出来,与程娇娘擦肩而过。 程娇娘停下了脚。 ************** 写得太猛了,我需要缓一缓,理顺情节,单更一段,不过,单更都是三千字,比起两更,只是少一千字,待我理顺后恢复。   ☆、第四十四章 何物 一直以来我知道自己写的癫狂无趣小白,所以在别人说我之前,我就先把自己踩下去,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有自知之明。 一直以来我知道我写的没文笔没内容没内涵没知识没情趣,从来不敢跟任何人的比,唯一想要的只是看到的书的人哈哈一笑简单的情绪发泄就足够了。 每一本开书也好结束也好,我都要说的就是,高兴的跟着我看,不合胃口是我对不起你,请等我下本书在努力,你看高兴了,是我荣幸,你看的不开心了,是我不好,请忘记我,我每次都说,看书,别看人。 我敬畏每一个读者,我惧怕让读者失望,我诚惶诚恐,所以只信差评,绝不信好评,以至于看到一个打赏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这是友情支持吧?这绝对不是我的文写得好的缘故。 我写得慢,我心态不行,见不得投票,见不得人打赏,见不得我欠别人的,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行,除了多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我原本想,过年了,熬过新书一个月了,日子还很长,我写慢一点,休息一下,也轻松一些,可是,这个书友说得对,我凭什么轻松?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多更新,我还有什么可跟人比的?现在想想,一个第一,就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了?不,可,能!一个第一怎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没错,我的第一,是跟读者求来的。我跟你们求来的!我不以为耻,我以为荣! 现在,我再来求你们了,一个第一,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我要更多的,来满足我这个虚荣之人的虚荣心! 我这么个虚荣之人有什么资格谈休息,有什么资格偷懒,我希行,继续保持双更,这个月,以后的月,直到完本的月,不管能不能做到,我。目标都是要争第一,我的虚荣心永不满足! 盗版书友们,别的我不求了,这段话,你们给我留着。骂我的厌我的讨厌我的。看不顺眼的,我都知道,不过,我是为了喜欢我的,我记着这个,写下去,就足够了。 ps:这些话,已修改,不占字数,不收钱。 ************************************* 程娇娘停下脚步。周六郎停下回头看她。 “娘子?”婢女低声询问。 怎么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门外。 “郎君,我怎么欺负妇幼了,难道因为她妇幼,我就只能笑脸相迎,要钱给钱了?” “是啊,郎君,你不知道情由,莫要乱讲。” “这女人来闹好多次了,已经不在我家做工了,怎能还给工钱!” 门外窦七以及伙计们纷纷对年轻郎君说道。 “不管情由如何,怎么对妇幼动手?”年轻郎君说道,一面伸手虚扶,“你号称神仙居,你如此做,神仙如何能居?” 真是酸腐的读书人! 窦七皱眉,随着考期临近,京城读书人越来越多。 “神仙居不居的,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公子你说了算。”他冷笑一声,手一挥,“将人轰走,再来闹,送官府告讹诈!我开的饭馆,又不是善堂!” 年轻郎君甚是气氛。 “此等做派,如何配上美味之名!”他说道。 窦七乐了,回头看着年轻郎君。 “正是,别脏了郎君的嘴。”他笑道,伸手一指,“这位郎君高洁,不屑我家,如此空出位子,哪个愿意去吃?” 此言一出,门外等候的好些人乱哄哄的喊起来。 “我。” “我。” 年轻郎君脸色很是难看。 窦七哈哈大笑。 “几位请!”他大声喊道。 事已至此,年轻郎君的两个同伴只得走出来,门前一阵热闹,果然有三人进去了。 “元朝,你这脾气可真是…”同伴之一摇头苦笑道。 韩元朝冲二人施礼。 “是我扰了大家雅兴。”他说道。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此时也站起来,一面拭泪,一面对韩元朝胡乱叩头。 “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她哽咽说道,“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 韩元朝忙虚扶,其他二人也忙请起。 “这是怎么回事?”韩元朝问道。 “我家男人自小就在这饭馆做厨子,直到老太爷去世了,七爷接了手,又兴起这新花样,改了名字,我家男人恰好受了风寒,想歇息几日,七爷便辞退了他,我家男人一气之下病情又重了,如今已经起不得身……”妇人一面哄着孩儿,一面哽咽说道。 “如此,并不欠你工钱?”一个男人问道。 妇人迟疑一下。 “并不欠。”她说道。 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所以说….是无理取闹? 不过如果真是无理取闹,这妇人此时不该承认啊。 “当初,老太爷曾许诺,给我家男人三成分红….”她低头说道,“只是,老太爷病重后,没来得及写下…” 三人恍然,神情复杂,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顽童,这种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起起伏伏的事太过常见。 韩元朝略一迟疑,从腰中解下钱袋,倒出一把钱递给妇人。 “我带的钱也不多,还要在京城盘桓许久,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他说道。 妇人忙摆手。 “怎能要郎君的钱,怎能要郎君的钱。”她哽咽道,“已然是与郎君添麻烦了。” 韩元朝再三递给,那妇人却坚持不收。抱着孩童踉跄而去了。 三人感叹一刻。 “今日这过路神仙是吃不成了。”一个说道。 “都是我累坏了大家的雅兴。”韩元朝说道,带着歉意。 “你啊,有什么办法,你这脾气是改不了,元朝。你真不该读书,该去做个游侠儿。”另一个笑道,伸手拍他肩头。 “非也,游侠儿一怒能解几人忧,家父说过,要想解天下人忧,便要读书,或者入仕,或者传道授业。”韩元朝笑道,一面岔开话题。“京城之大,寻个吃饭的地也不是难事,我们再去找。” 三人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唤了声郎君留步。 三人带着几分讶异转头,见饭馆内走出来一个婢女。 “郎君。”她含笑施礼。 三人不知其因。还了半礼。 “敢问郎君高姓大名?”婢女含笑问道。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 “某。肃州韩均。”他说道。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么?”婢女问道。 韩元朝点点头。 适才同伴人前呼唤,旁人听到也不以为怪。 “真是好字。”婢女笑道,忽地话锋一转,“公子在京住在何处?” “葵园居。”韩元朝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才惊然,这婢女好会套话! “不知姐姐?”他问道,带着几分惊异。 婢女却是施礼。 “郎君侠义,令人佩服。”她说道,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留下三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元朝,谁说世人多薄情,看来方才很多人都佩服你所为。”一个同伴笑道。 “一定是个翩翩女郎。”另一个笑道,拍着他的肩头,“说不定不待放榜,就有人要来抢女婿了,你可小心些。” 放榜之时,京中富豪权贵会有榜下抢高中学子为婿的习俗。 韩元朝哈哈笑了。 知道住处又何妨,感恩佩服他不求,如是有人来给自己个教训,他自然也不怕。 “休要胡言,速去,速去。”他笑道。 婢女拉开屋门,其内只有程娇娘安坐。 “娘子,郎君是肃州韩均,字元朝。”她坐过来低声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他啊。”她说道。 “娘子,认得?”婢女忍不住好奇问道。 看样子知道名字,但却似是不认识人。 程娇娘没说话。 “厅中,人何言?”她又问道。 “这个李大勺,原是这神仙居,哦,原来此地不叫神仙居,叫醉凤楼,李大勺做得一手的好菜,深的醉凤楼老掌柜的青睐,只不过老掌柜死后,新接手的窦七爷不喜李大勺,正好得了一味好生意,灶上离了李大勺也无妨,便趁机辞退了。”婢女低声说道。 将方才大厅走过听到的闲言碎语整理说来。 程娇娘点点头。 说到这里,门被拉开,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了,其上满满的肉菜。 “原来,是要请娘子吃饭。”婢女说道,又有些失笑,看向外边。 周六郎没有与她们一起,而是在隔壁雅间。 “娘子,我们这过路神仙可是一等一美食,娘子来吃,真是吃对了。”伙计带着几分得意,笑道。 看着他逐一摆上的菜食,婢女咦了声。 “你这是…是什么?”她失声问道。 “此味唤作,过路神仙。”伙计说道,“乃是我们神仙居得神仙点化独有的美味。” “过路神仙?”婢女惊讶道。 一看就是没出过门的闺阁女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伙计撇撇嘴。 “还是公子有心。”他笑着恭维那边顺便踩踩这边,伸手指着外边,“早定了位置,要不然,等到明日也吃不到,你们瞧瞧门口等着的人多了去了。” 此时桌案已经摆放齐整。 伙计看到婢女的眼神惊讶,不由更是得意。 “姐姐,这种吃法很少呢,好告诉姐姐知道,这肉不是生着吃….这个碗也不是喝水用的,而是盛放酱汁的……”他一一大声的说道。 他越说,越看到面前婢女的神情越惊讶,便越得意十分。 “你这是…”婢女坐直身子,拔高声音要说话。 程娇娘抬手制止,婢女又坐回去。 “如何?”伙计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二人。 程娇娘看着摆到面前的菜肉锅子等物。 “给我拿一只未片的兔肉、刀子和所有调料,再请,你家厨子过来。”她说道。 伙计愣了下。 “娘子有何吩咐?”他问道。 “这就是吩咐。”婢女说道,冲那伙计竖眉伸手向外一指。 这小婢好凶。 伙计带着人退了出来,拉上屋门,大家对视一眼。 “这娘子要做什么啊?” “估计是稀奇,要看看是如何做的。” “那怎么成,这是我们神仙居的秘方呢。” “可是看来是富贵人家呢,别惹恼了…” “富贵人家怕甚,咱们七爷新拜了中书门下秘阁刘校理为干爷爷。” 走廊上伙计们窃窃私语,那边的门猛的拉开。 “在这里嚼什么舌头!”周六郎喝道。 伙计们吓了一跳忙施礼赔罪。 “郎君。”一个伙计认得这个少年郎与适才的女郎是同行,忙说道,“这位娘子,要让我家厨子过来,不知哪里得罪,你看如今客人多,只怕走不开。” 周六郎皱眉,看向对面的屋门。 “让你如何便去如何,哪来话多!”他竖眉喝道。 得,问这少年算是问错了。 明显这是陪美同游,特来讨好的,自然事事以娘子为重。 伙计无奈只得施礼告退直奔掌柜的诉苦去了。 掌柜的正恭敬而立,听着坐着的窦七爷说话。 “……京中的酒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年节一过,就开张……”他笑道,一面拿着酒壶对饮一口,鬓边新攒上一朵才剪下的夹竹桃花,随着笑微微颤颤。 “可是,这老店是老太爷留下看得好风水,不如还留着吧….”掌柜的迟疑一下,说道。 “什么好风水,如是好风水,十年经营,还不如我这过路神仙三日成名,还留着此处,如何引人去新店。”窦七爷不悦说道,将手中酒壶顿在几案上。   ☆、第四十五章 乐趣 连家传的酒楼名字都已经不要了,再换个地又算什么。 掌柜的忙应声是。 “…干爷爷也说了,到时候他会去捧场,我们窦家也便要成京中名店了。”窦七爷说着笑了。 门外店伙计的问询打断了他的笑声。 “何事?”窦七爷不高兴的问道。 伙计怯怯的进来,将事情说了。 “许是怀疑咱们用的肉不新鲜..”掌柜的低声说道。 窦七爷眼睛一瞪。 “最近,你们用不新鲜的肉了?”他低声问道。 “用量太大,一时供应不上,偶尔就用了下。”掌柜的带着几分讪讪说道,“不过,涮了也尝不出来…” 窦七爷瞪他一眼。 “小心点,别坏了事。”他说道。 掌柜的连声称是。 “那还让厨子去吗?”伙计问道。 “去,她让去,咱们就去,至于去了说什么,那不是咱们做主么?”窦七爷满不在乎笑道。 伙计恍然。 “是,是,七爷英明。”他连连称赞。 被一个小伙计称赞算不得什么得意。 “滚下去,蠢儿。”窦七爷笑骂道。 滚下去的蠢儿很快叫来了厨子,带着肉和刀子来到程娇娘这里。 厨子很不高兴,进去后草草施礼。 “娘子,这都是新鲜的兔肉,都是我在后边现切好的。”他鼓着腮帮子说道,一面将一只整兔推过来,“你看看,是新鲜的。” 原来是为这个,果然是挑食的厉害。 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的周六郎收回视线要转身。 屋中伙计哎了声。周六郎又看过去,不由也呆了下。 这女子,又要干什么? “娘子,这可玩不得。”厨子吓了一跳忙喊道,看着面前拿起刀子和兔肉的小娘子。 程娇娘看他一眼。 “看着。”她说道,“我,只做一遍。” 看着?看什么? 除了婢女。其他三人不解。 程娇娘手起刀落。 伙计和厨子都哎了声。 “娘子..”伙计有些不知所措,还要劝阻,但厨子忽地不说话了。 周六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不自主的迈进来一步。 随着程娇娘的动作,盘子里兔肉片片堆叠,各型各状不同,与旁边那碟成块或成片的乱乱堆摆的兔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刀工。”厨子喃喃说道,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抬头看程娇娘,肥胖的身子渐渐发抖。 难道…… “什么?”端着小酒壶的窦七爷猛地坐起身惊讶问道。 “是啊,是啊,那娘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拿过刀子,片兔肉。”伙计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窦七爷不解。又笑了,“来了位喜欢自己动手做吃食的么?那还下什么馆子?” 掌柜的在一旁凝神思索,忽地啊一声。 “是一个娘子?”他喊道。 伙计被他吓一跳。 “是。”他连连点头。又补充道,“还带着一个婢女,同行的……” 伙计的话没说完,就被掌柜的一拍手打断了。 “哎呀,莫不是那位娘子来了!”他喊道,转身就向外跑去。 竟然顾不得跟窦七爷告罪,伙计以及窦七爷都很惊讶。 什么娘子来了? 掌柜的过来时,程娇娘已经开始调酱汁了。 屋内依旧无人说话,只有炭炉里汤翻滚的声音。 油盐酱醋香油逐一被程娇娘份量不同的舀出调和,程娇娘停下手。目光扫过面前。 “缺,芝麻。”她说道。 厨子错眼不眨盯着程娇娘的一举一动,闻言如同雷贯耳醒过神。 “芝麻。芝麻!”他颤声喊道,“快去拿芝麻。” 这才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了伙计,一怔之后,门口有人喊了声。 “快去拿!”掌柜的一脚踹在小伙计身上。 小伙计连滚带爬的去了。 掌柜的抖着衣衫进门跪坐下,叩头。 “见过娘子。”他颤声说道。 窦七爷也过来了,见状有些糊涂。 原来认识? “七爷,这便是,那位过路神仙。”掌柜的回身对他介绍道。 过路神仙这个名字还是窦七起的,因为听掌柜的说吃此味的是个过路人,当然叫过路人太寒碜,灵机一动便想到这么个大俗又大气的好名字。 那个过路人是个女子,窦七爷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 来者何意?要钱么? 窦七爷一时神色古怪,但很快掩去,跪坐下来施礼。 “原来是神仙娘子。”他堆起笑说道,神情激动,“曾多方寻找不得,多谢娘子再次惠顾。” 这二人的说话,程娇娘并没有理会,此时伙计也拿了芝麻过来,婢女伸手接过。 程娇娘伸手捏了一点,洒在碗中。 厨子此时已经呆了,身子越发颤抖,眼神也乱看,似乎惶然无措。 “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断然一声,让厨子聚神。 “我,只做一遍。”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一下,厨子终于彻底明白了,啊的一声,顾不得说直接叩头。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连声说道。 掌柜的也愣了下,旋即大喜。 窦七爷自然也明白了,眼中闪过惊讶,但旋即释然,侧身招手旁边的随从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随从转身出去了。 他们的心思变换,程娇娘依旧没有理会,放下调好的酱汁,取过筷子。 那边婢女已经主动切好了一把青菜撒入锅中。待滚了几个滚,自己便先夹起一片兔肉放入锅中。 程娇娘亦是如此,主仆二人就在蒸气腾腾以及几人的注视下,细尝慢食起来。 程娇娘挑食,但一旦吃,便不会浪费。 直到夕阳西沉,吃完最后一片肉菜。主仆二人才放下碗筷,然后看到屋子里还呆呆错眼不眨看着自己的三人。 “哦,我忘了说了。”程娇娘想到什么,说道,“我吃,就不用看了。” 开什么玩笑,早说啊…… 掌柜的吐口气,窦七爷也松了口气,两人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眼。 那厨子再次激动的叩头道谢。 当日见到的是残留的锅底。如果制作却不曾亲见,今日见了才知道跟自己揣测的大为不同,也更为精妙,肉怎么切,菜什么时候下,单单一个酱汁里放芝麻。就足以决定一个菜肴的生死。 “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翻来覆去只会重复这句话,“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滚下去学,别辜负了娘子一片心意。”窦七爷喊道。 那厨子慌张的叩头,退出去了。 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们收拾了餐具,又亲自捧茶。 人退下时,要关门,但看着还站在门边的周六郎,伙计迟疑一下。 周六郎抬脚进来,却没有在主位,而是在程娇娘一旁坐下。 窦七和掌柜的暗自对视一眼,摆摆手。门被拉上。 “娘子,这是我们东家。”掌柜的引荐道。 窦七爷施礼。 “某窦七,见过娘子。”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还了半礼,没有说话。 “娘子灵慧,竟然有这种吃法,小店真是三生有幸。”窦七笑道,一面伸手,将适才随从捧来的一个小匣子推归来。 “小小心意,还望娘子不要嫌弃。”他说道。 程娇娘只是看了眼,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换了白水过来,这来回间,主仆二人都没说话。 “还有,我这神仙居,娘子日后就随意来,就当是自己的店一样,千万不要客气。”窦七笑道,转头看掌柜的,“记下了,告诉伙计们,眼睛都放亮点,新店那边也如此。”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新店?”她问道。 窦七目光闪烁。 “是啊,秘阁刘校理刘大人多次曾说,我家的店位于城外太远,要吃一次着实不便,正巧遇到一处合适的酒楼转让,某便盘了下来,我们神仙居就要迁到京城里去。”他笑道,“娘子是京中来的,如此更方便。” 他说话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一旁的周六郎,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适才随从已经看过来并且低语告诉,此少年与女子的马车,是京中归德郎将周家的。 一个低等的武官,在京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秘阁校理大人面前,真是提都不用提。 “不用,此味乐趣在于,自己动手。”程娇娘说道,一面坐直身子。 这是要起身? 谈话还没开始吧? 窦七和掌柜的愣了下,果然见婢女扶着程娇娘站起来了。 “娘子。”窦七也忙起身,指着地上的匣子,“这是嫌少了么?” 他说着便笑,一面扬手。 “来人,再取…”他招呼道。 “不用。”程娇娘打断他,“这不是我做的吃食,也是我,学来的,怎能以此换钱。” 窦七愣了下。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心意,心意,那请娘子将心意转交。”他堆笑说道,带着满满的真诚,“更何况,娘子适才还亲教我们如何做。” “要说适才,更不是为钱。”程娇娘说道。 窦七以及掌柜的都愣了下。 “那是,为何?”掌柜的脱口问道。 程娇娘目光看向已经撤空的几案碗筷,摇了摇头。 “你们做的,实在是,差到不忍睹。”她说道。   ☆、第四十六章 安心 因为差到不忍睹,所以才教厨子怎么做? 窦七再次愕然。 自进来后,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猜测的不同,这娘子前后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反而搞得已经自以为想好应对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是,仅仅做好事? 果然遇到过路的神仙了? 他窦七活了二十七年,这种见财眼不开的好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窦七小小的眼眯起。 好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 看着少年骑马带着两三仆从护着马车而去,窦七脸上的笑才猛地消散。 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鬓边那朵夹竹桃已经有些枯萎了。 窦七顺手将花拿下扔在地上。 “七爷,你看,这两人果然是就这样走了?”掌柜的在旁忍不住问道,“那钱到底是没拿。” “不走又如何?”窦七冷笑道,“我已经摆出我干爷爷了,还敢拿钱,他们前脚敢拿钱,后脚就有他们好果子吃,别说他们两个小儿,就是他们背后的周家大人来了,也要掂量掂量。” 掌柜的点点头。 “只是没想到,这过路神仙竟然是周家的人。”他说道,有些感叹,“还好,还好,咱们也不似以前,要不然,依着京中这些官员的贪财,别说这一匣子钱,这个店只怕也要被抢夺了去。” “所以说,不能学爷爷那般老朽。”窦七说道,带着几分得意,“说这权贵最是贪欲无限,翻脸无情。不可招惹,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不招惹,它就不来的,前怕狼后怕虎,蜗居于此,有什么前途。看看如今,前有过路神仙,后有刘校理,我们窦家店就要天下闻名了。” 说到这里,窦七忍不住脸黑了下。 “不过,这刘校理也真够黑的……。”他嘀咕说道。 他回头看了眼,此时华灯初上,神仙居比白日更为热闹,灯火透亮。人声鼎沸,伙计们奔忙其中不暇,再看远处,隐隐还有灯光过来,这是那赶来的尝鲜客或者念念不忘的回头客。 便如繁星汇聚,必将照亮他窦家的钱仓。 “这是神仙送来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窦七咬牙说道,转头看掌柜,脸色犹如寒霜。“去,将那干股文书给干爷爷送去,此时才一个周家,待进了京城,还不知有多少虎狼盯着,他们周家若还敢有什么心思,我就让他做这只杀给猴看的鸡!” 周六郎的马车进了家门时,家里的人已经急得要去找了,见他回来都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带着你妹妹去哪里了?”周夫人嗔怪道。口中责怪,面上却是心疼儿子,看向那边下车的程娇娘。眼中掩饰不住几分埋怨。 定然是这女子挟恩要儿子所为的。 “出去吃顿饭。”周六郎说道。 “哎呀,六哥哥你对表妹妹真好,你都没带我出去吃过饭。”一个站在周夫人身后的娇俏小娘子娇声说道。 听闻此言,周六郎面色绷紧,那边有人先笑了。 “这话说的真是风凉,那愿娘子也能得到此等好。”婢女说道。 冷不丁的被说了一句,小娘子有些懵,再看说话的是个婢女,顿时大怒。 “你这…”她竖眉就要喊,却被周夫人瞪了一眼。 “多嘴。”周夫人喝道,“有你说话的地方!” 小娘子顿时更懵了。 “母亲,这是我家,我怎么就没说话的地方了!”她喊道,“再说,我说什么了?” 那边程娇娘主仆似是充耳不闻,抬脚径直去了。 周六郎跟了过去。 转眼二门口就剩周家母女以及仆妇。 “母亲!”周小娘子跺脚,自觉在人前丢了脸,甩手气恼而去了。 周夫人亦是气恼,却偏偏无法。 “来人。”她说道,“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程娘子,出来进去就只有这一个黄毛丫头,成什么样子!” 周六郎追上了程娇娘。 “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他开口说道。 程娇娘似是正若有所思,闻言被打断回神,更显木然。 “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问道。 “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周六郎看着她,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她反问道。 周六郎被问的愕然。 “装傻!”他愤然咬牙说道,“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 程娇娘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她说道。 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你又跟我装傻充愣!”他最终只说道,“程娇娘,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迈步。 没有说话,那一眼却如同一巴掌一般,周六郎只觉得满脸火辣。 这傻儿! 迈步的程娇娘忽的又停下脚。 “慢着,你方才说,那人,威胁我?”她转头问道。 周六郎看她咬牙不说话。 “娘子,那人说的刘校理,是校理大人刘璋,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婢女低声说道。 周六郎略有些惊讶,第一次正眼看着婢女一眼。 这婢女,竟然还知道中书门下秘阁铨事?还知道刘璋? 说实话,就连他有时候还搞不清这些花样繁多的官员称谓,一个婢女竟然一口就说出身份地位来历名称。 什么时候程家有这样的丫头了? 还是说,这是特意给这傻儿的丫头? “不管什么吧。”程娇娘显然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而是点头说道,虽然神情木然,却似是在思索,然后哦了声。 “如此,果然。”她点点头说道。 周六郎在一旁咬碎了牙。 这女子真不愧是当过傻子,装起傻来真是像的很! 就好似当时她根本就没听那窦七说话,此时仔细回想思付才恍然一般! 好,你既然装傻,那就装吧。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周家便没必要去替你出头讨公道。 周六郎甩袖子转身,却听的身后程娇娘再次出声。 “那就好。”她说道。 好? 周六郎瞪眼回头。 “原来他先威胁我,原本,我有些不忍,现在,我安心了。”程娇娘说道,对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这傻儿! 周六郎转身大步而去。   ☆、第四十七章 去见 伴着又一场大雪,年关还有五六天就要到来了。 婢女搓着手迈进屋内,室内暖意浓浓。 程娇娘坐在窗边看着外边。 “娘子,你不怕冷啊。”婢女几步过去跪坐下,将手脚靠近火盆暖暖说道,“我刚跟着老太爷从南边过来时,第一个冬天冻的我天天哭呢。” “并州,也冷。”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们今日在家还是去郎君们那里?”她问道。 “去哥哥们那里。”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起身拉开门,唤过一个仆妇让她去备车。 家中女儿出门自然是要告之主母的,更何况这是个亲戚女儿。 周夫人很快得到仆妇的禀告。 “又要出门?”周夫人皱眉说道,看着外边的大雪。 “还要,拿些钱。”仆妇低着头说道。 周夫人回头看屋内坐着的周老爷。 “她怎么开的了口?”她一脸惊讶说道。 在自己家也不会这么轻松自在吧? 这世上哪个正常的女子能如此? “一个女子,天天往外跑,成何体统!”周老爷沉脸喝道,“她有娘生,没娘教,又痴傻十几年,你去说与她听。” “我?”周夫人摇头,“我说合适吗?” “你是她舅母,是母,怎么不合适?”周老爷不悦说道。 “舅母舅母,她要是真把我当母,还会这样吗?”周夫人亦是不悦说道。 这边夫妇烦恼,那边周六郎已经抓起大斗篷出门,与正要进门的秦郎君走个对头。 “你又要出去?”秦郎君惊讶道。“你可真是有了妹妹就忘了兄弟。” 周六郎瞪了他一眼,摆手要走。 “我说六郎,你这样是没用的,你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看不到的。”秦郎君伸手拉住,摇头说道,“听我一句。不理不会,任她所为,更好。” “我做什么不为她如何想。”周六郎抬头说道,带着几分倔强。 “正是如此,才会惹恼了她。”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也罢,我与你同去。” “此事与你无关。”周六郎说道,抬脚大步而走。 秦郎君跟上。 “今日大雪。正好围炉刷肉,我请你们兄妹去神仙居如何?”他岔开话题笑道。 不说还罢了,一说这个,周六郎面色难看。 “不用。”他说道。 “为何?”秦郎君愣了下问道。 “去过了。”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看着他,哈哈笑了。 “好小子,你可真…”他摇头笑。又忙问,“她可喜欢?”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秦郎君。 “你猜。”他说道。 秦郎君愕然。 这大约是认识秦郎君以来。第一次见他脸上如此神情,周六郎不由笑了。 怪道那女人喜欢装傻,把别人噎的不能说话,果然好玩。 这个念头闪过,周六郎脸上的笑顿时消散。 他一甩斗篷,脚下皮靴踏步扬起雪花乱飞,向内院门口而去。 “六公子又去给程娘子当车夫了……” “六公子对程娘子可真好…” 不过,下人们的闲谈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再说超过兄妹之情的话,因为。谁让这个程娘子曾经是个痴傻儿呢。 虽然如今看着好了些,那曾经的事实也是不容抹去,更何况。如今看着也没好多少,古古怪怪的,一看就与平常女子不同。 周家六郎虽然不是嫡子,但也不可能娶个如此女儿做妻子。 忙年时分,敬天祭祖,街上的人倒不如其他时候多,尤其是酒馆客栈。 披着大斗篷的女子在街边站住,左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路边的悬挂新灯笼的店铺伙计都已经准备好接受问路了。 但那女子停顿一刻,径直往一个方向去了。 “这是要往马市街去,竟然还知道从铁匠胡同穿过去,原来不是个外乡人,倒是个京城熟客。”那伙计站在爬梯上摇头晃脑感叹道。 穿过胡同,便到了一条热闹的街市,女子走了一段,便看到一个不甚起眼的酒楼悬挂着旗帜,上有葵园居三字。 “果然是这里。”女子说道,一面迈步进门,一面摘下兜帽。 年节之际,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客栈中显得格外的萧条,两个伙计站在柜台后围着火盆取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一个俏小婢,忙含笑相迎。 “要找一个肃州的韩氏郎君。”婢女说道,一面抬手递来一把钱,“哥哥们冬日打酒暖暖。” 两个伙计大喜,没想到这小婢女如此大方,住店客人来来去去,有的留名有的不留名,找个人并不是立刻就能找到,但二人毫不迟疑,向后一指。 “韩郎君就在地字号三楼东厢,我这就带姐姐去。”一个说道。 婢女含笑道谢,跟着那伙计向后而去,敲开门,出来的却不是韩元朝。 看到婢女,那人愣了一下。 “刘秀才,这位姐姐找韩秀才的。”伙计说道。 婢女施礼。 “昨日见过一面,不知还记得小婢否。”她说道。 那刘秀才恍然,顿时神情又古怪。 “你,是找元朝的?”他问道。 “是,我家主人要我来请他。”婢女说道。 刘秀才神情更古怪了,似乎还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谁人找我?” 身后传来说话声,三人看过去,有两人正踏步上楼,其中韩元朝正解下斗篷。 婢女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着两个男人拉着韩元朝站开几步不知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她也不在意,转开视线。 那边一个男人看到婢女转开视线,更为点头。 “如此好家教,可见家门非凡。”他低声说道,抓住韩元朝的胳膊,“不知与德州安家相比如何?” “是呀,是呀,婚姻大事终身大事,你可要仔细掂量。”另一人也低声说道,面带兴奋拍韩元朝的肩头。 韩元朝失笑。 “有什么可想的。”他说道,推开二人,径直向婢女走来。 婢女忙起身,待韩元朝坐下后,才再次坐下。 “郎君,我家主人想…”她开口说道。 话没说完,被韩元朝抬手打断。 “不用想了,承蒙厚爱,某已经许亲,还请贵主见谅。”他整容说道。 婢女愕然,旋即失笑,越笑越想笑,不得不抬手掩嘴,但还是没挡住咯咯的笑声。   ☆、第四十八章 备年 娇俏婢女笑的室内三人有些不知所措。 “韩郎君,你多想了,我家不是来捉女婿的。”婢女忍着笑说道。 此言一出,韩元朝松了口气又有些讪讪,不由回头瞪那两人一眼。 两人亦是讪讪,对视一眼,也笑了。 “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要在道义中抉择一时,尝尝那等痛却不得不为的凛然。” “是啊是啊,我已经想好了,只待元朝背弃旧约另投新人,我就能与他割袍断义了,你说我到时候割这件,还是再换一件旧衣?” 刚忍住笑的婢女又再次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从屋门中传出,让这年节萧条的客栈增添了几分生机。 “不知那几位秀才遇到什么好事了。”店伙计投来好奇纷纷说道。 笑声停下,屋中人整了整形容。 “你是说,你家主人要请我帮个忙?”韩元朝问道,有些惊讶。 婢女点头应是,同时推过来一个钱袋。 “昨日见那妇人孩童可怜,想要略施小助,我家主人有不得已处,不能出门,再者,郎君与那妇人有恩,所以托由郎君前去的话,那妇人更能信任。”她说道。 韩元朝惊讶,但又点头。 “贵主侠义。”他说道,“只是…” “到底是耽搁郎君苦读,很是抱歉。”婢女接过话头说道,一面带着歉意施礼。 韩元朝忙还半礼。 “客气客气了,读书又不在一时之功。”他说道,略一思虑便点头,“好。我明日与你同去便是。” “明日我来这里找公子,探望了那妇人我好告我家主人放心。”婢女说道,起身告退。 韩元朝送出去,看着婢女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在风雪中远去。 “元朝,该不会是骗子吧?”同伴带着几分疑虑说道。 “骗子?骗我什么?”韩元朝笑道。 同伴故作认真的端详他一刻。 “色。”他说道。 韩元朝哈哈笑了,伸手给他一拳。 “在割袍断义之前,你还是快些去给我租个马车来。明日再让你们几个的伴当随从都与我同去才是要紧事。”他笑道。 自己租的马车,加起来六七个随从跟随,一般京城之中的小贼也足可以应付了,如果是大贼的话…. “想我韩氏在肃州算个大族,在京城,只怕还不值得谁人费尽心机。”韩元朝笑道,“如果真是要费尽心机相待,那自然已经不是我想要应对就能应对的,与其动。不如待。” “谁说侠义多傻儿,说这话的人真该打嘴。”同伴摇头感叹。 婢女踏入家门,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抱着两个包袱。 刚走了两步,一旁传来爆竹炸裂的声音。 “金哥儿,不许顽皮!”她忙伸手掩住耳喊道。 开了门就跑开的金哥儿笑嘻嘻的将手中的竹竿扔下。 婢女拉开门。笑语喧哗,温香暖气扑面而来。 屋内的说话声停了下。 “半芹来了。”徐茂修含笑说道。 “见过三郎君。”婢女施礼,又对着屋中坐着的其他男人逐一施礼。 然后转身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包袱放在屋子里。那小厮告退,婢女拉上纸门,隔绝了外边的冷气。 “要说半芹姑娘也太多礼了,咱们哪里当得起你一口一个郎君的,偏三哥说什么接受你的礼就是对你的尊重,我棒槌怎么都听不懂…”坐在最后的一个男人说道。 “听不懂就别懂,少说几句。”一个男人低声喝斥道。 总共还没见过几次,婢女认真想了一刻,才记得这是大哥范江林。 “年节临近来不及裁衣,所以娘子让我买了成衣来。”婢女说道。将包袱推过来。 男人们哈的一声又乱起来。 “怎好让妹妹给我们再添置新衣。”徐茂修说道。 一直安静而坐听他们说话的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家中女眷姊妹,不就是做这个的吗。”她说道,“只是我未有亲做。算是取巧了。” 范江林等人道谢。 “不知合不合身,郎君们且去试试,好让裁衣铺子修改。”婢女笑道。 “哎呀我好久没有过年穿新衣了。”徐棒槌第一喊道,抱起包袱就往外走,笑得合不拢嘴。 有他充作带头,其他人也不再拘谨。 “正好顺便洗个澡,免得新衣还没穿就臭了。” “老四你才臭呢,我昨天才洗的。” “三哥,你的胡子也该修修了。” “哥哥们自去,等收拾好了,正好一起吃饭。”程娇娘说道。 “如此,辛苦妹妹了。”徐茂修说道。 由他带头,其他弟兄也忙道谢。 程娇娘还礼,大家说笑着起身都出去了。 屋子里带着喧闹的余音,以及男子们特有的气味,婢女先是伺候了程娇娘喝水,又念了一段书供程娇娘默写,之后才跪坐过去。 “娘子,韩郎君已经答应了,明日我便与他同去。”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为何要我请个郎中去,而不是….”婢女迟疑一下问道。 娘子自己就会看病,何不同去,而是多费周折另请大夫? 程娇娘抚着凭几低下头。 “他,还不够让我来看病。”她说道。 是说那等下人,不够资格? 婢女猜测,但这只是念头闪过,对于主家的想法,她从不多想,适才问出这句话已经是冒昧,忙转开心思,掩嘴噗哧笑了。 “娘子,那韩郎君适才好笑呢。”她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 “怎么?”她询问道。 娘子很少主动询问他人的事,看来这个韩郎君果然是娘子的旧相识,婢女想到,忙坐正身子。 “他,以为,我们是上门提亲的。”婢女笑道,“义正言辞的拒绝我呢。”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怎会如此想?”她说道。 “也怪不得他如此想。”婢女笑道,“京中一向有这种习俗,每大比之年,权贵富豪人家都会榜下相女婿,如今秘阁校理王伟政当初就被两家权贵相争抢,官司都打到皇帝跟前了。” “这京城习俗倒是,有趣。”程娇娘嘴角再次弯弯,显示她在笑,说道。 “别的地方不是京城,不会如此厉害,但好儿郎,在哪里都是要被人争相求结亲的。”婢女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不过那韩郎君竟然如此想。”婢女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说笑着,屋门外脚步声,以及一个男声轻轻的咳嗽一声。 “妹妹。”徐茂修的声音在外响起。 婢女忙含笑过去,拉开门。 “三郎君,这么快就…”她说的话抬起头,忽地愣住了,话音停下。 程娇娘也随声看过去,在几案上描画的手略停。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崭新的青色棉袍,脚蹬布鞋,身材修长健壮,面容干净,脸上还带着才洗漱过后的湿润,浓眉大眼,宽额钝颌,虽然肤色粗糙,但却掩不住几分俊朗。 “挺合身的,倒也不用再改。”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一面说道。 ************************* 上一章漏了个字,周六不是嫡长子,是嫡子,嘿嘿,改了   ☆、第四十九章 费心 男子似乎有些不自在,手不自觉的在残留青茬的下巴上摸来摸去。 屋门两女子的陡然安静以及审视的目光,让他更有些不自在。 “三郎君?”婢女回过神喊道,带着几分讶异。 徐茂修抬起头看婢女,又忙低头看衣裳。 “不合身吗?我觉得还行啊。”他说道。 “三郎君!”婢女这次笑着打断他,“你把胡子刮了,我都认不得你了!” 把胡子刮了,徐茂修显然也很不习惯,坐下来总有些不安,偶尔会拽一下衣角。 婢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我还是把新衣换下来,等过年那天穿,免得坐皱了。”徐茂修说道。 婢女忙起身拉开门。 “三郎君,这衣服太合身。”她笑道。 “是你挑选的好。”徐茂修含笑说道,出门去了。 “娘子,郎君们换了新衣是不是都要变个样子啊?”婢女笑道,一面带着几分顽皮看着门外。 不过可惜的是,接着穿着新衣来让妹妹看的男人们或者没变化,或者变得更滑稽。 “…这个小了….” “…我已经是试遍了,这是最大的…” “..六郎君,奴婢记下来,这就拿出改换…” “…我跟你一起去好了,省的改不好糟践了衣服…” 看着这边说说笑笑,已经换了旧衣,觉得自在多了的徐茂修转头对程娇娘笑。 “年货什么的。你千万不要再费心了。”他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金哥儿跑进来。 “娘子,陈相公家给年礼来了。” 这一声喊让屋子里的人愕然,旋即忙都站起来。 “陈相公?陈相公是哪个?” 其他男人不懂。徐茂修自然懂,能被称呼为相公的可不是一般人。 “妹妹,我们回避下。”他忙说道。 程娇娘摇头。 “哥哥这话错了,你们是哥哥,难道还要我这个妹妹待客?”她说道。 屋内的男人们顿时更有些慌慌。 徐茂修看着程娇娘深吸一口气,含笑点点头。 “如此,大哥。”他看向范江林,“我们迎客。” 范江林点点头,抖了抖衣衫,大步先迈出去。 “…我…我要不还是换上新衣吧….” 身后有其他男人低低的声音响起。 院子里陈家的管事正看着小厮们卸车。听的脚步声忙整了整衣衫过来施礼。却抬头见是几个陌生男人。不由吓了一跳。 “某范江林替小妹谢过。”范江林身为老大,当先拱手说道。 陈家的管事反应机敏,立刻施礼。 当日金哥儿被拐卖的误会私下都传遍了。此时定睛一瞧,便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不仅是和程娘子认识,竟然都兄妹相称。 陈家管事认真的施礼,也不问程娘子,只把范江林等人当正经主家对待,递上帖子,礼单一一交代,没有丝毫的怠慢。 范江林接了礼,徐茂修负责说话,虽然生疏。但并没有慌乱,一番后将陈家的管事送出门。 “哎呦我的娘啊。”徐棒槌立刻喊道,伸手故作摸汗,“我棒槌长这么大第一收年礼呢。” 有人去看礼品,也有人催着徐茂修看帖子。 “什么人家什么人家。” 徐茂修打开名帖。 衢州陈朴。 这个名字倒不认得,徐茂修又翻看其内,一个名帖里竟然有两个礼单,除了最大头的一个,还有另外一个随礼。 随礼的主人也留了名字。 陈绍。 徐茂修手里的帖子一抖,范江林眼明手快伸手接住飘落的礼单。 “老三?”他问道,“是什么人?” “是,吏部侍郎陈相公。”徐茂修低声说道。 虽然朝廷的大小官员他们搞不懂,但最起码几个大官还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还是吏部相公这种掌管升迁的大老爷相公。 “这可就是通了天的人物了。”范江林惊讶道,忍不住回头看屋内。 屋内婢女正提笔记下什么,一旁程娇娘不时低语两句,看上去就如同所有人家的女眷一般无疑。 徐茂修沉吟一刻,将名帖收好,迈步进去。 “妹妹,你看咱们回些什么礼好?我们初次进京,不知这里的风俗习惯,还要你来拿主意才是。”他含笑说道,将名帖递过去,丝毫不提不问。 程娇娘看着他弯了弯嘴角。 “哥哥,我也是才来京城的。”她说道,又看婢女,“不过,半芹倒是京城熟客。” 徐茂修不由看婢女。 这个婢女竟然是京城熟客?而程娇娘却不是京城的?这? “那好。”徐茂修含笑点头,一面喊范江林,“上次妹妹留的钱还多,半芹拿着去置办吧。” 婢女施礼应声是。 “钱我收着,你跟我来拿。”范江林起身说道。 “还有,顺便我们一同去街上,把衣裳送去铺子修改。”徐棒槌也说道。 “顺便,再置办年货。”婢女说道。 “对,对,桃符爆竹什么的都要买。” “酒,酒。” “香烛祭祖的也不能少。” “都去,都去,我还没逛过京城呢。” 兄弟们都站起来,说笑着,如果不是他们刻意的压低声音,房顶都要被喧闹掀掉了。 徐茂修收回视线,看向程娇娘,见对面的女子安静而坐,嘴角弯弯。 自认识以来,很少见这女子神情波动,如此已经是难得的心情外露了。 “吵到你了吧。”他说道,“大家粗汉子,什么规矩也不懂。” 程娇娘看向他。 “一家人,不需要规矩。”她说道,“这样才热闹,才喜庆,谢谢兄长们,不拘束,不见外。” 徐茂修伸手摸胡子,触手才想起已经剃掉了,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两下下巴。 “你看,你要总是这样,就是见外了。”他笑道。 “哥哥说的是。”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 外边传来叭叭的烧竹声,街门打开,街上孩童笑闹着跑过,年节就要到了。 街上的爆竹声越来越多,婢女躲开几个笑闹举着兔儿灯跑过的孩童,迈进葵园居。 伙计看到她立刻笑着迎接。 “姐姐来了。”他说道,“韩郎君吩咐过,您来了小的就是叫他。” 婢女含笑道谢。 不多时,韩元朝披着大斗篷过来了。 门外伙计也通知了马车赶过来,婢女上了马车,韩元朝上马,又请了一个大夫,二人便向城外而去。 “姑娘口音是江南人?”韩元朝一面闲聊。 今日晴好,婢女掀开车帘,裹着大斗篷也不觉得冷,也好跟韩元朝说话。 “是,江州人。”婢女没有隐瞒点点头说道。 “在京城长居?”韩元朝又问道。 “这个么。”婢女摇摇头,“还不知道,听我家主人的。” 韩元朝明白了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婢女说道,“郎君或许不知,这神仙居跟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校理大人有些来往。” 韩元朝一惊,扭头看婢女。   ☆、第五十章 关切 婢女看着他微微一笑。 “如此。”韩元朝略一沉吟,“我知道了。” 并没有停马回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谈问京城风俗,婢女也没有再说什么,说说笑笑前行。 看着不远处的酒舍,韩元朝勒马,招手叫过一个伴当。 “知道怎么问吗?”他问道。 那伴当一路跟随,自然听到婢女和韩元朝说的话,此时一被提点就明了,笑嘻嘻的点头。 “小哥敢问,这里可有一个醉凤楼?”那伴当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外边的匾额,露出不解迷惑的神情,口音浓浓。 此时尚未到饭点,人还不多,伙计们散散的站在柜台边,闻言都笑起来。 “外乡人,也知道醉凤楼?”他们笑道。 “是啊是啊三年前我家郎君路经此地吃了一顿饭,甚是难忘,今次再来,特意寻来。”伴当笑道。 三年前,大比之年,再次期望求中的学子,这种人常见不怪。 “外乡人,记性好,这就是醉凤楼。” “不过现在改名就神仙居了。” “吃了神仙难忘呢。” 伙计们嘻嘻哈哈的不以为疑,开始跟那伴当攀谈,不多时,伴当就把话套问出来,店里也开始上人,伴当趁机退了出来,也没人注意,一溜烟的回到韩元朝和婢女这边。 “倒是不远,就在那边的宋家村。”伴当低声说道。一面伸手一指,“村口往东,门前一棵大槐树的那家。” 韩元朝和婢女都看过去,不远处一个村落散落在冬日的原野上。清晰可见。 李大勺不是真名,只是学厨之后被喊起来的浑名。 “你们是来看牛圈的?”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妇睁着混混的双眼问道,“不是来看地的?” 韩元朝被说的有些不解,婢女笑嘻嘻的上前。 “不是的,我们不是买地的,听说病了,我家郎君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她大声说道。 老妇老眼昏花,耳聋不清。 “那地可是好地,你们多给一些。”她也大声喊道。 屋子里妇人闻声出来,眼睛红红。显然刚哭过。 “娘。人来了吗?”她问道。先看到婢女愣了下,然后看到韩元朝,很是惊讶。“这位郎君,你怎么?” 果然跟着韩郎君来,省了好些口舌,婢女看了眼韩元朝,娘子思虑周祥,不过,娘子是为了路见不平相助?如是如此,当时店前娘子为何并不理会? 她心中闪过念头,韩元朝已经与那妇人见礼。 还没说话,屋中传来男子沙哑无力的喊声。 “不许卖地。那是你的嫁妆田,等我死了,你不改嫁,一家人怎么活!” 妇人的眼泪顿时再次流下,忙又伸手擦去。 韩元朝点点头。 “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来买地的。”他说道。 那门口坐着的老妇这次听见了。 “啥?”她喊道,瞪着眼用力的看过来,“不买地?那你们来做什么?” 婢女回头看她,抿嘴一笑。 “我们,是来帮忙的。”她大声说道。 韩元朝回转客栈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两个同伴都坐立不安的等着,见他进门都松口气。 “你要是真被人拍花子拐带了,我们可怎么给你家父母交代。”他们打趣说道。 韩元朝哈哈大笑,一面坐下来,饮了杯热茶,暖了暖身子。 “既不是花子,也没有半路劫持。”他笑道,转动茶杯,“也看了那妇人和男人,那小婢给了一袋钱,还请了大夫诊治,那男人病的倒是不重,就是心情郁郁,不过经过这番开解,想必没什么大碍。” 同伴们点头松口气。 “只是。”韩元朝话锋一转,看着二人微微一笑,“这神仙居似乎与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璋刘玉琢有干系。” 两个同伴顿时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句话便知这意味这什么了。 “元朝!”他们不由坐直身子,面色瞬时凝重,“此事,果然不妙!” 韩元朝转着茶杯,神情还好。 “元朝,这到底是哪个人要拿你做枪使?”一个同伴问道。 “不管哪个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管他们谁来,再说什么,元朝,你路见不平已经拔刀相助,仅此而已,余下便是闭门苦读,只待备考,他事皆与你无关。”另一个则说道。 “这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水深不是我等能探的。”先一个也说道,带着几分隐忧,“原以为是一场趣闻妙谈,没想到竟然….果然风花雪夜只在书中有啊。” 话说到此,窗户哐当一声响,吓得二人差点跳起来,却见是起风了。 韩元朝反而哈哈笑了,一扫方才的凝重,神情变得愉悦,起身去关窗。 “也别想那么多,或许就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简单事。”他说道,“要不然,她怎么会提醒我说这神仙居与刘校理有关?” “这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同伴们摇头。 韩元朝重重的咳一声,同伴看过来,见他伸手指着自己。 “我助那妇人只是见不平而已,就算当时知道刘校理之事,也必然会出面说话,这岂不是简单的事?”他含笑说道。 一句话又逗得二人笑起来。 “元朝,如你一般的人又有几个。”同伴们笑着又摇头。 “或许,这个婢女的主人便是其中一个。”韩元朝笑道。 同伴摇头苦笑。 “总之,元朝,此事到此为止,再有人寻来,千万推脱。”他们整容说道。 韩元朝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窗外,北风卷起,另有两个顽皮的小伙计将爆竹丢在雪里,炸起一片雪雾气,他不由笑了,伸手关上窗,隔绝了远远近近接连响起的爆竹声。 秀王府,丧仪已经撤下,但因为守孝礼制,并没有挂红添彩,因此年的气氛并不似其他人家这般浓厚。 晋安郡王对秀王妃施礼。 “太好了,陛下和太后都催你回去呢。”秀王妃说道,带着几分欣慰,“过了年你就回去吧。” 晋王郡王带着几分不舍。 “母亲,我还是多陪陪父王吧。”他说道,“至少过了半年….”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秀王妃打断他,眉头微蹙,“半年,再加上路程,你离京都要一年了,一年,太后和陛下都要跟你生疏了。” 晋安郡王低下头。 “你如今大了,别意气用事,你被封了郡王,却还没有封地。”秀王妃说道,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可不能失了君心。” 晋安郡王施礼应声是。 “大皇子二皇子,都还小,难得你可以留在宫中与皇子一般教养,与他们同起同卧,将来情分非浅,别人想要有这个机会还没有呢。”秀王妃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伏地再次施礼。 “多谢母亲教诲。”他抬起头,带着几分感激以及亲切。 秀王妃点点头。 “更何况,你弟弟这边的国公爵位也要落定。”她说道,带着几分欣慰又几分郁郁,“你弟弟这国公,到底是比不上你的郡王位,你们兄弟都留在王府,于礼于制都不符的。” 晋安郡王看着秀王妃,低下头。 “是。”他说道,“儿即刻启程归京。”   ☆、第五十一章 迎节 婢女迈进家门,裹紧了斗篷顶风而行。 一路上遇到仆妇丫头,都客气的让路。 “半芹姑娘。”还有人陪笑说话。 迎面一个丫头从一旁转过,本低着头走路,陡然听到这一句,下意识的应声抬头,便看到一个俊俏婢女缓步而行过来,顿时愣了下。 “半芹姑娘是出门了?”有仆妇接着搭话。 婢女应声是,含笑嫣嫣。 “是。”她答道,又看那仆妇,“这么冷,妈妈也忙着?” “不忙,不忙。”仆妇笑道,反应过来又忙点头,“忙,忙,要过年了嘛。” “妈妈辛苦了。”婢女笑道。 仆妇喜笑颜开,看着婢女转弯走了。 “哎呀,这个姑娘真是和蔼近人,喜庆。”她对一旁的人感叹,“哪里有她们说的那样脾气不好?” “是啊。”另一个丫头也说道,目光看着已经远去的婢女身影,“我听说她连夫人和七娘子都敢顶撞呢,这样看来,也不是那古怪不知礼的。” 婢女停下脚,猛地回头看。 路上三三两两远远近近丫头仆妇走动。 只是,婢女视线转动,看着不远处一个低着头抱着手走来的丫头。 那丫头似乎冷的厉害,身子缩缩抖抖。 “这位姐姐…”婢女看着她,微微一笑开口。 话没说完,那丫头加快脚步越过她。 婢女摇摇头。笑了笑,裹紧了斗篷不再理会,迈进院门。 半芹闷头走了一段才小心的回头,那门前已经空空。 以往都在夜色里偶尔看到身影。原来这就是娘子的新半芹啊。 真好啊,长得好,也会说话…… 半芹怔怔看了一刻,抬手擦了下泪,低头抱肩慢慢走开了。 院子里廊下站着几个丫头,见到婢女都纷纷施礼。 这是周夫人新送来的丫头,长辈赐,不能拒,程娇娘全部留下,只是用不用。就是另外的事了。 婢女含笑与她们打招呼。两个丫头忙抢着拉开屋门。 婢女进去后。不用说,自有人把屋门又拉上。 屏风前,程娇娘倚凭几看书。 “娘子。都办好了。”婢女说道,“大夫瞧过了,并无性命之忧,又给了些钱,大夫说了,他是心病,韩郎君也宽慰了几句,那男人当时就大好了几分。” 程娇娘点点头,放下书。 “他们记下你了没?”她问道。 婢女点头。 “我与那妇人说了好些话,她定然记下我了。”她说道。“跟着韩郎君去,她也不以为疑,很是信我。” “如此足以。”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那,娘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婢女好奇的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做什么啊。”她说道,“不是,都做完了?” 婢女惊讶,旋即失笑。 “娘子,仅是如此?”她问道。 “仅是如此。”程娇娘说道,点点头,“不然呢?” 婢女无语可答,是啊,不然呢,她抿嘴笑了。 “我要听书。”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取过书卷。 “上一次读到..”她一面翻开一面自言自语。 “寒食前后,湖内画船布满。”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点头。 “娘子记的真好。”她笑道,翻到那一页,清声朗读,“……头尾相接,有若浮桥。头船、第二船、第三船、第四船、第五船…” 三十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进入了迎节的最重要时刻。 男主人们叮嘱查看祭祖的配备,女主人们查看子女们穿戴以及记下来几日的宴请来往名单。 年轻子女孩童们则既悠闲又激动的等待年节的到来。 只悠闲而不激动的程娇娘和婢女已经走到门外。 “怎么这时候还要出去啊?”闻讯而来的周夫人急忙说道,神情已经不似前些日子的和蔼柔和,不耐难掩,“今日是三十,明日除夕,娇娇儿,怎么再出门?” 程娇娘转过身看她,没说话。 “夫人,正是今日是三十,明日除夕,我们娘子才要出门的。”婢女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夫人难道忘了,我家娘子不姓周的,三十除夕,怎能在外祖家过?” 外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三十倒是有这个规矩,那外孙女也不行吗? 周夫人愣了下。 “虽然出门在外,如此年节,我家娘子还是要祭拜先祖的。”婢女说道,“我们在京城也有宅子,便要去那里,免得,两家的祖宗在一起乱了香火。” “可是,这怎么好?”周夫人说道,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六郎已经闻消息大步过来了,二话不说,接过小厮手中的马鞭。 “母亲且去忙,我送她去。”他说道。 爱去就去吧,反正在家除了添乱什么好处都没,周夫人没好气的摆摆手。 “那,在外小心些,缺什么就说。”她说道。 喧闹的街市上已经人迹罕见了,偶尔有急匆匆的行人手拿肩背的带着年货而过。 周六郎勒住马,看着闻声打开门跑出来的小厮。 “娘子回来了。”他大声的喊道。 门打开着,内里的喧闹说笑涌出。 “妹妹回来了。”另有二个男人跟出来,搓着手笑哈哈,“我们正炖猪头呢。” “四郎君,五郎君,你们竟然还会炖猪头?”婢女说道,很是惊讶,一面扶着程娇娘下车。 “会的会的。”两个男人笑着点头,“妹妹快进去,外边冷。” 周六郎站在一旁,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他,真的是个车夫一般。 里面的人听到消息,又跑出来几个,妹妹声不断。 妹妹,哥哥,喊的倒是亲热.. 周六郎看着眼前说笑的男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马鞭一扔。 一个男人眼明手快,伸手接住。 说笑停顿下,大家都看过去,那个少年已经转身大步沿着来路而去。 程娇娘似乎没看到,和婢女进门去了。 男人们也回过神。 “不知妹妹的外家是什么人家,一个车夫也好俊武….” “是啊年纪轻轻,臂力不小,方才这一掷,如果是杆长矛,倒能将人戳个窟窿。” 一面低声说话,一面将马车赶进门,门内一声爆竹炸开。 “金哥儿!不需顽皮!” 女子的尖叫响起,给喧闹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灵动生机。 男人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关上门。 门上已经挂上刻着神荼、郁垒二门神的桃符,门楼下大红的新灯笼随风摇摆,无一不喜庆。   ☆、第五十二章 新年 虽然只是几个粗汉,家里也打扫的里外一新,不过,程娇娘的屋子他们谨守礼制,并没有进去。 “倒是辛劳半芹了。”徐茂修说道。 看着收拾过后出来的半芹。 “对京城也不熟,一时不敢胡乱买个使女回来。”范江林也说道。 “这也不累,是新宅子,娘子又不长住,擦拭一下灰尘便好了,哪有那么辛劳。”婢女笑道,“倒是郎君们辛劳了,年节之礼置办的这么好。” “我们孤家寡人,自来都是自己做,倒是习惯了。”范江林笑道。 屋内点亮六盏灯,廊下也加了两盏灯笼,里里外外照的亮堂。 婢女带着金哥儿以及几个男人忙碌着分食,很快端进屋子里来,就连金哥儿也不例外,端了小几案坐在门边,不过轮到他这里时,婢女递上的是一壶茶。 “姐姐,我也要吃酒。”他忍不住说道。 “还要你守夜看门,吃什么酒,不吃酒都能走丢了,吃了酒还了得。”婢女瞪眼说道。 金哥儿红了脸,屋子里响起笑声。 “是金哥儿还不熟,如今再出去,肯定丢不了,半芹莫要笑他。”范江林笑道。 “是啊是啊,大郎君说的对。”金哥儿立刻高兴说道。 婢女笑着坐回程娇娘身后。 徐茂修正与程娇娘说别来事。 “给陈相公家的年礼是我亲自送去的,陈相公未在家。陈夫人亲见了,又给了妹妹一些新衣,我想既然她能拿出来,咱们便是能收下的。”他说道。“我便替妹妹做主收下了。” 程娇娘点头。 “就该哥哥做主便是。”她说道。 “陈夫人邀请妹妹年后过去玩。”徐茂修说道。 仔细回想在陈家的所见所遇,回想起来还有些心跳加快,陈相公的门庭啊,想到刚来进程,见自己一个曾经的弟兄,不过是任着城守小吏,还被晾在门房半日,最终连正室也没踏入。 怎么一眨眼间,他就能踏入陈绍陈相公的门庭了?得到的还是陈家主妇,诰命夫人的亲自接待。 他不由看着程娇娘。 灯下程娇娘神情一如既往。或者说自相识以来皆是如此。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这女子神情波动。就好似对世间的一切无知无觉,所以不喜不怒不怨不恨。 在范江林的主持下,互相敬酒。热热闹闹的家宴开始了,虽然有程娇娘在,但对于这些粗汉来说,一来已经多少习惯,二来几杯酒下肚,很快便说笑坐卧自在了。 饭菜吃不了多少,酒水越要越多,到最后婢女干脆将酒坛子摆进来,连不允许吃酒的金哥儿也混着吃了几勺。 “真没想到,还能过个如此丰盛自在的年。”徐棒槌举着酒碗。满面通红,醉眼迷离的说道,一面仰头将酒水灌进嘴里,流的一身都是。 “是啊,是啊,几个月前我们还仓皇逃命,只恐被那贼官抓住扔进大牢夺了性命,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在京城自在吃酒…”另一个弟兄伸手搭着徐棒槌的肩头笑哈哈说道。 此言一出,一旁的徐茂修身形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程娇娘。 程娇娘面色木然,看着门外,似乎没听到。 徐茂修咽下要喝止的话,再听啪嗒一声,徐棒槌掉了酒碗,人倒在席垫上笑着醉倒了。 此时再看其他弟兄,也多少都喝的醉酒,或者躺下,或者依着几案嘀嘀咕咕。 就连金哥儿也躺在地上酒醉睡了。 “让妹妹见笑了。”徐茂修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很高兴,哥哥们让我见笑。”她说道。 徐茂修一愣旋即哈哈笑了,冲程娇娘举起酒碗。 程娇娘端起面前水杯。 二人各自饮了口。 婢女将屋内的火盆投了木炭,又去外边看了地龙,屋子里烧得暖气浓浓,酒醉睡去的男人们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反而哼哼哈哈的扯了扯衣衫。 “不早了,妹妹先去歇息吧。”徐茂修咳了声说道。 “守夜嘛,不睡了。”程娇娘说道。 “那,夜凉,妹妹也吃杯酒吧。”徐茂修想了想说道。 “这酒,不好吃。”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笑了,自己饮了一口。 “是酒不好吃,还是这酒不好吃?”他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这酒。”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说道,“不好吃。” 徐茂修哈哈笑了。 “我说呢,妹妹能击缶而歌,岂能是不饮酒的人。”他笑道。 伴着笑声,外边原本零散的爆竹声忽地渐渐多起来。 睡了一时的男人们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向外看去。 “新年了,新年了。”徐棒槌喊道,“点爆竹去,点爆竹去。” 他喊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其他人也醒过来,笑着也跟出去。 院子里点燃了篝火,一根根的竹子被扔进去,发出爆裂声。 婢女不由捂住耳朵,紧紧挨着程娇娘,笑嘻嘻的看着。 “半芹,给妹妹取斗篷来,风凉。”徐茂修说道。 婢女吐吐舌头忙进屋内拿来斗篷给程娇娘披上。 “半芹姐姐,你也来烧一个,添福气呢。”金哥儿喊道,举着一根竹子。 婢女到底也是少年人,笑着应声是,提裙过去了。 独留徐茂修与程娇娘在廊下并排而立。 “哥哥自去玩吧。”程娇娘说道。 “我是读书人,不玩这个。”徐茂修一本正经说道。 程娇娘再次嘴角弯了弯。 “哦,还有。”徐茂修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物递过来,“新年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算是给妹妹的年礼,还望不要嫌弃。” 我的,年礼? 程娇娘看了他的手一刻,伸手接过来,跳跃的篝火以及灯笼照耀下,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梳,旧银打成,样式简朴。 “这个,是我娘留下的,我拿着也没用。”徐茂修微微有些不自在说道,说到这里又笑了,“我说错了,赠人当以诚,这是我所有的最贵重之物了,还望妹妹坦然受之。” 程娇娘抬手将银梳插在头上,抬头看徐茂修弯了弯嘴角一笑。 院中爆竹接连炸裂,与左右四邻以及街上的爆竹声声相接,东方渐亮,新年伊始。 天亮的时候,皇宫中一队队朝拜的人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的穿着朝服的人群,却鸦雀无声。 一直走出了宫门,到了御街上,人群才似乎被松开了喉咙一般吐了口气,喧嚣起来。   ☆、第五十三章 新装 因为过度情节,今日三更,抱歉,请相信,我不是想要拖戏的。 ***************************** 宫门前人们低声交谈,互相和相熟的说笑招呼,约好难得的年假里走访饮酒。 陈绍夫人也在其中,与别家夫人有媳妇跟随伺候相比,只带着一个小丫头的她看上去有些落单。 “这是喜事。”一个身穿诰命服的夫人携着陈绍夫人的手低声说道,眉宇间有些欢喜。 陈绍夫人虽然神情庄重,但听了她的话,也露出几分喜色。 她的长媳有了身孕,这一次自然不能陪同入宫。 陈绍一脉人丁不旺,自己兄弟本有四个,大哥二哥接连亡故,到如今只剩下陈绍以及四老爷二人。 陈绍本人一来成亲晚,二来各地奔波,好大年纪才有了长子,又纳了三房妾,才得如今三儿四女。 如今长子媳妇与侍妾同时有孕,尤其是在陈老太爷重病痊愈之时,一家人喜不自禁。 不过,这种自家喜,对于外人来说便可能是恨,所以不用与外人道,除了相熟的好友几人外。 “听说是请了李太医给你家媳妇们调理。”一个夫人低声附耳说道,“这李太医是晋安郡王的太医,你们请了他,倒是合适。” 说罢低声笑起来。 “要是你们能请了晋安郡王到家坐坐,说不定你也还能…” 陈绍夫人饶是再沉稳也脸红了。伸手推了这夫人一下。 “董姐姐,你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她嗔怪道。 那夫人掩嘴呵呵笑。 说话间走动,不远处就是各家马车相候,忽地前边一阵安静。陈绍夫人与董夫人也停下谈话看过去。 迎面就见一个年轻女子碎步过来,二人眼睛不由都是一亮。 冬日皇宫外,越发先的肃穆,女眷礼服多是织金,亮晃晃一片,就在这一片中,这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鸭青大斗篷,带着大大的兜帽,随着走动,斗篷飘开。露出期内同样暗青的衣袍。斜边金丝。宽锦束腰,宽袖飘飘相交与身前,好似一滴墨滴入水中。瞬时晕染而开。 随着她一路走来,女眷们不分老幼都定睛而看,就是那边的男子们也悄悄的似是不经意的投来视线。 这是谁家女子,肃穆之中大雅,飘飘如仙。 “母亲。”女子唤道,看到陈绍夫人,加快脚步过来,伸手扶住,一面微微仰头,露出半面。 “十八娘。”陈绍夫人愣了下。才恍然认出自己的女儿,“你,你怎的来了?” “婶母和嫂嫂不放心,让我来接一接。”陈十八娘说道,一面将一个手炉递过来,换去了陈绍夫人手中早已凉了手炉。 暖炉入手,几乎一晚上没睡,又在冷风中站了半日的陈绍夫人顿时觉得暖意直达心底,整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好。”她说道,带着几分怜爱看着女儿。 “哎呀,十八娘,几日不见,又长高了。”董夫人回过神,松开陈绍夫人,携住十八娘的手,仔细的上下打量。 “是穿了靴子的缘故。”陈十八娘笑道。 董夫人只是笑,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是第一次见陈十八娘一般。 “那十八娘也长高了,才十四岁呢。”她笑吟吟说道。 “好了,快上车吧,这么冷。”陈绍夫人笑道,打断董夫人的端详。 二人向前走去,陈十八娘错后几步,随人群走动,直到坐上马车,外边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没散去,以及低低的议论声隐隐传来。 “这是陈家的女儿?” “年纪不小了啊…” 马车径直进了家门,媳妇仆妇丫头们齐齐的涌来,更衣递汤,陈夫人卸下一身的疲惫。 “十八娘,你这衣服,谁做的?”她吃过饭,看着聚在一起说笑的女儿们,说道。 解下斗篷,只穿着外袍的陈十八娘笑吟吟的起身。 “我让裁衣给做的,母亲,你看可好?”她问道。 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一片花红柳绿中,素色衣衫,勾勒出别样的风情。 “只是,大年下的,有些太素了。”陈夫人笑道,却并没有说不好。 “十八娘,你是学程娘子的衣裳!”跟着仆妇进门的丹娘一眼看到,便喊道。 在场的人顿时恍然,总算知道这熟悉感哪里来的了。 “十八娘,你偷偷做了也不告诉我们。” “快说,只做了一件还是几件?” 女子们将十八娘围住,屋子里顿时莺声燕语更热闹起来,其间夹杂着陈丹娘不依的吵闹。 陈家笑闹时,位于玉带桥边程娇娘的宅院里,还是一片安静。 因为毕竟是没有父母亲长,也不用拜年走访乡里,天明祭祀过后,程娇娘徐茂修等人便各自歇息去了,再醒来天已经是午后。 徐茂修等人都再次洗漱刮面,换上新衣,打开街门,或在院子里说笑,或在门前看街景。 身后脚步响,几人都回头看去,程娇娘和婢女从房中出来,也换上了新衣。 院内的几人一时发呆。 “妹妹,你穿了新衣,都认不出来了!”徐棒槌第一个喊道。 这声音让众人回过神,门前的几个也都回头看来。 程娇娘今日穿着胭脂红宽袖对襟袍,内穿素白罗裙,袖口裙边垂巍滚金边,一向垂散的长发也挽了个低鬓,其上并无朱钗,只有一把小银梳。 徐茂修从银梳上移开视线。 “妹妹年纪小,还是穿这个好看!”徐棒槌又在一旁说道,“这样好,这样好,日常穿的黑压压的冷冰冰的,看得人有些害怕呢。” 范江林忙瞪他一眼。 “不会说别乱说,妹妹穿什么都好看。”他喝道。 婢女笑吟吟的看着程娇娘的衣裳。 “这是陈家夫人送的新衣呢。”她说道,一面看徐茂修,“倒要谢三郎君带回来。” 徐茂修含笑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话。 程娇娘已经往屋子里坐下,婢女自去端饭。 徐茂修迟疑一下,在廊下站着。 “三哥哥。”程娇娘开口唤道。 徐茂修忙转过身。 “你们可吃过了?”程娇娘问道。 “吃过了吃过了。”徐茂修含笑说道。 “那好,我有个事,要哥哥帮忙。”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眼神微闪,看着屋内端坐的女子。 虽然穿着与往日不同,但看过去,却依旧看不到她身上的艳丽衣裳,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她那木然的面容。 纵然不穿黑压压的,气势依旧。   ☆、第五十四章 出面 院子的几个兄弟都去门前了。 “…你们新搬来的?” “…是啊是啊,以后多多照顾…” “…听口音是西北的?” “…老乡好耳力..” 门前街坊也出来了,虽然不熟悉,但新年图吉利互相的施礼道贺,一面攀谈起来。 徐茂修收回目光,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娇娘。 “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这几日,你往城外走一走,有一个叫神仙居的食肆。”她说道。 徐茂修神情认真专注,点点头。 “他们可能要变卖。”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愣了下。 “哥哥出面做买下。”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惊讶的看着程娇娘,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些隐藏的信息,只是可惜,这个女子神情永远木然,除了弯弯嘴角能表达笑一笑的意思外,其他神情皆无。 “好。”徐茂修说道。 七个兄弟一直看着程娇娘的马车在街上看到不了,才回转进门。 夕阳西下,新年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几个兄弟乱哄哄的做饭去了,范江林与徐茂修在屋中坐定。 “要我们买一个食肆?”范江林问道,显然也很惊讶。 徐茂修点点头。 “要我们出面买一个食肆。”他纠正一下说道。 “那,这是什么意思?”范江林不解问道。 “或许。她就是,要买一个食肆?”徐茂修想了想说道,说着自己笑了。 范江林摸摸头,苦笑一下。 真的。如此简单? 正月里闲,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七,京城喧闹热闹,亲戚走完,现在来往的多是好友。 相比于人家家里的热闹,客栈里居住的学子们就看上去有些孤零。 “不如去街上转转?”一个同伴说道,放下手里的书,搓了搓手,跺跺脚。缓解酸冷。 在他身后。韩元朝以及另外一个同伴也都放下书。 “昨日已经转了一天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有什么可转的。”韩元朝说道,摇头。 “你莫非是还在等你那美人上门相邀?”一个同伴笑道。 韩元朝笑着摇头。 “不过也真是奇怪啊。怎么你那美人就此销声匿迹了?”旁边的同伴说道。 “别瞎说,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应该是位老丈。”韩元朝说道,“婢女江州口音,但对京城有很熟悉,且回答留在京城还是会江州不定,很显然这是位念故土的老人。” 同伴们已经停韩元朝细细讲了那日的说谈,点了点头。 “不过,老丈自然有女儿或者孙女。”一个又笑道。 这几句话调剂的屋子里气氛活络了几分,似乎驱散了几分寂寞。 “不过说真的呢。怎么突然就不再来了?”另一个整容说道,“难不成,真的是只探访下那妇人一家,做做好事而已?” “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是和我一般的人。”韩元朝笑道,“是你们庸人自扰之。” 说话间门外传来说笑声。 “走走,且停寺赏字去。” 原来是同店住的其他学子们过来相邀请了,总是苦读也是无趣,当下三人接受邀请,披了衣裳走出来。 “不是赏梅赏诗么?怎么成赏字了?” “你还没听说?且停寺年前有人提了好字,独创五种新体,听说江州先生都亲自去看了呢.” “原来如此,那金学兄是要去看字,还是待巧遇江州先生呢?” 一众人说说笑笑走出门口,街上人潮喧闹,不时的爆竹声声。 韩元朝裹紧了斗篷,看了眼东边的街道。 如此,而已吗? “元朝兄。”有人招呼他。 韩元朝应声是,跟上同伴们向西而去。 与此同时,程娇娘走出了陈家的门。 “这,大过年的,吃过饭再走吧。”陈夫人亲自送出来,再次挽留道。 程娇娘没说话施礼婉拒。 周六郎赶着马车过来,引得周围陈家姊妹们好奇的注视以及低语。 一直目送马车出了巷子,陈家女眷才回转。 “母亲,母亲,姐姐穿的是你送她的衣裳吗?”陈丹娘高兴的问道。 想到那女子踏入门内时的样子,她们差点没认出来呢。 送出去的礼被人穿在身上,就是最大的还礼。 陈夫人脸上难掩笑容。 “是啊。”她说道,“你看程娘子穿着合适吗?” 陈丹娘把头点点。 “好看好看,程娘子穿什么都好看。”她说道,一面想到什么看身后的姐姐们,“十八娘穿的就不如程娘子的好看。” 身后姐妹们笑起来。 “十九娘,你再说,新作的衣服,没你的了。”陈十八娘故作恼怒说道。 陈丹娘不怕姐姐,冲她做个鬼脸,拉着母亲的手。 “母亲,母亲,母亲给我做。”她说道。 子女们笑闹其乐融融,陈夫人含笑冉冉。 丈夫官位亨通,公公疾患消除,这个年过的真是舒心。 马车驶入家门,周六郎跳下车,将手中的马鞭一扔,转身就走。 这边程娇娘扶着婢女下车。 “今日来客不少啊。”婢女说道,看着那边的马车。 “日日都是如此,过年嘛。”仆妇陪笑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炫耀,“走动的人多。” 程娇娘看了一眼仆妇,转头看婢女。 “如此,我们回来了,去见见夫人。”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不过… “劳烦嫂子带路。”她看着仆妇含笑说道。 见夫人?子女们出门归家,自然都是要见夫人问安的,只是,这个程娘子一直以来没这个习惯,突然要去,仆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这到底是好事啊,仆妇大喜,所以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有真生分的,姑娘是来了不熟,熟了就好了。 “娘子,这边请。”她高兴的说道。 与别年不同,今年的周家更为热闹,访客特别多,仆从下人不知原因,但周家老爷夫人二人心知肚明。 “伯母,听说你家新来个妹妹,怎么没见?” 一通东拉西扯之后,一个年轻女子笑嘻嘻的说道。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妇人也说道,“大过年的,怎么姐妹一起出来热闹。” 这句话这些日子,周夫人已经听的耳朵生茧子了。 “她不在家,出去了。”她含笑说道。 “在这里还有亲友?”妇人问道,带着几分怀疑。 “陈家嘛。”周夫人含笑说道,虽然笑的脸有点僵硬。 上一次说睡了身体不好,这一次说去了陈家,下一次呢?推来阻去的,这些夫人们哪一个是好相处的?没事还能听出事来。 果然这妇人面色似笑非笑了。 “你也是的,就把你家这个宝贝藏着吧。”她说道,“我们都比不得陈相公家,见不得你家宝贝。” “或者,我们比不得陈家,请不起?”另有人笑道。   ☆、第五十五章 是好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被人如此非议的。 周夫人笑容更有些僵硬。 “哪有的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陈家老太爷才好,着实不放心,她可分不开心。”她忙说道。 “那等她回来,你无论如何也得带着出门去我家。”妇人似笑非笑不依不饶说道。 “行,只要,你别嫌烦。”周夫人笑道。 正说笑着,仆妇进来叩头。 “夫人,表姑娘回来了。”她说道。 周夫人的脸顿时就僵住了,而那妇人则是大喜。 “哎呀,太好了。”她忙说道,“快请来见见。” 要了命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回来就回来,这没眼力的妇人跑来喊什么! 周夫人大急。 这女子什么怪脾气难道不知道吗?她要是不肯来见,难不成还要打着来吗?这岂不是要把脸丢尽了! “表姑娘过来给夫人问安了。”仆妇可没注意夫人的神情,高兴的说道。 周夫人神情没有放松,反而更惊讶。 真是见鬼了,她想干什么? 其他人可没她这般想多,年轻女子媳妇们都向外张望,夫人们也耐不住好奇坐直身子。 门外一个女子缓步走来,衣衫亮丽,行动风流,面容精致如瓷,只是神情无波,双目凝凝若枯。 所有人都忙移开视线,入目那一片灿灿顿消不见,只有那一双略令人寒寒的眼睛留在印象里。 果然是曾经痴傻遗留。真是可惜了美人。 “舅母。”程娇娘跪坐施礼。 声音也不好听,在场的年轻女子们互相使眼色,再次感叹真可惜。 妇人们可不在意,不待还处于震惊中的周夫人说话。一个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程娘子,听闻你治好了陈家老太爷,真是厉害啊。” 周夫人暗自咬牙。 “娇娇,累了吧,先回去歇息,你身子也不好。”她忙说道。 话音刚落,就感觉旁边嗖嗖的眼刀子。 “来来,见了面了,我这当长辈的连个见面礼都不给,成什么了。”一个妇人笑道。伸手就招呼程娇娘。褪下手上的金镯子。 程娇娘没有动。那妇人的举动便有些尴尬。 看吧,这女子连最起码的礼仪都不通,周夫人心里喊道。 “程娘子。听闻你会诊病,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另一个夫人干脆开口问道。 周夫人一口气停滞,不通礼仪的何止这傻子一个。 “当然,可以。”程娇娘看向那夫人,木然说道。 周夫人愕然。 可以? 不是说,不可以吗? 这句话是周夫人很期待的话,但却不是想要在这时候听到,尤其是自己刚刚找借口推脱的时候。 该请安的时候不来,不该请安的时候来了。 该应允的时候不说,不该应允的时候说了。 这个女子。怎的如此麻烦,是故意的吧? 夜色降临的时候,周夫人走进屋内,屋子里周老爷正依凭几而睡,面色带着酒醉的潮红,两个在捶腿捏背的婢女忙施礼。 周夫人身后的仆妇摆摆手,婢女们忙退了出去。 一个仆妇将手中捧的满满的帖子放在地上,落地的声音让周老爷睁开眼,他坐正身子,带着几分醉后醒来的疲惫。 早有仆妇地上热毛巾擦了脸。 “明日生堂家相邀,你带着孩子们去坐一坐。”周老爷说道。 年节年节,也是个节,京城之中,亲朋好友,上官同僚,无一不要周旋得当,谁邀请你,你家来了谁,多少双眼睛看着,以此断定接下来与之的来往。 “去不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皱眉。 “看看这个。”周夫人说道,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各色帖子。 周老爷有些惊讶。 “这些都是?”他问道,“还没去过的?” 以往这个时候,走动的也差不多了。 “都是你那好外甥女的面子。”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周老爷有些不解的看她。 “如此,不好?”他问道。 他们请这女子来家住,不就是为了如此吗?一来亲眷骨肉情理之中,二来搭上陈家恩情,三来治病仙方博得更多结交。 他也不害羞,说白了,这的确是靠这女子的面子。 周老爷伸手翻看那些名帖,果然多了好些以往年节不曾来往的人家。 “是,她不喜也不肯去给人看病,倒也能理解,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我们又不是那等穷困人家,你也别怕得罪人,横竖都不看,犯不上说瞧得上谁,瞧不上谁。”他说道。 “她肯看。”周夫人说道。 “…不肯就不肯,本来嘛,这就是别人求着我们…什么?”周老爷说着一停,看向周夫人。 “她今日当着人的面,说自己可以看病。”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周老爷愣了愣,旋即大喜。 “这不是更好。”他说道。 “好什么好。”周夫人没好气,神情郁郁,“她答应的痛快,我倒成了罪人了,你没见人走时说我的风凉话,好像前些时候都是我拦着不让她给人看病似的。” 原来是为这个,女人嘛就爱计较这些,周老爷哈哈笑了。 “无妨无妨,爱说就说,日后她们还不是要求着你。”他笑道,顿觉精神百倍,招手要再拿酒来。 “但愿吧,她可别再给我惹事了。”周夫人说道,一面亲自帮丈夫摆几案置酒,“我养了这些孩儿,都说咱们周家武人顽皮,却没有一个让我头疼如此的,怪道程家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家门….” 程家不让她进家门… 说到这里,周夫人停顿下,似乎有什么重要念头提醒。 “老爷,你说,这程家是不是也是因为这女子太过于麻烦,才一直将她寄养道观不许进门的?”她问道。 “程家?”周老爷呸了声,“那就是个蠢货,他们能看到什么?当初他们逼死我妹妹,那傻子…孩子心里必定恨着呢,才不会去他们家住,要不然怎么会故意瞒着他们来京,要是让程家知道,是陈相公家邀请,那死了的程老太爷只怕也要从坟里爬出来跟着来。” 说起程家,周老爷丝毫没有客气。 那倒也是。 周夫人点点头。 “还有,你记得跟那傻..孩子提醒,让她知道她娘当初受的那些窝囊气,还有咱们家受的那些窝囊气,还有,最要紧的老太太要不是被程家气坏了什么,也不会这么早就过世。”周老爷说道。 总之一句话,要让这孩子知道,谁是亲,谁是仇。 “那程家是绝不会回去了,将来在京城再寻个好人家嫁了,日子就好好的过吧。”周老爷说道。 “还能嫁人啊?”周夫人愣了下说道。 “怎么不能嫁人,瞎子瘸子还能嫁人呢,再说,不是好了嘛。”周老爷瞪眼说道。 此时酒菜送了上来,周夫人拂袖斟酒。 “我觉得,不嫁人,许是更好。”她微微一笑说道。   ☆、第五十六章 传闻 不嫁人? 女子不嫁人,还有什么用? 周老爷瞪眼。 他们周家才不要无用之人。 周夫人笑着将酒杯捧给他。 “她这样的,能找什么好人家。”她说道,“丧母克家,又痴傻多年,如今不过是不知哪里得来的仙方能治病了,但那样子还是看着跟常人不同,那些好人家谁能看得上。” 她在好人家三字上加重语气,周老爷领会。 所谓好人家,自然是对周家有用的人家。 周老爷饮了口酒没说话。 “这样还不如留在家里,有你我在,好吃好喝养的她,就是你我不在了,孩子们也当她是姑母赡养,不比去别人家受气好?”周夫人含笑说道,“再说,她还有嫁妆,活的岂不是更自在?” 周老爷恍然,连连点头。 “对,对,正是该如此。”他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愧是舅母。” “我只是平心而论罢了。”周夫人笑道。 “来来,夫人幸苦,为夫为你斟酒。”周老爷笑道,接过酒壶,果然为周夫人斟酒。 周夫人笑着端起,冬夜室内,老夫老妻亦是其乐融融。 日上三竿,周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坐着慢慢的吃茶。 “母亲,我反正不和她坐一个车。”一个女子说道,带着几分不高兴,“看她的样子就让人不舒服。” “那就别去了。”周夫人说道。 “不行,乔家娘子一手好茶艺。好容易能去见一见的,我才不要呢。”女子说道,一面拉着母亲的袖子,“母亲。再带一辆车嘛,让她自己坐,更显得咱们看重她。”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周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好,自己也忙浮现和蔼的笑。 进来的却是仆妇。 “夫人,程娘子她,她说,不去。”她跪坐下来施礼。颤声说道。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消。 看看。看看。她就知道!就知道! 周夫人再一次坐到外甥女的厅堂里,为的是请她和自己一同出门去。 只要闪过这个念头,坐下的周夫人就想要起身甩袖而去。 做舅母做到这种份上。天下只有她一人了吧? 可是偏偏她还不得不咬牙坐好。 “怎的不去?都说好了的事,怎能言而无信?”她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正在慢慢的吃饭。 一个女子,总是晨昏不定,成何体统!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门了?”程娇娘抬起头,问道。 “你不是亲口说,给人诊病吗?”周夫人咬牙说道,脸上的笑有些僵,如果不是几十年为人妻为人母的历练。她真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低下头接着吃了口。 “夫人,我家娘子说是可以诊病,不是出门。”一旁婢女说道。 “夫人和娘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周夫人身后的仆妇立刻说道。 “这位妈妈别急,夫人也别恼,非是小婢不知规矩。”婢女含笑说道,“我家娘子口讷,且不能多言,所以,我这个当婢女的不得不替娘子说话。” 如此? 这个程娇娘的确很少说话,原来是,不能说话啊。 所以说哪有傻子真的就一下子好的跟正常人一样,那不真成精怪了。 仆妇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周夫人吐了口气。 “你不出门,怎么诊病啊?”她柔声说道。 “夫人不知,我家娘子治病有二个规矩。”婢女笑道。 自始至终程娇娘都在低头吃饭,周夫人不得不看向这婢女。 “其一就是不上门问诊。”婢女说道,“只候诊。” 这什么规矩! “那陈相公家….”周夫人忍不住说道。 婢女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当然,如是陈相公家那般,自当另行别论。”她说道。 跟陈相公家那般? 周夫人愕然。 这种话要她怎么说?怎么能说? 说你们比不上陈相公那般门庭,所以不够资格请吗? 她疯了还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娇娇,你莫要胡闹,这规矩还不是你自己定的?”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程娇娘摇头。 “既然定了,就不能改,怎么言而无信?”她说道。 周夫人再次被噎了一口气。 “再说,坏了规矩,我就看不了。”程娇娘说道。 坏了规矩就看不了?这是威胁吗? 不按她的规矩来,就不看吗? 周夫人看着眼前依旧淡然吃饭的女子,咬牙起身走了。 晚饭过后,是周家子女给父母问安的时候,周六郎过来的稍微晚了些,进门来屋子里只有一个姐姐在坐。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你也是,不去就不去,就按规矩来罢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周老爷说道。 周六郎这才看到周夫人眼圈微红。 “母亲,什么事?”他急忙问道。 “没事。”周夫人挤出笑,宽慰儿子。 “还能有什么事,都是那个江州傻儿。”姐姐在一旁开口了,带着几分气愤,“大话好话自己吹出去,翻脸不认,让母亲做恶人,今日在外,母亲好一顿受奚落!” “七娘住口。”周夫人说道,“你且歇息去吧。” “依我说,是父亲母亲太惯的她了!”周七娘说道,起身告退,又看到周六郎,甩袖子,“还有你!” 周七娘走了,周六郎还坐着没动。看着母亲叹口气,带着几分恹恹。 “她.”他张口要说话,周老爷也恰好张口,周六郎便停下来。 “她说这个也不是故意胡闹。”周老爷说道。一面抚着胡须,“我这几日在应酬间,隐隐听说,她能治病,靠的是一个仙人留下的仙方。” “父亲。”周六郎忍不住喊道。 如此无稽之谈怎能信!还用来安慰母亲,也太虚假了。 “抑或不是仙人,应该是个游方道士或者散人之类的什么吧。”周老爷呵呵笑道,脸上还带几分酒气。 跟妻子出去应酬遭妇人冷嘲热讽不同,男人们则看得长远,不会计较这一时不顺。所以。这些日子他在外很是舒心。一则攀上了陈相公这般人物,二来家中还养着一个能起死回生的高人。 “这傻…娇娘能好,多半是这高人的功劳。只可惜,到底是痴傻多年,这里还是不好使。”周老爷伸手指了指头,笑道,“所以,她记不清,自己也说不清。” 周夫人和周六郎听的有些怔怔。 “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周夫人问道。 那个作为谈笑的主角就在她们家住着呢,怎的她们不知道这些事。 “能从哪里啊。”周老爷说道,“陈相公家。” 因为陈绍父亲病体好转。地位稳固,今年过年陈家门前车马熙熙攘攘。 门房里坐满了人,如同酒楼茶肆一般热闹,虽然陈家门房待客的茶水稍微次了些,而且按照陈绍的习惯这些人中基本上都不会接见,但这并不能阻止摩肩接踵而来的访客。 他们其实也不是为了见陈绍,只不过是官场俗成,表明人到了,心意到了便是。 门房里官员多是相熟的,互相笑着打招呼,冬闲无事,坐下来喝着茶扯闲篇。 “….这程家娘子遇到的高人,据说是神医扁鹊….” “…拉倒吧,她在道观,遇到的自然应是骑牛的李真人….” 嘈杂说笑中,偶尔传出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哪一个人起头,讨论陈老太爷的病时话题就转移到这位治好病人的江州娘子身上。 甚至说道兴起,争论不休,有人还会拉住门子询问。 “你说江州娘子遇到的是哪一个仙人?” 让添茶倒水的门子们哭笑不得。 “休要胡言,哪有这种事。”他们只得说道,但却完全不能阻止这些话的流出。 陈老太爷的厅堂里,陈绍也有些哭笑不得。 “父亲,这些话是怎么说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放下手里的书卷。 “不是你说的吗?”他一脸认真不解的问道。 “父亲!”陈绍苦笑道,“我说的是一个高人,没说是什么仙人。” “那等能治好痴傻,又能起死回生之术的高人,岂不是等同仙人一般。”陈老太爷笑道。 陈绍无奈,知道父亲故意打浑。 “父亲,你将这话传出去….”他说道。 “不是我传出去的。”陈老太爷忙摆手说道,“我不过是与老仆闲谈说笑,谁知道谁传出去了,我养病在内,可不是我说出去的。” 陈绍失笑。 要不是你授意,哪个敢去说。 “子曰不语怪力乱神,我不知不说不问。”陈老太爷摆手,带着几分肃穆,“我只知程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儒门弟子是不谈,但天下那么多不是儒门弟子的,尤其还是这种神乎鬼怪的事,可想而知,借着这个年节,程娘子必然是要命满京城了。 “父亲,这样,对程娘子,可好?”他迟疑一下问道。 “程娘子遇仙,总好过别人遇仙的好。”陈老太爷似是不在意的笑道,“这天下等着捡好运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这好运凭什么那么轻易就捡到。” 正如周老爷说的那样,虽然来往交际的妇人们言语酸酸,但还是并未如此就不再登周家的门。 周家门前的车马更多了,挤得原本阔阔的门前又窄又乱。 不过没人为此而生气,门子们带着几分欢喜几分小得意跑来跑去的指挥马车的停放,在街坊围观近前时,偶尔还带着几分无奈擦把汗,说一句过年真是累之类的明抱怨暗炫耀的话。 周家周夫人的待客厅里亦是坐满了人,说笑声隔着屋门都响亮,话题多是围绕程娇娘。 “…小时候果然是痴傻?” “..是啊是啊,原本小时候我跟戈娘要好,才成亲那几年归省来京,她都特意找我来坐坐。”一个夫人轻轻叹口气。 周家子女爱用兵器命名,女子们也不例外,程娇娘的母亲名戈,在族中排行五,人或称呼五娘,或称呼戈娘。 “..后来生了这孩子,再来也不见我了,日常书信也没了。”那夫人接着说道,带着几分怅然。 ************************* 上班了,一天整风会,今日一更。   ☆、第五十七章 信口 大家都是有儿女的人,遇到这种事,想来都是心里不好受。 屋中夫人们陪同感叹,年轻女子们则没那么多感慨,依旧低声交谈。 “如此,真是菩萨保佑。” “不是菩萨,应该是真人。” “到底是真人还是菩萨?” “一会儿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屋中的人纷纷向外看。 “怎么周夫人去了那么久,还不过来?”她们皱眉问道。 “该不会又想到什么拿乔的法子了吧。”也有人低声撇嘴说道,“周夫人如今可是越来越与咱们生分了。” “人家如今可是跟陈相公夫人来往的人呢,咱们…” 这种话低低的零星的在座谈中响起。 周夫人人不在那间屋子里,也已经猜到有人会说,何止这么说,这些日子自己只怕早已经成了所有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已经按着你的规矩了,不用让你去别人家,都来咱们家了,还要如何?”她难掩怒意的说道,“娇娇,你是故意消遣舅母的么?” 幕帐之后,卧榻之上,女子侧卧无声。 坐在屋子里待亲长的婢女,原本脸上含笑,听了这话拉下脸来。 “夫人,我家娘子,可真没那么多精神消遣谁,我家娘子做事有一是一,不妄言不虚谈,”她说道,没有惶恐不安,反而也不高兴了。“我家娘子每日必小憩片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知道,第一天进门的时候,这小憩就让她在雪地里冻了一时呢。 “这小憩。每次可都是这么巧啊。”周夫人冷笑道。 “这世间事本就因巧而成,无巧,我家娘子今日也不会在夫人面前。”婢女亦是似笑非笑说道。 周夫人气急拂袖而去。 “夫人,夫人,要怎么跟等着人说?”仆妇急忙忙跟在身后低声问道。 “能怎么说,睡了呗。”周夫人没好气说道。 仆妇小步紧跟。 “可是,可是,那怎么行。”她说道,“那她们可是要认为夫人故意拿大的。” 是啊,你家的孩子。你是主母。来了客人。却不唤孩子来见,反而说什么睡了,就是真睡了也得叫起来啊。是你这个主母没规矩,还是故意摆谱啊。 周夫人握手咬牙。 “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祸害进门!”她咬牙说道。 看着近前的厅堂,她真不想进,但偏偏无法。 果然门拉开,看着她身后空空,在场的夫人们脸色有些怪异了。 “看,我就说吧。” 还有低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响起。 周夫人只当没听到,坐下来。 “不满大家说,这孩子身子到底没好利索。”她僵着笑说道,“才吃了药。就耐不住昏睡一刻,大家稍等片刻。” 在座的人看周夫人的神情古怪。 “跟陈老太爷诊病时,就如此身子不好吗?”一个年轻夫人含笑问道。 周夫人面色僵硬。 “那时她在陈家住着,我倒是不知。”周夫人答道,亦是含笑,“这倒要问问陈夫人。” 这年轻夫人丈夫的品级是比周老爷的高,但再高也还不够去陈夫人跟前这样说话,便想来如此说我,也没那么便宜。 凭什么她要受这种气!不过,到底是坏了她人前一向爽朗不拘小节和善的形象。 这都是因为那小贱婢招来的麻烦,偏偏都算到自己头上了! 两个夫人之间不算友善的言语往来,让屋内的气氛稍滞。 “时候不早了,家中孩儿还小,我先走一步了。”那年轻夫人毫不犹豫的起身,说道。 她这一起身,屋中也有两三人起身,余下的人看着周夫人,面色显然也不好。 周夫人虽然端坐,但面色自然也不好看。 如果这就走了,那算是结了仇了,本想是结善缘,谁想会成这样。 门外响起仆妇的声音。 “夫人,半芹姑娘说,娘子醒了。” 屋内走动的起身的诸人都愣了下,周夫人也咬了咬牙。 真是,巧啊。 不待她说话,那年轻夫人还是走到门边,仆妇们忙拉开门。 “我家孩儿想必也要醒了,那就下次再来请教程娘子吧。”她不咸不淡的说道。 门前婢女抬起头。 “夫人是来见我家娘子的?”她开口问道。 声音清脆,相貌娇俏,正是大户人家最得体的婢女形容。 “你家娘子,不好见。”年轻夫人还犯不着跟一个婢女客气,直接说道,一面迈出门。 “夫人,自去见就是了。”婢女笑嘻嘻说道。 周夫人暗道一声不好,坐直身子。 “半芹,无礼!”她沉声喝道,“晚生后辈,怎能让夫人们去见?” 婢女含笑施礼。 “只是,夫人们见我家娘子,其实也是问诊吧。”她说道,含笑看着站在廊下正要起身而去的年轻夫人,视线的余光也看着室内聆听的夫人们,“我家娘子说,病者私事也,不便于外人谈,还是大家闭门相坐细谈的好,委实不敢是为托大。” 可不是,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谁好意思真的当众问诊病,少不得一一再相邀,还真不如直接去见了那娘子,闭门细谈的好。 年轻夫人笑了,披上斗篷,抬脚就走。 “如此,你带我去见见你家娘子。”她说道。 婢女笑着应声是,又冲屋内周夫人恭敬的施礼告退,这才转身带路。 屋内顿时气氛欢喜起来。 “我们也去。”那些起身的说道。 “先别急。一个个去嘛。”有人主动安排说道。 于是又说起谁先去谁后去,说说笑笑,很是热闹,作为女主人的周夫人倒被晾在一旁。 我家娘子说。病者私事,要闭门相坐细谈… 周夫人的耳边回荡那婢女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家娘子说!你家娘子说! 你家娘子什么时候说过! 这世上怎的有如此说谎不脸红的贱婢! 她们怎的如此大胆信口雌黄! “周夫人,下次再有这种话,可要早点跟我们说,免得大家误会。”有人在一旁转过头,看着周夫人似笑非笑道。 周夫人只觉得喉头一紧,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周家的门前的马车依旧络绎不绝,但周夫人会客厅堂里的却空了。 一开始还有人想着过来跟女主人周夫人打个招呼,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直接去见程娇娘。再加上程娇娘果然似是身子不好。每日见的人不过数人。便客气的推辞了。 “身子不好,无法集中一心,诊不准不如不诊。” 这话说的委实客气又合理。 “便是那京城的太医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问诊的。” “对对。西城的那个仙姑,要问事也只是上午…” “….嗨,程娘子又不是仙姑….” “….跟仙姑也差不多,也诊脉,也不施针,只是在内听,这世上的病单靠听就听出来的,那岂不是跟仙姑神汉们一般了….” “…对啊,不是说嘛,程娘子是李真人亲授的弟子呢…” 听着身后两个仆妇的低声说话。走在前边的夫人不由停了下脚。 “夫人,还去见周夫人吗?”仆妇忙问道。 “我适才见,已经好几个马车来了,不敢再耽搁了。”那夫人略一迟疑,最终说道,“我们去见程娘子,反正也不是要周夫人诊病….” 见了她也没用,反而耽搁时候,算起来,因为这位周夫人,耽搁的时候还少吗? 所有人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当下都点头,再不犹豫径直向程娇娘的住处而去。 周家最热闹的地方换成了程娇娘的院子。 程娇娘的院子里站着好些仆妇,廊下也跪坐着人,再看屋子里也是人,上茶添水的丫头都有些转不开身。 “这屋子也太小了。”有夫人审视四周,一面掩嘴笑,“老陕周这么有钱,可是不应该。” 这话传入周夫人耳内,少不得又是呕的一口气上不来。 周老爷乐滋滋的走进室内,看到周夫人正依着凭几,由两个丫头伺候着吃什么。 屋子里有浓浓的药味。 “大正月里,你吃什么呢?”周老爷皱眉问道。 “吃药。”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好好的乱吃什么药,你又怎么了?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你怎躲起来吃药。”周老爷说道。 “那么多客,倒不用我费心。”周夫人咬牙说道,将药一口咽下,满嘴发苦。 “你是当家主母,怎能不理会周到?”周老爷说道。 “有人比我这个当家主母还理会周到,我何必再去找麻烦!”周夫人越说火气越大,将药碗重重的搁在几案上,发出砰的一声。 丫头吓得哆嗦一下,俯身垂头不敢看。 “她到底是我周家的女儿,你乱撒什么脾气?”周老爷皱眉,看着老妻。 要说这些女人们,见识就是短,总爱盯着眼皮下的那一句话一个礼。 “她做好人,凭什么让我做恶人。”周夫人说道,想到这个就一肚子委屈。 怎么想都觉得憋气,自从这女人进门,她这个长辈就越过越狼狈。 怎么会如此呢? “她做什么了?”周老爷皱眉问道。 周夫人被问的怔怔。 是啊,做什么了?好似什么也没做……. 但偏偏就是这什么都做,让她却步步错事事错。 错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应对也完全无方。 这个跟正常人完全不同的女子,看上去痴痴呆呆,细究却油腻滑顺,就好似抓不住也摸不着一般。 真是想起来就憋气。 周夫人掩着胸口,一阵剧烈咳嗽,丫头们忙上前拍背扶胸乱哄哄。 “你到底怎么了?有病家里现成守着娇娇儿,让她给看看不就好了。”周老爷说道。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周夫人更是气闷,咳嗽连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就是,就是因她在家里住着….”她攥着手握着衣领,涨红了脸喊道。 才气病了我… 这句话到底没敢喊出口,一来无稽之谈,二来周家主妇,被一个外甥女欺辱至此,说出口,只会徒惹人嗤笑而。 “你也别急了。”周老爷说道,“等娇娘给她们诊病得成,名气日增,她一个子女到底在家中,外面看来还是你的脸面,是咱们周家的脸面。” 周夫人伸手抚着胸口,面色难看。 “但愿,如此吧。”她说道。 从这女子踏入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没一刻停了忐忑。 总觉得一事不平一事又起,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最终掀起大波浪,让他们周家再不得安稳。 “来人。”周夫人猛地喊道,“派人去江州一趟。” 仆妇们不解。 “这时候,去江州?”她们问道。 “去,程家打听打听。”周夫人说道。 “打听什么?”仆妇更不解。 “打听…”周夫人手握住绢帕,咬牙说道,“打听这个傻子所有的事,我看看,她在程家,难道也是如此的……麻烦吗?” ********************** 三千六百字,抱歉,今日还得一更。   ☆、第五十八章 雌黄 距离程娇娘问诊已经过去三天了,程娇娘的院子里一如既往人满为患。 一个夫人打起帘子走出来,屋中坐着的其他人忙站起身。 “怎么样?程娘子开了药?”大家忙问道。 那夫人摇摇头,带着几分不解。 在场的人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迷惑。 “又不开药?那说了什么?”一个忙问道。 那夫人再次摇摇头。 “又是这样啊。”大家七七八八的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几日,大家都是如愿见到这位程娘子,也满心满意的说了自己要求诊的事,不管事儿子女儿丈夫还是其他亲眷,程娘子都安静的听着,让她们详细逐一的说来,但听的认真,却最终什么都不说。 不开药不说病症,这算什么诊病?难道只是听她们闲谈碎语来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焦急。 “哪一位夫人还要问?”婢女掀帘子出来了,问道。 看到这婢女,便有一个夫人站起身来。 “我去问问她。”她说道,对大家做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我直接开口问她,看她如何说。” 众人点点头,这几日大家一则贵夫人谨守礼制,二则只当是这程娘子行医规矩,所以虽然觉得古怪,却谁也没开口疑问。 但不问看来是不行了。 那夫人进了侧室,见到坐在凭几前似乎在看书的女子。确切的说,少女。 互相坐下施礼。 “什么病症,病人年纪,一一说来我听。”程娇娘径直开口说道。 那夫人也知道规矩了。便认真的说起来,说完见这女子眼睛还看着书,也不知听还是没听到。 室内沉默一刻。 “夫人说完了?”婢女问道。 夫人点点头,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微微点头施礼。 “夫人请。”婢女忙起身引路说道。 这一次这个夫人没有乖乖的跟着出去,而是坐直身子。 “程娘子。”她问道,“我家郎君到底该如何用药?”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她。 “我,不知。”她说道。 夫人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子?娘子说什么?”她问道。 “你家夫君的病,我不治。所以。不知如何用药。”程娇娘说道。 这什么意思? 那夫人瞪大眼一脸惊愕。 闻听消息。外间所有的人都涌进来了,围着程娇娘乱乱的询问,果然程娇娘一概答自己不治。 “娘子。那这些日子,你是,你是,耍我们呢?” “对啊,对啊,你不是神医吗?” “你怎么就不能治了?这些病也没什么稀奇啊?” 屋子里响起七嘴八舌焦躁的询问。 程娇娘依旧安坐几前,慢慢的扶着自己的书。 “这是规矩啊。”婢女喊道,声音拔高盖住大家的询问。 “规矩?是,你的规矩是不出门接诊,我们来了。你这,你这还要我们如何?”不说倒罢,说起这个,想到这几日急惶惶的来这里等着,一个夫人就气不过喊道。 “对啊,我家娘子治病接诊是有规矩的,你们不是知道吗?”婢女亦是惊讶反问,“这是其一啊。” 其一?还有其二? 众人愣了下,互相对视一眼。 “其二是什么?”有人问道。 婢女没说话,程娇娘站起身来,齐眉发帘下大大的双眸扫过众人。 “非,必死之人,不治。”她开口说道。 众人愕然,旋即哗然。 非必死之人,不治? 开什么玩笑? 疯了吗? 满院子的贵夫人们潮水一般涌入周夫人庭院。 先是好奇的来拜访,不得见,失望而归,接着突然说接受问诊,而且态度还那么好,顿时欢喜无比,热热闹闹的来这里,这女子又说一日只问诊五六人,大家焦躁又激动的等候着,结果,现在又突然说什么非必死之人不治! 也就是说,她们这些人白折腾这么多天了! 失望惊喜激动焦躁再到失望,这是耍她们玩呢吧? 屋子里掀翻了天,一向讲究仪态端庄的夫人们,在经过这一番情绪起伏,都彻底的爆发了。 “….你什么意思啊?” “…我叫你一声周姐姐,有着姐姐对妹妹的吗?” “…康九娘,我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你..你现在攀了陈相公家的高枝了,我就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了是不是….”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周夫人才吃了药睡,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又是喊又是说,脑子都乱了。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好一顿乱才从这些愤怒的夫人们口中问出是怎么回事,周夫人整个人都傻了。 “开什么玩笑…”她站起身说道。 “是啊,你跟我们开什么玩笑,大过年的,很好玩啊?”一个夫人气道。 “这关我什么事?”周夫人伸手抚着胸口。 “你们家的女儿,难道不关你的事,关我们的事啊?”另一个夫人立刻回道。 看吧,看吧,笑脸都给了这丫头,祸事都要她来背。 周夫人扶着胸口咳嗽。 “她不治,你们找她去,冲我急什么啊。”她气道。 “既然有规矩,还不早点说清楚,你是故意看我们热闹!”夫人们亦是气道。 什么规矩,周夫人脑子轰轰,待听了更是懵懵。 非必死之人。不治? “这个我可不知道。”她忙说道。 不过,此时此刻满腔愤怒的夫人们才不会听的话。 “反正,你们厉害,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们上赶着任你们耍着玩,活该啊。”夫人们愤愤说道,不再听周夫人说话,甩袖而去。 周夫人伸手要拦又不知该拦哪一个,咳嗽声声,最终伸手捂住胸口。 “快叫老爷回来,惹了大麻烦了!”她喊道,跌坐在席垫上。 伴着周家门前疾驰而去的车马,这句大胆狂妄若痴傻的话很快如潮水般传播开了。 闲正月,正是走动最多的时候。各家的内宅里。门房里。各种流言也比往日要传播的更快更广。 纵然是治好了陈相公父亲,以及遇仙的传闻在先,也抵不过这句话的荒唐。 更何况如今见过程娇娘人多了。明明是个年幼少女,且形容虽不似痴傻,但也算不上机灵。 从没有学过医术,那里就敢说出这种话。 神仙神术,百姓妇孺们听听说说热闹也就罢了,大家氏族高官权贵,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 “这老陕周想出名想疯了吧!” “不就是治好了一人,周家就如此的轻狂。” “说起来老陕周这个名字叫的时间也够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别的长进,是该换换名字了。比如…” “..比如叫老傻周?” “…哈哈哈哈哈哈…” 周老爷刷拉拉的将面前的凭几推到,屋子里屋子外的仆妇丫头噤声缩头。 室内传来周夫人越发剧烈的咳嗽。 “我就说,我就说,你还不信…”她颤声喊道,“她是诚心要毁了我们周家啊!这在京城是没法混了!” 一面说又一面催着仆妇。 “收拾东西,收拾东西,立刻就走,回陕州去。“ 仆妇们自然不敢真去收拾东西,跪在地上又是劝又是哄。 “她还把这里当家吗?”周老爷喊道,一脚踢翻了花架。 “你以为她把这里当家吗?”周夫人在内喊道,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这是把这里当仇啊!” “那贱婢呢,叫她来!”周老爷吼道,“叫她来。” 一个仆妇急慌慌的跑出去了,不多时又急慌慌的跑回来。 “她,她,不来。”仆妇颤声说道。 这贱婢! 周老爷气的倒仰,满屋子里转,伸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 “如此祸害,留着何用!”他喊道向外冲。 吓得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跪下抱着胳膊腿拦着。 周六郎一脚踹开了门,屋子里的婢女吓了一跳。 “六公子。”婢女旋即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我刚要去告诉你,我们娘子要出去,你备车吧。” 绷着脸开口要呵斥的周六郎因为这句话噎了下。 “程娇娘,你给我出来!”周六郎喝道,看着幕帐之后。 看着周六郎的神情,原本含笑的婢女沉下脸,也不说话,但并没有其他丫头该有的不安惶恐担忧,甚至愤怒的神情,而是退后几步,站定在幕帐旁。 幕帐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婢女伸手掀起帘子。 重新换上自己惯常穿的素色外袍素色襦裙,长发垂顺的程娇娘看向周六郎。 “你疯了吗?”周六郎喊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迈步出来。 “没疯,你为什么说疯话?”周六郎咬牙说道,“非必死之人不治,什么规矩!你胡编乱造,故意生事,也拿出点让人信服的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你,不知道我这个规矩吗?”她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周六郎冷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你,不是有半芹吗?”她慢慢说道。 突然冒出半芹这个名字,一旁的婢女微微怔了下,习惯性的差点应声。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否那种,胡编乱造,信口雌黄的人。” 不待谁应答,谁询问,程娇娘接着说道,一面慢慢的迈步上前,看着周六郎。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不是,一直依矩而行。” “我程娇娘,行的端,立的正,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之人不治,如有一句作假。” 程娇娘说道,已经站顶到周六郎面前。 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在这已经含苞待放的少女面前,视线上竟没有沾几分优势。 “我天打五雷轰!”程娇娘一字一顿说道。 伴着这句话,周六郎耳边似有滚雷而过,他不由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怒。 程娇娘已经转身向外而去。 “程娇娘,你就不怕事情闹大吗?”周六郎咬牙喝道。 程娇娘停脚,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弯了弯。 这是这女子脸上能有的唯一表情,只不过,周六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赏心悦目。 面部生硬,一双眼半点笑意也无,看上去倒让人心生寒意。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她说道。   ☆、第五十九章 而已 马车晃悠悠的驶出周家,这一次的车夫不再是周六郎。 “知道路吗?”婢女掀着帘子问道。 车夫战战兢兢点头。 “从大桶街过去更近些。”婢女说道,然后再用你到底知不知道路的眼神看车夫一眼,“你家六郎每次都是绕了远路。” 说罢放下帘子进去了。 车夫悄悄的咧咧嘴。 从这里到玉带桥果然是大桶街过,然后再穿过宝钞巷走最近,车马人都少。 这个从江州来的乡下人,竟然也知道? 这才几天啊,把京城都混的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熟悉。 怪不得说这姑奶奶家的女儿是遇到神仙的人呢,身边的丫头也如此的厉害。 车夫扬起马鞭催马稳稳而行。 车里婢女面色微微有些忧虑,看了看程娇娘。 “娘子,咱们,还回周家吗?”她问道。 “当然回。”程娇娘说道,“他们还没赶我走呢。” 婢女忍不住笑了,又忙收住。 “娘子,我这几日去看看张老太爷进京了没?”她想到什么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她说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可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娘子最厉害了。”她笑道。 “我知道。”程娇娘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说到这里,她看向婢女。弯了弯嘴角。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她说道。 婢女点点头,应声是。 程娇娘的到来让玉带桥宅子里一片热闹。 “妹妹,你好几天没来了。”徐棒槌喊道。 程娇娘和迎出来的男人们互相施礼,然后迈进门去。 徐棒槌亲自去牵马,却见车夫目瞪口呆神情惊愕。 “看什么看!”他瞪了眼夺过鞭子,催马就进门。 车夫回过神,忙要跟进去。 “哎哎,你干什么?”徐棒槌回头瞪眼喊道。 车夫吓的站住。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 “边去。边去,真是没规矩,这里你能进吗?”徐棒槌说道。抬着下巴,打量这车夫,摇头,“你可真不如先前的那个车夫,那个可懂规矩了,从来不进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候着,你多跟人家学学。” 说罢牵马进去了,留下车夫在门外呆呆。 先前那个车夫?先前程娘子出门可都是六公子亲自送啊。 六公子,竟然被这些人当成车夫?还从来没进过门? 还有。这些男人是什么人?竟然在这里登堂入室主人一般。 屋子里其他人退出去热闹的准备做饭招待妹妹,只留下范江林徐茂修和徐棒槌相陪。 程娇娘放下茶杯。 “所以,已经压价到八千贯了?”她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这小子要价太狠了。”范江林说道,“磨了这么几天,才降到如此。” 他说着啧啧嘴。 “八千贯啊。”他说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是,那小子还一副我们沾了便宜的样子,说什么他这酒楼多么发财,位置多么好,挣得多么多。”徐棒槌说道,一面也跟着咂舌,“还说一年就能拉回本来,比当宰相大人还挣得快。” 他说道这里看徐茂修。 “三哥,宰相大人难道还不如开酒楼挣得多?”他问道。 徐茂修还没说话,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抿嘴一笑。 “平章事相公月俸大约三百贯,算起来要两年才攒够买下酒楼的钱。”她说道。 大家恍然。 “当宰相挣那么点啊?真是可怜。”徐棒槌点头说道。 当宰相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俸禄。 婢女笑嘻嘻没说话。 范江林和徐茂修也不再理会他,看向程娇娘。 “这个价格的确不便宜,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慢慢跟他磨。”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不用,钱而已,不算什么。”她说道。 八千贯? 而已? 不算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就连婢女也微微有些惊讶。 “妹妹,比宰相大人还有钱。”徐棒槌嘿嘿笑道。 “不是。”程娇娘起身,一面说道,“是命最值钱。” 命? 三人看着她,婢女瞬时恍然。 “哦,娘子,我明白了。”她说道,微微有些失态。 原来,娘子,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这个! 周六郎搬起酒坛子就要往嘴里倒。 秦郎君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酒水洒了周六郎一身。 “你干吗?又要同杯吗?”周六郎瞪眼喊道。 秦郎君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听我说呢?非要去招惹她,你招惹她做什么?”他笑道,“打不得,骂不过,你这不是摆明自寻其辱嘛。” “是她招惹我们的!”周六郎喊道,“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有完没完?” “人家也许只是说大实话呢,你们急什么?”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 “非必死之人不治,陈家替她吹几句,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了?”他冷笑道,“她为了赌气,闹成这样,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一个女子家,这等轻狂,将来可如何是好?” 秦郎君正端起茶碗,闻言笑了。 “有你这个哥哥在保她就好。”他笑道。 “秦十三!”周六郎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喊道。 秦郎君笑着举举茶碗。 “我不说笑了,我不说笑了。”他说道,凝神一刻,“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真的假的赌气还是自信,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周六郎绷着脸没说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别跟我装傻充愣。”秦郎君说道,自己将茶一饮而尽。 “来人。”周六郎喊道。 门外的丫头忙开门进来。 “去把半芹叫来。”周六郎说道。 丫头愣了下。 “郎君,哪个,半芹?”她迟疑一下问道。 周六郎将酒碗攥的咯吱响。 “这个女人,我觉得,她做什么都是故意的!”他咬牙说道。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提醒别人她的存在,而且还不是愉悦的存在。 他的视线落在几案上,对面秦郎君正斟茶。 察觉到周六郎的视线,秦郎君立刻笑了。 “这个茶不好吃,我还是吃酒吧。”他挑眉说道。 周六郎拉着脸瞪他。 “是叫你家六郎的半芹。”秦郎君哈哈笑了,转头对还在门边候着的丫头笑道。 丫头领会,应声是忙转身出去了。   ☆、第六十章 听说(为盟主jianjia1996加更) 正月里,街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管穷的富的穿的好穿的差,都是浆洗的干干净净,一则为了防止冻死,二则为了喜庆吉利,原本混迹于屋角桥头桥洞的乞丐们都被官府驱赶而去,放眼望去,街市光鲜亮丽。 “京城果然很大啊,好热闹的。”丫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感叹道。 今日晴好,她裹着厚厚的斗篷,带着兜帽,双手抱着一个手炉,坐在车上的无比的暖意洋洋,不知是欢喜还是暖意,让她那张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的面容都变得神采奕奕。 她看路人,路人也有看她们。 一辆健壮黑驴拉车,一个走在一侧赶车的老仆,苍老却矍铄,看起来似乎不起眼,但偏偏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半芹。”老仆扭头笑道,“这还没进京呢。” 丫头啊了一声,更是惊讶。 “还没进京?可是,可是这里…”她瞪大眼问道。 “这是京城外八里,你看前边。”老仆伸手用鞭子指着前方,“那边的城墙,便是京城城墙,穿过城墙,才是进了京。” 丫头直身看去,但见越过眼前前方鳞次栉比的屋舍,再向远方果然一座煌煌城池端坐。 老仆含笑给她指点,忽地一怔,放下手中的马鞭。 “少爷来了。”他喊道,一面带着几分喜悦。 少爷? 丫头忙跟着看过去,入目皆是不识。直到有人站到了车旁。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五六,中等偏瘦身材的中年男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襕衫,乍一看毫不起眼。再一看浑身上下透着刚正严毅,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不读书的人也能看出来的。 “父亲一路幸苦了。”中年人端正施礼,说道。 这便是被冠于江州先生之称的,三千弟子的张纯,张子然。 天下学子无不以见其为荣,跟其说话激动,但此时眼前一个老仆一个丫头却都神情平和。 “太爷。”丫头忙回头掀车帘子,“老爷来接了。” 车厢里一个老者看过来,含笑点点头。 “半芹见过老爷。”丫头这才施礼。 张纯看了眼这丫头,眼中微微有些惊讶。 “素心老爷赠与他人了。这是那人赠与老爷的丫头。”老仆笑着说道。 丫头再次给张纯施礼。 张纯点头。不再理会了。伸出骨节突出的大手牵住缰绳,亲自为父驾车。 丫头和老仆并行在车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京城而去。 闹市之中的一条小巷内。便是张家的宅院。 张老太爷洗去一身疲惫,坐下来饮茶,旁边儿子孙子侍坐。 “爷爷,你又去哪里玩了?怎的过年也没赶回来。”长孙有着与其父一般形容,虽然才二十多岁,却显得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老成。 “听起来游山玩水自在,说起来却是有些丢人。”张老太爷哈哈笑道,“我把钱丢了,我们困在山阳县了。” 张纯父子愕然。 “爷爷。”长孙苦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倒也有趣。”张老太爷笑道。一面看他们,“我走了这么久,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啊?” “陛下身子大好,二皇子进学。”张纯说道。 “二皇子今年六岁了,是该进学了。”张老太爷点头笑道。 这种常见的事,算什么新鲜事,但问者答者都没有觉得可笑。 陛下只有二子,大皇子为贵妃所出,二皇子为低等妃嫔所出,过了年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虽然年幼,如今朝堂却已经开始立储准备了,毕竟皇帝身体孱弱。 “陛下准备擢升父亲。”长孙又补充一句。 张老太爷哦了声,看张纯。 “想让你给二皇子讲学?”他问道。 张纯点点头。 “儿已经推辞了。”他说道,“已经许诺即将为赴考学子开学讲经,不能言而无信。” 张老太爷点点头。 “哦对了,爷爷,还有一件有趣事。”长孙说道,想到什么,一面喊人,“去把我书房的且且停五字拿来。” 且停五字?张老太爷有些不解。 “爷爷,且停寺前一段有人写了五个字,你看一看,定然说妙。”长孙高兴的说道。 张纯却没什么反应,他讲究字体中正,六艺稳健,并没有特别偏好。 不多时小厮取来了一副装裱好的卷轴,长孙小心的展开。 “这便是那个无名氏写的?”张老太爷说道,一面起身接过看,神情微微怔。 “怎么样?爷爷,好吧?五种新字体,飘逸俊秀刚劲洒脱淡然各有风味。”长孙笑道。 门被拉开了,一个丫头捧着托盘进来,同时有微微的香气散开。 “太爷,吃些点心。”丫头说道。 “半芹,你来。”张老太爷说道,招手。 丫头将托盘放下,走到张老太爷身后。 “你看这字。”张老太爷说道。 一旁的张纯父子对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 老太爷置换了个丫头大家都知道了,丫头嘛也没什么,只是这个素心跟随老太爷多年,又乖巧伶俐,一向深的喜欢,突然换了真是意外,没想到老太爷竟然要这个丫头看字,莫非是个懂得诗词书画的? “太爷,这些字念什么?”丫头问道。 张纯还好依旧形容端正,儿子到底修养不够,失笑,一低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托盘上。 青瓷四格碟子上摆着金黄软糯滚满芝麻的圆球。 这是什么点心? “这个念做,山寺待梅开。”张老太爷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半芹,你看这个待字,是否有些熟悉?” 丫头又认真的看了。最终摇摇头。 “太爷,我看一样吃食能分出不同来,这个字嘛…”她笑道。 许是看错了?张老太爷看着字,怎的觉得好似跟当初在江州玄妙观看到的那个太平二字略有相似? 他低头又看了眼,只是相似,这个字显然写的更好。 再说,那娘子在江州呢,怎么会在且停寺题壁。 他摇摇头笑了。 “好字,好字,虽然尚有稚嫩。但其风不俗。最要紧是新奇。”他称赞道。一面伸手指着托盘,“来,尝尝点心。半芹可是做的一手的好点心。” 张纯拿起一个浅尝而止,长孙不客气的吃了两个。 “嗯嗯,好啊,里面竟然还乾坤。”他称赞道,看着这个丫头,“这叫什么?” “没什么,炸果子。”丫头含笑说道。 “我们在山阳县可是靠着半芹卖小食才糊口度日的。”张老太爷笑道,自己也捡起一个。 原来是个厨娘,长孙恍然。 “父亲,你的眩晕症可好些了?”张纯想到什么问道。 “好多了。几乎不犯了,这都要多亏半芹。”张老太爷笑道。 张纯父子看这个丫头。 “太爷多吃些就没病了。”丫头笑道。 多吃些,还能治病? 这丫头倒是会说,张纯父子一笑而过。 此时陈宅里,陈老太爷也正吃点心,越发炸的精熟的黄雀色香味俱全,只可惜陈老太爷再次伸筷子时,眼前的盘子被人拿走了。 “爷爷,程娘子说了,不许你多吃炸食的。”丹娘说道。 “再吃一个,再吃一个。”陈老太爷笑道。 陈丹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扭头抓紧盘子不依。 陈绍此时迈进来,陈老太爷笑着收起筷子。 “父亲。”丹娘喊道,站起来,张开手转个圈,“你看,母亲给我做的新衣。” 陈绍点点头,露出一丝笑,这已经是严父能表达的最大限度了。 “是按着程娘子的衣裳样子做的。”陈丹娘说道,带着几分得意,“十八娘有一件,我也有一件,出去的时候,好多人围着我们看和问呢,我和十八娘说好了,谁都不告诉她们。” 一旁的仆妇待他们说过话之后,便起身引着陈丹娘出去了,留下他们父子说话。 “父亲,程娘子最近的话,您听说了没?”陈绍问道。 “非必死之人不治嘛。”陈老太爷说道。 “你看,她怎么说这种话,到底是年纪小。”陈绍说道,有些忧虑。 陈老太爷笑了。 “她,也没说错啊。”他说道,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当初不就是必死之人嘛。” 陈绍苦笑。 “可是,哪有这等规矩,这种话,如何说的。”他说道,“或者说,先治了,再说嘛。” 陈老太爷摇头。 “不,不,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他笑道,一面板着手指,“你看,治好了我这个必死之人,名初起,我助她遇仙传言,名流传,周家住不上门问诊,名再传,非必死之人不治,名哗然,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东风了。” 陈绍微怔。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那小娘子,自己一步步安排而来的?非是少年轻狂无知妄言? 原来是如此吗?还是巧合? 陈绍沉默不言。 “对于这等母亡父弃,又有痴傻之名的孤女来说,无依无靠,离了亲族就不能过活。”陈老太爷继续说道,叹口气。 陈绍点头,从打听来的消息来看,这个小娘子真是坎坷可怜。 陈老太爷此时又是一笑。 “除非她有了名望。”他说道。 “名望?”陈绍看着父亲皱眉。 “比如,起死回生医术的名望。”陈老太爷说道,“如今造势已成,就差必死之人上门了,一旦东风借来,这个女子在京城,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 “进京短短月余,便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个人物了。”他说道。 “可是,会有这种人吗?又或者说,万一,治不了呢?”陈绍问道。 他是个求稳求全的人,做事前必然要想的周全,但凡有一点疏漏就绝对不能贸然而行。 陈老太爷笑了。 “所以说,这小娘子必然会是个人物。”他说道,“有才有智,还敢拼命,真是难得。” 一向聪明之人比其他人更爱惜性命,所以从来不做冒险之事,这位娘子却敢如此做。 如果治不好,那名望全无,尚不如今,说起来,如果不做这件事,就凭这治好自己的事,纵然保不得她一世,至少能在结亲的时候多少助力。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结个好亲,这辈子就无忧一半了。 但这女子好似并不指望仅此而已,又或者说,她似乎不太想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而宁愿靠自己。 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外人,他们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因为自小体残被弃的缘故吧,陈老太爷想到这里有些怅然。 “真想知道,这娘子遇到的是哪个高人?”他感叹道,又看陈绍,“去并州询问的如何?” “那些道士们都散了投奔各处,目前找到都与那娘子日常没有接触,问出的还是那些话,其他人正在查找待问,所以目前尚不知这娘子遇到过什么奇特的人。”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那就慢慢问吧。”他说道。 半芹跪坐在地上,怯怯不敢抬头。 “你怎么把她弄去浆洗房了?”秦郎君皱眉问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婢女。 半芹下意识的将满是冻疮的手缩回袖子里。 “不管六公子的事,是奴婢自愿去的。”她低声说道。 周六郎没有理会。 “要问什么快些问。”他说道,声音里毫不掩饰厌恶。 半芹将头低的更低了。 “半芹,是这样。”秦郎君瞪了他一眼,看向这丫头,神情和蔼,“你家娘子说了几句话,让大家有点不信,引发了一些质疑,这样不太好,所以想要问问你,看是否果然是个误会……” “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我家娘子从来不骗人的。”不待秦郎君说完,半芹就急忙忙说道。 从来不骗人… 一旁的周六郎忍住冷笑。 或者说,是太会骗人了吧。 “你家娘子行医,可有什么规矩?比如不……”秦郎君问道。 依旧不待他说完,半芹就接过话头。 “有的有的,我家娘子一不上门问诊,二非必死之人不治。”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果然,如此。 秦郎君微微怔怔。 这个女子,细究起来,行事似乎无状,但却处处有矩,所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似荒唐,偏最终寻不出错处。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慢慢说道,“原来如斯也。” ********************** 推荐寻找失落的爱情新书《美人多骄》,幽默欢乐,人品坑品一流,每天稳定双更,正在新书榜和pk榜中,大家可以搜索看一看~这里是简介:美人如此多娇,曾引无数俊彦竞折腰!穿越成了绝色美人,面对心怀各异心思深沉的俊彦们,夏云锦压力很大   ☆、第六十一章 何人 秦郎君看向半芹。 “半芹,你在这里不自在,不如跟我走吧。”他忽的说道。 半芹低头施礼。 “谢郎君,奴婢,不想走。”她说道。 一个婢女去留本由不得她做主,这种话秦郎君不该问她,而她也不该作答。 秦郎君笑了笑,周六郎哼了声。 “下去吧。”他说道。 半芹施礼,带着几分惶惶退了出去。 夜色笼罩周家宅院,正月里到处都是灯火,照的喜庆鲜亮。 半芹一如既往的站在程娇娘院子外的一棵大树后,看着尚未闭门落锁的院子。 她的手抠着树皮,怔怔的看着院内。 廊下走出一个女子,明暗交汇里勾勒出娇俏身形。 这就是那个……半芹吧。 半芹绷紧了身子,透过门看着那婢女说什么,有两个仆妇忙恭敬的点头应是,急忙忙的向门外走来。 半芹忙缩回树后。 “半芹姑娘这么晚要这些做什么?” “你管做什么,人家要,快快去送来便是。” 两个仆妇说笑着从路上快步过去了,那边院门便关上了,隔绝了半芹的视线。 她又愣愣一刻,才转身迈步,脚下一个踉跄,却原来站的脚都冻麻了,弯身用力的搓了好久,才缓和几分,抱着肩头瑟瑟的向自己的住处跑去。 路上遇到巡夜的仆妇,少不得一番审视。等回到住处屋门也被插上了。 她不敢大声喊,只小心的敲着门,好一会儿在几声咒骂里才打开了。 屋子里早已经黑了灯,走进去不知道撞到什么。又引得一片骂声一刻,之后一切陷入沉静。 日晴天好,大街上一辆马车要拐弯时又停了下来。 “大郎君,三郎君。”婢女掀起车帘喊道,一面跳下车,施礼。 范江林和徐茂修并排过来。 “妹妹来家了?”他们问道,一面看马车。 马车里并没有女子再露面。 “没有,娘子让我送些吃食过来。”婢女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含笑点头。 “你回去告诉妹妹,那件事谈的差不多了,就看。什么时候能订约。”徐茂修含蓄说道。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能有钱。 婢女点点头。施礼辞别。 人车各自而行。 街道上韩元朝停下脚步。 “元朝?怎么了?”同伴回头唤道。 “我刚才看到,看到那个丫头了。”韩元朝说道,目光看向身后。 那辆马车拐进一条窄巷子不见了。 “哪个丫头?”同伴问道。 韩元朝笑了笑,反而先行。 “哪个也不是。”他笑道。 同伴笑着摇头跟上,街道上却是一阵骚乱。 “让开,让开。” 伴着呼喝声,不知那家的侍卫举着棒子乱打开路。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被打到的也只能自认倒霉,能动用侍卫开路的身份自然不低,告不到扰民之罪。 “那是谁啊?”韩元朝和同伴也被挤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外地人吧?”旁边有人说道,打量二人一眼。“还是个秀才,这来京城了,有些人家的徽记也要背下来嘛。”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都被逗笑了。 “敢问老丈,这是哪家的贵人?”他们问道。 老丈带着几分见多识广的自豪。 “好告诉你们,这是童内翰家的马车。”他说道,一面想到什么又压低声笑,“这个童内翰该不会又吃多了钟乳发了疯了吧?” 内翰,便是内制翰林学士,天子近臣,起草诏书。 韩元朝自然知道,这钟乳,他也知道,因为家中长辈也有服用。 不过这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 金石丹药,自来都是富贵人享用的。 “钟乳三千两啊。”老丈摇头晃脑的走开了。(注1) 这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也笑了笑,继续前行而去。 街道上恢复了人来人往。 疾驰的马车在一幢宅院前停下,门前早有四五个男人焦急等待,不待马车停稳就冲过来。 “李大人,李大人。”他们乱哄哄的喊道。 车帘被掀开,先跳下来一个小童,然后才是李太医颤巍巍的下车。 “快些快些。”迎接的人催促着。 “不急不急。”李太医说道。 人老动作慢,急的众人恨不得架起他跑,但这老人是太医局翰林医官,还是太后赐了紫袍的医官,等闲不敢慢待啊。 院子里哭声震天。 “哭什么哭,没得丧气!”屋子里有男人冲来喊道。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掩住嘴。 李太医迈进屋子里,屋子里的女人也顾不得回避了。 “李大人,快看看老爷他怎么了?”童内翰的夫人流泪说道,亲自引着进内。 李太医迈进屋内,室内一个面白体胖年近五十的男人仰面躺在卧榻上,浑身颤抖,双目紧闭,发出一声一声的沙哑的喊。 李太医没近前,直接看四周,果然看到一旁矮几上放着一个锦盒,里面一个瓷瓶倒着。 “又服用钟乳了?”他说道。 “是啊,南边新进的。”童夫人说道,一面拭泪,“是上好的,吃了刚好了没几天,就突然这样了。” 李太医哼了声。 “我不是说过,这东西童大人最好别吃了吗?”他说道。 “大人,老爷的腿疾。吃了这个才管用的,要是不吃的话,就没法走了。”童夫人含泪说道。 李太医摇头,看着床上还在一声高过一声嘶哑怪叫的童内翰。 小童打开药箱递过来。李太医从中捡起一根金针,跪坐在卧榻前,一手按住童内翰的头,一手落针,刺入发中。 屋内嘶吼声顿消。 所有人都松口气。 “神医,神医。”外边低低的赞叹声。 “我这算什么神医。”李太医嘀咕说道,站起身来,看着卧榻上浑身颤抖的童内翰。 “大人谦虚,大人谦虚。”童夫人忙拭泪说道。 一旁的儿子们也忙施礼道谢。 “别谢了,准备后事吧。”李太医说道。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神情惊骇。 “大人!”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我是没办法了。不过是用针让他走的体面些。要不然狂喊而死实在是……。”李太医摇头说道,对于这种面对生死的反应他见得太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了。一面招呼小童,“要么你们再去请别的大夫看看。” 太医局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还能哪里请大夫去? 童家众人顿时面如死灰。 既然父亲果然无救,丧仪重大,不能有差池,童家儿子们立刻忙请长辈,或给外地的兄弟发信,悲伤气氛倒被忙碌冲淡了几分。 外边的妇人们听得消息,顿时再次大哭起来。 “天啊姐姐,咱们可怎么办啊?”几个二十多岁的美妾相拥乱颤。 童内翰在。这些美人衣食无忧,如果童内翰不在了,她们在家里可什么都不是了。 童夫人必然要把她们或者发卖,或者赠人的。 赠人还好,但其中几个生养了孩儿的却舍不得分离。 顿时都哭的不能自制。 老爷要死了,老爷要死了,治不了了…… 忽的一个美妾猛地抬起头。 “你们,你们听说了没?”她颤声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什么闲言碎语啊?”一个侍婢哭道,“先别管别人了,咱们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不是,不是,有个人,有个人说非必死之人不治的!”美妾说道,“那,老爷现在是必死之人了,那就能治了。” 大家都在哭,她们在后边嘀嘀咕咕说话,很快视线都看过来。 “说什么呢?什么必死之人不治?” 美妾看向屋中,咬住下唇。 “夫人,夫人。”她起身喊道,哭着扑进去,“再请个人来给老爷看看吧。” 屋中正商议丧事的嫡亲长们吓了一跳,看是一个侍妾更是恼火。 “夫人,夫人,那个遇仙的程娘子。”美妾抢在自己被拖出去之前忙忙的说道,“治好了陈相公家老太爷的程娘子,江州来的,李道祖李神仙真人的徒弟,她能治的,她说了只治必死之人的!” 这些传言童家的人也稍微所闻,但并没有当回事。 “添什么乱啊。”童夫人哭道,跪坐在卧榻前,扶着出气多呼气少的丈夫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真的是啊,外边都传遍了,夫人,去试试吧。”妾侍也大哭道,在地上砰砰叩头,“夫人,给老爷再试试吧,您也不想老爷就这样死的啊,有人能治,为什么不去试试啊!” 反正老爷死了,她也没个好下场,就算这话惹怒了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老爷真的被治好了,不仅富贵保住,且自己也算是有了大功了。 这话果然让童夫人大怒,几个儿子更是沉面。 “贱婢。”他们喝道,“来人,打出去。” “夫人,夫人,真的是遇仙的程娘子啊,别的人都不治的,她说了只有快要死的人才治呢,求求夫人,给老爷看看去吧,给老爷看看去吧,也算是尽心了。”美妾喊道,扑上前死死抱住童夫人的腿,“老爷要是不在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啊,三郎,四郎,可都没荫补呢…” 这话让屋中几个男子都面色几分沉沉。 童内翰的身份自然够让子孙荫补,但却只能荫补长子,其他的儿子或者靠读书科举或者就等着父亲再得功劳。 科举读书到底是辛苦,童内翰虽然说是天子近臣,但毕竟不是那种能随意得到功劳的职位,所以唯一的路就是熬资历了,这样接下来的儿子们如果科举无功,就可以熬来荫补。 要是就这样死了,子孙们的前程自然比不得父亲在世要好。 “那个程娘子,果然能治?”一个儿子开口问道。 美妾大喜,咚咚的叩头。 “请公子一试。”她哭道。 那儿子看其他人。 “那就去请。”年长的做了决定说道。 “慢着。”童夫人喊道。 大家忙看过去,美妾顿时又哭,儿子们也迟疑要劝。 “那娘子,看病有规矩的,人家不上门问诊。”童夫人哭道,伸手拍着卧榻,“快抬你父亲去!” ******************* 注1:白居易诗词“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 今日一更,抱歉   ☆、第六十三章 留下 周家的门被拍开的时候,周老爷和周夫人决定摆出长辈的架子,不能再如此娇惯程娇娘。 只不过这孩子跟其他正常孩子都不一样,面对长辈,既没有该有的恭敬,也没有惶惶,既没有看到关切的欢喜,也没有看到神情不好的忐忑不安。 她就坐在那里,见礼过后,便安坐不动,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便不语。 这种反应,周老爷攒了一肚子的气话也到底说不出口,最终吐口气。 “娇娇,当初你小时病着,你父亲祖父合家不喜,如果不是我们护着,你何来今日?如今接你来了,你怎如此胡闹?你不记得我们也罢,你难道连你外祖母对你的好的都忘了吗?”周老爷沉脸说道,“你怎能如此胡闹!” “我没胡闹。”程娇娘答道,伸手翻了一页书。 也不知道认得几个字,做出看书的样子,周老爷没好气的哼了声。 “娇娇,你来京时间不短了,可有想家?”周夫人换句话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没有。”她说道。 果然没心没肺,这是要赖上他们周家了。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 “那好,京城十五灯节甚是热闹,等看过灯节,再回去。”周夫人挤出一丝笑说道。 程娇娘看他们一眼没说话。 门外仆妇急慌慌的冲进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她们喊道。 什么? 周老爷和夫人吓了一跳。 这京中敢随意闯家的可只有一种情况,不会吧!他们周家可没犯事! “老爷,老爷。是童内翰家的…”紧跟着进来的是管事,跑的帽子都掉了,手里举着一个帖子。 不用他通报,身后四五个人拥簇着一个门板冲过来。 “让开,让开。”大家乱哄哄的喊道。 周老爷没反应过来童内翰是谁,这些人就登堂入室进了门。 “哎呀,怎么把死人抬这里了!”周夫人喊道。 门板上的男人面色灰白,双耳都已经抿后了,这正是人即将死的表象,作为上年纪又送走过长辈的周夫人立刻看出来了。 大过年的。死人本来就晦气。更何况还是不是自己家的人! “这。这,这是做什么?”周老爷喊道。 拿着帖子的管事早被人群挤到后头去了,此时举着帖子高声喊。 “老爷。是童内翰找程娘子问诊的!”他喊道。 周家的人总算回过神了。 几个男人长身作揖。 “快请程娘子救救家父。”他们喊道。 “这人都要死了,还怎么救啊,你们快些回去准备停床穿衣吧!可不能死在外边的!”周夫人喊道。 “不是你们说,非必死之人才治的吗?”童家衙内们喊道。 “不是我们说的。”周老爷第一个喊道,伸手指一旁,“都是她年少无知玩笑呢!” 乱哄哄的室内,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安然而坐。 程娇娘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聚焦而来的视线。 “病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她说道。 “娇娇,你疯了,这人死了要!”周夫人喊道,神情慌张,“这怎么能治啊!” 周老爷也跟着喊。 “你莫要胡闹!”他喊道。 童家衙内们看着眼前这个跟妹妹们一般年纪的女子,眼中自然疑虑万分,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这女子没治好,总好过他们没来让她治,日后被人嚷出去,背个不孝的名声。 “有劳娘子了。”为首一个大声喊道长身施礼。 其他人也都跟着道谢,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转眼只剩下周家夫妇二人。 “你们等着,他死吗?”程娇娘看着他们说道,“有人在,我是不诊治的,死了,别怪我。” 死了难道怪他们吗?什么道理! 周家夫妇气急,外边童家的人急了。 “周老爷,求你们了!救人一命!”他们乱哄哄的喊道,已经难掩气愤,看着还站在屋子里的周家夫妇,竟好似仇人一般。 周家夫妇只得跺脚出来,屋门被婢女拉上了。 “这要是死在家里,可怎么好啊!”周夫人急的跺脚转圈。 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祸害啊!”周老爷也气急道。 “你骂谁?”童家衙内们立刻喊道,将周老爷围住。 周老爷吓了一跳。 “姓周的,我们能上你家门,是你们家烧了高香了。”一个衙内喊道。 那自然是,内翰林学士,天子近臣,像他们周家这等低等武官日常见都难见到,更别提邀其上门了。 只不过,活的上门是荣幸,死的上门可就是扫兴了。 这个祸害不能留了! 这个祸害不能留了! “让人备车,立刻送走,立刻送走,有什么事,让童家的人找程家去。”周夫人流泪说道,拍着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可不管我们周家的事,是你们自己非要来的。”周老爷喝道,看着童家的人没好气。 屋门在此时拉开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的呼吸一瞬间都停了。 “病人的家人呢?”婢女问道,看着院子里。 几个衙内都忙站出来一步。 “我,我。”他们颤声说道,“我父亲他…” “是这样,我们娘子诊费可不低,你们可能做主出的?”婢女问道。 满院子的人一口气差点呛了。 诊费? 现在,说诊费? “出的,出的。”外边有妇人颤声说道,声音沙哑,“多少都出的!” 童夫人由美妾搀扶着疾步而来,一面流泪一面伸着手。 衙内们都涌过来。 “母亲。”他们也流泪道。 婢女点点头。 “好的夫人,一万贯,今日送来,明日就能接病人回去了。”她含笑说道,略一施礼,转身进去了。 一万贯…. 周家夫妇呆住了,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明日接人回去… 童家的人也呆住了,接死人回去还是活人回去啊。 “童夫人,这真玩笑不得啊。”周夫人回过神,上前拭泪说道,“这孩子从小古怪,我们真是管不得啊,您快些别听那些话了,送内翰大人回去吧。” “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们不会赖你身上的。”童夫人亦是流泪道。 “是啊是啊,我们夫人为了老爷,不管什么都要试一试的。”一旁美妾也拭泪说道。 正说着话,屋门又拉开了,还是那位婢女走出来。 “劳烦你们,去买一盒子金针回来。”她笑眯眯说道。 满院子人绝倒。 大夫治病,金针还要现买,这跟兵士迎敌,发现没带兵器不是一样的荒唐胡闹嘛! 周老爷面色铁青跺脚,拂袖转身气走。   ☆、第六十四章 容易 周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程娇娘的院子里更是站满了人。 因为不许家人进屋看诊病,童夫人又不肯听周夫人的安排去歇息,所有人便都挤在这里,童家越来越多的媳妇仆从下人进进出出,乍一看都不知道这是周家还是童家了。 “姐姐请看。”童夫人从儿子手里接过一张票据,递给婢女,“这是飞钱,一万贯一分不少,真铜足量。” 婢女接过认真的看。 一个婢女能看的懂吗?周围的人有些疑惑。 “不错,福州进奏院的飞钱。”婢女笑道,抖了抖文劵,收起来。 一旁相陪的周夫人看的有些心惊肉跳,恨不得伸手拿过来。 一万贯! “这,这,怎好收?”她颤声说道。 “舅夫人你自然收不得,又不是你治病。”婢女笑道。 当众被笑刀子甩,本就又气又怕又慌的周夫人只觉得越发的胸闷。 “药买回来了没?”婢女不理会,问外边。 童家的儿郎们一叠声的询问,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人捧着药包进来了。 “来了来了。”他喊道。 婢女伸手接过,拎着进屋门去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出其拉长的身影,很快转到屏风后看不清了。 “她买的什么药?”一个儿子低声问道。 下人神情有些古怪。 “买了补骨脂,杜仲。”他说道。 童家郎君等了半日没有再说话。 “还有呢?”他问道。 “还买核桃……”下人说道。神情纠结。 核桃? 童家郎君瞪眼。 “还有,蒜,酒……”下人接着说道。 “没有再买些肉?”一个人忍不住接口道。 童家郎君瞪他一眼。 “算了,管她买药还是买菜。”他摆手说道。“反正见了这娘子,就没正常的事,我们就等吧,还好不用等太久,她不是说明天就知分晓吗。” 周家的仆妇抱着厚厚的斗篷过来,看到站在廊下的周六郎。 “公子,你还是回去歇息吧。”一个仆妇说道,将一件大斗篷递给他。 “母亲回不去,这里有外男,嫂嫂和姐妹们不便过来。我在这里吧。”周六郎说道。一面又裹了一层大斗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护着。” 他说着话,看向正屋。 “六公子孝心。”仆妇们施礼说道。忙往女眷那里送暖衣去了。 夜风呼呼,黑夜如昼,每个人心里忐忑不安。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疾步走进后院。 陈老太爷正拄着拐杖,由两个小婢陪着散步。 “父亲,父亲。”陈绍喊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 “东风来了。”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愣了下,旋即失笑,又忙收住。 “谁啊,这大过年的,真是够可怜的。”他整容说道。 “童内翰。”陈绍低声说道。 “早晚就知道。吃金石得送命。”陈老太爷摇头,“算他命好,赶上程娘子在。” “吃金石丧命的可是好些人了,真能救回来?”陈绍说道,面带担忧。 “能。”陈老太爷毫不犹豫的说道,伸手拍了拍儿子,“高人既然让弟子入世,可不是来自砸名声的。” “要说高人。”陈绍低声说道,“父亲,昨日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哦?”陈老太爷顿时大感兴趣,将手中的拐杖扔给婢女,“走,我们回去说。” 虽然才一天一夜,但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道了,周家门前多了一些转来转去的人。 角门打开,一辆马车驶出,引得四周的人纷纷探头上前。 马车疾驰而去。 “有哭声吗?” “男的女的?” 马车驶过街道,一阵鞭炮当街点燃,几乎震了半条街,鞭炮声歇便是齐名的锣鼓声。 “搞什么呢?谁家娶亲呢?” 远处的路人被这热闹吸引,纷纷询问看过来。 “好像是酒楼开张。”有人说道,伸手指过去。 人潮涌涌的街道,一间酒楼前迎客彩棚两丈多高,绢花缠绕,分外亮眼。 “神仙居。”有识字的人眯着眼念着迎风飘扬的彩旗。 “神仙居,叫的名字真够狂的。” 不认识的说道,也有认识的,发出惊讶。 “不是在城外吗?这里是开了分店了?” “我们这里不是分店。” 衣着鲜亮的窦七站在店门口,亲自招呼着门外的人。 “我们神仙居,从今日起就在这里了!”他笑道,拱手作揖,“各位乡邻多多照顾捧场。” “我们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物美价廉,老少咸宜。”掌柜的也笑着说道。 “过路神仙啊,我好几日没吃了,正想着呢,原来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方便多了。”有人喊道,当下进门。 在这人的带领下,又有好几个熟客进来,引得看热闹的人也都涌涌而进,再加上特意请来的知客闲汉撑场,二层楼的神仙居很快客满了。 “恭喜七爷。”掌柜的笑道。 窦七看着身后济济满堂,再看街道上不断迈进来的人,满意的叉腰大笑。 而此时,在城外的神仙居,已经人前冷落车马稀,偌大的厅内,只坐着四五个人。 “我说,你们搞什么?不说再商量几天吗?”范江林竖眉说道。 眼前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人揉了揉鼻头。 “不好意思啊大哥,新店开张。急着用钱,你看你们到底买不买,给个痛快话,你们不买。等着买的人还多着呢。”他说道,将桌子上的契约书拍了拍。 “当然买。”范江林说道,看徐茂修。 徐茂修也点点头。 “签了。”他说道。 “痛快。”疙瘩男人竖起大拇指笑道,一面将契约书推过来。 徐茂修拿起来,一行一行的看,忽的眉头皱起来。 “不是八千贯吗?怎么又成九千了?”他问道。 “哥哥,城中神仙居开业,顺便给这里做个宣传,将来人家一说是旧店,你们的生意可是沾光不少。这笔钱涨的值。”疙瘩男人笑道。 “你他娘的坐地起价!”徐棒槌一拍桌子瞪眼站起来喊道。 疙瘩男人丝毫不惧。反而笑了。 “吆。受屈了?不服啊?亏了啊?”他说道,伸手就拿过契约,“没事。没事,好商量,不买就算了,不值得伤和气啊,大过年的,不值得。” 徐棒槌气的瞪眼,这些京城痞子,可比他们西北那些兵痞子恨人的多! 徐茂修瞪他一眼,徐棒槌呸了声在一旁坐下。 “怎么着啊,几位要不就算了吧。我还忙着呢,新店刚开张,生意忙的很,我可是跟你们磨了好几天了,真心磨不起啊,要不,你们几位再去看看别家的店?”疙瘩男人挑着指甲说道。 徐茂修将手一伸。 “不用了,签了。”他说道。 一份契约落字画押,疙瘩男人抖了抖,笑眯眯的拱手。 “那明日,咱们官府一手上册,一手交钱。”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拱拱手先走出去。 “真是乡下傻子,一咋呼就乖乖的认了。”疙瘩男人嘿嘿笑道,招呼两个跟班上门板,“花这多么钱,买个这破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赔的光身子跑了。” “哥,管他呢,反正白纸黑字写了,怨不着咱们。”两个跟班笑道。 徐茂修三人进城还了租借的马,面色都有些沉重。 “真是没用啊。”范江林叹气道,“说了八千贯,结果成了九千贯,如何跟妹妹交代。” “我们去借吧。”徐茂修忽的说道。 “跟谁?”范江林问道。 “向七啊。”徐茂修说道。 “他那小气鬼!”徐棒槌喊道。 “我求求他,想来,他不是那种见急不救的。”徐茂修说道。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范江林说道,“你去见他,少不得受羞辱。” 正争执着,金哥儿从家中跳出来。 “大郎君你们回来了。”他喊道,“半芹姐姐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以往听见了,大家都忙着进门,此时听见了,三人的脚步都是一顿,竟然有些迈不动脚。 “郎君。”婢女从内出来,含笑说道,“娘子让我来……” “半芹,你和妹妹说,我们,没办好。”范江林深吸一口气说道。 婢女愣了下。 “他不卖?”她问道。 “不是。”徐棒槌忙说道,“那孙子坐地起价,娘子要的又急,我们不敢耽搁,我们….多花了些钱。” “不怪娘子要得急,是我们不会谈生意。”徐茂修说道。 婢女笑了。 “我当什么呢,不就是多花钱嘛,娘子早知道的。”她说道,“而且啊,娘子说,他要的钱越多,越好。” 要的钱越多,越好? 这什么道理? “娘子说,吃亏是福。”婢女笑道,将飞钱拿出来,递过来,“一万贯,够了吧?” 一万! 徐茂修三人瞪大眼。 “不过这是钱?”徐棒槌好奇的看着那张纸。 “这是飞钱,一万贯哪里搬得动,这是福州进奏院,到时候你们和那边的人拿着这个去办就好了,他们懂得。”婢女笑道。 京城里的花样真多,徐棒槌不再问了,而是看着徐茂修已经接过的飞钱。 一万贯啊。 “娘子真是,有钱啊。”他喃喃说道。 婢女已经坐上马车闻言又笑了。 “娘子没钱,不过是,需要钱的时候有人愿意给而已。”她说道,“余下的事,郎君自去办就好了,不用太多思虑。” 徐茂修等人点头,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婢女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等的快要发狂了。 “不是说天明就能带走的吗?怎么里面一点动静也没啊?”童夫人急的哭道。 “进去看看啊。”周夫人熬了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喊道。 “慢着。”童夫人身边的美妾抢着拦住,“那婢女说了,谁也不许进的,谁进了,就要了老爷的命了!” “你信她呢!”周夫人急道。 “我信!”美妾喊道,一副谁敢进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的确是拼命,拼自己的命,这一次如果老爷活了她就永享富贵,如果老爷死了,她就等着陪葬吧。 看到婢女进来一众人都忙围住,乱哄哄的询问。 “别急别急,我去看看。”婢女说道,撇开他们,拉开门。 大家忙探着头往内看,却只看到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 门又被拉上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似乎过了很久,门又被拉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的婢女,在场的人不由都屏住呼吸,紧张的同时还有几分神情怪异。 这次,她又要说什么? 第一次,要谈钱,第二次,要买金针,第三次,要买药,第四次,要出门,这是第五次,她又要说出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原来早就好了,我出门耽搁了,你们快把人抬走吧。”婢女笑道,伸手将两扇门都拉开。 屏风已经移开了,露出躺在门板上的男人,一如刚送来时的样子。 门外的人突然不敢动,都怔怔瞧着。 “老爷。”童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推开扶着自己的美妾婢女,跌跌撞撞的向内冲去。 其他人也都随即涌过去。 周夫人被推得东倒西歪,被仆妇扶着躲在一旁,倒是那个美妾,呆立在原地没有动,整个人傻了一般。 “活了吗?活了吗?” “有气,有气!” “老爷动了,老爷动了!” “三郎啊,三郎,我是阿婉啊,我是阿婉啊,你看到我没?” “老爷,要喝水,要喝水,快拿水来!我的天啊,老爷要喝水!” 嘈杂的声音响彻院子,伴着这声喊,那美妾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噗通一声歪倒在地上,伏地放声大哭。   ☆、第六十四章 神了 此时周老爷室内,两个婢女跪坐忙碌,一个取过一块茶饼在炭火上炙烤,另一个婢女正将炙烤好的茶饼捣烂。 几案上,摆着各色茶具,屋子里茶香气四溢。 周老爷将一勺盐加入茶中,没待搅拌好就端起来饮了一多半,辛辣带着草腥气立刻驱散了疲乏。 “这贱婢。”他说道,一面将茶碗重重放下,“说什么能治不治,不治又治,骗鬼呢!” 婢女们低头不敢做声。 “她这是在报复。”周老爷接着自言自语,恨恨说道,“她这样闹起来,最后丢脸的不是她,是我们!是我们周家!” 他说到这里,重重的一拍几案,吓得屋子里的婢女抖了抖。 “她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真是蠢货,眼界如此之小,折辱自己血亲依靠,她以为这就是痛快吗?再说,她有什么好恨的,谁让她生而为痴傻,该恨的是我周家,我周家!我周家因为她这个痴傻儿,落了多少嘲笑白眼!”他伸手指着门外喝骂道,“我周家自她之后,见人都第一等!痴傻啊!人都说我周家血里都流着痴傻!男儿娶妻难,女儿嫁人难,这要怪谁?怪她!” 他说着扶着几案要起身。 “这个祸害,当初就该溺死她,谁家的此等孩儿不溺死?偏母亲娇惯的妹妹纵容,留她在人间!”他说道,身形有些摇晃。 婢女们忙起身搀扶。 “老爷,您吃醉了。”她们惶惶说道。 “我醉了?”周老爷晕乎乎的说道。“真是好茶!七杯即醉!美酒也比不得!” 一面推开婢女,“给我拿宝剑来。” 一面往外走。 “我这就去斩了她,反正家里一个死人晦气,两个死人也是晦气。”他喊道。“斩了她,给童家赔了罪,我再去江州,把程家砸了!” 婢女们吓得忙搀扶阻拦。 正热闹见,外边一阵喧哗。 周老爷猛地停下脚。 “看,看,死了吧?人死了吧?”他指着门外喊道。 话音未落,风中隐隐带来哭喊声。 门外也有人冲来,脚步声嘈杂。 “老爷,老爷。活了。活了!”几个小厮男仆喊道。 周老爷眨了眨眼。 “什么?”他推开婢女。走到门边扶住门看着院子里的人。 “老爷,老爷,娘子把童内翰治好了!” 周老爷瞪眼看着他们。忽的一拍腿。 “我的娇儿!”他喊道,抬脚就往外跑,却忘了门槛,一脚跌了出去。 里外的人都吓得喊叫,这边也乱了起来。 陈绍将煎茶捧给父亲。 “是说当时有个游方道人在女修观附近落脚?”陈老太爷转着茶碗问道。 “也不是个游方道人,也说不上是什么人。”陈绍说道,“人还没回来,只是传来大概的讯息,说是给当地人看病,据说还教附近几个穷人家的孩子识字。” “多大年纪?”陈老太爷问道。 “信上说。大约五十多岁。”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他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太爷,太爷。”一个小厮跑进来,一脸喜色,“童内翰活了!” 陈绍父子对视一眼,皆是喜色。 “那是自然。”陈老太爷神情自如的笑道, “有甚大惊小怪的。” 陈绍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父亲不小心洒落的茶汤擦去。 与此同时,京中好些人家都接到如此消息,震骇可知。 如果说陈绍父亲的事还只是让大家惊讶几分,毕竟那时候虽然说病重不治,但拖了那么久都没死,也没有被当成必死之人,治好的带给大家的冲击力也没有那么直观。 但这次童内翰可是吃了金石导致的昏死,这种事京中大富之家可不少见,而且病的凶急,俗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能留到五更,但偏偏真的有人能留了,何止留,还活了。 “….千真万确,抬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李太医都说准备后事吧….” “…又是李太医,上一次说陈老太爷不治的也是他,这次也是他,但人程娘子都治好了……” “…该不会李太医不行了吧……” “….又或者李太医与那程娘子串通好的?” 对于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进门的李太医重重的咳嗽一声。 太医局门外闲谈的小吏作鸟兽散。 “我就不信了。”李太医说道,“走,走,去童家。” 此时此刻想要去童家的人很多,但童家闭门谢客,除了近亲一概不许进门,当然,李太医除外。 “如果不是李大人一向调养得当,父亲这次真是就凶险了?”童家儿郎们真诚的说道。 身为天子近臣,又写惯了锦绣文章,说好话对于童家人来说是张口即来的事。 什么时候,好话都不嫌多。 “这是,那程娘子说的?”李太医狐疑的看他们问道。 童家儿郎们毫不犹豫的点头。 “瞎说。”李太医哼声说道,“她会说那种话才怪呢。” 虽然很好奇她的诊治,但李太医还是本着医者回避的规矩,只和程娘子在陈家见过几次面。 不过有些人一眼一句话就可知道大概的脾性。 那娘子夸赞别人?绝对不会。 不理会童家儿郎们的话,他径直去看童老爷。 屋中女眷只有童夫人带着一个妾婢小心伺候着。 作为屋子里除了主母外唯一的女人,美妾没有丝毫辛劳之感。 看看外边吧,想要享受这种辛劳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只有自己得到了这个资格。 从此以后,她就是老爷夫人最看重的人,她就是对老爷起死回生有大恩的人,就算老爷百年之后,也没人会卖了她,而且还会好好的供养她。 美妾跪在卧榻前,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此时的眼泪跟昨日不同,是欢喜的眼泪。 “李大人来了。”童夫人说道,一面示意美妾让开。 李太医疾步走到卧榻前,低头查看。 童内翰面色虚白,似醒非醒,李太医诊了脉,看了口舌。 “真是,神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大人,怎么样?”童夫人颤声问道。 那个程娘子实在是古怪,诊治前后都没有问家人,只让他们把人抬走,另给了一罐子药,别的什么都没交代。 “性命无忧了。”李太医说道,“再将养一段看看。” “太好了夫人。”美妾喜极而泣,“李大人说没救不准,说好是准的,老爷没事了。” 这叫什么话,李太医脸黑了黑。   ☆、第六十五章 也曾 这关我什么事!干嘛扯上我! 这个程娘子! 李太医哼了声。 “那程娘子给的什么药?”他想到好奇的事,忙问道。 童夫人忙摆手,美妾小心的捧来一个瓷罐。 今日被叫进屋子,除了门板上的童内翰,就只有一罐药,那个程娘子却已经在幕帐之后了。 隔着帘子交代了几句话就悄无声息了。 她们千恩万谢的说不尽,却被婢女赶了出来,据说程娘子累坏了。 “娘子吩咐,每日晨挖一丸,用暖酒合,喂下,然后食用饭。”她说道。 “这样子能吃饭?”李太医瞪眼道。 “不能吃饭的时候,用温水。”童家儿郎补充道。 李太医点点头,打开瓷罐,见其中黑稠糊,闻之略腥,他伸手从中沾起一点,放入口中。 “杜仲?”他喃喃道,略思索一刻,再次伸手想要挖一点。 童夫人有些不舍先拿过来。 “大人,这些药,只怕是有定量的。”她说道。 而且还很贵啊…… 李太医撇撇嘴,将手指还剩的一点放进嘴里吃了告辞,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卧榻上昏睡的童内翰。 虽然此时看上去还很重,但三日之后就能醒来。 真是… “难不成,真有仙方?”他不由自言自语说道。 正如童家那个美妾说的,李太医虽然最近接连两次断人死有错。但他说人性命无忧的本事还没毁掉,所以伴着李太医从童家而出,童内翰性命得保便彻底的被确认了。 周家门前顿时再次人仰马翻。 不过这一次,想进门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们家什么人家。也不是谁说来都能来的。”周夫人也不咳也不喘了,依着凭几说道,“去和她们说,我们娇娇累了,要想看病,改日再来吧。” 仆妇将话传出去,门外的人立刻就散了,这倒让周夫人愣住了。 “都走了?”她坐起身问道。 仆妇点头。 “都,没说些什么?”周夫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都没人来要求求她?说几句好话什么的?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了?求见。求诊。求嘛!求呢? “那程家娘子规矩大。可不敢不听。” “既然说非必死之人不治,那肯定别的抬进去人家也不管….” “走走,我们还是等等。到时直接求见程娘子。” “你看人家童家抬进去,一句废话都没有,说治就治了,当时周家的人还拦着呢。” 门前的人就这样散去了。 听了仆妇的描述,周夫人气的脸青。 “那也是我们家。”她最终说道,“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休想见!” 消息散开的越来越广,很快从权贵官宦人家,传到市井之间了。 毕竟谁家也有下人,谁家的下人也难免有个亲戚什么的。不过在市井之间传说的话可就比高门大户要俚俗的多,混乱的多,也荒唐的多。 “..话说人抬进去,那周家的娘子只问了一句话,一万贯有没有?有,就拿来,没有,人就抬走。” “..一万贯?那么贵?” “贵什么贵,人家那是要跟阎王爷疏通的,能便宜吗?” “跟阎王爷?” “你没听说吗?那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沟通阴阳,要不然为啥都是看的必死之人?她能去跟阎王爷要人呢。” “…对对啊,我也听说了,这娘子看病都是在晚上,避着人,还要了酒肉菜,当时院子里的人都看到了,好一阵的邪风呢,肯定是阎王爷驾临了…..” “合着这娘子跟阎王爷吃喝一顿,就谈妥了?” 茶肆里,旁边桌上的几个读书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真是荒唐。”他们摇头说道,将茶杯重重的顿在桌上。 这动静让一旁说笑正热闹的几个人停顿一下。 他们看过来,见是几个秀才,也不以为意,但把声音压低一下,叽叽喳喳的继续说笑。 “想不到这京中连官宦人家都敢标榜家有神汉神婆了。”一个秀才摇头说道。 “人家也没说是神汉,说是大夫嘛。”另一个笑道。 “大夫,哪有那样治病的大夫!故弄玄虚!”又有人说道。 “不过,文才兄,不知为不知,不能便说人玄虚。”一个安静看茶博士研磨团茶的年轻人忽的说道,“我倒是也见过一次类似如此治病的神奇事。” 这话立刻让桌上其他人看过来。 “元朝,你见过?”他们问道。 韩元朝接过茶博士递来的茶汤,微微一笑。 “说起来,我姑母也曾命危。”他带着几分追忆说道,何止命危,都已经小殓了,那在世人眼里可比童内翰那样将死的人更厉害,那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吧。 “后来,有人就给治好了。”他说道。 以为能听到什么神奇崎岖描述的众人顿时嘘声。 “好好讲,好好讲。”他们催促道,“怎么治的?” 韩元朝哈哈一笑。 “我过去的时候,我姑母已经好了,却是没见到怎么治的。”他笑道。 众人再次嘘声。 “那治好童内翰的是何人?”韩元朝忽的问道。 这个大家却不知道,纷纷看茶博士。 “是归德郎将周家的人。”茶博士很乐意分享才听到的消息。 姓周啊,那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有人听他自言自语,便问道。 “没什么。”韩元朝笑道,喝茶。 救治姑母的那个人,是姓程吧。 正说话间,门外走进几个读书人。 “你们在这里,快些,快些,好消息。”他们喊道,“江州先生开馆授课了。” 此言一出,团坐的秀才们忙起身。 “就在且停寺,且停寺捐出几间房,专供江州先生授课。” “那快去,那快去,人数有限,大家快去。” 伴着这热闹声,茶肆里的读书人都哄哄的出去了,转眼空了一半。 “这些秀才,不是一个个标榜形容举止,你瞧此时这一副慌慌样子,真是丢了圣人的脸面。”旁边桌上适才被秀才们鄙视的人立刻抓住机会鄙视回来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茶博士含笑说道,“闻江州先生授课,真没有那个学子不慌张的,就是这般慌张,也不知道能有运气得以入场否。” “那是,那是,江州先生嘛,那是天上星宿下凡,岂能是谁人都能得以亲授的。” “那那个周家的娘子自然也是天上星宿下凡喽,要不然怎么能得李真人点化收徒?” “自然是,那阎王爷的关系是谁想拉就能拉上的么?” 相比于文雅高才的江州先生,对于市井俚俗来说,还是这等起死回生神奇之术的神医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 看着话题又转回这位周家娘子身上,茶博士了然的笑了笑,研茶续水。   ☆、第六十六章 好心 周老爷从马车上下来,面带醉意,脚步悬浮,两个婢女死死的搀着走。 “怎么喝的这样?”周夫人说道,一面看着婢女服侍周老爷躺下,“熬醒酒汤来,多放些桂皮。” 婢女应声去了,周夫人又让人添了一把香,驱散屋内的酒气。 “去哪里了?怎么喝这么多。”她说道,在周老爷身前跪坐下。 “去云枫楼。”周老爷说道,带着醉笑,“你猜谁请客?” “谁啊。”周夫人问道。 “御前忠佐高都军!”周老爷笑道,“以前,他看不起我周家,也不想当初,我爷爷和他爷爷都是陕州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现如今,他想看的起我,我还看不起他了!” 他说道,一面伸手拍着腿。 “他不就是看我得了陈家童家的关系,所以来拉拢我,晚了!”他笑着,摆着手哈哈笑道,“他有什么?” 一面醉眼笑指着自己。 “我有娇娇儿。” 周夫人抿嘴笑,伸手推他躺好。 “知道了,你如今有娇娇儿,咱们才不用理会他们。”她笑道。 “哦对了,我去看看我的娇娇儿,看看她喜欢什么,要什么,我们给她买,买,我们有钱,要什么,给她什么,买。”周老爷说道,一面起身。 周夫人忙伸手扶住。 “哎呀你安生些吧,刚摔了一跤。还没好利索,别再摔了。”她说道,“为了你的娇娇儿摔两脚,真是笑死人了。” 周老爷还要起身。无奈酒意上头,嘿嘿笑着躺下不多时便醉睡。 而此时的娇娇儿处,安静似乎没有人存在。 自从童家把人抬走之后,外界的喧嚣就似乎与这里无关了。 一个仆妇在门外探头。 “干什么?”里面有仆妇看到了,忙过来摆手问道。 “夫人让来问醒了没?”仆妇低声问道。 虽然没人提醒,但来到这里她还是不自主的压低了声音,自从童老爷被抬走,何止外边的人震惊,她们家里这些人都吓傻了。 起死回生啊! 陈老太爷那个没有亲见,虽然心里惊讶。但还没到震惊。这一次她们可是亲眼所见的。 真的是神医啊! 真的是仙人弟子啊! “还没呢。”仆妇答道。 “睡了两天了。”来打听的仆妇惊讶说道。 “黄泉路上拉人回来。必然是要费大力气的吧。”那仆妇想了想说道,一面冲她摆手,“快走吧。快走吧。” 仆妇悻悻转回,转过身没走几步就迎头碰上周六郎。 “她还没醒?”周六郎直接问道。 “是啊。”仆妇忙答道,“公子你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起死回身之术的神医请大夫来瞧? 周六郎面色古怪。 “请!” 屋子里秦郎君放下手里的茶杵,很干脆的说道。 “请大夫?”周六郎问道,有些好笑。 “是,现在立刻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过犹不及,鬼神之说。愚民之谈,正人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前名声未起,众人好奇乱谈倒无妨,经此一事,程娘子在京中也算是得名,不管私下怎么流传,但明面上此名必须要正,否则,对她不好。” 周六郎沉默一刻。 “只怕她不识好心。”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微微一笑,拿起茶杵,继续研磨自己新调配的茶。 “只要是好心,人都会识的。”他说道。 看着仆妇应声要退出去,他又想到什么。 “娘子可是睡了两天了,请大夫要急一些。”他嘱咐道,“也不用捡着有名的大夫,去那最有名的大药铺随便拉一个就好,关键是,要急。” 仆妇领会应声是。 周家下人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时候,大夫就被拉进了周家的大门,敲响了程娇娘的屋门。 “做什么?”婢女拉开屋门,带着明显的怒意,低声喝道,目光扫过仆妇,落在其后一个老者身上,再然后,看到院门外负手而立的周六郎。 “娘子睡这么久了,老爷夫人很是担心。”仆妇小心的说道,“请个大夫来瞧瞧。” 婢女目光闪烁,再次审视他们一刻。 “等会儿,我看看娘子醒了没?”她说道,拉上门了。 不多时,门又被拉开了。 “大夫请。”婢女恭敬说道,一面侧身礼让。 看着大夫迈进门,院门外的周六郎转身离开了。 室内帐帘都垂下,光线昏暗。 老者被引着进了卧房,一眼便看到卧榻上侧卧的女子身影,他低下头避开视线。 “娘子,大夫来了,请脉吧。”婢女说道,掀起帘帐,拉出一只手。 大夫忙跪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手。 少女小小的手,干瘦,昏暗中看来有些不和年纪枯糙,甚至几根手指肚上竟然还能看到薄茧。 大夫忙侧开视线,搭脉。 一刻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如同方才的右手一般,左手的几根手指肚上竟然也有一层薄茧。 是什么会让左右手指肚上都出现茧子? “请掀起帘子,要观色。”大夫说道。 婢女应声是,掀起了帘子。 锦被下瘦弱少女的形容展现,大夫认真的查看,点点头,婢女放下帐子。 外边周夫人已经闻消息过来了。 大夫被请到外边,不待坐好,就急急的被问。 “夫人,小声点,我家娘子还睡着。”婢女说道。 “都是你这婢子,怎么这样了,还不告诉我?”周夫人竖眉喝道,“竟然还说什么睡着不要打扰,亏得我放心不下,娇娇儿要是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婢女翻个白眼,扭过头不理会她。 “大夫,如何?”她看着大夫问道。 大夫凝神思索。 “娘子神疲乏力,呼吸气短,想必不能起身,头晕眼花。”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面色苍白无华,指甲色淡,脉细弱无力。”大夫接着说道,“这是气血两虚之症。” 果然是病了? “可是她自己是神医啊?怎么就病了?”周夫人也没想到真的能看出症状来,顿时吓了一跳喊道。 神医? 老大夫慢悠悠的看向卧榻那边,幕帐垂垂,遮挡了视线,但老大夫眼前还能浮现适才所见的女子形容。 十四五岁年纪,苍白瘦削,不用诊脉都能看出病态。 这两日,有关周家有个娘子起死回生的事药铺里自然也已经听到了。 世间奇人有某种应症秘方技也不稀奇,比如城外五里庄有个老妇半点不懂医,却有家传的专治癞痢头的方技,大夫们倒没什么大惊小怪,当听到周家请大夫时,更印证了猜测。 “医不自治。”老大夫慢悠悠说道,“只要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自然会病,又不是神仙。” 老大夫说最后一句还刻意的看了周夫人一眼,加重了语气。 老大夫的意思,周夫人自然听的出来,顿时竖眉。 这老匹夫,敢是来败坏我家娇娇儿名气的!   ☆、第六十七章 无关 好容易神医之名大起,竟然被这一个庸庸无闻的老大夫来指说,怎么可忍? “你自己庸庸,别说别人。”周夫人冷哼一声,不咸不淡说道。 大夫最忌讳的就是庸这个字,老大夫顿时急了。 “我庸庸,看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拂袖说道。 “来人,送…”周夫人亦是说道。 婢女跺脚。 “夫人,我们娘子正病着,你赶走大夫,安得什么心?”她喊道。 我安得什么心? 不是你说没事只是睡着吗?这时候又成我的心了? 周夫人气急。 婢女顾不得理会她,拉住老大夫。 “我家娘子只会治必死之症,其他的又不会。”她急道,一面看大夫,“您快些看看怎么好。” 这话还算实诚。 老大夫面色稍缓。 “别急,这个病无碍,好好的养一养就好了。”他说道,一面斟酌药方,“治当补气养血,方用人参养荣汤加减就可以了。” 婢女点点头。 “快去跟大夫抓药。”她看一旁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丫头仆妇们愣了下,看周夫人。 “不如还是让娇娇儿自己斟酌下药方?”周夫人迟疑说道。 “夫人,我家娘子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婢女喊道。 周夫人气急。 “你家娘子都这样了,你怎么才告诉我?”她喊道。“你这丫头倒有理了?”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六郎在门外说道,“先去抓药要紧。” 一面吩咐仆妇备车,送大夫回去。 看着大夫一脸不屑的告辞而去。周夫人也没心情留下来,气呼呼的回去了。 “你说,这是不是耍人玩呢?”她说道,“先是,这不治,那不治,然后又必死不治,治好了吧,这自己又病了,折腾人啊!” “母亲。这样也挺好的。”周六郎说道。一面将秦郎君的话说来。 周老爷点点头。 “没错。没错,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他说道。“鬼神之谈本就荒唐,我们周家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家。” 周夫人还有些迟疑,作为妇人家,她倒觉得鬼神之说才是最让人信服的。 “真是妇人之见。”周老爷说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娇娇起死回生是真的,就足够了,有了事他们还不是要来求。” 仔细的包了药,收了诊费。看着周家的仆妇离开,药铺立刻炸了窝,嗡的一下把那老大夫团团围住。 “真的是给那娘子看病了?” “难道会起死回生的大夫,也是医者不自医?” “多大年纪了?什么样?” 各种询问乱哄哄的响起。 老大夫好容易挣脱。 “病人之事,怎能拿来随意议论。”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莫谈,莫谈。” 虽然老大夫谨守规矩,但周家给程娘子请医且抓了药的事却是事实,很快就传开了,这让才传开的沟通鬼神的消息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能沟通鬼神,所以才能起死回生….” “…你瞎说什么啊,那娘子根本不能,要不然自己为什么还会生病….” “…那是因为沟通鬼神耗费了气血所致….” “….说的你好像沟通过鬼神似的,你懂什么呀….” 酒楼茶肆说起这个传闻时的口角很多,甚至有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直接打起来的,最终不知哪个先提出新的猜测。 “这娘子,不是遇仙人了吗,应该是有仙人赐予的起死回生的方技,而并非自己就具有仙根了,所以她能,也只能治必死之人,而其他病症,包括自己,都不会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同观点双方的认可,不信鬼神的只会听信秘籍方技这一点,而信鬼神的也对遇仙这一点表示满意,反复下来,这个观点最终成为最广为流传的版本。 伴着这几经起伏反转多次,正月未出,周家程娘子在京城也渐渐成为说起来十个里有五个人都知道的人物了。 对于人口泱泱每日新闻不断的京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 不过对于引发这一切的程娇娘来说,这些都丝毫不知一般,在周家闭门谢客养病。 婢女站在廊下,一一点看仆妇送来的蔬菜肉。 “买不到新鲜的菠菜吗?”她不满的问道。 “姐姐,这大冬日,真是不好找啊。”仆妇一脸为难的说道。 “好找吧。”婢女说道,“不就在东城瓦窑就有吗?” 仆妇倒吸一口凉气。 “去,去,看了,卖完了。”她结结巴巴说道。 “那下次早点去,就差这一味做汤呢。”婢女说道。 仆妇低着头应声是,看着婢女转身进了屋门。 “她要什么就去买。”周夫人听了倒无所谓,“不就是花钱嘛,钱算什么,我们可不像程家那等没见过钱的,在吃喝上苛待我们娇娇,钱…” 她说道这里,放下手里的镜子,顾不得在梳妆转过头,看着正喝茶的周老爷。 “老爷,那一万贯,娇娇儿拿着不方便吧。”她说道。 一万贯! 周老爷停下手,这几日忙乱的倒忘了这个了。 那么多钱,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家拿着。 京城外,宋家村,正月末,天气依旧阴寒。 一间破院落里传来几声咳嗽。 “大郎,你怎么出来了?”外边背着粪筐进门的妇人忙走近家门,看着屋门口站着的男人。 “我没事了,总是歇着怎么好。”李大勺说道,一面看着院子,“就要开春了,地里的活不能耽搁。” 妇人点点头,扶着他坐下。 “到时候就去租个牛,我再请我娘家的人来帮忙,你别担心。”她说道。 李大勺长长的吐口气。 “你别骗我了,哪有那个钱,你娘家的兄弟又怎肯来帮忙,你去借钱,不是哭着回来了?”他低声说道。 妇人眼圈微红。 “反正你别担心,总有办法的,你看,你的病至少已经好了。”她说道。 “遇上好心人了。”李大勺说道,看着门外,“记着恩人的高姓大名呢?” 妇人点点头。 “记着呢,是个秀才,现如今不如谢他了,等他高中了,咱们再谢。”她说道。 说到这里有些苦涩。 他们,又能如何谢人家呢,这一家老小,能不能熬出开春还是个问题呢。 气氛陡然低落。 “哎,大郎,醉凤楼关门了,说是搬走了。”妇人忙换个话题说道,说完又是懊悔。 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果然李大勺神情更加黯然。 “是吗。”他喃喃说道。 “不过,好像又卖出去了。”妇人忙说道,“我看搬进来好些人呢。” “是吗。”李大勺强笑一下,“不知是不是还开食肆。” 不管是不是,跟他们都没关系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夫妇二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怔怔看着门外。 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而来。   ☆、第六十八章 交代 过年村里亲戚来往,能骑驴来就已经是很不错的,这样的马车可是没见过,不知是谁家的亲戚。 李大勺夫妇怔怔看着,马车停在自己家的门前。 赶车的人掀开帘子,一个穿着过年喜庆鲜亮衣裙的女子下来。 荒枯的冬日村门外,就好似一副白宣纸上被人陡然浓墨一笔,李大勺夫妇的视线里顿时鲜活起来。 婢女左右看,似乎在确定什么。 问路打听人的吧? 李大勺夫妇怔怔想着,然后就见婢女看向他们,展开了笑容。 “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婢女笑道走进门来,施礼,“嫂嫂还记得我吧?” 自然记得,跟恩公一起来过的,还请了大夫的那个婢女姐姐,如此恩义,怎敢忘。 李大勺夫妇忙站起来。 “你,你是个跟那个郎君来过的姐姐…”妇人忙说道。 婢女点点头,一面将手里的礼盒递过来。 李大勺夫妇摆手不接。 “怎敢,怎敢。”他们不安说道。 “还在正月,大过年的走动,怎能空手啊。”婢女笑道,将礼盒放下。 李大勺夫妇惶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愣,才忙让座,又觉得没地方坐。 “不用了坐了,我今日来,是受人托想要请大哥帮个忙呢。”婢女说道。 “能,能,姐姐只管开口。”李大勺忙点头。 那位郎君熟识的人,绝不会是坏人。再说,他们已经这样了,谁还会害他们。 “我家认识的几个朋友想要在京城落脚,所以正好看到那神仙居出售。便盘下来了。”婢女说道。 李大勺夫妇很是惊讶。 “那是你们盘下来的?”他们齐声问道。 婢女一笑。 “不是我们,是我认识的人,是外地人,才从西北挣了点钱回来,弟兄几个,也没什么生计,就像盘个店糊口。”她笑道。 李大勺夫妇哦了声,不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托我请个厨子。我就想到大哥了。听韩郎君说大哥以前是厨子。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去掌灶?”婢女笑问道。 李大勺夫妇怔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家中愁生计,竟然有人找上门给活做。 韩郎君……. 所以,这还是那位韩郎君给他们的相助。要不然去哪里招不到厨子呢? “多谢。”李大勺夫妇颤声说道,眼圈微微发红,忙忙的施礼。 真是遇到贵人了,他们如何相报才好啊。 婢女搓着手迈进家门时,天又下了起了雪。 屋子里传来女童的说话声。 “……真可惜姐姐你病了,没看到十五花灯,我和爷爷一起去看了,可热闹了……” 门外的丫头见婢女过来,忙恭敬的拉开门。 屋内陈丹娘正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灯。 “…你看,我特意给你买的。好不好?”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声好。 婢女上前接过。 “真的挺好啊。”她也赞叹道。 一旁的仆妇提醒陈丹娘该走了,陈丹娘有些不舍,但还是记着家人的嘱咐,起身告退。 “姐姐好了,去我家玩。”她说道。 “我已经好了,请不要记挂。”程娇娘说道。 婢女亲自把她们送出去,看着马车走了,才回转。 “娘子,我去看过了,都办好了。”她坐下来含笑说道,“郎君他们已经搬过去住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啐了声。 “那窦七真是过分,将店里收拾的一干二净,恨不得把柱子都拆走呢。”她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不足为怪。”她说道。 “匠人已经按着娘子的要求开始修整了,三郎君说,二月十五差不多就好了。”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李大勺也同意了,我没有跟去,想必他自己此时已经去见郎君他们了。”婢女说道。 “要如何做,你跟三郎君都交代好了?”程娇娘问道。 婢女应声是。 “按娘子说的都交代了。”她含笑说道。 日近傍晚时,大路上一队人马疾驰,为首的两匹马勒住,看着路边似有些意外。 “真是奇怪了,醉凤楼不是在这里吗?”一个问道,看着一旁空无一人,只开着一扇门的食肆。 没有炊烟,没有热闹的人群,冷冷清清的孤立。 “关门啦。”路旁牵牛而过的一个老汉听见了大声说道。 “关门了?”马上的人更惊讶。 “搬进京城里去了,发大财了。”老汉说道,一面打量这群人,“有你们这帮富贵食客,不发财都难啊。” 他低声感叹,又羡慕又嫉妒,牵着牛摇头晃脑的走开了。 原来如此,两人调转马头。 “郡王。”他们奔回去,在一辆马车前停下,说道,“醉凤楼已经关门了。” “那就不停了,直接进城吧。” 车内传出少年的清朗声音。 官路上人马疾驰而过,荡起一片雪雾。 徐棒槌从门里站出来,打量四周,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马。 “要说这里,位置还不错,过往的人不少。”他说道。 李大勺紧跟着走出来,闻言忙点头。 “是啊,是啊,虽然说离京城近了些,看上去远近都不合适,但客源还是不错的。”他说道,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更要紧的是菜肴好。”徐茂修说道,看着李大勺笑,“如此,以后就有劳李大厨你了,我们兄弟可是不懂这个的。” 李大勺带着几分惶恐忙施礼说不敢。 “东家,我必然要尽心尽力而为。”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说来有些惭愧。”他忽的说道。 还有事? 今天一天的意外事真是不少啊。 “东家客气了,只管说便是。”他恭敬的说道。 徐茂修却没有开口说道,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大厅。 “来,我们坐下说。”他说道。 李大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妇人抱着孩子正等的脖子都长了。 “怎么样?是真的吗?”她急急问道。 “韩恩人介绍的,怎么会是假的?”李大勺说道,一面伸手接过孩子,“你快去做饭吧,吃过饭再说。” 妇人不再多言,忙去做了饭,曾经李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但一场病,再加上没了工做,如今的日子实在是艰难,端上饭桌的只是两碗索饼汤。 如同所有人家一样,妇人没资格上桌,等着丈夫和婆婆吃完了,自己喂完了孩子,匆匆在厨房吃了一口。 “到底怎么样?是什么人?真的要开食肆吗?”她收拾完进屋忙问道。 李大勺坐在油灯下,正看着手里的纸。 “这是,文书吗?”妇人问道。 李大勺点点头。 “有行会的印鉴。”他说道。 妇人大喜,合手念佛。 “不过,我看那几个人,也不像是开食肆的料。”李大勺摇头说道,“倒像是军汉。” “也说不定呢,那姐姐不是说是西北回来的。”妇人说道,取过针线开始缝补,“他们买了食肆,真心经营,你把饭菜做好了就好了。” 李大勺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张?”妇人放下心事,只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飞针走线也轻松了很多。 “正修整呢,半个月就好。”李大勺说道,“带着我看了,可是下了功夫了,都换了新的,屋子里都是花纹,也不知道什么花,一个房间一个花样呢,特别的好。” 妇人更放心了。 屋子里沉默一刻,妇人抬起头,见男人还看着手里的契约。 “还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她笑道,“文书念得你都记住了吗?” “不是,这个不是给我的。”李大勺说道。   ☆、第六十九章 有偿 元宵节快乐~ ******************* 妇人惊讶的抬头。 “还有一张?”她问道,这才看到男人手里果然拿的是两张文书,“这是?” “这是要给恩公的。”李大勺说道。 妇人更为惊讶了。 “恩公?”她问道。 “其实原本也是我的。”李大勺将文书放在矮桌上,盘膝而坐,“但我决定送给恩公了。” 妇人瞪大眼,放下手里的针线。 “是这样,东家说,他们几个人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盘下装修这个店,所以前几月给我的工钱只怕有些难。”李大勺说道。 妇人顿时呆住了。 “不给工钱?”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那,那。” “所以他们打算给我一个干股以作补偿。”李大勺说道,“等半年后再给我工钱,不过这些日子,吃食可以从店里拿。” 妇人哦了声,一脸迷茫。 “给股这么容易啊?”她说道,一声叹息,“当初窦老太爷给你一个,还藏着掖着,到最后还被孙少爷赶出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如今也不用如此。” “我也说了,东家笑了,说他们这小店,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大家有口饭吃,安稳的过日子就够了。”李大勺说道,“说是干股,其实说不定还没工钱多呢。” 妇人点点头,又是外乡人又是门外汉。盘下人家店,生意可想而知,怎能跟曾经的醉凤楼比。 “那,又跟恩公什么关系?”她忙又问道。 “我跟那东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的曾经,说在西北的时候怎么受苦,好像病的还要死了,也是得了路人的帮助,所以听说我的事很是感慨,我们这些受人恩惠的,真的是对恩人感激不尽呢。”李大勺说道,感叹说道,“那东家说,所以他一定要请我来做大厨。就好像自己报了恩情一般。虽然这个根本是两码事。” 他说着摇头笑了。 “这些西北的汉子。真是…”他说道。 “是个实诚人。”妇人也说道。 “所以当那东家拍着我肩头感慨,能报恩才是最大的乐趣时,我突然想到了。”李大勺说道。看着手里的契约。 或者说,当时有人建议吧,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他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有这个注意了。 “我何不把这个干股送给韩恩公,反正几个月后,我就能拿工钱了,这干股什么的,如果没有韩郎君,也就没有这个干股。更别提工钱什么的,我干脆将这个转给韩郎君算了,受人恩惠,必当相报,是为男儿!”他说道。 当李大勺说出这句话时,他似乎又回到了跟那掌柜的说话场景,只觉得很是痛快。 妇人看着男人,亦是满脸惊讶。 李大勺转过头看到妇人,咳了一声,重新坐好。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他说道。 妇人摇头,笑了。 “大郎,我觉得,你真的好了,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特别的精神,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如此精神过。”她说道,看着男人的眼神柔情似水,难掩崇拜,“你这样做挺好的,我们虽然穷,可是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人恩惠的。” 李大勺点点头。 “那东家几个都是实诚人,也真心的要做好这家店,我一定好好的跟着他们干。”他说道,握住妇人操劳而粗糙的手,“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妇人低头掉眼泪摇头。 “不辛苦,大郎你对我很好。”她说道。 陋室里夫妻相拥冬末中温情暖暖。 旭日东升,晨光亮亮。 周夫人坐下来好一会儿,才看到程娇娘走出来。 “娇娇儿,好些了吧?”她忙关切的问道,一面审视着程娇娘的面色,“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其实这女子气色好还是不好也看不出来,反正都是一个样。 程娇娘嗯了声,略一点头道谢坐下来。 “可要再换个大夫看看?抓些药?娇娇儿你说吃些什么好?”周夫人闲谈碎问。 程娇娘三句答一句。 “钱不用愁,咱们周家,别的没有,吃喝随便用,不像你父亲,竟然还亏待你吃喝,你哥哥 回来说了后,气的你舅舅非要去跟你父亲理论不可。”周夫人说道,一面叹气,眼中含泪,“我的儿,她们吃着喝着你母亲的嫁妆,竟然还敢亏待你,早知如此,我们何必感念亲族,接你回来便是。” 程娇娘抬袖遮挡打个哈欠。 “说道这个,你放心,你母亲的都是你的,断不会被他人昧了去,等你出嫁,我们再给你添置。”周夫人说道,话锋一转,“你的钱给我来打理,存着也好,添几个铺子也好,娇娇儿,舅舅舅母一定让你风风光光衣食无忧。” 程娇娘低头施礼。 “那去把童家给的飞钱券拿来,钱放着可惜了,咱们家自己收着就好。”周夫人笑道。 程娇娘抬起头。 “不用。”她说道。 周夫人面色僵了僵。 “娇娇儿,我不是要你的钱,你别怕,你还小,自己拿着不好,我替你拿着,不会不给你的。”她挤出笑劝道,“你拿着钱还是这点钱,还要白添些费用,舅母给你拿着,钱就能生钱,将来都是你的。” “不用。”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周夫人深吸一口气。 “夫人。”婢女先接过话头,皱眉说道,“我家娘子说了,不用不用,您别在要了可好?弄哭了她,让人笑话啊。” 这贱婢!周夫人大怒,旋即又冷静下来。 “娇娇儿,我是为你好,你不愿意?”她问道。 “不愿意。”程娇娘说道,看着周夫人,“我饿。” 饿? 我饿? 这什么时候?怎么饿?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周夫人一愣,旋即想到什么,一个机灵,看着程娇娘。 周六郎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那是儿子从江州回来后讲给他们的见闻。 “她见了我,就说了两个字,好让程家鸡飞狗跳丢人现眼,父亲,母亲,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饿。” 我饿….. 她只在适时的时候适时的人前,说了两个字。 周夫人看着眼前女子,齐眉如墨发帘下,那一双木然的眼仔细看竟有些幽深难测,只让人浑身不自在。 这傻儿,竟是在威胁她么!   ☆、第七十章 不解 周六郎大步而行,路上的仆妇丫头忙低头让路,看着少年带着冬日的寒风而去。 “六公子好像不高兴?” “谁又惹公子不高兴了?一大早的。” “说起来六公子很久没有高兴过了呢…” “看样子公子是要去程娘子那里……” 半芹不由停下脚,面色不安的看向那边。 娘子… “喂,你快点啊,白吃饭了?”另一个丫头没好气的喊道。 半芹忙低下头,握紧手里的棍子,和这个丫头合力抬着一筐要浆的单子吃力的走去。 “程娇娘,你防贼呢?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何必将我母亲气的那般?” 周六郎喝道,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六公子,我家娘子病着呢。”婢女竖眉喊道。 “少给我装傻,这话骗别人就行了。”周六郎说道。 “程娇娘,不就是一个丫头吗?不就是你觉得我们没关心过你吗?你至于吗?” 周六郎看着眼前坐着的女子,尤其是看着那木然的神情,他就觉得心中火气腾腾,不知是为了母亲的羞恼气,还是别的什么。 “一点好心在你眼里也成了恶心,你能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你那点钱,算什么钱,值得我们算计你!” “我们算计你,程娇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了?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周家对你来说除了恶心没别的用了?” “程娇娘,你如今得了名声。是觉得我们沾了你的光,想贪你的利,可知道我们周家还要替你挡风遮雨,没了家族的护佑。你迟早被人吃的骨头都没了!”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水杯,看着室内站着的张红脸的周六郎,似乎根本没听到他适才的话,神情依旧。 “谁,要吃我?”她问道。 周六郎把牙咬的咯吱响。 “你就装吧!”他说道,转身拂袖而去。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婢女跪坐下来,带着几分担忧怒意。 “娘子…”她说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看着门外,“如此惹我。事不过三。” 什么事不过三?是六公子粗鲁无礼的事吗? 那过三又如何? 婢女微微愣了下。 “我要习字。你念书来吧。”程娇娘说道。一面拂袖伸手。 婢女忙应声是,取过一旁的书。 清脆读书声从室内传来。 京城,闹市中。虽然未到饭点,神仙居中已经是熙熙攘攘。 弹唱陪酒的妓女,叫卖茶点,说笑捧场的闲汉,以及铜锅蒸蒸的热气,将整个大厅变得如同神仙地一般,嘈杂而热闹。 这一楼的席地大厅嘈杂,二楼的包厢则雅致安静,只有在端茶送酒的伙计进出时,才从拉开的门里传出说笑声。 窦七迈进一间包厢。又忙亲手把门拉上,这是一间大包厢,迎面摆着花草屏风,隐隐透出其后端坐两三人。 窦七将脸上的笑再挤出三分,这才绕过屏风,一个方面大耳,面白长须,神情带着几分威严年约五十的男子便出现在眼前。 “爷爷。”他喊了声,几步过去跪坐下来。 一旁陪坐的两个妙龄官妓将酒壶递来。 窦七亲手斟上捧过去。 “多亏了爷爷周旋,才得售酒。”他说道。 酒自来属于官办,酒楼售卖都是要被官府抽税。 男人接过酒杯,神情无波的嗯了声。 “算得什么好酒,这些官家散卖的,到底是不如专酿的。”他说道,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会仙楼酿的好酒,待寻来他们的配方。” 窦七大喜。 “可是,会仙楼…”他又担忧道。 能开个酒楼,且能得到自己酿酒允许,官府中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等酿酒秘方,简直价值千金,岂能说要就要来? “御史中丞牛文清坏事了。”男人淡淡说道。 窦七恍然大悟。 那便是会仙楼的靠山,靠山倒了,自然到了瓜分好处的时候。 “多谢爷爷。”他忙大礼喊道。 有过路神仙,有美酒,神仙居想不发财都难啊! 如果发财了,那有些眼红的人… “爷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万一…”他忙抬起头说道。 “什么事?”男人淡淡问道。 “就是这个过路神仙原主…”窦七压低声音说道。 “归德郎将周家?”男人问道,一面嗤声不屑,“算得什么,也值得一提。” “可是我听说他们周家如今可是风头大盛,跟陈相公,童内翰都拉上关系了,还有个起死回生的神仙在家呢,那…”窦七低声说道。 “起死回生,神仙?”男人更是冷笑一声,“怪力乱神,君子宜远避之,市井之言不可阻挡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也敢这么跟着承认?堂堂天子之臣,公然大肆宣扬如此之谈,我看他们周家存心不良,意图不轨,怎么?他们是不是要说,这过路神仙,也是神仙给的啊?只有他们用的,我们别人用不得?” 说到这里,将擦手的毛巾啪的甩在桌案上。 “他敢!”他说道,嘴角浮起一丝贪婪的笑,“他要是真敢,也不错。” 真敢?怎么还不错? 窦七有些不解。 “起死回生?有点意思。”男人自言自语的念了遍,眼睛眯了起来。 自从救治了童内翰,虽然接着几日便传出程娇娘病了的事,但这并没有压下大家对这等神奇事的惊叹,也并不会阻止众人求医的心思,但碍于程娇娘那两个不治的规矩,求诊的人并没有蜂拥而至。 毕竟必死之人不多见,能随手拿出万贯的必死之人更不多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 冬末清晨,周家的安静再次被喧嚣打破。 “快请神医救命啊,我父亲不行了!” 咚咚的敲门声,让周家夫妇都有些头疼。 “你说这叫什么事,总是被人抬着死人往家里闯,晦气不晦气啊。”周夫人抱怨道。 幸好自从童家闯门之后,周家门前有了教训,也有了胆识,不管什么人喊着什么名号,再不会这样轻易就闯进来。 “你们拦什么拦,我们又不是找你们周家,我们要找程娘子,快让开。”门外的人气势汹汹,伴着妇人的哭喊。 周夫人听到了气的又想咳嗽。 什么叫跟他们周家无关!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 可是在门前这样闹实在是不好看,只得接了帖子让进来。 “怎么了?我家娘子病着呢。”院子里周夫人说道,尤其是看到帖子上也是个不起眼的人家,更是没好气。 程娇娘病着请大夫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闻言来人有些惶惶,还没说话,就见有婢女过来。 “夫人,程娘子要备车出门。”她说道。 一时间满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下。 能出门,就不是病着了吧? 周夫人心里那个恨啊,又是早不说万不说,偏偏针对她的话的时候来说。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自从有了这程娇娘,怎么就事事跟她过不去呢? “程娘子,程娘子。”那边的人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喊着要见。 这时候也拦不住了,周夫人只得让人引着去。 才到二门就迎面碰上了。 看着被抬到眼前的人,程娇娘略掀了兜帽看了眼。 “我现在治不得,你们找别人看吧。”她说道。 来人呆了,周家的人也呆了呆。 治不得? 怎么又治不得了? 说的是治不得,而不是不合规矩不治? 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娘子。”来众回过神忙去求。 “我父亲这,这已经不行了,程娘子,你发发慈悲….”他们喊道。 “我们有钱,我们带着钱来的!一万贯!”还有人喊道,“不,一万五千贯,两万都行,程娘子,求你救命!” 两万! 周家的人都听呆了。   ☆、第七十一章 论非 程娇娘看着来众,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病着,所以,不能治人。”她说道,一面微微低头施礼。 病着? 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能病着?那市井并非传言? 只是,可是… “娘子,娘子,我父亲..您想想办法,我们有钱,有钱,要多少都成!”几个人喊道。 嘈杂声起,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你们没听懂吗?”婢女拔高声音,一面拦着涌来的人,一面竖眉喝道,“我娘子说她病着治不了,她生病,没办法给别人治病,你们快抬走吧,别再耽搁了。” 看着那站在后边裹着斗篷的女子果然没有上前的意思,愣神过后的来众再次嘈杂。 “哎呀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见死不救啊!” “你们周家真是狠心肠啊!” “你们周家真是看人下菜啊,我们比不得陈家比不得童家,你们就见死不救啊!” 什么叫他们周家狠心肠见死不救!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这时候怎么又跟他们周家有关了?! 周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治,同意治,两个规矩不治,治,治好了,又不治!这是要折腾死人啊! 她还要不要一点脸皮啊!怎么什么都说的出来的! 病了?病了就好好的回去躺着,好歹也装的像一些!这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这个祸害啊! “后来呢?” 陈老太爷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后来没办法,那家人只得抬出去找了家医馆。”一个小厮眉飞色舞说道。 “死了?”几个女子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陈丹娘更是眼睛都不敢眨。 “差一点。”小厮说道,“亏的是那人家动作快,抬着直接进了太医局。四个太医费了半日功夫,总算保下一条命,说是气虚血癖。”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所以说嘛,根本就不是必死的,程姐姐才不会治呢,不合规矩嘛。”陈丹娘说道。 “那,怎么不能是太医们医术好救回来的呢?”一个女子立刻反驳道,“要不然,她该说的是,非必死所以不治。而不该是我病了所以不治。” 陈丹娘哑口。嘟嘴不说话了。 “医者父母心。竟然说不看真不看啊。”另一个女子也点头低声说道,“她自己说只有两不治规矩,又没说病着所以不治。这不是自己乱了自己的规矩?” “她说病了,不能治,怎么了?”陈十八娘说道,“再说,她又不是大夫。” 对啊,她不是大夫。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但是… “她虽然不是大夫,可是她能治病的。”此女沉吟一刻还是说道,“能为而不为,非仁义也。” “可是程姐姐是病着呢。她想治也治不了啊。”陈丹娘委屈的说道。 “这话,谁信。”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摇头说道。 看着孙女们争论,一旁的陈老太爷并未呵斥,而是含笑静听。 陈十八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姐妹。 “我如今,算是知道那程娘子,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她忽的说道。 这话说的姐妹面面相觑。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说不通,你们只会认为你们认为的,而根本就不信她说的。”陈十八娘说道。 两个姐妹忍不住坐直身子。 “十八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们不悦说道。 “她说她病了治不了,为什么你们不信她,而是妄加揣测。”陈十八娘冷笑说道,“什么仁心不仁心,那不是她的仁心,那只是你们的仁心,用你们的仁心,约束刻薄与她,凭怎的!” 两个女子顿时红脸,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不好说。 “爷爷,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程娘子在破庙中见过,她当时也跟你问诊了,那么这次你病了,叔父千里赴江南相请,你说她会来吗?”陈十八娘说道,看向一旁含笑的陈老太爷。 看着孙女们看过来,陈老太爷坐正身子。 “当然。”他说道,深吸一口气,“不会。” 他带着几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就如同她面对自己的询问以前治如何时,说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无情,却又似是刚正。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虚不伪不骗不哄不媚。 “那爷爷,您会怨恨她吗?”陈十八娘问道,想到这里又忙补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说起别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孙女们都看着陈老太爷,陈丹娘还小,姐姐们争论的话她听不懂,但却懂得恨字,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太爷,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要想,这样的怨恨,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陈老太爷说道,“我能因为这个怨恨就痊愈吗?” “显然不能。”陈十八娘说道。 其他姊妹也点头赞同。 “所以,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是没有意义,而不如去想,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因为她不治,而是因为我没有按她的规矩来,不是因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为我自己病着,我才遭罪,何谓因何为果,要分清楚。”陈老太爷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年龄不等的孙女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事为人要求诸于己。”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纵然你们是女儿,不用科举入仕济民达世,但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修身齐家,相夫教子。”他说道,“你们时刻要记得,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孙女们忙施礼。 “谢祖父大人教诲。”她们恭敬齐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还有,你们方才问我了,我现在想问问你们。”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含笑说道,“如果换作你们,面对人给二万贯之价,治还是不治?” 两万贯,可不是两贯。 女子们对视一眼。 两万贯足以是一个中等之家女子的嫁妆,到如今京中嫁妆最多的一个女子大约是十万贯。 两万贯,要说不动心,真的很难。 “所以,除了看到规矩和仁心,还要看到不动。”陈老太爷说道,“还要看取舍之道。” 女子们再次施礼应是。 “回去之后,把《孟子?离娄章句上》和《滕文公下》各抄写十遍,我会让先生考你们的功课。”他说道。 女子们应是施礼,起身告退。 陈十八娘落后几步,到门口时想到什么猛地停下脚转回来。 “爷爷。”她眼睛亮亮,压低声音,“你方才问的,是不是少了一个前提?这个病,能治?”   ☆、第七十二章 我懂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拘泥,去吧去吧。”他摆手笑道。 陈十八娘没有再问,笑着施礼退出去了。 门外其他姐妹正等她,沿着路慢行。 陈丹娘皱巴巴的脸,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也要抄吗?”她怯怯问道。 “你不用,先把你的大字练好。”陈十八娘笑道。 “对,对,我要练字,练程姐姐那样的好的字。”陈丹娘连连点头,大声说道。 陈十八娘却是微微一怔。 “丹娘,你是说,程娘子,写的字好?”她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还在且停寺题壁呢,父亲还拿回来给爷爷看呢,我说是我写的诗,程姐姐写的字,他们还不信,还笑我。”陈丹娘说道。 陈十八娘只觉得心中狂跳,猛地站住脚。 “丹娘,是咱们那次一起去?”她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山寺待梅开?”陈十八娘看着她颤声念道。 陈丹娘皱皱脸,她本年幼,又过去了些时日,除了记得这件事外,哪里还记得写了什么。 “反正就是爹爹放在书房的字嘛。”她含糊说道。 “果真?”陈十八娘问道。 “姐姐,你都不信我,还问我!你还说她们,你不是也这样,信你自己的,不信我的说的。”陈丹娘跺脚噘嘴说道。 陈十八娘笑了。 “我信,我信。”她忙连身说道。蹲下身来,看着陈丹娘,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那。丹娘,你下次去找程娘子,带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陈丹娘爽快的答应了。 那边陈丹娘的奶妈来接了。 “娘子该午休了。”她们说道。 陈丹娘和姐姐们告辞,牵着奶妈的手走了。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一阵出神。 “我,我应该准备一下。”她喃喃说道,面色激动,不由攥住手在身前。 “十八娘,准备什么?”前边的姐妹听见了,回头问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笑了。 “准备抄书啊。”她笑道。“我写字不好。要早点写。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 “那快走吧。”姐妹们笑道。 两万贯银拒诊的事,一天就传开了,除去陈老太爷借此教晚辈。更多人都是看个热闹。 有说是因为上一次热闹了阎王爷,闹翻了,被仙家收回仙方了,也有说是遵从规矩,那人命不该死,就是治不了,也有说给的钱还是少,也有人说那人身份不高周家瞧不上…… 其他的说法都无所谓,但对于但凡是好的话都给那女子,而凡是糟心的话就扣到周家头上。周老爷夫人简直不可忍。 这关我们什么事?周夫人在家气急而哭,才好了的咳嗽又犯了。 下人们自然也议论纷纷。 “你说表姑娘到底是故意气老爷和夫人的还是真不能治呢?” “当然是气老爷夫人的。” “都能起死回生,哪还有不能治的病。” 几个婆子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说着,旁边有人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不是的。” 大家愣了下,寻声看过去,见一个大冬天挽着袖子正搭晾单子的小丫头,手和胳膊冻得紫红。 见大家看过来,她带着几分躲闪低下头。 “你懂什么啊。”有个婆子嗤了声说道。 “不是的,娘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半芹低声说道。 “什么道理?就是故意恶心老爷夫人呢。”其他人说道。 “不是,不是,娘子以前也是这样的。”半芹忙说道,“不是因为在老爷夫人这里才这样的。” 以前? 那几个人打量这丫头。 “哦,你是那个丫头。”有人想起来了,伸手点着说道,“可不是,你原来是伺候那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比谁都聪明!你们根本就不懂!”半芹猛地喊道,抬头瞪着这些人。 陡然的喊声,让几人有些呆呆。 半芹喊完,有些惶惶,转身跑开了。 “哎呀,真是有毛病。” “怪不得没人要了。” 身后传来嘲笑声。 半芹一口气跑出院子,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擦泪。 她们不懂,她们都不懂。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也不用这么急。”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这样,怕不好。” 这样为什么不好,曾经她也不明白,但因为跟着娘子,什么也不用去想,后来,她没了娘子,那些曾经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然后,她发现好些不懂的事,好些娘子说的不懂的话,她都隐隐的明白了。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 “还有,我是个傻子。” “你,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 “先让他们信你,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 “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 每每回忆至此,半芹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滴落。 这是娘子教她的最后一次,最后一句话。 只可惜,她那时,不懂。 她伸手擦泪,扭头看着程娇娘所在的方向。 那时鲁傻无知,此时回想起来,两个孤身女子,一路行来多少凶险。 怀璧其罪,人太好,就会引来祸患,所以,才要退一步,才要错开一步,退一步,让开一步,不是胆怯,而是为了更好的前行。 娘子一治名大起,已经足够了,此时后退一步,才是更好。 娘子做事,从来都是这样,从走出并州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变过,根本就不是因为面对谁,她稳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喊什么闹什么,何曾在她心。 “我们周家有什么错!治是她说的,不治也是她说的,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周六郎将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又气又燥的说道。 “因为她到底是个孤身女子,而你们周家,是她的外祖血亲,孩子犯了错,自然是大人的过。”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冷笑。 “那得了好就是她自己天资聪慧了?”他说道。 “或者说是程家。”秦郎君笑道,如愿的看着对面的周六郎瞪眼绷脸。 “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周六郎说道,“一步一步,一件一件,治还是不治,好还是不好,全都是她说了算。” 秦郎君嗤声笑了。 “难不成人家还要你们说了算?”他说道,摇头,“六郎,到底她是傻子,还是你们是傻子?这不是明知的事吗?你为何还要纠结?” 周六郎没有说话,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 “她去哪里了?”他猛地转头问道。 门边跪坐的丫头忙低头。 “程娘子,只说出门了,不知,去哪里。”她低声说道。 说是病着,不能看病,却能坐车出门,这是当人都是瞎子傻子么?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外。 或许,当初自以为挟持她回家,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又或者,正如她所愿。 挟持,到底是,谁挟持了谁?谁又奈何了谁?   ☆、第七十三章 区区 玉带桥宅子外,车夫蹲在车边小心的往内看,却并不见那些男人,只有一个小厮跑来跑去。 “娘子,你们什么时候搬来?郎君他们走了后,我一个人住着怪没意思的。”金哥儿说道。 “有外祖家不住,岂不是可惜?”婢女笑道,“不如你也跟我们去周家,人多热闹。” 金哥儿忙摇头。 “那我还是给娘子看宅子。”他说道。 “别把自己看丢了。”婢女打趣道。 院内二人说笑,程娇娘从内里走出来。 “去雇车来。”她说道,“我们去店里看看。” 婢女忙应声是,街口桥边都有租马租车的人,很快婢女就租了一辆过来。 “把车赶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吧,娘子出去一趟。”她对周家的车夫说道。 周家的车夫怔怔的看着婢女扶着程娇娘上了另一辆车。 “自己有车,为何娘子不用?”他不由问道,扭头看旁边的小厮。 “你赶车不行呗。”金哥儿撇撇嘴说道。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正月将过,春意未来。 “娘子,你瞧这边。”婢女从车窗里一一指给程娇娘看街景热闹,“你还没逛过京城呢,什么时候我们出来看看?” 程娇娘看向外边,店铺行人街景一一闪后。 熙熙攘攘满目热闹繁华,似陌生又似熟悉。 “哎,娘子。你看,那是韩郎君。”婢女凑近一些,隔着纱帘低声说道,向外指着。 程娇娘看过去。迎面反行一边走来四五个读书人,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不过面上的神情似乎黯然。 晃晃悠悠,两厢错过而去。 “娘子,韩郎君似乎不高兴?”婢女说道,收回视线。 “出门在外,在所难免。”程娇娘说道。 婢女抿嘴一笑应声是,坐正身子。 马车停下来,里面看到的人都忙接出来。 “妹妹来了。”徐棒槌喊道,看着婢女先跳下车。“快来看看怎么样?” 妹妹? 这些男人还有妹妹? 从后边走出来的李大勺惊讶的看过去。见一个女子下车。兜帽尚未带上,露出垂散的乌发,白玉般的面容。吓得他忙垂下头避让躲在一旁。 听的人热热闹闹的进去了,才敢出来。 “大勺,你要回去了?”徐茂修问道。 李大勺忙应声是。 虽然还没开张,但李大勺每日都来,整理厨房,熟悉自己的家伙什。 “将这些米面菜拿回去吧。”徐茂修说道,指着堆在大厅里的吃食。 “不用不用,东家,先前拿的还吃完呢。”李大勺忙摆手说道,一面施礼道谢。 徐茂修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看着他转身进去了。李大勺才直起身,透过大开的门看了眼里面。 那女子的身形一拐上楼去了。 身前身后都跟着人,热热闹闹的。 “…看这个还行吧?这个摆这里可好?” 乱乱的声音不是传来。 与其说介绍,不如说是请教。 难道这些男人的店,如何布置要请教这个女子? 李大勺愣愣一刻,路上传来喊他的声音。 “大郎,你还进城吗?” 李大勺忙看去,见是一个乡邻赶着牛车。 “要的要的。”他忙说道,急忙向乡邻跑去。 二楼上,程娇娘从窗户上收回视线。 “还行。”她说道。 身后徐茂修等人都松口气,如释重负。 “所要用的银器具已经备齐了,另酒是从京中三家正店选的春酿、玉京和碧溪三种。” 在包厢里坐下,其他兄弟各自去忙,范江林和徐茂修留下来细说详情。 “花费甚多。”范江林忍不住补充一句。 “花的多,才能挣的多。”程娇娘说道,“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是,妹妹说的是。”范江林笑道,“大厅里所用的也都定好了,从城西官酒那里定的酒水,连酒糟都要了。” “这些我也不懂,我让你们,请的掌柜可找的到?”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除了李大勺,当初醉凤楼还有一个老掌柜被赶走了,也是经年的老手。”他说道,“我已经和李大勺亲自去了一趟,说服他同意来了,因为家远,想出了正月才过来,想着也就这几天到了。” 程娇娘点点头。 “等人请来,就由他做主。”她说道,“待人以诚,隔行如隔山,我们做我们能做的,经营由他。” 徐茂修笑了。 “妹妹放心,我们定然把店给妹妹看好了,绝不会乱插手。”他说道。 “不是我的店,是,我们。”程娇娘说道,“我出钱,哥哥们出力,还要出面应对。” 这家店红利一分为三,范江林觉得拿不得,但徐茂修却说服他们收下了。 “妹妹不是那等贪利的人。”他说道。 “可是花这么多钱,盘下这个店,难道不是为了挣钱?”徐棒槌不解问道,“为了什么?难道为了那个厨子,还有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韩郎君?” 徐茂修看着已经坐车远去的程娇娘没说话。 谁知道呢,不过,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而且,她想做什么似乎也就能做什么,人生如此便已经足矣,还用再问所为什么吗? 程娇娘的马车离开时,李大勺坐着车刚进了城门。 葵园居不是什么大店,很少进城来的李大勺更是不熟悉,幸好他人机灵问过那婢女怎么走,一路问着找了过去。 出了正月,来往的行脚人也多了起来,客栈里也不似过年时那般冷清。 看到李大勺进来,韩元朝都没认出来,待李大勺罗罗嗦嗦的说了才想起来。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他摇头笑道。 面对读书人,又是恩人,李大勺很是激动,本来就嘴拙的他更不会说话了,反复的道谢之后,便红着脸将文书推过来。 “这是什么?”韩元朝很惊讶。 李大勺结结巴巴的将事情说了,韩元朝以及两个同伴听的糊里糊涂。 “你是说人家半年不给你工钱,用这个干股相抵?”一个同伴说道,“你不会被骗了吧?” “不会不会。”李大勺忙摆手,“徐东家不是那种人,而且还请了掌柜的,也是我的熟人,店里也布置好了,虽然暂没工钱,但吃得喝的我每日都能拿回去,一家老小都有吃的饿不死,再说,人家骗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韩元朝三人对视一眼,笑了。 是啊,听起来不像骗,倒像是做善事呢。 “如此就好,这个你拿走,我不能要。”韩元朝说道,将文书退回去。 李大勺百般不肯收,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干脆叩头。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里还能养老小。”他哽咽说道。 “看他如此惶恐,你若不收,反而是罪过了。”一个同伴最终劝道。 韩元朝只得收下,李大勺达成心愿,如同卸下重担,千恩万谢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怎么说的,举手之劳,换来一个红利?”韩元朝笑道,“进京一趟,竟然捞个食肆?如此欢喜。” 同伴哈哈笑着伸手拿过那文书,看了眼 太平居。 名字不起眼,位置也不起眼,那地方他们也去过,如果不是过路神仙以及长久人气积累,充其也就是个行脚店,说不定开的一年半载的就撑不下去了。 何况这还是个只有一分的红利。 一分红利,能有多少? “我宁愿拿万千家财,换听江州先生一席讲学啊。”他感叹道,将文书拍给韩元朝,一脸哀怨。 提到这个事,韩元朝也没了笑意,带着些许遗憾。 “没有机缘,那我们自己闭门苦读吧。”他说道,撩衣坐下来,看着书开始研读。 那张文书随手被他放入书中,翻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求教 二月初,京中依旧寒冷,一场雪飘飘扬扬的洒下。 周家的下人忙着扫去路上的雪。 周夫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咳嗽,拉开门便有浓浓的药味扑面。 “夫人。”仆妇跪坐施礼,递上一张名帖,“陈相公家二女来见程娘子。” 席榻上正由丫头喂药的周夫人伸手按住胸口。 “找她的,都别跟我说!”她哑声说道。 仆妇忙应声是,急忙退出去。 “如今也出了正月了,陈老太爷病也好了,还留她在这里做什么?要么就送她回去。”周夫人说道,看向周老爷。 “问了,她不走。”周老爷懒懒说道。 “这是咱们家,赶她走。”周夫人气道。 “赶?”周老爷说道,看着自己夫人,“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说赶她走,后脚她就敢出去说病好了,能起死回生了?” 周夫人咬牙。 周老爷哼声笑了笑,捻着短须。 “小儿心思,算计的明白。”他说道。 “我看,她的光咱们是沾不上了,也不沾了,自来了后,一点好事也没有,倒是凭添了笑话。”周夫人气道,“爷爷留下的老陕周,叫了这么多年,她来了倒好,一两个月,就给咱们改成老傻周了。” 周老爷的眉毛跳了跳,手一抖,揪下一根胡须。 老傻周… “她能起死回生,那是真的。如今只是说病了,又不是说不能治了,既然是病,那就有好的时候。痴傻还能好呢,更何况还是说不上来的病,这个她心里清楚,我们清楚,外边的人心里也清楚。”他说道。 周夫人听了慢慢的点头。 那女子当时说的的确是病了不能治,而不是以后就不治了。 “她不就是赌气吗?赌气咱们没早些管她,那就任她赌气,还能没消气的时候?统共两个亲家,程家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有了这等本事。不就是想拿乔好让咱们对她好一些嘛。”周老爷说道。一面捶了捶腿。“再说,外边爱说什么说什么,横竖不过是名声事。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名声,不碍什么大事。” 听到这里,周夫人只觉得心里一跳,一阵咳嗽就压不住翻上来。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她忙说道。 周老爷不解的看过来。 “哪个?”他问道。 周夫人抚着胸口,一旁丫头喂了口水,才压下去。 “别说,不碍什么事,你一说这个我这心里就跳的厉害。”她喘气说道,“回回都说没事。没事,结果呢,回回都闹的我们不得安生。” 周老爷哈哈笑了。 “回回不都是因为这点事,你瞧得起我了,我瞧不起你了,我求你,你不求我,算什么事。”他起身抄了抄衣裳,笑道。 周夫人忙也起身相送。 “一个女子家家的,还能有什么事,你闲着没事,也别去她跟前,吃得喝的用的都不亏待,她爱做什么就任她去,她得自在安心,你也免得气受,好好的吃药养着自己才是要紧。”周老爷接着说道。 看着周老爷走出去,周夫人倚在凭几上,丫头们忙捶腿敲背。 “去江州的人还没回来呢?”周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 “估计正往回走了。”仆妇答道。 周夫人吐了口气。 “这个十五,去普修寺多上二十斤香油。”她说道,“驱驱邪气。” “程娘子遇的不是真人吗?要不咱们去崇道观?”仆妇问道。 周夫人顿时气急,将面前凭几上的手炉砸过去。 “谁要给她烧!还真供上她了!” 屋子里一片请罪声。 屋子里陈丹娘端起茶碗喝完最后一口茶,旁边陈十八娘的茶碗还没动。 “十八娘,程娘子一会儿就醒了。”她往姐姐这边坐了坐,眨着眼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冲她笑了笑。 如果是别的人家,来拜访哪怕正睡着的主人也会立刻起来,但这程娇娘并没有,主人如此,如果是别的时候,访客必然要觉得受了怠慢,或者是故意,此时便要起身离开,甚至再不来往。 但,这个女子,也许真的是单纯的在睡觉,就如同孩童一般,饿了便要吃,困了便要睡。 “是,我知道。”她也低声说道。 内里有脚步声响,陈丹娘对姐姐做了个醒了的口型,陈十八娘笑了笑,二人收回视线忙坐正。 衣衫索索,婢女掀开幕帐,穿着一件广袖直裾袍,乌发垂散,不施粉黛的程娇娘走过来。 待坐下后,各自施礼。 “贸然来访,还望娘子见谅。”陈十八娘先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程姐姐,你好些了吧?”陈丹娘问道。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陈十八娘不由看着她就想到家里姊妹们的争论,想到爷爷的话,其实这女子是故意借此事来避而不治的,如此神技,如此金钱贵重,她为什么说不治就不治了? 程娇娘视线转向她,陈十八娘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室内有些尴尬,幸好陈丹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程姐姐,是十八娘请我带她来见你的。”丹娘说道,带着几分小孩子被看重的得意。 陈十八娘的脸忍不住红了。 “是吗?”程娇娘看向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十八娘有些微微发慌,这一大一小,说的都太直白了,这,这如何作答?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程娇娘看着她,神情木然,慢慢的饮了口水。 “我想,请娘子教我习字。”陈十八娘一咬牙说道,低头施礼。 屋内陈丹娘和婢女都很惊讶。 “十八娘,你要跟程姐姐习字?”她喊道。 “是。”陈十八娘说出目的来,倒也不拘谨了,抬起头看着程娇娘说道,“十八娘,敬慕程娘子墨宝,冒昧请赐学。” “山寺待梅开?”程娇娘问道。 陈十八娘点头。 “是,娘子的字已经传遍京城了,如果不是听丹娘说起,我不知道竟然是娘子你写的。”她说道。 婢女一脸惊讶,那几个字传遍京城? 她不太懂字,当时只是觉得很好,但要说怎么好也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世人对书的追捧,翰林院有侍书学士, 国子监有书学博士,吏部以书判定,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家,因为书父子还曾争执。 老太爷酷爱书,但老爷张纯却不太喜,认为书为文所用,觉得如今大家对书的追捧导致文为书所附,所以他对弟子的要求是楷法遒美即可,而非是以工书直凤阁。 能传遍京城,足可见娘子所写的字很好很好了。 “娘子所写,与常见楷行草的笔体有大不同,每一字似都能自成一派。”陈十八娘说道,“娘子山字为行书,卧笔偏锋,寺字为草书,瘦劲奇崛,待字也为行书,却又淳淡婉美,梅字为楷书,行云流水,开字也为草书,有怀素之风,但洒脱之中又雄健,这五字,细观从二王之风,杂揉各家之长,笔法肉丰骨劲,实在是精妙。” 丹娘刚开始识字,婢女略通诗词,陈十八娘这一番话,听得二人发懵。 陈十八娘说完,带着几分激动看着程娇娘,就如同通顺流畅讲完一篇经文等待先生判定。 程娇娘看着她。 “你说的挺好。”她说道,“可是,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激动的神情顿时僵住。 还是,准备的,不够吗? 或者说,自己说的这些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陈十八娘微怔,陈丹娘却回过神。 “对对,姐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她问道,“那么多话,说的是什么?” 听不懂? 陈丹娘是听不懂,这个程娇娘难道也是真的听不懂?   ☆、第七十五章 直说 听不懂….. “娘子,让你见笑了。”陈十八娘面色有些黯然,低头施礼。 “我没笑。”程娇娘说道,“你说的太多了,我听不懂。” 陈十八娘抬起头苦笑一下。 “程娘子,其实,我也不懂的。”她说道。 陈丹娘和婢女瞪眼惊讶,程娇娘也许也惊讶,也许不惊讶,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面色木然。 “那些话,是我听爷爷父亲还有先生说时,硬背下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说好我才觉得好,我虽然不懂,但真的的确觉得好。”陈十八娘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话也不对,大家都说好,难道还能不好吗?自己觉得不好才是奇怪。 陈十八娘有些不知怎么说,形容更加拘束。 也许她不该这么急着来,再准备几天的话更好吧。 “我的字,也不怎么好。”程娇娘说道,摇摇头。 “不,不,程娘子,您谦虚了。”陈十八娘忙说道。 “我,没谦虚。”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屋子里沉默一刻。 “十八娘,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陈丹娘忍不住问道,不解的看着她,“是要跟程娘子学书吗?” 陈十八娘有些滋味复杂,又有些讪讪。 “其实,我的字一点都不好。”她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习二王还有颜公的字,但还是写不来。先生讲的那些要领,我也听不懂,他们讲的字中的神韵,我也看不懂。其实我什么都不懂的。” 她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死记硬背来的赞誉的话,非自心来,果然还是不行,让娘子你见笑了。”她说道,低头施礼。 “没有。”程娇娘说道。 根本就没听懂,所以自然也没觉得好笑。 婢女在一旁心内补充程娇娘的话。 “哎呀姐姐。”陈丹娘忍不住抓着陈十八娘的袖子,瞪着圆圆亮亮的眼,“你又说什么呢,你觉得程姐姐的字好,你的字不好。想跟她学字嘛。这也没什么啊?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陈十八娘被她喊的有些焦躁。 “不是。不是我觉得她的字好,是因为别人,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字好。所以我才要学的。”她说道,咬了咬下唇,看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陈素,浅薄了。” 陈十八娘,名素。 程娇娘看着她,弯了弯嘴角。 “这,算什么浅薄?”她说道,“不正是该。如此么?” 陈十八娘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心内思索,这边陈丹娘已经连连点头。 “正是嘛,大家都不说好的,学来做什么?”她摇着姐姐的袖子说道。 是,这样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这样说,可以吗? 陈十八娘有些愣愣。 “…程姐姐,我前几日跟母亲去玩,见到王家一个妹妹,梳的两个好看的辫子,我的奶妈就不会,我让她去问人家呢…”陈丹娘已经咯咯唧唧的接着说话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的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的,好看吧?” “不好看。”程娇娘说道。 “程姐姐!哪里不好看!” 屋子里孩童清脆稚气的说笑大亮,就好似坐满了人气氛热闹。 陈十八娘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对答说话,怔怔一刻后忽地笑了。 “程娘子。”她再次说道,与上一次的肃然不同,带着几分轻松,冲程娇娘施礼,“陈素不懂书,但喜欢书,虽然不懂字的好,但知道自己字写的不好,所以不知能否得娘子指点我习书练字?陈素,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成为自己仰慕的。” 程娇娘和陈丹娘停下说话。 “我的字,不好。”她说道。 低头的陈十八娘心中顿时失望,所以还是拒绝了吧。 “我也正在练习。”程娇娘接着说道,“如果,你喜欢,可以跟我,一起学。” 陈十八娘大喜。 “多谢娘子。”她施礼说道。 告辞出了周家,坐在车里的陈十八娘的面上难掩激动。 “跟这程娘子说话可真是费力气。”她忍不住感叹,一面拍了拍胸口。 陈丹娘眨眼看着她。 “什么啊,姐姐你说话才费力气,不就是学字吗,说那么多,都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哼声说道。 陈十八娘心情大好,伸手捏她鼻头一下。 “你懂什么。”她说道。 陈丹娘躲开。 “十八娘,你要跟程娘子习字了,我也要来…”她忙又说道。 陈十八娘想到什么,忙拉住妹妹的胳膊。 “丹娘,你可要记得程娘子的话,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说道。 临行前,陈十八娘曾委婉的问程娇娘,要不要把且停寺那五字是她写的事说出去。 程娇娘摇头拒绝了。 “程姐姐为什么不让说啊?”陈丹娘十分不解。 “或许是觉得不好。”陈十八娘说道,“程娘子因为治病的事已经在京中传闻沸沸扬扬其多,她刚借机掩下,自然不想此时再传出这件事。” “为什么不好?”陈丹娘更不解问道。 “因为财不外露。”陈十八娘说道,“她本病弱之身,年纪又小,此时盛名太过,如果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她可不好。” 陈丹娘眨着眼看着她,依旧一脸茫然。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指望她懂这个,陈十八娘失笑。 “总之你记得,程娘子。不喜欢被人知道,因为她觉得…”她想着什么理由孩子最容易理解,然后说道,“自己这个字写得还不够好。” 陈丹娘恍然哦了声。用力的点头。 “写的不够好,让人知道了,会很丢人的。”陈十八娘笑道,“程娘子是等将来写的更好了,才说,你记住了,现在不要说,你要是说了,程娘子会不高兴,然后就不跟你玩了。” 这是陈丹娘最害怕的事。立刻瞪大眼把头点连连。 送走陈家姐妹。婢女看着程娇娘眼神闪闪。 “娘子。”她喊道。往前坐了坐。 程娇娘看着书没有抬头,只是嗯了声。 “娘子,原来你的字真的这么好啊?”婢女含笑说道。 虽然陈十八娘说自己不懂。但她说的那些话却千真万确是别人对程娇娘字的描述。 “字而已,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程娇娘问道。 那倒也是… 婢女愣了下,忙又摇头。 “不是,不是,好就是好嘛,也不是为了如何嘛。”她说道。 程娇娘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娘子。”婢女再次说道,笑得眼睛弯弯,“奴婢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半芹姑娘临走时这么难过不舍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 “为何?”她问道。 婢女噗哧笑出声。 “娘子,半芹姑娘跟你学会了精食之道,奴婢跟着你,不知道要学什么才好。”她掩嘴笑道,“因为可学的太多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弯了弯嘴角。 “那就学,无为之道。”她说道。 婢女掩嘴笑,笑着笑着忽地不笑了。 无为之道,那不就是道祖李真人之道?莫非娘子,真的是遇仙得李真人点化? “不治病了?” 神仙居里,一身便装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有些惊讶。 “是啊,说是病了,仁和堂的大夫也证实了。”窦七说道,“看来并不是什么遇到过神仙吧?” 男人不屑的笑了笑。 “神仙?这年头,神仙真辛苦,什么事都往他们身上靠,想着沾光发财。”他说道,一面将面前的兔肉涮了涮,放入酱汁中沾食入口。 一旁陪坐的官妓适时的用手帕为其擦拭嘴角一点汁迹。 “看来周家拿的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秘技。”他说道,接过另一个官妓捧来的酒,饮了口,带着几分赞叹,“会仙楼的酒果然大好。” “是,是,爷爷,自从有了这酒,咱们的生意是更好了。”窦七忙笑道。 “周家没有人来过吧?”男人问道。 “没有,自那日后再没人来过。”窦七说道,心里也有些奇怪,莫非真如那个女子所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周家也并没有在意? 当时不在意,但他们神仙居越来越发财之后呢? 这是世上面对钱帛不动心的人可不多,尤其是本该是自己能挣的钱帛。 不可能,能压住心思不动的,自然是更厉害的人,心思转念,窦七脸上的笑更加恭维。 “有爷爷在,他们周家也不是瞎了眼的。”他说道。 “没瞎眼就好。”男人笑了起来。 周家如果真眼红来惹事,虽然他自有办法治治那红眼的病,但到底是要费些麻烦,毕竟也是官身,再动用些关系,又少不得一番来往周折。 更何况,这周家的秘方看起来也不过尔尔,花费心思还有钱财,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周家知趣,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听说你家的旧店卖出去了?”他丢开心思,问道。 “是,爷爷,卖出去了…”窦七高兴的说道,这个原本在熟客手里只能买四五千贯的旧店,竟然遇上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真是让他狠狠的赚了一大把。 喜色才起,旋即心里就一哆嗦,看着面前在官妓服饰下吃喝的男人,他面子上的笑到底微微有些抽,就如同有人在抽他的血一般。 “爷爷,这个月挣得多,我让人提前把红利给你送去。”窦七说道。 男人嗯了声,心满意足的捡起一片肉涮了涮,一口吃进去。 ************************* 这本书我建议大家十天看一次更新,这样大概能感觉好一点,~~~~(>_<)~~~~   ☆、第七十六章 一瞥 二月十五,几场雪后,京城的天放晴,料峭中春意渐渐到来。 陈十八娘的马车才停在二门,两个仆妇就忙迎了过来。 “十八娘,快些,夫人要进宫,要你陪着去。”她们说道。 进宫? 陈夫人年后被封了国夫人,虽然品级身份不低,但到底不是皇亲国戚,除了大节正日朝拜,皇宫也不是能随意去的。 “怎的入宫?”陈十八娘很惊讶,下车的动作却加快了。 两个仆妇面色有些古怪,却没敢多说。 那边陈夫人已经过来了,已经换了诰命服,陈十八娘忙迎过去。 嫂嫂有孕养胎,如今小儿难养,十个有五个能顺利生产,五个中还有两个会夭折,因此合家小心,出门会客都由女儿们作陪了。 陈夫人打量女儿一眼,见她穿的还是那日新年时所做的程娇娘贯穿的长袖直据袍,便点了点头。 “也不用换衣裳了。”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跟着母亲上车出门。 “到底是怎么了?”坐上车,她才问道。 陈夫人笑了。 “贤妃娘娘有孕了。”她低声说道。 宫中妃嫔有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却是喜事,毕竟皇帝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如今有病了些时候,让朝中人心惶惶,这才好了,又传来妃嫔有孕,可真是大喜之事。 “那,是要命妇们道贺吗?”陈十八娘不解问道。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又不是皇后生子。 陈夫人脸上的笑也如同那两个仆妇一般古怪。 “贤妃娘娘饮食不适,突然想吃黄雀,宫里御膳做了,结果不喜。太后便干脆传我带着厨子去亲自做。”她说道。 陈十八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贤妃娘娘真是深的隆宠。”她抿嘴一笑道。 这种事自然是皇帝同意的,但作为天子却不能亲自传臣子送厨子来,要不然少不得被御史言官议论。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陈夫人想到什么问道。 陈十八娘那日回来便和父亲母亲说了,要跟着程娘子读书。 程娇娘喜爱听人读书,陈绍夫妻都是知道的,因此自动认为是陈十八娘是过去陪同,顺便给程娇娘读书。 夫妻二人自然同意。 “她自小那样,想必在京中也没兄弟姐妹亲近,难得她愿意亲近你。你就去吧。”陈夫人叮嘱道。 对于父母的误会陈十八娘没有解释。含糊应声。 “程娘子今日出门了。留了话让我明日再去。”陈十八娘说道。 “她能去哪里?”陈夫人好奇问道。 陈十八娘摇头,陈夫人也不再问了,车已经驶入皇宫。 为了安胎。贤妃被接到太后宫中居住,听闻传报,太后从位子上起身,下首跪坐的少年先一步起来了。 “玮郎,你且先回去。”太后说道,含笑喊着少年。 少年施礼。 “还有,不许再提离宫的事。”太后说道,“你为父服丧,你父王也是我们方家皇族的人,哪来的避讳。安心在宫里住着,等明年大皇子你们一起出宫。” 说罢又看身边宫人。 “哪个再敢乱议晋安郡王出宫的事,就打出去。”她竖眉说道。 宫人们纷纷应是,少年也再次施礼,退了出去。 太后则带着几分喜悦轻松感叹叹口气,扶着身旁老宫人的胳膊。 “就说这个孩子是个吉星,这才回来,陛下也好了,贤妃也有孕了,竟然有人还敢进言让他离宫去封地。”她哼声说道,“那些进言的人什么心思本宫还不知道么?让惠贵妃的家人给本宫安稳些。” 宫人应声是。 太后形容轻松起来。 “那陈家的黄雀果然好吃?本宫也尝尝。” 她们说笑着出门向后殿而去。 迈出殿前门的晋安郡王却停下脚,神情微微讶异的看向侧门,方才两个宫女引着两个女子进去了。 前边的命妇礼服很显眼,走在命妇身边的少女……竟然也很显眼。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衣服,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见是在篝火边,四周狼群哀嚎,夜风吹起那少女的斗篷,火光下那一身素黑衣衫格外的显眼。 “郡王?”宫人低声询问。 晋安郡王收回眼神迈步。 “是什么人?贤妃娘娘的家人吗?”他含笑问道。 “不是,是吏部陈绍陈相公家人。”宫人亦是笑道。 看着这个少年郡王的笑容,爽朗而明亮,料峭的寒意都消去了很多呢。 “哦,陈家。”晋安郡王笑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长眉不经意的挑了挑。 这么有缘啊?竟然又遇上了。 野外行走穿衣随意也罢,竟然进宫见贵人也穿着这般素重之色,果然古怪。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点燃的篝火里被扔进了一把把的竹筒,烧裂声此起彼伏,孩童们捂着耳朵跳来跳去,围观的人都涌上前,冲着门前站立的几个男人拱手说笑什么。 离得太远自然听不到,待这些人都涌入食肆后,什么动作神情也都看不到了。 只有旗杆上被二月料峭春风吹的呼呼啦啦的旗幡,太平居三个大字随风翻滚,几丈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子,我们不过去吗?”婢女扭头看一旁站着的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欢喜,“娘子店开张了呢。” “在这里,和在那里,不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婢女笑着不说话,低头看地上的枯草,不由咦了声。 “发芽了呢。”她说道,带着几分喜悦,“娘子你看。” 程娇娘低头看去,兜帽遮住了半边脸。 “嗯。”她说道,“春天来了。” 太平居的门前热闹散去,除了最初听到热闹赶来的乡邻,便没有别人再进,路上车马人不断,但要么赶路疾行目不斜视,要么看过来一眼继续前行。 “半芹。”程娇娘忽的喊道。 还在看四周草的婢女忙站起身来应声。 “你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程娇娘说道。 婢女大惊。 她刚到这娘子跟前时,觉得这娘子古怪不可捉摸,后来随着时间,通过察言观色,虽然这娘子基本上没有色可观,但好在每每猜得中言语,对她的心思也自认为知道个大概,但进了京后,她对这娘子的言语越来越合拍,但心思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了。 比如娘子最初说不治的时候,谁能想到是为了如今的治,比如娘子让郎君们买下这个酒楼,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郎君们,亦或者为了那个厨子,或者,为了成全那个韩郎君的善心? 她此时说这句话,日后要应验的是什么事。 从来话少简单,婢女觉得那真是错了,话越少,反而越不简单。 一直以来,娘子从来不提任何人,一直自己安稳步步行事,此时突然提起老太爷,莫非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是什么事? 婢女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惶。 “是。”她低头应声是。   ☆、第七十七章 其心 程娇娘主仆最终没有去太平居,而是上车进城。 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她们出门的时候早,此时午后进城,但见路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普修寺十五法会。”租车马人说道,“娘子要去瞧瞧热闹?” 婢女掀起车帘子一面指路。 “从普修寺北门过。”她说道,又回头看程娇娘,“娘子要去看看吗?” 程娇娘端坐身形未动摇头。 “其实人多的很,还不如日常来的自在,集市日多是和尚尼姑们在卖东西补贴家用。”婢女笑道。 “姐姐倒是知道。”租车人笑道,一面牵马从热闹的人群穿过,“这些和尚爷爷们养的娇气美妾,光香火钱可是不够用的。” “倒是不敢带出来了吧。”婢女笑道,“官府不是抓住要罚去做苦役的。” 听着外地口音,对京城貌似很熟悉,租车马人便惊讶的打量一眼婢女。 “姐姐,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娶妻的和尚老爷哪里缺几个钱。”他嘻嘻笑道,“老汉我不识字,要是识字会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我也去当和尚了,哪有这般辛苦。” “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也不是不辛苦,就能得的。”程娇娘说道。 租车马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 这小娘子坐车之后几乎没说过话,还以为是个哑巴呢,原来也会说话。 “娘子说的是,做什么都辛苦,可是不就一碗茶,普修寺大禅和尚点的就能买到两百贯一碗呢。”他嘿嘿笑道,一面到底忍不住嘀咕。 “人家卖的,不是茶,是禅。”程娇娘说道。 车夫嘿嘿笑。吐吐舌头,这小娘子说的一本正经,倒让人不敢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每个字都听的懂,合在一起就听不懂。每个字都稀松平常。合在一起听就觉得如同锤子砸铁。 婢女抿嘴笑,掀着车帘一一指给程娇娘看外边街景。 穿过普修寺北门,转到后门。依旧人群密密。 “我给金哥儿买个蟋蟀玩。”婢女说道,“他一个人在家里闷的很。” 程娇娘点点头。 婢女跳下车,引着租车人向前停在路边,才在一个花鸟鱼虫摊位前停下,就听的有人喊了声姐姐。 “韩郎君。”婢女转过身,看着穿着青布袍子的年轻男子,欢喜笑道。 韩元朝冲她笑了笑,身旁几个同伴好奇的打量这个婢女。 “啊郎君,已经考完。你考的,如何?”婢女想到什么忙问道。 “只怕三年后还要再来一次。”韩元朝笑道。 “三月放榜,郎君莫要先说。”婢女笑道。 考的如何各自心中有数,韩元朝笑而不语,而是看向四周。 “姐姐是来普修寺进香的?”他问道。 婢女摇头。 “我和我家娘子路过。”她说道。 娘子? 韩元朝不由向一旁看去,马车很多。乱哄哄的停了一溜,其中多是租来的普通车马,并没有带着徽记的高官贵人家。 “韩郎君是来进香的?”婢女问道,“如今是不是晚了?你们考前没有去拜一拜孔贤么?” 虽然君子不语乱力怪神,但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到底还会或者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的去孔庙拜一拜。 几个秀才都笑起来。 “我们是来拜拜,期望能够运气好一点,如果今趟能听得江州先生考前讲经义,许能中了呢。”一个同伴说道,“这次主考是翰林学士毛珣,与江州先生是同门。” 婢女看向韩元朝。 “老..江州先生开讲经义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是啊,考前半月。”一个同伴说道,摇头满脸遗憾,“只可惜,我等没能挤进去旁听。” 婢女哦了声,若有所思。 “姐姐忙去吧。”韩元朝说道,“我们去拜拜。” 婢女忙施礼看着他们过去。 韩元朝迈步又停步,看着婢女,心里有些好笑。 曾经以为人家图谋不轨,已经想好了怎么推辞不见,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再来见,反倒是自己上赶着主动打招呼。 “郎君,还有事?”婢女看他含笑问道。 “替我谢过翁主。”韩元朝说道,略一点头,“那个厨子告诉我说已经找到工做,是翁主的好意吧。” 翁主? 婢女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元朝已经迈步跟同伴走开了,很快混入人群从后门往普修寺进去了。 她愣愣一刻又失笑。 “翁主?”她摇头说道,拎着两个虫笼走向马车,然后又猛地停下脚,一脸恍然的哦了声。 “娘子,娘子,我明白了。” 她坐在车上,说道。 程娇娘正看放在一旁的小虫笼子,枯井无波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明白什么?”她问道。 “你做这些,是为了韩郎君吗?”婢女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了成全他的仗义不平?为了成全他的善意侠心?” 想要帮助的人,从此以后好运连连,衣食无忧,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完美的诠释一个人的仗义善心。 只是,这个念头真是想起来简单到直白,又直白到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想到这里,怎么会有人想要帮助一个人费了如此心思,且还是不被人知的心思。 程娇娘抬起头看她一眼。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喽。”她说道,“何须别人,成全,别人成全的,不过是别人的,与他何干。” 婢女怔怔一刻,噗嗤笑了。 “娘子,我只听你前一句话就够了。”她说道。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随你任你只要你欢喜。我只需助你扶你帮你,只为你心意不空不负,让你施恩得报,让你施恩有用,让你恩义不断。 婢女想着。只觉得眼睛发热。心里发烫。 人生能得此一义,夫复何求。 “娘子。”她忍不住唤道,似乎有很多话在胸口激荡。但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喃喃。 晋安郡王再次迈入太后寝宫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相伴。 “哥哥。”六岁左右,身穿锦袍的男孩子嗅了嗅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 晋安郡王看向他,一脸不解。 “什么?”他问道。 “好香啊。”男孩子说道。 “殿下,别总想着吃。”晋安郡王咧嘴笑了,说道。 门外的宫人已经迎接过来了。 “二皇子,郡王。”他们恭敬的施礼。 二人迈进门。看到二人进来,寝宫内的太后高兴的招呼。 “娘娘,吃什么好东西,好香。”二皇子在太后跟前坐下,带着几分稚气开口问道。 “你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太后笑道。“被你父皇知道,又要说你不长进。” 一旁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殿下爱吃,说明身子壮嘛,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笑道。一面似是不经意的也嗅了嗅鼻子,“真的挺香的,娘娘,您吃什么好吃的?” 太后笑了。 “两个馋猫。”她笑道,一面示意宫人,“去拿几个陈家炸的黄雀来。” 晋安郡王眉头一挑。 “陈家?”他问道。 “陈绍家。”太后笑道。 “哦娘娘,说道陈大人,他父亲可好了?”晋安郡王问道。 “好了,说起来真是稀奇。”太后说道,“从江州请了个神医来,三天五天的就治好了。” 宫人已经端了两碟黄雀上来,在二皇子和晋安郡王面前摆好。 “这么厉害?不是说不治吗?”晋安郡王问道。 二皇子对这些不感兴趣,已经开始吃黄雀。 “天外有人,人外有人,不是本宫屈说他们,这些太医在京城养久了都退化了。”太后说道,一面摇头,“这民间,还真是有些神医呢。” “娘娘,好吃。”二皇子吃完两个,一手油的说道,“我还要吃。” 太后忙命宫人给他擦拭。 “还有呢,陈夫人把厨子留在宫里了,教会了御膳再回去,想吃你们随时能吃。”她笑道。 “哦我看到了,陈夫人带着厨子进来的,还是个厨娘。”晋安郡王一面拿起黄雀慢慢吃,一面随口说道。 太后笑了。 “那个不是,那是陈夫人的女儿。”她笑道,一面问旁边的宫人,“叫什么来着?穿的挺别致的,长的也乖巧。” “名素,族中行十八。”宫人笑着答道,“今年十四了。” 晋安郡王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低头慢慢的擦嘴。 陈素,陈十八娘么? 说笑一刻,因为贤妃在此养胎,晋安郡王便示意二皇子告辞。 “母后等着问殿下功课呢。”他低声说道。 二皇子的脸顿时皱起来。 “娘娘。”他看着太后扭了扭。 “乖,去吧,皇后是为你好,好好跟着先生学。”太后笑道。 “殿下正好带着黄雀过去,借娘娘的花献佛。”晋安郡王笑道。 二皇子忙点头,太后也笑着让宫人去装起来,又看着晋安郡王,难掩几分赞许慈爱的点头。 “去吧,他年纪小,你多带着他。”她说道,“等过些时候,你和大皇子都出宫,他怪孤单的。” 晋安郡王一笑。 “娘娘多虑了,不是就要添个弟弟了。”他笑道。 太后顿时眉笑颜开。 “好好,本宫讨你这个吉利话。”她笑道,“去和贤妃说,郡王说了,等着多带个弟弟玩呢。” 宫人笑着去了,不多时回来,端了一盘子金银珠宝。 “贤妃娘娘赏给郡王玩的。”她们笑道。 “谢娘娘。”晋安郡王笑着接过,又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都给了呢。” 太后一愣旋即掩嘴大笑。 “小滑头,又惦记本宫那点私房。”她说道,一面笑着示意宫人,“赏。” 先送二皇子去了皇后那里,晋安郡王这才折返回到自己的宫中。 小的时候跟着太后住,大了为了回避,便搬到宫中最西边,这里距离前朝近,距离后宫远,原本是太祖皇帝的书房,后来一把火烧了,再修整后便空着了,直到赐给晋安郡王才再住人,树木繁多经年,冬日还好,夏日里绿荫遍布遮天蔽日,越发显得寂寥。 晋安郡王迈进门,就看到两盘赏赐摆在屏风前,他静静看了一刻,忽的上前抬手推翻了。 “殿下。”一个内侍忙低声喝道,又忙掩住门,小心的左右看。 晋安郡王回头一笑。 “没人。”他说道,“瞧把你吓的。” “郡王,可别吓唬奴婢,您可千万小心点,不可大意。”内侍拍着胸口,说话随意,可见是亲近人。 晋安郡王撩衣盘腿坐下。 “我知道,你下去吧。”他说道,一面伸手拿起散落地上的珠宝,依着凭几,半歪着身子晃晃悠悠的一件一件的举到眼前,嘴角含笑的看着。 内侍应声是,退出去带上门,日光渐渐褪去,最后只从门窗格子里透进来,斑驳的铺在中厅席地而坐的少年身上。   ☆、第七十八章 旧人 二月末的清晨,天气依旧阴寒。 雾气未散时,周家演武场上呼喝声正浓。 周家所有的男子们都在习武练箭,这是周家以及所有武将人家的传统,每日打熬筋骨,不论风雨天晴。 年近知天命的周老爷只穿着短衫,手中一杆长枪舞的行云流水,对面周六郎*上身,手中银枪躲闪点刺,毫无畏惧。 旁边年纪大小不等的弟兄们亦是各自对战,初春的天气里,*上身的男子们皆是汗流浃背。 伴着一声呼喝,周六郎手中的长枪飞了出去,蹬蹬后退几步,一脸的不服。 “六郎,你到底还年轻。”周老爷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长枪竖在地上,“不过也不错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次都要被你爷爷枪挑跌倒呢。” 伴着这父子二人的结束,其他弟兄们也各自分出胜负,再几轮拉弓射箭,晨练结束。 校场外守候的婢女小厮各自涌上来,伺候自己的主子擦拭加衣。 独周六郎又扔了几回石链才走过来。 男人们晨练过后,就是周家早饭的时间,之后周老爷以及有官职的二子去衙门点卯,其他子女便各自散去。 “六郎,你今日陪我们去普修寺吧。”几个姐妹唤住周六郎说道。 “不去。”周六郎干脆的答道,“最烦去那种地方。” “才不是呢。”一个妹妹哼声说道,“要是那傻子叫你去,你肯定去。” “其实六弟不是陪她,是看着她,怕她跑了。”另一个姊妹则嘻笑道。 “她会跑?赖在家里不肯走吧…” 姐妹们嘻嘻哈哈,忽地一个忙打断。 “嘘,嘘,别说了,陈家娘子来了。”一个说道。 大家都停下脚。看着仆妇引着一个女子袅袅而来。 姐妹们停下脚,走在前边的周六郎则转身回避。 陈家娘子跟着仆妇过去了,这边姐妹没有打招呼,那边她更不会来见礼,双方都看到了却都像没看到。 文臣家的小娘子本来就跟武将家的很少来往。周家姐妹也不想去客套认识。 “也不知道陈小娘子跟她能说什么。”一个姐妹嘀咕道。 “或许。根本就不说话呢。”另一个笑道。 陈十八娘进了院门,仆妇通报一声便退去了,她也不待人来相迎。自己就上了台阶,径直站到旁边的侧室的门前,两个小婢女忙伸手拉开门。 侧室是布置简单的书房,摆着两个火炭烧的旺旺,驱散了初春的寒气。 屋中左右摆放两张几案,各自旁边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陈十八娘解下罩衣,屐鞋,迈步进去。在属于自己的左边的几案前跪坐好,取过一张纸铺在几案上,镇纸石压好,便侧身慢慢的研墨。 等她研墨好之后,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门再次被拉开。先迈进来一只只穿着袜子的脚,再然后整个人走进来。 没有说话也没有招呼,只是简单的互相点头算是打招呼,程娇娘在另一边坐定,等她研好墨提笔。陈十八娘已经写了一张字了。 程娇娘提笔,陈十八娘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认真的看她一举一动,握笔运笔。 五字之后,程娇娘便将这一张纸递给陈十八娘,陈十八娘接过放在几案上,以此作帖临摹。 程娇娘便自己练字,一刻后会转身看着陈十八娘。 “胳膊太高了。” 偶尔她会说一两句话,指点陈十八娘的姿势或者运笔。 一个时辰后,婢女会在门外送进来一碗水,一碗茶,也就表示今日的习字结束了。 陈十八娘饮完一杯茶,看着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不喜饮茶?”她忍不住问道。 自从认识以来,次次见面,这女子都是饮水,从不饮茶。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水杯,“这里的茶,不和我口味。” 陈十八娘微微有些疑惑,低头看自己的茶碗。 周家有钱,采买的是如今京城很名贵的普修寺僧人所出的茶饼,京中有钱人家用的水都是城外落梅山打来的泉水,加了盐和肉蔻,虽然煎茶的丫头手艺一般,但其味很正。 不合口味? 是因为南北差异? “我家还有南边福州杭州等地来的茶,我让人给娘子送来。”她说道。 “多谢陈娘子。”婢女笑了,“我家娘子在家也不吃茶的,她不喜如今的茶。” 不喜如今的茶?那喜欢以前的?或者以后的? 陈十八娘听的有些迷糊,端起碗将余下的茶吃完,放下茶碗施礼道谢,起身告辞,这时候就到了程娇娘小憩的时辰。 听到仆妇回禀程娇娘的婢女又要车出门,周夫人一声冷哼。 “一天到晚的往外跑,真是丢尽了女儿家的脸面。”她说道,伸手按着突突跳的太阳,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嗓子难受,好容易压制的咳嗽就要翻上来,“她如果实在喜欢住外边,不如也送外边的宅子里吧,也免得人人都抬着死人往咱们家跑,没得晦气。” 说道这个,她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来。 “陈家不是赠给她一个宅子吗?”她说道。 周老爷皱眉放下茶碗。 “当初人家要去哪里住,咱们不让,如今怎好赶出去?”他说道,“爱出去就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行?人家可不管她是谁,只会说是咱们周家的女儿教导无方,累害咱们家的女儿们。”周夫人竖眉说道,“咱们女儿可还是要嫁人的。” “那赶出去总归是不好看。”周老爷说道。 “怎么不好看?咱们又不是不管,男人妇人丫头的拨十七八个跟过去,离得又不远,说过去就过去,”周夫人说道,“那宅子位置好,风景好,去哪里都方便,难得又自在不吵闹…” “等一下。”周老爷打断她,问道,“是她搬去,还是咱们搬去?” 周夫人瞪他一眼。 “咱们养她一辈子,她的不就是咱们的吗?”她没好气说道。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周老爷说道。 “她们这次又去哪了?”周夫人不再逼问,扭头问仆妇,“六郎没跟着吧?” “只有那个丫头出去了。”仆妇答道。 “一个乡下丫头四处乱跑,也不知道能跑出来个什么,小心被人拐了去。”周夫人哼声说道。 最好被拐了去,这是她的心里话,这个丫头真令人讨厌。 婢女让车停在了普修寺外,自己则进了寺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从后门出来,熟门熟路的站定在一个家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者探出头,一面眯眼一面说出显然已经说惯的套话。 “官人的名帖,请让小人代为收下了,我家老爷现今闭门谢客,还请过些日子再来。”他嘀嘀咕咕说道,话没说完,舌头就打个结,顿时瞪大眼,“素心!” “老才叔。”婢女脆生脆气的喊道。 老门房将门咣当打开,不可置信的打量她,神情激动。 婢女本就是物,随意置换赠与是很常见的事,但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主人的决定没人敢非议,但底下下人难免有时候会念叨一句,不知道这个素心被送到那个人家去了,过得如何,天南海北,这辈子只怕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竟然出现在眼前。 “素心,你,你莫不是私逃出来的?”老门房想到什么,神情沉下来,一面说,一面向素心身后看。 并没有车马相随,单身一人上门,这…… “老才叔,你乱想什么,我早来京城了,今日受主家所托,来看看太爷回来了没。”婢女笑道。 消息很快传了进去,才迈进门没走几步,就听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素心!” 一个丫头从内飞奔而来,神情激动,一开口眼中泪光闪闪。 “是娘子来了!”她喊道,“是娘子来了吗?”   ☆、第七十九章 不同 婢女跪坐好,冲厅中而坐的老者叩头施礼。 “好了好了。”张老太爷笑道,抬手,“快起来说话。” 旁边丫头眼圈红红。 “娘子什么时候来京城了?”她忙问道,“怎么来京城了?是老爷他们赶她走的吗?” 说着眼泪就如泉涌。 婢女和张老太爷都笑了。 “半芹,你可真是小瞧你家娘子了。”张老太爷笑道,“谁能赶走她?” “不是不是。”婢女也笑道,看着哭的止不住的丫头,“我们早就来了。” “来了怎么不找我?”丫头哭道。 “这不是来了嘛。”婢女笑道,一面扶着丫头的胳膊,“半芹,你可别哭了,知道是你感念旧人,不知道,还以为太爷怎么欺负你了呢。”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冲素心摇头。 “你这丫头,不用替她夸我。”他说道。 这边丫头也回过神,忙胡乱的擦了眼泪。 “太爷,半芹失态了。”她哽咽冲老太爷施礼说道,又冲婢女道谢,“还是姐姐灵慧,会说话,我很愚笨。” 婢女嘻嘻笑。 “不怕不怕。”她笑道,“太爷太聪明了,在他跟前,我们都一样。”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你这丫头,在你家娘子面前,也是这般油嘴滑舌?”他说道。 “我家娘子也是个聪明的,在她面前我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婢女故作叹息说道。 这一次丫头也跟着笑起来。 “好了,你就别吹捧新主旧人了。”张老太爷笑道,一面看婢女,“你们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年前就来了,如今住在娘子的外祖母家。”婢女笑道。 张老太爷点点头。 “娘子还好吗?”丫头忙问道。 “好的很。”婢女笑道。 “是外家接娘子过来的吗?”丫头问道,“他们对娘子好不好?” 婢女微笑。 “别人好不好的,娘子都能过的好。”她笑道。 那就是不好了…… 要是好的话,怎么可能在家时只争嫁妆而不管人。 虽然把人接来了。也不过是不饿着不冷着,猫狗也能养着,只是,人到底不是猫狗。 丫头神情郁郁。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家族中生出一个痴傻儿,是整个家族蒙羞的事。十个有九个会选择溺死婴童。没有溺死,这个婴童就如同一个污点,死死的粘在两家人鲜亮的外袍上。时时刻刻都能被人指指点点。 这种厌恶已经深入两家人的骨血里了,以至于他们不想不愿意多费一点心在这个女儿身上。 “无欲则刚,无求则解。”张老太爷说道,看着丫头,“你家娘子没事,你不要自扰。” 丫头忙低头应声是。 “好了,我该走了。”婢女坐直身子说道,“娘子让我来看看太爷回来没,我已经逾矩多留了。” 丫头忍不住几分不舍想要张口问什么。到底没敢问出口。 张老太爷点头笑了笑,并没有挽留也没有询问。 “好,你去吧。”他只是说道。 婢女施礼起身,又冲丫头笑了笑,退了出去。 丫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婢女的身影在院子里中消失。 “别看了,很快就能见到了。”张老太爷笑道。“也就这两天,快去想想给你家娘子做什么好吃的才是,也好让她瞧瞧,离了她,你的手艺精进。看她后悔不。” 丫头顿时欢喜又笑了。 “太爷,我的手艺再精进,也是娘子教的,在她面前,可是什么都算不上的。”她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娘子是最好的,天下无双的,没人能比。”张老太爷笑道摆摆手。 丫头亦是笑了,施礼告退出去了。 周家,两个粗使丫头抬着两桶浆洗的布吃力的走动着。 “姐姐累了歇一歇吧。”半芹回头说道。 木棍上两个木桶很明显的靠近她这一边。 身后的丫头没好气的矮身,木桶被放在地上。 “好好的走这里做什么?绕的远路累死了。”她说道。 半芹陪笑说辛苦,一面不经意的看向路边的宅院。 宅院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几个丫头凑在一起说笑。 除了出门的必要时候,女子都只安静的坐在屋子里,这一切习惯她都没有变,只是,身边的人变了。 “半芹姐姐。” 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半芹一惊看过去,见路上一个身姿俏丽的婢女缓步而来,身旁经过的丫头仆妇都笑着打招呼。 她忙低下头,抬起木棍。 “快走吧快走吧。”她说道,“晚了杨妈妈又该骂了。” 那丫头没好气的抬起来,前边半芹疾步而行,让她有些踉跄。 “喂,你慢点,既然急还绕路。”她说道,嘟嘟囔囔的跟着走了。 浆洗院里,她们的到来让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个仆妇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面前的木盆挡住,待看清是她们,又拉下脸。 “哪里偷懒?去了这么久。”一个妇人沉脸喝道。 不待半芹说话,那个丫头就揉着肩头连声抱怨。 “都是她,啰嗦的偷懒,才这么久。”她说道。 半芹低着头将木桶临到浆洗池前。 “好了,你下去歇歇吧。”妇人瞪了这丫头一眼。 丫头笑嘻嘻的施礼说了声谢谢妈妈转身跑了。 妇人转头看这边将衣服倒入池子的半芹。 “你,去把屋子里的衣服收起来。”妇人说道。 半芹应声是,将湿乎乎的手在身上胡乱的擦了擦向屋子里去了。 妇人转过身走到那几个妇人面前,沉着脸上浮现为难。 “你们说,怎么办吧?”她说道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木盆。 木盆里是两件裙子,此时染成了花花绿绿的色。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两件裙子。”另一个妇人说道,“这次肯定有人要担错了。” 此话一出,大家的神情都有些躲闪。 “宝丫头好容易去了夫人身边,她娘又新得了灶上的活,妹子跟曹管事的媳妇走得近,如果这次不替她圆着,罚了宝丫头一个容易,日后少不得被这一家人惦记。”一个妇人说道。 “那如何?总不能咱们担着吧?”另一个说道,“就是找别人,也不好找,咱们浆洗院里,横竖这十几个人,论起来哪一个不是关系弯弯绕绕,怕得罪这个,就不怕得罪那个了?” 妇人们一阵沉默,忽的一个咦了声,转头看屋子。 “要说合适的人,倒真有一个。”她说道。 大家愣了下,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屋门开着,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走来走去,将一个个包袱抱来抱去的整理。   ☆、第八十章 奈何 夜色降下来时,太平居里点亮了灯火,但厅堂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两个男人倚在柜台上,望着外边随风飘动的灯笼发呆,不远处的官路上偶尔有车马经过。 “看来是没人来了。”男人说道,站直身子伸个懒腰,“关门吧。” “夜店宵夜的,万一晚上有人呢。”另一个说道。 “这是直通京城的官路,非远非近,城门关闭了,大半夜的哪里还有人。”先前的男人说道。 二人正争论着,后边有人走进来。 “三哥。”他们忙唤道。 徐茂修点点头。 “关门吧。”他说道。 两个男人应声是,起身灭灯装门板。 徐茂修转身进了一旁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三人,李大勺和一个老汉站起来相迎。 徐茂修坐下来,看着摆在范江林的账册。 “每日都盘点?”他笑道,“不用吧。” 范江林还没说话,李大勺有些不安的先开口。 “东家,是,是刚开张的缘故,如今,生意是,是不太好。”他喃喃说道。 “人气要养,醉凤楼养了好些年,才养住人。”老汉说道。 这是李大勺介绍的老掌柜。 “吴掌柜。”李大勺忙低声说道,给老掌柜使个眼色,“听东家怎么说。” 别总是提醉凤楼。 老人家有经验是好,不好的是总爱说过去,总爱拿着过去的东家比。 徐茂修笑了,点点头。 “吴掌柜说的没错。”他说道,“人气要养,慢慢的聚才好。” 吴掌柜呵呵笑了。 “东家明白,当初…”他开口说道,话没说完,被再忍耐不住的李大勺伸手杵了下。那句醉凤楼就岩了回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只当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含笑听着。 “……大郎的厨艺也是多少年了,饭菜没问题,只不过因为神仙居名气来来去去的,把这里的人气都弄散了。所以要慢慢的养。”吴掌柜接着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一日日在店里很操心。”他笑道。 李大勺和吴掌柜都退出来。 “他们到比咱们还紧张,只怕这个店开不下去。”范江林笑道。 “怪不得他们紧张。”徐茂修看着账本。笑道,“这样子看,还真有点开不下去。” “主要是人气。”范江林说道,“引不来人气不行啊,咱们真是帮不得妹妹,真是对不住她把生意交给咱们。” 徐茂修沉默一刻,笑了笑。 “大哥,其实,妹妹没想咱们帮她。”他说道。“是她在帮咱们,还是在谢咱们。” “我知道,我们这种只会打仗的能帮她什么。”范江林说道,又苦笑一下,“错了,应该是。连仗都不会打的。” “我们能帮她的,就是心平气和的守着这个店。”徐茂修说道,“她不是说了,做咱们该做的事,咱们该做的事。就是稳稳当当的当这个东家,不能而强去想去忧,反倒是给她添了麻烦。” 范江林笑了。 “对,没错,咱们就给妹妹守着这个店,现在没人气,守着,将来人气旺了,有宵小生事,咱们就更要守好了。”他笑道。 不过,不知有没有宵小来眼红生事的那一天,又或者那一天来了,他们还走得动否。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周家的下人们已经各自忙碌。 浆洗房下人屋子里,起得最早的是半芹,但出去最晚的也是她。 先将屋子里的炭火盖住,再将其他丫头们乱扔的梳子镜子等摆好,又仔细的将屋子里洒扫收拾,然后才来到吃饭的地方,这时其他人早已经吃完各自散了,盛饭的木桶还在,另一边堆着乱乱的碗筷。 先捡到一副干净的碗筷,从木桶里舀出一点残羹冷炙匆忙的吃,然后将别人吃完堆下的碗筷收拾好送回厨房。 这些都是她每日已经做惯了的,搬起碗筷框,小小的她也不觉得吃力了,用来回两趟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做完这些,然后就开始自己本该的工做。 只不过今日才走出门,就听到有人尖声喊她的名字。 “半芹!” 半芹忙将手中的框小心的放在地上,免得打坏了碗盘,她的月钱可不足赔,这才急忙忙的应声过去。 “姐姐,怎么了?”她说道,看着浆洗池旁站着的两个丫头。 一个丫头回过头,一脸愤怒的看着她。 “昨日的衣裳是你泡上的?”她问道。 半芹点点头,浆洗院里的活一多半都是她来做。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另一个丫头尖声喊道,一面伸手从池子里捞出一件衣服。 半芹上前几步,晨光里*的裙子上五彩斑斓。 半芹的眼瞬时瞪大。 “这,这,这是怎么?”她说道,几步上前,顾不得冰凉刺骨的水又从中捞起一条。 原本素色的裙子,已经被染的五颜六色。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裙子,都是分开洗的,你个下贱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洗了?”先一个丫头喊道,劈手就是一巴掌。 半芹猝不及防心神大乱被一巴掌打的摔在地上,手里抓着*的衣裙跌在身上,顿时浸透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出事了。” 丫头们的喊声在耳边乱乱响起,脚步声杂乱的奔来。 半芹坐在地上,胡乱的将手中的衣裙扯来扯去,满目都是五彩杂色,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浆洗院子里站了好些人,交头接耳的冲屋子里指指点点。 一个妇人将手中的衣裙仍在地上,看着跪着的半芹神情沉沉。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旁边一个仆妇忙站出来。 “江妈妈,这都是我们浆洗房的错。”她神情不安说道。 “不是你们的错,还是我们的错不成?”江妈妈冷声喝道。 两边的仆妇噤声不敢言。 “这事是瞒不住夫人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自己好好想想吧。”江妈妈淡淡说道,抬脚走了。 屋子里其他人乱哄哄的拥着送出去,另有两个仆妇架起半芹跟上。 一路上一众人引来诸多注目,议论声半芹都听不到了,她踉跄的走着,眼泪滚滚而下。 要怎么说?要怎么说? 她犯了错,该怎么说? “你错了,当时你不该,自己说那么多话。” “那奴婢应该如何?” “说,自己不做主,让她们,来找我。” “为什么?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为,我是你的娘子。” 上一次被揪错她懵懵懂懂,但得到了娘子教导。 这一次遇错她记得娘子教导的话,却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子。 ************************* 月底了,我开始求票了,大家手里也都有票了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每一张粉红票不仅关系我这个月的名次,还决定年终的总名次,再多也不嫌多的,谢谢,因为我每本书字数再长也写不了一年,要想挣年终的名次,就只有靠平时多多攒票了,谢谢,谢谢,大家有的话支持一下。   ☆、第八十一章 再见 天光大亮的时候,张家宅院里,丫头已经在门前张望好几次。 “半芹,你到底等什么呢?”老门房好奇的问道。 “等人。”丫头说道,神情紧张不安又激动。 “天还冷,姐姐回去,等人来了我即刻告诉姐姐。”老门房笑道。 丫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谢。 “半芹姐姐。” 身后传来亲切的唤声。 丫头回身,便有两个婢女笑盈盈的过来,拉着她的胳膊。 “好姐姐,你在这里啊,我们好找呢。”她们笑道。 这是张夫人身边的两个婢女,丫头笑着见礼。 “不知得闲不?”她们问道。 丫头是老太爷的婢女厨娘,但却不是整个张家的厨娘,除了老太爷,没人使唤得她。 “不知要做什么?”她微微一笑说道。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两个婢女却没有丝毫不悦,笑的更加亲切,带着几分哀求。 “好姐姐,昨日在太爷那边吃的汤夫人十分喜欢,不知姐姐能得闲再给做一碗不?”她们说道。 丫头不由回头看了眼门边。 “姐姐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去。”两个婢女立刻说道。 “不用,不用,这样吧。”丫头想了想,“一会儿我给太爷做小食,便给夫人炖汤。” 两个婢女大喜连声道谢。 “幸苦姐姐了,我们能帮什么,只管吩咐。”她们齐声说道。 丫头抿嘴一笑。 “我那里还有剩下的几盘小食做的不好,太爷不喜欢,白扔着怪可惜的,不如你们帮我吃了?”她笑问道。 她已经不是在程家时最普通没人多看一眼的婢女,她说话大家都听着,她说笑大家都会跟着笑。那曾经在家时让她艳羡的大丫头们能说会道的灵巧,却原来得来轻松自在。 两个婢女闻言咯咯的笑了。 做的不好?太爷不喜欢,是因为太爷嘴头叼,可不是说这丫头做的不好,家里等着吃太爷小厨娘做的吃食的人可都排着队呢。 “半芹姐姐,我这里有几块好绢丝。给你做件裙子可好?” “半芹姐姐,听说你想往家捎东西,我哥哥他正好回南边,让他捎去吧。” 两个婢女挽着丫头的手眉开眼笑,说说笑笑的拥着进去了。 此时的程娇娘吃完了早饭,由婢女束起了头发。插上一把小银梳。 “好了,漂漂亮亮的。”婢女端详一刻,咪咪笑说道,“半芹见了不会埋怨我没照顾好娘子了。” 程娇娘转头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婢女神情一怔,忍不住后退几步。 “奴婢叫半芹啊。”她说道,眨着大眼睛。一副不解,“娘子怎么不记得了?” 程娇娘没有说话,看她一眼,抬脚迈步。 婢女稍微松口气,伸手拍了拍心口,只觉得心还跳的厉害。 “说出去有人信吗?被娘子问叫什么,竟然吓的出一身汗呢。”她自言自语说道。 说罢自己又是一怔。 为什么会觉得害怕?为什么会觉得娘子问这句话那么心惊肉跳? 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看着已经迈出门走去的程娇娘,婢女突然不太想出门,似乎迈出去就回不来了。 她第一次没有走在娘子身前或者紧跟身后。看着那女子虽然走的慢但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要走出视线。 婢女回过神,忙抬脚跟上。 二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要上车时。周六郎大步而来,手中拎着一只三尺长的反曲弓,额头还有未散的蒸蒸汗气。 “这时候出门?”他绷着脸说道。 婢女看他一眼,嘻嘻一笑。 “六公子,送我们去吗?”她问道。 周六郎看着程娇娘。 那女子视线都没转过来,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来了人。 “你们又去哪里?”他咬牙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向他。 “去,吃饭。”她说道。 吃饭! 哪一次自以为是博她欢喜请她吃饭,结果,竟然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此时她偏这样说,分明是旧事重提讥讽。 周六郎咬牙看着她,将反曲弓甩上肩头,越过她大步而去。 午时时分是周夫人过问家事的时候,院子里来往的仆妇很多。 听的门内脚步声,外边的婢女们拉开屋门,几个仆妇鱼贯而出。 “叫人牙子来吧。”为首的妇人说道。 院子里跪着的半芹惊骇的抬起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要卖了她? “妈妈,妈妈。”她面色惊慌,跪行向前,“我错了,打我骂我罚我,不要,赶我走啊,不要赶我走啊。” 为首的妇人几分不耐烦。 其他人看到了忙摆手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架住半芹。 “夫人,夫人,我错了,您打我骂我罚我都好,不要卖了我,不要赶我走啊,我不要走啊。”半芹用力的挣扎,推开两个仆妇向屋子里跑去。 “怎么回事啊?夫人病着呢!”廊下的妇人大怒,喝道,“些许小事,也来惊扰!” 院子里的仆妇慌了,忙上前按住半芹,三下两下就塞住嘴向外拖去。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啊! 半芹挣扎着看着越来越远的屋门,徒劳的伸出手,泪水模糊了双眼。 此时张家宅子前,婢女敲响了门。 “素心!”老门房打开门喊道,却见婢女受惊吓一般,冲他忙忙的摆手。 “老才叔,我现在不叫素心了,你别乱喊。”她忙忙的压低声音说道,一面害怕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 马车安静的停着。 婢女的名字多是主家给起的,每个人主人的喜好不同,换名字也是很常见的。 老门房忙点点头。 “那你现在叫什么?”他问道。 “半芹。”婢女说道。 “半芹?”老门房愣了下,“你找半芹?还是你叫半芹?哦。” 他又恍然。 “对,对,太爷把你们置换的,原来半芹等的是你家的主人,可不是嘛,快,快。”他忙说道,又喊着身后的小厮,“半芹姐姐等了一上午了,快去告诉她,人来了。” 小厮应声是撒脚跑了。 婢女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解释不清,干脆也不解释了。 “老才叔,你去给太爷通报,就说我家娘子来了。”她说道,一面疾步转身向车走去。 直接通报,也不说老太爷见不还是不见,怎的如此笃定? 老门房摇摇头,依言让人去说了,果不其然,这边婢女才扶着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女子下车,里边许多人涌出来了。 丫头一路疾行而来,到了门边,反而脚步停下了,眼泪早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程娘子,老太爷命请进去。” 老太爷那边负责待客的妇人含笑恭敬的迎接。 丫头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婢女扶着一个女子迈进门,虽然斗篷几乎裹住了全身上下,什么都看不到,但丫头一瞬间还是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记得初见那娘子,端坐卧榻边神情木木,记得她自责鲁钝,那娘子一语安慰,记得她说愿退而求其安稳陪同去道观。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 那娘子这样说道。 原来这一句话,并非是随口说说,原来娘子真的说到做到了。 娘子给了她不鲁钝的手艺,给了她吃的喝的,给了她名声,给了她地位,给了她人生在世能得到的一切。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自然是可以的。 “娘子。”她终于喊出声,疾步过去叩头,伏地大哭。 这场面让门前的人都吓了一跳。 张家的宅院小,哭声穿透墙壁传到张纯的书房。 “这是怎么了?”研读的经书的张先生不由皱眉。 家中仆妇丫头不多,且奉行宽宥仁和,别说哭了,日常连拌嘴的都几乎没有。 他待要让人去问,那哭声又听不到了。 张纯摇摇头,低下头接着看书。   ☆、第八十二章 请教 张家老太爷的厅堂里,程娇娘解下斗篷兜帽,跪坐下来。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她施礼说道。 主座的张老太爷含笑略一点头还礼。 “娘子,别来无恙。”他笑道。 两厢坐定,门外张家的丫头捧茶。 “我家娘子要白水。” 门边左右各自跪坐的丫头和婢女同时开口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此时周家,周六郎将手中的弓冲坐着等候的秦郎君扬了杨。 “对,就是这把弓。”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顺手一扔,一旁的婢女忍不住低呼。 秦郎君毕竟是不全之人,这样重的长弓能接得住吗? 六公子跟这秦郎君相交,似乎总是记不得他是个不全之人。 这边秦郎君伸手捞住,身子到底是被带的一歪,差点摔倒,因为腿脚移动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哈哈笑,将长弓举起来,伸出手用力拉。 弓弦纹丝不动。 秦郎君咬牙用力,清秀的面容都变的紧绷,带上几分强硬,弓弦终于勉强被拉开了。 “不错,不错,一石三斗,比那些五六斗的猎弓有劲多了。”他说道,“走,这次试试用这个玩射柳。” 周六郎坐着没动。 “怎么了?”秦郎君问道,“又想你妹妹了?” 周六郎瞪眼看他。 秦郎君哈哈笑了,将手中的长弓转了转。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才是罪不可恕。”他说道。 “我知道我的错。”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他这么干脆的认错,倒让秦郎君有些意外。 “也有我的错。我偏见之成,想到了从并州回江州的奇处,却没想到傻儿也能痊愈,如果当时多提醒你一下….”他笑着摇头说道。 “这管你什么事!”周六郎打断他,嗤声,“你以为你真成神仙了?什么都想得到?再说这算什么偏见,谁能想到痴傻儿竟然……” 痴傻儿竟然能痊愈,还变成了聪明人。 谁信?谁信? 世人谁会信?要不然怎会有遇仙的传闻如此流传。 秦郎君哈哈笑,举起茶杯。 “你不用开解我,我可不像你。能认错。不能解错。自我折磨,我啊,对自己好得很。你放心。”他笑道。 周六郎没说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你错没有怜悯仁心了。”秦郎君说道。 如果有怜悯之心,周六郎不会不去见这个表妹,或者哪怕多说几句话,如果这样,他一定能发现自己表妹的不同,也就不会造成如今的误会。 “这一点我承认,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他绷着脸说道。 这个痴傻儿。是他们周家不愿提及的污点,恨不得抹杀干净,这个痴傻儿,累坏了周家的名声,成为祖母以及姑姑一生难解的郁郁的重担,他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秦郎君点点头。 “没错,这是事实,所以这也是,你们矛盾无法化解的结点。”他说道,伸手按了按额头。 周六郎放下茶碗,看向秦郎君。 “十三。”他说道,“你帮了我两次了,第一次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们没那么容易带她来京城。” 秦郎君摇头笑。 “不,不,这说来不是我的功劳。”他说道,慢慢的饮茶,“只是,恰好她想来罢了,最多,也是给了她些许方便。” 说罢看着周六郎。 “这是很让人挫败的感觉吧?”他笑问道。 周六郎沉默一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十三。”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秦郎君,说道,“第二次,你借酒装疯与她说委屈,是在替我说话。” 秦郎君看着他微微一笑。 “十三。”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做,好彻底的与她了结了这件事。” “这个。”秦郎君看着他,亦是整容道,“这个,你不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想如何了结?”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向门外。 “我想如何?”他说道,不由咬牙,“端要看她想如何!” 屋门被拉开,半芹被推进去。 “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一个妇人说道,“好说好散,到别人家好好的做事,丢了的脸面,再找回来,也算婶子我看得起你。” 半芹形神恍惚,被推的有些踉跄,跪坐下来扶住卧榻。 “叫了东街的人牙子。” “家里人手不够,江妈妈让再买一个。” “我当时都说别让她来浆洗房,上面不听,乱拨人,这些跟过娘子公子的丫头都娇养的很,什么都干不了…” “当时就该卖了…” 妇人们在门口闲谈说话。 半芹跪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的环视四周。 “喂,你快点收拾。”一个妇人催促道。 半芹回过神,跪行几步。 “婶子们,婶子们,求求你们,我,我想去见见,见见…”她颤声说道。 “见谁?”妇人皱眉问道,旋即又笑着摇头,“我说你就趁早死了心,安安生生的跟着去,这里就别想了,别想见六公子,家里的男人们不管后院的事,你敢求到六公子,你以为六公子开口,夫人就能留下你?只怕,那样就不是把你卖给人牙子那么简单了。” 半芹摇头。 “不是,我不是见六公子,我是,是,见…”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见娘子?有什么脸见的?如今有难了,又想到她了? 半芹伸手捂住嘴呜咽伏地。 罢了,罢了。 “婶子们,我,我,我想换件衣裳,梳洗一下。”她抬起头一面胡乱擦泪一面说道,“你看我这样子,挺难看的,等会儿人来了,看着不好。” 妇人们打量她一眼,点点头。 “行,这就对了。”一个说道,“你快点。” 门被拉上了,半芹坐在地上环视四周。 如今娘子过的很好,身边的丫头也好,听说起来周家老爷夫人都不敢慢待,总之,娘子过的很好。 她没什么可牵挂的,再说,她又有什么资格说牵挂。 只是到底没有再见一眼…… 见了又如何,娘子早已记不得认不得她了。 如此,更好。 她跪坐好,冲着程娇娘院子的方向叩了三个头。 秦郎君坐在轿子上,再一次拉开了的长弓。 “我大概练半年就能收放自如了。”他兴致勃勃说道。 前边周六郎大步而行,手里也拎着一把弓。 “六郎,我不是敷衍你,你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千万别去招惹她,离她远远的,她爱怎样就怎样,如此让她自在,比你去认错要好得多。”秦郎君笑道,“其实你跟她根本就算事,多数是你庸人自扰。” “现在是她故意生事的!”周六郎气道。 “相交贵以诚。”秦郎君说道,一面用手中的箭拍周六郎,“你先拍拍你的心问问诚不诚?别问她如何。” 周六郎转身,要说什么,就听一阵喧哗,又有丫头仆妇乱跑。 “快来人啊有人上吊自尽了。”   ☆、第八十三章 相借 “死了一个丫头?” 听到来报,周老爷吓了一跳。 里屋咳嗽连连要死要活的周夫人也安静了下来,不用仆妇搀扶走了出来。 怎么会死了一个丫头? 真是晦气! 不仅是人家抬着死人来自己家,自己家里也有死人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怎么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奴婢是物,可以买卖置换,奴婢也是人,自然会死会伤,但却不能被主家任意处死,闹出去官府可是要追问的,虽然基本上都会不了了之,但到底是少不了一通麻烦。 当年三司计相毛文才那般地位,因为杖毙一个婢女,被御史应是告的不得不外放而去,毁了大好的前程。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麻烦事?原本他们的日子可是好的很! 都是从那个女子进门之后…… 周夫人心中闪过念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快说,怎么回事?”她忙看着仆妇再次喊道。 “夫人,夫人,是上吊但发现的及时,没死,没死。”仆妇忙说道。 周老爷和周夫人松了口气,没死就好,又很是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周夫人问道。 “就是,就是那个浆洗房弄坏了夫人衣裳的丫头,本说要卖了去,结果就想不开了,方才趁着屋子里没人悬梁了,亏的是外边有人发现了。救的及时…”仆妇说道。 周夫人闻言大怒。 “如此贱婢,犯错已经是错,竟然以死相要挟!”她喝道。 “爱死死去,死不了。也给我扔出去,什么东西!”周老爷说道,甩袖子不管了。 下人房这边聚集了很多仆妇丫头,嘈杂的交谈,看着这边的屋子指指点点。 不多时,里边抬着一个丫头出来了。 “真是本事了,竟然敢寻死。” “想赖着不走吧,不过没用,老爷让扔出去…” 仆妇丫头们口无忌言叽叽喳喳正说的热闹,听得后边丫头们呵斥。回头不由吓了一跳。 “六公子!” 大家忙施礼让开路。 抬着门板的小厮男人们也忙停下。 周六郎迈步上前。 “还活着吗?”周六郎说道。 “还活着。还活着。”管事说道。 站定在门板前。俯视其上那个发鬓凌乱,面色惨白,双眼无神的婢女。 他突然怎么想不起当初见这婢女的样子了。 是这样的吗?就是这样的? 这样满身丧气的丫头在他们周家也是个没人正眼多瞧一眼的。他竟然会从江州带回来? 他瞎了吗? “寻死?”他看着门板上的婢女,慢慢说道,“废物!” 声音慢慢的提高。 “废物!” “废物!” 婢女们进来,将程娇娘面前的几案搬开,其上饭碗盘子已经吃的干净。 “娘子。”婢女捧上一杯水。 程娇娘接过,侧头抬袖掩着漱口。 门外脚步声响,在厨房忙碌的丫头又进来了,这一次捧的不是饭菜,而是各色小食。 “娘子,我记得你爱吃太平馒头。你看我新作的几种。”她跪坐下来,带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说道,“这个是白肉馒头,这个是菜馒头….” 婢女在另一边,好奇的看着,又不时的看程娇娘。 程娇娘目光停留在一个盘子上,还没说话,婢女忙伸手取过程娇娘看的小食掰了一点。 “娘子,你尝尝。”她说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吃了。 丫头神情紧张的看着她。 “还是,太香。”程娇娘说道。 丫头顿时神情不安垂下头。 “哎,哎,小娘子。”一旁已经完全被忽略的张老太爷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太挑嘴了,看看心意嘛。” 程娇娘看丫头一眼。 “你,做馒头,不行。”她说道。 张老太爷摇头,丫头却俯首施礼应声是。 “是,婢子鲁钝。”她说道,声音惶恐中还有掩饰不住的欢喜,抬起头又将另一个小食推来,“娘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用秫粉做的团子。” 程娇娘看了眼,婢女仔细的看着她的神情,这次没有主动伸手去拿。 程娇娘坐正身子,看向张老太爷。 “我吃好了。”她说道,施礼道谢,又看丫头,“你饭菜做的,很好,只是小食,本为充饥之用,可有可无,要想做好,必要比吃食,更精妙。” 丫头高兴的点头。 “是,婢子知道了。”她说道,俯身施礼,“谢娘子指点。” 婢女一脸惊讶,看看丫头,又看程娇娘。 “怎么?这手艺,是娘子教的?”她忍不住问道。 丫头点头。 “婢子以前什么都不会。”她说道,眼中泪光闪闪,“是娘子教会婢子的。” 婢女不由看程娇娘。 “娘子,你还有不会的吗?”她笑问道。 程娇娘沉默不语。 “好了,你们两个都安静点,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你们谁能给我倒杯茶?”张老太爷故作恼怒说道。 婢女和丫头都笑了。 “我不会写诗。”程娇娘忽的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这是再回答婢女方才的问话。 不会刚才的沉默,是在心里将世间的事过了一遍想出自己会什么不会什么吧? “娘子最厉害了。”丫头点头激动的答道,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吃过饭了。”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我该告辞了。” 张老太爷含笑坐正身子。 “程娘子,此趟是来吃饭的?”他笑道。 “是。”程娇娘说道,看向丫头,“饭,还不错。” 张老太爷带着几分得意。 “那是自然。”他说道。 “所以,我想借你的丫头一用。”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微微愣了下,婢女也神情一怔,独丫头惊喜不已。 “娘子,娘子,你要接我回去了?”她脱口喊道。 程娇娘没有回答她,继续看着张老太爷。 “她,换给你用。”她伸手指了指婢女。 婢女色变。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娘子会问她名字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出门时会有不安的感觉了! 娘子! “娘子,你不要我了?”她喊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袖口,俯身大哭。 书房里的张纯听得哭声传来,皱眉放下手中书卷。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就先后两次哭声了。 “我也会做饭的,娘子,你教我,我一定学的会。”婢女拉着程娇娘的衣袖,哭道。 这边丫头神情复杂,忍不住伸手拉住程娇娘另一只袖子,似乎怕娘子被哭的心软了,就又反悔了。 张老太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现在该哭的是我啊。”他摇头笑道,“我已经到了这种被丫头嫌弃的地步了吗?” 婢女和丫头这才回过神,又忙都俯身冲他赔罪。 “太爷,太爷,不是的。”她们哽咽说道。 一向灵巧的婢女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而本就不善于说话的丫头更加不会说了。 “行了,别哭了。”张老太爷笑道,“你们都没听清吗?是借,是换,有借就有还,有换就有换。” 说到这里他摆摆手。 “也别提借和换了,你要用,都拿走用吧。”他说道,“免得留下的那个整日以泪洗面,人家以为我苛待丫头。” 婢女和丫头破涕为笑。 “太爷。”两个人跪坐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衣袖,“太爷是最好的。” 张老太爷笑着摇头。 “一个月后归还。”程娇娘说道,再次道谢,起身告辞。 张老太爷点点头,没有问她借来何用,起身相送。 “对了。”他想到什么又唤住程娇娘,“你方才说,这世间事,你只不会写诗?” 程娇娘停步微微转身回头。 “是。”她说道。   ☆、第八十四章 有心 听闻客人走了后,张纯起身过来,张大公子已经在这里了。 “爷爷,出什么事了?你这里哭天喊地的。”他问道,“你的那个半芹厨娘要走了,所以哭呢?” 张老太爷捻须摇头。 “要走的没哭,被留下的哭。”他笑道。 张大公子跪坐好,有些好奇。 “爷爷,刚才是半芹的主人来访?是哪家的小娘子?”他问道。 半芹从昨天就在门前转来转去,以至于合家都知道她的旧主要上门拜访。 奴婢见了旧主敬畏很常见,但欢喜就十分少见了。 “程家的小娘子。”张老太爷说道,“也是江州人。” 张纯对这些倒不感兴趣,只得知父亲无恙便起身告辞。 “父亲,父亲。”张大公子想到什么忙唤住,“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张纯停下脚。 “礼部的试取单子你又有什么内幕消息了?”他问道。 三年一次的大考已经结束,如今二月末,三月放榜,其中自然有张纯的弟子参考,所以大家都很关切熟悉的人如何,这些日子各方私下打探交流消息的不少。 “不是,不是,我见到童内翰了。”张大公子说道。 张老太爷微微皱眉。 “吃钟乳等着成仙的那个?”他问道,“不是说修成大成要飞升了么?” 张大公子哈哈笑了。 “爷爷,你这话说得好刻薄。”他笑道。 张老太爷哼了声没说话。 “他前一段差点死了。如今竟然好了。”张大公子笑道,伸出手比划一下,“一万贯,从神仙手里买了条命。” 张老太爷更加不屑。 “爷爷。真的呢,我今日见了,这才半个月,竟然比以前还要精神,最奇的是那原本白了鬓角,竟然又黑了。”张大公子说道,面色惊讶,“爷爷,那个神医真是神了,听说是得道祖李真人点化的呢。非必死之症不治。” 张纯摇头起身走了。 “大哥儿。你如今就要赴任就职。那些虚妄之言莫要跟着凑热闹。”张老太爷说道。 “也不是虚妄,大家都以为是说笑呢,但今日见了。果真好了,比以前还精神呢。”张大公子忙笑道。 “世间秘技多,也不算稀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张老太爷说道,一面不再谈这个话题,带着几分忧心左右看,“吃惯了这丫头的饭菜,不知可还吃得惯别人的,一个月呐…”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玉带桥。 “娘子住这里吗?”丫头手里抱着包袱,下车一面打量一面问道。 “不是。这是娘子的宅子,娘子住在外祖家里。”婢女笑道,看着跑出来的金哥儿,“喏,你们一家人,认得吧?” “青梅姐姐!”金哥儿一眼看到,一怔之后喊道,“你也来京城了?” 丫头抿嘴一笑。 “金哥儿,你又忘我名字了。”她笑道。 在家时她叫青梅,跟着娘子后叫半芹,叫了没多久就跟着娘子搬出程家,家里的下人多数都还没熟悉她的新名字。 “半芹姐姐。”金哥儿喊道,但又看婢女,“哎,两个半芹姐姐,我喊了不会混了吧?” “不会。”丫头和婢女异口同声说道。 说完又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但谁也不愿意说不要这个名字称呼原本的名字。 “好了,我们要回去了,你们就住这里。”婢女忙岔开话题说道。 “明日我会来,我有事要交待你。”程娇娘掀着车帘看着丫头说道。 丫头点头应声是。 “好了,这里有人和你做伴了。”婢女冲金哥儿笑道,一面跳上车。 金哥儿和丫头目送马车离开。 “太好了,青梅…半芹姐姐,你也来了。” “是啊,你原来跟了娘子啊。”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人说笑着进门去了。 周家,程娇娘踏入院落,停下了脚步。 婢女也怔了下,看向屋内。 丫头们都安静的侍立在廊下,屋门大开,周六郎端坐目光沉沉看过来。 “神仙回来了。”他冷笑说道。 程娇娘抬脚迈步进来。 “六公子,您又有什么事?”婢女问道,带着几分不悦,“我们娘子的闺房,您能不能稍微回避一下?” 不待周六郎回答,她就哦了声。 “我忘了,这是您家,我们只是寄居。”她说道,一面故作施礼赔罪,“婢子逾矩了,六公子见谅。” “闭上你的嘴!这家里轮不到你说话!”周六郎喝道,站起身来。 程娇娘坐下来,看着他。 “那,你说。”她说道。 周六郎将地上一把剑用脚跳起来,然后递向程娇娘。 “神仙,可有仁心?”他问道。 程娇娘接过婢女递来的水,看他一眼,没理会。 “有话直说。”她说道。 周六郎伸手抓起她的胳膊,抬脚向外大步走。 “娘子!”婢女喊道,忙伸手搀扶。 程娇娘手里的水洒在地上,被拉着有些踉跄,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步子跟上,免得自己狼狈。 “六公子,你干什么?”婢女追上想要拦住他喊道,却被周六郎一把推开,踉跄跌坐在地上。 院子里丫头仆妇噤声缩头,没有一个敢阻拦说话。 婢女眼泪都出来,爬起来追上去。 一路上丫头仆妇都惊讶躲避,看着周六郎拉着程娇娘而去。 “快去告诉夫人。” 丫头仆妇乱乱喊道,看着拉扯而去的二人。 周六郎一脚踢开了屋门。低矮昏暗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除了墙边卧榻上躺着的女子。 “神仙,你如是有仁心,来。拿着这把剑,就给她一个痛快!”他喝道,将程娇娘甩进来。 宝剑扔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 卧榻上的人似乎昏睡一般无知无觉,这响声没有让她有丝毫反应。 程娇娘站稳身子,并没有看四周,而是慢慢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活动。 “娘子!”婢女哭着跟上来,狠狠的撞开门口的周六郎,扑过去捧着程娇娘的胳膊。 “六郎!”秦郎君的声音也从外边传来。两个小厮搀扶着他疾步而来。“你胡闹什么!” “没错。我胡闹!”周六郎说道,“我胡闹当初带走了你的婢女,是我胡闹。我无情无义,还有她。” 他走几步,伸手指着卧榻上的女子。 “还有这个丫头,丢下你跟着我跑了,也是无情无义。”他说道,“没错,我们都无情无义,丢下你这个傻子不管不问,现在好了,有报应了。她上吊自尽…” 上吊自尽说出来,婢女忍不住哭声一停,下意识的看过去。 程娇娘神情无波,连视线都没转一下。 “她活该。”周六郎接着说道,“活该受此折磨,活该去死,早就该去死。” 卧榻上半芹发出呜咽的哭声,伸手掩住脸。 “周六,你休要无事生非!”秦郎君喝道,迈进来,一面看程娇娘,“今日这个丫头做了错事被罚想不开自尽,这与娘子无关,娘子无须多虑。” “你就别安慰她了,她用你安慰吗?”周六郎喝道,跨上前一步,看着程娇娘,“这不就是她想看到的吗?她就等着呢,我们这些犯了错的,对不起她的,都该死,早都该死了,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六,你闭嘴!”秦郎君喝道,一面也上前一步,“程娘子,他是自己气自己,半芹错了一念,六郎错了一念,为了这一念,他们已经深受折磨,不休不解,这是他们的孽报,这是他们应当的报应,六郎糊涂,娘子莫要见怪。” 一面说一面忙催促婢女。 “扶了你家娘子走。”他说道。 婢女忙搀扶程娇娘,程娇娘却没迈步,而是转过身,看向卧榻。 墙角旧烂的被褥下,捂着脸哭的小小身子颤抖不停,似乎察觉到目光,她整个人抖的更厉害了。 室内一阵沉默。 “娘子,娘子,”半芹猛地爬起来,就在卧榻上咚咚叩头,打破了室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娘子,是我弃你而走,是我想要跟着六公子走,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没脸见你,连跟你最后说一声也没敢去说,娘子,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扔下你了…” 娘子,半芹一直没和你说,是半芹不要你了…… 娘子,半芹欠你一句话,欠你一个辞别…… 半芹最终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痛哭。 里外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程娇娘伸出手。 “水。”她说道。 众人愕然,这才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水碗。 被周六郎拉住前她正要喝水,水洒了,水碗却还紧紧的被她抓在手里。 不管多危难,不管多无措,娘子都不会让自己狼狈,她只是默默的忍着。 在无法掌控的境遇里,唯一能掌控的便是自己,也绝不放弃掌控自己。 比如那时马车被强劫,比如被踉跄拉着前行。 婢女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秦郎君沉面喝道,再次给了周六郎一拐杖。 婢女已经胡乱的在屋子里转着找水,屋中破壶烂碗皆是空空。 “拿水来。”她流泪冲外竖眉喝道。 门外围观的丫头仆妇顿时回过神便有几个惶惶而去,不多时取了水来。 程娇娘席地而坐,接过碗慢慢的饮水。 半芹俯身哽咽,周六郎绷着脸站在一旁,秦郎君则坐下来。 “程娘子,六郎他就是这样的混帐,这件事,也是太意外了,他有些急了。”他沉吟一刻说道。 “意外?都是她逼的!”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郎君抬手又给他一拐杖。 “还怪别人!还怪别人!要走是别人逼的吗?你要带她走也是别人逼的吗?都是自作孽,何来怨别人!荒唐!”他说道。 “没错,我知道,我有错,我们周家都有错。”周六郎喝道,看着程娇娘,“程娇娘,都明白的事,你能不能别这样装着?是,我对不起你,你能痛痛快快的说要如何吗?” 程娇娘抬眼看向他。 自从上一次雪地负荆请罪后,这大约是这女子第二次正视他。 周六郎绷着脸,和她对视不肯让步。 “其实,你做的,不叫对不起人。”她说道,摇了摇头,“那些事,不算什么。” 周六郎嗤笑。 “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真的对不起人?”程娇娘看着他,慢慢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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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公子。对我的事,你真是多虑了自扰了,那真不算什么对不起。”程娇娘慢慢说道,看着周六郎,伸手一指秦郎君,“你看,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了。” 周六郎胸口起伏,神情骤变,他本不傻,此时已经明白这女子的意思。 “程娇娘!”他吼道,踏上前一步。 程娇娘抬头看着他,神情木然。 “原本无事,偏你生非。”她问道,“如此,你可如意了? 最鄙视。所以漠视,原以为撕破过结,双方直面,总好过漠视,到底也能解了鄙视。 不破不立,不痛不生,没想到干脆痛快,结果会是激怒了这个女子。 任你们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到最后,在人家这一句话面前全部灰飞烟灭。 所以,天下道理不在话多,而在,一语中的。 屋中相对三人,程娇娘漠然,周六郎愤然,秦郎君片刻怔凝。 “我也错了。”他旋即说道,面带笑容摇头,冲程娇娘拱手。 “你有什么错!别跟这个….”周六郎吼道,怒气难抑。 程娇娘抬头看他一眼。 她能治好,她能治好….. 治好秦郎君那残了的腿,能治好,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跑跳,肆意。 周六郎身子发抖,在这女子的一眼之下,到嘴边的那句怒言硬生生的咽回去。 “感觉,怎么样?”程娇娘却没有就此作罢,看着他,木然问道。 感觉怎么样? 那种想骂不能骂,气愤在心中奔腾冲击,却不得不压制的感觉怎么样? 那种猫儿戏鼠的感觉怎么样?当然,问的是老鼠的感觉。 周六郎攥在身侧的手发出咯吱的响声。 “周六,你闭嘴。”秦郎君说道,再次看向程娇娘,他的神情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波动后,便一如既往,似乎根本没听到什么能治好自己的腿,但是就是不给你治的话。 “程娘子,我现在明白了,你先前对他真是无事,真没看在眼里,不止他,整个周家你也没看在眼里,那这次你生气,”他问道,“是因为他将这个半芹的错推到你身上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看了一眼一旁不敢哭还用袖子死死掩面的半芹,又转过头看周六郎。 “我的东西,喜欢你们就拿走,我不生气,我的东西,想要走,就走,我无所谓。”她说道,“人也好,东西也好,而已,只是,拿走不是为了喜欢,走不是为了过的更好,而是为了作践,实在是,不忍睹” “是她自己作践自己!管别人什么事?”周六郎怒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喜欢这样做,管别人什么事?”她说道。 周六郎恨恨的看着她一刻,拂袖转身而去。 “某明白了,多谢娘子。”秦郎君也起身,神情轻松含笑有礼说道。 程娇娘与他还礼。 二人之间气氛融融,似乎才饮茶吃酒结束告辞一般 “哦对了。”秦郎君被小厮搀扶起身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回头,“还有一件事某不解。” 程娇娘看着他。 “娘子为什么喜欢让丫头叫半芹呢?”秦郎君问道,一脸好奇。 “好听。”程娇娘答道。 秦郎君哈哈一笑,拱手施礼而去。 周六郎站在院门外,如同石雕,秦郎君轻叹一口气过去。 “她…”周六郎僵硬开口,说道,“她是瞎说呢…她..就是故意…她不一定能治好的….她就是言语舌毒之人….” 秦郎君伸手拍他。 “六郎,区区言语,区区女子,你就如此怕了?”他笑道,摇头,“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可是你的腿!”周六郎吼道,面色涨红,“你的腿!” “我的腿便是我的命,人若不认命,便不得自在。”秦郎君看着他,肃容说道,“周箙,我自己要放下,我自己要自在,你非要逼我不自在吗?” 周六郎,名箙,字子键。 提名而呼,如同斥骂。 周六郎绷住嘴攥紧手。 “六郎,你输了。”秦郎君说道,声音缓和,又一笑,伸手再次拍拍他的胳膊,“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丢人的,放下吧,至少,你和她的结到此为止了,如此,也好。” 周六郎看着他,咬牙。 “休要再提。”秦郎君抬手示意道,“我知道,这娘子一刀子捅的稳准狠,你心内郁结难解,但是,六郎,你自己打起精神来,别让我这个本该最丧气的人,还要想法子给你打气,你要是这样的话,可就真的不够朋友了。” 他说罢哈哈一笑,伸手捶了周六郎肩头两下。 周六郎跟着挤出一丝笑,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 “走了走了。”秦郎君说道,“以往你整日守在家里,想着如何化解,如今不用化解了,可以放下了,终于可以去打猎了,快走快走。” 他被小厮搀扶先行,周六郎转身跟随,抬眼看前面一瘸一拐而行的秦郎君,别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这一幕却如同两只飞箭只刺双目。 我能治好你的腿!我能治好你的腿!可是,因为你是他好友,所以我不给你治! 因为你,所以他才不得治。 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 他猛地转过头,大口的喘气,身子紧绷颤抖。 混帐!混帐!好毒!好毒!好狠!好狠!   ☆、第八十六章 复始 婢女放下幕帐,看到外边厅堂安静而坐的半芹。 这个丫头眼泪已经不流了,神情还有些惶惶,眼神不安,看到她,忙施礼。 “娘子睡了。”婢女忙还礼,一面跪坐下来,看着她,“娘子有小憩的习惯。” 半芹低头。 “是,是。”她喃喃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三字出口,眼泪又忍不住滴落。 “你,你要不要洗一洗,换身衣裳?”婢女低声问道,一面打量她。 半芹看看自己的形容,虽然上吊前换了衣裳,但一番折腾早已经凌乱,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眼前这个婢女素洁的衣角,无关衣裳,这婢女举止文雅,言容亲亲。 半芹低下头,越发自惭形秽。 “那,那多谢姐姐。”她低头颤声说道。 “你跟我身量差不多。”婢女自然看出她的战战,忙收回视线,一面转接话题说道,“就别回去拿衣服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穿我的。” “不,不,怎敢嫌弃姐姐,是姐姐,不嫌弃我才是。”半芹低着头惶惶说道。 “好啦,别这么客气。”婢女笑着拍拍她的胳膊,起身,“我去让她们烧水,你稍等片刻。” 半芹忙应声是,看着那婢女走出去,又想到什么忙道谢。 这姑娘说是丫头,一看就不是丫头出身,至少没有经过好好的理料,婢女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听着娘子。”她小声笑道,“睡不多时就会醒的。” 半芹忙应声是。 婢女看着换了衣裳出来的半芹,露出赞叹。 “果然合身。”她笑道,一面近前帮忙整理衣裳,看到脖颈上勒的淤痕,装作不经意拉了拉衣领遮挡。 半芹低下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忍不住又要掉泪。 “来坐下。我帮你晾头发。”婢女笑道。推着她坐下,拿过手巾抖动擦拭。 半芹一开始不敢,但又不敢硬不敢,最后只得坐着,自己擦拭另一边,婢女不时的找些话说,渐渐的引得她心安几分。 “姐姐,以前在家里谁跟前的?”半芹迟疑问道。 倒不是她想问这个,只是想要开口说话。 “我?”婢女笑了,“我在我家跟着老太爷呢。” 老太爷? 半芹正要说什么。里屋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半芹。”她喊道。 屋子里响起两个应声。 婢女看半芹,半芹惶惶低下头。 “娘子醒了。我先去看看。”婢女抿嘴一笑说道,抚了抚半芹的肩头,进去了。 半芹看着晃动的帘帐怔怔一刻,轻轻的叹口气。 屋子里,程娇娘饮完一杯水,婢女伸手接过。 “煮了芋头粥,要不要吃?”她问道。 “加了藕?”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点头。 “那要一点。”程娇娘也点头说道。 婢女应声是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程娇娘和半芹。 半芹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得婢女出去,整个人又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你知道,我以前是不习惯说话,现在呢,是不喜欢说话。”程娇娘说道。 “婢子,知道。”半芹哑声说道,一张口眼泪便止不住,又不敢哭强忍着,原本就咬破的嘴唇再次渗出血来。眼泪再忍不住滚滚而下,忙又胡乱的掩住擦拭。 程娇娘看着她一刻。 “你,是想再回来?”她问道。 有脸有皮的人都不能回答想,但是… 半芹俯身在地。 她曾经顺着自己心意,肆意的做了一次错事,那为什么不能顺着心意,肆意的舍弃脸面的再做一次想要做的事? “婢子想再回来。”她哭道,叩头。 “那就回来吧。”程娇娘说道。 半芹不可置信的抬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看不清眼前女子的神情。 “但我近身不需要那么多人。”程娇娘接着说道。 半芹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她说了自己想要说的,不管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你去宅子里吧。”程娇娘说道。 宅子?半芹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门被敲响,金哥儿打开门有些惊讶。 “半芹姐姐,你又来了。”他高兴的喊道。 婢女从车上下来,笑着扔给他一包蜜饯。 丫头也闻声出来了,还没打招呼,就见婢女从车上又搀下一个丫头。 “不用我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吧?”婢女笑道指着半芹。 丫头和金哥儿看着半芹,都怔怔一刻。 半芹在程家时候不长,丫头过来几天她就走了,记忆已经模糊了,而金哥儿则是根本没见过。 “你是,半芹?”丫头一怔之后,认出来了说道。 金哥儿闻言也恍然。 “哦,你就是那个当初伺候娘子的后来跟人跑了的半芹!”他喊道。 半芹面色惨白低头。 婢女忙抬手打了金哥儿一下。 “你胡嚷什么,半芹姑娘是周家的人,回周家是自然的。”她瞪眼喝道。 金哥儿也知道自己说话唐突了,讪讪的。 “我,我姐姐,还让我谢谢你。”他灵机一动想到挽回的话,忙大声说道,“我姐姐就是念着你的恩情,所以才托我去照顾娘子的。” 半芹牵强一笑。 “你姐姐是?”她问道。 “春兰,四公子身边的春兰,你不是帮她治好了四公子的病。”金哥儿说道。 她也会治病?果然是曾经跟过娘子的,丫头和婢女都看着她。 半芹如今别的不会,看人眼色却是进益了,她牵强一笑。 “不是。”她看着金哥儿说道,“那不是我治好了四公子的病,是娘子治好的,我做的事,都是娘子教的。” 金哥儿愕然,旋即恍然。 “这是娘子买来的宅子。”婢女拉着半芹说道,她到底不愿意喊半芹这个名字,便干脆不喊,“金哥儿一个人正住着无聊,你来这里帮帮他,收拾擦洗的。” 说到这里又拍拍她的书,凑近一些。 “金哥儿年纪小,说话不懂事,你多担待一些。”她笑道。 半芹摇摇头,止住她的话。 “姐姐,我知道。”她说道,“只要听娘子的话,就是没错的,我不会多想的,事实就是事实,如果我还不认清,还怕人说,那如何才能好好的。” 婢女含笑拍了拍她的手。 “就说嘛,都是叫半芹的,都是对得住这个名字的。”她笑道,一面掩嘴,“哎呦,我又夸我自己了,你别笑话我。” 半芹笑了,虽然笑的还有些怯怯,但眼中惶惶已经减去了很多,看着婢女坐上马车离开。 “我锅里还烧着饭,正好多了,够咱们三人吃。”丫头笑道,一面又喊金哥儿,“去拿些柴来。” 金哥儿应声要去,半芹忙抢先一步。 “我来吧。”她说道,迈进院子。 丫头含笑跟去,金哥儿走在最后,转身关门。 多了两个人是热闹了,只是…… “这么多半芹啊。”少年挠挠头,一脸纠结,“怎么称呼啊?” *************************** 推荐:作品:锦绣生香 作者:鬼鬼梦游 简介:章含秋从再普通不过的人成为预言者的过程。   ☆、第八十七章 别过 三月里,第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变得几分暖意。 程娇娘的小书房里,陈丹娘放下手里的笔。 她揉了揉鼻头,看着对面还在认真写字的程娇娘和陈十八娘,迟疑一刻,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小院子里还带着春泥的湿腥气,地上花圃里青草蒙蒙一层。 陈丹娘深吸一口气。 “十九娘。”婢女在屋门的廊下坐着做袜子,见她出来忙起身,“您写完了?” 陈丹娘哒哒走过去在另一个地垫上坐下来,看着院子吐口气。 “我写了一张了。”她说道,一面晃着手腕,“我在家做完功课才过来的。” 说着撅嘴很是委屈。 来了不能玩,反而还要练字,早知道不来了。 “十九娘还小,写一张就好了,再等一盏茶时候,娘子和十八娘就写好了,能和你玩了。”婢女说道,一面放下针线,“我给拿点心吃好不好?娘子昨日亲手做的。” 陈丹娘拍手说好,看着婢女起身从屋内端了碟子。 黄的白的黑的方的圆的菱状的散落在几个盘子里,软糯香甜可人。 “哇。”陈丹娘说道,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银勺,便再不多说话,高兴的吃起来。 等陈十八娘和程娇娘习字结束出来时,陈丹娘已经将盘子快要吃光了。 “十九娘子,不能吃了。”婢女抢过盘子,说道,“小食不得当饭呢。” “好姐姐,让我再吃一个。”陈丹娘举着勺子哀求道。 “丹娘,不许无礼。”陈十八娘忙说道。 “姐姐,程娘子做的点心特别好。”陈丹娘拉着她眼睛亮亮说道。 “我知道。”陈十八娘笑道。 陈老太爷带着陈丹娘路途中遇程娇娘,已经成为家里人闲谈都会提及的故事,其间的细节自然没有漏掉陈丹娘吃了人家的红豆糕。 虽然小,但陈丹娘家教不会让她馋嘴贪食。再者陈家也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既然如此难忘,肯定是惯常未见过未吃过又美味的。 陈十八娘说着话,目光看向一旁婢女手里拿着的托盘,盘中仅剩两个竹筒。 “这是装筒角黍。”婢女看到她的视线,含笑解答。 “恩恩,好吃呢,里面有枣子栗子。”陈丹娘忙忙说道。 这边程娇娘放下手中的水碗。 “娘子要出门了?”婢女忙丢开小食,问道。 这是这些日子程娇娘的习惯,每日早饭过后与陈十八娘习字,然后出门去玉带桥宅院。吃过晚饭后再回来。 陈丹娘闻言也不再纠缠吃食,站起来。 “程姐姐。你去我家玩吧。”她说道。 “改日吧。”程娇娘说道。 “那不如改日我请娘子出去玩?”陈十八娘说道。 一边说话几人一边往外走。 “如今三月春暖,正是踏青好时候。”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对啊对啊,程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陈丹娘拉着程娇娘的衣袖仰着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好。”她说道。 二门外陈家的马车已经赶过来,但程家的马车却没有来。 “娘子,因为夫人和娘子们今日都出门了,所以……”一个仆妇不安说道。 “一辆马车都没了?”婢女竖眉不悦问道。 “只有那些仆妇丫头们坐的…”仆妇说道。 “那坐我的。”陈十八娘忙说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好。”程娇娘说道,微微点头道谢。 似乎一眨眼间春天就来了,街市上满目明媚,簪花而过的男子们越来越多。 “娘子,前边过不去了,换条路走吧。” 车夫说道。 掀着帘子看外边街景的婢女忙将视线向前看去,果然见前方人群涌涌。 “哎呀,我忘了。”她恍然道,回头看程娇娘。“娘子,今日放榜呢。” 程娇娘也向外看去。 “这还没到国子监呢,人就这么多了?”陈十八娘问道。 婢女回头笑。 “陈娘子不知道,半夜就有人占位子,这条街都会被人挤满,看榜的秀才是一部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还有等着捉女婿的。”她掩嘴笑道。 陈十八娘今年才来京城,这些习俗倒是听过,见还是头一次。 她不由也向外看去,果然见黑压压的人潮向这条街上涌去,其内不时传出欢呼叫喊声,偶尔还有哭声。 婢女跳下马车左右看,和车夫说从哪里走。 “半芹对京城倒是甚是熟悉。”陈十八娘说道,看着外边的婢女。 “她在这里生活多年。”程娇娘说道。 “哎,姐姐你也在这里生活多年吗?”陈丹娘不解的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外边停留。 陈十八娘制止还要再说话的陈丹娘,随着程娇娘的视线看去,见人来人往中,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了半芹一旁。 “真巧,竟然又遇到了。”韩元朝含笑说道。 “韩郎君,你来看榜了?”婢女亦是含笑说道,神情带着几分亲切恭敬。 娘子为这个郎君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可见对娘子来说一定很重要。 韩元朝点点头。 “不过,三年后还得再来一次。”他笑道。 “韩郎君,莫要丧气。”婢女安慰道。 韩元朝点点头。 “不丧气,我又不是那等出人才智,怎么一次就中。”他含笑说道。 见他并没有太明显的郁郁,婢女放心了。 韩元朝的视线看向马车。 “我和娘子们出门。”婢女忙说道,犹豫一刻,见车中并没有程娇娘要见韩郎君的提示,便也没有动作。 韩元朝让开一步。 “某不日即将离京,在京中遇到也是缘分,那就此别过。”他说道,一面施礼,“请姐姐与翁主带礼。” 婢女忙还礼。 韩元朝含笑点头,转身走开了。一旁等候的同伴们忙跟上。 “郎君。”婢女忙喊道。 韩元朝几步外站住回身。 “郎君什么时候走?”婢女忍不住问道。 “三五日后吧。”韩元朝说道。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开了。 “哎,不知道那车里坐的是不是就是打算捉婿的娘子。”同伴笑道。 韩元朝回头看了眼,见婢女以及那辆马车不知道拐到那个巷子看不到了,他摇头笑。 不知是笑同伴的话,还是笑当初那婢女寻来店中时的误会。 “如今没这个担忧了。”他说道,一面伸手扫量己身,“没人会捉落榜的秀才。” 大家笑起来,不过这笑到底有些落寞。 “那辆马车。”一个同伴忽的说道,欲言又止。 “马车如何?”其他人看向他问道。 “好像是。陈绍陈相公家的。”那同伴迟疑一下说道。 陈相公? 在场的人都面色惊讶,忍不住回头看。马车自然看不到了。 “啊,对啊,我也想起来了,我说怎么那个徽记有点熟悉..”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大家的视线顿时又看向韩元朝,韩元朝亦是面色惊讶。 陈家? “元朝,你差点做了陈相公家的女婿…”一个同伴喃喃说道。 韩元朝回过神,嗨了声。 “休得胡言!”他说道。“根本没有的事!” 同伴们才不理会,这个小插曲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郁结,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在另一条街上,一队人马也停下来,看着明显向一个方向涌涌而去的人潮。 “再往前就到了国子监所在,街上是看放榜的人,此时定然已经堵住了,这可不好驱散。”为首的二人低声说道,一面调转马头。 仪仗鲜明的人马拥簇着一辆马车。 “郡王。国子监这边走不得,我们要绕路。”二人回禀说道。 “绕路吧。”车内男声说道。 侍卫领命调转车马,才要前行,车窗帘猛地被掀起。 “慢着。”露出形容的少年说道。 众人一怔忙停步不动。 晋安郡王看向一旁,这里是一条过河石桥,因为今日放榜,全京城的热闹都涌去国子监,所以一向热闹的桥头反而冷清了下来。 一辆马车停在桥头处的一间宅院前,三个婢女正扶着两个女子并一个女童下车。 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晋安郡王的眼顿时眯起来。 “既然来了,进来坐坐。”程娇娘转头说道。 能得这女子开口邀请极其难得,陈十八娘和陈丹娘自然应允。 三人才要迈步,便听得得得马蹄声。 “嗳,谁家的马车,挡着路!”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喊道。 因为进出皆是马车,又不在外行走,所以二个女子都没有遮面,这一声喊让她们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女子们的形容展露与外人前。 “喂,你会不会走路啊?”陈家的家丁竖眉喝道,指着阔阔的街道,“哪有硬往车上撞的?” 骑马男人哼了声,眯眼看车上挂着的徽记。 “就瞧不惯你们这等仗势人家。”他嘀咕说道,拍马过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婢女说道,扶住程娇娘,“娘子,我们进去吧。” 看着女子们鱼贯而入,马车也被赶进去,院门被关上。 晋安郡王收回视线。 “郡王,是陈绍家的马车。”一个侍卫上前低声说道。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放下车帘子,“走吧。” 侍卫摆手,车马继续前行。 晃动的车内,少年的面上浮现一丝笑。 我知道。 陈素,陈十八娘。 长得那么丑怪的人,真是让人想忘了都难。   ☆、第八十八章 惦记 春雨淅淅沥沥,宅院里萌芽泛绿的花草越发凝翠。 丫头捧着一个托盘从厨房中急急而出。 “姐姐,我帮你撑伞。”半芹说道,忙忙的撑起伞跟上。 二人急急的穿过碎石铺就的小路迈上台阶,在廊下半芹收了伞,拉开了屋门。 “娘子,我做好了。”丫头说道。 丫头迈进去,半芹低头拉上门,眼角的余光看到屋子里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 她在门外怔怔一刻,走开几步,站在廊下看着雨微微出声。 “娘子,这个怎么样?” “这个,火有些大了。” “哦,是的是的,我记下了娘子,我一会儿再试试。” “这个做的不错。” “是吗?谢谢娘子。” “谢我作甚,是你自己用心。” 屋子里传来一问一答,间或有丫头咯咯的笑声。 半芹不由回头看去,神情复杂。 如果,没有当初,此时此刻里面跟娘子轻松说笑的人该是自己吧。 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如此,就珍惜眼前吧。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另一边的屋门走进去,取过已经洗好烘干的衣裙,一面燃起木炭放入火斗里,慢慢的熨烫抚平折叠。 张家宅院里,婢女收起伞,廊下几个丫头仆妇含笑迎过来。 “素心姐姐,怎么今日下雨过来了?”她们笑问道。 “来看看太爷啊。”婢女笑道,一面迈向厅堂,想到什么又回头叮嘱,“叫我半芹。” 丫头仆妇面面相觑,半芹这个名字很好听吗?怎么两个丫头都叫这个。 厅堂里张老太爷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施礼叩头的婢女。 “真是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旧人。”他笑道。 婢女也笑了。 “太爷,这话说的婢子好不近人情。”她笑道,一面伸手取过一个薄薄的本推过来,“不仅婢子记挂太爷。娘子也记着呢。” 张老太爷含笑看过来。 这是一个自制的书本。边缘裁剪有些不齐整。 “娘子特意手写了小食的作法,让太爷来配茶吃。”婢女说道,“娘子说太爷不思饮食,便要少食多餐,多饮茶,少饮酒,这些小食是娘子专为太爷调配的,能解太爷的眩晕症。”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说吧,要什么?”他问道。 婢女也笑了。 “有个秀才,今年没考中。一直钦慕老爷,娘子问。能否求老爷一经义解本。”她说道。 张老太爷有些好奇,坐正身子。 “是程家的人?”他问道。 婢女摇头。 “那真是稀奇了,你家娘子还会有这等好心?”张老太爷笑道。 “太爷。”婢女带着几分不依喊道,“我家娘子一直很好心的。”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来人.”他唤道。 屋门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 “去和老爷说,让他赠给素心一本书。”张老太爷说道。 丫头应声是,婢女也忙跟着起身。 “我也跟去吧,虽然是托老太爷你的情。婢子还是要给老爷叩个头道谢的。”她笑道。 张老太爷笑着点头。 “把这个拿着,给老爷让他给厨房交代一下。”他说道。 丫头应声是接过本子。 看着婢女在廊下叩头道谢起身离去,张纯从书房里也站起身来。 “老爷,这个…”丫头手里还拿着婢女递来的本子,问道。 简单的纸张裁剪,修的也不齐整,封面也没有题字,薄薄七八页而已。 “去给夫人吧,让她交代给厨房。”张纯说道。并没有接过来看。 张纯夫人身边自有识字的丫头,不怕教不会厨子做菜。 丫头应声是告退。 残冬褪去,雨中的京城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下着雨,城门车马行人也没有减少,进城出城熙熙攘攘。 因为下雨,韩元朝等人没有骑马,雇了两辆车,一辆三人同座,一辆给书童们坐,各自的马随行,其上驮着京城采买的各色特产。 相比于来时的意得志满,三人神情到底是有些落寞。 “无妨无妨,三年后再来。”韩元朝笑道,安慰另外两人。 “是啊是啊。”一个同伴笑道,掀起车帘,起身往外向后看去,“再看一眼这城门。” 其他人都笑起来,才要说话,突然听这同伴咦了声。 “元朝,有人来和你送行了。”他说道,伸手向后指去。 婢女跳下马车,顾不得撑开伞,带着几分气喘。 “韩郎君你竟然冒雨走,差点错过了。”她说道。 韩元朝很是意外,又有些说不上高兴,不管怎么说,虽然短短几日相见,到底也是京中认识的熟人。 “怎敢劳动姐姐来送行。”他含笑施礼说道。 “我是特意来送践行礼的。”婢女说道,一面从怀里拿出一本书。 韩元朝有些不解伸手接过。 论语。 并不稀奇的书,但非是雕版印体,而是手抄本,小楷中正,规规矩矩。 韩元朝的目光落在封面下角。 江州,子然。 这是! 韩元朝神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向婢女。 婢女冲他一笑,施礼。 “娘子祝郎君平安和顺。”她说道。 说罢不待韩元朝再说话,转身上马车。 韩元朝回过神喊了几声,还是没有阻止马车远去,他握着手里的书有些呆呆,直到雨水滴落其上,才忙回过神,心疼的擦拭。 两个同伴围上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韩元朝手里的书。 “是江州先生亲手撰写的?” “这,这也只有陈相公能要到吧?” “不是,不是,那婢女说是娘子。” “我就说是准备榜下捉婿的嘛!” “没考上所以不捉了?” “元朝,你回去后的亲事可要好好斟酌一番呐。” 两人说笑不停。韩元朝回神笑着摇头。 “休要胡说。”他说道。“只不过是见义而为罢了。” “元朝,虽然这次进京未能中第,但你可是收获颇丰啊。”同伴说道,面色复杂,一面伸手拍着韩元朝的肩头。 疑似陈绍陈相公的青睐,获赠江州先生亲笔点解论语,哦,对了,还有一份什么酒楼的干股。 “就因为你出头帮那厨子说了几句话,就得了如此好运。早知道,当初我就先站出来了。”同伴们笑道。 “果然好人有好报。我们以后可不敢笑你仗义多傻儿了!”另一个也笑道。 韩元朝亦是笑,笑着又有些疑惑,不由看向城门,那个婢女的车马早已经不见了。 只是因为那一时仗义吗?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吗? 婢女跳下马车奔进院子。 “半芹姐姐。”金哥儿为她举着伞说道。 婢女笑着几步进了廊下,却见半芹拉开门出来,手里拿着水盆抹布。显然是刚收拾完房间。 “姐姐。”半芹施礼说道。 “娘子出去了吗?”婢女向内张望问道。 “是,和……”半芹说道,但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个丫头,也叫半芹。 “和半芹姐姐去店里。”金哥儿解围说道。 虽然都是半芹,但她们这些半芹应该能明白自己说的半芹是哪个半芹吧。 心里闪过念头,金哥儿觉得自己有晕乎乎。 “我也去。”婢女说道,立刻转身向外,“租车的。回来。” 看着婢女离开,半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两个半芹,都在为娘子做事,只有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抹布,又深吸一口气。 我也在做事的! “金哥儿,帮我再烧些炭好吗?”她抬起头含笑说道,“我想把娘子的被褥烫一烫,免得返潮。” 城外雨中孤立的酒楼看上去更加的落寞。 空荡荡的大厅里,矮几坐垫被移开,徐茂修等人和程娇娘相对而坐。 “这是门上要加的匾额?”徐茂修接过程娇娘推来的字幅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徐茂修展开,方方正正的纸上有太平二字。 “前些日子写的还不好,又练了几日,可以拿出手了。”程娇娘说道。 “好字,好字。”徐茂修说道。 范江林等弟兄也探头来看,虽然看不懂,但也都跟着点头称好。 “还有,请厨子来。”程娇娘说道。 坐在最后的徐棒槌立刻扯着嗓子喊了声。 “李大勺!” 范江林瞪他一眼。 “喊什么喊!小声点,吓到妹妹。”他低声说道。 徐棒槌嘿嘿笑了,扭头去看程娇娘。 程娇娘冲他弯了弯嘴角。 “哎?”徐棒槌瞪眼说道,似乎发现了什么,“妹妹笑的比以前好了!” 比以前好? 什么意思? 大家不由都看过去。 程娇娘眼神似乎有些惊讶不解,然后便又笑了笑。 原本木然,如同瓷制的少女的面容顿时柔软起来,嘴角面颊呈现出优美的弧线。 “娘子,你能笑了!”一旁的丫头喊道,忍不住泪光闪闪,“娘子,你又好些了。” 妹妹少言且神情木木,徐茂修等人已经知道是因为身子有病的缘故,对于妹妹能起死回神,但却对自己的病束手无策很是不解。 “那太好了,妹妹快好起来。”他们纷纷笑道。 “是,总会好起来的。”程娇娘说道,再次笑了笑,“越来越好。” 后院里的李大勺伸手扶着心口,咽了口口水。 “东家喊你呢,快去啊,干什么呢还?”老掌柜说道。 “老哥,东家,是不是要辞退我了?”李大勺苦着脸说道,“你看,这生意始终不行…” “生意不行是人气不行,当初醉凤楼….”老掌柜摇头说道。 李大勺也摇头,打断老掌柜的话。 “你又来了,说别总提醉凤楼,醉凤楼。”他说道,一面又高兴起来,“应该不会辞退我,要辞退,也得先辞退你。” 说罢高高兴兴的抄了抄衣裳前边去了。 “什么话!”老掌柜哼声摇头,“当初醉凤楼,也是先辞退你再辞退我的。”   ☆、第八十九章 筹划 李大勺没敢抬头,跪坐下来施礼,听得女声传来。 “你做的饭菜,我尝过了。”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的心再次提起来。 这个女子据说是东家们的妹妹,第一次的一瞥到今日上门时悄悄偷看一眼,要说这是亲妹妹,那真是见鬼了。 再者从东家们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对妹妹亲密的有,爱护的有,不屑的有,如此恭敬的却是没有。 李大勺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厨子,但是却并非傻子,且有着乡间村人特有的精明,他很快得出这个女子才是这家酒楼的真正的主人。 饭菜怎么样? 终于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人要开口说话了。 “这是……。”程娇娘说道,话说一停,转头看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神情一怔,有点想哭出来。 “娘子,奴婢叫半芹啊。”她委屈说道,还带着几分哀求。 娘子,娘子是不要她了吗? 这是哪跟哪?怎么又突然问名字了? 李大勺愣了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到面前坐着的女子,比起先前偷偷一瞥,此时看的清楚。 十四五岁年纪,白瓷脸儿,大大的眼,齐胸素色襦裙,青缎罩衣,双手放在膝上,端正而坐。 他看去,那女子的视线察觉转过来,李大勺吓得忙垂下头。 “你跟着她学几个新菜。”程娇娘说道,没有再继续名字的事,也没有点评李大勺的菜如何。 李大勺再次抬起头。不解的啊了声。 丫头忙跪坐过来,冲李大勺见礼。 “我是半芹。”她说道。 李大勺忙慌乱的还礼。 “娘子让我教你几个新菜。”丫头说道,“我就留在这里的厨上了。” 李大勺这次听懂了。 这是新请来的厨子!自己果然是要被辞退了! 周六郎跳下马,将缰绳一甩,任马儿自去。 门房里有一男一女人走出来,带着几分倨傲。 “又不是来见你们的,我们只是来见程娘子的。推三阻四的作甚。”他们说道。 原本已经迈步走过去的周六郎闻言转头回来,一把揪住那正叉腰仰头说话的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喊道。 话没说完,少年练武,气力很大,这个中年男人倒被比的脚步虚浮。伴着同行来的妇人的尖叫,就被周六郎拎着衣领拽到门前。 “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周六郎喝道。 门匾高悬,周宅二字年节新上漆,描的亮丽。 “滚出去!”周六郎喝道,将那男人一推。 男人跌跌撞撞的退后勉强站住。神情尴尬。 “再有这种人上门,一概不许进。”周六郎沉声喝道。 门房等人忙齐声应是。 周六郎黑着脸一路疾行,临到父母的宅院时。才深吸一口气换上轻松的神情。 “六公子,夫人有客。”仆妇迎过来低声说道。 “又是找她的?”周六郎哼声问道。 仆妇笑了笑。 “倒也不是找她的。”她说道,“不过却是为她来的。” 他们谁都没提名字,但这个她是谁。说的听的都心里明白。 这不都一样,如今来他们周家的,不都是为了她而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要转身,那边屋门拉开,两个妇人走出来。 “夫人,您再想想,我们夫人可是很有诚意的..” 她们口中犹自说道。那边门已经被关上了。 两个妇人转过身,不悦的撇撇嘴。 “不过是舅母,又不是父母,人家的亲事又不是非要你做主。”她们嘀咕几句,疾步走了。 周六郎看着这两个妇人一眼。 “她们是来做什么?”他问道。 仆妇左右看了看。 “是来向程娘子提亲的。”她低声说道。 周六郎一愣,提亲? “….程娘子十四岁了,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些人打的什么心思大家都明白,女子们嫁人不就图个一辈子安心,尤其程娘子这般有过旧疾的人,更是难寻好人家,嫁给这样的人家,怎会安心….”仆妇低声嘀咕说道。 周六郎不由再回头看那走了的两个妇人,又看了看母亲的厅房。 嫁人… 女子们图的什么,不过是一个安心依仗。 一个念头闪过,周六郎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太平居里,李大勺垂头丧气的带着丫头退下了,老掌柜被请了过来。 “东家,最要紧的是人气,而要吸引人气,便必然要新奇。”老掌柜开门见山便说道,“不瞒东家说,当初醉凤楼能打响名气,靠的是窦家祖传的点酱方,有了这些酱,饭菜味道大美,后来点酱别人家也都慢慢的琢磨出来了,咱们家也就没什么稀奇了,所以生意才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孙少爷弄了个这个过路神仙,顿时又盛。” 刚刚坐车赶过来的婢女闻言哼了声。 “那过路神仙又不是他琢磨出来的。”她嘀咕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婢女忙不说了。 “东家,如今好人家都有厨子,吃食比外边要精致,来外边吃,图的就是个新奇,而为了充饥的人,则都不会进酒楼,街上提篮叫卖的买一些便是,所以我们做酒楼的,一来是为了给人做人情往来之场所,二来则是换口味新鲜之感。”老掌柜接着说道,看着眼前的少女几分感慨。 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想到什么突然要开这个酒楼玩,玩什么不好。这个酒楼产业岂是好玩的? “原来如此。”程娇娘看着老掌柜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 一旁徐茂修看着老掌柜也笑了笑。 这个老头自请来后一直唯唯诺诺,看起来又聋又傻,没想到心里倒是明白,日常不跟他们说这么多,原来是猜到他们不是正主,不用浪费口水。如今在正主面前,才显露真功夫。 这算是得到东家认可了,老掌柜却没有想笑的感觉。 厅中人正说话,门外响起脚步声。 “吴掌柜,吴掌柜。”一个男声在外喊道。 老掌柜皱眉。 “这小孙才。怎么又来了。”他说道,还没说话,就有人探头进来。 “吴掌柜…啊,这么多人啊。”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长得瘦削,头大。乍一看像是一个竹竿顶着一个球一般摇摇晃晃,身上穿的是半旧的道袍,看起来很是滑稽。 待看清屋内有女子。他吓得又忙缩回去。 “乱钻什么!”徐棒槌喝道,起身就站到门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门外男声惶惶,还有叮叮当当的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 “做生意。开门就是迎客,怎能如此?”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瞪了徐棒槌一眼,起身走到门边。 “孙小哥,失礼了。”他说道。 “没有没有。” 门外男声忙说道。 “我是想问问,你们今日要豆腐不?” “小孙才。”老掌柜坐直身子,对着外边说道,“说过多少次了。你那什么豆腐着实不好吃,别拿来卖了,你也别做了,还是老实种田好。” 他说道,又看程娇娘。 “这是大郎他们村的,原本是去当道士了,后来道观散了,他又回来了,也不知跟谁学的一样古怪手艺,把黄豆做成什么豆腐,四处去买,没人买他的,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着生计….”他说道。【注1】 话音未落,程娇娘开口了。 “我买。”她说道。 屋中人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叫他回来,娘子要买。”婢女拔高声音喊道。 一叠声的喊吓得那孙小哥差点撒腿就跑,直到被拎进屋子,还有有些战战兢兢。 婢女从豆腐筐里挖了一块,端给程娇娘。 程娇娘用勺子吃了一口,微微侧头。 婢女领会忙取过厅内的痰盂,程娇娘吐了进去。 “娘子,这我尝过,虽然能吃,但总是不太好吃。”老掌柜说道。 程娇娘擦了嘴,看着厅中跪坐的年轻道士。 “你做的?”她问道。 孙小哥点点头,也不敢抬头。 “我,我跟我师父学的。”他结结巴巴说道,“我们炼丹时候做出来的,虽然,虽然不好吃,但是,但是对身子好呢。” “小孙才,如是对身子好,你家师父也不会吃了丹药吃死了。”老掌柜摇头,“好好说话,休要狂言。” 孙小哥讪讪低头不敢再说。 程娇娘起身走过来几步,厅中人不知其所为,不由都看着。 程娇娘站定在孙小哥的筐前,伸手掀起湿布,端详其中的豆腐。 “娘子..”孙小哥忍不住问道,“您要买豆腐吗?真的,真的挺好的。” 程娇娘看向他。 “你,卖吗?”她问道。 孙小哥一愣,旋即大喜。 “卖啊,卖啊,我做豆腐就是卖的。”他点头连连说道。 “不是。”程娇娘看着他,再次说道,“你卖吗?” 啊? 孙小哥以及厅中的人都愣楞不解。 “孙小哥,我娘子问你,你这个人,卖不卖?”婢女回过神,恍然问道。 厅中人这才恍然,又不可置信看着程娇娘。 孙小哥也一脸惊愕,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要买我?”他失声问道,伸手指着自己。 *********************** 注1:豆腐相传起于汉淮南王刘安烧制丹药所得,日本学者考究《清异录》认为起源于唐末,,以上说法以及《清异录》皆是由宋人所着,宋朝时期诗词文献中豆腐记载盛行,此文中背景模拟为唐代,所以采用通行学说版本即为豆腐尚未入烹调主流。   ☆、第九十章 表决 孙小哥端起面前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换个舒服的姿势盘坐,抬手摸了摸鼻头。 “我孙才今年二十了,六岁死了爹娘,跟着师父道观求生,打醮念经到十八岁,师父大成飞升了,香火也没了,地也被秃驴们抢了,我只能包袱一卷又回家来了,还好族里给留了一寸安身之地,种地不行,如今天灾不断,田税又高,别的我也没手艺,跟师父炼丹时学了做豆腐的手艺,当时师徒并几个弟兄都是靠着自己做的豆腐才没饿死,便把这个又做了起来,只是没想到,穷人买不起,富人嘴又刁,竟然卖不出去。” 孙才叹口气,摇头。 大脑袋晃晃悠悠,厅中的人忍不住担心他会突然自己把脑袋晃掉了下来。 “要说孙才不才,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孙才又猛地坐直身子,带着几分激动看向程娇娘,“大到端茶倒水劈柴烧火,喂马背料,小到铺床叠被做衣做饭都是来的,道观十几年,别的不敢说,伺候人我是绝对出师,娘子慧眼,要买小人做个伴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价钱合理,物有所值…..” 厅中的人都有些掩面听不下去。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还物有所值..”徐棒槌瞪眼喊道。 孙才抬头看他。 “比你的样子总要好吧。”他嘀咕道,一面又看向程娇娘。 “我不用你做伴当。”程娇娘说道,“我要买你的手艺。” 孙才愣了下,转头看自己的豆腐筐。 “娘子要做豆腐?”他明白过来惊讶问道。 “是的。”程娇娘点头。“我买下你,这豆腐日后不姓孙,姓程,你可明白?” 大家都明白了。 “那,娘子,打算出多少钱?”孙才坐正身子,眼珠乱转问道。 既然不是买身做贱奴。而是卖手艺,那就得好好的讨价还价了。 “我这豆腐,整个京城可是只有我师父传下的独一门手艺….”孙才接着说道。 “那你就守着你这独一门手艺看看能不能吃饱肚子吧。”老掌柜哼声说道,抬手打了他的头一下,“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老吴叔。做买卖嘛,怎的不让人讨价还价嘛。”孙才捂着头嘀咕道。 程娇娘站起身来。 “价钱好说,你先去把你做豆腐的家什都拿来。”她说道,又看徐茂修,“三哥哥,你们把后院收拾出来。给他一间豆腐房。” 徐茂修点头应是。 “这就收拾,妹妹明日来便好。”他说道。 程娇娘跟众人施礼告退而去了。 看着马车在雨中远去,众人这才回转。 “你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来?”徐棒槌看了眼一旁也跟着相送的孙才。喝道,“装的什么熟人!用到你来送!” 孙才撇撇嘴,穿上蓑衣斗笠,担起担子。 “老四老五老六。你们赶着车帮他去搬来。”范江林说道。 几个男人应声是,从后院推了车跟去了。 “怎的,酒楼不做了,又要改做豆腐了?”李大勺从后边溜出来,拉着老掌柜愁眉苦脸问道。 “安心吧,人家都给你送来一个厨子师父了,哪里会不做酒楼?”老掌柜摇头说道。“想当初醉凤楼一开始还被人说不开酒楼要开酱坊呢,由小见大,别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李大勺撇撇嘴。 又是醉凤楼,醉凤楼。 “吴掌柜,依你看,这太平居能不能如醉凤楼那时一般?”他问道。 老掌柜捻须。 “醉凤楼是醉凤楼,太平居是太平居,如何能比。”他眯着眼说道,“快去干活吧,你如是不好好跟着人家学,让人家连你的饭菜都懒的点评,不管醉凤楼还是太平居,你都是要被辞退的。” 程娇娘踏入家门时,周六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间厅堂里,摆设简单,没有金玉,只有素雅木布,如同所有人的房间一样,一条幔帐隔断出卧榻和厅堂,当中一架立屏风,前铺设地垫,摆着凭几,其上摆着一卷厚厚的书。 大周繁盛录。 周六郎探身看过了,无甚奇特,是市井俚俗读本,并非其他闺阁女子爱读的经义。 屋角摆着香炉,其中有上好的檀香燃着,合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熏染的室内静谧宜人。 程娇娘院子里的丫头仆妇跟家里其他娘子们一样配备,丫头仆妇安静的跪坐在廊下,并没有人敢到屋子里来,比起其他姊妹的院子,这里安静的多,就如同程娇娘这个人一般。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听的门边热闹,便见那女子撑着伞而进。 廊下的丫头仆妇起身相迎接过婢女手里的伞。 程娇娘脱下木屐,迈进室内,似乎没有看到端坐的周六郎。 “我家娘子要洗漱了,六公子,不如您去别的姐妹哪里坐坐?”婢女说道。 虽然有伞遮挡,程娇娘的头发肩头还是被雨水打湿了,润润的贴在身上。 婢女说着话,就要伸手解下程娇娘的罩衣。 真是不知羞,这里还有人呢! 周六郎绷脸忙移开视线,站起身来。 “我想好了。”他说道,“你安心就是了,省的那些算计,我周箙说到便做得到。” 婢女不解的看他,程娇娘也转过来视线。 周六郎却不再说话抬脚蹬蹬走了。 “他说什么?”婢女不解的问道,看程娇娘。 “我又不是他,不知道。”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们去洗漱。”她笑道。 “你说什么?” 周夫人屋内,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周六郎,周夫人几乎将刚喝了一口的药喷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周六郎神情端正,身子紧绷。 “我如今十六岁了,父亲和母亲不是正在跟我议亲吗?”他说道,“我想要成亲了。” 周夫人再次咳嗽两声,旁边的仆妇忍着笑拍抚。 “夫人,六公子确实不小了。”她低声笑道。 如今男女过了十四五就可以成亲了,等到十*的都是迟了,当然晚婚的也多的是,士子追求科举,武将追求功名,不立业不为家。 周夫人看着儿子,作为女人以及母亲,她才不会仅仅认为儿子是想成亲了。 “六郎,你看上谁家的女子了?”她忽地问道。 果然当她这句话问出后,在儿子的脸上看到一丝窘迫一丝羞涩。 “我。”周六郎迟疑一下,这种婆婆妈妈儿女之事,少年人本是不屑谈及的,但此时也不得不说了,“我跟表妹成亲。” 此话一出,周夫人以及仆妇都愣了下,她们觉得自己方才没听清。 “跟谁?”周夫人向前探身,再次问道。 “我要娶程娇娘。”周六郎一咬牙瞪眼说道。 周夫人面色惊愕,看着眼前的儿子。 “唉呦了不得了!”她猛地大喊一声,手捂着心口向后倒去,“快打出去!” “夫人!” 仆妇吓得尖声喊道,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   ☆、第九十一章 争执 周老爷是被从外边急匆匆叫回来的,如果不是管事提醒一句顺便请个大夫,他定然不会离席。 请大夫意味着周夫人势必要他回去。 家里本就有个人全京城人都艳羡的神医,偏偏一天到晚的从外边请大夫,真是滑稽。 “周兄,周兄,我的事你一定要替我问问。”一个同僚挽着他的手舍不得放他离去,一面再三说道。 “对对,替我们也问问。”另外几个也跟着说道,难掩热切,“只要能用,不拘多少钱。” “难道还能比金石贵?”也有人补充一句说道。 “哪怕跟金石一般贵,肯定也要比金石好,别忘了,李真人可是道祖。”有人低声笑道。 如今士大夫富贵人追捧的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金石,正是道士们炼丹所为,那道祖是谁?李真人,其留下的方技,岂不是最为正统。 他们说的话有些模糊不清,但周老爷很清楚这说的是什么。 吃了金石几乎丧命的童内翰已经恢复了日常应酬,随着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除了起死回生的神奇,另一样神奇引起了大家的震惊。 气色形容。 童内翰之所以吃金石,是因为身体不好,腿脚无力,但此时阎王殿里走了一圈,反而精神好了,红光满面,走路也有劲,据说家中妻妾也很为满意,更神奇的是,他原本白了的发鬓,竟然泛青了。 不仅起死回生。还能返老还童! 周老爷哈哈笑着,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如果不是管事的一脸焦急恨不得拉着他自己走的促崔,他真想再多享受一刻这些追捧。 “到底怎么了?”上了车,周老爷拉着脸不高兴的问道。 管事的欲言又止。 “夫人犯了心悸。”他含糊说道,“老爷快回去看看。” “犯了心悸怕什么,家里有娇娇儿在嘛。”周老爷满不在乎说道。 正是有这个娇娇儿在的缘故嘛…… 管事心里嘀咕道。垂下头不敢多说,催促着马车疾驰归家。 周老爷踏入厅堂,大夫已经问诊结束在外间开药,家中子女们都围坐在外,神色不安。其间视线都不时的落在周六郎身上。 周六郎跪坐直身子在屋门口,面皮绷紧,一语不发。 卧榻上周夫人正流泪,旁边三个仆妇细心的围着。 “夫人,咱可不许再哭了,大夫说了。不能再心急..” “是啊是啊,千万别急了…” 周老爷迈进室内。 “到底怎么了?”他问道。 看到他进来,周夫人顿时流泪。伸手扶住胸口。 “老爷,这可活不下去了。”她哭道。 “好好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周老爷坐下来皱眉说道。 “你去问你的好外甥女!”周夫人尖声喊道,一面用手帕掩住嘴哽咽。 周老爷皱眉,还没问。外间周六郎开口了。 “不管她的事,是儿自行决定。”他说道。 周夫人顿时气急探身。 “被那狐媚迷了眼,还要为她说话!”她尖声喊道,顿时又是一阵气喘,慌得仆妇们一阵安抚。 外边几个儿女也围住周六郎。 “六哥儿,你少说几句!” “六哥儿,非要气死母亲不可!” 周老爷被里外说的更加糊涂。拍了拍几案。 “都给我住口,到底怎么回事?”他喝问道。 “父亲,六哥儿要娶程娇娘为妻。”小女儿看着母亲气不稳,最先忍耐不过,站出来说道。 周老爷面色愕然。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 “父亲,儿愿娶程娇娘为妻。”周六郎自己开口说道。 周老爷怔怔看着儿子,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把那贱婢打出去!打出去!”周夫人尖声喊道,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就知道她不安的好心,勾引我的儿!” “不管她的事,这是我做的决定。”周六郎再次说道。 “你为何想要娶她?”周老爷怔怔问道,一面审视儿子。 儿子也到了被女色所迷的年纪了么? 女色? 那女子有色吗? 周六郎绷住脸,放在膝头的手攥起。 “整日同进同出的,谁知道她怎的迷了哥哥。”周小娘子尖声说道。 “你闭嘴。”周六郎回头喝道。 周小娘子却不怕他,更是柳眉倒竖。 “如今还没如何呢,我们就连说都说不得她了?哥哥,这才几日,你连心窍都不清了!”她喊道。 里面周夫人的哭声,外边子女们的争执,让周老爷耳中嗡嗡。 “都住口。”他拍几喝道。 里外顿时安静。 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周老爷,等着他做决断,周老爷又觉得头疼了。 “你们都下去,此事事关门风,不许私下再妄言。”他先沉面喝道。 子女们在外躬身应是,鱼贯而出。 周六郎迟疑一下。 “你非要气死母亲才甘心吗?有什么话也等等再说。”一个兄长低声说道。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出去了。 仆妇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妇二人。 周夫人躺在卧榻上,拿着帕子啜泣。 周老爷理了理衣衫,换个姿势坐好,看着夫人。 “夫人,其实….”他迟疑下开口说道。 刚开口,周夫人就猛地坐起来。 “休想!”她尖声喊道,打断了周老爷的话,旋即又大哭起来,“我的六郎命苦,不似他大哥能够荫补安享太平,还得自己搏功名,从小就跟着你苦练,将来还要外放军中,如今你不说给他找个得力的岳家,竟然动了让他娶那傻儿的心思!你,你,你把我我们母子勒死算了!” 周老爷被说的讪讪。 “又不是我动的心思。”他嘀咕说道。 “总之这家里,是不能留她了。”周夫人说道,一面拭泪,“我好心要养她一辈子,没想到换来这狼心狗肺,竟然图谋我的儿,你不去说,我拼这当着舅母不仁,去亲自赶她走。” 说罢就要起身。 周老爷忙拉住她。 “你还病着,急什么,再想想怎么说。”他说道,“你这样贸然,传出去,咱们六郎也没好名声!” 周夫人愤然坐下,越想越生气,再次掩面哭起来。 周家上下笼罩一层诡异的阴云。 婢女回头,看到两个仆妇猛地避开视线疾步走了。 婢女皱眉收回视线。 “干什么啊?怎么看起来一夜之间都怪怪的。”她嘀咕道,一面迈进门,看到程娇娘已经站在廊下,“娘子,我们出去吧?” 程娇娘点点头。 一路向外,婢女不由再次审视四周。 “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家里的人有些怪怪的?”她问道,一面看着刚过去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针刺一般收回视线,凑在一起低低的笑了疾步而去。 “不用理会。”程娇娘说道。 二门有两辆车过来,周家一个小娘子正在上车,见到她们,顿时拉下脸。 “我们的车呢?”婢女问道,一面问仆妇,一面笑,“这次车夫是哪个?六公子还来给我们做车夫吗?” 话音才落,那边周小娘子勃然大怒。 周六郎给程娇娘当车夫,在家中倒也不是稀罕事,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多是周六郎怕这傻儿耍混跑了,别人拦不住,也只有周六郎能压制住。 要是搁在以前听了见了,周小娘子也不觉得如何,偏昨日周六郎闹出那种事,再听这种话由不得她一阵厌恶。 那时候这傻儿就有心媚惑自己哥哥了吧? “呸。”她喊道,“真不要脸!” 婢女吓了一跳,旋即亦是竖眉。 “没错,抢人来家的真是不要脸!”她喊道,插腰上前一步,“小娘子骂的好!”   ☆、第九十二章 勿惧 早知道这个婢女跋扈,但也没想到她竟然敢骂人,而作为主人的程娇娘竟然丝毫不制止。 婢子骂人,那就如同主人骂人。 做出这等事,竟然还如此狂妄。 周小娘子原本积攒许久的怨愤再忍不住。 “程家教出这样的婢子,目无尊长,真是不要脸!”她喝道。 “没错,程家的婢子不要脸,周家的主子也不要脸,真不愧是亲家!”婢女叉腰伸手喝道。 周小娘子气的跺脚,人家竟然不仅不在乎她的骂,反而自己也骂。 “你,你,”她张口结舌,涨红了脸,眼泪在眼里打转。 本是闺阁女,哪里见过这等泼皮丫头! 长这么大,还没听过一句重话,连自己爹娘也不曾冷脸喊过一次,如今却被一个小婢女指着鼻子骂,周小娘子一跺脚哇的哭起来,转身向内跑去。 她的丫头仆妇们都看傻了吗,此时才回过神惶惶跟上。 “备车!”婢女竖眉喊道。 二门伺候的仆妇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将车赶过来。 婢女扶着程娇娘径直上车。 “一介武夫之女,也敢学人骂街!真是读书读的少!”她哼声说道。 要论世上最会吵架骂人的是哪个,非是市井泼皮无知村妇,而是学富五车经义满腹的御史台中黑乌鸦! 不争则已,不斗则罢,一旦对立争执,说武将悍勇,但文臣骂人,入骨三分。一字定生死,杀人不见血,逞凶斗恶谁怕谁。 大儒文雅中正如张纯,面对道学纷争,曾经舌战群儒。甚至骂的一位老儒吐血昏厥。 “小哥儿。”婢女掀开车帘喊道。 吓得前边车夫抖了三抖。 “劳烦寻个药铺停一下。”婢女含笑说道,言语柔顺,眉眼和善。哪有方才半点凶悍。 车夫打个寒战,忙从药行街过,寻了一间最大的药行停下,看着婢女进去不多时买了几包不知什么的药出来。 来到玉带桥边,金哥儿早已经等着,马车也租好了,婢女和程娇娘坐上租来的马车径直去了。 这小娘子每次是去哪里? 还偏偏不用周家的马车。而租来的普通车马。是怕被周家的人知道。还是怕被别人发现? 车夫怔怔想着。 “这位大哥,进去吧,门房里坐着喝碗水。”半芹招呼说道。 车夫回过神忙赶车进门,一面道谢。 他恍惚记得这个丫头是周家出来的,就是那个前几天闹死闹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半芹姐姐,你这边的晒的单子我收了吧?”金哥儿在院子里喊道。 对。半芹! 可是,那个婢女貌似也叫半芹! 车夫不由回头看门外,眼睛瞪大。 为什么都叫半芹?该不会是一个精怪变的许多分身吧?这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阎王爷都能拉上交情,更别提弄个精怪来伺候了。 变脸如此轻松自如,也只有精怪能做到吧。 车夫不由再次打个寒战。 阿弥陀佛,菩萨…不对,不对,无上太乙天尊保佑,小的无心冒犯啊。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太平居外时已经是午时了。 厅堂里倒也不空空,有两个赶路的人正坐着说话。 “你们这里有什么啊?”一个问道,一面打量四周,“收拾倒是干净,不知吃食酒水如何?” “冷碟果子,荤菜素炖,酒水有京中名酒春酿、玉京和碧溪,亦有官酒水糟。”充作点菜博士的是茂源山兄弟中的老四,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好在吐字清晰。 “店小倒是齐全。”两个赶路人笑道。 “那就来四冷碟,两荤菜一汤,筛一壶官酒先尝尝。”一个沉吟一下说道。 老四应声好,转身后厨传菜去了,临到柜台,老掌柜拉住他。 “如是那穿绸着缎的,落座互相谦让客气的,便只报三名酒即可。”他低声嘱咐道。 此等行脚商人,又有一方会钞请客之嫌,不要给他们做选择的机会,直接选好的来便是。 老四嘿嘿笑了道谢应是,哪里知道一个点菜也这多学问。 程娇娘和婢女迈步过来,婢女对着老掌柜一笑。 老掌柜亦是一笑,恭敬伸手做请。 后院里徐茂修等人正站在一个屋前,徐棒槌还想进去,但是却被孙才拦住。 “这是丹坊,可不是随便就进的,就好似军中主帅营帐,其实谁想看就看的。”他摇晃这大头说道。 徐棒槌呸了他一脸。 “你个假道士,还丹坊!骗鬼呢!”他瞪眼喊道。 “我不是假道士,我有度牒的!”孙才亦瞪眼喊道。 听到脚步声,徐茂修第一个回头,看到程娇娘,脸上浮现笑容。 “妹妹来了。”他说道。 程娇娘亦是对他一笑,如今面容好了些,这一笑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了。 “哥哥辛苦了。”她说道。 “应该的。”徐茂修笑道,也没有客气。 程娇娘闻言又是一笑,这才看向孙才。 “你都准备好了没?”她问道。 孙才点点头,忙伸手推开门。 “娘子来看,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程娇娘迈步进去。 “喂,你不是说不能随便进吗?”徐棒槌瞪眼问道。 “娘子又不是随便的人。”孙才说道,在徐棒槌吹胡子之前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狭小,杂乱摆放着石磨瓦缸木架布重石等等物品,还有一新砌好的灶火。 程娇娘逐一环视。 “你做一遍给我看。”她说道。 孙才愣了下,有些惊讶。 “娘子,这可不是一时半时能好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她说道,“你做吧。” 孙才眼珠转了转。 “娘子,不是我孙才说大话,这豆腐手艺,京城只有我一人会的。”他期期艾艾说道,“当初我们道观的豆腐,可是养活了我们师徒多人,隔壁的秃驴还曾动了贪心要抢夺我师父的方技,我师父一心向道,不为秃驴的威势所服….” 外边的徐棒槌听得直瞪眼。 “哎呀你这家伙还想坐地起价,给我家妹妹玩这个…”他挽袖子喊道。 程娇娘回头对他笑。 “哥哥别恼,听他说便是。”她说道,“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徐棒槌哼了声这才收手。 孙才讪讪笑。 “娘子,非是小的不识抬举,只是…此等技艺真是师父不传之秘…我…”他眼神闪烁结结巴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打断他。 “我明白,你自做,我不会白看的。”她说道。 孙才已经达到目的,也不再纠缠,笑呵呵的一点头。 “好嘞,我信娘子。”他说道,一面伸手束起衣衫长袖,“我知道娘子要看,昨日已经泡好豆子,这就让娘子看一看我怎的做豆腐。” 外间四个冷碟果子摆上来,同时还有一壶热茶。 “客官先暖暖身子。”老四笑道。 二个客人看着面前摆着的碟子,其上四样点心却是从未见过。 “酒水呢?”一个问道。 “这就来。”老四笑道,“我们家的点心,陪煎茶吃最妙,用酒水倒冲了味,客官先尝尝,待热菜上来,酒水一并送来。” 两个客人闻言笑了。 “你这小行脚店,倒挺多花样。”他们说道,摆摆手,“热菜快些,我们不是闲谈风月吃茶饮酒的,我们是要赶路的。” 老四应声是笑呵呵的退下了。 “来,尝尝。”一个客人说道,给另一个斟茶,自己则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裹了糖霜的圆球放入口中,入口即化,不由嗯了声,点头,“不错,不错。” 另一个也夹起一个,放入口中,略一尝之后,想到什么端起茶饮了口,这才面露惊讶,回味一刻点头。 “鲜甜相得益彰啊。”他说道,“果然配茶好。” 不多时,四冷碟吃的差不多了,本就不多,四样点心不过刚好是一人一个。 “吃了东西,倒有些更饿了。”一个笑道,不由看向后厨那边。 倒有些期盼热菜快些上来了。   ☆、第九十三章 用心 大锅中豆浆咕嘟咕嘟的冒泡,屋中的香气散开。 孙才坐在灶火边,一面烧火,一面起身不时的撇去浮沫。 “娘子,此时也能吃了,浆子要不要尝尝?”他嘻嘻笑道,扭头看一旁的女子。 已经半日了,这女子安稳的坐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的不耐。 做豆腐看起来容易,但是可不是随便看两眼就能学会的,这是要老手功夫的。 孙才带着几分小得意又故作随意。 食肆不大,香气传到前厅,坐着吃饭的二人不由停了筷子。 “又做什么好香?”一个嗅了嗅说道。 另一个从小炉上取下筛过的酒倒了一碗,大口了喝了,又忙忙的夹菜。 桌子上冷碟已经撤出,摆着两盘热菜,如今的肉菜横竖不过是羊肉驴肉鸡鸭,牛禁令不得食,猪肉上不得台面,河虾鱼蟹京中甚少。 但此时摆上来的肉菜,却不似一般食肆所通用的加了菘菜萝卜等炖的大块肉,而是不知何物烹炒的整齐肉片,其味香甜可口,二人不由连连下筷子。 老四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客官,汤来了。”他说道。 两个客人看过来,见摆上来一个陶深盘,其下有燃着的火炭托地,深盘中还咕咕的翻腾,几跟细面线几把嫩菜不时漂浮其上,香气四溢。 “这是汤饼?”两人不由问道。 “这是米线汤。”老四笑道,一面亲自取过碗筷给二人各自舀盛。 米线? 倒是新奇! 不过,自坐到这店中,样样皆新奇。 不愧是京城近郊,果然非同一般,两个客人不由喜笑颜开。 “慢着。” 看着孙才将锅中的豆浆舀出在盆中。拿起木棍搅拌,一边取过一旁的水碗要滴入盆中,一直悄然无声的程娇娘开口了。 孙才被吓了一跳,差点将碗扔进盆里。 “你这放的是什么?”程娇娘问道。 孙才嘿嘿笑了。 “娘子,这是豆腐成形的关键。娘子聪慧。”他说道,“但就算知道也不行的,放多放少才是要紧之处。多了…” “拿来我看看。”程娇娘打断他的话,伸出手。 孙才只得不情不愿的拿过来。 程娇娘取过闻了闻,便递给孙才。 “果然不是。”她说道。 果然不是什么?孙才不解。 “接着做吧。”程娇娘说道,没有再多说。 捞起最后一根米面,深盘里只剩一点汤汁,饮完最后一碗酒,二人放下碗筷。满意的吐口气。 不知是酒气还是饭菜的蒸气抑或者吃得汗气。对坐的二人红光满面。 “没想到这么个小店。吃食也是如此精妙。”一人笑道。 “京城果然物华丰美。”另一人笑道,一面招手叫会钞,“我都迫不及待进京去好好见识一番了。” 老掌柜含笑过来。 “一共一贯钱。”他笑道。 一个客人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钱给了,一面起身一面环视四周。 “店家,菜食做的干净美味,怎的生意冷清?”他不解问道。 “小店新开张,人还不知。”老掌柜笑道。一面想到什么,解下一贯钱从中拿出几个又塞给这个客人,“二位客官是行路的人,劳烦给咱们做个好,也好招些人气来,辛苦辛苦。” 客人哈哈笑了,做生意的人讲究买卖交易,并没有在乎老掌柜退回来的钱少,抑或阔气大方摆手不要,而是伸手接过。 “店家,会做生意,好生意不用愁。”他笑道。 老四和老掌柜亲自送二人出门,另有一个弟兄老五已经带着马来。 “喂足了料。”老五说道。 看着明显毛光锃亮,奔波疲态稍缓的马儿,两个客人更为满意的点头,踩着上马石上了马,二人又看了眼匾额。 “太平居。”一个念道,笑着点点头。 二人催马前行而去,很快远去了。 “掌柜的,你为什么要少收他的钱?”老四不解的问道,也不掩藏,坦率的就这样问出来。 老掌柜不以为恼,嘿嘿笑了。 “四东家,咱们这一桌菜收多少才是赚钱?”他问道。 老四却是不知道。 “八个钱就算是能赚了。”老掌柜伸出手说道,“我虽然给他钱,也不过是他的钱还他的钱而已。” “可是,多赚几个总是好的啊?”老四依旧不解问道。 老掌柜摇头。 “想要多赚钱,便要舍得少赚钱。”他说道,“不贪多,反而能多得。” 老四伸手挠挠头。 “反正掌柜的做主就是,我还是先把怎么上酒菜练好再说吧。”他嘿嘿笑道。 “半芹。” 程娇娘喊了声。 屋门外的婢女忙应声是,抱着一个纸包进来。 屋子里孙才已经将重石压在豆腐上。 “明日就可以吃了。”他拍拍手说道,一面带着几分轻松看着程娇娘,“这就是做豆腐了,要得不仅是手巧还是体力活呢。” 程娇娘点点头。 “你再做一遍。”她说道。 孙才扶着木架站着的手一滑,差点摔倒。 “再做?”他瞪眼问道,“娘子,这些豆腐不能久放,做来也没人吃,毕竟是豆子,好好的糟蹋了。” “一时不糟蹋,便永远都糟蹋。”程娇娘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纸包,“你自管做吧,我不会让你白做的。” 孙才撇撇嘴。 “行,娘子喜欢就好。”他说道。 虽然不能卖身求的自在安稳,但陪着这娘子玩,多少也能赚几个钱,先顾眼下生计吧。 这边孙才叮叮当当的又取了泡好的豆子磨,偶尔看一眼,见那女子不像上次那样盯着自己看,而是使唤着婢女打水拿盆的不知在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孙才闷头忙碌,不多时就烧好了豆浆倒出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拿过木棍开始搅拌,当他再拿起水碗时,又被程娇娘叫住了。 “这次,放这个。”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一个水碗捧过来。 “那可不行。”孙才摇头摆手说道,“娘子,这可不是玩的,放什么可都是有规矩的。” “让你放就放。”婢女说道,“哪来的这般罗嗦。” 孙才嘶嘶吸凉气,又无奈。 “那行,那行,我可先说好了,这有一步不按我的来,可是做不出来豆腐的。”他说道。 “行了,别把自己高看了。”婢女哼声说道,将水碗递给他。 孙才无奈接过,看着水碗,跟自己的完全不同,又忍不住嗅了嗅,一股奇怪又有些熟悉的味道。 这是什么? 他不由怔怔去想。 “倒啊。”婢女催促道。 孙才回过神,接着动作,不多时,又一块豆腐压上了石头摆好。 天已经近傍晚。 程娇娘没有再说别的,和徐茂修等人告辞,坐车回去了,进门时周家已经灯火通明。 “娘子,水是烧好的,我去拿衣裳换换。”婢女说道,一面迈进门,脚步不由一顿。 几个面生的仆妇坐在廊下,见到她们忙笑着施礼。 “娘子回来了。”她们说道。 婢女面色惊讶,打量她们,又看向屋内,只见几个包袱摆放正中,屋中摆设已然和出去时不同。 “谁让你们进娘子的屋子的!”她竖眉喊道,疾步过去迈进屋内。 果然,被褥也好衣架也好都已经收了起来,几案也撤去了,笔墨纸砚书都不见了。 “这是干什么?谁动娘子的东西的?”她喊道。 仆妇不急不慌不咸不淡的笑着冲程娇娘再次施礼。 “娘子,这间屋子旧了些,眼看春季雨到,只怕不便,夫人让修整一下,所以先请娘子到宅子里住,等修好了再搬回来。”一个妇人含笑说道。 婢女愕然,又不可置信。 这是,要赶她们走?   ☆、第九十四章 说走 管事的一路小跑进了周夫人的院子。 “都收拾好了?”周夫人问道。 “老爷,夫人。”管事尴尬说道,“人家不让进门。” “什么?”周夫人猛然坐起来,喝问道。 “好容易找到娘子的宅子了,那里有个小厮看门,应是不让进,我们怎么说都不行。”管事说道。 周夫人嗤了声。 “我们也不敢硬闯,人家喊着说要报官。”管事低头尴尬说道。 已经在大街上惊动一次五成兵马司了,这要是再惊动一次,实在是让他们周家太显眼了。 “那随便,我好心先替她收拾收拾布置,她不愿意就算了。”周夫人说道,“她回来没?收拾好了就过去吧,也别来给我叩头,我一眼都不能多看她。” 仆妇们对视一眼,看着在厅堂坐下的女子。 女子神情木然,看不出喜怒。 “娘子,你别多想,为了长久住着好,真是的要修一修,家里宅院小,不能让娘子挤着,只是出去住一段,修好了就回来。”仆妇含笑劝道。 “我没多想。”程娇娘说道,看着她们笑了笑,“只是,我怎么来的,就还要怎么走。” 怎么来的怎么走? 仆妇们对视一眼。 “你家六公子劫我家娘子来的,那就让你家公子再送我们走吧。”婢女说道。 周夫人将手中的药碗直接砸了出去。 门外灯下仆妇丫头噤若寒蝉。 “真是不要脸,就知道挑唆六郎跟我闹!”周夫人喊道,“让她走的体面她不要,那就别怪我不给她留情面,来人,给我绑着拉出去。” “那成什么样!”周老爷喝道,“今日绑着她。明日还能绑着她?她如今在京城也是有名气的,嚷出去,你我还怎么见人!” “怎么见人?她自己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周夫人喊道,一面用手帕擦泪。“我好心收留她,还想要养她一生一世,结果竟是引狼入室,勾引我的儿,如此女子,就当被人戳脊梁骂死!还起死回生,遇神仙!遇的是妖邪罢!这个祸害。这个祸害!” 周老爷被喊的头疼,干脆站起身来。 “家丑何必外扬!我去和她说。”他说道。 程娇娘院子里的仆妇都退了出去,屋子里的包袱依旧摆着。 主仆二人安静而坐,没有惶惶也没有愤怒。 周老爷坐下来。沉吟了半日,想到了千万种说法。 “房子要修一修,不好跟其他姐妹挤着。”他说道,抬头看着这女子木然的神情,那话不知怎的说不下去。 “娇娇儿。你且出去住着吧,家里,你住着不方便,不过你放心,在家里还是在外边。都是一样的,都有舅父在。”他干脆一咬牙说道。 程娇娘的闻言看向他。 “这次赶我出去,日后还要强接我来吗?”她问道。 早知道当初接来如此麻烦,定然不会强接来,直接送宅子里,他们在去好好照顾,岂不是更好。 真是后悔不已! “娇娇儿说的什么话,怎么叫赶。”周老爷干笑两声,“这是你外祖家,我是你舅父,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敢强你。” 程娇娘闻言微微一笑。 “那便好,舅父记得这句话就好。”她起身,“如此,我就告辞了。” 这就,同意了? 周老爷倒有些怔怔。 如此也罢,在家里,也闹得不安生,自己夫人不高兴,这女子也不高兴,别想关系缓和讨好,只怕会越闹越生分,分开了,也许反倒好。 自己到底是她亲舅父,到时多给些钱,多探望关心,人心肉长,又是小女儿家,还有什么别扭生。 “来人,送娘子去宅子里。”他站起身来说道。 门外的仆妇们忙要涌进来。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那边都齐全,只带着我自己的东西过去就好。” 仆妇们愣了下,见那婢女只拎起一个包袱跟着起身,想到什么又停下,从一个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拿在手里。 “娘子,我们走吧。”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带上兜帽,迈出屋门。 春夜风吹过,廊下灯笼摇晃。 “夫人,已经送走了。”两个仆妇迈进来,施礼说道。 周夫人吐了口气,软软的躺下。 “…她什么都不要带…给的钱也没拿….” 听着仆妇说话,周夫人半眯着眼冷哼一声。 “人家难道没钱?哪里在乎咱们家这些钱。”她说道。 “….不肯带人走,老爷亲自送去,下了车便把门关上,到底是谁也没让进,人只好都回来了。”仆妇低着头接着说道。 “爱要不要!”周夫人哼声说道,一面睁开眼,“老爷呢?” “书房去了。”仆妇答道。 “爱去哪里去哪里。”周夫人摆摆手,屏退仆妇,对着身边的丫头仆妇缓缓的舒口气,“只要这个女人走了,我这心里,可算是放下来了。” 她说罢看着窗外,只觉得夜色静谧。 晨光亮起,周家的演武场上第一次缺席了周六郎。 “六弟是悲伤过度起不来了?” “什么呀,昨天母亲让我们带他出去喝酒避开,我们好好的灌他喝醉,抬回来的,此时怕是没起呢。” “真没看出来,六弟小小年纪,倒有这般心思。” “估计要伤神一些时日了…..” 几个弟兄一面枪来枪往一面说笑。 砰的一声,院门再次被踢开,但这一次,屋中既没有那女子漠然而视,也没有婢女竖眉的怒斥。 室内一切如旧,悄无人在。 周六郎攥的手咯吱响,抬脚将面前的矮几一脚踢飞,矮几撞向墙碎裂落地。 “这跟她没关系!父亲,母亲,这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决定的!” 周六郎喊道,“我欠她的!我一辈子还她好了!” “你欠她什么?”周夫人竖眉喝道,“用到你一辈子来还!你欠她?是我欠你!为了她,你竟然来如此和我说话!我告诉你,她休想再进这个家门,你说什么都没用!” 周六郎面色绷直直的跪着。 “你下去,你的亲事自有我们做主,休要再轻狂!”周老爷沉声喝道。 周六郎起身而去。 马疾驰出门,几乎差点和正要下马车的秦郎君相撞。 “六郎!”他看清马上少年忙喊了声。 马儿未停狂奔而去。 “这又受什么气了?”秦郎君摇头说道。 “郎君,我们在家等他吗?”小厮问道。 秦郎君看了看周家的门,又看了看周六郎奔去的方向。 “想来他一时半时回不来了,我们回去吧。”他说道。 小厮应声是,放下车帘,调转马头。 秦郎君的马车驶入家门,自有小厮抬了软轿过来,扶着秦郎君上轿向内而去。 几个妇人拥簇着一个华美贵夫人款款而来,瞧见这一行人,夫人停下脚。 “十三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她含笑问道。 “是啊,刚刚说了去找周家六郎。”一个仆妇说道。 夫人迈步前行,面色含笑。 “说道周家六郎。”她忽地想到什么,“我恍惚听哪个说,周家有人能治好十三的腿?” ********************************** 这个月倒数第二天了,求粉红票,嗯,挠头,有事不在家,设定自动更新,错字回来改,就有劳大家了,谢谢。   ☆、第九十五章 满意 秦夫人在厅堂坐好,接过婢女捧上的茶慢慢的吃了口,目光落在门外廊下跪着的小厮身上。 “你是跟着十三郎不离身的人?”她开口问道。 一般儿郎配备的小厮,充作跑腿之用,而秦郎君因为身有残缺,身边的小厮除了充作跑腿用之外,还有充作拐杖所用。 他们时刻伴在秦郎君身边,扶着他坐卧行走,不得离开,以免主人失态不雅。 小厮在外叩头应声是。 “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清楚楚的给我讲来。”秦夫人说道。 小厮身子微抖,一时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小的不知。”秦夫人接着说道,气态娴雅,慢慢的饮茶,“十三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问也知道,其实你们不用把他说的当回事,他也知道他叮嘱你们的也没用,我是他母亲,我要知道他如何,就是他自己都不能瞒我欺我,你们做下人的更是不能,别怕,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十三也没有不让你们说的意思,他是不是,只和你们说,这件事都忘了,不许再提而已?” 小厮叩头应声是。 聪明母子就是聪明母子。 这是何必要他们下人说,还不如你们母子坐下来直接说呢。 “问完你们,我知道个大概,自然会去和他说。”秦夫人含笑说道,“省的我还要猜着说,怪无趣的。” 小厮叩头。 “夫人,也不知真假。”他说道,“是前几日,公子在周家,遇到六公子和其表妹吵架,他表妹突然说的。说她能治好公子的腿。” “周六郎的表妹?”秦夫人带着好奇笑问道,“是童言无忌?” “不是,夫人。你听说没,如今城中流传的周家有个遇仙的娘子。”小厮带着几分激动。抬起头说道。 一个仆妇立刻俯身上前,对着秦夫人低语几句,秦夫人面色恍然又带着几分惊讶。 “果然?”她问道。 仆妇点头。 “果然,京中传遍了,又有李太医作证。”她说道。 秦夫人面带笑容,若有所思。 “童内翰竟然返老还童了?那估计又要纳妾了。”她忽的说道。 没想到夫人沉吟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个,仆妇们面色尴尬。更有两个轻咳一声,提醒夫人注意言谈举止。 门外的原本抬着头的小厮也俯下头。 “既然是仙人说了,那必然是能救了。”秦夫人说道,“来人。我这就去周家。” 说着要起身,仆妇们忙拦住。 “夫人,您真信啊?”她们问道。 “我自然信。”秦夫人毫不迟疑说道,“只要能治好我的十三,别说她是遇仙得道。她就是说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我都能给她下跪奉上香火。” 十三郎君的腿,的确是夫人最深的芥蒂,虽然面上喜笑妍妍,但曾多少次夜里垂泪。 仆妇们对视一眼。 “可是。方才他说,那娘子迁怒十三公子,不治的。”一个说道。 “要说搁在别的时候,有人这样迁怒说说也就罢了,只是,这个娘子的行事…”另一个仆妇说道,“有人拿着两万贯求救,她却是说不治就不治,眼都没眨一下。” 秦夫人坐正身子。 “哦,原来不爱钱。”她说道,笑了笑,“也是,有这等手艺,钱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她略一沉吟,然后笑了。 “不爱钱,那也好办。”她说道,放下手里的茶碗,“来人,与我去周家提亲。”。 仆妇们都是长年跟随秦夫人的人,但跟了一辈子,还是拿不准自己这个夫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心思,好好的说请医,怎么突然跑到说媒了? 屋子里伺候的仆妇都怔怔看着秦夫人。 “给谁提亲?”一个问道。 秦家论起来也算是屡代簪缨的大族,这等人家结亲,必然是和同等或是稍低一些的门第结亲,但周家,远远还算不上秦家眼里的稍低一些的门第。 是给秦氏族中旁支提亲么?勉强倒也能成。 “是给我们十三,向那程家娘子提亲。”秦夫人笑道。 仆妇们满面惊愕。 十三郎!秦家的嫡亲血脉,向那周家的外亲女子提亲!且不说门庭之别,单说人…… “夫人,那怎么成?”一个脱口道,“那程家娘子,可曾是个痴傻儿!” “那不更好?”秦夫人微微笑,“十三那么聪明,找个蠢一点的,岂不省心?” 仆妇们无语,迟疑一刻。 “夫人,你不是说笑?”一个问道。 “我会拿十三说笑吗?”秦夫人说道,看着仆妇,“她既然不爱钱,那,我送她个人,女人所求的,不过是一生顺遂,夫妇和睦,家宅可靠。” 她说到这里看着门外,面上笑容渐渐沉下。 “只要能治好我的十三,我就给她家宅可靠。” 徐棒槌一脚踹开后院的一间屋门,睡在地上的孙才吓得醒来。 “你个孙才,还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喊道,“偷了碗酒吃,就睡死了。” 孙才忙摆手。 “不是酒,不是酒,是酒糟。”他忙争辩,“那东西,也就是水而已,我喝碗水都不成么?” 徐棒槌瞪眼作势要打,孙才忙抱着头。 “快些,我妹妹来了。”徐棒槌却没打,而是喊道,自己转身先出去了。 孙才忙整了整衣衫,胡乱的抹把脸走出来,看到程娇娘已经站在院子里。 “娘子这么早来了。”他忙施礼说道。 “豆腐好了吧?”程娇娘问道。 孙才嘿嘿笑,一面忙开旁边的门。 “好了,好了,我做的豆腐肯定没问题,只是按娘子来的那个,我可不敢保证。”他一面嘀嘀咕咕说道,一面搬开压豆腐的石头,揭开单子,带着几分得意指着方方正正的豆腐,“瞧,娘子。” 程娇娘点点头,让婢女取来。 “其实也不难吃的,大家只是吃不惯而已,对身体好呢。”孙才说道,一面亲自给婢女切下一块放入碗中。 婢女却并没有拿给程娇娘,而是站在他面前没动。 “还有那个。”她说道,指了指旁边的一盒。 孙才摇头。 “娘子,不点卤水的,豆腐不成形。”他说道,一面搬开了石头,掀开单子,不由愣住。 白白嫩嫩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豆腐。 程娇娘走过来,看着豆腐点点头。 “倒是运气不错,点的刚好。”她说道,一面伸手拂袖,用刀子切下一块,婢女忙接着放入另一个碗里。 孙才还在怔怔看着豆腐。 婢女在程娇娘的示意下,将两个碗递给他。 “你尝一尝。”程娇娘说道。 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两个碗,也不用勺子,直接伸手各自抓了一块,左手自己做的,右手也是自己做的,但点卤却是这娘子的。 他稍微犹豫一下,先将自己做的放入口中,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咽下去,又看着右手,先咽了口口水,下了多大力气一般塞进口中。 孙才的眼顿时瞪大,抬头看程娇娘。 “这个价钱,你可满意?”程娇娘看着他,淡淡问道。 这个价钱…这个价钱… 孙才双手发抖,看了左手看右手。 婢女上前一步,将一个药包冲他展开。 孙才还记得这个药包,昨日那娘子就是从中拿出一些东西冲入水中,然后递来让自己点卤。 就是这个吗?就是这个点石成金的吗? 孙才只觉得喉头发干,他不由连连的咽口水,看着婢女捧来的药包颤抖不敢接。 “你,卖不卖?”程娇娘问道。 原来这娘子说买手艺是这个意思。 她是要找一个会做豆腐的人,除了自己,会做豆腐的人多的是,但这娘子手中拿着的秘方,却是天下独一份。 做豆腐的关键就在这个点卤,自己这个手艺,多看几遍,谁都能学会,到时候又能如何,不过是给几个钱打发了事,等这娘子让自己原有的奴仆做出豆腐来,他孙才就彻底无用了,但这个娘子却没有如此做,而是将这个秘方给自己。 卖手艺为奴,换取一方秘技,掌神奇独有之术,这个买卖太划算了。 孙才再不犹豫,一把抓过药包,迎头跪地叩头。 “小的卖!”他大声喊道。 ********************* 啰嗦求票,莫要怪我…   ☆、第九十六章 前来 午间的太平居门前依旧冷清无车马,但厅堂里却坐着不少人,都端着碗勺子正吃得热闹。 徐茂修饮食自持,一旁的其他弟兄则有些失态,徐棒槌更是直接仰头将一碗嫩滑的豆腐倒进嘴里。 “我家老妻在世时,曾做的一手的好蛋羹,此时这一碗嫩豆腐,到如同蛋羹一般鲜嫩。”老掌柜说道,用勺子仔细的将碗中的豆腐挖净,放入口中,眯着眼享受入口的滋味。 后堂帘子掀开,老四捧着一个托盘出来,里面摆放着一盘倒扣如白玉其上点缀酱汁的豆腐。 “来,尝尝这种做法。”他说道。 不待他将托盘放下来,几个弟兄就围上来伸勺子。 徐茂修笑着摇头站起身来,不理会厅堂吃的热闹走向后边。 后院廊下,程娇娘端坐,正看着丫头捧来的食盘。 “已经分别蒸煮炖炒炸,各有各色,各有各味。”丫头说道,面色激动。 婢女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我最喜欢酿豆腐沾酱料。”她说道,“娘子,你喜欢哪个?” 程娇娘抬起头看到走来的徐茂修,微微一笑。 “哥哥,觉得哪个好?”她问道。 “都好。”徐茂修笑道,“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东西能这么多做法。” 这边老掌柜也跟着出来了,随着门帘掀动,带出厅堂里吃喝的热闹。 “真没想到,这豆腐竟然还能如此美味。”他说道,满意的点头,一面看了眼丫头,“有姑娘教授厨艺,做的新菜新味,我们根基算是打稳。如今有了这豆腐,新奇之物也有了,太平居扬名只待早晚了。” “希望早。不要晚。”从厨房走出来,听了一刻的李大勺忍不住说道。 或许说。如今这家店,一心渴望发财的反倒不是东家,而是雇工们。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余下的,就有劳掌柜了。”程娇娘说道。 老掌柜眯着眼笑了。 “东家客气了,这是应当应当。”他说道,“想当初….” 李大勺重重的咳嗽一声。冲老掌柜瞪眼。 老掌柜哈哈笑了,婢女丫头也都掩嘴。 院子里咣当一声,孙才从豆腐房里跳出来。 “豆子呢?豆子不够用,快去买些豆子来!方才一盒子豆腐都被你们吃了!还如何做生意。”他喊道。 又一个急着发财的。徐茂修笑着点头,一面扬声喊人。 “东家,不如将这豆腐房在扩建一下,我怕将来不够用。”老掌柜笑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 众人愣了下。 “娘子,这般好物必然人人追捧。到时候肯定销量很大的。”孙才忙说道,“这般地方小,轮着班不休不眠的,也做不了多少的。” 程娇娘摇头。 “我是开酒楼的,不是开豆腐坊的。”她说道。“没了就没了,下次请早。” 老掌柜回过神哈哈笑了。 “正是,正是如此。”他说道,“想当初…” 那边李大勺又要瞪眼,老掌柜及时改口。 “…那神仙居的过路神仙还不预定就吃不到呢。”他说道。 大家明白了,越吃不到才越好奇,越能聚集人气。 只有孙才还是觉得可惜。 “有钱挣干吗不挣。”他嘀咕道。 “图之才徐徐。”老掌柜笑道。 这边老掌柜叫过众人来叮嘱如何上菜如何做菜等等酒楼食肆的规矩,徐茂修则送程娇娘出去。 “如此这般新菜新样子,又要多花费了。”他一面说道。 相比于以前,他此时开口要钱,已经没了羞愧,神情坦然。 做自己该做的事,不多想其他的事。 程娇娘点点头。 “哥哥只管去做,钱的事有我。”她说道,想到什么又忙说道,“还有,我已经搬回宅子里住了,有什么事,随时来家里找我。” 搬回玉带桥宅子了?徐茂修愣了下。 “他们可是欺负你了?”他问道,“妹妹,虽然你我都知道,我们几个没什么本事,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怕帮不到妹妹反而给你带来麻烦,但是,能打一顿闹一场出出气也好。” 程娇娘站住脚,扭头看他一笑。 “哥哥放心。”她说道,“欺负了我,又岂是打一顿闹一场出出气那么简单能了的。” 徐茂修含笑点头。 “我知道妹妹聪慧。”他说道,“只是要妹妹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但能陪着你。” 程娇娘看着他,笑着点头。 直到时近傍晚,周六郎才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紧闭一天任凭脚踹都不肯开的门打开了,一个小厮以及一个丫头都跑出来。 “娘子,娘子。” 他们围着下了车的女子,欢喜雀跃。 那女子木然的面容上竟然浮现笑容,这笑容不是那种僵硬的笑,而是真的笑。 周六郎将手中的马鞭扔下,大步走过去。 看到他,半芹和金哥儿吓了一跳,忙挡在程娇娘身前,带着戒备。 “六公子,还有什么事?我们走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拿你们周家的,还有完没完啊?”婢女上前一步,竖眉说道。 半夜被赶走,连一晚上都没多留…. 周六郎看着程娇娘,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咯吱响。 “我会接你回去的。”他说道。 婢女嗤声。 “你以为你家那地方我们想去啊?”她竖眉说道,摆摆手,“六公子,醒醒吧。” 说罢扶着程娇娘向门内走去。 金哥儿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挺着瘦弱的身板守着门,半芹始终低着头,碎步跟随。 看着那女人进了门。周六郎再次迈上前一步。 “程娇娘。”他咬牙说道,“我,会。娶你的。”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留下门前几人面色惊愕。 什么? 娶谁?谁娶谁? 金哥儿失态的张大嘴。半芹也抬起头不可置信,婢女瞪圆了眼,只有程娇娘神情无波。 “哦,原来是为这个。”她说道。 哪个? 几人回过神,有些不解看向程娇娘。 婢女一怔之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些仆妇丫头看她们神情古怪,怪不得周夫人让人赶她们走。怪不得,怪不得。 “呸,真不要脸!”婢女喊道,又是气急。“原来是他败坏娘子闺誉!” “如此也不错。”程娇娘说道,“进家门是因为他,出家门也是因为他,倒也圆满。” 婢女跺脚。 “娘子,你还开的玩笑。”她皱脸说道。“他竟然败坏了娘子闺誉!” “我的闺誉,谁能败坏的。”程娇娘说道,转头抬脚迈步向内而去。 第二日清晨,周家练武场上周六郎没有缺席,绷着脸和周父对练的长枪越发的虎虎生风。呛呛几声,周六郎退后几步,手中的长枪没有被挑飞,而是反手被他拄在地上稳住身形。 “如此倒有了长进。”周父哼声说道,将手中的长枪扔回,一面接过小厮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汗,瞪了周六郎一眼。 “父亲,这不管她的事,她…”周六郎咬牙说道。 周父转身抬脚便走。 周六郎被扔在身后,他不由愤愤的将手中的长枪戳在地上。 屋子里的饭菜收拾下去,几案也搬开了。 周老爷和周夫人一面饮茶一面低声说家内琐事,周六郎跪坐在门边,身前摆着的几案上饭菜原样未动。 “六公子,你吃一点吧。”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周六郎没有说话,周夫人竖眉看过来。 “撤下去,不许吃。”她喝道。 仆妇不敢再说话,忙应声是端走了几案。 “如今大了,倒学的无知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做派,饿死了干净!”周夫人喝道。 周六郎绷着脸没说话。 门外几个仆妇慌慌跑来。 “老爷,老爷,夫人,秦家来人了。”她们说道。 “秦家?哪个秦家?”周老爷问道。 京中有名的一个秦家倒是知道,只不过,一向是小儿来往,不关两家的事。 听到秦字,周六郎也抬起头看向仆妇。 “是公主府的秦家,川中秦家,承议郎秦家。”仆妇一口气报出来说道。 果然是秦郎君家。 周老爷和夫人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皱眉,但旋即想到什么又恍然。 那件事秦家的父母终于知道了吧,如此骇言的话,引他们上门也是必然的。 “什么事?是来找六郎的?”周父随口问道,一面竖眉,“你这小子,可是哪里冲撞了秦家十三郎?” “我们是来替提亲的。” 厅堂里,两个衣着不凡形容雍容的仆妇含笑说道。 周老爷和周夫人顿时瞪大眼。 他们,没听错吧? 秦家竟然要和他们周家联姻了? “提亲?”周夫人问道,压抑着激动喜悦,“为谁?” “为我家十三公子,向贵门的外甥女程娘子,提亲。”仆妇含笑说道,一面伸手推来一张庚帖。 程,娘,子! 那个小瘸子竟然看上了这个小傻子! 周老爷和夫人一瞬间停滞了的呼吸。 准备待秦家说求医事而解释的周六郎也惊愕的跪直起身子。 **************************** 推荐沐水游新作《大香师》: 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 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举手无悔他从不曾犹豫,她却不愿再入他安排的战局。 这条路上,她愿倾其所有,只问他敢不敢奉陪到底!   ☆、第九十七章 知道 秦家的妇人已经离开了,厅堂里周老爷夫人还犹自怔怔。 “这是真的?”周夫人问道。 视线落在面前,席地上摆着一张庚帖。 因为太过于不真实了,周夫人有些不敢伸手去拿起来看。 一只手伸过来将庚帖拿走。 周夫人吓了一跳,但那个庚帖并没有化为虚无,而是实实在在的被周六郎拿在手里。 周六郎打开,看着其内端正写着的秦十三的名讳生辰,真真切切没有虚假。 是吧,到底是在乎的,到底是动心了吧。 怎么可能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动心? 是能治好了腿啊,是能和正常人一样啊。 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但是,这种代价不该让他来付,这是自己的事! 周六郎拿起庚帖起身。 “你干什么?”周夫人忙喊道。 “我去还给他!”周六郎说道。 小儿争妻?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满是震惊。 这小傻子竟然媚惑了两个人?这才多少时候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不是遇李真人了,是遇到狐媚大仙了吧。 “你给我站住,不许去!”周夫人喊道,带着几分气急,“胡闹什么!给我拿回来!” “用不着他来如此做,我娶她就行了!”周六郎说道,手中攥着庚帖,面色涨红。 “孽子!”周老爷喝道,伸手指着,“再敢胡言,我打断你的腿!” 周夫人急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六郎,天下的好女儿多的是,母亲必然给你找个更好的。再说你与秦公子要好,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就伤了和气?这女子算什么,兄弟才是最要紧的。万不可做出荒唐事。”她柔声细语劝道。 周六郎嗨声。 “父亲母亲,你们误会了!”他说道。“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哪个?”周夫人说道,一面拉他坐下,“我的儿,母亲明白,母亲明白,哪个少年不怀春,只是。你再大些就知道了,这娶妻当娶贤,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说秦郎君娶不得娇娇儿…….” “母亲,他提亲,不是,不是看上她了。”周六郎打断周夫人的话,说道。“是,是因为她说能治好十三的腿!” 周老爷和周夫人再次愣住。 “什么?她能治好小瘸子?”周老爷脱口问道。 小瘸子,小瘸子,不管多少因为秦郎君的身份家世,对他恭敬有礼。其实背地里心里到底是讥笑不屑。 他知道,秦郎君也知道,这是不管秦郎君做什么做的如何好或者什么都不做,都无法更改且伴随终生的事实。 原本认命的事实,竟然有了更改的机会,谁会错过?谁忍心错过? 如果是其他人的随口狂言倒也罢了,只是偏偏是这个女子,她接连两次起死回生神技,实在是由不得人不信。 就像暗无天日之下陡然出现的一道亮光,哪怕明知是火,飞蛾也要义无返顾的扑上去。 “她说她能,但是,她不治。”周六郎慢慢说道,庚帖在手中被攥的皱起来,发出吱啦的响声,“因为我欠她的,因为十三与我交好,她厌恶我,所以迁怒与十三身上。” “所以,你们其实不是看上她了?而是,想要让她给秦郎君治腿?”周老爷怔怔问道。 对,没错,就是这样的,我才没看上她,我怎么会看上她? 周六郎张口,声音却没有出来。 他的眼前浮现那女子的面容,木然的刻板的看着自己,无喜无怒无悲无伤。 “我,我愿意,给她一世依仗安宁。”他有些磕绊的说道。 她不就是怕没有依仗吗?不就是怨恨亲人疏离吗? 我让她依仗,对她亲近,就好了。 周夫人嗨了声,抬手戳周六郎的额头。 “蠢儿!”她说道,“这种把戏你也信的!” 周六郎不解的看母亲。 周老爷也微微呆呆。 “你们这些男人,自诩聪明,却总在女人手里栽跟头。”周夫人看着父子的呆样,笑道,一面从周六郎手里拽过那庚帖,抖了抖,“人家之所以说治不治,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母亲,不,不是的吧。”周六郎说道。 “怎么不是?”周夫人冷笑,看着手中的庚帖,“万贯一条命,钱是不在乎了,就差再捞个好人家嫁了,都说这是个傻儿,如今看到,咱们家所有人的心眼加起来也抵不过她一人,人家只怕早算计你们了,你们两个傻儿还争着抢着入套!” 周六郎听的愣愣。 “母亲,她不是那种人的。”他脱口说道。 虽然已经多少明白自己儿子不是被那女人媚惑,周夫人心下放了一半,但还是见不得听儿子为其说话,闻言顿时又竖眉。 “你懂什么?”她喝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人家既然说出这话,就是为了图谋嫁入秦家,嫁不过去,退而求其次再笼络你这个蠢儿,如今秦家如她所愿上门求亲,你可别多管闲事,坏了人家的好事!再说,这倒也是门好亲。” 周六郎面色复杂。 周夫人又含笑抚他胳膊。 “我的儿,你想想,娇娇儿有那等医术傍身,又治好了秦郎君的腿,在秦家岂不是衣食无忧,我们再多给她些嫁妆,你呢又与秦郎君交好,如此亲上加亲,秦郎君治好了腿,你妹妹有个好人家,岂不是皆大欢喜。”她说道。 是吗?周六郎沉默不言。 说起来,秦十三对她还是,很好的…… 十三又聪明,不会轻易被那奸诈的女人骗了…… 这样,也不错。 看着儿子神情,周夫人了然,心满意足的叹口气。 “果然是物极必反,娇娇儿傻了这么多年,一朝聪明,可真是厉害。”她笑道。 管她聪明也好傻也好,只要不在她们家,就好。 “还愣着干吗?快去把娇娇儿接回来。”她看着周老爷说道。 周老爷回过神。 “那,那,刚搬出去的。”他皱眉说道,“这又请回来..” “都要议亲了,不能再外边住了,屋子不修了,反正过后就出嫁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哦了声。 “还有,要紧的是去拿她庚帖来。”周夫人又说道。 “那得去江州。”周老爷说道,“这来来去去的要一个多月呢,还有周家的人怎么说?” “怎么说?让他们乖乖把庚帖拿来,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也轮不到他们说,还有,嫁妆一分也不能少,按京里的规矩来,最少二万贯。” 看着屋子里父母开始讨论结亲的事,周六郎默默的退出来。 这样,是那女子所愿的吗? 午时过后,三个书生走出太平居,身后老四和老掌柜含笑相送。 “虽然没了过路神仙怪可惜,不过你们做的倒也新奇有趣。”一个笑道,面色带着酒后的春意。 “多谢公子赞誉。”老掌柜笑道,“还望公子多多美言。”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迈步。 “真是滑头。”一个笑道,回头,“这几个钱就想公子我们给你这….这什么…..太平..拉生意,当咱们是叫花子吗?” 其他人也哈哈笑起来,老掌柜丝毫不以为虞依旧笑着,却见说话的人愣住了,呆呆看着门匾。 “太平.”他又喃喃说道。 “对,我们这里是太平居。”老掌柜笑着说道。 “太平!”年轻人猛地大喊一声,伸手指着门匾。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顺和兄,怎么了?”他们问道。 大家都跟着他所指看去,老掌柜也忍不住回头,莫非才裱好挂上的门匾有何不妥? “看那太平!”年轻人接着喊道,神情激动,声音竟然也有些颤抖。 “盛世万民之幸..”一个同伴下意识的摇头晃脑接口说道,“这是对诗?对词?作赋?起首不对啊。”   ☆、第一章 一见 外间的热闹让徐茂修等人也急忙出来了。 “这几个秀才吃多了耍酒疯呢?”徐棒槌瞪眼说道。 三个书生,有手指着门匾的,有虚空手指比划,还有一个在门匾下团团转的。 这般热闹以至于让那边路上原本停下犹豫要过来的几个赶路人,顿时快马加鞭的过去了。 “坏了咱们生意,我让他们清醒清醒。”徐棒槌挽袖子说道。 徐茂修瞪他一眼。 “进去给孙小哥磨豆子去。”他说道。 又劝回其他弟兄,门前便只剩下徐茂修和老掌柜,看着那三个书生神情激动。 “掌柜的,你这字是哪个写的?”一个书生回过神抓住老掌柜问道。 字? 老掌柜和徐茂修都看向门匾。 “是东家给的啊。”老掌柜说道,一面去看徐茂修。 三个书生闻言看向徐茂修,见这个男人二十六七岁年纪,青布直裰,透着几分读书人的文气,但身材高大,骨节突出,又带着几分粗旷的英武。 “这字是你写的?”三人惊讶问道。 且停寺五字誉满京都,每日去观摩的人不计其数,甚至成了且停寺的代名,只是作者始终没有再出现,越发增添了神奇之色。 看看眼前的男人,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如果说这就是那五个字的作者,倒也合适。 “这个?”徐茂修抬头看字,然后摇头,“不是。” 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 “这字怎么了?”徐茂修不解问道。 “这字太好了!”三人齐声说道,一面上前一步围住徐茂修,带着几分迫切激动,“不知作者是谁?可否一见?” 这字这么好?徐茂修忍不住再看了眼门匾。 “恕我不能说。”他带着歉意说道,“至于能不能见。我要问过她才知。” 果然认得!三个书生大喜。 “好,好,那就劳烦东家问问。我们,我们是否有幸一见。”他们说道齐齐的施礼。 徐茂修忙还礼。 “快走。快走,告诉他们去。”三人不待再说话,急忙忙的要上马,想到什么,一个又从身上掏出几个钱塞给老掌柜,“怎么敢占这个便宜。” 说罢不待老掌柜再说话,急急的奔去了。 老掌柜看着手里的七八个钱。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不用钱他们也定然要宣扬咱们太平居了。”徐茂修笑道。 老掌柜回头看门匾。 “这两个字,竟然比钱还管用?”他惊讶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笔,一旁的陈十八娘又多写了两个字也收笔。 “娘子,你看我这次写的如何?”她问道。一面将面前的纸捧来。 程娇娘侧身看了眼。 “形似而已。”她说道。 陈十八娘笑着点头。 “那也不错了,至少比我以前写的好得多。”她说道,一面看程娇娘面前的纸,带着几分憧憬,“什么时候能写的娘子这般好。” “多练。”程娇娘说道。 外间的婢女听到内里说话。知道写字结束了,便端了茶水点心进来,听到这句话,不由跟着点头。 娘子的手上都已经满是茧子,那是未能提笔时。时时刻刻在几案上研磨书写的缘故。 “我现在除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女红外,每晚还多加一个时辰的写字。”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程娇娘,带着几分喜色,“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程娇娘端起水碗,略一停顿。 “不能。”她说道。 陈十八娘愕然。 “有时候是天赋。”程娇娘说道抬袖半掩饮水。 陈十八娘看着她,怔怔一刻又笑了。 “娘子,你可真是实诚人。”她笑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陈十八娘也知道她不爱说话,自己便端起茶,又想到什么。 “三月二十,是普修寺的大禅师法会,我已经提前定了位子,到时请娘子一同去,*佛经的,我也不懂,只是记得娘子说日常的茶不合口味,这普修寺大禅师煎的一手好禅茶,所以想让娘子尝尝可好。”她含笑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好,多谢。”她说道。 只要诚心爽快直白的说清,这娘子总是答的也爽快,陈十八娘笑着起身告辞。 “这些点心,十八娘子给丹娘子带去。”婢女笑着递上一个食盒,“非是腻甜之物,不怕多吃。” 陈十八娘接过道谢,见食盒做的精巧端正,其上刻有一块方印。 “太平。”她低声念道,一面伸手抚了抚,这是程娇娘的字体,她已经熟悉了,“好寓意。” 送走陈十八娘,婢女难掩高兴。 “十八娘子先说了,要不然奴婢也要给娘子说呢,明海大禅师的茶特别好,一碗难求呢,多少人为佛前献供奉,就为了求大禅师一碗茶。”她说道。 送走十八娘,婢女站在廊下,一面看着院子里的花草,一面和金哥儿说话。 金哥儿听的咬牙。 “一碗茶,有这么好?”他说道。 “半芹。” 屋子里程娇娘忽的喊道。 院子里响起两个应声,但很快半芹缩回廊下低下头擦拭地板。 “娘子,有什么吩咐?”婢女问道。 “我们去一趟店里。”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 “我去租车。”金哥儿喊道,转身向外跑,才打开门,就见一个人站在门口。 金哥儿吓了一跳,外边的人也吓了一跳。 “娇娇儿。”周老爷喊道,一面故作威严的咳了声要迈步。 金哥儿忙将门挡住,周老爷只得停下脚。 “老爷来了,什么事啊?”婢女问道。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进去说话。”周老爷说道。 “不巧,娘子正要出门。”婢女说道,一面催促金哥儿,“还去租张家的马车来。” 金哥儿应声是挤开周老爷跑走了。 周老爷被挤得后退两步,程娇娘迈步出来。 “去哪里?”他问道。 婢女看着他似笑非笑。 “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她说道。 周老爷心中有虚干笑两声。 “出去走走也好,也好。”他说道,一面整容,“娇娇儿,家里才请了匠人看了,说此时不适合修整,推到冬日,所以你舅母要我来接你回去。” 婢女瞪眼看着他,程娇娘也将视线落到周老爷身上。 “舅老爷,你在说笑?”婢女问道。 周老爷也觉得此事是太可笑。 强接了回去,又赶人家出去,转眼又要接回去,搞得自己一家好像个傻子似的狼狈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但凡涉及到这娘子的事,就事事不顺磕磕绊绊,翻翻转转的折腾呢? ************************** 推荐:作品:医律 作者:吴千语 简介:现代女法医穿越成孤独症儿的逆袭人生   ☆、第二章 不明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哪里说笑,不修就是不修了,你们收拾收拾回去吧。”周老爷干笑说道。 “这不好吧?”程娇娘说道。 “这怎么不好?要是嫌弃那间屋子不好,再换一间,你跟七娘换换….”周老爷见她开口很是高兴,忙急急说道。 “人找我做什么?”程娇娘忽地插口问道。 “议亲。”周老爷正想着怎么说服程娇娘回去,听她问房子,心中大喜,心思都在房子上,陡然被问,话便脱口而出。 议亲? 婢女惊讶不已。 周老爷说出来有些后悔,但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天下的女子们一心所为的不就是亲事。 “娇娇,家去你舅母和你细说,在外边不好谈。”他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今年多大了?”她问道。 周老爷愣了下,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傻儿浑浑噩噩多了这么多年,不知春秋年月,不过,她多大了? 周老爷心里开始飞快的算,什么时候生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两家闹起来时,大约是三岁左右吧,或许更早一些? 不待他回答,程娇娘自己点点头。 “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她似是自言自语,“都忘了。” 周老爷松口气,丢开算的十四十五不确定的年纪。 “是,如今有人上门提亲了。娇娇,婚姻大事要慎重,咱们回家商量。”他低声说道。 身后马蹄得得响,金哥儿带着租马人来了。 “婚姻大事,是要慎重。”程娇娘说道,示意马车稍候,“不知是哪一家?” 日常女儿家说起婚姻事都羞而避走,如此这般郑重相问的周老爷还是第一次见。倒把他问的怔怔。 “是,秦家。”他迟疑一刻,说道,“娇娇你也认得吧,与你六哥哥一向交好,也来往家见过。” “那个小瘸子?”婢女脱口说道。 周老爷轻咳一声,微微有些尴尬。 “瘸什么瘸。不是能治好嘛。”他低声说道,一面看四周,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视线,哪有在门前大街上说亲事的,“我们进去再说。”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如是他家。便不用谈了,回绝就好。” 周老爷愕然。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程娇娘说道,抬脚便走。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忙拦住。 “娇娇,这是秦家,你年纪小不知道,这秦家…”他忙说道。 年纪小不知道?莫非这件事不是她有意为之? “半芹。”程娇娘喊道。 跟随在身旁的婢女立刻领会转身。 “这秦家,是川州大族,一门三代曾出过十九个进士。平元八年长房秦中进士及第尚公主,京中赐公主府,如今长房二子秦安是秦中嫡孙,从八品朝官,其妻是汾州富氏之女,与六公子交好的是秦安四子,族中排行十三。”婢女脆生脆气说道。 周老爷惊讶的看着婢女,心中倒吸凉气。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竟然将人家家门打听的如此清楚,连叫什么,哪一年尚公主都知道。 小傻子如此心智不容小觑! 不过,不对。小傻子方才说的是回绝,不是同意? “娇娇..”周老爷忙唤道。 那边程娇娘的马车已经驶动。 “舅老爷,您请回吧。”婢女说道,放下车帘子。 周老爷唤不住,只得看着马车得得而去,啪的一声,这边小厮也窜进门内,似乎怕人进来一般插上了门。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这个堂堂的亲舅老爷,竟然好似一个跑腿传话的,别说一口水了,连门都没让进,最关键是,人家还干脆的甩下一句此事不议。 回绝了? 周老爷捻须皱眉,为什么啊? 秦郎君走进周家的大门,不由回头看了眼,门前的仆妇丫头纷纷移开视线。 “这些人好生无礼。”小厮不由瞪眼。 他家郎君虽然是以自身与周家来往,但别忘了这个自身的身也挂着秦字,堂堂秦家岂能被周家小觑,就算是看瘸子的笑话也不行。 没错,一旦别人眼光有异,必然是因为郎君的残腿。 秦郎君嘴角浮现一丝笑。 “不是别人有异,是自己先有异。”他说道,喝止小厮,“我们来往周家多次,下人从来啊没有如此失礼过,偏偏今日有异,可见并非是因为我的身残,而是另有他事。” 小厮恍然,忙应声是。 “从来不是天欺人,而是人欺人。”秦郎君说道,随着轿子摇摇晃晃,“不是他人欺,而是自己欺,就如方才,看人神色有异便愤然而怒,继而便做出自认为是的断定,而不识真正原因,待日后幡然,只怕又要怪老天作弄了,却不想事实就事实,摆在那里不动不变,端看你想看还是不想看。” 小厮听的稀里糊涂似懂非懂,不过也习惯了,自己家郎君因为从小不能动,便比常人更爱说一些。 轿子来到周六郎处,周六郎已经闻讯等候,站在廊下,神色也是有些古怪。 “看来事情还不小。”秦郎君笑道,一面扶着小厮拄着拐进来。 “你,怎么,还过来?”周六郎神情复杂的开口问道。 “我,怎么,不能过来?”秦郎君问道,审视周六郎,脑子一边飞快的想,有什么原因让自己不能来这里。 “不管为了什么吧,既然是议亲,那该做的礼节还是要周全,此时,你确是不便登我家门。”周六郎低声说道,神情别扭。 这种事,男子汉大丈夫,说来事总是别扭的,是吧?是因为说儿女事的缘故,是的。 他说着话,一面点点头。 秦郎君面色愕然。 这神情落在周六郎眼内便有些呆呆,大约认识以来,是第二次见秦郎君如此,第一次是自己与那女子吃饭归来,被他询问时噎了一句。 总之都是因为那女子。 这便是那些妇人女子私下爱说的缘分吧。 “不管,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十三,日后,还要好好待她。”周六郎闷声说道,“她奸诈算计,说到底也是由不得她如此,没得依仗,所以想要找个依仗,日后你若能为她依仗,她,她必然会安稳。”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面前秦郎君依旧神色愕然,顿时又有些莫名恼怒。 “原本不用你如此的,这件事,我来做就是了,你非急着跳出来作甚!”他闷声喝道。 秦郎君失笑。 “你唠唠叨叨殷殷切切的说这么多,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什么了?议亲?谁议亲?”他问道,“她又是谁?” 周六郎拉着脸看他。 “你问谁?”他问道。 “问你啊。”秦郎君说道,拄着拐有些累,干脆在廊下坐下。 “你不是向我表妹,提亲了吗?亲事还没定呢,还不到结亲的时候,你来做什么。”周六郎哼声说道,自己在另一边也坐下。 那边秦郎君抓着拐杖又站起来。 “周六,你在说笑?”他问道。 *********************** 月初,求保底月票。 另谢谢大家让我二月保持第一,谢谢台湾分站读者让我保持分站第一,谢谢大家。 我一直想加更以示感谢,正在努力的写,但最近两天没写手生,速度上不去,望大家等我调整。 ps:感言已经修改,不占字数不收钱。   ☆、第三章 忘记 三月的天还有些许凉意,但周六郎却抬手在身前扇了扇,似乎是要驱散身上的燥热。 “你是说,你还不知道?”他问道。 廊下伺候的丫头以及秦郎君的贴身小厮都退开了,站得远远的。 二人依旧在廊下分左右各自坐着。 “我要是知道了,我,我……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秦郎君苦笑道,“我的这个娘啊,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先时不知还会将讨来的奇怪方剂烧了灰的水,找出各种理由灌了汤饮哄他喝下去,又或者偷偷的在他屋子里摆放不知哪里求来的镇宅之物。 当然这都是在他十岁之前母亲会做的事,而且做这些事还会跟他打机锋周旋。 十岁之后,不知是知道儿子大了不好糊弄了,还是自己已经死了心不被人糊弄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绝迹了。 但没想到,沉寂这么多年后,母亲又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那日争执,程娇娘放言能治自己腿的事,秦郎君知道瞒不住母亲,也没打算瞒,他就等着母亲像以往那样拐弯抹角的来问自己话,或者拐弯抹角请程娇娘时,再跟母亲说一说,只是没想到,母亲这次竟然如此干脆,连询问查探都不做,直接就要弄人进家门。 在母亲眼里,这个人请回来放在自己屋子里镇宅可比以前那些石像要管用的多吧。 “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母亲这么多年终于放下执念了,没想到…”他摇头笑道。 原来如此。周六郎松了口气,但旋即又一愣,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这种事,谁能放下.”他闷声说道,一面又忍不住咬牙,“这江州傻儿!” 秦郎君笑了。 “我不和你耽搁了,我得快些化解此事,要不然以后真是连话都不能说了。”他说道。一面起身,又停下,“我应该先和程娘子解释一下,你去通报一声。” 他话说完,见周六郎神情又变得古怪。 “她,不在家中住了。”周六郎说道。 “因此动气了?”秦郎君惊讶道,“这程娘子。不似那种易动肝火的人啊?” 周六郎没有说话,低着头神情阴沉。 秦郎君的视线在他脸上一转。 “六郎,你适才说,原本不用我如此的,这件事,你来做就是了,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他问道。 周六郎面色瞬时涨红。 “是,没错。”他闷声带着几分被揭穿的羞恼说道,“她搬出去,跟你无关。” 秦郎君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竟然会想到以身相许,你是怎么想到的?”他笑道,又坐下来,“该不会你是早就看上人家了?” 这一句话如同踩了周六郎的尾巴,少年蹭的跳起来。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我这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理会她!”他涨红脸瞪圆眼喊道。 秦郎君含笑看着他。 “没有,最好。”他忽地说道,笑容褪去,带着几分凝重,或者还有几分怜悯。 “没有,最好。” 他又重复一遍。 尚未到太平居前。婢女就忍不住掀开帘子,不由咦了声。 “怎的这么多人?”她说道。 程娇娘透过帘子看去,见不远处的酒楼前围了十几人乱哄哄的声音嘈杂。 “不会有什么事吧?”婢女有些紧张的回头说道。 “不会。”程娇娘说道。 此时她们的车马已经拐过来,看清楚门前的人群。多是青衣布衫的男人,年纪不等,但无一例外的透出文雅之气,甚至很多人手中还拿着纸笔。 再说… “哥哥们都没出来。”程娇娘说道。 如果真有人闹事,徐茂修等人必定会守在门口,但此时门前连老掌柜都没露面。 马车驶近,婢女扶程娇娘下车,门前的人也看过来。 “让让路,别挡了人家生意。”有人喊道。 还真不是闹事的,婢女扶着程娇娘径直过去,好奇的打量这些人。 店里却是空空,老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算筹。 “外边是做什么的?”婢女好奇的问道。 “娘子来了。”老掌柜先笑着迎接,然后才看了看外边,神情古怪,“是来看字的。” 看字? 婢女回头看外边,顿时恍然。 她都忘了,陈十八娘说了,且停寺写的那几个字如今已经名满京都了。 这门匾上是娘子亲手写的,可不是容易就被认出来了。 门外有人进来。 “掌柜的,能不能把饭菜摆到外边?”两个男人问道。 摆到外边? 老掌柜呵呵笑了。 “可以,可以。”他说道,一面冲后边喊,“来几个人,摆桌子。” 一面向外走。 “我看看怎么摆合适。” 听到他答应了,外边人群更加热闹。 “掌柜的,你这门匾挂在外边太可惜了。” “对啊对啊风吹雨淋的,这怎么舍得!” “应该挂在室内!” 大家七嘴八舌喊道,老掌柜只是哈哈笑,一面指挥着过来的徐茂修等七人搬桌子,铺设坐垫。 外边十几个书生露天席地而坐,又是笑又是闹热闹不已,引得官路上过往的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老四一个人点菜都不够用了,除了看马的,几个弟兄都忙碌起来。 “娘子,这字倒成了招牌。”婢女笑道,收回视线。 “没听过酒楼用字做招牌的。”程娇娘摇头说道。 婢女笑嘻嘻的在她身旁坐下,大厅里只有她们二人,倒也不用回避去二楼。 “这群书生。竟然要在外边吃,亏的是天暖了,这要是搁在冬天雪地,可怎么吃?”徐棒槌进来说道。 “那更好,雪地围坐,饮酒赏字,再来一锅拨霞供,才是人间至美。”程娇娘说道。 “拨霞供是什么?”徐棒槌问道。 “就是过路神仙。”婢女哼声说道。 “过路神仙?” 有人插话说道。 婢女扭头看去。见是几个等不及干脆自己进来搬桌子坐垫的书生。 “你们也知道过路神仙?”他们问道,一面眉飞色舞,“要说这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真是美味,恨不得天天去吃呢,只可惜囊中羞涩。” 婢女哼了声。 “算的什么美味,谁不会做。”她嘀咕道。 “谁不会做?”有人竖着耳朵听到了,一面看老掌柜。“你们这里能点过路神仙吗?” 老掌柜看向程娇娘,程娇娘冲他微微摇头。 “不能。”他便笑着摇头。 书生们便笑了,也不以为意。 “就说嘛,神仙居的特色,神仙赐给的美味,怎么哪里谁家都会。”他们说笑道,搬着桌子坐垫出去了。 厅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婢女却是气鼓鼓的坐着。 “娘子。”她说道,“这般如此,也太欺负人了吧,明明是你的,他们竟然恬不知耻的据为己有,而且还是在你挑明之后,要不然当时就该要他们的钱。” “那也不是我的,怎么以此获利。”程娇娘说道,一面手扶着几案,微微含笑说道。 娘子又这样说! 娘子到底是个女子家。心软避事。 婢女愤愤不平。 程娇娘看向窗外。 “春日露餐,虽然不及冬日雪中有情趣,但也不错。”她忽的说道,“半芹,我们也到外边吃。” 婢女怔了下,但立刻应声是。 看着这女子也来外边,书生们多看了两眼,倒也不以为怪。 如今风气开放。出门上街的良家女子甚多,女子们踏青赏花,探亲访友,或是诗会都是常见的事。 再加上富贵人家文风盛行。许多女子也以读书作诗写字为荣,京中便有好几个以诗词书画盛名的女子。 且停寺五字也有很多女子前去观摩,此时这边新出二字,引得这女子也出来观赏很正常。 只是很快这女子这边的动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对,这样不就行了,把你们日常用的炭火托其上的银盘,换成浅锅很简单的….”婢女说道,让充当跑堂的男人在几案上摆下一个锅子。 锅子下是燃着的明炭火的瓷托盏。 “再要一些豆腐,菠菜,菘菜,有什么肉?”婢女又问道。 “有鸡鸭羊肉驴肉…”男人说道,神情一本正经如同对待所有的客人一样。 “那来一只老鸭吧。”婢女询问程娇娘,然后说道。 男人大声报着进去了。 随着婢女点的菜一一送来,越来越多的书生将视线从字上转过来。 “她在吃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 低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婢女将切开的鸡肉放入锅子中时达到轰然。 “是过路神仙!” “没错,虽然不太像,但的确有几分过路神仙之味!” “这里竟然有过路神仙?” 现场顿时响起一叠声的叫店家的声音。 被喊得有些懵的几个男人跑过来,连连询问要什么。 “我们也要来一个过路神仙。”几个书生们说道。 老四却是一愣。 “过路神仙?可是神仙居的过路神仙?”他问道。 书生们急急点头。 “我们这是太平居,没有过路神仙,也不会做。”老四憨厚的笑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书生们一愣。 “那她吃的是什么?”他们伸手指人群外独坐一旁酒幌下的程娇娘。 尚未泛绿的槐树下,带着兜帽的女子席地而坐,身旁婢女俏丽,一桌,一锅腾腾,竟好似一幅野外露餐图。 吃饭能吃出这样的韵味,真是奇了。 “那个啊,那是那位娘子自己点的,我们不晓得是什么。”老四说道。 自己,点的? 书生们神色惊异,犹豫片刻,便有几个大胆忍不住美食诱惑的过去询问了。 “敢问娘子,这可是神仙居的过路神仙?” 婢女带着几分不屑看他们一眼。 “什么过路神仙的,我们娘子赶的急,等不及他们做菜,便将菜自己煮了吃便是。”她说道,“就是一个锅子一个火,加些骨头汤,菜肉扔进去煮一煮就是了,图的省事,粗食懒饭,上不得台面,郎君们见笑了。” 她说罢,拿过桌上一把菠菜,两手随意扯断,扔进锅里。 白汤翻滚,绿菜白肉豆腐不时翻覆其上,香气四溢。 如此简单? “店家,给我们也来一个锅子。” “也要些菜…” 老掌柜站在门外,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要这个,不由苦笑。 “诸位郎君,点的菜可是不能退的,光要这个我们可是亏死了。”他说道,又看那边程娇娘,“娘子,你这可是坏了我们家生意的。” 一把菜,一只老鸭,一盘生豆腐,一锅汤,都是未经人力,自然比不上烹制菜肴价格。 在场的书生们都哈哈笑起来。 “那是自然,点好的菜不退。”他们笑道。 老掌柜听了这才也高兴了。 “那既然如此,这一锅汤几把菜也没有几个钱,我就免费赠予郎君们了,只收一只鸡鸭钱,按生进价。”他笑道。 书生们轰然叫好,又有好字,又有新趣的菜肴,关键是还不要钱,简直是悠哉乐哉,几碗酒水入肚,书生们开始吟诗作对,更有人取下携带的弓箭要趁兴射柳。 太平居前热闹恰似书院学堂。 婢女收回视线,看着程娇娘满是笑容。 “哦,娘子…”她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一动手,尝的其中之妙,又知道做来如此简单,尤其是对这些喜欢风雅的书生来说,很快就会风靡,一传十十传百,只怕京中神仙居的生意要多少受些影响了。 原来娘子果然并非是那心软避事的女子。 原本如果是忠厚之徒,倒也罢了,只是这窦七不仅敢毫无愧疚的夺为已有,还拿出背后靠山警告欺压,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这个娘子,不恼则已,一旦恼了……. 看看倔强跋扈的周家六郎如今如何,只怕是日夜难安不眠不休的煎熬着。 “娘子,原来如此。”婢女嘻嘻笑了,给她倒了碗水,“娘子高明。” “我高明什么?”程娇娘说道,神情木木。 “娘子,你还不说,我都知道了。”婢女嗔怪道。 程娇娘一手扶袖从锅中夹起一块豆腐。 “我说什么?你不是早知道?”她淡淡说道,“我早说过了,那也不是我的,怎么以此获利。” 不是她的,也不是别人的,她不以此获利,别人自然也不能,她不是早就说过,难道大家都没注意也没记得吗? ******************** 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勿等。   ☆、第四章 惊吓 “她不肯回来?” 周夫人问道。 “那自然是。”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拂袖坐下来。 “那也算了,她爱在外边住着就住着,小娘子们都要要写脸面,装着样子。”周夫人也不以为意说道,一面将面前的单子抖开,“老爷,议亲要准备的事我列个单子,你看看….” 周老爷抬头皱眉打断她。 “你没听到我说了吗?”他说道,“她不同意,说秦家不行。” 周夫人嗤了声。 “还秦家不行,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说道,“理她呢,婚姻大事哪里轮到她说话。” 周老爷皱眉。 “我觉得她是真的考虑了。”他说道,“而且她好似对京中人物风情甚熟。” 那女子听到说亲的时候,的确没有其他女子该有的娇羞,也没了刚见面时对自己的敷衍无视,她的确是很认真的问自己是哪一家。 “或许,她有更好的人选呢。”周老爷说道。 更好的人选?难道是她的六郎? 周夫人顿时汗毛倒竖。 “这京里还有哪个人家比秦家好?”她竖眉说道,“她这是拿乔呢!知道那秦家不是傻子,她以此要挟进门,人家心里多少膈应,她这退一步,好脱嫌,你理她呢。” “不理她怎么办?又不是你我嫁过去。”周老爷说道。 周夫人呸了声。 “这些女人的事你就别琢磨了,你快去做你这个舅父该做的事吧。”她说道。 “做什么?”周老爷问道。 “去江州啊,快些拿来娇娇的庚帖,让程家把嫁妆送来,你可看好了,除了妹妹曾经的嫁妆一分不少,还要他们程家按京中规矩拿出二万贯来。”周夫人说道,“咱们是要嫁去秦家的,娇娇的嫁妆可不能少,免得过去被人瞧不起。” 如今嫁女花费越来越多。攀比也越来越厉害。 京中通行的一万贯。从去年已经攀升到二万贯了,嫁个女儿简直破家一般。 “亏的是咱们家女儿少。”周老爷嘀咕一声,起身皱眉思付一刻,“如此大事,少不得我亲自去一趟吧?那程家只怕不好对付。” 此时玉带桥边,周六郎看着不远处的宅院停下脚。 “快去啊。”秦郎君在车中催促道。 周六郎还是没迈步。 “你,你是瞧不上她么?”他回头闷声说道。 秦郎君失笑。 “是她瞧不上我。”他笑道,“如果不出所料,她已经拒绝了。” 周六郎哦了声,转过头迈了一步。又退回来。 “是她,先知道你瞧不上她所以才拒绝了的么?”他又转头问道。 秦郎君看着他。吐口气。 “不是。”他说道,伸手指着自己,又指周六郎,“因为,我是你的损友,所以她不会对我青睐,更别提别的心思。还有,她也不会对你青睐,更不会别的心思,周子健,你就,放下心,去叫门吧!” 周六郎面色绷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哼声说道,抬脚蹬蹬走来。高声叫门。 “哪位?” 门内传来小厮的询问,同时门缝里露出一只眼,旋即便是啊的一声。 “半芹姐姐,那个凶车夫又来了!” 倒不用周六郎自报家门了。 周六郎抬手捶在门上。 “开门。”他喊道。 门口脚步蹬蹬跑开了,不多时又噔噔跑来,哐当一声,却是有东西把门顶上了。 周六郎恨恨的抬脚踹了下门。 “六公子。” 门后有女声弱弱响起。 “我家娘子,不在家。”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 “她去哪里了?”他问道。 “奴婢,不知。”半芹低声说道。 周六郎伫立一刻,转身走开了。 “等着吧。”他站回车前说道。 秦郎君哦了声,伸手从车里拿出一本书,悠然的看起来。 周六郎手中握着马鞭甩来甩去,看着街上人来人去。 一辆马车也停在了程娇娘的门前,下来一个婢女,刚到门前,门就打开了。 看着那个小厮笑的摇头摆尾的迎出来,周六郎哼了声。 “那是谁?”秦郎君好奇问道。 “陈家的人。”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哦了声,低下头接着看书。 “这是我们夫人送来的春衫。”婢女笑说道,递过来一个包袱。 陈十八娘掀起车帘。 “还有我做的一双鞋,我见娘子喜欢在家中穿袜,便特意做了一双丝履。”她说道。 半芹忙施礼。 “婢子谢过娘子。”她说道,一面伸手接过。 陈十八娘点头放下车帘子。 马车晃晃悠悠而去,大街上与一骑擦身而过。 这是一匹健壮的黑马,其上少年裹着暗青披风,因为春日风寒,头上戴着大红风帽。 大大的风帽遮住了脸,但不用看脸,从风帽的颜色就能让路人得知,这是官宦人家子弟。 马上的少年陡然勒马,回头看马车,又转过头看马车所来方向,微怔之后便调转了马头。 顿时在他身前身后左右十几人跟着调转马头,一众人跟随陈家的马车而去。 “程娘子今日不在,娘子也好歇息一日。” 车中婢女含笑说道,“娘子真是太辛苦了。” 陈十八娘含笑摇头。 “都是应当事,何来辛苦说。”她说道。 “那今日且停寺娘子可以好好闲乐一番。”婢女说道,“难得几家娘子相邀,又避了外人,乐得自在。” 陈十八娘点头。 “难得这次机会,我能好好的看一看程娘子题壁。”她说道,“以往前来都是人满,也不得静心看。” 婢女哀怨的叹气。 “娘子,又要写字。”她说道,“到底不得闲。” 马车驶出城门,不多时便到了且亭寺所在,春日风和,来往人马济济。 寻到寺庙后阔处停放车马,才停稳,婢女刚掀起车帘,就闻疾风而来,一支箭准准的插在车门上。 婢女吓得一声尖叫跌倒后去。 车夫小厮们也轰然而乱,这轰然而乱引得四周也跟着乱起来。 哪里来的歹人! 少年收起弓箭,风帽下露出的半边面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郡王..”身旁侍卫也被这突然的举动吓掉了半条命。 此时众人已经看到他们,纷纷投来愤怒的视线。 晋安郡王笑着举起手,弓箭在手腕上转了转,以示歉意。 “技艺不行,本要射燕儿,却误中了他人。”他朗声说道,一面拍马过来。 京中清明,又是热闹场所,绝不会有歹人。 陈家的下人们也松口气,其他围观的人也摇头,不复方才的紧张。 这些富家子弟自诩六艺,尤其到了春日,一个个射柳比技,也不掂量自己。 晋安郡王马匹走近马车,看着车帘。 “惊扰到娘子了真是抱歉。”他朗声说道,咧嘴而笑,露出白瓷的牙。 一定吓到了吧?这冷箭可比狼群要猛地吓人。 车帘掀开,婢女面色犹自发白,带着几分不悦瞪了这少年一眼,待看过来,又忍不住一怔。 虽然遮挡着半边脸,但那笑容清疏耀耀,很是引人。 “无妨,还望郎君下次注意点。”陈十八娘说道,一面抬起头看。 方才她倒不是被箭吓到了,毕竟还没看到箭,而是被婢女的扑进来以及尖叫吓了一跳。 话刚说完,还没看清这少年的形容,就见眼前的马儿急跳一步,似是被主人陡然催使。 “哎呀吓死我了!” 晋安郡王说道,一手扶着风帽,面色惊愕看着车中的女子。 这谁啊? 糟糕,跟错人了!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半点不停留,调转马头就疾走。 呼啦啦的侍卫们紧跟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众人怔怔。 什么叫吓死他了?她陈素,难道丑的已经不能见人了吗? 陈十八娘更是愕然,咬住下唇,又羞又恼,伸手扯下车帘。 “回家。” 少女带着气音说道。   ☆、第五章 来说 太平居的热闹还在延续。 书生们喝的醉醺醺,说笑唱跳一番歪歪斜斜的骑马散去。 这热闹引得路上先是好奇观看,继而便有人走来询问。 “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里啊,是食肆!”书生们答道,带着醉意,“不,不是一般的食肆,这里有好字,有好菜。” 好字? 对于路人来说,好字没什么吸引,好菜么… 引得这些书生们如此癫狂,不知有什么奇处? 桌垫子正在收拾,厅堂里便有人开始迈进。 “店家,这里有什么?” “来两个荤菜尝尝。” “酒水有什么?” 徐茂修收回视线,看向车马。 程娇娘对他含笑施礼告辞。 “妹妹自放心去吧。”徐茂修说道。 “郎君们就要辛苦了,不如再多招些人来。”婢女在程娇娘一旁坐着笑道,难掩满面欢喜。 “这个与吴掌柜商量之后再说。”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婢女放下车帘。 徐茂修一直目送到看不到才回转身来,太平局门前已经收拾干净,换成厅内散座些许人。 “有些事,做来倒也容易。”他摇头含笑说道。 “那得看谁做。”范江林听见了笑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马车路上慢行,随着城门驶近,婢女面上笑容散去。 “娘子,周老爷说的亲事,该如何是好?”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看她。 “如何?”她问道。 “娘子。”婢女往她身旁移坐,“秦家,对周老爷来说可是很好的亲事呢,他们才不会把娘子说的话当回事呢。” 说道这里,又叹口气。 谁会把娘子说的话当回事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愁人的是娘子有的这父母亲长皆不可靠。还不如没有父母亲长呢。 她知道秦家的门庭,别人自然也知道,猜都不用猜,不管是周家还是程家得知的话,必然半点不会反对,反而会欣喜不已。 “无妨,要是别家,免不得我要费些心思,如是秦家。”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有人替我费心。” 程娇娘向外抬了抬下巴,婢女不解看去。见家门附近停着一辆马车一匹马,周六郎赫然而立。 马车和马匹都在门外未进,院门大开,路上的人一眼可以望见其内廊下婢女铺设坐垫。 因为是外男,又女子独居,所以不能进屋,以示清明朗朗。 分宾主各自而坐。因为婢女忙碌,端茶送水就由半芹来做,她低着头将三杯白水推放好,便忙退开了。 “我父亲来过了?”周六郎开门见山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知道了?”周六郎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头。 “那..”周六郎开口,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你看,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总是给娘子带来麻烦。”秦郎君笑接过话说道,一面施礼。 “这倒不用。”程娇娘说道。“无人求,才是麻烦。” 二人一愣。 这女人真是不知羞耻,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周六郎瞪眼。 秦郎君哈哈笑了。 “娘子放心,我自会解决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程娇娘说道,一面起身。 这就要送客,一旁的小厮忙跑过来,一个搀扶秦郎君,一个忙将拐杖架好。 似乎才发现,起卧这么简单的事,秦郎君却要用到两人以及一根拐杖相助…… 周六郎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起。 “程娇娘。”他喊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肯给他治病?” 程娇娘看着他一语不发。 周六郎也看着她,面上青筋暴起。 “六郎,你如此真是无趣。”秦郎君说道。 他没有看周六郎也没有看程娇娘,说罢转身拄拐而行,木拐敲击在青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只向门外。 周六郎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娘子,水已经烧好,洗漱歇息吧。”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头,扶着婢女向内而去,院门关上与外隔绝。 晋安郡王急匆匆而行,临近内宫门,还小心的左右看了看,这才迈步,才走了两步,一旁就哈的一声跳出一个人。 “哥哥。” 晋安郡王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小小顽童。 “哥哥做什么坏事了?竟然被吓到了!”二皇子哈哈笑道。 晋安郡王心中有鬼,面色不由一红。 二皇子虽然年少看不出,但他身旁陪同两个内侍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对视一眼,低下头。 “我只是出宫转了一圈,算的什么坏事。”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恢复如常向前迈步,“倒是你,今日功课做完了?” 正是知道玩闹之乐的孩童陡然开始读书最是头疼,果然闻听此言,二皇子再不追问晋安郡王的事,皱巴巴一张小脸,拉着晋安郡王的衣袖。 “讲了那么多我记不住,晚间皇后娘娘还要问我,哥哥救我。”他说道。 晋安郡王咧嘴笑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他说道。 弟兄二人说笑而去,远处也有一队人走来,看到了站住脚。 “玮郡王比吾年长五岁,反倒跟王弟玩到一起。”一个比晋安郡王矮了好些,圆圆滚滚的少年说道。 十岁的大皇子,虽然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宫中教养让他多了其他人家孩子没有的尊贵气息,一举一动也因为身边人的时刻提点而带着故作的老成。 “郡王天性烂漫,又无忧无虑,自然跟二皇子玩的来。”身边内侍陪笑说道。 “嗯,还是做郡王自在,不比吾,已经要跟着父皇理政。”大皇子说道,虽然话中感叹,神情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我的殿下,这话可不敢说。”内侍们忙笑道。 大皇子摆摆手。 “走吧,父皇还等着呢。”他说道,负手再后,迈着端正的步子前行。 这边晋安郡王回来没多久,太后就知道了。 “去哪里?”她问道。 “去城外射箭。”内侍笑道。 太后看向另外一个内侍。 “那有何慌张?”她问道。 这个内侍便是方才跟着二皇子的那位,闻言躬身上前。 “娘娘,好似遇到点意外。”他说道。 太后看向他。 “适才奴向跟随郡王的人打听了,说是,半路遇到一个娘子的马车,还,还…”他低声说道,有些迟疑。 太后眉头一竖。 “娘子?”她说道,“还如何?快说!” 内侍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前移几步。 “用箭射了人家的马车…”他低声说道。 “然后呢?”太后问道。 “然后,然后郡王就跑了。”内侍说道。 “就如此?”太后问道。 内侍回忆自己打听的消息,确定的点点头。 “谁家的?”太后问道。 “陈绍陈相公家的。”内侍说道。 太后若有所思。 “是有意,还是有失啊?”她问道。 “应该是有失,当时空中飞过一只燕,郡王在野外半日什么也没打到,似乎有些焦躁,箭射中陈家马车,郡王貌似也吓了一跳,连道歉都没说完就跑了,还嘱咐跟随的人不许外传,尤其是不许让娘娘你知道。”内侍陪笑道,“郡王,也太顽皮了些。” 太后沉吟一刻,这才也笑了。 “他就是这般性子。”她说道,“好了,这件事就别提了。” 内侍躬身施礼退出去。 “娘娘,郡王年纪不小了。”身旁伺候的宫女捧茶过来,一面低声说道,意有所指。 太后接过茶没说话。 室内安静一刻。 “也不知是陈家哪个孩子?”她忽的笑道,“想必,陈相公要发火了。” 吏部相公的家人被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射了一箭,可见羞恼。 “给我查!是哪个登徒子!” 陈绍将手中的一只箭扔在地上,竖眉喝道。 这是从马车上拔下的那只作恶的羽箭。 管事忙伸手拿起,这是一只普通的羽箭,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其标记。 他应声是退下去了。   ☆、第六章 其实 神仙居如同京中大多数正店酒楼一样,临近午时才开门,一开门便有客人涌涌而进。 除了吃饭饮酒,生意往来友人相聚都可以。 午时才过,当有三四个人迈进神仙居时,却被店小二告之无散座了。 “包厢还有,官人要不要?”小二含笑问道。 包厢自然要比散座贵,几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看了眼厅堂。 “店家,这散座比起先时又少了几个。”他说道,“那边空地大,不如再摆几席。” 店小二依旧笑容满满。 “这个不好,大家都嫌熏得慌,所以还是摆得远一些好。”他说道,“官人要是不去包厢的话,也可以稍等一刻再来。” 话说到这里,四人无奈只得迈出来。 “什么怕熏得慌。”一人摇头说道,“分明是故意而为之,逼得人不得不去包厢。” “那也没办法,谁让人家人气高。”另一个说道,一面搓搓手放眼街上,“如此怎好?我们去哪里吃?” “本是专为过路神仙来的,既然吃不到,那就不拘哪里随便吃一口便是了。”其他人说道。 这条街上酒楼比比皆是,几人信步走进一家落座,正要点菜点酒,听的隔壁座上似有争执。 “…嗨,你们怎的如此蠢…就是有个火,不拘是炭火托还是温酒泥炉,总之能加热就成,再给上面放个锅子,陶罐砂锅也行,要紧记得用骨头汤…” “官人,这是什么吃法?” “这是乐得自在吃法!快去,快去取来!” 这边热闹引得厅中人都看来,待那店小二依言摆来东西后,大家更惊讶了。 “再要一把菜,一只鸡,给我切剁好就成。”那人说道。 店小二无奈的也依言取来了。 “这待如何吃?”旁边的人忍不住问道。 这座上是两个对坐的食客。都穿着文士澜衫。举手投足带着儒雅之气,只不过这吃相….. 一个文士净手将一把菜撕了两下扔进小砂锅内,另一个则将一盘子鸡都倒进去。 “就这样吃,加什么添什么,自己随意,所以叫乐得自在。”文士笑道。 “这….倒是如同神仙居的过路神仙?”这边看着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神仙?那是神仙吃的,我这是凡人吃的,没那么多讲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文士笑道,一面扫视几案。端起一杯酒,倒入锅中。 骨汤翻滚。香气瞬时将酒气卷入。 对坐的文士哈哈笑了。 “上一次,柳泉兄还加了麻椒酱,吃得嘴肿了两天,竟然还大呼过瘾。”他说道,“如今你加酒,咱们该不是不饮而醉了吧。” 他们这边的说笑,再加上香气。引得厅中人都看过来,低低指点议论,最终视线都落在那滚沸的锅中。 “店家。”这边从神仙居出来的四人中一个转头对店小二说道,“给我们也来一个这个。” 店小二愣了下,啊了声。 有了他们带头,又另外的人也跟着要。 “对,对,当个添菜吃吃玩玩,一把菜。一锅汤,一只鸡啊鸭,能有几个钱。”那边文士笑道,一面举起筷子,“我说店家,你可别给我虚要钱,人家太平居的可就实诚的很,菜汤都不要钱,只收生肉钱。” 那可真不花几个钱。 在场的人都忙跟着乱乱嚷,早听到动静过来的掌柜的闻言眼神一跳,含笑过来了。 “官人,你是说有别的地方做这个?”他笑问道。 “是啊,城外太平居,倒也不是他们做,也是一个客人急着吃饭,自己动手做的,太平居不做,只是大家要什么给什么罢了,这个啊,乐趣在于自己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吃也好难吃也好,各有乐趣。”文士笑道。 “如今春日踏青,也可以携带了去,就在野外,以地为席,一把青菜,一只猎物,一壶酒。”另一个文士摇头晃脑说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此时已经如此做了,“风流当如是啊。” 掌柜的含笑看着一面吩咐店小二。 “去给客官们上菜。”他说道,一面冲大家含笑点头,“自然是不当收钱,一把菜一锅汤本店也赠与大家了,肉如果要生的,自然也按生价来。” 闻听此言,在座的人都叫好,更有几个原本不打算点这个的也跟着点起来,横竖不差几个钱,乐得自在。 乐得自在。 掌柜的转过身走开,嘴角带笑,神情如有所思,站在柜台前,斜看出去,便能看到神仙居偌大的彩楼伫立。 他又转过头,看自己厅内,店小二们动作很快,逐一给各座摆放了炭火锅子,随着锅子的增加厅堂内有些雾烟蒸蒸。 做起来简单,就是一个锅一个火而已,最关键是不值几个钱。 没钱的在乎钱,有钱的也永远不会嫌弃自己钱多。 不知这第一个说这种做法的人是无心还是有意,如果是无心倒是个洒脱之人,如果是有意的话…… 看来神仙居真是遇到狠茬了。 掌柜的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再次看向门外,看着神仙居上飘扬的彩旗。 “唉。”他悠长的吐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拉长声调,“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 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正互相搀扶着摇晃而出,恰好听到了,一个便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店家,这小令唱的好。”他说道,自己也跟着念了遍,拍着柜台酒气冲天的,“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唱的好!” 掌柜的哈哈笑了,一面亲自搀扶其。 “官人唱的好。”他说道。 那醉酒之人也都醉笑起来,摇摇摆摆的出了门。 “…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 高一声低一声醉汉的歌声在街上断断续续的传开。 秦夫人笑吟吟的看着落坐的秦郎君。 “十三郎今日怎么没出去玩?”她说道,“正是春光正好。” 秦郎君看着母亲。 “母亲,我都是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些无奈的笑。“您别这样跟我说话。” 好像下一刻就要伸手来抚摸自己的头。然后问问饭可吃好了没。 秦夫人依旧笑吟吟。 “是啊是啊,我们十三都长大了。”她跟身旁跪坐的仆妇们笑道。 “母亲,我长大了,你说过的,诸事许我随心自在。”秦郎君说道,“我的亲事,是不是在其内?” 秦夫人抬袖掩嘴侧头对仆妇们眯眼笑。 “糟了,被人告状了。”她笑道。 仆妇们不敢跟着笑,有些无奈。 “夫人,您好好听十三郎说话。别打岔。”她们说道。 秦夫人更是笑了。 “十三,你看看。大家都帮你呢。”她笑道。 秦郎君看着她不笑。 秦夫人便收了笑。 “那程娘子和你说什么?是不是指责你了?”她又带着几分好奇倾身问道,“是不是说不要你以身相报?” 秦郎君有些无奈的翻个白眼。 “这种话还用说吗?”他说道,“母亲,你别闹了。” 秦夫人笑着坐正身子。 “十三郎,我是想帮你嘛。”她说道。 “母亲,我自己来吧。”秦郎君说道,“如今她尚在气中。咱们如此做,倒是挟持她,她更为恼,再者说,我与她,都是无心于此的。” 秦夫人哦了声,似有几分不悦。 “她有那么好?怎么还看不上我们家?”她说道。 “母亲,你是觉得我重要,还是别人看得起我重要?”秦郎君问道。 秦夫人忙又笑了。 “当然十三重要。别人怎么看不管我们的事。”她说道。 “既然如此,母亲该为我欢喜。”秦郎君说道。 “母亲我从来都为十三欢喜。”秦夫人立刻说道。 秦郎君笑了,看着母亲点点头。 “是不是,母亲都是如此?”他忽地说道。 秦夫人有些不解。 “儿何出此言?”她问道。 秦郎君轻轻叹口气,视线看向门外。 “那程娘子的母亲明知所生养是个痴傻儿,却还是不忍溺毙,母亲也知我身残,却从未厌弃。”他低声说道,“只有在母亲眼里,我们这等残缺不全之人也如同珍宝一般吧。” 秦夫人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是自然。”她又挺直脊背,“我生养的孩儿,都是世间的珍宝。” 说罢又叹口气看秦郎君。 “好了,我不会怪罪那程小娘子,你不用帮她铺陈可怜。”她说道。 “儿是肺腑之言。”秦郎君整容道。 “肺腑之言,也不是无的放矢。”秦夫人笑吟吟说道,“我的儿,你从三岁就开始跟母亲我打机锋,如今你十六岁了,母亲多少也该进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仆妇们也毫不避讳的笑起来。 “说来说去,她是不同意了?”秦夫人问道。 “所以儿才说母亲该为儿欢喜。”秦郎君笑道。 “那程娘子已经丑的你宁愿腿不治,也不愿跟她过一辈子?”秦夫人笑问道。 “母亲,别打岔。”秦郎君无奈说道。 秦夫人笑嘻嘻不说话了。 “医者不自治。”秦郎君说道,“如果她同意跟我成亲,也就是她不会给我治了。” “那怎么可能?”秦夫人摇头说道。 “因为结亲不是挟恩。”秦郎君说道,“她是因为成亲才跟我治腿,这便是我眼里的挟,我因为治腿才与她成亲,这也是她眼里的挟,她治了,我们认为应当,她不治,便是成仇,不管治好还是治不好,我们夫妻都有嫌隙,我们一对怨偶,家中也必然不顺,如此,这有什么可欢喜的?” 秦夫人和仆妇们听的愣愣,对视一眼。 “这样啊。”她说道,若有所思点点头。 “如今她不同意亲事,我便还有诊治的机会。”秦郎君笑接着说道,“或者动之以情,或者晓之以利,她治病救人,我感恩付钱,有恩有利,对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么?” 秦夫人点点头再次哦了声,若有恍然。 “那这件亲事就罢了。”她爽快说道,一面扭头看仆妇,“待人去周家说,先是唐突了,才请明海禅师看了,十三不宜早成亲,不敢耽搁程娘子,日后再说吧。” 仆妇应声是。 秦郎君含笑谢过告退,走到门边时,秦夫人又唤住他。 “十三,差点又被你绕晕,说了这么多。”她笑吟吟说道,“其实,是那程小娘子没看上你吧?” ************************** 还有保底粉票的随手投一下哈~谢谢,没有了就不要为了票而订书凑哦,正版订阅就是对我最大最好的支持 (*^__^*)   ☆、第七章 不难 玉带桥,程宅。 书房里,陈十八娘放下笔,对着几案怔怔一刻,扭头看另一边,永远那么一身素衣打扮的女子正慢慢的稳稳的书写。 她犹豫一刻,最终还是没有再提笔。 她装做是看眼前的字,怔怔坐着,直到那边程娇娘写完字放下笔。 春日里打开屋门,看着院中景致饮茶饮水,二女闲谈,确切的说陈十八娘谈,程娇娘作答。 “如今天气也来越好,花开的也越来越多,京中诗会便也开始,不知娘子有兴趣一同去玩耍否?”陈十八娘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不会作诗,也不会赏诗,又不爱说话。”她说道。 陈十八娘放下茶碗。 “不去也罢,也没什么意思。”她说道,“说是作诗赏词,最后还是比吃比穿说东道西。” 尤其是可以想象,近段的诗会女子们的说笑肯定会有自己。 被人莫名其妙的射了一箭,结果自己没吓到,一掀车帘倒把射箭的人吓到了。 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堪的话说笑自己呢。 看着陈十八娘几乎把衣带揪烂,婢女不由往程娇娘身旁倾身。 “十八娘子好像有心事。”她低声说道。 “谁没心事?”程娇娘也微微侧身低声回道。 婢女忍着笑。 “娘子,有吗?”她低声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有些忐忑,是不是逾矩了?不该跟娘子开这种玩笑…. “没有。”程娇娘又侧身认真答道。 婢女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因为,我还没有心。”程娇娘接着说道。 婢女一怔,另一边正收拾书桌的半芹却是手一停,看向程娇娘。 那女子端正的坐着,神情木木,视线看向门外,似乎看什么又似乎空洞无物入。 没有心。 十几年的痴傻,前尘往事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印迹。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认识的不认识的。欢喜悲伤。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甚至直到不久前,所有的事在她眼前都不过是过眼而逝。 心事都无从可有。 半芹低下头抬袖子假借擦汗擦去眼泪。 陈十八娘回过神,察觉失态有些不安,看这边程娇娘主仆安静而坐,程娇娘手里甚至多了一本书正在翻看,听到她回神,二人看过来,也没有窥探揣测之类的意思。 “我该走了。”陈十八娘忙挤出一丝笑说道,“明日再来。” 程娇娘与她施礼。 “其实你有事。便不必强行来。”她说道。 陈十八娘看向她,神情有些忐忑。 “有事就是有事了。不用装作一切依旧。”程娇娘起身先向外走。 陈十八娘一怔之后跟上。 “外事已扰扰。”程娇娘站在廊下回头,说道,“何必还要勉强自己。” 此时春风徐徐,廊前一株樱花正开,随风落花如雨飘落廊下。 陈十八娘忍不住抿嘴一笑,跟上去。 来这里客随主,二人在家中都只穿袜子。一前一后摇曳裙下白袜踩着落花而行。 “人不都是说,要宠辱不惊。”陈十八娘说道,叹口气,“我心里不好受,又觉得就怕人看我不好受,非要做出无事的样子来让她们看。”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说话,在台阶前站定。 陈十八娘也不需要她回答,这一声嗯已经打开了她的积攒的闷闷。 “你不知道,昨日要气死我了。”她说道。 婢女已经自动退后。避开二人谈话。 陈十八娘一口气将昨日的事说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她气鼓鼓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她,弯了弯嘴角微微笑。 “我有病。”她说道。 陈十八娘一愣。 “我不能哈哈笑,你笑一个。”程娇娘说道。 陈十八娘有些不明所以,笑吗? 她咧咧嘴角。 “哈哈。”程娇娘冲她说道。 陈十八娘忍不住失笑。 “哈哈。”她说道,然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看,如此而已。”她说道。 陈十八娘怔了下。 “与其说别人放在心上,不如说,是你自己放在心上。”程娇娘说道,“你哈哈一笑,此事也就如此而已。” 说罢转过身。 “此事,也不过如此而已。” 陈十八娘在后立着默默一刻,面上浮现笑容,笑容渐渐扩大。 “仔细一想,还真好笑!哪里来的莽撞子!”她笑道,一面抬袖掩面,然后她就哈哈笑起来。 晋安郡王从地上跳起来。 “谁来了?”他问道。 “陈绍陈相公。”内侍答道。 “娘娘,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差点忘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陪娘娘。”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施礼,调头急匆匆走了。 太后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微微愕然,旋即失笑。 “你瞧把他吓得。”她对宫女说道,“不做贼不心虚,这孩子,做贼都不会。” 宫女亦是笑。 “郡王也是顽皮,陈大人是来问罪了吧?”她说道。 太后抿嘴笑,一面看向内侍,伸手。 “宣。”她说道。 大殿里,陈绍跪坐下首,面色难掩怒意。 一个内侍捧着一只箭小心的在太后面前几步外跪下。 外臣不得携器进宫,更别提进内宫了,这只箭是在宫门外就交由侍卫所持,然后一关关查验后递进来的。 内侍也不敢距离太后太近。 “本宫年轻时候,用这个玩过投壶。”太后看着箭笑道。 “娘娘!”陈绍打断她说道,“这是宫中所用,却射在我家的马车上。” 太后面色含笑。 “好了,陈大人,本宫和你陪个不是,小孩子顽劣。你莫要多心。”她说道。 “娘娘。晋安郡王已经成人,皇子成人还要移出宫外,更何况是郡王,怎么长留宫中?”陈绍整容说道。 太后的脸色顿时拉下来。 一旁内侍宫女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关于晋安郡王移出宫外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说起了,早几年便有御史上奏章,结果惹的太后不悦,非要治罪,最后在皇帝的周旋下不了了之。 这两年倒没人提起,不过最近开始又有人议论了。 “此乃我家家事,不需外人言。”太后冷冷说道。 “皇家无家事。皆为天下事。”陈绍亦是肃容说道。 晋安郡王坐在殿中,正一下一下的在手中抛一把南珠玩。嘴边带着浅笑。 “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太后就气的不得了,但陈大人还没完,斥娘娘迷虚妄之言。”一个内侍低头说道。 “这话可就重了。”晋安郡王哈哈笑道,坐起盘膝,“然后呢?” “陈大人就气呼呼走了。”内侍说道,“太后娘娘也在生气呢,正让人叫皇帝来。” “陈大人也是。吾只是不小心,至于这么大的气嘛,非要将吾赶出去。”晋安郡王笑道。 室内静默一刻。 “陛下来了,奴不敢再听。”内侍低声说道。 “你做得对,该听听,不该听的不要听,不听是为了听。”晋安郡王笑道,摆摆手。 内侍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旁边一个内侍这才忙向前。 “郡王,这件事你故意让太后知道。陈大人又如此暴怒,为了保全陈家娘子颜面,万一太后要给你赐婚怎么办?”他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晋安郡王手一停,抛起的南珠呼啦啦的掉落在地。 “她,舍不得。”他慢慢说道,嘴边一丝笑,这笑意越来越大,最终仰起头,抓起散落的南珠扬上去。 “舍不得啊!他们怎么舍得!” 太后宫中,听到皇帝的话,太后断然摇头。 “那怎么成?”她说道。 “朕想,玮郎年纪也不小了,陈大人家门倒也合适,不如…”皇帝说道。 年约五十的皇帝形容清癯,面色带着几分孱弱,但好在精神还好。 “四郎。”太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这童子身才是吉物,如果破了,那..不好。” 皇帝一怔,旋即明白太后的话,神情有些复杂。 “可是。”他踌躇一刻,苦笑道,“总不能让他就此独身吧?” “本宫也不是那无情之人,只是,多留他几年。”太后说道,“等大哥儿成亲得子…” 皇帝哭笑不得。 “那还得等多少年啊?”他说道。 “也就五六年而已。”太后不悦道,“咱们方家男儿,晚成亲的多得是,当初鲁王不是三十才成家,照样儿孙满堂,碍着什么了。” 鲁王是因为病着不能成婚所以才拖了那么久,这不能比啊。 皇帝苦笑,但作为直接受益人,又为了江山社稷,对于这种引子童子的荒诞之言,他不得不宁信其有。 “那,到时候,给玮郎挑个好人家。”他最终说道。 太后露出笑容。 “那是自然,他说起来是本宫亲手养大的。”她笑道,不过旋即她笑容一收,“可是,那陈绍实在可恶!” 对于政事,皇帝虽然孝道,但还没到听从内宫的地步,闻言只是一笑。 “玮郎也是顽皮。”他说道,“怪不得陈大人生气,回头母后给陈家女儿保个好媒做补偿。” 太后哼了声。 “这些酸儒直臣,不高兴了敢指着本宫鼻子骂,骂完了天下人还给他叫好,本宫才不跟他们打交道,让他们有机会踩着本宫博名。”她说道,“他家的女儿爱嫁谁嫁谁,只是嫁入我们家休想。” 人家估计也不想嫁。 皇帝心里笑道。 这些重臣豪族自持庄重骄傲的很,好似跟天家联姻就毁了他们前程似的,一个个委屈的不行,想与天家结亲的人多得是,他可不去专挑这些一心要当名臣的人家,省的失了脸面。   ☆、第八章 自在 这天下为婚姻事上愁的不分高低,天子有天子的烦恼,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气急。 直到秦家两个仆妇告退,周夫人隐忍的怒气才随着茶杯的摔出去爆发出来。 “他们秦家耍我玩呢?”她喊道。 “母亲。”周六郎自外而来,跪坐施礼。 他一直在外边等着,等看到秦家人离开便急忙进来。 “这是秦郎君的意思,非是秦夫人食言而肥反复无常。”他说道。 周夫人气的瞪眼看周六郎一刻,便转过心思来。 “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她喝骂道,坐直身子指着周六郎,“你以为秦家不娶她,你就能娶她了吗?休想!” 周六郎涨红脸。 “我没想娶她。”他说道,“母亲,她跟秦家不合适。” 周夫人啐了一口。 “我生的你,你那点心眼还能瞒过我?”她斥道,“她跟秦家那小瘸子不合适,跟你就合适了是不是?” 周六郎直起身子。 “母亲,您别一口个小瘸子!”他忍不住喊道。 周夫人看着他,伸手掩住心口。 “你看,你看。”她说道,“现在就开始跟我顶嘴了,为了那贱婢!” “母亲,要想她给十三治腿,就不能嫁入秦家,秦家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了。”周六郎起身说道,说罢转身大步走开了。 周夫人气的流泪。 “那江州我还去不去?” 闻讯赶来听周夫人连哭带说完的周老爷沉吟一刻,问道。 “去,干吗不去,早晚的事,这次没秦家,还有别家,我一定好好的把她嫁出去!”周夫人说道。 一场春雨来得急,街上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三四个人拉拉扯扯的站到了神仙居前。 “来来雨天来这里吃,最好。”一个说道。 却被另一个拉住。 “这个没意思。又贵。我带你们去吃个更好的。”他笑道。 “可是,过路神仙好吃。”先前的人犹豫说道。 “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一般,但更好吃。”那人说道,扯住两人,“走,走,顺便你们不是还要见识一下得月楼新花魁?这神仙居,只有过路神仙,可请不来花魁。” 这样的话,神仙居最近是听到的越来越多。门前原本要迎客的店小二看着那群人离开,对视一眼。 “快去告诉掌柜的。”其中一个说道。转身跑了进去。 清脆的碎裂声从神仙居中的一间屋内传来。 “去给我看,去给我看,看到底那乐得自在是个什么东西!”窦七喊道,敷粉的脸越发的惨白,鬓上插的花也颤颤不止。 这边程娇娘走出来,得到消息的金哥儿乐颠颠的跑过来。 “娘子,你要带我们去逛街?”他问道。 程娇娘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裳。这是陈夫人送来的春衫,朱砂色的裙,金海棠花的衫,知道这女子喜欢素色衣衫,但作为长辈妇人,又觉得年少女子应该鲜艳,所以才有了这内素外艳的融合。 因为要出门,头发也挽起来,依旧只有一把小银梳。 婢女从后走来。将幂篱给程娇娘戴上。 “是啊,你不想去啊?还是怕又丢了啊?”她笑道。 少年人可不高兴被丫头打趣,金哥儿哼了声。 “半芹姐姐我不怕你说。”他说道,一面高兴的开门。 程娇娘迈步,婢女跟着,想到什么又回头看。 廊下半芹缩回头。 “半芹,快走啊。”婢女笑着冲她招手。 人不会自己喊自己的名字,所以她这一声半芹,大家都知道她称呼谁。 半芹忙惶惶摇头。 “我,我看家吧。”她说道。 “看什么家,这清明盛世,有贼到家里来,衙门的人都该要死了。”婢女笑道,干脆走过去拉着她,“走,走,娘子好心带咱们玩,你别不给娘子面子嘛。” 半芹不安又不敢拒绝,怯怯的跟着婢女走过来。 “我来带路,半芹你在那边扶着娘子。”婢女说道,不待半芹再说话 ,自己已经指着门外,“咱们家位置好,从这里走出去,就是最热闹的街市….” 半芹迟疑一下看着程娇娘跟着婢女向外走去,忙也跟上。 金哥儿在最后高高兴兴的锁上门。 来到京城已经好几个月,这还是她们主仆一行第一次出门逛街。 春日里街上人越发的多,随着花开渐盛,来往簪花的男女老少也越来越多,街上商铺林立,各种吆喝起伏不停。 “……这个桥洞一直能到城门外呢。”婢女指着脚下石桥下的洞口说道,“据说里面还有一只大虫呢…” 金哥儿手里抓着几个果子吃的正欢,闻言哈哈笑。 “半芹姐姐你又哄我。”他说道,“大虫都是山里的,哪能来京城?” “没哄你。”不知不觉已经紧紧站在程娇娘身边的半芹下意识的开口说道,“我听人讲,真的是有过….” 金哥儿婢女还有程娇娘都看向她。 这多视线看过来,半芹猛地回过神,顿时神色不安。 听人讲…. 那时候她刚来京城,作为周六郎青睐的婢女,受到上下一致的讨好。 会被人带着逛街,带着看京中胜景,听京中各种市井传闻。 可是那时候,她并不快乐。 半芹低下头鼻头酸辣。 “这个我倒不知道,我只听说有过,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婢女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好奇伸手摇半芹的胳膊,“好姐姐,快讲讲。” 半芹迟疑一下也没敢抬头。 “….说是一个富家商人捉来养的,后来跑了,当时城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为此宵禁了好些时候,那大虫竟然在桥洞里过了一个多月。”她低着头说道。 “那它吃什么?”金哥儿好奇问道。 “这是旱道。里面跑了老鼠野狗什么的。要不是后来京中下了大暴雨,排水不及,大虫跑出来这才发现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躲多久呢。”半芹说道,说道这里忍不住抬起头。 “哈,真有意思。”金哥儿高兴的说道。 “有意思吧娘子?”婢女笑着问程娇娘。 半芹有些紧张的半垂视线。 “嗯,挺有意思的。” 女声传来,半芹没由来的松口气,抿着嘴忍不住一丝笑。 “转了半日了,我们去吃饭吧。”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迈步下桥。 桥上人来人往众多,婢女和半芹一左一右护着她。 “京中哪里的店好?”婢女说道。一面探头看半芹,“姐姐去过哪几家?” 这一次被问到这个自己曾先来京城的事实,半芹没有适才那般自愧,而是认真想了想。 “我只去过春风渡和柳塘居。”她说道。 “哦那两家啊。”婢女摆手说道,“堂前打酒的妓女最是奸猾。”又看程娇娘,“娘子,不如我们去春怡和?那家酒水不好。但胜在位置佳,饭菜也上等。”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街上,街边食肆茶楼散步。 “就这里就行。”程娇娘说道,“不用非要去好的正店。” “那倒也是,再好的店还能好过太平居?”婢女笑道。 金哥儿和半芹都跟着笑,一行人随意走近最近的一家。 “娘子这边请。” 店小二热情的招呼。 普通的食肆只有一层,也没什么包厢,皆是厅中散座,此时已经坐了好些人。程娇娘等人挑了最里的一席坐下。 “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再煎一碗茶,一壶白水送来便可。”婢女说道。 店小二高声唱诺去了,如同所有食肆一样,正餐上来前是冷盘,区别是名酒楼里的冷盘精致些用料也名贵,普通食肆就是简单的果子蜜饯。 门外有新客人走进来。 “店家,可有乐得自在?” 乱哄哄中冒出这一句话,让婢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头。 坐在一席上的三人正和店小二点菜。 “有的,有的。”店小二笑哈哈的说道,“乐得自在一套,客官是要素的还是荤的?麻的还是清汤的?十样菜还是四样菜?” 听得他一溜报出,那点菜的三人神情无恙,婢女则瞪大眼。 “这,这,这乐得自在,竟然已经有这么多花样了?”她不由脱口问道。 “那是自然。” 旁边席上人听到了抢答道,“要不叫乐得自在嘛,自己怎么乐意怎么来,爱怎么吃怎么吃。” 婢女看程娇娘,神情古怪。 那边桌上三人已经熟练的接下了店小二的话。 “来荤的,十样菜,清汤。” 程娇娘看向自己旁边一席。 “这么多菜,只怕要贵吧?”她问道。 见是这么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娘子问话,旁边的男人忍不住笑。 “不贵,不贵,几把菜值几个钱,好告诉小娘子,这不过是配菜,只点这个要店家要赔死的,大家都还会点酒水,要么点些正菜。”他笑道,一面说一面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扬手高声叫店家,“给我加一个乐得自在,麻的素汤三样菜。” 他说完,带着几分得意看程娇娘。 “娘子要不要也来一个尝尝?简单随意味道也好,比那过路神仙还要好,过路神仙娘子知道吧?”他说道,说罢又拍头笑,“过路神仙自然人人皆知了,小娘子肯定知道,不过今日尝尝这乐得自在,便知分晓。”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接话,低下头拿起筷子。 婢女面上的神情越发复杂,似是惊讶又似是欢喜还似一丝快意。 “真没想到,这传的这么快,而且还这么的…花样,这才几天而已。”她喃喃说道。 程娇娘夹起一口菜吃了。 “这世上自来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她慢慢说道,唇角处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窦七沉着脸迈进门,上好的莲花包厢房内,已经散坐着十几人,年纪老少不等,看到窦七进来,有的露出笑脸有的面无表情。 “窦爷,耽误发财,叫我们来有何事?”其中一个年长的老者笑吟吟问道。 窦七脸上没什么笑意。 “发财?”他哼了声,一面撩衣跪坐下来,“倒要请教诸位东家,何故断我窦七生计!”   ☆、第九章 从何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屋中人神情却是没什么变化,该笑的还是含笑,该面无表情的依旧面无表情。 “窦爷,这话从何说起?”还是那位最先说话的老者含笑问道。 “自来同行是冤家,互相是盼着对方死,但是,光盼着就能让谁死,那真是天下要大乱了。”另一个人哼了声说道,冷冰冰的看着窦七,“窦爷,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别说这可笑的话,生意不好,还是问问自己,别问我们。” 屋子里响起笑声。 “包家十七哥你敢说你没在家咒我们?”有人打趣道。 “你们先把我包家的草人烧了,我包家自会收了你们的。”那人依旧冷冰冰说道。 这种看似挑衅吵闹却并没有让气氛变得紧张,反而更为轻松,笑声越发多。 窦七并没有笑,脸色越发的铁青。 “我要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他拔高声音说道,“当初我窦七在这里开店,可没学你们家任何一味菜!再看你们,家家用我的过路神仙,是什么意思?” 屋中笑声停了。 “窦爷,说笑了,我们可没人做出你家的过路神仙。”他们笑道。 窦七冷笑一声。 “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如今京中唱边吃遍,我又不是瞎子聋子,诸位,这可有点过了啊。”他说道。 “窦爷既然也知道是乐得自在,还要问什么?”一人收了笑淡淡说道。 “这乐得自在是什么?不就是我家的过路神仙吗?”窦七瞪眼说道,因为激动,面上的粉些许掉落。 “这怎么是你家的呢?”另一人皱眉说道,“锅是你家的?火是你家的?难不成你家用了火锅,别人就不能用?再说。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一样的,价钱更不一样,我可没见过你家的神仙价钱不足两个钱的时候。” 厅中人再次笑起来。 “不妨跟窦爷说明白话,这乐得自在本不是我们要卖的,你去打听打听,最初都是客官们自己要的。怎么做,要什么,怎么吃,都是他们教店家来做。”一个年长的老者整容说道,“所以我们才不好收钱,毕竟什么都不值钱。窦东家,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想出的,怎能如此?” 这些事窦七自然知道,这才是让他又是气又是不解的。 “这种食法据说最初是书生们野外游乐时聊以充饥之法,不可否认。他们中许是吃过你家的过路神仙,所以才想到如此吃法,但…”老者摊手,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你要怪罪与我们就有些冤枉了,你要真气恼,不如去找那些书生吧。” 窦七咬牙,这不等于废话! “窦爷,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位冷冰冰的包家男子站起身来,说道。“那种要客人点我们说没有的话就别说了,开门做生意就是这样,放心,你家要是加正菜,不管跟我家做的哪一个重样,我包十七绝不会上门与你吵闹,最多,再多做一个草人罢了。” 室内轰然大笑。 “对啊对啊,我家也一样,不过我比包十七还要地道。我可不会背后打小人。” “要说起这个,柳爷,你家最近上的新菜雕花佛,是不是跟我家的跳墙佛有些太相似啊?” “是啊,如何?你家能用萝卜雕佛爷,我家就不能了么?” 看着厅中胡搅蛮缠嬉笑怒骂起,没有一个再理会自己的质问,窦七愤然起身拂袖离开。 他也知道跟这些老行家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但是要是不说,实在是憋屈。 “书生?”窦七咬牙,抬脚踹向一旁走廊的花架,“哪个作死的坏我生意!” 花架应声而倒,发出哗啦的响声。 不过如今包厢房多是空着,并没有引出人来看。 窦七沿着走廊脚步重重的而去。 “要么,我们也上正菜?” 掌柜的说道。 话音才落,就被窦七恶狠狠的打断。 “此时做正菜?你是能挖来哪家的厨子吗?”他喝问道。 掌柜的缩头。 “可是,东家。”他又忍不住说道,“那些店,大大小小的不仅能上正菜,还能上乐得自在…”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窦七用茶碗砸过来。 “什么乐得自在,那就是学咱们的过路神仙!”他喊道,“这些不要脸的!” 掌柜的被砸中了肩头,疼咧嘴,但也不敢躲。 “东家,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了,人家卖这个,咱们真没办法啊。”他急急说道。 都是开酒楼的横竖都是那些菜,那些器具,从来没有你家炒这个菜,就不许别家炒的。 窦七铁青狠狠的砸了下几案。 “那他们也卖贵些!娘的,卖什么七八个钱!”他喊道。 这价钱还不够他神仙居一盘秘制酱汁! “摆明了是故意的!”他咬牙说道,“他们就没打算用这个挣钱,而是要用这个挤垮我!” “那,那我们降价?”掌柜的说道。 这话又引来窦七斥骂。 “你脑子被驴踢了?”他指着骂道,“这时候怎么能降价?降下来我这还是神仙吗?不是跟那些凡人也一样了?他们何必还来我们这里吃?随便走进任何一家不都一样?你这蠢货,当初我怎么就请了你来?我娘还把你说的跟猴精一样!啊呸!” 掌柜是窦七母亲娘家的人,眼瞅着窦家食肆发财,便寻来分些利,在窦七与叔伯们争产的时候起了大力气,也出了不少好点子,因此得窦七看重,便应了母亲的所求,留他在酒楼做掌柜。 “我去找我干爷爷!”窦七站起来说道。 掌柜的虽然被骂的满脸通红,但还是忙拦住。 “东家,法不责众啊。”他说道,“如今不是一家两家如此,而是满京城的食肆酒楼都弄这个,刘大人难道能都震慑住他们不成?” 这京城可不是中书门下秘阁的天下,自然也不是他刘校理一人说了算的地方。 窦七拂袖愤愤坐下。 “那你说,如何?”他随口说道。 掌柜的脑子飞快的转。 “现如今绝对不能降价,我们要做的是让名气更加好,更加的神仙与众不同。”他一面说道,“我们就卖那么贵,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起,名气,名气,更大的名气….” 他转了几圈,猛地一拍手。 “有了!东家!”他惊喜喊道,在窦七面前跪坐下来。 窦七说的不过是气话,根本就没指望这个蠢材想到办法。 “有什么?”他没好气说道。 “东家东家。”掌柜的前移几步,面色激动,“三月二十,就是京中普修寺大禅会。” 这种事,是个京城人都知道。 “我可没心情去给他们献香油。”窦七没好气说道。 “去,一定要去,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去,还要请干爷爷出面保我们去。”掌柜的说道。 窦七看着他有些不解。 “东家。”掌柜的再凑近一些,眼睛亮亮,“素斋供奉!” 窦七猛地恍然,伸手啪的一拍几案。 而与此同时,太平居里,吴掌柜也一拍桌子。 “三东家。”他看着徐茂修神情郑重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徐茂修看着他,若有所思。 “好。”他点点头,“掌柜的,你说如何便如何,你说吧,要如何做?”   ☆、第十章 说起 “其实说起来,普修寺之名不如且停寺,前朝时在闹市之中不过是几间破殿,以及二十几株古柏,另有一个瞎眼的老和尚守着香火。” 老掌柜说道,一面带着几分追忆。 屋内徐茂修范江林不是京城人士,这些事自然没听过,刚被叫来的李大勺虽然是京城附近长大,但一直闷在后厨,对京中的闲闻轶事知道的很少,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比徐茂修他们进京还晚,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后来是净慧大师云游至此,一心弘扬佛法,不惮辛劳,奔走呼告,夙兴夜寐,历时二十年,将这破砖乱瓦毛毛草的景致变成了殿堂佛像恢弘。”老掌柜说道。【注1】 虽然大家都不信佛,但二十年的辛劳依旧值得人人敬佩,屋中人皆点头。 “至于其他的规矩佛事我也不懂。”老掌柜又笑道,“净慧大师是三月二十圆寂的,自此后普修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事,传到如今明海禅师,明海禅师煎的一手好禅茶,将法会更为扬名,禅茶重金难求。” “茶?”范江林忍不住插口问道,“咱们吃的茶?” “菜,都是菜,难道吃起来就一样吗?”老掌柜笑问道。 范江林也哈哈笑了。 “那吴掌柜,你要做什么?准备也去求碗茶吗?”李大勺也插话问道,“一会儿店里就要上客人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去….” 老掌柜瞪他一眼。 “有半芹姑娘在呢,你忙什么忙。”他说道,“我闲的没事找你讲佛法吗?” 李大勺撇撇嘴不说话了。 “说到明海禅师的茶。”老掌柜接着说道,“为了求一碗茶,多少人想尽办法。曾经有一个大桶商,豪掷万贯置办素斋供奉,换的一碗煎茶。” “万贯?”这次连丫头都惊讶的瞪眼,“就为了一碗茶?值不值啊?” 老掌柜捻须眯眼笑。 “一碗茶值不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万贯换的京城扬名,很值。”他说道。 徐茂修点头恍然。 “所以,掌柜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献素斋。”他说道。 吴掌柜点头。 “没错,我们要献素斋。”他说道。 “可是,我们哪来的万贯啊?”李大勺忍不住说道。 “这世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要钱才能做到的。”老掌柜说道。然后看向徐茂修一笑,“所以要劳烦东家和娘子说,看看有什么法子进场不?” 这世上有时候比钱更厉害的还有关系。 而能写出那样好字的人,一定很有关系。 徐茂修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去和妹妹说。”他说道。 “可是,我觉得,我们如今的名气也算打出去了吧?”范江林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外边。 外边有人马过来,带着几分喧嚣。 “是这里,就是这里,看,看那个匾额…” 喧嚣中还有人高声的说话。 “这字很快就要传遍全城了。”他忍不住笑道。 还有必要去费那般心思吗? 老掌柜抬起头也看向门外,伸手捻须,目光微微眯起。 “东家。字好是字好。”他说道,“但是,我们这里是食肆,食才是正道。” 院内细雨淋淋,假山上流水而下滴落在竹笕,积聚而浓一头落下敲在另一边的石头上,清脆的啪嗒声穿过细雨传进屋内。 廊下半芹吓了一跳看过去,又自己抿嘴笑了。 因为程娇娘住进来,大家觉得这是家了,便不知不觉的精心布置。庭院便是婢女亲手布置的,弄来了竹笕,京中又不能引泉水,她却用在了庭院里接流水。 “先是我家太爷就喜欢这个,说,能听禅音。”婢女笑道。 安静之中有规律的起伏声响,倒真跟寺中木鱼敲动差不多,果然是禅音。 半芹再次笑了笑,整容迈步到屋门口。 屋内程娇娘与徐茂修端坐。 “郎君,请用茶。”半芹说道,跪坐下来推过茶。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眼前的茶。 “茶。”她说道,“倒是不错。” 半芹捧起的水碗愣了下。 娘子也要茶? “是,我也觉得吴掌柜的念头不错,禅茶会,是个机会。”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 半芹忙将水递过去,看着程娇娘端起来饮了口,才放下心来,低头退出去。 “半芹。” 刚走出门,便听到内里程娇娘唤道,她下意识的转身。 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已经应声。 “陈十八娘和我说的是不是这个什么会?”程娇娘问道。 半芹低下头转过身迈出门,雨已经小了,满院春意盎然,清新扑面,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笑拿着托盘沿廊而去。 “是的娘子,十八娘子邀请娘子去的就是这个。”婢女笑道,“吴掌柜说的对,当初的确有这么个趣闻,那大桶商人可红火许久,后来开酒楼,如今虽然不如以前,到底也还不错。” 程娇娘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不过,不用置办什么万贯素斋。”她说道,“只要一味就可以。” “一味?”徐茂修问道。 “一味,要新奇,便足矣。”程娇娘说道,略一沉吟,“就用,豆腐吧,一举两得。” 徐茂修没有再问,应声是。 “还有,妹妹,虽然最近生意不错,但,还是不盈,所以,要拿些钱去。”他又说道,神情坦然。 程娇娘扭头看婢女。 “如今钱不多了。”婢女忙答道。 徐茂修面上有些担忧。 “那也不急的,等过了这禅茶会再说。”他忙说道,又笑,“等过了禅茶会,许也不用再拿钱贴补了。” 程娇娘也笑。 “哥哥无须担心。”她说道,“你来跟我要钱,不知道多少人要谢你呢。” 徐茂修笑不解。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应声等她吩咐,程娇娘却停了一下。 “叫那个半芹来。”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徐茂修也愣了下。 又一个半芹?不知不觉妹妹这里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半芹了? 听到婢女的话,半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惶进来跪坐施礼。 “我记以前是你帮我寻来病患的?”程娇娘问道。 以前… 娘子还记得以前。 半芹忍不住眼圈又要发红。 “我自然是不记得,只记得你本子上似是如此写的。”程娇娘说道。 “是,娘子,是娘子让奴婢到每日街上听人闲谈说趣,然后回来将那些听到的病症讲给你听,然后你说治,我再去故作巧合的接近那病者家人,由此引他们来让你诊治。”半芹说道,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并没有不能成言。 “那现在,你再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再谈我,谈的多的是什么,回来再告诉我。”程娇娘说道。 半芹激动的施礼。 “是。”她颤声说道,抬头时有眼泪滴落在席垫上,不过,这次的眼泪一定是甜的。 雨停了的时候,偏殿里若有若无的读书声也跟着停了。 门外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另一个抿嘴笑,冲她摆摆手,自己跪坐探身从门缝看去。 殿中一个斜倚凭几的少年正用袖子掩着嘴打个大大的哈欠,地上扔着一本书。 ******************************* 注1:此段故事取自河北赵州柏林寺。 补昨日第二更,顺便求粉票。   ☆、第十一章 好笑 因为阴雨,室内光线更为昏暗。 那少年打完哈欠,似乎觉得视线不明,便伸手打亮火石,一道火光亮起,照着少年精致的五官,那一双眼在白净的脸上幽黑灼灼。 晋安郡王长得真是俊美,果然不亏是太祖七世孙,与如今太宗后人的陛下一脉相貌不同。 相传太祖一脉承袭太祖孝慈高阳皇后相貌多一些,高阳皇后相貌端庄柔美,中和了方氏家人的武壮。 不知晋安郡王能娶个什么样的王妃。 屋内啪的火石敲响,让宫女回过神,屋子里少年人已经似乎玩腻了火石,不再打火,而是干脆仰面躺在地上。 宫女坐正身子,冲这边的宫人点头笑。 “殿下果然又要睡了…”这边的宫人眉头微蹙,低声说道,“要不要去说一下,陛下和太后罚他背书,万一背不下来怎好?” 话音才落,就听内室衣衫脚步声响,二人忙俯身低头。 门被唰拉拉开了。 少年迈出门,伸手长展,深吸一口气。 “如此春光美景啊…”他说道。 两个宫女忙起身。 “殿下,您可不能出去的,陛下和娘娘罚殿下禁足的。”她们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还有几天啊?”他回头问道。 “还有两天。”宫女含笑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长袖一甩负在背后。 “那去叫人来陪我读书。”他说道。 读书哪里用陪,不过是要找人来玩。 宫女领会笑着应声是,不多时唤来内侍,进去后屋内果然没有读书声,而是棋盘响动。 “我看到不是同一人。”晋安郡王说道,修长的手指落下一字。 对面小心跪坐的内侍忙也跟着落子。 “可是叫陈素陈十八娘的只有一个。”他低声回到。 晋安郡王手抚着棋盘沉吟一刻。 “那日进宫的就是陈十八娘。”内侍又说道。 晋安郡王落子。 “那就是我看错了。”他斩钉截铁说。“但那日城里我没看错,就是她,肯定在陈家,如果不是陈家的人,那跟陈家也有关系。” “只是郡王不能出门,纵然能出门,也不好去见陈家的内眷。”内侍叹气说道。 晋安郡王执子沉吟不语。 “又或者。她不是陈家的人呢?”他忽的说道。“跟陈家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是陈家的人。” 越想越是这个可能,当想到这个可能,他的面色有些急躁。 如果不是陈家的人。有来就有走。 说不定那一日一见后就要走了。 晋安郡王不由坐正身子,眼前浮现那日门前转过头来女子。 “那个…”他开口要说话。 门外有宫女施礼。 “郡王,李太医来了。” 晋安郡王面上的焦躁神情立刻收起,换上笑颜,在棋盘后看着迈进门的李太医。 李太医穿着官袍,身后还有一个小童拎着药箱,似乎刚忙完。 “李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晋安郡王笑道。 “贤妃娘娘孕吐厉害,太后命我小心伺候,我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了。”李太医说道。见礼过后跪坐下来。 “主要是外边找我师父的人太多了。烦的不行。”小童在后补充道。 “这是因为李大人医术高明。”晋安郡王笑道。 李太医医术高明,也不是什么恭维虚言。 “什么呀,那些人都想等我师父说他们不治呢,根本就不是让我师父给看病。”小童撇嘴说道。 晋安郡王一愣,什么? “不治?”他问道。 李太医已经没好气的嗨了一声。 “无礼。郡王面前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他转头沉脸呵斥道。 小童低头不敢再言。 “别,别,有,有,接着说。”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指着那小童,“我正闷着呢,好容易来了新鲜事,快说说,怎么突然就被人求着诊不治了?” 小童缩头迟疑看了师父一眼,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忠孝不能两全,郡王问话也不能不回吧。 “因为,他们,想要让程娘子给治病。”他诺诺说道。 越说越糊涂了。 “程娘子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程娘子就是治好了陈老太爷还有童内翰的人。”小童带着几分精神说道,眼睛也亮起来,忍不住伸手比划,“能起死回生,但却非必死之人不治,据说是李真人的徒弟呢。” “打嘴!”李太医喝道。 小童吓得不敢再说。 晋安郡王已经明白了,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他伸手指着李太医,“只有不治的人人家才治,那陈老太爷和童内翰都是被你诊治为不治的,才被人家治好了,所以大家如今倒都盼着被你诊治为不治了,真是,真是太好笑了。” 他越想越想笑,以至于失态的捧腹。 李太医黑着脸起身就走。 晋安郡王忙亲自去拉。 “小王错了,小王错了。”他说道,但到底是绷不住扑哧扑哧的笑。 又说了好些好话,才把李太医劝坐下来,惹事碎嘴的小童被赶了出去,屋子里重新摆起棋盘,对弈的内侍换成了李太医。 下了两盘棋,闷闷无聊的李太医觉的也没意思了,便起身告退。 “我知道郡王这几日禁足,所以特来陪郡王。”他说道,一面又抚着胡须看郡王,露出一丝挪揄的笑。 晋安郡王也笑了。 “是啊是啊,你我正好可以互慰。”他说道。 李太医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哼了声走了。 看着李太医离开,晋安郡王又哈哈笑起来。 “真是没想到,一向不爱在宫中的李太医竟然会被逼的躲进宫来。”他笑道,“这个程娘子不知是何方能人。” “奴婢倒也听说一些,是陈家从江州请来的,很厉害的神医,据说是遇到李真人,得了神仙方能起死回生。”内侍笑道,“只是治病的规矩太古怪。” 晋安郡王不以为意笑。 “不古怪怎能泱泱之中脱而出?”他说道。 “是啊,这娘子….”内侍点头接着要说。 晋安郡王抬手制止他。 “我想到了。”他说道,“那个宅子。” 内侍愣了下。 “哪个?”他不解问道。 “那天我看到的那个宅子。”晋安郡王说道,一面转身,“你们去问问,或许能得知她的所在。” 内侍应声是。 “只是,该问的问,不该问别乱问。”晋安郡王又微微回头说道,“本王我,可惹不得任何误会。” 内侍忙郑重再次应声是。 如此坚持又如此小心的寻找,到底是什么女子,让郡王这样一见不忘?   ☆、第十二章 惦记 从一个婢女手里接过包袱,半芹忙道谢。 “因为二十禅茶会,家里来了些亲戚,十八娘要陪客,这几日就不便出门来,特来和娘子说一声。”婢女说道,“夫人知道娘子也去,家里娘子们做新衣,也给娘子做了一件。” “多谢夫人惦记。”半芹再次道谢。 “那姐姐快进去吧,我回去了,到那日车来接娘子。”婢女说道。 两女施礼别过,看着马车走了,半芹才转身进门。 “是谁?”徐茂修站在廊下问道。 半芹将事情说了,徐茂修点点头。 院门再次被敲响。 “是又忘了什么?”半芹说道,忙又去开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见半芹便笑着往内走。 “许久不来,这家门真不好找,都要忘了。”他口中说道。 半芹吓得忙掩门挡住。 “你找谁?”她问道。 徐茂修也神色一沉举步过来。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 “这里不是陈家吗?”他问道,一面又退回去几步抬头看门匾。 门匾空荡荡无字。 “这里不是陈家。”半芹忙说道,“这是是程家。” 那人啊了声,一脸不解,又探头向内看。 徐茂修已经走过来。 “什么事?”他问道。 半芹忙回头。 “郎君,有人找陈家。”她说道。 看到徐茂修,门外的男人不由再次退后两步。 “这里不是陈家,这是程家,你找错了,再去打听吧。”徐茂修看着他说道。 男人打量徐茂修哦了声。 “原来我记错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歉意。又忙施礼。 徐茂修点点头,那男人便走开了,一面还左右看,嘴里嘟嘟囔囔的,又去敲旁边的家门。 “找人也不问清楚,这样问怎么成。”半芹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二人收回视线关上门。直到这时。那问路的男人才又投来视线,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身子,脸上那种外乡人的惶恐不安也褪去,眉头微皱。转身大步走开了。 这些事门内的徐茂修和半芹自然不知。 婢女从屋门拉开门。 “怎么了?”她问道。 “没事,有人找人。”徐茂修说道,“妹妹醒了?” 婢女点点头,其后程娇娘已经坐在厅中。 “掌柜的初步打算雕豆腐。”徐茂修说道。 “雕?”程娇娘说道,“只怕不好雕。” 徐茂修点点头。 “是啊。”他说道,笑了,“如今孙才日夜不停的做豆腐,李大勺和…半芹姑娘也日夜不停的试着。” 程娇娘点点头。 “是不好做。”她说道,“不知能不能成。只有这四五天的功夫。” “李大勺刀工还不错。就是从未做过这么软的,所以一时生疏。”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略沉吟一刻。 “记得做的时候,放在水里雕。”她说道。 放水里? 徐茂修哦了声,点点头。 “我记下了。”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沉吟一刻,徐茂修知她在想事情没有开口打扰。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室外竹笕敲打石头的声音有规律的传来。 “半芹。”程娇娘忽的喊道,“记。” 婢女忙应声是,起身跪坐在一旁的笔墨纸砚的几案前。 “蘑菇熬汤。”程娇娘说道,“放金针菜,木耳,切笋丝菇丝….” 婢女低着头提笔疾书。 皇宫中,太后娘娘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三人。 “如何,背写出来了吗?”她问道,“可都一炷香时间了。” 大皇子将笔放下。 “娘娘,孙儿已经写完了。”他说道。 太后娘娘高兴的让人呈过来,见其上字迹工整一气呵成。 “大哥写的好。”她说道,一面又看另外两人,拉下脸问道,“你们呢?” 晋安郡王笑嘻嘻的也放下笔。 “娘娘,我也写完了。”他说道。 内侍忙去呈上,太后娘娘扫了眼,面色更难看,一张纸上字迹草草,还只写了一半。 “公羊传不是已经学了吗?陛下罚你背了三天,怎的如今连半章文公都写不来?”她说道。 晋安郡王嘻嘻笑。 “娘娘,先生让一年学好的,如今才半年而已,再等半年一定背好了。”他说道。 一旁大皇子面上浮现一丝嘲笑,不屑的撇嘴,将下巴抬高几分,端正身形。 “娘娘,娘娘,我也写好了。”二皇子急忙忙的放下笔,举着自己的纸喊道,一面摇摇晃晃走过来。 “哎呀二哥儿写的好。”太后赞道,看着纸上两个大字。 “是玮哥哥教我教的好。”二皇子说道,摇着太后的衣袖。 太后抿嘴笑,又瞪了还在嬉笑的晋安郡王。 “你看你,还要小孩子帮你解围。”她低声嗔怪道,“回去好好把书念了,一日日的就知道胡闹,能成什么事。” “是,娘娘。”晋安郡王笑道。 太后娘娘摇头。 “好了,你们下去吧。”她说道。 三子忙正坐施礼告退。 走出殿门,二皇子一手牵着晋安郡王,一手拉大皇子。 “哥哥,我们去玩射柳。”他高声的说道。 “吾还有书要读。”大皇子说道,伸手扫开二皇子的手,带着几分疏离说道。 二皇子讪讪。 “我们去我们去。”晋安郡王忙说道。 “郡王,二皇子年纪小,不知勤奋,你别带坏他。”大皇子说道。 这话说的就重了,在场内侍纷纷色变,但又不敢说话,将头低下装聋作哑。 晋安郡王面上依旧笑嘻嘻。 “是。是。”他说道,“我是要勤奋一些。” “我们读书去。”大皇子说道,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看二皇子。 二皇子嘟嘴,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才不和你去。”他说道,撒脚跑了。 内侍们又是慌又是不安,忙跟上去。 大皇子被扫了面子,亦是气恼。偏无法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转头看到还在笑着的晋安郡王。 “废物。”他哼声说道,甩袖大步而去。 内侍呼啦啦的跟去,转眼只剩晋安郡王一人。 晋安郡王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慢慢的转身而行。 “所争。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助遇丁丁。弱焉。” 低低的吟读伴着脚步一声声。 另一条路边有一年长白胖的内侍不由停下脚。 “左传?”他低声说道,一面抬头看过来,见到一个少年远去的高挺背影。 “怎么了爷爷?”身旁的小内侍忙问道,“要左转去哪里?” “左转你的头,也不读书什么都不懂。”胖内侍瞪眼喝道。 小内侍被骂的笑着缩头。 “爷爷,孙儿不像您读书多能伺候陛下。”他说道。 胖内侍哼了声。再看向那远去的背影。 “大皇子如今才学周礼。晋安郡王明年才要学左传,如今竟然已经背到伯州犁问囚了?”他喃喃说道,又摇了摇头,笑了,“上下其手。上下其手,这宫里混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爷爷,上下其手是什么?”小内侍大着胆子问道。 “是狗屁。”胖内侍瞪眼骂道,踹了小内侍一脚,“还不快走,不该问的不要问,闲的你。” 小内侍忙前边引路,二人很快远去了。 偏殿里,晋安郡王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卷书,书未展开,他垂目口中却是念念,一直持续很久未停,直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殿下,人回来了。”内侍的声音传来。 晋安郡王便起身走出来,屋内已经被推开,一个侍卫坐进来,面貌形容正是去玉带桥程娇娘宅子误做走错门的人。 “如何?”晋安郡王问道。 “不是陈家的,姓程,是个男子,二十六七岁年纪,西北口音,开门是一个婢女,除此之外未见其他人。”侍卫说道。 不是啊,原本这一问就是没什么希望。 晋安郡王点点头,摆摆手。 “看来,我只有找陈大人开门见山的问一问了。”他笑道。 “郡王不可。”侍卫忙劝道。 晋安郡王笑着。 “是,我知道。”他说道,“我不急,我再想别的法子吧,总会有法子的,什么事都会有法子的,都能解决的。” 最后这一句似是自言自语。 侍卫低头施礼告退,走到门外又忍不住皱眉。 “你干什么?”内侍低声问道。 侍卫忙摇头,抬脚向外走。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脚。 不知道这件事该说还是不该说,他总觉得玉带桥那位姓程的郎君,有些面熟,一双眼,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也许是看错了,京中来往这么多人,难免的事。 侍卫深吸一口气,继续大步而去。 日渐正中时,周六郎勒住马,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玉带桥边。 “公子?”小厮问道。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敲响了程娇娘的院门。 “又是你?干什么?”金哥儿从门缝里扒着喊道。 干什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干什么又走到这里! “还有钱吗?”他闷声问道。 “有钱也不借给你!”金哥儿警惕的说道。 周六郎抬脚踹门上,吓得内里金哥儿跳开。 半芹闻声出来了,不顾金哥儿的反对打开了门。 “公子,娘子不在家。”她说道。 “又出去了?”周六郎皱眉问道。 一个女子家每天往外跑什么? “是。”半芹说道。 “缺,缺什么,说话。”周六郎说道。 半芹微微一笑。 “多谢公子惦记,娘子不缺。”她说道。 周六郎吐口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回头。 半芹站在门边正在关门,一面侧头对着金哥儿笑。 这丫头,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又敢笑了? 而且也敢抬起头说话了?腰杆也挺直了… 门徐徐关上。 人也好,东西也好,人而已。名字而已。 周六郎收回视线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嫩白的豆腐被小心的放入水碗中。 李大勺从面前摆着的一排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刀子中选了一个尖细的竹刀。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李大勺弯身伸手入碗中,开始转动刀子,一点点的白絮在水中散开。 程娇娘老掌柜徐茂修并没靠近,而是坐在廊下看着这边。听得不多时丫头一声叹息。 李大勺直起身子,怔怔看了水碗一刻。 “再来。”他说道。 丫头忙又取了一块豆腐来。 李大勺微微眨了下布满红丝的眼,再次俯身入刀。 “雕个花的已经没问题了。”吴掌柜说道,一面将一个碗小心的推过来。 坐在程娇娘背后的婢女忍不住哇了声。 “我的天啊,这牡丹花惟妙惟肖啊!”她说道,“真的是用豆腐雕的?” “是啊是啊,两天,就练出来了。”徐茂修说道,看李大勺带着几分赞叹。 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厨子。竟然还有这等手艺。 “他老实人一个。人笨就闷头练手艺,当初跟着师父学徒,就他最没用,琢磨不出新菜新味,倒是把基本功练的最扎实。这也是有得有失吧,世间事难两全。”吴掌柜感叹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雕花好了。”她说道,“还要做什么?” “因为说是素斋,又是佛前供奉,李大勺觉得花没有新意,所以想要贴切一些。”吴掌柜说道,“非要雕个佛爷来。” 婢女瞪大眼,看向那边,李大勺又换了一块豆腐,毫不气馁的做着重复的尝试。 “可是,只有四天了。”她忍不住说道。 “实在不行,最后就用牡丹花。”吴掌柜说道,“反正我们主要靠的是豆腐这味菜,其形是为锦上添花。” 程娇娘点点头,三人不再说话,看着那边认真雕刻的李大勺。 这边的半芹挎着篮子走进街市,立刻有人和她打招呼。 “今日有新来的菘菜,我特意给半芹姑娘你留着呢。” “半芹姑娘,来看看这些羊肉。” “半芹姑娘,你上次说的那些心肝肺什么的我给你弄来了…” 半芹含笑一一回话,挑挑拣拣,很难看出这不过是她来这里的第四次。 肉铺前站着好些人,其中有两个穿着打扮较好的妇人正在说话。 “张东家。”半芹走过来冲内喊道。 两个妇人转头看她,脸上带着几分倨傲,这些富贵人家高门大户的采买粗使仆妇虽然在家中上不得台面,但出来了却是高人一等。 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男人走出来,看到半芹咧嘴笑了。 “姑娘来了,东西给你准备好了。”他说道,“真是奇怪,干干净净的,怎么要这东西?” “东家,那是可以入药的。”半芹说道,一面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外边两个妇人。 “入药?这心肝肺的入什么药?”男人惊讶喊道。 半芹笑而不语。 “半芹姑娘你哄我呢。”男人笑道。 “我哄你作甚,就是一些补药。”半芹笑道。 “补什么?”男人问道。 “也没什么,强身健体啊,白发变黑啊,什么的。”半芹说道。 男人瞪眼,旋即哈哈笑了。 “哪有这种药。”他说道。 两个一直站在外边没说话的妇人此时看过来,目光在半芹身上转了转。 “别人没有,我家是有的。”半芹笑道,也不再多说,伸手接过店伙计递来的包好的东西放入篮子里走开了。 “这是谁啊?”看着半芹走开,一个妇人忽的问道。 正要转身回去的张东家哦了声。 “住在玉带桥,说是家里姓程,也不知道家里几个人,每日用的很多,还都是心肝肺什么的…”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咦了声,“莫非真的是入药?”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 姓程… 这个姓如今在家里可是很响亮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因为老爷夫人天天挂在嘴上,尤其是病愈的童内翰来家里做客之后,听管事的娘子说说,老爷都吃下去饭了,甚至有些魔怔的想要得个病什么的。 还好被夫人劝住了,说那程娘子如今不治病,要是真得了那不治的病可是真的要死的。 可是程娘子不是住在周家吗? 两个妇人犹豫一下,一个一咬牙,看着装满了篮子沿街向外走的丫头,抬脚追上去。 “..哎…古妈妈,你们要的羊肉装好了…哎?人呢?” 店铺里的伙计不解的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 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   ☆、第十三章 看到(加更) 食言而肥了,加更一章。 **************************** 天色差不多时,程娇娘离开太平居,马车晃悠悠的从街市中而过。 “娘子,你看那神仙居。”婢女掀起帘子低声笑道。 程娇娘看向外边,神仙居的彩楼依旧鲜艳,门前揽客的店伙计多了几个。 马车一晃而过。 “你看到了什么?”程娇娘问道。 婢女扭头看她,嘻嘻一笑。 “看到这么短短几日就不如以前人气了。”她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婢女歪头想。 “还有,做人要厚道。”她嘻嘻一笑说道。 程娇娘摇头。 “还有呢?”她问道。 婢女啊了声再想了想,摇头。 “还有什么?”她问道。 “还有。”程娇娘看着外边,这虽然算不上京中最繁华的地方,但也能排上前三,街边酒楼食肆林立,“艰难。” “艰难?”婢女不解问道。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程娇娘说道。 窦七的酒楼短短时日被冲的人气大减,是运气不好,也是其他竞争者的联手推波,平日说笑相恭把酒言欢,但私下多少双眼暗自盯着,一旦抓到机会,对手便不会放过。 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 婢女下意识的跟着看向车外。 车外街上人潮说笑涌涌,旁边一间门面鲜亮阔气的酒楼正有两三个知客在招呼人,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另有两个装束艳丽的女妓在其内抱着酒壶冲过往的客人娇笑抛媚。 世道艰难,万事小心。 “娘子,我看到了,记下了。”她转过头认真说道。 程娇娘的马车回到玉带桥天色近晚。 洗漱过后,半芹将饭菜端上来。 “娘子,有一个姓彭的人家,想要娘子做的药。其主家也是服用金石。与童内翰家是世交。”她说道。 “姓彭?”婢女说道,“莫不是历任三朝名相彭宴家?” 半芹却是不懂这个。 “我这几日走动,听他们说起这个人家,那两个仆妇偶尔的笑谈。说主家天天去找李太医要被诊为不治,一心要得娘子仙方,我便留了心,今日被追上来,含含糊糊的问我是谁家的,我便也没隐瞒,如实说了,两人惊喜不已。”她说道,“我又说了娘子出来养病。尚不能治病。只是闲时做药练手艺,两个妇人问我做什么药,我说不懂也不知道,她们变没有再问,大喜的急慌慌走了。想必不日就会上门来的吧。” 婢女沉吟一刻,一拍手。 “能追着李太医说出如此无礼的话,又跟童内翰是世交,那必然是彭宴家了!”她说道,看着半芹,“啊呀半芹姐姐,你这次可捞到一个好人家。” 虽然彭宴已经不在了,其子孙在朝中地位也并非高位,但还是不容小瞧的,这便是人常说的世家大族,皇帝轮流换,但家族百年不倒。 半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听些闲言碎语罢了。”她说道。 不大肆宣扬,又能准确的短时间内找到新的客户,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各有各道。”婢女感叹道。 鱼虾各有道,从最下层的仆妇口中说的话,也能在最快的时间传到家中主人耳中。 “果真?”一个虚胖的中年男人喊道,手扶着凭几就要起来,不想一时气力不够差点摔倒。 旁边的夫人并侍妾忙去搀扶,被男人没好气的推开。 他下意识的伸手向一旁瓷瓶,却被夫人拦住。 “老爷,不能啊。”夫人含泪说道,“那程娘子不诊病,你再吃这个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男人有些闷闷的收回手。 “是程娘子的采买的婢女说的,我也去打听了,虽然周家没正面说,但下人已经透出来了,那程娘子是前些时候半夜离开周家的。”厅中跪坐的管事抹着汗说道,“那个宅子我们也去看了,原是陈相公家的,我向陈家问了,虽然没有对外说,但的确是卖给程娘子了。” “那就是真的!老爷我们快去。”夫人喊道,一面就要起身。 “去什么?我又没到死的时候,去了也白去。”男人没好气的说道。 “药!”夫人说道。 “要什么?”男人问道。 “那婢女不是说了,她家娘子虽然不诊病,但是还做药练手艺。”夫人说道,“我们不求她治病,求她给制一味药可好?” “那婢女说,只是试制,不多。”管事的提醒道。 “那快去!晚了就轮不到我们了!” 男人说道,这一次没有扶空稳稳的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门外。 “快,备车!” 夜色降临时,程娇娘的屋门拉开,廊下坐着的仆妇忙起身,看着自己家夫人走出来。 “彭夫人好走。”婢女在后跟着送出来说道。 “留步。”彭夫人忙说道,一面将怀里的一个小瓷罐抱紧了紧,神情惊喜又激动,似乎拿到了世间的至宝。 “夫人,莫忘了我家娘子的叮嘱。”婢女含笑说道。 “不敢不敢。”彭夫人忙说道。 婢女这才笑着施礼不再相送。 金哥儿待彭夫人走近门边,才小心的打开门,先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夜色降临,灯火照耀门边昏昏不清。 一个仆妇先迈出去叫来一辆不挂任何标记的等在角落里的马车。 彭夫人这才被两个仆妇拥簇着急匆匆的上车,不待坐好,就催着快走快走。 马车疾驰而去,让车里的彭夫人一个倒仰,吓得仆妇们忙扶着。 “还好还好。”彭夫人却只关心怀里的瓷瓶,一面小心的抚摸一面感叹,“这是老爷的命啊。” 仆妇看着瓷瓶也跟着吐口气。 这一晚上跟做贼似的… “夫人,花了这么多钱,卖了这个,还见不得人…”一个忍不住说道。 “嗨,你懂什么。”彭夫人忙斥道,“那程娘子病还没好呢,不能大肆宣扬,让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仆妇愣愣问道。 “你真是不懂!”彭夫人如今得偿所愿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心情大好,便接着说道,“你们想,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 就这小小一罐子药,就要了五千贯,五千贯啊! 这是卖药吗?这就是自己生钱呢!铸铜司也没这么快的。 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怕来钱来的太多? “没听那婢子说了吗?程娘子如今还病着,这些药是花费许久才制出一点的,如果宣扬人人来求药,程娘子可怎么应付得了。”彭夫人说道,“程娘子是菩萨心肠,见不得能治而治不得,这也是为什么搬离周家独居养病。” 仆妇们这才恍然。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们纷纷说道。 还有一点,彭夫人没有说,伸手抚着怀里的瓷瓶,带着几分得意。 程娘子制出的药有限,她们彭家运气好抢的一份,这么点总会吃完的,如果让别人也知道了,下一次等程娘子再制出来,就不一定能抢到了。 不宣扬,不被人知,她们彭家独知,如此,大好,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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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是全场的最惹人注目的地方,但却不是这些一心想要靠供奉扬名的好地方,因为那时候只有明海禅师才是唯一的焦点,大家关注也不是素斋。而是禅茶。 不过。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个傻,他们总不能挡着人家吧,我佛慈悲。 次日晨光初现的时候,陈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程娇娘门外。 “我姐姐陪着家里的姐妹先去了,我来接娘子。” 陈丹娘高兴的跑入院子里。看着已经走出来的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接住她的手。 “这么早?”她说道。 “不早了,等人多了,进门还要等,我们还可以先在寺里玩。”陈丹娘说道。 相比于在殿中等候那十几道禅茶仪式,她更愿意享受在殿外玩耍的一刻。 “那我们在外边玩。”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瞪眼大喜。 “真的?”她问道,“娘子不是特意要看禅茶吗?” “本乘兴而来,便已足以。”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听得似懂非懂,也没再问,高兴的和程娇娘前行。 “娘子说什么意思?” 身后金哥儿低声问道。 “古时王徽之突然来兴致去访友,一夜跋涉而去,到了朋友家门前又不想见了,于是调头又回去了。”婢女低声说道,“别人问这是为何,王徽之说本乘兴而来,所以兴尽而返。” 金哥儿和半芹对视一眼。 “这是何必呢。”他们说道。 婢女抿嘴笑。 “没有何必,就是如此罢了。”她说道,“不过金哥儿大约是如意了。” 听说禅茶足足有十几道仪式,娘子进去了肯定要坐很久,他作为小厮虽然不用进去相陪,但守在门边也不能乱走,对于少年人来说,只怕很是难熬。 金哥儿嘿嘿笑了。 除了陈家的马车,婢女还特意租了一辆,供他们三人乘坐。 各自坐好,马车向城中的普修寺而去。 普修寺的门前原本日日都人潮涌涌的街道,此时却变得安静。 黄土新铺了路,五城兵马司的人路边站立,只有待那些得到进入大殿参加禅茶礼的贵人们入场后,才能轮到普通百姓进门。 之所以出动兵马司的人来维持秩序,是因为皇家的人也会出席。 被挡在街边的从大半夜就开始等百姓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这话语引得大家都踮脚探头看去。 皇帝身体不好,这种场合很少参加,皇子只有两个,年幼不得出宫门,以往来的只是在京的两个亲王。 但今日仪仗明显规格不对,再看那边普修寺,只为天子大开的中门已经展开。 “是大皇子!” 大皇子虽然不是天子,但很明显是代替天子而来,所以普修寺大礼相待。 消息很快散开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热闹,以至于兵马司的人动了好几次鞭子抽打驱赶才控制住。 仪仗很快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京中或者外地赶来的世家豪门,百姓们兴致稍减,带着几分不耐烦等待这些人的进场。 皇宫中,晋安郡王坐在殿中,将手中的书卷抛上抛下,带着几分百无聊赖。 “殿下,您真不去了?”内侍问道。 “不去,那老和尚装模作样的闷死人,还不如事后找他单独给我煎茶的安生。”晋安郡王说道。 “热闹嘛,殿下一个人也是无趣。”内侍叹气说道,不知想到什么嘴边露出一笑,“老奴还记得,殿下第一次留在宫里那晚,一晚上没有松开老奴的衣袖,老奴不得已尿了裤子…”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越笑越大,扔下书拍腿。 内侍也跟着笑,又似是无意的侧头擦了擦眼角。 “有大皇子去,殿下不用摆依仗,去了也自在,随意转转也好。”他又劝道,“哪怕去吃一碗普修寺的素面也好,别的时候也罢了,但今日,老奴实在不想看殿下一个人呆着。” 晋安郡王笑而不语。 “还有一事,殿下不是一直苦无妙法,这趟人肯定去的多,陈家的人也肯定会去,如果那女子是陈家的人许会去,如果是陈家的客人,那更必然要去的。”内侍接着说道。 话音未落,晋安郡王起身站起来。 “那倒也是。”他笑道,一面伸展手臂,“来人,更衣。”   ☆、第十五章 入场 这种盛会,张老太爷自然不会错过,他下车时寺中已经人来人往熙熙,在他身后跟着大孙子张成。 “爷爷,我明日就要启程外赴,三年两年的不回来,这禅茶要好几年吃不到了。”张成叹息说道。 “天下无处不禅茶,你这都悟不了,禅茶不吃也罢。”张老太爷说道,一面笑。 祖孙二人正说笑,就听见有女声响起。 “太爷,老太爷。” 二人停下脚,看着一旁奔来一个丫头。 “半芹!”张成有些惊讶。 “公子。”丫头忙对他施礼。 “你家娘子也来了?”张老太爷含笑问道。 “是。”丫头说道。 “也是吃茶?”张老太爷含笑问道。 丫头点点头,伸手往身后指了指。 “还有一事,我们太平居来献供奉。”她笑吟吟说道。 张老太爷和张成都随着她所指看去,见那边人潮涌涌穿着打扮各不同,手里肩上都拎着担着箩筐。 “供奉?太平居?”张老太爷有些惊讶,“原来叫你去是为这个啊。” 丫头点头。 “太平居?”张成喊道,“太平居是你家的?” 丫头再次含笑点头。 张成还要再说什么,丫头带着歉意施礼。 “我要忙去了,过后再来伺候太爷。”她说道。 看着丫头走开,张成面上惊讶不已。 “太平居竟然是她主人的?那定然知道那且停寺五字是谁写的!”他带着几分激动说道,一面搓手,“太好了,爷爷你快去问问那写字的高人是哪位?” 张老太爷神情也惊讶,旋即释然哈哈笑了。 “果然,果然。”他说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是谁?”张成不解问道。 “这娘子,凭的又是太平二字。”张老太爷没回答而是摇头笑。 “太平?天道无亲,为善是与,所谓太平,恰好名字。”张成不解问道。 似曾相识的对话不由在耳边响起。 “太平馒头的确挺好吃。”张老太爷哈哈笑道。 太平馒头? 张成愣了下,这跟太平馒头有什么关系?那太平居并非是卖馒头的。愣神间张老太爷施然向大殿而去。他忙跟上。 看着丫头回来,吴掌柜和李大勺并没有好奇的询问,各自心神不安,甚至都没发现丫头的来去。 “李大哥。你别紧张。”丫头忍不住安慰道。 李大勺低着头嘴里不知道念念什么,手不时的攥紧又松开。 “是,不用紧张,你练的好好的。”吴掌柜也说道。 他们一行来了四人,徐棒槌背着一个挑担,一边是泥炉,一边是炊具。 “是啊是啊,豆腐备的齐齐的,佛也不行。就换花。”他也跟着说道。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李大勺反而更紧张。 现场雕刻,一举而成,成就成了,不成就砸了,哪还能让你试个两三次。 前方人潮涌动。是开始让摆放供奉了,因为他们在最里面,几人忙向前挤去,免得被人堵在外边。 但到底人多,还是被人挡住了,在最显眼的外边位置上,一大群人呼啦啦的摆放桌案,如同他们一般也用这火炉,只不过人家用车来运送,比起他们一人担着要奢华的多,摆出来的器具非金既银,晨光下熠熠生辉。 “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徐棒槌喊道。 “让什么让,等着。”挡路的小厮也不客气的喊道。 徐棒槌立刻瞪眼,吴掌柜忙拉住。 “小哥,我们人少东西少,稍微挤挤就过去了。”他含笑说道。 那小厮打量几人一眼,见他们不过四人,穿着家什简单,便带着几分倨傲哼了声。 “人少东西少,那还急什么,等等吧。”他说道。 徐棒槌抬脚就踹过去。 “让你滚开你还拽什么拽。”他怒吼道。 小厮被踹的向前倒去,正好撞在一个穿着绸衫带着帽子簪着花的男人身上。 窦七回身就给了这小厮一巴掌。 “瞎了眼!”他骂道。 “东家,是有人要找咱们的事。”小厮捂着脸喊道,伸手向后指。 窦七竖眉向后看去,先看到担着担子哈哈笑的徐棒槌,然后目光落在其后的李大勺和吴掌柜身上,一愣。 “窦爷。”吴掌柜含笑施礼。 “老吴?”窦七惊讶,似乎还没认出来,“你们来做什么?” “小的如今重操旧业糊口,东家也要来献供奉。”吴掌柜笑道。 李大勺抬头看了窦七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到底是低下头没有说话。 窦七哦了声,眯眼呵呵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说道,“不知是在哪里?” “城外一个行脚店。”吴掌柜笑道,一面拱手,“我们要了殿前的位置,还望窦爷行个方便。” 殿前的位置,那种地方是最便宜的。 窦七再次笑了。 “如此,你们去吧。”他说道,一面让人让开。 吴掌柜点头哈腰的道谢,招呼李大勺徐棒槌丫头鱼贯而过。 “恭喜发财。”窦七又拉长声调喊道。 吴掌柜回头含笑施礼道谢。 窦七哈哈笑了,转头收了笑脸啐了口。 “发个屁!”他说道,“两个晦气败家怂货!” 外边喧闹,禅茶正殿前却显得安静很多,虽然来往的人也不少。 这是一年一度京中最热闹的大事之一,不管男客女眷皆盛装打扮,一眼看去花团锦簇,虽然佛前忌喧哗,但也不时的响起女子们低低的笑声,引来注视的目光。 “瞧,你妹妹来了。”秦郎君忽地说道。 周六郎忙回头看去,果然见其后一个女子在两个丫头一个小厮的拥簇下缓步而来,另有一个女童快跑在前,身旁奶妈小心跟随。 “丹娘,慢点。”几个姐妹忙喊道。 陈夫人伸手拉住丹娘。 “母亲,我把程娘子带来了。”陈丹娘笑道。 陈夫人笑着赞声,然后看向走近的程娇娘。 程娇娘低头施礼。 陈十八娘也上前来,其他姐妹则好奇的打量她,因为事先已经知道这女子事迹,大家也没上前就此招呼。 “母亲,母亲,我不进去了,我和程娘子在外边玩。”陈丹娘迫不及待说道。 陈夫人沉脸摇头。 “不许胡闹。”她低声喝道。 陈丹娘嘟嘴。 “无妨,是我答应她的。”程娇娘说道,“我本不爱饮茶,此趟蒙十八娘相邀,正是出来走走的心意,有地可来,有人可伴,甚好甚好。” 陈夫人还有些犹豫,陈十八娘笑着开口了。 “母亲,娘子既然说了便是如此,随她心意去吧。”她笑道,一面拉过陈丹娘,“你今年可如愿了,又能出来玩,又不会被闷着。” 陈丹娘高兴的笑了,拉住程娇娘的衣袖。 “你们进去吧。”程娇娘说道,再次对陈夫人施礼。 陈夫人点点头,有些无奈,又吩咐仆妇丫头好好跟着。 “还有我的点心,我的点心。”陈丹娘喊道。 那边仆妇抱着一个盒子,笑着给她看,正是程娇娘让人送去的点心。 陈丹娘有吃有玩放心了,拉着程娇娘便走开。 “后边有个放生池,好多好多锦鲤,我们去喂鱼。”她高兴的说道。 看着一行人走开,陈夫人摇头。 “母亲,你放心,丹娘不是无赖蛮横的顽童,她既然说就是能与之说,而程娘子也不是委屈俯就他人的人,她能应必然也是自己愿意应,再者今日普修寺中清净,闲杂人等不得入,难得游玩好时机。”陈十八娘笑道,一面挽起母亲的胳膊,“她们一大一小,我们母子姐妹,各得其乐才是正好。” 一席话说的陈夫人笑了。 “难道你能与她亲近。”她说道,抬脚迈步,“原来不似我等庸人。” “母亲,休要取笑我。”陈十八娘笑着跟上去,“我只是学丹娘赤子之心与她相待罢了。” 陈家众人涌涌随着人潮从侧门进殿。 ************************ 订阅的都是免费票哦,要记得投角色票,书评区有置顶帖子链接地址,多谢多谢,又要劳烦大家费心了。   ☆、第十六章 灵验 这座由无数善男信女捐献供养的名寺院,纵然不是正殿,但二十多丈宽十丈深,数人合抱粗细的两侧殿柱,无一不彰显气势。 柱子隔开东西两厢,幽暗光泽砖石地上铺设将近四百个蒲团,此时已经坐了将近一半,男客在左,女眷在右,井然有序。 托秦十三的关系,周六郎得以坐在不错的位置,视线豁朗能够清晰的看到禅茶的所有仪式,也能看清殿中其他位置上的人。 那边陈家的女眷已经齐齐落座,因为尚未开始,都和身旁的熟识的人低声说笑招呼。 在陈夫人左右有两个空位迟迟没有人坐,但不久之后,便有人从殿外而来,带着几分欢喜几分忐忑坐了过来,其中并没有那个女子。 周六郎皱眉。 嗡嗡的低低喧哗中,外边响起礼乐吟经声,伴着连串的脚步声,表示禅茶会就要开始了,大殿里安静下来。 这时候便再不允许人进来了。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松开,眉宇间带着几分失望。 来了又不来,做什么去了?这女子,就不能一刻安生么? 一把花瓣飘扬落入池水中,争食的鱼儿立刻涌来,但旋即知道被骗散开。 陈丹娘咯咯的笑起来,一旁仆妇丫头小心的守着,免得她抓不稳玉栏杆。 “我来我来。”金哥儿捏着几块事先买好的鱼食也跟着扔进去。 “你看这个,据说是陛下放生的鱼呢。”婢女则指着其中鱼儿说道。 池中鱼儿满满,眼花缭乱,半芹瞪大眼也看不出哪个和哪个有什么分别。 “程姐姐。” 陈丹娘从池边跑到程娇娘身前。 程娇娘插手而立目光看着一片池水。 “你是不是不高兴?”陈丹娘迟疑一下问道。 程娇娘摇头。 “没有,为何如此问?”她问道。 “母亲说你被亲人不喜很是可怜…”陈丹娘说道。 身后的仆妇吓得瞪眼,忙抢上前。 “十九娘子,莫要玩笑。夫人,夫人没有如此说。”她说道。 母亲明明说过,仆妇却不让说,虽然年幼但陈丹娘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我是说程姐姐你别怕,我和母亲姐姐都喜欢你,他们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可怜。”她忙补救道。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仆妇更惶惶。 背后议论人,好倒也罢了,坏也无所谓。只是这怜悯最难把握,说的轻了是充作谈资,说重了又高高在上,尤其是这种女子,心里更较常人敏感,表面上麻木,心里却十分在意别人背后议论。 这女子行为乖张,偏又是家里最看重的人,如果话语冲撞了她。岂不是糟糕。 早说过不能让丹娘总是和她在一起。童言到底无忌啊。 仆妇急的脊背出了一层汗,正要想法子婉转,那边程娇娘已经伸手拉住陈丹娘。 “我不怕。”她说道,“他们,不是不要我。没事的。” 陈丹娘拉着她的手点点头。 “那,你也别难过,母亲说,什么都明白的人才最难过。”她接着说道。 才松了口气的仆妇差点再次吓晕过去。 “我也不难过。”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难过,这没什么可难过的。” 她转身拉着陈丹娘迈步。 池边走过一条路就是一座佛殿,有十丈的长廊。 “我傻过,这是事实,被人厌恶,也是人之常情。”她一面说道,“别人对你好,是幸运,别人嫌弃避讳,也不为怪,这世上怎么可能要人人都喜欢你,但凡有人不喜欢你,你就该怨恨不成?” 陈丹娘抬头看她。 “我表姐就不喜欢我,回外祖母家,她还叫着别的妹妹不和我玩呢,我就恨她。”她噘嘴说道。 “恨她,她就给你玩了吗?”程娇娘问道。 “没有。”陈丹娘小大人般叹口气。 “所以,无视就好,不如,去和喜欢你的人玩的高兴。”程娇娘说道,“除非她欺负到你。” 陈丹娘抬头看她。 “那欺负到我如何?”她眼睛亮亮问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她说道,“因为我不是你。” 陈丹娘歪头。 “那如果别人欺负你呢?你怎么办?”她问道。 程娇娘再次一笑。 “那要看,他们想要怎么办。”她说道。 陈丹娘抓着身前带的金项圈,一脸糊涂不解。 她们说这话,已经走到了这偏殿的后门,程娇娘停下脚看向匾额。 “这是大慈殿,供奉观音。”婢女在后说道。 “我们去看龙女。”陈丹娘说道,丢开不解的话,高兴的先一步迈进殿中,一面和程娇娘回头说,“……还有满墙的观音娘娘,都好看…” “是观音三十二应化图。”婢女在后低声解说道。 程娇娘迈步进去。 婢女冲跟过来的半芹和金哥儿摆手。 “你们自玩去,娘子这里有我呢。”她说道,“一会儿就在池边铺了毯子,把咱们带来的点心摆好,这院子里有井水,你们打了用泥炉子烧一烧,让娘子吃。” 金哥儿和半芹应声是,对她的指派没有丝毫的不服,转身去了。 禅茶殿里,佛乐声声,诵经念念。 所有人都看着正中坐禅结束,开始圣水涤凡的大禅师。 这距离仪式开始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周六郎有些坐不安,他忍不住偶尔向外看一下,直到秦十三用手戳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 秦十三用眼神问他。 没什么。 周六郎用眼神回瞪他。 秦十三一副看透他的眼神,周六郎移开视线只当没看到。 他看着殿中那个老和尚一板一眼的动作,心里却想的是程娇娘既然来了,就一定是在寺庙里还没走。要不然也不会来了。 再不然来了突然又有什么事所以走了?她能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会如此急着走? 又嚣张又古怪,自来都是给别人惹事,谁还能如何了她? 周六郎心情复杂。 可是,这世上谁又生下来就是古怪的? 他想起姑母,那个女人瘦瘦小小的坐在席垫上,对着他露出软软的笑。 “…子健,姑母这里有蜜糖吃。快来。”她伸出手说道。 母亲说。姑母屋子里养着一个傻子,进去了就会变成傻子。 “我才不吃傻子的东西…”小小的他喊道,掉头蹬蹬跑了。 身后没有人喊叫怒骂,忐忑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厅堂里坐着的女人只是看着他依旧软软的笑。 姑母和祖母长得很像,他小时候是跟着祖母睡的,祖母晚上会给他洗脚,还会洗脚的时候捏着他的脚趾头念小曲。 大拇哥短二拇哥长….. 然后他笑祖母也笑,但这种日子很短,很快他就再也没见过祖母笑,总是看到她哭,人前人后,哭啊哭叹气。然后人就飞快的瘦下去了。跟姑母更像了。 父亲说,祖母的父亲耍的一手好枪,祖母刚嫁过来时,还曾与祖父校场对枪,祖父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祖母会骑马会刷枪。练得好筋骨,本该长命百岁的。 但姑母死了,她便日日不离药,拖了几年,也去了。 父亲和母亲说,如果不是那个傻子,姑母和祖母如今定然会活得好好的。 都是因为那个傻子。 凭什么他们周家那么倒霉就养个傻子? 难道真是那些闲人私下说祖上杀虐太多的报应? 周六郎的手攥起来,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一次不止秦十三,左右前后都有人瞪他。 周六郎垂目坐好。 可是,又怎么怪得了那个傻子。 谁想当傻子呢….. 谁愿意自己是个傻子呢…. 所以她戒备回避不信她们这些亲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如此做,疏离隔阂是不可避免的。 过去的无法再改变,只能向前看了。 秦十三说,要诚心,可是,她肯看到他的诚心吗? 再说,又能做什么才叫诚心呢? 大殿里一阵骚动,原来是明海禅师点水散福,在场的人纷纷低头受礼。 周六郎也跟着俯身。 “当初武皇赐真际大师之号,并紫衣加身,便是为了这观音殿的灵验。” 内侍说道,一面指着殿门。 晋安郡王抬头看着,神情随意,又有些意兴阑珊。 “我现在倒想快点吃碗面。”他说道,“这些土石木偶有什么看的。” 内侍神情慌张,忙摆手。 “不可不敬不可不敬。”他低声说道,一面自己合手,嘀嘀咕咕的念佛。 晋安郡王瞧的好笑。 “这土石木偶要是真灵验,那就圆我的心愿。”他笑道,一面信步走过来,迈步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迈进殿内,首先入目的便是高大的观音法像,装饰得金碧辉煌,目光流转,耳里却传来咦的一声。 是女子的声音,晋安郡王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观音法像左侧站着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青色衣衫,发鬓简单,也因为有人突然进来而看过来。 面白如玉,双目若炽,身形就如同她的神情一般木然而立,无悲无喜,明明视线看过来,却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土石木偶一般无视无睹。 晋安郡王一瞬间停滞呼吸,瞪大眼,不可置信的伸手攥住腰间垂下的玉佩。 我的天也,菩萨,真的灵验了! ************************ 今天带孩子出门,一更。   ☆、第十七章 笑问 今日寺中*会,各殿避人,只有正殿之前才允许百姓围观烧香礼佛,能进到这后殿之中的都是为了禅茶会,此时也必然在正殿中安坐参禅。 像陈丹娘这般喜热闹又不喜拘束的童儿却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世间事本不可定数。 程娇娘收回视线继续看墙上观音像。 陈丹娘等人也不以为意,寺中也不可能只让她们来逛,见殿中有女眷,懂礼守分的人自然会回避。 只是仆妇和婢女不由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这少年穿着月白衣衫,浑身上下只简单的挂着块玉坠,身材瘦高,面如白玉,脸上的笑容明净。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尊白玉,亮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也不知谁家的少年。 那少年抬脚迈步,仆妇和婢女移开视线回避,但脚步声响没有走远反而走近了。 “喂。”清亮的声音喊道。 大家下意识的随声看去。 见那少年冲她们,确切说是冲程娇娘一笑。 这,怎么如此莽撞? 原来不是个懂礼守分的,婢女以及陈丹娘的仆妇们都忙站过来挡住。 程娇娘闻声从墙壁上收回视线再次看过来。 这个女人的神情一如既往,见了狼群也是如此,见了人也是如此。 她的年纪比自己还小,又是闺阁女子,怎么能养成这样镇定从容,处惊不变的性子? 不知道,她受惊的时候是什么样?或者,她会有受惊的时候吗? 你看,就像现在,自己这样盯着她看。她的神情一点也没变。 明明眼睛很大,但看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是在瞪人…. 就算再能掩饰,人要是受惊,眼睛也会变化的,但她的没有,那次突然掀了她的兜帽的时候,也没有。 就那样木然不动。 她见到陌生人都是这样吗?不过。也许。自己也不算陌生人了吧。 少年嘴边的笑便忍不住散开。 “嗨,原来你也在这里。”他说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婢女和仆妇忍不住神情微怔,如今京中的登徒子们都如此搭讪了吗?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算是见礼。 “是。”她说道。 莫非是认识? 婢女心中惊讶,看着程娇娘,又看眼前的少年公子,这一看,果然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程姐姐。”陈丹娘转过身,看看晋安郡王,又看程娇娘, “你认得?” 孩童不藏话,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见过一面。”程娇娘说道。 她还记得自己! 晋安郡王脸上笑意更浓。 “你姓程啊。”他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恍然。“哦,那个宅子果然是你的。” 说话又是没头没尾的。 “是,那个陈家的宅子已经是我的了。”程娇娘答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 “我说见你进去了,去问却不是陈家的。”他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找错人了。” 婢女仆妇都听得一头雾水怔怔,但看这二人却是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婢女怔怔看了一刻,哦的一声,有些失态的伸手指着他。 “哦,哦,是你,是你。”她终于认出来喊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冲她伸出手在唇边嘘声。 果然是认识的,陈丹娘的仆妇稍微松口气。 只是到底是孤男寡女的,说两句打个招呼也就好了,还是莫要多说。 她正思付该怎么说,程娇娘已经拉着陈丹娘迈步。 “哎,你去哪?”晋安郡王忙问道。 “走啊。”程娇娘侧头看他说道。 “怎么就走啊?”晋安郡王笑问道。 “看完了啊。”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愕然,旋即又笑了。 没错,看完了这大慈殿,自然是要走了。 程娇娘拉着陈丹娘迈出大慈殿。 “我们去看灵塔。”陈丹娘喊道,高兴的加快脚步。 婢女仆妇忙跟随,身后晋安郡王当然也跟随。 “这位公子。”婢女停下脚,转过身竖眉,“你别跟着我们。” 晋安郡王笑吟吟。 “我没跟着你们啊。”他说道,“我去看灵塔。” 婢女瞪眼。 “我们看完你再去。”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好啊。”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人最是登徒子,曾敢当众掀娘子的兜帽,他的话怎能信。 “你家娘子走远了。”晋安郡王笑吟吟的伸手一指提醒道。 婢女忙回头看了眼,果然见程娇娘她们已经走开了。 自从跟了娘子,不是,自从跟了老太爷,她就一直行止轻松自在,凡事都能应对自如,偏在这个登徒子前有些失了从容。 婢女回头瞪了晋安郡王一眼,忙跟去了。 “这丫头真是胆大。”内侍说道。 “见过狼群的人胆子自然不会小。”晋安郡王笑道,又补充一句,“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伴当。” 总之这都是那娘子的好。 内侍不由心里笑,这话也要说出来。 “是,怪不得奴婢我总是被人夸赞呢。”他笑嘻嘻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内侍看着那远去的主仆,忍不住合手。 “殿下,真的灵验了?”他问道。 真的灵验了! 晋安郡王重重的点头。 “真的灵验了。”他说道。 真的灵验了! 找到她了,找到她了,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兜兜转转欲见不能欲找无迹,没想到一抬头就这样落在眼前了! 晋安郡王抬脚大步跟去。 陈丹娘围着塔转了好几圈了,身旁的仆妇引着她一面念念叨叨要怎么样许愿,又不忘提醒不要胡乱许愿。 “我为爹爹母亲爷爷祈福成吗?”陈丹娘问道。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仆妇笑道。 “程姐姐,你也来祈福许愿。”陈丹娘招手喊道。 一旁立着看石塔的程娇娘冲她含笑摇摇头。 “程娘子是真人门下,不会在佛前祈福许愿的。”仆妇低声对陈丹娘说道。 道祖门下弟子,怎会佛前叩拜。 程娇娘只是一笑,没有说话,继续抬头看着石塔,塔高七层,垂着铜铃,春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响声。 婢女既没有转塔,也没有随着程娇娘赏塔,而是不安的向后看,果然那登徒子慢悠悠的晃过来了。 “这塔初造时向西北而斜。”晋安郡王听到了,便接过话笑说道。 “……当时有人质问,大工说百年之后便自当正。”婢女也忙接过话急急对程娇娘说道,一面挽着程娇娘的胳膊向一旁走开几步。 “…明年便足够一百年,娘子看此时就已经差不多正了。”晋安郡王笑着跟上,拔高声音说道。 “我们都不是瞎子,看得到。”婢女气瞪眼回头说道。 程娇娘也看过来,晋安郡王冲她嘻嘻一笑,程娇娘转开视线再次看塔。 婢女松口气,抛来一个谁理会你的眼神。 晋安郡王却是依旧笑吟吟。 “是吧?”他还扬声问道。 程娇娘收回视线看向他。 “是。”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意更浓。   ☆、第十八章 闲谈 高大的柏树上,一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了。 晋安郡王看着随风而动的柏树。 “你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来这里吗?”他问道。 “是。”程娇娘答道。 婢女站在程娇娘身侧,挡着那晋安郡王,只恨自己个子矮,比的这少年吧,也比不得程娇娘。 她恍惚记得以前自己要比程娇娘高一些的,好像过了年,娘子就长个子了… 那衣裳也该做新的了…… “我比你强,我这是第二次来了。”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据说这个柏树是汉时的。”晋安郡王说道,伸手指着一棵。 程娇娘随着看去。 树干虬劲,枝桠苍翠。 “我现在倒有些后悔只来过一次了。”晋安郡王又笑道。 程娇娘看他。 “上次我来的时候,嫌那和尚啰嗦,没听他讲完就赶走了他,如果我多来几次,多听些啰嗦,今日就多些故事讲。”晋安郡王笑道。 “不敢劳公子费心。”婢女咳了声说道,踮脚挪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要听故事,我能给娘子讲。” 晋安郡王轻轻松松的前迈一步。 “你的故事是你的,我的事我的,不一样。”他看着程娇娘含笑说道。 婢女咬牙,干脆也跟着再迈步。 正打着无聊的机锋,那边陈丹娘转完了佛塔。 “我饿了。”她说道,对玩乐赏景兴趣顿消,“我的点心呢?” “都留给半芹和金哥儿了,他们还烧了水,我们还去放生池边吃可好?”婢女高兴的忙说道。 陈丹娘点头。 “吃不完还能拿来喂鱼,也让鱼儿尝尝程姐姐做的好点心。”她拍手喊道。 半芹将垫子平整的铺好,抬头见那边金哥儿举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树枝正在池水里搅。 “不许顽皮。”她忙喊道。 金哥儿嘿嘿笑着扔下树枝。 “娘子来了。”他抬头看了眼,忙喊道。 陈丹娘由仆妇拉着擦手。半芹也给程娇娘递上温热的手巾。 “半芹姐姐。”金哥儿喊道。 半芹忍不住看过去,见金哥儿正围着婢女左右看。 “你慌张的做什么?被狗追咬了?”他问道。 话音才落,婢女就忙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从长廊里转过来的内侍顿时沉脸。 “大胆!”他喝道,动了真怒。声音略高亢。 金哥儿被吓的有些怔怔。这边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能进这等地方,虽然穿着打扮没什么特别,但言谈举止也能看出这少年非是一般人家。 争抢言语倒也罢了。但如果真的开口骂,只怕要惹些事端。 婢女心内不安,面上却不改,这时候只能装蛮横了,无知者无罪,转身看向那内侍。 “从来没见过自己急着跳出来担名挨骂的,到底谁大胆?谁无礼?”她竖眉说道。 那内侍哼了声。 “这寺院又不是你们的,再说,有些人能无礼。但有些人却骂不得。”他慢慢说道。 气氛陡然有些紧张。 “是啊。”晋安郡王说道,抬脚踹了那内侍一下,“人家都没说什么,好好的你非要骂我做什么!你才是狗呢!” 内侍被踹的前走了几步,立刻换上委屈的笑称罪。 气氛缓和下来。 金哥儿完全不知怎么了怔怔一刻挠挠头退到一边去了,半芹收拾了程娇娘的手巾也退下了。 婢女没有再说话。扶着程娇娘坐下。 陈丹娘对这乍紧乍缓的气氛没有察觉,她由仆妇丫头伺候着擦拭了手,坐下来打开盒子拿起一块米糕大口吃。 晋安郡王自然跟过来,带着几分轻松随意的站在一旁的栏杆前看池中的鱼儿。 “你跟陈家是亲戚?”他一面问道。 “我姓程。”程娇娘说道。 姓程… 晋安郡王默念,忽的哦了声。 “哈。”他转过身笑。“原来那个程娘子,是你!” 路遇时从南而来,又有陈家人相伴,行色匆匆要不然不会赶夜路,再算时间,陈家的宅子赠卖…… 那个起死回生逼的李太医躲避宫中的程娘子原来是她。 他不由再次审视这个女子。 神情木然,无视无睹,小小年纪,却似乎没有任何怕的事。 不是无知无畏,是胸有成竹而淡然吗? “你这么厉害啊?”晋安郡王不由向前几步,带着好奇问道。 “程姐姐当然厉害。”陈丹娘说道,“程姐姐最厉害。”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是,是,很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陈丹娘不理会他,冲程娇娘扬起手里的点心。 “我最喜欢这个。”她说道。 小小孩童亮红衣衫白胖的手里抓着一块青绿色的糕点,看上去格外的香甜。 “我也饿了。”晋安郡王说道。 陈丹娘立刻护着点心盒子,警惕的看着这个想要要嘴吃的人。 一旁的仆妇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要嘴吃?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嘴吃,不过是客套搭讪而已。 这些少年男女的把戏谁不知道。 只是这程娘子不是她家的人,而且这个少年也是这娘子认识的,她着实不好开口说话。 婢女瞪眼看着这少年,气的要发抖。 “你….”她张口要喊。 “我早上没吃饭。”晋安郡王打断她说道,“原本赶来这里吃素面的,现在看这小娘子吃得如此香,我真饿的等不及了。” “真的饿了,那就吃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闻言气鼓鼓的闭上嘴。 陈丹娘噘嘴。 “我只有三个了!”她喊道。 “我一会儿请你吃素面。”晋安郡王笑道,伸出一根手指,“换你一个可好?” “我才不要吃素面,我要吃肉面。”陈丹娘说道。 “我这里还有。”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便放心了,再不犹豫将点心盒子推过来。 “那给你一个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果然走近几步,拂袖弯身从中捡起一个,放入口中。 “多谢你。”他笑道,看着陈丹娘,“今天我生辰,谢你送我吃。” 陈丹娘哦了声。 生辰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不过因为年幼,也为了寓意好养活,从来不会大操大办,但爹娘姐妹送个礼物,聚在一起吃顿好家宴还是必须的。 “你生辰为什么不在家吃饭?你爹娘怎让你出来玩?”她问道。 “十九娘子。”仆妇低声喝道,一面在后伸手干脆抱她起来,“十九娘子,我们去看看夫人出来没。” 她说道,一面看程娇娘。 她的意思自然也是提醒程娇娘。 程娇娘坐着慢慢的喝完水,然后将一旁半芹带来的点心匣子推过来。 “如此,都送你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推过来的匣子笑了。 “那多谢了。”他说道,没有客气伸手拿起,一面将手里的放进嘴里一口吃完,又伸手从这个匣子里拿出一块,慢慢的吃起来。 看来真是饿了…. 真没羞臊说得出口要嘴吃,便宜这个登徒子了! 娘子一向好脾气,只要不紧逼挑衅,只要不恶意昭昭。 她虽然不会说笑讨喜,但也从来不主动恶语毒言,相反性子随和坦然,再好说话不过。 婢女气呼呼鼓腮,娘子就是脾气太好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吧。”程娇娘起身说道。 陈丹娘的仆妇松了口气,婢女也松口气,忙摆手让半芹金哥儿收拾东西。 “现在禅茶会还散不了,殿前可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晋安郡王手里抱着点心匣子说道。 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仆妇听在耳内的那种揭示她们故意找借口离开的嘲讽。 “我知道。”程娇娘说道,抬眼看向前方,“我要看的不是里面的人。” 徐棒槌蹲下来煽动炉火,那边鲜花香果间摆上一张空着的桌案,看起来格外的显眼。 ************************ 记得投粉红票和角色票..不一定需要消费我的书,只要是会员消费了都能投给我,如果有的话别浪费哦,但是,还是那句老话,如果有顺手为之,不要为此去特意浪费钱消费,那样我会心里有愧,我不希望有一天有人说我煽动读者花钱,还是那句正版订阅就是我的基石是给的我最大的支持,多谢大家费心了。 我再唠叨一次,下一次等几天后再唠叨,不好意思了抱歉。   ☆、闲谈 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女频题外话说的最多的吧,自从医女以来。 进入三月以来感觉好久没说话了(笑),是因为低潮期延续很久,比任何一次都长,将近二十多天。 之所以今天说话,是因为有朋友说我上一章的求票话实在是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我自己都没察觉,回头看了看,原来我的负面情绪已经这么不经意的传达出来了。 说起来也没人信,都说成绩很好啊为什么低潮,还有求票的话怎么越来越丧气,你不想要更好的成绩吗不想要各种争榜吗?很多人都在这样质问了,你这样丧气,读者们很失望的,你自己都不在乎,让读者们情何以堪。 其实,我哪里是不在乎,我是太在乎了,我在乎写不好在乎对不住这样的成绩在乎不值得大家热情的投入,再加上三月初一段情节的沉闷,导致我想要做的好却发现也许做不好写不好,就这样,低潮了,精神萎靡不振,说出话也越来越丧气。 粉红榜,打赏,订阅,点击,不在乎?不想要? 假的!我想要! 第一,金钱,荣耀,不在乎,不想要? 虚伪!我想要! 我要是不想要,不在乎,还纠结什么啊,还低潮什么,正是太想要不敢要怕要不到才如此神经质! 这个月,很荣幸遇到两个榜要争,那么现在,来吧,我撕掉虚伪的假惺惺淡定淡然,就如同曾经那个匿名的读者说我的,你的一切都是向读者求来的,现在,我又来向你们求了,求一切票,一切打赏,没办法,只要我写一天,我都要依靠你们,我所有得到的一切都要求你们来给予,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实。 当然,最后我还得不自信的稍微丧气的说一句,假如有一天这个故事我的写不好了,希望大家记得我写的让大家还算满意的时候,记得快乐,忘记不愉快。(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一个从来都不自信的人能写出以前的话已经是豁出脸皮了!大家多担待一下吧,捂脸)   ☆、第十九章 看谁 四周围着的香客渐渐从正殿里转来视线。 “是做什么的?” “怎么在这里摆锅造饭?” “是来献素斋供奉的?” “供奉素斋不是都在门口以及甬路两旁吗?摆着给谁看啊?” “废话,当然是给佛祖看。” “你才废话,佛祖能给他几个钱,衣食父母是围观之众。” “就是,就是,这人傻了不成?” “傻倒不一定,应该是没钱,瞧瞧人家神仙居,门前大素锅已经热起来了,那才叫值得的供奉呢!” 说声笑声渐起,在肃穆的佛礼乐声中嗡嗡。 热腾腾的精铜大锅骨汤翻滚,在日光下如同祭祀的铜鼎,一个个银盘中摆放的鲜菜被四五个店伙计逐一倒入锅中。 香气四溢。 为了争看禅茶会热闹,民众多是夜里就赶来,到现在都又冷又饿,这香味散开,引得人群骚动叫好声连连。 窦七带着几分得意站在人后。 “咱们这鲜活的供奉,可比那些死物要吸引人的多。”他说道,一面看左右。 那里摆着长几案,其上玲琅满目各色菜肴糕点鲜果,不过长长的甬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他这里来。 “佛前供奉,佛祖享用赐福后,我们神仙居将过路神仙分与众生。” 掌柜的站在一旁,大声的喊道。 这话引得现场哄乱,所有人都向前涌来,高举着手。 神仙居,神仙居。 乱哄哄的高喊着,引得越来越多的人。 手臂长的勺子铜筷子在锅中搅浑,让现场如同锅中一般沸腾。 正殿里当第一碗煎茶被奉于黄纱垂帘后的大皇子之后,伴着十几个僧人随着礼乐的走动,明海禅师煎茶被逐一分下去。 在座的人都虔诚的捧过,施礼拜谢。 礼乐声停。众人起身先恭送皇子,待皇子仪仗离开,禅茶会宣告结束,大殿里变得气氛轻松了些。 而外边的喧闹声也传了进来,不过年年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 大家起身退出大殿。好让等候的普通民众进殿参拜。 明海禅师走在其中,被熟识的人拥簇着,一面说笑一面迈出殿门。 殿前人并不多。一眼看去黑压压的挤在甬路尽头的门前。 “今日那边倒是好热闹。” “今年有什么新奇供奉么?” 出来的人也都笑道,向那边看去纷纷询问。 “是神仙居。” “神仙居供奉大素锅,一次可供百人食。” 话语很快传来,引得大家不由驻足观看。 “这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的确不错。” “那今日饮茶后去那里小座一刻可好?” 听着四周的说笑,人后站着的一个青布衣衫男子微微一笑。 “校理大人,可有兴趣同去?”有人转头问他。 男人含笑摇头。 “多谢多谢,家中有事,家中有事。”他笑道,拱手告退了。 看着男人从一旁而去。几个人互相笑了笑。 “刘校理很少在外吃喝,听说他家都私下都要奉行咸鱼下饭了。”有人笑道。 “哪里就穷成那样。”有人撇嘴说道。 “你看他身上那件衣裳,都穿了十几年了吧,但凡有个见人的要紧场合,就是这一件。”也有人哈哈笑道。 这边谈笑,那边明海禅师跟周围的人施礼告退。才要迈步,便被人拉住。 “老和尚。”陈老太爷说道,“今日你这里素斋还不少,你瞧这里还有一个。” 明海禅师哈哈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老太爷。这才顺着他所指看去。 殿门前台阶下,一张几案旁站着一个男人,正弯腰伸手在一个大碗里。 因为围观的人都去抢着分食,越发显得他孤零零独立。 “这是?”明海禅师微微垂了垂视线问道。 简简单单的两字,对有时候有些场合来说,价值堪比千金,甚至千金难求。 已经退到路边的吴掌柜深吸一口气,一抖衣衫迈步出来。 “某,太平居,特来向佛祖献诚心。”他说道。 明海禅师面色含笑却是没有再说话,视线也没有再投过来。 一旁陈老太爷轻咳一声,迈上前一步。 “做的什么啊?”他问道。 “素心一味。”吴掌柜说道。 因为明海禅师的停留,其他人也停下,有人不屑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什么东西?”有人问道。 他开口,陈老太爷便也不说话了,站着也带着几分好奇看。 “是豆腐宴。”吴掌柜说道。 豆腐宴? 这个新奇的词汇传来,便引得更多人开口询问。 “说不清,请看吧。”吴掌柜说道,站开一步。 一个人二个人更多的人站过来,从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水碗中,一块白嫩之物正在那男人的手中渐渐渐渐分化丝漫而开,一个奇怪的图渐渐显形。 围观的人不由都靠近几步。 “我知道豆腐。”有人说道,“渭州有道观售卖,只是,白嫩软滑味涩,怎能雕刻成形?” 越来越多的人上前,陈老太爷反而和明海禅师反而被挤到一边,也不用他们说话,其他人嗡嗡各种询问。 “这就是豆腐。”丫头说道,从一旁的担子中拿出一块给众人展示。 “啊呀这么软!”一个妇人伸手捏了下,惊讶说道。 丫头点点头,往前递了递。 “是豆子做的,全素的,妇人尝尝。”她说道。 “现在就能吃?”妇人问道。 “是,生熟都能吃。”丫头说道。 妇人迟疑一下,旁边一个少年先伸出手。 “我来尝尝。”他说道,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略一尝嗯嗯点头,“不错。不错,哪里酸涩,好,好。” 便有人又来尝,说话声议论声越发的喧闹。 李大勺站在几案前。对这一切丝毫不察。他稳稳的弯身操持手中的刀子,不时的更换手中的刀子。 大家的视线渐渐的集中到他的身上。 “快看,是法螺。”有人低声喊道。 “我的天啊。真的是啊。” “不对,还有莲花、宝瓶!” 更多的人围过来,发出低呼。 看着那丝丝散开的豆腐,看着那男人比女子绣花还要灵活的手,渐渐的不再说话屏起呼吸,错眼不眨的看着水碗中的豆腐。 “她要看的,是这个人?” 晋安郡王问道。 此时他站在殿侧廊下,负手看向这边济济未散的人群,目光又落在几丈外左前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边有两个婢女并一个小厮陪着。也看向那边的人群,日光下烁烁看不清她的神情。 “常亮,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应声是,忙举步过去,好容易从台阶上的人群里挤进去。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几案上水碗里一只金鱼摆尾欲飞。 “啊呀!”他失声喊道。 旁边立刻无数视线飞来。 内侍自己也忙掩住嘴,再次看向场中。 那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人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又换了一把刀子,轻飘飘的几下,金鱼的旁边仅剩不多的豆腐上又开始分离出图。 现场再不闻人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快去看看!殿前有好热闹!” 有人大声喊道。 一个传一个。人群很快转过来。 “看什么?” “殿前有人在献供奉!” “哪有什么好看的?” “又是吃的!现做的!” 此言一出,才因为吃了一碗过路神仙而肠胃熨帖,胃口大开的众人顿时热闹起来。 “快去看看,又有人发吃的了!” 呼啦啦的潮水般的人涌去了,转眼神仙居的几案前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一地的碗筷。 窦七气的鼻子都歪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都跟我学!”他伸手指着不由破口大骂,一面抬脚就走,“我去看看是哪个!” 人潮涌来的时候,殿前也爆发一阵欢呼。 男人后退一步,弯了许久的腰似乎直不起来了,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豆腐大碗,原本方方正正的豆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轮、罗、伞、盖、花、罐、鱼、长各自鲜明又相依相偎错落有致。 四周惊叹声连连而起,涌涌向前细观。 李大勺满布红丝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成了,成了…. 而另一边丫头面前的盖碗里蒸炖的豆腐也摆出来,另锅烹制好的汤汁慢慢的沿着碗边注入,香气蒸汽四溢,衬的几案云雾缭绕。 “还请佛祖笑纳。” 吴掌柜上前一步,冲着正殿施礼喊道。 人群顿时让开,将庄严的佛殿展示在他们面前,现场响起低低的吟佛声。 明海禅师慢慢的走向前,他站在台阶前,看着几案唯一摆放着的阔碗,看着其中浮于碗中的佛门八宝。 “阿弥陀佛。”他合手念道,微微低头,再抬头,看向台阶下的男人,“这位施主,请捧供奉跟老衲来。” 人潮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空空的几案。 “吃的呢?”有人乱乱的问道,用力的嗅了嗅,四周似乎还弥散着香气。 “什么吃的?”台阶上还未散去的贵人们有些不悦的转头说道,“那是给佛祖的供奉!” 给佛祖的?那些不能吃的都是给佛祖的,能吃的不是一向都是给人的吗? “那人做的供奉,被明海禅师请去佛前了!” 有人说道一面伸手向前指。 人群看去,台阶上,明海禅师后果然跟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形普通,还有些微微的佝偻,但双手捧着一个碗,走的脚步稳稳,在其后还有一个女子捧着一个盘子跟着 “听说是用豆腐做了什么!” “豆腐是什么?” 大家目光追随着那男人的背影,在威严的佛殿衬托下,再普通不过的身形竟然显得有些庄重高大。 “能让明海禅师另眼相看邀请,真是好厉害!这人是谁?”众人纷纷询问道。 “李大勺!” 答声从人后传来,有人回过头,看到跟过来的窦七站在后边,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随着明海禅师就要迈入大殿的男人。 李大勺! 那个怂货!那个怂货! ************************* 在这里多谢书友上官若离提醒,原本设定豆腐雕佛,但原来用食物雕佛是不敬,所以特意修改,前边《惦记》《入场》两章也进行了修改,特此感谢提醒,另感谢我家小岩岩、玄玑子道长,新浪微博以及书友群回答我关于食物雕佛咨询的朋友们,谢谢提供各种资料解答,写书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舒心,小小细节很重要,万事可不信,不能不敬,多谢。 另:接了阶段工作,这两日只能保证一更,字数三千,比两更少一千,大家包涵。 ps:以上话上传后再添加,不占章节字数不收钱。   ☆、第二十章 痊愈 李大勺! 李大勺是诨号。 窦七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 也没必要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厨子而已。 印象里这个男人就是窝在厨房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做着那些重复的谁也会做的饭菜,拿着几年不变的工钱,从学徒起开始十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其实就算他几日不来,窦七觉得对于大家来说也没什么区别,甚至都没人能想起厨房里还有他这个人。 就这样一个人,爷爷竟然要把醉凤楼的分红给他,让这样一个人,竟然子孙永世分走他们窦家的银钱。 就这样一个人,凭什么! 爷爷是念旧的人,年纪大了就心肠软,却忘了生意就是生意,所以他拿到醉凤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庸庸可有可无的人都赶走。 这个怂货走的时候,还哭呢,跪倒自己面前哭,说只要一口饭不要工钱也行,真是丢人死了。 后来听说病的要死了,怎么又痊愈了?竟然还能站上台面了! “李大勺?”前边有人听到了回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认得?他是什么人?好厉害啊!” 好厉害!好厉害! 窦七面色铁青。 “他怎么厉害了?”他问道。 这人没有回答,另一人转过头开口了。 “你没瞧见?方才,他在一个碗里雕刻出佛门八宝!”他说道,激动的比手画脚。一面带着得意,“谁让你们跑得慢,我来时刚刚赶上看到,然后就被端走了….” “八宝谁不会雕?”窦七咬牙说道。 “人家是用豆腐雕的,别人会吗?”又有人说道,声音更大,“豆腐。你见到豆腐了吗?你见过豆腐吗?” 豆腐? 是什么? 窦七的视线向前看去,那个怂货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是哪家献的供奉?” “是太平居。” “太平居是哪里的?怎么没听过?” “是啊,不是来供奉的吗?怎么不等大家都知道看到再走啊?连个幌子也没打着。” “就这一味吗?没有别的了吗?我们都还没看到呢,尝到不尝到的不奢求了,哪怕看一看也好嘛。” “得了吧。人家是特意供奉佛祖的,又不是让我们看的,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那算什么稀罕。” 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就是算不得稀罕吗? 窦七面色越发的铁青。 刚才是谁喊着抢着要他们神仙居的大素锅的,这群放下碗就骂娘的东西们! “窦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窦七看过去,见吴掌柜冲自己含笑施礼。 “您忙完了?我们也忙完了。这就走了。”他说道,不待窦七回话,就转身走,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冲窦七一笑,再次拱手,“哦对了,窦爷,恭喜发财。” 窦七从来没觉得有人会笑的让人这样不舒服,他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被人群涌的东摇西晃。 内侍站定在晋安郡王身旁,又是说又是笑。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说道。眼睛笑的弯弯,一面舔了舔嘴唇,“还有,那盘蒸豆腐,浇上汤汁,看上去就好吃得很,只是可惜吃不到…” 晋安郡王瞪眼。 “我让你去看人,谁让你看吃的?”他说道。 内侍嘻嘻哈哈的笑了。 “人啊,人长得不好看,跟殿下不能比。”他说道。 晋安郡王哼了声。 “男儿谁比那个好看不好看。”他说道,“休得胡说。” 他说着话视线看向另一边。 那女子已经被许多女子围住,其中还有一个熟人。 晋安郡王忙转身,掩在廊柱后。 “姐姐你看什么?”陈丹娘问道,拉了拉陈十八娘的衣袖。 陈十八娘收回视线,眉头微微皱了皱。 “我好像….”她说道,话说一半又停下,挽起程娇娘的手,“没事,玩了半日累了吧?母亲已经定了素斋,我们快去吧。” “素斋?”陈丹娘说道,想左右晃头看去,“有个人说请我吃素面呢,人呢?” 陈夫人落后几步,听仆妇耳语几句。 “是认识的?”她低声问道。 仆妇点头。 “听说话是认识的。”她说道。 陈夫人沉吟一刻,看向前方走在女儿们中的程娇娘。 虽然特意穿了自己送她的春衫,但在一群豆蔻少女中,这女子的背影还是显得孤寂,或许是那瘦削的身形,又或者是那端正挺直的姿态。 “你瞧着,是什么人?”她又问道。 “那少年公子与娘子年纪相仿,或者大一两岁,相貌俊美,形容悠闲,虽然看似举止大胆,但却也有分寸,对娘子并无亵渎轻浮不敬。”仆妇一面想一面认真说道,迟疑一下,又笑了笑,“而且,见到娘子,他很欢喜。” 陈夫人嗯了声点点头。 “只要不失礼就好。”她说道,叹口气,“如果有失礼的,你们待娘子不可以他人事不便管为由,就把她当我们自己家的女儿,万事要护着她。” 仆妇忙应声是。 “但愿这孩子,能有个好姻缘。”陈夫人说道,再次看向前方的程娇娘。 而与此同时,张老太爷正被自己的孙子张成拍打着胳膊。 “爷爷,爷爷,那就是太平居,那就是太平居做出来!”他连声激动的喊道。 张老太爷站开几步。 “我还没老的听不到。”他说道,瞪了孙子一眼,一面站好身子。方才人群涌涌挤得他有些狼狈。 这女子,就会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爷爷,爷爷,半芹不是说太平居的主人也来了吗?你帮我引荐下。”张成说道,一面带着几分激动左右看,“京城如此好,我有点舍不得走了。” 张老太爷也左右看。眉头微皱。 现场禅茶会的人散去,民众们涌了过来,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 “方才大殿里怎么没看到她?”他自言自语说道。 晋安郡王踏入宫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宫女内侍们施礼迎接,看着少年一阵风的过去。 “殿下如此高兴。”一个宫女笑道,侧头看殿门。 “只要出去玩。殿下都是高兴。”另一个笑道,又摇头,“只是对功课不上心,太后知道了,又该上愁了。” 一路始终拿在手里的匣子被放在地上,晋安郡王带着笑意坐好。 内侍也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看匣子,又看看晋安郡王。 “殿下。”他忍不住说道,“好看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抬脚踹他。 “自然好看。”他说道,一面吐口气,再次微微一笑,指着匣子。“你看,是送我的生辰礼。”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语气。 也许那女子只是随口答话而已,殿下竟然这么高兴,不过,殿下竟然对这女子说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这样的话。 殿下是寂寞太久了吧。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说者那样自在,听者也毫无忐忑。按照郡王的说法,此次是二人第二次见面吧,竟然如同积年旧友一般自在言谈?是因为同经历过生死劫吗? “那孩子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内侍回过神笑着点头。 “是,是,恭祝殿下。”他俯身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打开匣子,看着其中剩下的三块糕点。 “我记得,小时侯母亲也给我做过这个。”他忽的说道。 内侍面皮哆嗦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那,不知味道吃起来,是不是一样。”他强笑说道,“殿下快尝尝。” 晋安郡王看着点心没有动,沉默一刻。 “或许大概吧,点心都这样,也不一定一样,至于味道,我早忘了。”他说道,然后笑起来。 内侍低下头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人送来您的生辰礼。” 晋安郡王将匣子盖上推到几案下,转身冲外俯首。 门已经拉开,四个内侍捧着托盘含笑而入,其上摆满了金玉锦缎笔墨纸砚,明晃晃亮晶晶沉甸甸。 “陛下赐文房四宝一套,玉腰带一条。” “太后娘娘赐金平脱玛瑙盘一对,盖碗一具。” “皇后娘娘赐南海宝珠十二件。” “贤妃娘娘…” 晋安郡王抬起头,笑意满脸,再次正身之后大礼参拜。 “臣,谢隆恩。”他高声唱诺。 太平居里,李大勺跪坐俯身。 “谢娘子大恩。”他说道。 伏头在地未起,男人的声音鼻音闷闷。 “谢我做什么,豆腐又不是我雕的。”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依旧没有抬头。 他想到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样跪着伏在一个人的面前,哀求不要被赶走,哀求留下自己一条生路。 他从十岁就跟着师父学徒,一直到二十八岁,除了当厨子别的什么都不会,他可以不要窦老太爷给的红利,可以再少要一些工钱,只要不赶他走。 他不会说话,只会砰砰的叩头。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东家,求求东家。 李大勺伏在地上,贴着脸的袖子上渐渐濡湿。 可是他的哀求没有用,他还是被赶走了,没用了,成了废物了,病的要死了,卖了牛卖了地,又要卖媳妇的嫁妆田,老娘又老又傻,媳妇老实病弱,孩子还小,等他一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看到了。 先是地卖光,再后来是房子卖掉,然后媳妇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孩子或者饿死,或者被卖掉,老娘饿死在野外,运气好的话村邻会用一张破席卷着埋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填了野狗的肚子。 一开始村里的人会闲谈感叹这一家人的可怜,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再谈起了,再然后他们这一家人就会被人忘记,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不管哪种结局,都不会有今日他这样的结局。 他端着自己做的菜,跟着享受皇家供奉的大和尚,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进佛殿,伴着大和尚的礼佛,亲手将自己做的菜,摆到了金碧辉煌的佛像前。 他李大勺,做的,菜! 他李大勺,终于,像个人了!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微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看到坐在侧边的婢女。 “这位大哥,我请了个大夫给你瞧病。” 昏暗的等死的屋子里,他的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大夫给你看了病,你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李大勺抬头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子。 “娘子,多谢,您给小的,治病。”他说道,再次伏头,声音哽咽,“小的如今,痊愈了。” 不只是治了他的病,还治了他的命。 ************************* 今日还是一更,十五六号大概能恢复双更~抱歉。   ☆、第二十一章 近观 春雨连连几日后,天地之间满目凝绿。 雨后有些泥泞的路并没有挡住人们来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泥水,引来一片骂声。 穿着褐色隐花的绸布直裰骑在驴上的男人也跟着急躲,但还是脚面上被溅上泥点。 他低声骂了句,催驴走出大路,看向不远处立着的食肆。 高高的旗杆上彩旗随风翻动,其上金绣的太平居三字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食肆前停着几辆车马,透过卷起的竹帘,可以看到里面散座四五人。 这可算不上生意兴隆啊。 不过厅内座位不满,厅门外却还站着好些人。 男人走近,看着门前砌砖,摆着长凳,另有几案摆着茶水干果。 他微微皱眉,这是做什么用? 男人下马,便有一个负责车马的伙计接过来。 “客官,里面请…”他热情的扬手说道。 男人尚未答话,这边门前的人中爆发出一阵笑。 “…四维兄说的妙,说的妙…” 然后便有人喊店家。 厅内站着的一个店伙计忙过来。 “给你们掌柜的说一说,把这字移到厅中吧,如此风吹日晒,着实心疼啊。”一个文士说道,伸手指着匾额。 男人随着看去,见匾额上有太平二字。 这个就是那个传遍全城的什么有名的字的字? 这有什么好的? 男人皱眉,不在理会迈入厅中。 三个伙计,一个老者在柜台后不知是打瞌睡还是做什么总之无精打采,点菜的伙计年纪有些大,说话虽然清楚,但完全没有知客该有的机灵。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客人少。 味道么… 京中酒楼名菜云云,吃多了,也就那样。 男人慢悠悠的吃着。从他进来到厅中坐着的客人散去,没有再有人进来。虽然门外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文士们还在,但进来吃饭的没有,而是就在门外用自带的炊具煮起了那如今已人人皆知的乐得自在。 太平居没有在这些文士身上挣到一个钱,反而搭了茶水进去。 早说过,这些酸儒最是小气,又清高,指望他们为了一个字。就趋身俯就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心里已经开始埋怨,这等俗地污了这好字,心里反而恨上这个酒楼。 “结账。”男人说道。 打瞌睡的掌柜立刻机灵了。 “八个钱。”他眯着眼说道。 男人会了钞。走出门,这边伺候车马的伙计已经带着马儿过来了。 与别家的伙计牵马不同,这个二十左右的伙计垂着手不牵马缰,亦不驱使喝呼,就那样走在侧边带着马儿。 这伙计御马倒有几分手段。 男人心里闪过念头。但也仅仅是闪过而已,毕竟这是食肆,不是马场。 翻身上马得得而去,行到大路上男人又回头看了眼。 春意盎然中,这间酒楼倒显得有些寂寥。 他摇摇头收回视线。一辆马车与他擦身而过,拐弯向太平居去。 男人又勒马,看着那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一个僧人。 僧人? 男人微微皱眉,莫非是那日禅茶会花的钱不够,僧人来追债了? 劳动明海禅师出面,没个万贯使不动。 男人嘴角浮现一丝笑,那些老和尚,一个个又精又贪,岂是好沾染的。 念及如此,他催马前行,再不回头得得远去了。 马儿一路疾驰,一个时辰后进了城,在神仙居前停下。 午时虽然过去,店内却依旧坐满了人。 看到男人过来,早有店伙计殷勤的接过来。 “掌柜的,你回来了。”他们纷纷说道。 男人没有理会,径直进去,穿过后廊,有一拨客人正从楼上走下来,拉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 “….也没吃什么,要的如此高价…” 其中一个人嘴里嘀嘀咕咕。 这些穷鬼,以为他这里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吗?吃不起别来! 男人也拉着脸从一旁过去,径直走进一间屋子。 “怎么样?” 席地坐着的窦七带着几分迫切坐正身子问道。 “并不怎么样。”掌柜的坐下来说道,将见闻仔细的讲了,“毕竟那日百姓见的不多,我点了豆腐尝了,确实不错,但那些贵人们也不可能单为了这一味供奉,就去那么远的城外,那些贵人家中都有好厨子,来酒楼吃饭不过是为了休闲,那太平居布置的虽然干净,但要说能入贵人们的眼,还是….”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窦七松了口气。 “早说那两个怂货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说道,“还佛前供奉!知道谁是衣食父母吗?” 他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嫌恶。 “真没脸没皮,醉凤楼不要他们了,改了太平居,他们还跑回去。”他说道。 “是啊,这太平居是几个外乡人开的,当初能傻乎乎的被咱们宰了那些钱,被吴老头和李大勺几句话哄住,也是正常的。”掌柜的笑道。 窦七哼了声。 “不过,没想到这几个外乡人竟然有做豆腐的秘技,还有李大勺竟然这么好的雕工,以前可没注意。”他说道。 “东家,雕工是摆盘用的,也就是个花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掌柜的忙说道。 “不过,这一次到底是让他小有名气了。”窦七说道,沉吟一刻,“这样吧,咱们请他回来吧。” 掌柜的吓了一跳。 “请他?”他问道。 “别的酒楼是花架子没用,但对咱们过路神仙来说,花架子倒是有些用处。”窦七说道,一面伸手扫了眼前,“摆着赏心悦目,同样的菜。就能再贵一些。” 掌柜的点点头。 “那,要是他不肯呢?”他问道。 “多给他几个工钱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窦七不在意的说道。 那倒也是。谁还能拒绝钱呢。 掌柜的应声是,起身告退。又想到什么。 “对了东家,我回来时见到好像是普修寺的和尚去太平居了,不知道做什么。”他说道。 “和尚喝花酒也不会到哪里去的,不用理他。”窦七说道,浑不在意摆手,一面皱眉,“说道和尚。这普修寺的供奉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花了这多钱,也没见人气涨的多好。” 人气倒是涨了不少,只可惜此时来吃可不是供奉当日的白食。问了价钱被吓走一半,吃了之后心痛不敢再来的又是一半,说到底,最终留下的还是那些老客常客。 “等叫了李大勺来,咱们再添置几样新菜。就好了。”他说道。 这话让窦七听着很不舒服,什么时候他需要让那个怂货来给他添人气了。 “下去下去吧。”他摆手说道。 程娇娘这次来店里,是要带走丫头的,丫头有些依依不舍。 “张老太爷是个心善的人。”程娇娘说道,“遇到一个心善的人。是上天赐予的福气,半芹,人要知福。” 丫头看着她收正神情点点头。 “我不是不要你。”程娇娘停顿一刻,又说道,“你很好,她也很好。” 她转头看婢女。 婢女嘻嘻笑,似是泰然,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悦。 “大家都很好。”程娇娘接着说道,“只是,都留在我这里就是浪费了,人都要知福,要惜福。” 丫头点点头笑了。 “娘子,我知道,你没有不要我,你是想要我过的更好。”她说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的。” 这边主仆们要起身,徐茂修进来了。 “妹妹,且留步。”他说道,“普修寺的人来说要谈一笔生意。” 普修寺来人,要谈生意? 婢女和丫头有些惊讶不解,扭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微微一笑。 “来的还挺快。”她说道。 一旁婢女哦了声恍然。 “娘子,他们莫不是为了豆腐?”她说道。 “正是为了豆腐,普修寺要定购我们的豆腐。”徐茂修点点头说道,一面伸出手,“月供三百斤。” 婢女和丫头瞪大眼。 三百斤!月供!太平居半年也不过是用这些,果然是大寺庙大手笔啊。 “我不用去见他,哥哥你和掌柜的做主便好。”程娇娘说道。 “吴掌柜如今谈下的价钱我觉得已是不错。”徐茂修说道,一面伸出手比了价格。 婢女和丫头再次失神,伸手掩住嘴。 “普修寺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大寺啊。”婢女喃喃说道,“怪道都说金庙银佛。” 程娇娘笑了笑,转身从窗边走过来几步,拖地的裙摆发出沙沙声响。 “普修寺京都第一大寺,拥着众,如是人人都能用的俗物,倒辱没了它。”她说道,看向徐茂,“价格再提高二成,我们太平豆腐,专供普修寺。” 断了其他的销路,舍弃其他的银钱,让他们普修寺独有,价格的确也必须要再高一些。 徐茂修点头说声好。 “我这就去和他们谈。”他说道,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妹妹是说,这豆腐名为太平豆腐?” 太平居里的豆腐自然叫太平豆腐,婢女念头一闪而过没有在意,但另一边丫头看着程娇娘点点头,却忍不住笑了。 太平馒头,太平观,太平居,太平豆腐…. 看来娘子真的很喜欢吃太平馒头。 徐茂修拉上门出去了,屋内两个丫头这才回过神。 “娘子,原来这就是你要佛爷看到的诚心啊!”婢女再次喃喃说道。   ☆、第二十二章 细问 四月末,日光明媚,春光已浓,满城盎然。 周家,周夫人的屋子里济济满堂,大大小小的女子们在由家里的裁衣量衣做夏装。 被女儿们拥簇的周夫人春困渐消,依着凭几听屋内莺声燕语。 “老爷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江州了吧?”她和身边的仆妇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仆妇点头。 “算着日子到了。”她说道,“只是回程怕是没那么快。” 要钱的事自然少不得一番撕扯。 “谁怕谁,我周家女儿的嫁妆,说破天他程家也留不得。”周夫人说道。 “只是夫人,他家的女儿,嫁不嫁的,还是他们说了算的。”仆妇提醒说道,“老爷肯定要费一番口舌。” “嫁不嫁他们说了算?那他们胡乱将娇娇儿嫁了,我们还不干呢,当我们亲娘舅是死的吗?”周夫人哼声说道。 总之这一番少不得好好撕扯,谁也别想白占了便宜。 “要是跟秦家成了就好了,直接庚帖拿过去,看他们还能说什么!”周夫人叹口气,想到秦家的事就难忍气恼。 “夫人。”仆妇忙给她顺气,一面笑道,“没了秦家,还有别的人家,夫人放出话去,就凭咱们娇娇儿那起死回生的技艺,还愁没人求吗?” “起死回生?”周夫人哼了声,“也不知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算起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个称病不接诊的程娘子依旧毫无动静。 “是不是尽了都无关紧要,陈老太爷童内翰是被她治好的事明摆着谁也不能否认。”仆妇笑道。 单靠这两个人情关系,就足以让很多人家考虑联姻了。 周夫人点点头。 “这个外甥女古怪,我真不想管她的事。”她说道,吐口气,“可是,我不管,谁还管?有什么办法。打断骨头连着筋,罢了罢了,都是上辈子欠的债,我还她就是。” “夫人心善。”仆妇笑着恭维道。 真要算京中熟识的有什么合适人家,量完衣裳的女儿们涌过来。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去普修寺拜佛?”一个女儿带着几分期盼问道。 周夫人笑了。 “是拜佛还是吃素斋?”她问道。 女儿们也都笑了。 “母亲,礼佛和素斋两不误嘛。”她们唧唧喳喳说道。围住周夫人。 “不用急,你哥哥已经从普修寺买了几斤酿豆腐让回来了。今日咱们家就吃。”周夫人笑道。 女儿们高兴不已。 “如今城中做豆腐的人家也有了,只是都不如这普修寺的好。” “不是普修寺好,是那太平豆腐好。” “这么好的豆腐,竟然只有普修寺和太平居有,偏偏不是人多挤不上就是太远了来去麻烦,真是愁人,怎的不多几家卖?” “人家当初太平居说了就是专为佛祖做的供奉,自然不会给了别家。” “这太平居也太傻了吧,哪有有钱不挣的?” “哎,说起太平居。我听六郎说,好像是那傻子开的…” 这话响起,屋中顿时静下来。 说话的人陡然成为众人焦点,也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太平居,是那江州傻儿的?”姐妹问道。 程娇娘的? 周夫人坐正身子。看向女儿。 “你说什么?”她问道。 那女儿有些不安。 “我,我恍惚听六郎说了句,也不知道真假。”她说道。 屋内人对视一眼。 怎么会? “六郎呢?”周夫人问道。 “夫人您忘了,六郎和秦郎君约去普修寺了。”仆妇低声提醒道。 虽然厢房里没有燃着香,但鼻息间还是有檀香缠绕。 秦郎君用勺子舀了块酿豆腐入口,脸上满是赞叹。 “看来这太平豆腐的确有独门的秘方,城中做出的豆腐不少,还是犯苦,做不来这种嫩滑。”他说道,“普修寺这次又胜过且停寺了。” 且停寺是几代繁华始终在僧录司挂名的百年大庙宇,成名才几十年的普修寺虽然也成为皇家寺院,但到底底蕴不如,直到明海禅师独创禅茶法,这才名气略胜且停寺。 却不想年前且停寺无名人提笔留下新体字,引得好字之人观摩,一时且停寺风头大胜,不过如今普修寺又推出新一味豆腐新素斋,普修寺的香油钱短短月余已经疯涨。 周六郎坐在秦十三对面,面前摆着的碗筷没有动。 “太平居是她的?”他问道。 “那太平居的东家咱们不是见了吗?你难道不认得了?”秦十三笑道。 太平居日渐名盛,他们二人自然也慕名而去,没想到在那里竟然看到了徐茂修兄弟,酒楼茶肆商铺都是由东家雇佣掌柜的打理,所属的东家本人则很少露面,甚至某些商家背后小东家大东家层层隐藏。 “也许他们就是在那里做工混饭。”周六郎闷声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你见过那样做工混饭的?”他问道。 当日徐茂修等弟兄只在后院走动而过,如果不是周六郎心不在焉从窗中看出去,还不会见到。 那徐茂修乍一看都没认出来,二十多岁的男子收拾干干净净,身材高大,站在院中,跟两个伙计说话。 简单的几句话,但那两个伙计的恭敬态度,以及徐茂修那不经意做主掌控的气势都一眼便明。 “原来这段,她早出晚归忙的是这个。”秦十三接着说道,“一个女子家不容易,还好有这些人可用。” 可是,她明明不是一个人,她有亲族,有亲族。 周六郎攥的筷子咯吱响。 “该用谁,怎么用,她自己心里清楚,既非赌气。也非无情。”秦十三伸手敲敲桌子,提醒他说道,“你们就不要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周六郎颓然丧气。 “能千里独身归家,经营一个小小的酒楼,对她来说算什么大事。”秦十三笑道。 “京中居大不易。”周六郎沉默一刻说道,“人心险恶,创业容易守业难。” 秦十三笑了。 “等难的时候。你们周家看得见就好。”他说道,“容易的时候。就别看了。” 这个女人最能惹麻烦。 一个起死回生之术就能折腾出非必死之人不治,如今有了太平居还有这太平豆腐,还不定掀起什么麻烦呢。 “但愿我们永远不用看到。”周六郎闷声说道。 春末夏初,已经有些热气,车帘换成竹帘,随着行驶风带来凉爽。 未到太平居前,便看到门前车马济济,厅堂窗边卷起的竹帘,可以看到其内满座的人,二楼为包厢。有的窗帘卷起有的放下,但可以猜想其上也必然坐满了人,因为还有很多人站在门外。 “客官,小店客满,您看您是受累再寻一家。还是在此等候?等候的话只怕要半个时辰左右。” 马车驶过,听到店伙计带着歉意的笑对新来的客人说道。 “这位客官,您要是等候的话,我们这里供有茶点。” 除了来吃饭的人,旁边也有好些人在忙碌,进进出出。 马车从侧面进入酒楼后。 酒楼左右已经围起了一大片,堆满了砖瓦木料。 大路上又有两辆车奔来后院,负责采买的几个男人随之出来查看。 食肆前后忙而不乱,喧嚣而不嘈杂。 后院里已经隔成两个院子,一边厨房杂工所用,另一边便是孙才的豆腐坊。 相比于前边的热闹,因为涉及保密方技的豆腐坊这边则禁止人随意进出而安静很多。 “再盖几间房子,新来的伙计们就够住了,还有库房也能宽松些,另还要修整下车马间,车马越来越多,免得挤在一起踢打。”徐茂修说道,一面看向身前几步外的程娇娘。 小银梳束发垂后,穿着素黑衣裙,扎起长袖的程娇娘松开了弓弦。 嗡的一声,一支长箭离弦,擦着十几步外的草靶子飞出去落在地上,地上还散落着四五支长箭。 从豆腐坊里看出来的孙才松口气。 还是躲进屋子里来安全。 “哥哥安排就是。”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 徐茂修从一旁抽出一支箭走上前几步递过去,看着程娇娘再次搭弓。 站得近可以看到这女子绷起的小脸,束起的袖子下双手骨节突起。 她的视线专注看向草靶,身子站直稳稳。 嗡的一声,一支箭再次离弦而出,这一次射中了草靶子,虽然只是边际。 “啊!娘子好厉害!” 婢女高兴的抚掌,恨不得跳起来欢呼雀跃。 话音未落,草靶上的箭摇摇晃晃几下掉了下来。 “那娘子也是好厉害。”婢女接着喊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垂下持弓的手。 “东家妹妹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怎么爱玩这个?”孙才旁边的一个小工笑嘻嘻的说道,一面踮脚往外看。 随着时日,伴着普修寺素斋豆腐的大热,太平居也逐渐名盛,单靠徐茂修兄弟招呼客人已经不够了。 如今太平居新招了伙计,孙才的豆腐坊因为供应量大也招了三个小工,日夜轮换不休,如今豆腐做法倒不为奇,很多地方也来时售卖,但能做出太平豆腐这般嫩滑无涩苦的,只有太平居。 招工打下手,但最重要的步骤死死的唯一的捏在孙才的手里,可以笃定就算是阎王爷也休想撬开他的嘴,自己如果留不住,大不了一死,别人也休想得到。 孙才瞪了那小工一眼。 “东家妹妹是你看的吗?快去磨豆浆。”他呵斥道。 从前给师父师兄弟当牛做吗被别人胡来呵斥的孙才,如今也成了坐着对别人胡来喝去的人了,手握秘技,身闲心轻,拿的钱还是大大的多,这才几日,孙才家中那破草房已经要翻新了,等到房子盖好了,说亲的也就要踏破门槛…… 孙才嘿嘿笑了。 小工吐吐舌头忙去干活。不再理会时不时傻笑的师父。 孙才再看向窗外,那个俊俏的婢女笑吟吟的拿着葱绿的汗巾子给那小娘子擦试,一抬手,春衫薄松的袖子褪下来,露出白嫩的手腕,孙才顿时瞪大眼凑近窗户看的错眼不眨。 东家妹妹看不得,俏丫头总能看一看吧。 程娇娘将弓箭递出去。徐茂修自然的伸手接过,也抽出一支箭。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身板不动,抬手搭弓拉弦。 嗡的一声,长箭带着比方才尖利的呼啸稳稳的射中靶心。 “君子六艺,哥哥这箭术想必是读书时打下的底子。”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笑着点头。 “年少不懂事一心想着成为君子,样样皆通,结果忘了天资,最后反而样样不成。”他说道,一面迟疑一下,“妹妹底子好。只是气力还不足,再练一段必然精进。” 如今男儿读书骑马射箭皆要学,所以精通也不以为怪,只是女子们更精于琴棋书画女红,这骑马射箭学的人不多。 这个底子哪里打来的? 程娇娘回头看着草靶。日光下红心上徐茂修射上的箭有些烁烁刺目。 也仅仅是刺目而已,除了初来京城寺中题壁以及下雪时的心悸外,这么长时间她再没有其他的触动记忆的感觉。 身体恢复,说话也大为好转,心却始终不见。 徐茂修轻咳一声,程娇娘看过来。 “夏日到了,该添置衣衫了。”他说道,一面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婢女,“妹妹费心给我们卖来。” 不似当初被赠新衣时的惶恐,而是还敢开口主动要新衣,还如同长辈一般随手给钱。 “这些钱,妹妹拿着贴补家用吧。”徐茂修说道。 婢女噗哧笑了,看着徐茂修故作长兄的神态,但这才是兄长应该有的样子,他是方才看到娘子似失神所以在安慰娘子吧。 “是,多谢郎君。”她施礼说道,伸手接过钱。 顺着这个话题,婢女又说出一些衣裳布料样子,引着二人讨论一番。 “哥哥们这里忙,我就不打扰了。”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亲自送到门外。 “这里人多你别常来,有要紧事我会回家去和你说,有事你让人随时来叫我。”他一面叮嘱道。 程娇娘点头,然后见徐茂修眉头一皱,看向一个方向,她跟着看去,见一个妇人有些慌张的正从后门往店内走,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娘子还记得吗?”婢女低声说道,“那便是李大勺的媳妇。” “阿宋嫂,你再想想…” 那女人含笑说道,伸手去拉李大勺的媳妇。 “你过来我再和你说两句话……” 李大勺媳妇娘家姓宋,年轻时称呼为宋家娘子,嫁人了冠以夫姓为李宋娘子,年轻时日常称呼为阿宋嫂,等老了就成了阿宋婆。 阿宋嫂面色惊恐,忙避开她的手。 “我,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你们快走吧…”她慌张说道。 “怎么了?” 徐茂修走过来几步问道。 看到徐茂修,阿宋嫂面色更加惊恐。 “没,没,没事,东家,我,我给他爹送些东西。”她结结巴巴说道,说完不待徐茂修说话,调头就慌张进去了。 徐茂修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那男人和女人身上。 他出面明明是为了给阿宋嫂解围,结果受惊反而是阿宋嫂,本该受惊的两人却神态坦然,还带着几分倨傲不屑看过来。 ******************* 过度结束了,明天也要恢复双更了,对不住正是在挣榜求票的时候,别人都奋力更新的时候,我这里慢悠悠的单更,多谢大家包涵。   ☆、第二十三章 客恶 双方对视一眼,并没有人说话。 男人女人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但徐茂修清晰的看到那两人眼中的怨毒。 自己与这二人分明不相识,何来怨毒? “三郎君。” 婢女的声音从后传来,徐茂修收回神转过身。 “那我们先走了。” 徐茂修冲她们点点头。 婢女放下帘子,马车缓缓而去。 这边后厨,李大勺走出来有些不高兴。 “正忙的时候,你来做什么?”他低声问道。 阿宋嫂左右看了看,面色还带几分惶惶。 “窦家的人,又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 “来了就来了,明白告诉他们就是了。”李大勺皱眉说道。 “明白告诉过好几次了。”阿宋嫂低声说道,一面在此左右看。 后廊里伙计进进出出,看到他们夫妻说话,还有人嘿嘿的笑。 阿宋嫂神色更有些不安,拉着李大勺再次走开几步。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李大勺不高兴的说道。 “这次,把咱们的地送回来。”阿宋嫂低声说道。 李大勺病的时候,为了筹钱卖了家里的两块上好的良田,而且是断卖,想再买回来很不容易。 李大勺显然也很惊讶。 “你是说,要收?”他看着妻子问道。 阿宋嫂被他看的摇头叹气。 “我是那种人吗?”她说道,“徐东家对咱们恩重如山,况且又是韩恩公的脸面,我怎能背信弃义。” 李大勺点点头松了口气。 “等再过一段攒了钱,咱们靠自己能买更多的好地。”他说道。 “我来这里是想给你说一声,你看这事,要不要给东家说一声?”阿宋嫂低声说道。 “这是咱们自己的事,跟东家说什么。”李大勺摇头。 “这窦家三天五日的往咱家来,我怕万一人多嘴杂。传到东家这里,引起误会。”阿宋嫂低声说道。 “那要是跟东家说,岂不是也让东家误会?”李大勺摇头。 当初是约定半年后再拿工钱,所以虽然太平居生意蒸蒸日上,李大勺却还是一文钱拿不到,只是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再加上禅茶寺后小有名气。他此时去和东家说窦家要请他去,岂不好似要挟? 阿宋嫂点点头。 “去吧。不用理会窦家,咱们心意坚决他们自会死心。”李大勺说道。 “师父。” 那边探头一个年轻伙计冲李大勺喊道。 “要烧两味鱼头。” 如今新来的厨子都是打下手,太平居的正菜还是由李大勺来掌勺。 李大勺应了声来了。 “你回去吧。”他对媳妇说道。 夫妻二人各自分开而去。 徐茂修和范江林从二楼窗前收回视线。 “说是来送东西,可自始至终都没拿出什么东西来。”徐茂修说道。 “许是家里有什么事不便于外人说。”范江林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但愿如此。”他说道。 “如今店里盈利不错,不如提前给他工钱?”范江林问道。 “妹妹说要遵信守矩,既然当初白纸黑字写了如何,便不能改。”徐茂修说道。 不发财的时候,按照约定妹妹贴钱养着李大勺一家老小,发财的时候,规矩还是要执行下去。 范江林哦了声。还要说什么,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喧闹。 “走开走开,来吃饭的,围着看什么字!” 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摇摇晃晃的下马走来,也不理会店伙计的招呼。径直冲店门口的等候的人群喊道。 正吃着茶点看着字耐心等候的客人顿时吓了一跳,看着这几个明显泼皮无赖的人物,纷纷站起身来。 “客官,里面客满,您稍等。”店伙计堆起笑说道。 为首的男人一巴掌推开他。 “满了?我去看看.”他说道,一面迈入厅内。 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涌进。 厅堂里吃饭的人都看过来,有皱眉的有不悦的也有胆怯的。 饭馆食肆难免被人敲诈勒索寻衅闹事,原想这太平居在城外郊区,不会引来这些麻烦,但看来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有人上门了。 遇到这种事,客人们很容易遭池鱼之殃。 “吃完了没?都什么时候?还没吃完?”为首的男人冲厅堂门口的几席说道。 附近几桌坐着几个富态客人,闻言立刻起身。 “吃完了吃完了。”几个人说道,调头就跑。 “还没给钱呢!” 一个店伙计反应过来喊着要去追,却被挡住门的男人一把拎住。 “快收拾了,爷们等着吃饭呢。”他说道。 厅中有更多的人期期艾艾的挪动,门外原本等候的客人也见势不妙要马要车的待走。 吴掌柜已经闻声过来了。 “几位爷是来吃饭?”他含笑问道。 “废话,不吃饭来上茅房啊?”男人喊道。 这话说的着实恶心,厅中的人都纷纷低头侧目。 男人的随众已经呼啦啦的乱坐下,一面左右看一面喧哗。 “上菜,上菜。” “都有什么?这是什么菜?是人吃的吗?” 吴掌柜的脸色沉下来。 这样下去,今天的生意就要被搅了,而且日后都如此的话,生意就别做了。 “几位小哥,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话好说…”他看着男人说道。 话没说完那男人就抬手打过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谁跟你乡里乡亲的,胡拉什么亲近!”他口中喊道。 谁也没料到这男人竟然凶恶的说动手就动手,这五大三粗的胳膊抡在吴掌柜这老头身上可怎么受得了。 吴掌柜躲闪不及,听得耳边风声,只得认命的抱住头。 打伤了别的地方能养,打坏了头可就完了。 风声在耳边凌厉,厅中惊呼声起,同时还有砰的一声。响起一声惨叫,以及人撞桌案的哗啦的声音。 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吴掌柜有些不解的放下手,看到身前的大汉已经跌在地上,压到了就近的一张几案,尚未收拾的盘碗碎落一地,饭菜汤羹满身。 屋中响起叫骂声。客人们都站起来挤到一个角落,面色焦急不已。只恨门口被堵上不能跑。 “东家。”吴掌柜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的徐茂修。 徐茂修将拳头收回来,在身前活动一下,沉脸看着面前的男人们。 “几位今日上门闹事,是打算如何?”他说道。 躺在地上的男人被砸中了脸,此时捂着嚎叫,鼻息长流。 以往都是他们先动手,然后再问出对方打算如何,没想到今日竟然反过来了。 “给我打,给我打这翻了天的外乡人!”他嘶哑喊道。 身旁三个弟兄们顿时都喊叫着跳起来冲徐茂修扑过来。 屋中客人纷纷抱头掩面不忍睹,耳边只听得砰砰拳头身体相撞以及惨叫声。很快就安静下来。 三人群殴一个人,本就用不了多少时间。 砰砰声停了,大家这才松开手看过来,却见还有一个人站着,地上却躺着四人人。抱着头肚子腿连声哎呦叫喊。 鼻血长流的男人瞪圆了眼,满面惊愕。 这男人好身手!好狠的身手!他们这些泼皮混街已经算是打架的好手,没想到这男人更是其中好手,招招简单,招招狠戾,每一次出手都是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打个架而已,不用这么拼命吧? 这还没完,里外闻声进来三四个男人,看到这场面眼睛一瞪,架势顿时就摆开了。 “活的不耐烦了!”他们喊道。 徐茂修抬手制止他们。 “扔出去。”他说道。 伴着几声响,来时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被扔在太平居外,让围观的人躲开几步,指指点点。 为首的男人站起来,吐了口血水,看着门前站着的五个男人,这次失算了,这么个小破店竟然还养着这么多好打手! “你们等着!等着!咱们没完!”好汉不吃眼前亏,男人喊道,伸手指着徐茂修,转身就上马。 看着人跑开了,太平居门前恢复安静,但原本祥和欢悦额气氛却被打散了。 里里外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不管走还是留,这顿饭吃的都很是扫兴。 “诸位,诸位,小事,小事。”吴掌柜哈哈笑起来,冲里外的客人们拱手,“开店这么久,都还没人来闹,老儿我还以为这店不行呢,现在好了,石头落地了。” 众人哄得笑了。 是啊,哪个开店红火的没有被勒索过,小店有泼皮街霸应付,大店有官府小吏周旋,无风无浪安生营生的也不是没有,不发财便是。 “还要多谢那几人捧场。”吴掌柜又笑道,一面果然冲门外拱手施礼。 笑声更大了,先前的尴尬气氛顿消。 “今日让诸位受惊了。”吴掌柜笑道,“今日酒菜我太平居全免,给诸位压惊。” 听到这话,站在外边的人顿时都笑着涌进来,伙计们也忙收拾杂乱的厅内,很快擦拭摆好了几案。 “只是掌柜的,这些泼皮到底是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寻仇日日不断啊,你们还是小心些。”也有人好心的提醒道。 吴掌柜又哈哈笑了。 “几个泼皮,本是无事生非,难道官府还不管吗?真敢再来这里欺人,定要王法处置他们。”他满不在乎轻松随意的说道。 官府要是管的话,哪还有这些泼皮,不过看着吴掌柜说的轻松随意,在场的人都不由点头信了。 这太平居能得到普修寺的青睐专供豆腐,又门前挂着一幅不知名隐士高人的好字,岂是一般人家? “来,来,请,请。”吴掌柜笑道。 大家也都丢下念头入座开始吃喝,虽然到底不比先前,但食肆还是顺利的正常营业下去了。 安顿到客人以及伙计,迈入后院的徐茂修和吴掌柜的脸上笑容顿时消去,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 双更恢复了,让大家这几日沉闷了(*^__^*) 嘻嘻……   ☆、第二十四章 心多 窦七的家宅里,掌柜的急匆匆而进,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正是方才在太平居追着李大勺媳妇的人。 窦家的宅院在窦家庄,自从酒楼开到京城后,窦七就又在京中附近添置一个四进宅院,带着两个外室住进来。 掌柜和男人走进会客的厅堂时,窦七正等的不耐烦。 “如何?”他问道。 男人摇摇头,将一张地契推过来。 窦七呸了声。 “不知好歹。”他骂道,摆摆手。 男人忙退出去了。 屋子里婢女斟茶后也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说话。 “那就是个榆木疙瘩。”掌柜的说道,“当初跟着老太爷一心跟着老太爷,如今把人家当成再生父母,死活都不肯走的。” 窦七再次呸了声。 “给脸不要脸。”他说道,面色阴沉。 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小厮跑进来。 “七郎君。”他在廊下跪坐,带着几分惶惶,“朱五说王大他们被人打出来了!” 窦七和掌柜的面色愕然。 “……王大说,那太平居养的好打手呢,他们几个不是对手,还说…”小厮接着说道。 话说到这里,窦七再耐不住脾气将面前的凭几掀翻。 小厮吓得哆嗦停下口。 “还说什么?”窦七气瞪眼喝问道。 “还说,是主事的人没告诉他们,才害的他们如此失手。所以,所以让给些汤药费要不然就嚷出来…”小厮低着头一口气说道。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一张凭几直接就砸了出来,在院子里滚倒。 “滚。”窦七骂道。 小厮调头就跑。又被掌柜的喊住。 “东家,这些泼皮不打发好,会惹事端的。”他劝道。 窦七气的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 “竟然养了好打手?几个小小的外乡人,又没亲族依仗,谁还怕他不成?”他说道,抬手一指,“多拿些钱,告诉朱五。那些泼皮往日吹得大,这趟砸了脸面,说什么人家好打手就推脱过去,让人瞧着是个怂货。” 掌柜的有些迟疑。 “闹大吗?”他问道,“这太平居不知还有什么靠山,别的打听不出来,只是那门前挂着的字据说是很厉害的人写的。” 窦七冷笑一声。 “写几个字的文人。哪又如何?”他说道,“就算他有靠山。别人就没有吗?再说,不就是几个泼皮闹事打一场架而已,算得了什么?” 掌柜的有些不解。 既然算不了什么,那又为了什么? “闹出事弄到官衙去,让他们好好的长长教训。”窦七冷笑说道,“如果他背后有关系,就算他们命大,吃些苦受些罪就罢了,顺便正好也看看是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窦七脸上的笑更加阴寒。 “把他们送到癞头蔡手里。”他说道。 癞头蔡,京中有名的一个狱吏,在他手下走一圈不亚于鬼门关前,让你死的悄无声息不声不响的法子一百种之多。 找个机会送这大胆的外乡人进去,至于能不能出来,就全在他窦七手里掌握了。 这一切甚至都不用请干爷爷出面。他窦七一个人就能运作的人不知鬼不觉。 “靠我窦家的风水发财!真是没那么容易!”他哼声说道,一面坐下来。 这样说来,说不定这次他顺便还能拿回这块地方…. 窦七的眼睛忍不住亮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 周六郎和秦十三吃完素斋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被周夫人叫去。 屋子里还有两个仆妇坐着正说话,看上去风尘仆仆。 “….路上遇到老爷了,老爷让我们给夫人报个平安。”她们笑道。 是父亲去江州带的人?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周六郎坐下来听。 周夫人也暂时没理会他,而是又忙打听周老爷的事,待听到吃的喝的气色都好,才放心。 “程娘子的事我们这些日子也都问清楚了。” 原本要说话的周六郎听到仆妇这句话又猛地停下口。 她的事? “如何?”周夫人漫不经心问道,自从把那女子赶出去,家里的日子恢复如常,她已经不像前一段那样紧张了。 “就跟夫人猜的一样,在家里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才被赶出去…”仆妇笑道。 周夫人笑了笑。 “我就知道。”她说道,一面抬手制止仆妇,“别说她了,我也懒得管,难得心静,你们也累了,下去吧。” 仆妇收起话头忙应声是施礼告退了。 周六郎从仆妇身上收回视线。 “母亲,您找我什么事?”他问道。 “我听七娘说,你说那什么太平居是娇娇儿的?”周夫人问道。 “我哪有如此说。”周六郎说道,咧嘴笑了笑,“七娘听错了,我是说…” 他迟疑一下,微微低头。 “…带她去太平居尝尝鲜…”他说道。 看着儿子这见不得人的模样,周夫人就又气又恼。 “你敢!打断你的腿!”她喝道。 周六郎低头闷声是不再说话。 “去吧去吧。”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早没心思问什么太平居是谁的。 周六郎退出来,慢慢的走着,若有所思,最终停下脚。 秦十三在周六郎的厅堂里摆好了棋盘,和两个婢女下棋,见他进来也没理会,直到那两个仆妇在屋中跪坐下。 “说说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奴婢从那…娇娘子进门那一天说起?”她问道。 秦十三抬起头,看向这两个仆妇。有些不解。 “那一日是傍晚,娇娘子走过了北程的河桥,当时桥下河中有许多人在洗衣,他们还记得那娘子的形容,步行缓慢。似是无力….” 伴着仆妇的叙述,一旁的周六郎似乎看到了当时的情节,蒙蒙夜色下,一个女子缓缓的站定在程家的门前,抬起头看着门匾上的字。 她到家了。 “….当时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在程大老爷屋子里就打起来了…虽然有心瞒下,但还是很多人都听到了,奴婢花了五个钱从程大夫人跟前当差的妈妈嘴里打听到的…” 听到这里,屋子里还和秦十三下棋的婢女忍不住笑了。 “真是穷啊。主子穷,下人也穷,五个钱就敢卖了。”她说道。 仆妇也笑了。 “倒也不是贪钱。”她说道,“说起来,那妈妈也是有意要说出去的,这程家妯娌……不合。” “哦?”婢女顾不得下棋了,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一程不分家吗?怎么当家的妯娌不合?” “说起来,这也是跟娇娘子有关。”仆妇笑道。 “真是说笑。她一个傻子,到管得了她们长辈妯娌了。”周六郎哼声说道,“程家真是无用,这种话也好说的!” “六公子,当初娇娘子回家后,因为病着,吃喝要好一些,家里的孩子们先有了怨言……”仆妇忙接着说道。 端坐在厅堂里两个仆妇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添油加醋。 秦十三慢慢的由漫不经心变得凝神,若有所思。 其实也没多少事可讲。其中一件还是周六郎亲自经历过的,很快仆妇就说完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周六郎以及秦十三都似乎出神。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己讲的这些琐碎的丫头婢女吃的喝的小事有什么要紧的,让公子如此看重。 看来刚进门听到的六公子和那程娇娘的事不是众人谣传,有心人才事事入心。 “你们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忙施礼,又想到什么。从身后推出一个小盒子。 周六郎看过来。 “这是江州有名的点心。”仆妇陪笑道,“我们特意卖了些回来,请公子尝个鲜。” 周六郎伸手拿过,看着小匣子上有玄妙观三字。 “玄妙观?”他念道。 “对对,这是江州如今香火最盛的道观,可灵验了,又做的好素点心…”仆妇忙热情的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秦十三开口了。 “那跟程娘子所去的玄妙观……?”他问道。 “哦,程娘子去的是小玄妙观,那是程家的产业,后来被雷火烧了,就交给山下的大玄妙观操持,所以小玄妙观就没有了,大家如今只都称呼玄妙观了。”仆妇说道。 周六郎沉默一刻。 “你下去吧。”他说道。 仆妇退了出去,屋内的婢女也退了出去。 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小匣子,秦十三也看过来。 “玄妙…”他说道,“太平…” “你是说这个也是由她而起的?”周六郎忽的问道。 “也许。”秦十三笑道,“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面色凝神下来。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家这个妹妹,当真是惹不得。”他说道。 周六郎看他。 秦十三郎伸出手。 “最少两条人命。”他说道,“如果那些被变卖的两家仆妇婢女还有死伤的话,那就更多。” 周六郎面色绷紧,眉头深深。 “你瞎说什么?”他说道,“什么她干系人命?那是雷火!天灾!好好的她要别人的命做什么!” 秦十三看着他沉默一刻。 “是,是,我真是越来越爱胡想了,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笑说道,伸手拿过小匣子,“我来尝尝这玄妙。” 夜色降下来时,徐茂修范江林以及徐棒槌坐到了玉带桥的宅子里。 “这些泼皮好大胆!”婢女闻言又急又怒喊道,“娘子,我这就去告诉老太爷。” 程娇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些泼皮,哪里用劳动老太爷。”她说道。 ********************************* 谢谢这几日盟主打赏谢谢舵主和氏璧打赏,谢谢大家在如此慢的状况下跟订,谢谢大家投票保我榜首位置,我都看得到,我想要努力的做得更好来回报。   ☆、第二十五章 可怕 这话婢女记得先前也曾听过。 那时候娘子被周六郎挟持强留在周家,她曾提议去找张老太爷帮忙。 娘子拒绝了。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她还说。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 莫非,现在的一切,也正如她的意? “这一次算是应对无事了。”徐茂修接着说道,“只是这些人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范江林也点点头。 “尤其是不单是为了要些钱来的,就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惹事。”他说道。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些泼皮来闹事时,当时就该打死了事!”徐棒槌喊道,瞪眼红脸举着拳头,“要是当时我在早就一拳打死他们,现在也不晚,要我说,咱们就去找到那些泼皮,分出个你死我活。” 徐棒槌脾气暴躁,当日他和一个弟兄外出采买,回来后听说气的哇哇叫,只恨自己没在场,没来得及好好的揍一顿那些泼皮。 “休的胡言。”徐茂修瞪他一眼摇头,“你不知轻重,这里是京城,打死了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要毁了店吗?” 这也是他这次进城来为什么偏偏带着徐棒槌,怕的是万一有人再上门惹事,徐棒槌莽撞惹祸。 “是啊,要吃官司。”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徐棒槌闷声低头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不过。七哥说也对。”程娇娘又说道。 徐棒槌立刻抬头,一脸惊喜。 “是吧?妹妹,我说的对吧,对那种人就该打死了事。”他喊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打死了事。”她含笑说道。 徐棒槌瞪眼看着程娇娘一刻。反而泄了气。 “妹妹不要安慰我了。”他垂头说道,“哪里能随便打死人。”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哥哥,不敢么?”她问道。 这话就涉及到男人尊严问题了,徐棒槌立刻瞪眼抬头。 “哪个不敢!”他喊道,“我徐棒槌打杀的西贼没十个也有八个,几个泼皮算什么!” “那就打死吧。”程娇娘说道。 徐棒槌听到这里有些觉得不对了,瞪眼看程娇娘。 “妹妹,说真的?”他迟疑问道。 “我不说假话。”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徐棒槌瞪大眼。徐茂修和范江林也不由对视一眼,面色惊讶。 不是为了劝慰徐棒槌顺着说些话吗? 怎么? “我们不能惹上官司。”程娇娘说道,“所以,要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旦惹上官司,少不得一并被拉入官府,官府是什么地方?狱中是什么地方?一桩案子如果他们愿意,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时间金钱耗费,别人耗的起。他们耗不起。 但是,不能惹上官司,所以要杀人?这话说的不对啊。 徐茂修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范江林和徐棒槌干脆已经不想了。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闹大?”徐茂修试探问道。 杀人可不比斗殴,事情可就大了。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程娇娘说道。 可是,那是杀人啊。 徐茂修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少女,十四五岁,容貌秀美,形容娴雅,端庄而坐,一举一动一笑一撇没有一丝一毫失礼之处。 可是。她却在说,杀人,不是说天气如何! 杀人! 这一瞬间徐茂修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不是病醒了之后道谢那次,而是暗夜里将死的时候,他那时候虽然看起来昏迷不醒,不能动,其实却什么都看得到听得到,或许是因为就要死了吧。 他听着兄弟们的悲愤哀鸣,看着漆黑的夜空,曾经折磨的伤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也许这样死了也好,这就是命吧。 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有人站在他身前说道。 木然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却似乎一瞬间撕裂了黑的夜。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容在夜色四盏灯下明亮柔皙。 “请妹妹说来。”他整容说道。 ……………………… 次日,午后。 玉带桥程宅,厅堂很是安静,程娇娘一直有白日小憩的习惯,虽然还没夏日,坐在门廊下做针线的半芹也有些困乏。 她打个哈欠,看旁边的婢女。 婢女手中拿着针线怔怔发呆。 半芹有些不解,才要张口喊,门被陡然敲响了,梆梆两声,发呆的婢女打个哆嗦,面色浮现惊恐。 “谁?”她脱口尖声喊道,手中的针线落地。 “是我,半芹。” 门外有女声两声说道。 从门房里跑出来的金哥儿已经没有半点疑惑了,世上有三个半芹,两个在家里,一个在外边,他如今一点也不糊涂了。 “娘子睡了?” 丫头在廊下坐下,一面压低声音,一面将一盒子点心推过来。 “新做了几个点心来给娘子尝尝。” 其实家里也能做… 半芹笑着接过来。 “还特意送来。”她说道。 “我和老太爷过几日要出门,所以借口来见见娘子。”丫头笑道。 听她说到这里,一旁一直有些怔怔的婢女猛地抬起头。 “太爷要出门?”她问道,眼中有些微微失措,“要去哪里?这几天就走?去好几天吗?” 两个半芹都看着她。 “是啊。”丫头说道,带着几分试探,“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婢女坐回去,带着几分掩饰。 “没有。”她摇头说道。 两个半芹对视一眼。 “娘子还没醒,姐姐们先尝尝如何?”丫头笑着岔开话题,打开点心盒子。 半芹去煮了茶,三人在廊下坐着,金哥儿也被分了一些在院子里吃,低声说笑一时,气氛缓缓,只是婢女的神情始终有些怪异。 “姐姐,你怎么了?”丫头干脆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似乎不愿意让张老太爷离京,是怕出什么事没得依仗吗? 婢女迟疑一下。 “你们..见过..杀人吗?”她忽地问道。 半芹和丫头吓了一跳。 半芹摇头,丫头也跟着摇头,但旋即神情微微一怔,面上浮现几分惊惧。 杀人…… 空中忽地滚到一道雷。 她的眼前有两个人形火团张牙舞爪的燃起。 丫头发出一声尖叫,握住耳朵。 她的尖叫,让半芹和婢女都跟着尖叫,三个丫头在廊下挤成一团。 “你们怎么了?” 雷声滚过,程娇娘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三个丫头回头看去,见程娇娘站在门口,散发披衣,面容安然的看着她们。 天上闷雷远远,院子里安静依旧,只有竹笕敲打石头的声音。 金哥儿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拍衣服上的土,一面去捡地上滚落的点心。 “真是黄毛丫头,打个雷就吓死了!”少年人尖声喊道,带着被几个丫头的喊叫吓的摔倒的羞恼。 ************************ 咦,发现已经不是榜首了角色票,向大家求票,订阅的消费的免费票记得投一下,多谢多谢。   ☆、第二十六章 够了 天上闷雷不时的响起,天色渐阴,想必傍晚就会下雨。 “夜里才会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起身告退的丫头。 “惊扰娘子了。”丫头带着满满的自责再次垂头说道。 婢女神情也是如此自责,只有半芹忍不住噗哧笑了。 “所以说人吓人才吓人。”她笑道,伸手掩嘴,“我日常可是不怕打雷的。” “我那时已经醒了。”程娇娘说道,“不算惊扰。” 丫头带着几分羞愧的笑了笑,告退。 “我去送送。”婢女说道。 以往这种事都是自己来做的,半芹停下脚,看着迈下台阶的婢女。 “娘子,你要写字吗?”她便转身问道,“我把书房已经收拾好了。” 程娇娘点点头,主仆二人向书房而去。 这边婢女跟着丫头出了门。 “姐姐不用送的,快回去吧。”丫头笑道。 婢女伸手拉住她,神情复杂。 “真要出去好几天吗?”她问道。 又问这个,丫头看她有些凝重。 “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她问道。 婢女垂下视线。 “没事。”她又摇头说道,抬起头一笑,“只是我总想太爷在京的话,娘子有个依靠,毕竟家业越来越大,亲族又那样不可靠。” 丫头看着她笑了。 亲族那样不可靠又如何? 孤身道观险境如斯又如何? “别怕。”她说道,伸手拍了拍婢女的胳膊,“听娘子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 婢女看着她。 “姐姐。”她迟疑一下说道,“你,见过杀人吧?” 又不是真的黄毛丫头,一声闷雷怎么能吓成那样失色。人吓人才最吓人。 丫头看着她抿嘴一笑。 “我只见过人作孽天不留。”她说道。 大雨果然在日落时分浇下,街道上密集的人群顿时散去。 一间宅院里,一个男人急匆匆冒雨而进,摘下斗笠蓑衣。 “朱五。”屋内四五个人男人喊道,语气不善,“这钱再不送来。我们弟兄就要出殡了。” 被唤作朱五的男人哈哈笑着,将一把钱扔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可见数目不小。 屋内男人们面色稍缓。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那里竟然养着几位好汉,让诸位受惊了。”朱五似笑非笑说道,“这些钱是给诸位压惊。” 这话说的客气,听起来却总有些刺耳。 “呸,什么好汉,不过是我们一时疏忽。”为首的男人啐了口说道。脸上围着一圈白布,遮住鼻头,看上去颇为滑稽,这一说牵动伤口,他不由呲牙,心中怒火更胜。“老子非要他们好看不可,要不然以后就不用在这京都城中混了!” “王大,这吃亏难免。”朱五笑道,“莫要太动气。” 这话无疑更是羞辱,几个泼皮骂骂咧咧的就要站起来。 “朱五,你也不用言语羞辱俺。”王大哼声说道,“俺自己丢了面子,自然会去找回来,这跟收不收你的钱无关。” 不收钱你们这些怂货肯去白干?面子?你们这些泼皮无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汉了? 朱五心里嘲讽道,面上却是笑容依旧。 “王大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出气也一定都要动拳头嘛。”他说道。 王大咦了声,看着朱五。 “那有如能如何?”他问道。 “有官府嘛。”朱五笑道。 王大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 送走了朱五。屋子里的男人迫不及待的将那包钱唰啦倒出来,散落一地的大钱让男人们都眼睛放光。 “看来这个太平居碍眼的很,会被人出这么多钱来整。”一个泼皮说道。 “看来不止是整整它了。”王大说道,摸着受伤的鼻子,一阵狞笑,“这是要吞食了它啊。” 惹事,引来官府,送进牢房,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行了,收拾东西,给我叫些人,跟我报仇去!”他将地上的钱抓起一把抛起来,引得一群泼皮怪叫争抢。 一场大雨过后路上有几分泥泞,但这并没有阻碍王大等人特意赶着饭点来到了太平居。 “不对啊,这怎么没人啊?” 看着安静的门前,几个人停下来说道。 王大也下了马,打量四周。 曾经有个窑姐儿怎么唱的来着?门前冷落车马稀…. 似乎听到动静,二楼上有个人探出头来。 “…我们有事停业,客官另寻他处落脚吧。” 有事停业? 王大抬起头看向二楼,见是一个伙计。 那伙计也看清了他们,顿时呀的叫了一声,缩回头进去了。 这一声无疑是宣战的讯号。 敌军都缩头跑了,还不快趁势而战。 泼皮们不用王大招呼,多年的经验让他们立刻围在酒楼前开始叫嚣呼喝。 “….开门…” “…打了人就要躲起来吗?” “….伤天害理没人管了吗?” 门板被捶的乱响,大路上的人纷纷投来视线,但并没有人敢来上前询问。 王大站在门前,包裹的猪头一般的大脑袋仰着,看着门上开着的一扇窗。 “打了人怕了就完了吗?爷爷这伤你们不管了吗?”他大声喊道,“让你们东家出来!” 楼上有人探出头,似乎被外边的阵仗吓得了猛地又缩回去。 这次再任凭咒骂也没人出来了。 “哥,他们躲起来,不跟咱们冲突。这样围门闹也没用啊。”一个泼皮走到王大身前,低声说道,“官府的人来了,也没办法啊。” 王大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酒楼。往地上啐了口。 “砸门冲进去!”他说道。 泼皮们叫嚣着应和冲向门前,还有向侧面后门而去的。 现场响起噼里啪啦的撞门声。 “都给我机灵点,别直接把人打死了,打断手脚什么的就行,还有自己找准机会也要躺地上…”王大叮嘱道。 “哥,你就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泼皮们笑道。 伴着这声应答,门前哄的一声,门板被撞下来了。 “狗娘养的…” 几个泼皮骂着冲进去,话音未落,却听的一声惨叫,为首的三人向后跌倒,砸在紧跟其后的其他人身上,门前顿时倒了一片。 这状况突然,在场的人又是一真混乱,叫的骂的喊的笑的。直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杀人啦….” 杀人? 正带着几分得意看着手下冲进去的王大愣了下。 “娘的,不是说下手轻点….”他啐了口狠狠骂道,抬脚就向那边过去,待走近顿时又停下,神情惊愕,似有不可置信。 手下七八个泼皮已经慢慢的退开。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泼皮仰面跌在地上,目瞪口张,脖子一支长箭穿透,赫然身亡。 门内,有三人正慢慢的走来,他们的手中各自握着一把猎弓,略有些粗糙的未经打磨的箭头对准了王大。 王大认得为首正中的那个人,就是一拳将自己打碎鼻子的家伙。 此时此刻他依旧穿着那日的旧青布衫,神情沉稳,不喜不怒。慢慢的一步一步走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王大喊道,脑子里有些轰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们来闹事了,还特意叮嘱不要打死了人,怎么转眼间自己的人就被射杀了? “你们竟然敢光天化日下杀人!”王大身边的一个泼皮抖着身子尖声喊道。 徐茂修看着他微微一笑。 “为何。不敢?”他问道,话音未落,手中的弓箭嗡的一声离弦。 简陋的猎弓,在这双臂的力气下,怒射出箭矢,只没入此人体内,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泼皮清楚的看到从衣服冲钻出的带着血肉的箭头。 泼皮呕的一声,跌倒在地尖叫着胡乱爬动。 王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最轻松惯做的一件事,怎么成了这般田地? 不就是打个架闹个事,不至于就动了杀器了吧…… 这外乡人,真是不懂规矩! “杀人…你们敢杀人…你们敢杀人…”他口中反复重复这句话,药布包裹下的双眼充满了惊恐。 “你也配成为人,你们是贼!”徐茂修喝道,又拔出一支箭搭弓对准王大,再次向前猛跨上前一步,“说,是谁让你来……我家偷抢秘方的!” 他先是语气弱弱,到说道谁让你来时猛地拔高声音,震得王大等人耳鸣轰轰,余下的那句话反而没听清。 王大等人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他们手中拿的是很简陋粗糙,似乎是临时仓促做成的猎弓,甚至有一个人搭着的箭还没有铁箭头,但看着四周转眼躺下的四个泼皮,没人怀疑哪怕只是一根树枝,这些男人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不仅是好身手,且还是凶狠的心肠。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贪图钱财贸然而来! 看着眼前这些泼皮已经被惊骇到魂飞魄散,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 “说,是谁!”他喝道。 “是朱五!”王大脱口喊道。 话音刚落,徐茂修手中的箭离弦,嗡的一声,近距离的长箭准确无误的刺入王大的喉间。 王大倒地伸手在身前抓挠两下,瞪眼气绝身亡。 为什么,他说出了主使者,还被杀了?   ☆、第二十七章 请问 又一人倒下,虽然似乎还在抽搐,但已经不再是鲜活的人,而是尸体。 “五。”徐茂修说道,看着门前的尸首。 来时汹汹的十几个泼皮,转眼就死了五个,余下的六七个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越发高大的三个男人,抱着头砰砰叩头求饶。 而大路上路过的人也终于看清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哄得一声乱了。 范江林和徐棒槌站定在徐茂修身边。 “哥,真是不过瘾,我才射了一箭头。”徐棒槌舔着嘴唇,眼睛冒着光说道,将手中的弓箭对准地上叩头的余众,“把他们也都….” “够了。”徐茂修说道。 五条人命,绝对不是小案子,他抬头看向路上,隐隐可见七八个差衙奔来。 如妹妹所说,事情闹大了。 大路上人群突然跑动,气氛异样。 “出什么事了?”周六郎问道,一面凝目向前看去。 肩挑手拎,推车赶马的人群不分前后都向一个方向奔去。 “你可真够好事的。”秦十三说道,在车中放下手中的书卷。 “我请你吃饭,怎么了?”周六郎说道,凝神看着前方,眉头微微皱起。 那些人群奔去的方向好象是……. “请我吃饭?太平居停业,来这里吃什么?”秦十三哼声说道。 “我又不是请你去太平居吃。”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它停业自有停业的道理,你瞎操心。”他说道。 周六郎转过头看他。 秦郎君看着他。 “她是我妹妹,我操心也是应当。”周六郎哼声说道。“你,一天而已,怎也知道它停业不停业的?” 秦郎君哈哈笑了。 “因为,我也想要太平啊。”他说道。 说着话他们的车马未停。前行一段,前方的热闹便更甚,来回奔走的人也更多,互相询问。 “出什么事了?都跑什么呢?” “快去看,太平居杀人了!” 太平居?杀人! 周六郎和秦十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骇。 这女人!他早就说过!惯会惹麻烦! 周六郎扬手甩鞭。马儿嘶鸣疾驰。 而与此同时,普修寺中两个僧人也迈入明海禅师的厢房。 “太平居来的人说是如何?” 明海禅师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说是有人觊觎太平豆腐方技,起了冲突。”一个僧人恭敬说道。 明海禅师微微一笑。 “那是不可避免的。”他说道,意味深长。 室内沉默一刻。 “去吧,虽然我们方外之人,不用俗家礼法,但也难免红尘俗事羁绊。”明海禅师说道。 这就是要出面了,两个僧人领会应是退了出去。 “陈满堂啊陈满堂,你又欠下佛爷一个人情,可要还的。” 室内一声含笑低语便又陷入安静。 京都衙门的差衙在京城多是横行十几年的老手。没个眼色胆识心思灵敏,难在这京中安稳。 但今日之事还是让这些见惯了各种事的七八个差衙目瞪口呆。 四周一圈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民众,地上五具尸体还保持原本的样子趴卧,死者可怖的死前神情让民众们不时的骚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差役喊道。 “差爷,适才有这些贼子来我太平居意图偷抢,我等为自保不得不将其击毙。”徐茂修跨上前一步。态度恭敬的说道。 胡说,胡说。 差役心中喊道,带着几分惊骇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他们来你这里偷抢什么?”他不由脱口喊道。 这一句话让徐茂修眼神微微一眯,而人群外的秦郎君和周六郎也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不加查证询问,就直接开口质问,可见对事情是有所了解的。 果然如妹妹所言,这些既然敢来就必然备了后手,表面上闹事,主要目的是要让他们牵涉官司。拉拉扯扯中一并进官府进大牢。 一旦进了大牢… 看看这些来的这么及时的差役,就知道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他们。 果然要把事情闹大,只要能把事情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最怕的是躲在人后说不清道不明。 “差爷。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徐茂修说道。 “你这里不就是个酒肆吗?”差役喊道,带着几分凶神恶煞。 原本要理的不过是一个斗殴闹事的小案子,没想到竟然变成了人命案子,这跨度让他们有些头脑嗡嗡措手不及,不过至少进监牢的结果是不会变了,也不算收了钱没办成事。 “我们这里的确是酒肆,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作坊。”徐茂修说道,“太平豆腐作坊。” 作坊! 只要是作坊,大多数都有所谓的家传手艺,最忌讳的便是被他人窥探,甚至还形成了不请入他人作坊,如同无故夜入人家,杀之无论的惯例。 差役面色顿变。 “我家的太平豆腐,想必众人皆知,其法与众不同。”徐茂修继续说道,一面抬高声音,对着围观的民众。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跟别的的确不同。” 围观者立刻有人说道。 三月二十禅茶会后,虽然当日亲见豆腐雕刻的人不多,但往往是越看不到的越被人惦记,再加上普修寺素斋豆腐宴,太平豆腐的事很快传开了,带动京中附近许多豆腐制卖,只是偏偏都与那太平豆腐不同,不仅没有抢了生意,反而更衬的太平豆腐名盛。 听到徐茂修说出这话,围观的民众都带着几分恍然。 如此好方技,觊觎的人必然很多。 “真是可恶,竟然青天白日来明抢!还有没有王法!” 便有人仗义执言喊道。 这话引得更多人符合。 “是啊是啊,太可恶了!” “这些泼皮前些日子就来过,果然心存不良!” 这还没怎么呢,三两句就给这件事定了罪了,差役有些慌神,忙呵斥周围的民众,人多嘈杂,也看不清是那个煽风点火带头说话。 周六郎看着眼秦十三,秦十三笑着放开拐杖坐回车中,冲他挤眼笑了笑。 “你这人休要信口胡言,这青天白日的,就是要抢也不会这时候来。”他喝道,一面示意其他差役驱逐越来越围上来的民众,心里很是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来。 谁能想到原本是在轻松不过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了这般田地! 这些凶汉,竟然敢杀人! 杀人啊那是!他们怎么敢! 徐茂修冷笑一声,转身又看向差役。 “差爷,某不敢信口胡言,这青天白日,怎么敢颠倒黑白,这是我亲口问,这贼首亲口承认的。”他朗声说道,一面伸手指在一旁瑟瑟蹲坐的剩余的几个泼皮,“不信,你问他们。” 说到这里,徐棒槌抬脚踹其中一个泼皮。 “问你话呢!”他瞪眼喝道。 那泼皮早已经被吓得心神恍惚,又想起方才这个凶汉还拿着弓箭冲自己比划,跃跃欲试的想要把自己也射死。 他惶惶抬头冲着徐棒槌就叩头。 “说,是不是朱五让你们干的!”徐茂修喝道。 朱五这个名字一出,差役们都面色大变。 竟然真的问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我当时喝问你们老大,是谁让他来我这里偷盗方技的,他亲口说出朱五二字,你们听到了没有?”徐茂修再次喝问道。 几个泼皮脑中嗡嗡。 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当时三个同伴入门就跌死在面前,紧接着王大身边的得力人也因为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射穿了,然后那三个凶神拿着弓箭一步一步逼近。 “说,是谁!” “朱五!” 伴着这一问一答,王大在他们面前被射穿了咽喉,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的西街一霸就这样一句话没留瞪眼归西了。 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竖眉瞪着五人。 “说,是谁觊觎我们的秘方指使你们来抢夺的?”他喝道。 “说,是谁!” 几个泼皮纷纷抬头。 “是!”他们竭力喊道,“是朱五!是朱五!” ************************ 多谢盟主打赏撑榜! 我别的不多说,只想问一句,你们告诉我,就目前来说,我讲的这个故事,可还是好看?我只要你们一个回答,是还是不是。 如果是,一切就足够了。   ☆、第二十八章 是非 伴着这些泼皮的嘶喊,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差役们面如土灰神情惊骇。 这可是当场发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威逼利诱,没有串供,这也是王大自己带来的人,不是栽赃陷害,他们喊出这样话,几乎就是断定了事实。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说是来让这些人入狱,怎么这些人没事,他们倒死了一半,而且还成了自罪该死?! 而另一边徐茂修握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松开,手心里汗津津。 好了,成了! 几个泼皮算什么,那就打死吧。 他的眼前浮现那女子木然的神情以及话语。 徐茂修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啊,几个泼皮算什么,打死也就打死了。 “爷爷,爷爷。” 窦七连滚带爬的向前,伏在刘校理的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爷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面色惨白,双眼发红的喊道。 刘校理有些嫌弃的甩开他,面色阴沉。 “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吗?”他说道,带着几分嘲讽不屑,“你不是挺能的吗?” 窦七伏头在地呜呜哭出声。 “你可真行啊!”刘校理说道,看着跪趴在身前的窦七,“竟然还学会花钱买泼皮闹事了?你以为你还是在京城外开行脚店吗?丢不丢人啊?说出去京中的正店笑掉大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他越说越动气,声音有些尖细。 “爷爷,爷爷。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窦七哭道,伸手抹着鼻涕眼泪,“那是我家的地方,那是我家的风水。李大勺还是我家的厨子,他在我家那么多年,学了我家不少秘技,那太平居就是占我的便宜才有今日!” 刘校理呸了声,看眼前的窦七带着几分嫌弃。 一开始收拢此人是看他有几分小聪明,又一心巴结自己。再说那酒楼着实生意不错,是一个大进项,现在看来这家伙也只是小聪明而已。 “你财迷心窍了!那怎么就是你的了?”刘校理骂道,“真是小人心肠,庸人自扰!” 窦七呜呜哭,脸上的擦的粉被冲的一道道,看上去很是滑稽。 “爷爷,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重复说道。 “咽不下也得咽下!”刘校理沉脸喝道,“你真是蠢货,也不想想。敢在京中开酒肆,又能在明海老和尚面前出风头的,又岂是一般人!身后若没有依仗,还轮得到你出头?那群没头发的贪贼早把那太平豆腐收入囊中!还能留来栽赃陷害那群泼皮?” 窦七伸手抹着眼泪,心中浑浑噩噩,此时也似乎回过神来。 “可是。可是我都查了,官府报备的太平居的东家就是那几个外乡人….”他说道。 刘校理再次嗤声。 “这么说,你送我的干股没有报备,以后你就不打算认了吗?”他似笑非笑问道。 窦七忙摇头说不敢。 “你不敢,那几个外乡人就敢吗?”刘校理骂道,“蠢货,写在明面上的算的什么厉害,那没写出来的才是要紧的!” 窦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其实他心里自然也猜得到,只不过想要试探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凶悍,他不过刚伸手,就被咬掉了胳膊,看着架势还想要吞了他。 “爷爷。那,那现在怎么办?”他垂头丧气问道。 刘校理狠狠瞪了他一眼。 “尽给我惹事!”他说道,“京官多不易,多少人背后盯着,我小心翼翼独善其身到如今,还要给你们收拾祸事!你的事,别来问我!” “爷爷,孙儿没得别的依靠啊。”窦七顿时嚎起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肯骂就好,肯骂也是一种管,一种理会,怕的是连骂斥责都没。 几番言语之后,刘校理招来人问。 “如今人在哪里?”他问道。 “半个时辰前都被带到京都衙门。”随从说道。 “衙门…”刘校理若有所思,“既然进去了….” “大人,普修寺的人也去衙门了。”随从低声说道。 那些红尘外的和尚们虽然是吃素的,但气势行径上可也不是吃素的。 大庙观声名赫赫,所盘结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要不然也不会侵吞的地产越来越多,收养的梵嫂越来也多……【注1】 刘校理的面色一黑,立刻又瞪了窦七一眼。 “听到了没有?你这蠢货!”他喝道。 窦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堂上已经应对了,那太平居一口咬定王大亲口承认是朱五指使他们偷抢太平豆腐秘方,又有王大的随从作证。”随从接着说道。 “王大怎么会承认!再说,朱五也不是这么吩咐的!”窦七喊道。 “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了!”刘校理喝道,“如今王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偏偏生者又如此说,且朱五的确给了一大笔钱。” 说到这里,又是恨恨。 你要是找人也找些靠得住的,找这些最低等的泼皮无赖,三下两下就被诈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除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一点用处! 刘校理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 “如今快刀斩乱麻。”他停下脚说道。 窦七以及随从都抬起头看他。 “让朱五,自我了断吧。”刘校理说道。 窦七面色惊愕。 “爷爷,爷爷,那..”他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他是要给那太平居的人一个教训,怎么最后却是要了自己人的命?! “爷爷,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已经到了官府了。咱们也能压下来….”他不由跪行前几步说道。 “别的办法?”刘校理回头看他,面色阴沉,“那你去想吧。” 为了一个小小的市井牙子,就想要他刘校理出面。且极有可能跟一个尚且不知高低的对手相撞,开什么玩笑! “只要他能了断,一切事,我会让人推到他身上,我也能确保官府不会在追究。”他说道。 窦七还有些神魂不舍。 “自从第一次你们去闹事,到今日人家应对。干净利落,出手狠准。”刘校理淡淡说道,“如今距离事发就要三个时辰了,你再迟疑,等人家拿住朱五,七郎…” 他轻轻喊了声。 窦七却打个机灵,抬起头看着刘校理。 “只怕到时候为难的就不是朱五,而是你了。”刘校理说道。 窦七俯身低头。 “是,多谢爷爷提点周全。”他说道。 原本想踩人家一脚恶心一下,没想到竟然跌断了胳膊。这一次真是亏大了,窦七垂头咬牙。 太平居! 夜色沉下来时,秦郎君已经在屋中有些坐立不安,旁边陪坐的婢女有些奇怪,她们很少见他如此。 “郎君,我们来下棋吧。我这些时候进益很多呢。”一个婢女便拉着他笑道。 秦郎君笑着摇头。 “心不在,心不在。”他说道。 “那郎君心在哪里?”两个俏婢女笑道,“是在哪个小娘子那里么?” 秦郎君哈哈笑了,又点点头。 “没错,是在一个小娘子那里。”他笑道。 两个婢女不由对视一眼,真的假的? 门外脚步声响,秦郎君忙拄着拐紧走几步迎接。 周六郎一手搭着斗篷迈进来。 婢女们忙上前接过斗篷,施礼退了出去。 “怎么样?”秦郎君问道,眼睛亮亮带着几分兴奋。 周六郎撩衣坐下来,端起茶碗喝茶。 “就在一个时辰前。朱五从位于城南石头巷自己外室的宅子里用草席卷着抬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意味深长的笑了。 “好。”他说道,“好。” “这几个男人,倒也有点用处,下手可真够狠的,胆子倒也不小。”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几个男人…”他拉长声调重复一遍。 周六郎立刻瞪眼。 “你阴阳怪气做什么?”他喊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你知道。还问我。”他笑道。 周六郎呸了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不过,这几个男人真的可靠,单凭说让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秦郎君点点头赞叹道。 那是杀人,白日当众杀人,尽管说他们事先已经得到保证,但,世上万事都有万一。 万一那些随众没有被诈唬的作证,万一普修寺的人没有出面相保,万一那泼皮背后的人要死磕。 不管哪个万一成为现实,不管再怎么补救,他们这些直接动手的人都是难逃罪责的。 这是什么样的信任可以能够不计生死,只要她说,他们就去做啊。 室内默然一刻。 秦郎君想到什么,看向周六郎开口打破沉默。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这就是诚心。”他忙忙说道。 周六郎拉脸呸声,起身。 “什么诚心!你古古怪怪的说些什么!我走了!”他没好气的说道,甩袖拉开门大步走了。 秦郎君笑着目送他远去,长长吐口气,从几案上拿下一支笔,沾了些许墨,随手在一旁的屏风上画了两个圈。 “又一个…”他慢慢说道,握着笔,看着屏风。 鸟木石屏风一角,有三行竖排墨勾圈,第一行两个,第二行五个,新添的第三行一个圈墨迹浓浓,夜灯摇曳下带着诡异的美感。 ************************* 注1:在南北朝时期,和尚结婚成风,此时,和尚的老婆也有了专门的称呼 “梵嫂”,小和尚则敬称之为“师娘”。 唐代,法律上虽然没有禁止和尚结婚的条款,但在实行执行过程中,是不允许和尚娶妻的。如果娶妻被发现了,和尚要被罚去做苦役的。前文中车夫与婢女交谈中提过。 中国历史最早从法律层面禁止和尚娶妻的,出现在宋朝,但并未禁止住。 明朝最严厉,和尚出身的朱大人一向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因此命可以“乱棍打死”的,术语叫“捶死勿论。   ☆、第二十九章 罢休 天大亮的时候,婢女已经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次。 “半芹姐姐,你等什么呢?”金哥儿问道。 “半芹怎么还没回来?”婢女也问道。 两个问句,一个名字,但金哥儿已经不会觉得茫然了。 “半芹姐姐才出去的,要半个时辰后才回来。”他立刻答道。 婢女握着手转了几步。 “怎么不早点去?”她嘀咕道。 “半芹姐姐一直这个点去。”金哥儿嚼着一根麻糖含糊说道,“为什么要早点去?” “现在不是…”婢女抬头说道,话说一半停下。 对啊,现在不是正有事的时候,怎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郎君们除了那日晚趁黑来过一次后,便再没来,也没人派人来说话交代,娘子也没有让金哥儿去太平居探看,半芹依旧一如既往的出门买菜。 家里人都安安静静,自己慌个什么劲。 那个半芹厨艺越发精进,这个半芹走街串巷听闲言查碎语,怎么自己这个半芹反而不进而退呢。 好歹也是当初跟着娘子从狼群中走过的人,怎的这点事就慌了神了? 又或者说,人,比狼要可怕。 “半芹姐姐,现在怎么了?”金哥儿问道,看着她说了半截话又停下,一脸不解。 婢女冲他笑了笑。 “现在娘子该练箭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她说道。 因为看程娇娘喜欢射箭,徐茂修便在家里打了靶子。每日上午,程娇娘写完字后,就会用徐茂修给她做的小弓箭玩半个时辰。 对于男孩子来说,刀箭兵器永远是最感兴趣的,金哥儿吵吵闹闹自己也做了个简陋的弓箭跟着玩。 “等郎君得闲了给我也做一个。”他说道,十分艳羡程娇娘的弓箭。 周六郎一夜没睡,练武场上下来后光着身子在水桶边站了好久,直到婢女实在忍不住提醒才回过神。 任由婢女擦拭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衫,周六郎在屋子里走动一刻,还是抬脚出门。 街上人潮涌涌,叫卖声声,到处花红柳绿,笑语升平 其实,也就是死了几个泼皮而已。还是最低等的泼皮,虽然他们活着比普通百姓看起来肆意,但他们死了就跟街边冻死拉走的乞丐没两样。 还指望闹得全城人色变惶惶不成? 周六郎站在街边失笑,目光落在前方,一个熟悉的丫头正拎着篮子走向家门。 “半芹姐姐,你回来了。” 金哥儿打开门手里还拎着自己的小弓箭,看着半芹还没扬起笑脸。就从半芹身旁猛地伸出一只手,门被一把推开了。 金哥儿和半芹都吓了叫了声,周六郎已经挤开他们迈进来。 小小宅院里,布置的素雅精致,竹翠花娇,流水潺潺。 山石旁边,一个女子转过身。 素衣束袖,明眸皓齿,手中一把弓箭对准了周六郎。 周六郎站住脚,看着她。 这是一把简陋粗糙的木弓。丝麻绞弦,日光下打磨过的箭头闪着亮亮的光,似乎随时都能离弦而出。 再简单的弓箭也能杀死人,比如那几个泼皮。 婢女金哥儿半芹都止住了呼吸,呆呆看着对峙而立的少女少年。 不会真的射吧…… 程娇娘收回视线转身松手,嗡的一声,竹箭离弦稳稳的扎入几丈外的草靶中心。 院子里响起拍掌声。 “娘子好厉害。”婢女笑欢呼道。 程娇娘收手站开几步。 “金哥儿,该你了。”婢女笑着招呼道。 还在门边呆呆的金哥儿迟疑一下。便应声是高兴的跑过来。 院子里响起顽童婢女笑闹声,半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周六郎,又看了眼另一旁的程娇娘,低下头拎着菜篮向厨房去了。 金哥儿的弓箭反反复复的射不中。婢女笑的前仰后合。 “你一边去,看看娘子来。”她笑道。 程娇娘便再举起弓箭。 她的动作很沉稳,束起衣袖露出的手臂虽然瘦,但并不孱弱,周六郎站在这边可以看到她的侧面,日光下少女高挺的鼻梁上有汗珠闪闪。 嗡的一声,长箭离弦。 “娘子又射中了。” 婢女的欢呼声响起。 “金哥儿,金哥儿,你再来试试。” 周六郎转身走开了,自始至终他一句话没说,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就好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进门一般。 “娘子,他又发什么疯。”婢女这才低声问道,一面用手巾给程娇娘擦去脸上的细汗。 程娇娘看了眼周六郎离去的方向,影壁挡住了视线,金哥儿已经颠颠的过去关门了。 “我又不是他,怎知道。”她说道,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婢女,伸手抖下衣袖垂落,向屋中而去,“半芹,今日街上有何新鲜事讲来听听。” 放着一碗水一盘精致糯米点心的托盘被轻轻的推过来。 洗漱过后,换了干净襦裙罩衣的程娇娘伸手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街上人说南街有几个泼皮惹了事,好似是抢了人家的机密身价要物,结果被打死了,官府正在查同党呢…” 半芹在厅堂里跪坐说道,眼睛亮亮。 “今日城门查的可严了,好多人挤着进出不便,都抱怨连连,说官府无用。” 程娇娘神情无波,一旁婢女的脸上难掩惊骇。 真的,杀了? 那,太平居…… “今日菜场有新鲜的鱼,只可惜我去的迟了没买到。”半芹带着几分遗憾说道,“都被城外太平居买走了。”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想到什么。 “哦对了,还有,普修寺今日从城外运来一大车太平豆腐呢,今日的素斋肯定有多人能吃到豆腐宴。” 婢女坐回去,神情有些怔怔又有些恍然。 “哦,娘子。”她喃喃说道,“原来这就是你要佛爷看诚心的缘故啊。” 一个素斋供奉,她最初想到了扬名,但是没想到聚财,知道了聚财,没想到还有仗势,以后,还有什么? 几个泼皮而已,用不着劳动老太爷。 可不是嘛,几个泼皮而已,大网早已经张开,自以为凶恶闯进来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不足挂齿,不足费心。 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件发生在京城外,民众的得知详细信息的并不多,而等他们得知,已经是七八天以后,且事情的真相便是南街人牙子朱五觊觎太平豆腐秘方,买动泼皮去抢,结果被人打死了。 这是唯一流传也是确凿无误的真相。 “…算了,越来越不好吃,就这几样,没意思,走了…” 大厅里散座的几个客人说道,看着眼前摆着的过路神仙,热气袅袅中再不觉冬日时的仙气,反而有些燥意。 “热死了。”一个也说道,摆摆手,“不如我们去太平居吧,听说那里的茶点十分合口。” “太平居?前一段杀了人的太平居?”立刻有三四人说道,面带几分犹豫。 毕竟在杀了人的地方吃饭很是别扭。 “杀了人又如何?敢来太平居惹事,岂不是自寻死路?那可是佛祖保佑的地方。” “对啊,当时好些人看到了,那泼皮就是被一只冒着佛光的箭射死的….” “果然?那走走,看看去…” 看着这桌客人结账而去,再看几乎没什么人的大厅,站在门帘后的窦七脸色铁青,握着一把折扇的手颤抖。 朱五死了。 为了不让跟随自己的人心寒,也为了日后还能使唤动人,他做尽了悲伤姿态,也撒出去大把的钱财,完成了让朱五父母妻子后半生无忧的许诺。 案件结了。 为了结了这个案件,他明里暗里又送出去一大笔钱。 明明当初是为了让这个案子成,结果最后自己竟然不得不急着让这案子结。 里里外外的算下来,短短时日他扔出去了将近万贯,以至于酒楼都没了周转现钱,但他不敢卖房子卖地,只怕一动被人看出什么,不得不从刘校理的途径借了高利,这又是一笔割肉钱。 银钱破费,家财去了一半,这是因为谁? 太平居! 心思不定,日夜难安,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差,这是因为谁? 太平居! 自己这边吐血又花钱,却换来了太平居佛爷庇护的威名! 太平居! 窦七将折扇狠狠的打在墙壁上,双目血红。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 编辑说依我的均订,订阅了我的书的朋友们手中应该有一万多免费的角色票,我不知道真假,能不能请订阅的朋友点开看一看,如果有的话请投给我,虽然差距已经很大了,但还没到最后就不能罢休嘛,ps:不要打赏,我就想看看,真的有那么多免费的票吗?很好奇。 还有谢谢大家今天的肯定回答,谢谢,心很慰藉。   ☆、第三十章 道谢 “程姐姐!” 穿着碎花襦裙的陈丹娘笑着跑下台阶。 “十九娘子慢点。”婢女含笑屈膝伸手虚扶。 陈丹娘已经拉住程娇娘的手。 “程姐姐,你真的要请我们吃饭?”陈丹娘仰着脸急巴巴的问道。 “不是请我们,是请祖父。”陈十八娘紧跟着走过来,一面自然的挽起程娇娘的胳膊,又发现什么似的打量她,“咦,我记得没我高啊,怎么几日不见好似比我高了一些?” “程姐姐就是比你高。”陈丹娘说道。 陈老太爷的院落枝叶茂盛,初夏的日光斑驳的罩在少女女童身上,明媚的笑容璀璨耀眼。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眼前如画般美景。 脱了木屐,穿着白袜的三人进入厅堂,陈老太爷笑着受礼。 “自从老儿我病好了,能请程娘子登门真是不易呢。”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人虽然不忌,我自己还是要讳的。”她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与孙女一般大的少女,神情复杂。 行事进退有据,不悲不喜无怨无怖,不管坐在多热闹的场合,她也始终孤立与外。 是因为曾经无依无靠,所以才有如今不依不靠吧。 “我今日上门,是特来道谢的。”程娇娘说道,再次低头施礼。 陈十八娘和陈丹娘不解的看着她。 “是因为我母亲送你的衣衫吗?”陈丹娘问道。 陈十八娘瞪了她一眼,那也不会来谢老太爷。 那是为什么? 她有些不解,但世间不解的事太多了,不是都要问出口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只有在幼童初识人世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又看向祖父。 陈老太爷神情淡然。还带着几分笑,显然知道这娘子说的是什么。 道谢? 施者受者看样子都知道,只有他们这些旁观者不知。 这一段程娘子和祖父只是在复诊的时候见过一面,莫非那时候她求了祖父什么,可是,最近也没什么跟程娇娘有关的事发生啊,应该不会是还没解决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前来道谢。 “程娘子这话就见外了。你对我可是救命之恩。”陈老太爷笑道。 “不敢担救命之恩,只是医者之道而已,况且老太爷你也付足了诊费,已经互不相欠了。”程娇娘说道。 “那这么说,这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你自己自救而已。”陈老太爷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世道艰难。”她说道。“有些人不需要特意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能站在那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相助。”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笑容里也有些惊叹。 其实他真不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等事来,当初他不过是认为提点一下要扬名而已,谁想到转眼间太平居就杀了人。 这个消息还是普修寺的老和尚敲着边角告诉自己的,顺便捞走了自己一块好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五天了,当时就吓的他出了一声冷汗,心里还暗自喊了声庆幸。 庆幸自己那日茶禅寺在老和尚面前说了话,要不然事情发生了再来找,来来回回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杀人的是看店的人。但她毕竟是真正的店主。 那可是杀人呐,真死了人的。她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他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面色木然,看不出丝毫的受惊。 莫非,她早就知道要出人命?甚至,人干脆就是她命令杀的?快刀乱麻且震慑十足。 杀人呐! 陈老太爷眉头跳了跳。 这边陈丹娘不知道和程娇娘说了什么,她自己先依着程娇娘的胳膊咯咯笑起来。程娇娘也露出一丝笑,又微微侧身听陈十八娘低声说话。 过了年,这少女又长开了几分,虽然依旧瘦削,但白玉的面容添了几分血色,微微一笑晶莹剔透,眉眼里也似乎有了少女们应有的璀璨烂漫。 陈老太爷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呐,出门在外没得依靠的孩子。 “姐姐,你要请我们去哪里吃?”陈丹娘问道,不待回答便自己答了,“我想吃太平豆腐。” “又不是请你。”陈十八娘笑道。 “太爷还需要静养。”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一面伸手慢慢的挽袖子,“既然是请客,便要诚心,所以,我想亲自为老太爷洗手做羹汤。”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都有些惊讶。 “姐姐,你亲自做?”陈丹娘问道,“不是让半芹做吗?” 以往她吃的点心,都说是程娇娘做的,但是,丫头婢女都是主人的,她们做便也代表主人做了,倒没想程娇娘自己也真的会下手。 不是说一直傻…病着吗? 不是要被人伺候吃喝的吗? 一直安静跪坐在门边的半芹此时施礼。 “婢子都是娘子教的。”她含笑说道。 陈老太爷听到这句话有些恍惚。 “姐姐,真好吃,这叫什么?” “这是红豆卷。” “小娘子真是手巧。”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哦,果然…. 陈老太爷点点头笑了。 “哦。”他说道,“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陈绍迈进门的时候,先看到几个丫头招呼着说笑着跑,他不由皱眉,身旁的随从忙喝止。 “干什么呢?”随从低声喝道,“没规矩。” 丫头们怯怯的施礼。 “回老爷的话。”一个忽的说道,“程娘子下厨做饭,我们,我们都想去看看呢。” 程娘子? 陈绍面色一怔,不悦散去。 “程娘子今日来了?”他问道。 果然只要提到程娘子,老爷就不会发脾气,陈家对子女们规矩严格,但程娘子在陈家既享受了跟子女们一般的关爱,却不用遵守子女们的规矩。 三个丫头有些小得意的低着头吐吐舌头。 “是,特意来看老太爷,此时正给老太爷下厨烧菜呢。”她们叽叽喳喳说道。 亲自下厨? 这小娘子… 陈绍摇摇头,眼睛里却是笑意,丫头们你看我我看你缩头嘻嘻笑着踮脚跑开了。 “我知道。” 厅堂内,陈夫人接过亲自为丈夫整理了家居袍子,一面笑道。 “她这是不见外了。”她说道,“她如此,比来正经的给咱们回礼道谢还要好。” “不觉得她古怪了?”陈绍笑问道。 陈夫人笑着横了丈夫一眼。 “看多了就习惯了。”她说道。 陈绍笑着坐下来接过婢女捧上的茶慢慢吃。 “一开始看着是挺怪的,也有些疏离,但如今看的久了,我反而觉得很喜欢呢。”陈夫人也坐下来带着几分感叹说道,“又安静,又不多事,而且知礼节又明道理,跟这样的人相处真是舒心又自在,怪不得十九娘总喜欢跟她玩,小孩子最知道什么人好。” “是啊,能看到她的好,便会觉得好。”陈绍说道。 此时江州程家,夏时已浓,雨水蒙蒙,开春新修葺过的荷花池越发的妖娆怡人。 家里的女子们都已经又搬回荷花池居住,雨天里姐妹们聚在一起下棋玩乐很是怡然自得。 哒哒的木屐声从外边传来,穿着蓑衣的程七娘小跑进门,上了台阶来到廊下甩下木屐,廊下坐着的丫头们忙起身,还是一面解蓑衣,一面就被程七娘带入室内。 “七娘,你弄湿了我的地垫!”程六娘喊道,“那是我父亲才买来的南洋来的好地垫!” 程七娘哼了声,不仅没站开,反而用力的再地垫上踩了两脚。 眼瞅姐妹两个又要闹起来,丫头仆妇们忙劝。 “不说这个了,我有大消息。”程七娘说道,一面在姐妹们面前坐下来,眼睛亮亮。 “你能有什么大消息。”程六娘说道,抬起下巴带着几分不屑。 程五娘程四娘则笑着打圆场。 “我们说怎么不见你来玩,原来是听大消息了。”她们笑吟吟说道。 程七娘摆摆手。 “我说真的呢。”她又向前挪了挪,看着三个姐姐,“那个傻子,要成亲了!”   ☆、第三十一章 说起 此话一出,并没有出现程七娘意想中的反应,三个姐姐看着她有些茫然。 这是程七娘给哪个不喜欢的人代称吗? 是族中的姐妹还是交友的小娘子们? “哪个傻子?”程五娘问道。 “还能有哪个?”程七娘不高兴的喊道,“家里不就一个傻子吗?” 一面嘟嘴。 “难道你们也成傻子了,这都听不懂……“ 三人这才恍然。 “哦,那个,你那个嫡长姐!”程六娘点手说道。 程七娘顿时跳起来。 “那,那是你姐姐!”她嘟嘴喊道,“伯母当初说了养着她的!要论也是跟你最亲近!” 真是小孩子,这时候是纠缠话头的时候吗? 程六娘哼声不理会。 “她怎么会成亲?”她说道,“傻子怎么会有人娶?” 程七娘坐下来。 “真的,我刚才听我父亲和母亲说的。”她说道,一面歪着头回想,“说既然周家闹着要庚帖要傻儿嫁人,那咱们就找个人家让她嫁了便是。” 周家。 听到这句话,程六娘等人都明白了。 周家的人已经来家里好些天了,具体为何她们做女儿家的不便去亲自听问,但家中只有这么大,什么消息也瞒不住,很快就由各自的婢女丫头传来了话。 周家是来要那傻儿的庚帖以及顺便带走其母的嫁妆。 这种事程家怎么会同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两厢已经吵闹好几天了,在外的程二老爷也告了假被叫回来理论。 “周家才不是要那傻子嫁人,不过是要诓走嫁妆罢了。”程六娘说道。带着几分了然,“周家,都没好人。” 周家没有好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一个傻儿来,这是程家上下一致的认定,就如同周家认定程家没有好人所以才让他们家的女儿生出一个傻儿来。 这种理念已经让孩子们从小就记在心里了,确信无疑。 “就是说啊,谁会娶一个傻子啊。”程七娘点头说道。带着几分害怕嫌弃的神情。 “也是个,傻子?”程五娘接话说道。 程七娘咯咯笑起来。 “五娘不要逗我笑。”她笑着说道,抓鬓上插着的两个金坠子摇晃。 程五娘用扇子掩口眯着眼笑。 “真是的,什么傻子成亲,我看是周家不想养着那傻儿了,这才找借口来闹。”程六娘说道。一面看着程七娘,“二叔也是,哪里就用顺着他们的话说?你看吧。二叔一说给那傻子找人家,周家就定然立刻将人送来,二婶也是的,眼里就看着那些钱,也不想想,那傻子回来,我们可怎么办?” 程四娘和程五娘神情尴尬,程二夫人是她们的嫡母,但程大夫人是家中主妇,她们这做庶子女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低下头装没听到。 程七娘虽然小,也是听懂话的。闻言哼声坐直身子。 “我母亲才不是呢,是大伯母眼里只有钱,还只往自己手里捞钱,让我们节俭。”她脆声说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程六娘也坐直身子竖眉说道,“要不是眼里只有钱,怎么会如此短见?” 程七娘小几岁嘴拙说不过。气的哇的哭了。 “爱哭鬼,无理便只会哭。”程六娘说道,“在家靠哭爹娘祖母惯着你,等将来嫁人夫君公婆可不会惯着你!” 外间的丫头仆妇都忙进来了,又是哄又是拉。 “我们不和她玩不和她玩。”程七娘哭道,让丫头仆妇们去拉程四娘和程五娘。 屋子里乱糟糟的成一团。 不远处走过的仆妇忍不住看过来。 “好好的,姑娘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周家的人来了。” “这跟那个有什么干系?” “说起那个傻子了嘛。” “哦,对,但凡跟这傻儿有牵连就没好事。” 程二夫人的厅堂里有客坐着,这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面容白胖,面对程二夫人带着几分谦卑的笑,看着程二夫人安抚程七娘,这妇人也跟着安抚几句。 “来,七娘不哭。”她说道,“八舅母给你这个玩。” 她说着话从手上褪下一个金戒指递给程七娘。 这戒指戴的有些年头了,薄薄的一片,也没什么奇特之处,程七娘哪里看得入眼,她也不说话,故意用手抚了抚面,将手上带着的赤金绞花金镯子展露与外,然后抬脚蹬蹬跑了。 妇人讪讪的收回戒指,挨着坐垫半坐好。 “七娘子真听话,劝了就不哭了。”她自我解围说道。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不耐烦。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说道,一面伸手按眉头,“你看看我这家里,也是一日不清净。” 妇人被催促面色更讪讪。 “二哥儿本是跟着伯父进学,不想年前病了一场,他爹又没得生计,田也种不好,好容易熬过春日,想着把城东的鱼塘养下来……”她说到这里越发磕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要说这日子艰难,谁也艰难,我看着好过,其实也不好过,不当家,也不过是冻饿不着罢了。”程二夫人不待她再说,接过话说道。 妇人羞惭惭的笑应声是。 “…七娘和哥儿还小,但也不得不给他们备下,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也到了年纪,哦还有前头那个大的,正要说亲,我是做后母的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少不得咬牙置办….”程二夫人接着说道。 “那个大的?”妇人忍不住接话,带着几分惊讶,“也要说亲?” 当初家里长房的老姑娘十九娘子嫁给人做续弦,前头还留个傻儿,合家皆知。 “不说亲。难道在家留一辈子吗?”程二夫人没好气说道,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也没心情跟这娘家来打秋风的妇人周旋,“八嫂子先回去吧,改日再招待,家里还有客。” 下了逐客令妇人只得讪讪出门,因为无关紧要,送行的婆子也懒洋洋的心不在焉。 走到外院。隐隐听的有男子的吵闹声,两个婆子便对视一眼笑。 “…大老爷二老爷又跟周家的人开始吵了…都吵了这么多天了,也没个完。” “…那傻子那么多嫁妆,怎么说完就完,要是都被周家带走了,咱们程家就相当于被搬空了一半呢。老爷夫人怎肯同意,不吵才是傻呢。” 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个婆子说话的妇人猛地机灵一下。 嫁妆?一半的程家? “两位妈妈说的周家,是哪个?”她忍不住问道。 两个婆子不屑的看她一眼。知道这是二夫人娘家来打秋风的旁支穷亲戚。 “是我们先二夫人的娘家,也是我们二房的亲家。”她们故意加重语气说道。 嫡妻死了也是为正,哪怕续弦彭氏活着,人情往来彭家为重,但从道理上来说程家二房正统的亲家也永远是周家。 妇人才不在意这个,程家看重谁,沾光的也不是她,她心里突突跳着,反复那嫁妆、一半程家几个字眼。 “那傻子,便是大娘子吧?怎么周家要带走她的嫁妆?”她陪笑问道。 “大娘子要成亲。自然要带走嫁妆。”婆子撇嘴说道,“我们家大娘子的嫁妆可是……” 旁边的婆子咳了声。打断了这婆子的话。 “时候不早了,您走好,我们还要忙去了。”那婆子说道,拉了拉另一个走开了。 妇人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两人走开了,在门口愣愣站了一刻。 那先头的傻儿,真的有那么多嫁妆? 另一边外宅里。程四郎在书房里放下书卷。 一旁安静侍立的丫头春兰忙过去询问。 “又吵起来了?”程四郎侧耳听道。 “吵到公子看书了吗?”春兰关切的问道。 程四郎笑着摇头。 “有心读书,外物不扰。”他说道,“我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 春兰松口气笑了。 “那我去端茶。”她高兴的说道,“终于买到玄妙观的素茶点了,公子尝一尝。” 程四郎起身走到另一边几案前,看着桌上素纱罩着的纸幅。 “玄妙观的点心真是抢手啊。”他随口感叹道。 “再抢手也还是能买的,只是巧了,偏每次咱们家去买就赶上没了。”春兰说道,一面端着托盘过来,看程四郎看着几案,“公子,要作画吗?” “还差几笔就画完了。”程四郎说道,带走几分欣慰的笑。 “公子这幅画画了好久呢,终于好了,婢子能看看了么?”春兰笑着问道,一面走过来几步。 “不行,画看一半看不出什么,等好了通观才是妙。”程四郎笑道。 主仆正说话,外边有丫头进来施礼。 “四公子,大夫人请你过去。”她说道。 这边程四郎才出去,春兰正收拾茶点,有人掀起帘子进来了。 “哎?四郎没在?” 春兰转身见是一个蓝色广袖直裾锦袍年轻男子,与程四郎年纪相仿,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眉吊目扬,腮尖耳张,看上去几分轻薄。 见他进来,春兰不由下意识的往后躲,但还是被这年轻人用扇子在脸上敲了下。 “怎么独剩小美人在房?”他嘻嘻笑道。 春兰红着脸带着几分羞恼。 “十七公子。”她借着施礼再避开,“公子刚去大夫人那里。” 这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子,近日为求学在程家借读,说是借读,其实不过是在家里惹了祸事来避避罢了。 “哦那我等他回来。”十七公子说道,一面走进来,挑眉看着春兰,“春兰,倒碗好茶来。” 春来眉眼俱是烦恼,却也无法,只得倒茶来,眼角余光见十七公子在屋中东翻西翻。 “十七公子,请。”她说道。 十七公子一手接过,春兰虽然躲的快还是被重重的捏了把,气的春兰眼里含泪。 十七公子拿着茶依旧屋子里转,忽地停在罩着的几案前。 “这是什么?”他问道,一面伸手。 “十七公子别动,我家公子的画还没做完,不让动的。”春兰忙喊道,顾不得怕被轻薄上前阻拦。 但还是晚了一步,十七公子伸手掀开了罩子。 “什么好东西还不让动?”他嗤声说道。 罩子揭开,几案上一副画呈现在眼前。 十七公子以及急得站过来的春兰都一怔,见眼前陡然浮现一个美人从一辆车中掀帘子看过来。 烟眉入鬓,乌发垂后,面若皎皎,无波无动,呆若木然,却夺人心魄。 “好…美人….”十七公子呆呆喃喃,“这是,谁?” 春兰伸手握着领口,都没注意跟这讨人厌的十七公子站的这么近,看着眼前的画,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与之融合。 山里小道观,厅中门半开,一女子手持书卷看过来。 原来那皂纱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二老爷家的那傻儿娘子……”她亦是喃喃答道。 ************************* 今日一更。 推荐:梨花白《锦绣满园》 没有波折的穿越女不是好女主,可是,她也不用这么艰苦卓绝吧? 被退婚,被亲爹赶出门,还要被舅舅关在门外,怒了,还有什么招尽管招呼,金手指我还有一根,白手起家锦绣满园不是做不到!   ☆、第三十二章 真话 春兰喃喃之语,本失神的十七公子却陡然听的清楚。 “你说什么?真有此人?”他惊讶问道,“还是你家的姊妹?” 春兰回过神,忙退后几步,低着头不答话了。 “奴婢看错了。”她含糊说道。 十七公子呸了声,用扇子打春兰的头一下。 “把我当傻子呢!快点给我说是谁!要不然我让姑母卖了你!”他恶狠狠说道。 春兰顿时又是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程大夫人一向惯宠这个娘家侄儿,这个侄儿又是个跋扈撒泼之人,真闹起来,自己纵然能不被卖,但依着这公子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休想留在四公子身边了。 小丫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奴婢真的记不清了,恍惚觉得,觉得像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她哽咽说道。 “骗人,二老爷家的姐妹我都见过,哪有这么个美人。”十七公子说道,一面再次凶恶上前,伸手抓着自己的衣领,眼珠转了转,看着这小丫头哼哼一笑,“你这小婢子再不说,我就告诉姑母你勾引我!” 春兰吓得魂飞魄散,又见这十七公子果然伸手扒着衣领就要露出膀子,不由尖叫一声噗通跪下。 自来丫头奴婢被恐吓不怎么样就把她们怎么样,这种不怎么样就说她们把别人怎么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 虽然事主不同。但效果对婢女来说是一样的,甚至后者更可怕。 “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因为傻,从小就被养在外边,去年才回来的,如今又被她外祖家接走了。十七公子自然不曾见过。”她哭道。 十七公子咦了声。 程家二房生养个傻子的事。他自然也听家人闲谈说笑过。 “那个傻子?”他不可置信的又扭头去看画。 画中美人静静看着他,如仙如幻。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响,程四郎迈步进来了,一眼看到春兰跪在地上,再看十七公子站在几案前,眉头便皱起来。 “十七来了。快坐。”他掩饰不悦说道。 十七公子看着他眼神微动,伸手接过来。 “四哥,你画的二叔家的这个傻子一点都不像。”他笑嘻嘻说道。 “哪里不像,她就是这样的。”程四郎脱口说道。 他话一出口,见十七公子神情恍然明了,心里顿时嗨呀一声该死,竟然被套出话。 “不。不是。我没有画她。”他忙说道。 但已经晚了,十七公子早不理会他,转身又站到画前,面色惊愕审视美人图。 “原来,傻子也能长得这么美啊。”他口中说道,眼神亮亮。 陈老太爷的厨房外。站着好些仆妇丫头挤着往内探看,推推搡搡你挤着我我踩着你她挡住了她。低声嘈杂窃窃。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其内坐着的女子,头发用布罩起来,宽大的衣袖束起,正专心的研磨什么。 在她身前,两个丫头正逐一端上三个托盘,其上摆着冷碟菜饭。 程娇娘研磨了散茶在一旁炙烤,半芹将烤好的茶点撒在一道菜上。 “好了。”看着茶撒完,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便有两个丫头忙进来,冲她们施礼端起托盘,待程娇娘主仆先行而出才跟上。 门外的仆妇丫头都忙挤着看。 “…做的好精巧……” “..这是什么鱼……” “…这果子炸的真好….” “…闻着没什么味,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议论纷纷说说笑笑的看着丫头们将饭菜送入陈老太爷厅中。 陈绍和夫人此时已经用过饭了,坐下来接着方才的话题。 “她跟十八娘差不多,我觉得她比十八娘可要懂事多了。”陈夫人说道。 “那怎能一样。”陈绍摇头说道,“十八娘是怎么长大的,她又是怎么长大的。” 陈夫人点点头。 “那她还能长成如此,更是好。”她说道,一面笑,“当真是神仙保佑了。” 陈绍微微走神 这个女子看似文静柔和,却是十足的强势,在这文静不多说不多行之下一切事似乎都握在她手中。 就比如周家靠着顽童胡闹强接了她去,可是结果又如何,除了闹得灰头土脸,最后这女子还是住进了那个宅院,一切还是按照她的安排,只不过是间隔一段而已。 这是无依无靠,母亡父弃之下养成的独立独行吗? 这世上想要独立独行的人很多,但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天生聪明的人是有,但天生痴傻之后又能变聪明的,就可不是天命了,而是人力。 陈绍有些迫切的坐直身子。 “但愿消息快些来。”他说道。 陈夫人不解。 “什么消息?”她说道。 “并州的人。”他说道 家里派了人去打听程娘子的事,陈夫人也是知道的,也觉得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说了话就往陈老太爷这边来了,进门就听见陈丹娘在说话。 “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碗。”她说道。 当听到仆妇说没有了的时候,小孩子的脾气还上来,放碗筷的动作大了些。 “没规矩。”陈绍立刻呵斥道。 陈丹娘知道错了低头不敢再说话。 得知程娘子已经走了,陈绍夫妇有些意外。 “程姐姐说是来请我们吃饭的,请完了她就走了。”陈丹娘说道。 陈绍笑了。 “怎么?也不听听客人的评价?”他问道。 “心意都看到了。再说。”陈老太爷说道,一面看身旁两个孙女,“根本也不用听就知道。” 陈丹娘是个孩子,抑制不住眼巴巴的看着空了盘子,陈十八娘虽然年长几岁,但也慢慢的舍不得咽下盘中最后一块嫩鱼。 “这么好手艺?”陈绍问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带着几分感叹。 我家娘子教我的。 他面前又浮现初见时那婢女欢天喜地的神情以及话语。 没错。没错。 那些曾经熟悉的认为是虚伪的恭维或者讨好的话,如果是这程娘子身边的人说来,就要认真对待了,因为,那是真话。 程娇娘的马车坐的马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看到程娇娘主仆被一群仆妇送出来,在陈家门房捧着一碗茶战战兢兢喝了半日的车夫忙跳起来。直到赶车出了街才如同入了水的鱼儿一般缓过气来。 这住在那间宅院里的毫不起眼的外乡主仆几人,出门总是租车马的小娘子,竟然是陈相公家的座上宾。 “我在京城租车马虽然贵了几个钱,但我家的马车都是很干净的,回去之后我每天都刷洗。”车夫忍不住说道。 坐在车前的婢女笑了。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总是租你的呢。”她笑道。 车夫受到安抚再次松口气。 “娘子要不要买辆车马?”他大着胆子建议道。 能够出入陈相公家的怎么养不得车马。 “那样的话还得再买个车夫。”婢女说道,“我们还不一定在这里多久。再说也不常出门。所以不用的。” 娘子似乎不喜欢被人察觉行踪,也不喜欢有特殊标记的马车。 在门前会了钞,车夫欢天喜地的走开了。 金哥儿在车响的时候就打开了门,高高兴兴的接过来,还没走几步,斜刺里就有人冲过来。将他挤到一边去了。 “又是你!”婢女喊道,看着眼前的少年。气的瞪眼,“周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教训还不够!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话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说。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 一个闷声不语,一个伶牙俐齿,都是让人讨厌。 周六郎面色铁青,将手里的一个匣子猛地塞过来。 “这是什么?”婢女挡不住被塞进手里,喊道,她低头看去。 一直安静左右护在程娇娘身边的金哥儿和半芹也看过来。 这是一个点心匣子,上面刻着一个标记章。 跟太平居做的茶点装售倒是一样,只是上面的字… “玄妙观。”婢女念道,一面冷笑,“什么好…”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金哥儿呀的叫起来。 “玄妙观!玄妙观!”他喊道,似乎看到了什么稀罕物,几乎要手舞足蹈,“娘子,玄妙观!” 半芹走的时候,江州还有两个玄妙观,婢女来的时候,玄妙观正渐成名,还未切身察觉就离开江州。 说起来,对玄妙观点心最熟悉的就是金哥儿了。 金哥儿这一喊,婢女也回过神想起来。 “是江州的?”她迟疑问道,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以特意弄来江州的产物,让娘子解思乡?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会娶你的… 这个话在耳边隆隆滚过,婢女不由打个机灵。 周六郎转身走开了,上马而去头也不回的混入街道上远去了。 婢女拿着匣子转身看程娇娘。 “娘子,这个…”她说道。 “不知如今做的如何?”程娇娘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娘子住在玄妙观,看来那时候是常吃的,所以见之欢喜吧。 这个周六郎,这么久就这件事做的还像人做的事。 婢女笑着将匣子拿好,率先进门。 “那咱们尝尝,在家时我只听过,还没吃过呢。”她说道。 一行人进了家门,金哥儿插门,半芹忙去备水,程娇娘正要迈上台阶,左边的院墙上忽的咚的响了声,吓得院子里的人都停下看过去。 高高的墙头上慢慢的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修长的手,日光下泛着光格外亮眼,一时间诸人眼里只有这一只手。 “鬼呀!” 金哥儿第一个喊起来,抱着头蹲下。 他这一喊,让原本只是发呆的半芹和婢女下意识的跟着尖叫一声。 那只手似乎被这男女尖声喊叫也吓到了,抖了下扒住墙头,紧接着又一只手扒上墙头,一个人头从墙头后探出来。 乌黑的眉,亮若星辰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嘴唇,白如玉的面庞居高临下的呈现在院中人眼前。 “吓死我了!差点掉下去!哪里有鬼?”他问道,长眉挑了挑,盯盯的看着程娇娘,嘴边浮现笑意,还带着几分抱怨,“因为你,我又被吓到一次了!” *************************** 参加年会,明日出发,今日准备一下,所以今日还是一更,抱歉,请大家多担待。   ☆、第三十三章 随口 程娇娘的宅院位置很好,虽然处于闹市,但曾经一条巷子都属于某个高官相爷,自坏了事后便被人瓜分收买了,就如同陈家得到其中一间一样另外的房产也被其他官员暗地买下。 他们不需要靠租房为生,只是留作家里孩子们备用,所以如今左右宅院并没有正经的邻居,只是一些看守房子的家人。 平日也无往来,突然从墙头上探头来问,到底谁吓到谁? “又是你!”婢女竖眉喊道。 “又是你!”晋安郡王也说道,“你这婢子,我和你家娘子说话,你哪来那么多话?”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婢女喊道。 她的话音未落,墙上的少年郎身形一个趔趄人向下滑去。 院子里小厮婢女再次尖叫。 晋安郡王手扒住墙头,制止下滑。 “你们扶稳点。”他向下看着说道,又抬头冲程娇娘抱怨,“这墙头修的太高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她说道。 婢女哼了声,伸手扶着程娇娘。 “娘子我们进去。”她说道。 “你这婢子,没听到我要和你家娘子说话吗?”晋安郡王说道,“我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来好好说话。” 这叫好好说话? 婢女回头有些无语。 她一向伶牙俐齿自付能应对各种状况,甚至那次狼群中也不曾吓到瘫软,但偏有两个状况意外,一是听到说杀人,二便是遇到这古怪的少年郎。 那是因为人比野兽更可怕的缘故,这个少年郎给她的竟然也是这种感觉吗? 婢女不由看着墙头上的少年郎。 日光下他的面容白瓷般细腻,又带着女子们不曾有的英武,脸上带着笑意。幽黑的双眼因为笑意而熠熠生辉。 这样的少年郎倒是有可能被人看杀,哪来的让人可怕生畏? 她出神,程娇娘已经看过去。 “你要和我说什么?”她问道。 晋安郡王笑了,将手臂放在墙头上。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我们以后是邻居了。”他说道。 这不要脸的登徒子! 婢女回过神气的瞪眼。 “哦。”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想到什么向下看去。 “你等一下。”他说道。一面一只手伸下去,“拿过来。” 一只手扶着墙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摇晃,看的院子里的婢女和金哥儿有些紧张,半芹在程娇娘开口答那少年的话时候就已经走开做自己的事去了。 “摔下去才活该!”婢女嘀咕一声。 不过可惜的是没能如愿,那少年又站好了,手里还多了一个匣子。 “我给你送些点心。”他说道,晃了晃手里的匣子,微微一笑。 程娇娘看着他。 “来而不往非礼也。”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冲呆立的金哥儿摆手,“小子。过来。” 金哥儿被喊的一怔,迟疑一下看程娇娘。 “去吧。”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应声是,这才走向墙边。 晋安郡王却又有些犹豫了。 “你行不行啊?接得住吗?”他说道,又皱眉,比划一下距离,“应该找个绳子系下去。” 说这话果然低头对下边的人吩咐。很快绳子递上来。 这一段折腾,程娇娘已经在廊下坐,婢女也干脆什么都不说话了。 “好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和婢女看过去,看着他抓着绳子小心的将绑的歪歪扭扭的匣子系下来,绳子太短,金哥儿伸手也没接到,晋安郡王便松了手。匣子准确的落入金哥儿怀里。 双方都松口气,如同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你的点心很好吃。”他看向廊下的程娇娘说道,“你尝尝我的。” 金哥儿捧过来递给婢女。 婢女带着几分故意,将周六郎送的匣子也拿出来。 “竟然两个了,娘子先吃哪个?”她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 “这两个不一样。”她说道,“一个是吃的,一个是带句话。” 婢女愣了下,看着手里的两个匣子。 不一样? “有人去江州了。”程娇娘说道。 婢女恍然,低下头看手中的匣子,玄妙观。 “他们去江州干什么?”她问道。 “说亲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神情有些复杂,对啊,虽然秦家的事不了了之,但这也提醒了周家,这个娘子不是没人要,没有了秦家,京城别的人家还多的是,总能挑出一个他们满意的对他们有利的人家来。 眼瞅这边主仆自顾自说话,晋安郡王不由提醒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说话看过来。 “我要走了。”他微微一笑说道。 婢女翻个白眼。 又没人留你,她心里嘀咕一句。 “谢谢。”程娇娘抬头看他微微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更浓。 “应该的应该的。”他说道,一面摆手。 或许是站的久了忘了自己是在梯子上,他的动作不由摇晃,有些狼狈的抓住墙头。 婢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笑起来。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真的很高。”晋安郡王说道,也笑了,“不信你试试,站的有些不稳。” “是。”程娇娘答道。 “那我走了。”晋安郡王笑道,一面扶住墙头,又想到什么,看向程娇娘,“哦对了还有,我想问,你怎么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这一句话出口,和煦灿烂的夏日似乎顿时变了天,那少年站在墙头,只露出肩头的身子似乎挡住了日头,投下大片阴影笼罩在院子里。 明朗夏日顿时如秋日般肃杀。 婢女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她想到了那山谷的清晨,娘子与这少年走近,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时候那少年脸上的神情,就如同自己此时的神情吧。 惊惧。 她一直没问娘子说了什么,心里也暗自猜想过,但始终无果,本以为这只是萍水相逢各奔东西再无相逢,没想到京中竟然又见了。 原来那时候,娘子说的是这句话。 狼群,是人引来的… 果然,让人害怕的不是野兽,而是人。 这少年夜行露宿,身后狼群围攻,分明是要被人夺命,是什么人家惹上了什么仇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觉得这少年危险。 这少年处心积虑的接近娘子,暗地里窥探窥视,分明就是对娘子的疑心。 听起来这少年似乎也不知那狼群是人引来的,但娘子却知道,萍水相逢竟然得知事主所不知的事,这怎能不让人怀疑。 婢女看向程娇娘,面色忧虑焦急。 娘子,如何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娘子,要如何说才对? ******************* 还有一更。 关于角色票,只要订阅的都有免费票,手机怎么投暂时不知道,所以要用电脑投,投票地址,书评区有置顶,截止日期月底31号,所以我还有机会,不是吗?那就有劳大家费心动动手。   ☆、第三十四章 相问 婢女甚至听到了门外有低沉的呼吸声,墙角下也似乎有刀剑的低鸣 无知无觉的出现在她们隔壁的宅院,来历诡异,行踪不定,在京城让一个人消失有很多办法,尤其是一个宅院里只有三个女眷一个单薄的小厮。 一把火,或者一排如雨的箭。 事后追查如何,抓到凶手又如何? 纵然有周家亲娘舅,有起死回生的技艺,娘子到底不过是一个孤女,死了也就死了。 这也是娘子为什么一直以来如此低调的缘故吧。 正所谓世道艰难。 这一瞬间婢女心中翻天倒海,程娇娘神情依旧。 “书上说,那时候,不该有狼群夜半大路觅食,更别提袭击人群车马。”她看向晋安郡王说道。 书上说? 婢女不由看向程娇娘。 她可以肯定娘子肯定跟狼群袭人没有干系,莫非真的是书上看来的? 但是,就算事实如此,说出去谁信啊! 怪就怪娘子也太顽皮,就算看破了,怎么就那样跟人说。 萍水相逢无旧无亲,是生是死,管她何事啊,一句多余的话,惹来这他人家门机密事。 或者说,娘子心太善了。 婢女神情又有些潸然,但这世上好人心善的人一向都不长命。 “哦,对。”墙头上的少年紧跟着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欢悦。 欢悦? 婢女不由抬起头。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聪明早已经知道不是觅食之处,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盖过了后天的惯性。”少年郎神采飞扬,越发的熠熠生辉,似乎又忘了还在墙头上。一手伸出比划一下,“…我后来查了,原来是血,那贼人在后用马血做引,我们赶夜路,夜色做掩饰不会发觉。” 婢女愕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呆呆仰望着墙头上的少年。 少年手臂扶在墙头上,看着程娇娘。 “我看的是密林斋事录。你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他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什么书? 他问看的什么书? 婢女只觉得两耳嗡嗡,眼前昏昏。 “..大周繁盛录。” “…哦,还有这本书吗?我回去找找看,你也可以看看密林斋事录,很好看的挺有趣……” 她听到有两人的一问一答,问答的话也都听得懂,但总觉得忽远又忽近,似真又似幻。 “半芹姐姐。” 有人喊道,伸手推了推她。 婢女一个机灵回过神。 夏日朗朗,院中竹笕叮咚。墙头上也空无一人。 她忙回头,看到程娇娘已经坐在屋中,半芹正递上热水。 “……我们做冷淘吃好不好?“ 她们低声交谈。 “半芹姐姐,你发什么呆啊?”金哥儿摸着鼻头问道,一面咧嘴笑,“我还没见过你发呆呢。” 婢女瞪他一眼。 “那,那个人呢?”她问道,抬头又看墙头。 做梦吗? “走了啊。”金哥儿轻松随意说道,一面举着手里的弓箭。嗖的一下射向墙角。 竹箭歪歪扭扭的落在一丛绿竹上。 “别只顾着玩。后院的柴要劈好。”婢女竖眉教训道。 金哥儿回头撇嘴,拿着弓箭蹬蹬跑去了。 婢女这才转过身看向厅堂。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墙头。 这就,完了? 这就,信了? 这怎么可能啊。开玩笑吗? 书上看来的,谁会信啊! 他,他一定是还有别的算计!没错的! 这里太危险了,她们要赶快想法子避开才是。 婢女抬脚迈上台阶。 可是,娘子这么聪明的人,还用自己提醒吗? 她想到在江州的时候,老太爷让她去程家,私下有人告诉她,那是个傻子,去江州的大街上随便打听,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有钱有势的程家生养个傻儿。 她见了那个叫半芹的丫头,那个丫头却告诉她不是傻子。 是傻子还是不是傻子,别人说的都不准,还要自己来看。 算下来她已经看了半年多了,不管以前怎么样,她所服侍的这个江州傻儿,真的不傻,如果非要说傻,那也是大智若愚。 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怕,听娘子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 婢女侧头似乎看到那个也叫半芹的如今跟着张老太爷的丫头对自己笑。 是啊,跟着娘子,听她的话,真没什么可怕的。 人都杀的,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 娘子是心善,但绝对不是,心软。 婢女提裙放慢脚步迈入厅堂。 “……家里不是还有只鹌鹑,还做上次的鹌子羹如何?”她笑吟吟说道。 “太腻了,不如煎来吃?”半芹回头看她笑说道。 晋安郡王脚步轻快的迈入殿中。 “这件事好歹做的周全机密。”跟随在身后的内侍擦着汗低声说道,“殿下日后可别再如此冒险了。” “我不过是还一次礼而已,你怕什么,又不是天天就长在那宅子里了。”晋安郡王笑道。 “殿下这样想就好了。”内侍忙说道,“等明年殿下离宫,那就想去哪就去哪,只是如今出去太危险了。” 晋安郡王坐下来,面上笑容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也许,有人觉得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他说道。 室内气氛凝重。 “殿下,我们再不会上次那样疏漏了。”内侍低声说道。 “无妨,就算有上次那样的疏漏。吾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晋安郡王说道,坐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倨傲以及冷冽。哪有往日人前的和煦爽朗,“吾,命就是比他们好,看,出了如此天大的纰漏,天上还会掉下一个人来,给我补上了。” 他想到那个女子,如此大胆的招手让自己过去,靠的那样近。低声的和自己这个陌生人说话。 “昨夜,狼群,是人,引来的。”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的嘴角微微的翘起,脸上的冷冽顿时散去。 “殿下,那娘子说的,可信?”一旁内侍低声问道。 “可信。”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答道。 为什么? 看书?书里写的?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去找大周繁盛录来。”他低声说道。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 “她没骗我。” 为什么如此笃定?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心里问道。 “因为。跟骗人相比,救人的感觉更爽。”晋安郡王说道,再次一笑。 内侍愕然。 这什么跟什么啊。 “哦对了,你说她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说起这个内侍再次叹口气。 打听查询身世自然去做了,但郡王根本就没来及听他们细说,就不该见去见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样鲁莽行事,不知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把对方当傻子。 不过还真蒙对了。 “殿下,这个娘子。是江州一个傻儿……”他低头说道。 殿门外空无一人。但隐隐中却有人护在四周,避免了屋内的低语被谁听到。 这个江州傻儿没什么可讲的。前十四年的生命都是一片空白,三言两语内侍就讲完了。 “她的事没什么曲折,*裸的毫无隐瞒的摊在人前。是街头巷尾的闲谈,谁都知道。”他低声说道,“只是这病好的奇怪,人也奇怪,据陈家的查问,的确是遇到什么了,不过不是神仙,应该是个高人隐士,好似陈家已经打听到了,正在寻找那人,殿下我们要不要找一找?” 晋安郡王却似在出神,内侍不得不再问一遍。 “陈家找了我们还费什么劲,捡现成的就好。”他摆摆手说道,一面倚在凭几上,手拄着头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病啊。” 说着又笑了。 “你看,她从不说假话。”他说道。 内侍扯了扯嘴角。 从不说假话,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殿下也是的,说到那程娘子,就变得有些古怪。 这个念头闪过,他不由心惊一下,眼前浮现当时大慈殿里那令人惊艳的女子形容。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这个美人却与别的美人不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然后想走近,想探究,但还不敢亵渎。 明明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的素黑,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为什么偏偏看起来光彩夺目。 殿下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别人家的这般年纪都已经议亲或者要准备成亲了。 “她叫什么名字?”晋安郡王忽的问道。 内侍一怔。 “那要换了庚帖才知道。”他脱口而出。 晋安郡王愕然看着他,内侍面色尴尬。 “我是说,女子的名字只有家人才知道,不能贸然打听的。”他低下头喃喃掩饰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心思不在也没注意内侍的异样。 “这个我知道,但她总有个称呼吧。”他说道。 “有的有的。”内侍打起精神忙点头说道,“程氏娇娘,是她外祖母起的小名,也唤作娇娇儿。” 江州,程家。 里里外外仆妇丫头来来去去神情慌张焦急,两个小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的在廊下而行,却转弯跟一个大丫头撞上。 “瞎了眼,毛手毛脚的。”大丫头喝骂道,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药碗转身向门急去。 纸门拉开半扇,从内正传出程大夫人略显焦急的声音。 “…要什么?十七,你别急,好好说,姑母给你找….” “我要那个娇娇儿的画!” 卧榻上,贴着膏药躺着的十七公子喊道,一面故作有气无力的咳嗽。 “姑母,要不然我的病好不了了….” **************************** 关于角色票,只要订阅的都有免费票,手机怎么投暂时不知道,所以要用电脑投,投票地址,书评区有置顶,截止日期月底31号,所以我还有机会,不是吗?那就有劳大家费心动动手。   ☆、第三十五章 看画 程大夫人在卧榻边跪坐下。 “十七,到底在说什么?”她一脸担忧问道,一面伸手抚十七公子脸上的膏药,又问仆妇,“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仆妇脸色讪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一旁的程六娘嘻嘻哈哈笑了。 “母亲,大夫说十七哥得了相思病!”她说道,一面用扇子掩住嘴,一面又看卧榻上的十七公子,“哥,你是不是也从荷花池过,见到什么了?” 这句话让屋内仆妇丫头脸色大变。 当初程四郎莫名病又莫名被吓好的事已经成了家里的无头公案,虽然大夫给了虚虚实实的病症解说,但对于家里的女人们来说,遇鬼摄魂才是最终的解说。 一见失魂,一吓回魂。 夏日里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 “我不要在荷花池住了!”程七娘尖叫一声,转头提裙跑出去了。 程六娘咯咯笑的摇摆。 “六娘!”程大夫人气喝道。 程六娘忙收住笑。 程大夫人在环视一眼四周,好些仆妇丫头面色古怪,见她看来都忙瑟瑟躲开,心里不由火大。 那个傻儿赶出去了,但曾经引来的霉运祸事,都还留在家里。 真是一沾霉三年! “都出去!”她喝道。 屋中丫头仆妇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十七公子随身的丫头仆妇伺候吃药。 “姑母,我不要吃这些药,我的药不是这些。”十七公子说道。摆手驱赶喂药的丫头。 程大夫人叹口气,带着几分哄劝。 “我的儿,先把这个药吃了,姑母再给找别的药。”她说道。 “那姑母先把我要的药拿来。”十七公子说道。 “什么?”程大夫人无奈问道。 “画啊。”十七公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亮亮说道,“娇娇儿的画像。” “什么娇娇儿?”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姑母,四郎画的,他二叔家的大娘子,娇娘的画像。”十七公子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愕然。 什么? “什么?”她猛地坐直身子喝问道。 娇娘的画像!那个傻子的画像! 程四郎的书房里,两人正在团团转。 “不行,不行,藏我这里都不行。”程四郎说道,将卷轴从月洞门头上拿下来。面色焦急说道。 “公子,公子,烧了吧。”春兰带着哭声说道。 是的,烧了最安全,任凭谁说,也无对证。 但是… 程四郎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 “她人尚在,我画了她已经不敬,怎么再烧了,岂不是咒她。”他又抬头说道,攥紧了画轴。 春兰跺脚。 “公子。这时候,就别顾忌这个了。”她说道。 一个傻子而已。 程四郎攥着画轴没说话,旋即将画轴塞给春兰。 “你拿着,送到长明那里去,让他替我收着。”他说道,“告诉他,不许看,要不然,割袍断义。” 春兰一脸迟疑。 “快去。”程四郎催道。 春兰应声是。抱着画轴转身就忙向外走。 程四郎稍松口气。才要转身,就见春兰又退回来。 “你..”他皱眉喊道。话说一半停下了,也看着门口。 两个管事娘子一步步走进来,其中一个伸出手从面色发白的春兰怀里抓过画轴。 “就是这个吧?”她问道。不待回答又看向程四郎,微微一笑,“四公子,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画轴由两个仆妇抻着慢慢打开。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现一个女子。 陌生又似曾相识。 似乎又回到那一晚,她跟着程二老爷奔向门外,然后看到那灯下伫立的女子,慢慢的掀起幂篱。 摇曳的灯下,女子面容惨白,双眼呆呆,一身素黑,令人望之心寒。 那一刻起她就移开了视线,再不肯多看这女子一眼。 但,有些记忆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很久以前,她跟这女子很熟,这女子的第一声啼哭就是在她的手里发出的,第一个抱这女子的也是她。 耳边脚步杂乱,女子略显凄厉的叫声越来越清晰。 “五娘,五娘,用力,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她握紧卧榻上女子的手,焦急的说道。 卧榻上少妇面色惨白,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大嫂,大嫂,我不行了….”少妇虚弱的哭道。 “别说傻话!别忘了,你叫戈娘,兵器利刃,怎的不行!快用力!”她握着少妇的手喝道。 “出来了!” 伴着这一声喊,少妇被抽尽了力气晕倒过去。 “大夫人,大夫人,这孩子不哭啊。” 屋子里慌乱一片,又去伺候晕倒的妇人的,也有围着孩子惊慌的。 她伸手抱过孩子,没有擦拭,带着污迹血迹脏兮兮的只裹了一个单子的孩子,皱巴巴的光溜溜青紫白的肌肤。 “夫人,打。”稳婆喊道。 她手一抖,抓住孩子的脚倒吊,另一手重重的打过去。 屋子里猫叫一般的孩子哭声响起来。 转眼室内安静温馨,因为月子里,幕帐垂下,遮挡着门窗,光线柔暗。 “大嫂,给我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妇神情虚弱但掩不住笑意。 她转过身,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乖的很。”她说道,笑着跪坐过去,将襁褓放到卧榻上。 两个妇人的头都低下来。 襁褓里,小小的婴童正闭着眼睡的香甜,核桃大的拳头放在耳边。 “真丑啊。”少妇说道。 “说什么话!我们大姐儿哪里丑!”她很不高兴的说道。一面掩不住笑意的伸手轻轻蹭婴童的脸,“我们大姐儿最漂亮了。” 婴童的肌肤滑腻,睡得香甜,她看着满心的欢喜。 “你别怕。有了女儿,还会没有儿子吗?”她低头对少妇窃窃语,“父亲高兴的很,在书房里好几天了,要给大姐儿起名字…” 少妇带着几分欢喜又感激笑了。 室内焚香,幕帐外偶有丫头仆妇走过,妯娌凑头低语,婴童安睡,一切都那样的安宁祥和。直到… 她低下头看着襁褓里的婴童,婴童慢慢的睁开眼,一双几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 程大夫人尖叫一声。 面前两个仆妇被陡然吓得哆嗦一下,手中的卷抽发出哗啦声。 “姑母,怎么了?” 男声问道。 程大夫人伸手抚着胸口,目光扫过四周。 门窗大开,热风穿堂,两边仆妇丫头跪坐,左右两个少年郎都看着自己,各自都是神色复杂。 “夫人?”仆妇低声问道。“这画..” 程大夫人伸出手拍向画。 这个妖孽祸害,为什么非要缠着他们程家! “姑母!” “母亲!” 屋子里响起两声惊呼,但扑过来的只有一个。 “姑母!可不敢糟蹋了!”十七公子从仆妇手里抢过画喊道。 作为庶子,这个事还是让嫡亲侄子来做的好。 程四郎稍微松口气跪坐好身子。 不管如何,画能保下就好。 “你干什么,给我撕了!”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十七公子却不怕嘻嘻笑,哪里有半点病的意思。 “姑母,好好的画儿撕了岂不可惜。”他说道,“侄儿要了。这是侄儿的了。姑母可不能再做主。” 程大夫人气的瞪眼,喊着要仆妇们夺过来。仆妇们低头向前挪。 十七公子早将画卷好收起来了。 “我管不了你,让你母亲把你领回去。”程大夫人气道。 十七公子便哎呦两声,抚着头往地上坐。 “我病了。头晕。”他说道。 程大夫人吓了一跳,忙去看,又催着人送回房,十七公子满意的抱着画被人搀扶着送走了。 程大夫人在门口站着目送,神情满是忧虑。 身后有脚步声,程大夫人回头。 程四郎忙站住脚,低下头。 “你明年就要入场了。”程大夫人缓缓说道,侧脸看着程四郎,“我让你父亲给你找个好书院,你,出去好好的研读吧。” 程四郎低头应声是,院子里站着的春兰神情惨白,眼中的眼泪忍不住滴落。 “哭什么哭。”程四郎说道。 他回到书房,神情带着几分轻松,看着掩面啜泣的春兰。 “想来也就这几日,还是快些把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他笑道。 “公子…”春兰垂下头,咬唇流泪,“不就一幅画嘛,何必呢!” 程四郎笑了。 “画的都是心血。”他说道,略一沉吟,“生养到如今的人,更是心血吧,既然是心血,还是希望都能好好的。” 那个傻子,也是心血吗? 春兰面色凄凄,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忧伤。 说道那个傻子,不知道金哥儿如何了。 “母亲不会故意为难我的,在外找书院,最好的自然是江州先生的,想必会让二叔写封信引荐下,我应该会去京城了。”程四郎说道,一面冲春兰笑,“你别担心,没了画,许能见到真人了。” 春兰面色又忍不住欢喜,那也就是能见到自己的弟弟了,但旋即还是忧郁。 出外游学自然不能比在家中,要刻苦简朴,只能带小厮,却不能带婢女。 “公子,你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她哽咽说道。 程大夫人在屋子里吃了茶,胸口还是闷闷。 “说话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她对外喊道,“我这里有事,让大爷和二爷先来一下,别跟周家的人闲打嘴仗,咱们自己家的事要紧。” 便有仆妇忙应声是出去催问,不多时急匆匆进来了。 “夫人,夫人,二老爷和二夫人说定亲事了!”她跪坐过来急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嗤声笑了。 “同意周家定亲事?他们两个傻了也不会的。”她带着几分不屑说道。 “不是,”仆妇跪行向前一步,“二老爷给那傻……大娘子说定亲事了!” ************************* 今日一更. 设定自动更新,有错字大家在吐槽楼告诉我,我回头改。 角色票提醒,地址书评区置顶,截止31号,订阅的都有免费票,是免费的,你们劳动下手,我就有得第一的希望,金钱和荣誉,也是动力。谢谢。   ☆、第三十六章 精挑 什么? 二老爷跟傻娇娘说定了亲事? 程大夫人猛地坐正身子。 这些日子家里跟周家争执的就是这娇娘的亲事,谁来决定傻娇娘的亲事。 周家如今养着程娇娘,便以此要做主亲事。 做主亲事,自然就是做主嫁妆。 程家自然不肯,双方扯皮许久,没想到程二老爷干脆给那傻娇娘定亲。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由程二老爷说出这话,合情合理,也断了周家闹的理由。 只是…… 程大夫人又慢慢的坐回去。 “这么快?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要是胡乱来,只怕还是不行的。”她问道。 别以为为了阻止周家拿到嫁妆,就胡乱找个瞎子瘸子傻子乞丐无赖泼皮将人嫁了就成,要是那样能行,在周家刚来时他们就这样做了。 那样做,无疑是给周家更添底气。 这傻儿的人家委实不好说。 “不是胡乱的人家。”仆妇答道,“还是个读书人家。” 读书人家? “哪家?”程大夫人皱眉问道。 “娇娘的亲事,我一直在思量中,从她回家的那一刻。” 程二老爷肃容深沉说道。 屋子里程大老爷也好,周老爷也好,都神情古怪。 这些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对方以及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水平,但倒今天还是觉得程二老爷拔得头筹。 “娇娘虽然现在好了些,但毕竟是病过的。那些高门大户的,我也不去想,就算进了人家的家门,也少不得受白眼冷落。”程二老爷叹口气。目光看向门外,脸上满是对女儿将来生活的深思熟虑,“我这辈子别的也不求了,就只求她能安稳顺遂。不管那什么富贵荣华虚名。” 周老爷嘴角抽了抽,干笑一下。 “我家娇娇儿自然要过得安稳顺遂,荣华富贵也不用别人来给,她母亲留给她的就足够了。”他哼声说道,“就怕,别的人想要依着我们娇娇过得荣华富贵才是。” “所以,我自然要精挑细选。”程二老爷说道,“家门人品必然最重。” “你就直说,你选的什么人家?”周老爷冷笑道。“说来我看看。别只你自己说的好听。” “也不是外人。也知根知底的。”程二老爷说道,“就是彭家的人。” 彭家? 程大老爷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几分嘲讽的笑。 彭家。哼哼…… 周老爷却是皱眉。 “哪个彭家?”他问道。 茶碗轻响,撒出些许水渍。 一旁的丫头忙小心的擦拭。 “彭家。”程大夫人一脸讥讽冷笑。“可真是好算计,也亏她敢说!” 而另一边,程二夫人与一个妇人在厅堂内安坐。 “我有何不敢说,我一心为了她好。”程二夫人淡然说道,摇着手里的团扇。 “是啊是啊。”妇人赔笑说道,“我们家就是穷些,只怕老爷们心里有别的想法。” 程二夫人嗤声笑了。 “穷些,除了穷些,你们别的都不缺。”她说道,“第一二哥本是个读书人,身家清白,第二我们彭家,也是诗书人家,东平州说出去,也不是个没名没姓的。” “是啊是啊,二哥书读的很好,就是这段病了耽搁了,不过大伯说了,二哥将来肯定能考个功名的。”妇人忙说道。 “功名不功名的她又不在乎那个,只要你们好好的待她就是了。”程二夫人摇扇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的。”妇人忙身子前倾,带着几分迫切,“我们不是别的人家,是您的娘家人,我们要是待她不好,岂不是打了你的脸面!别人会怎么做我们不知道也不去想,但我们可是记的您是谁。” 程二夫人面色浮现几分笑容,扇子摇摇轻快。 “我也是心疼妹妹你。”妇人又叹口气说道,“世上自来后母难为,她又是个这样的孩子,依我说留在家里是最好的,但既然那亲家不许她留在家里,就不得不嫁了她,那周家说的再热闹,亲事由他们选定,好的倒罢了,要是坏的,那到时候屎盆子可都扣你们头上了,二老爷是父亲男人家的疏忽没什么,妹妹你可是后母,到时候人家可都要说是你挑唆慢待继女的。” 程二夫人叹口气。 “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是我的命。”她说道。 “所以我想别的帮不上,就当帮帮妹妹你照顾下孩子不是什么难的。”妇人跟着说道,“把她交给别人家,到底是别人家,纵然当时好好的,但谁敢说以后,以后要是有什么,你也说不得管不得,但咱们家就不一样了,那是妹妹你的家,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 程二夫人含笑点头。 “我也知道,我们穷些,人家难免要揣测我们算计大娘子的嫁妆。”妇人又叹口气说道,“所以,到时候,为了表明我们清白,大娘子的嫁妆,我们愿意让老爷和夫人你们代管着。” 这才是关键,程二夫人笑的越发舒心。 大头捞不到又如何,人要知足,莫要贪心,否则什么也捞不到,一半的程家资产,指头缝里漏些也就足够他们一家吃喝不愁了。 妇人也笑得开心。 “呸。” 程大夫人重重的啐了口。 “为了钱也不怕断子绝孙!娶个傻子回去生傻子吗?”她斥骂道。 “怎会断子绝孙?”身边仆妇摇头嗤笑,“夫人,人家得了钱,纳几个妾岂不是容易的很?好吃好喝的养着大娘子在家生财,比养猪可要强多了。” 屋子里几个仆妇丫头没忍住噗哧笑出声。 程大夫人也笑了,又板起脸摇着扇子。 “说起来,娶了那傻儿,可真是一门好买卖。”她说道,“只要豁的出脸。” “不要脸的人家可多的是。”仆妇说道,“还得多少说的过去。” 不怕被笑娶傻子,又是个读书人家,程二夫人选的这门亲事说出去也真合适。 “夫人,要是真成了,那这嫁妆可都握在二夫人手里了。”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握着扇子没有说话,神情复杂。 “咱们娇娘,跟别的人不一样,亲事更要慎重。”她说道,“你们去,好好的打听打听这个人家。” 她在好好的三字上加重语气。 仆妇们心领神会,应声是。 仆妇才退去,程大老爷迈进门来。 “如何?周家怎么说?”程大夫人忙问道。 “说要打听打听。”程大老爷说道,对于妻子知道这件事不感到奇怪。 如今家里吵闹的都是这事,一点风吹草动合家便知,瞒不住。 “就知道是为了嫁妆来,就是挑出个神仙来,他周家也不肯松口。”程大夫人笑道。 “一时不肯松口,他还能一世不松口?”程大老爷坐下,摇头冷笑,“别忘了,娇娘姓程。” ******************* 还有一更。   ☆、第三十七章 细选 院子里蝉声大鸣。 天冷的时候盼着转暖,才暖了没几天,就到了夏日。 周夫人重重将手里的扇子摇起来。 “这些蝉怎么不粘了去!”她喝道。 廊下跪坐的仆妇丫头忙依言而去。 院子里蝉声几声嘶鸣后便小了去。 周夫人将扇子放下,看着几案上的打开的信。 “呸,也亏他们做得出!”她愤愤骂道,“还找了自己的娘家人,傻子都知道图的什么!” “夫人,现在不是气的时候,怎么跟老爷回话?”仆妇在一旁劝道。 “怎么回?当然是一口回绝了!我们周家的人还没死绝呢,她一个填房就敢糟蹋我们家的姑娘!你老爷以往的火气哪里去了,当场就该给那不要脸的贼夫妇一顿好打!”周夫人喝道,“还打听,有什么可打听的!” 她说着,就要起身。 “备车,我要去江州。”她说道。 仆妇们忙劝住。 “夫人,就算这次回绝了,下次呢?说亲而已,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她说道,“一次回绝,两次回绝,三次回绝,那程家可就要说是咱们不安好心了,毕竟,娇娇儿,姓程。” 这一点周夫人显然也心里清楚,气的重重的摇着扇子。 “夫人,这也好办。”另一个仆妇笑道,“他们程家能给娇娇儿说亲,咱们也能啊,到时候。就比谁的好,天下人明眼看着,最公正。” 周夫人哼了声。 “我可没那脸去糟蹋我的娘家人。”她说道,“我也没那种穷疯了的亲戚。” “夫人。其实,娇娇儿也没那么不能说吧。”一个仆妇迟疑一下说道,“虽然说以前是病着,但如今。不是好了嘛。” “是啊,夫人,别忘了,当初也有好几家来问亲的。”另一个仆妇也忙说道。 周夫人嗤声。 “那图的是她起死回生之术,如今她江郎才尽了,哪还有人上门!”她说道,“亏得是当初没答应,要是应下,人家如今必然要退亲。那才叫丢人呢!比如那秦家。咱们还没说答应呢。人家就回过神反悔了!” 仆妇们对视一眼。 “京城这么大,还没别的能找的人家了?”一个说道。 周夫人摇着扇子冷笑。 “谁让她曾经是个傻子呢。”她说道,“就算现在好了。也抹不掉她当初的痴傻。” 痴傻,克母失亲。任何一个拿出来就足够被人侧目,不用说两点都具备。 正经人家谁会选这样的人做媳妇。 “好的人家看不上,次的压不住程家,不好不坏的,这一时半时的我上哪里找?天下又不会白掉下来!”周夫人说道,将扇子重重的放下,一脸恼火。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廊下跪坐的丫头们施礼。 “六公子来了。” 周夫人抬头看去,见周六郎大步走进来,似乎刚从校场下来,身上汗气蒸蒸。 “母亲,父亲来信了?他可还好?”周六郎迈进门,撩衣跪坐下问道。 周夫人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微动。 过了年十七岁的周六郎又长高了个子,再加上长年习武,比同龄人更多了几分英气。 “母亲?”周六郎不解的问道,又忍不住低头看自己,哪里不妥? 周夫人收回视线,神情几分复杂。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先应付了程家人,将来再说。 “六郎,秦郎君最近怎么样?”她含笑问道。 周夫人的话让周六郎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秦郎君身体残疾,父母都刻意回避不问,怎么今日突然问他? “我这几日没见他。”周六郎说道,“母亲有事?” “没事,我就想那死丫头放大话欺负人如此,他可别迁怒到你身上。”周夫人说道。 周六郎低头笑了笑。 “不会,十三不是那种人。”他说道。 “这人心可说不准。”周夫人摇头说道,看着周六郎又是叹息,“我可怜的儿,都是被那傻儿祸害如此。” 傻儿… 天下哪个傻儿能不声不响开店,又有哪个傻儿能不声不响说杀人就杀人。 周六郎苦笑一下。 “母亲,她不傻。”他说道。 何止不傻,还很聪明,又狠,日常看像一根枯树枝,待伸手攀折就会发现那其实是条蛇,毒蛇。 被她狠狠咬了一口知道的不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 谁再把她当傻子,那才是傻子。 “母亲她…”周六郎开口要说话。 周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 “她傻不傻,咱们都要管她。”她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信指了指,“你父亲气坏了,这程家的人真是不要脸,就为了贪你姑母的嫁妆,胡乱要把她嫁人。” 儿子依旧在眼前安坐,神情也没有暴怒,反而似乎笑了笑。 如果对那傻子情根深种,听到这个消息,怎会不大惊失色。 “母亲,无须担心。”周六郎说道,再次笑了笑。 不过是骚扰一下她的店,就直接干净利索的杀了,想动她的人…… 周六郎摇头,神情复杂。 这女人未免杀戮太重了。 “六郎。”周夫人唤道。 周六郎回过神,见母亲再次审视自己。 “让父亲别跟他们气了。”他说道,“他们贪嫁妆,就让他们贪吧,咱们好好对人就好。” 周夫人点点头,带着几分欣慰。 “好,我知道,你父亲也很好,你去歇着吧。”她说道。 周六郎起身退下。 “让人来,我给老爷回信。”周夫人说道。 仆妇忙搬了凭几,一个丫头执笔。 “先写,六郎的庚帖。”周夫人说道。 小丫头手一抖,墨迹滴落,染黑了纸。 仆妇也惊讶的看向周夫人。 “夫人!”她喊道,“这可使不得!” “使得。”周夫人哼声说道,“哄程家那群不要脸的傻子呢,成与不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可是,可是要是传出去,对咱们六郎到底是不好听啊。”仆妇劝道。 “有什么不好听的,我们亲娘舅为了扶助外甥女,破狠心爹的无耻行径,所以不得不耍些手段,就是传出去,世人也要说我们的好。”周夫人说道。 没错,然后再慢慢给她寻个亲事,也不算是骗人,又或者说不下合适的亲事,那也不过是胡乱找个借口,病了也好,道士说属相相克不易成亲也好,总之不拘那个都行,然后将人往老家陕州一送,不过是养一辈子就是了。 “给老爷写,怎么说咱们都不怕,哪怕将来对簿公堂,也别忘了当初他们程家可是要溺死娇娘的,又可以去查问那道观,看看是谁一年四季供着米钱。”周夫人竖眉说道,“凭着是父亲,就想要霸占我周家的嫁妆,没那么容易!”   ☆、第三十八章 旁敲 周六郎在院内踌躇一刻。 上一次他已经把玄妙观的点心送去,不知道她明白了没。 想到这里他又哼声。 这个女子最是奸猾,她怎么会不知道! “备马!”他抬头喊道,一面抬脚大步出门。 “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娘子睡着呢!” 玉带桥宅子,金哥儿用手推着门说道。 “睡什么睡!”周六郎喝道,干脆抬脚踹门。 咚咚声引得婢女半芹都跑出来。 “你又来干什么?”婢女叉腰竖眉问道。 “我来问问我的点心你们吃的合口还是不合口!”周六郎亦是没好气喝道。 什么借口! “去报官。”婢女干脆喊道。 “无妨,人要来问,我便答来。” 程娇娘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婢女回头看去,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坐在厅中,慢慢的梳头。 周六郎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廊下,看着其内的程娇娘。 “你的父亲已经给你定亲事了。”他开门见山说道。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都惊讶失色。 “你父亲呢?”程娇娘神情依旧,放下手中的梳子,问道。 意思就是说周家是绝对不会允许程家做决定的。。。 “我父亲还没找好。”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相信他很快就会找好的。”程娇娘说道。 不管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周六郎总能感觉到浓浓的讽刺嘲笑。 秦十三说,这是他的幻觉。是他自己自扰。 可是,听听,这明明就是讽刺嘲笑!好像他们周家多贪图她似的! “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坏你的好父亲给你的好姻缘了。”周六郎说道。冷笑转身拂袖而去。 门被发出哐当的响声,院中婢女三人面面相觑。 反正这小子也没个正经样子的时候。 婢女不再理会,一面让金哥儿关门,一面忙在程娇娘身前坐下。 “娘子。娘子,怎么办啊?”她急道。 程娇娘继续梳头。 “什么怎么办?”她问道。 “哎呀,你的亲事啊。”婢女急道,又回头看门,“也忘了问说的是哪一家。” “没事,不急,总会来告诉我的。”程娇娘说道。 那肯定是…. 不过现在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娘子,你,不急吗?”婢女前移几步。看着程娇娘问道。 从这个女子的脸上是看不出她的情绪的。或者说。她本也没有什么情绪? 程娇娘有大笔嫁妆的事,婢女也知道,一个女子有大笔嫁妆是嫁人的雄厚资本。但程娇娘本身的缺陷,却让这嫁妆变得有些招祸。 怀璧其罪。尤其是一个曾经的痴傻儿。 嫁人,哪有那么容易,肯定是程家为了嫁妆做出了算计。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可怎么办啊? 程娇娘示意半芹来给自己扎起头发,一面看着婢女。 “这有什么可急的。”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 “娘子,你…你不生气啊?老爷给你找了亲事了。”她问道。 她在老爷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个从小弃养孩子的父亲还能指望他真心为孩子着想说门好亲吗? “不应该吗?”程娇娘亦是眨眼看着她问道。 四目相对一刻。 是啊,婚姻大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吗?应该的很啊…… 又有什么办法呢?无奈之人面对无奈之事。。。。 “就是这应该令人着急,万一人家不好,那日子可怎么过啊…”婢女叹口气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她说道。 在她身后的半芹将程娇娘乌黑的长发挽个发鬓,插上小银梳,听到这里也微微一笑。 日子怎么过? 父亲走了,道观被烧了,无钱无物,孤女弱婢怎么过? 过着过着就回到家了。 家人鄙弃,赶去道观,从此杂草被遗忘怎么过? 过着过着就来到京城了。 好的日子,坏的日子,怎么过,过的如何,一直都是由娘子来掌控,更何况,这个娘子从来就没过过好的日子,不过是婚姻之事,仔细想来,也不算什么。 “那娘子,婢子去打听一下老爷说的是哪一家?”婢女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急。”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等程老爷和周老爷他们选好了,再问也不迟。” 婢女吐口气,坐回去,看着神态安详的主仆二人,最终忍不住失笑。 “怪不得,娘子都要我们叫半芹呢。”她笑道。 半芹却听不懂了。 “为什么?”她问道,将程娇娘最后一束发扎起。 婢女看着她叹口气。 “因为半芹你聪明,我们太笨了,娘子要我们向你学着点。”她说道。 半芹掩嘴咯咯笑了。 “半芹姐姐又开玩笑。”她说道。 “我没开玩笑,我以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别人也都这么说。”婢女说道,“可是跟娘子时间越长,我就觉得我越笨,好多事,都突然想不明白了。” “那就别想了呗。”半芹整理了程娇娘的罩衣,退开几步,对婢女笑说道。 “人生来就是有脑子的,不想事,可能吗?”婢女叹气说道。 因为看到程娇娘拿起书,二人便退到廊下,站在院子里的金哥儿听到她的话便嘿嘿笑。 “那就问呗,不明白就问嘛。”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 “对,不明白。我就得问明白。”她说道,伸手拉住半芹,刚要说话,耳边又传来咚咚两声。 不会吧? 又有人来了? 婢女回头看。金哥儿也扭头寻声。 咚咚两声又响起。 “这里,这里。” 一个男声同时响起。 婢女和金哥儿都看过去,霞光里墙头上一个少年探出头来。 “你家娘子在吗?”他问道,抚着墙头露出笑。 又是他! 婢女瞪眼。 “不在。”她说道。 晋安郡王皱眉。 “你这婢子。谎话也不会说。”他说道,“你家适才有客人来,主人怎会不在家。” “管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客人。”婢女气道,呸了声抬脚就往屋子里去。 “我也是来访的客人啊。”晋安郡王扬声喊道,“只是,我不便走门罢了。” 他说道,一面低头看身后,做个了示意。 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看。我敲门了。”他说道。 婢女一跺脚要迈入厅堂。却见程娇娘走出来了。 “娘子。又是那个人。”婢女忙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去,晋安郡王冲她露出笑。 “我是来问问你。”他说道,“我的点心吃着还可以吧?” 婢女瞪大眼。今日是怎么了?如今京城客套话已经改为问这个了吗? “还可以。”程娇娘点头说道。 “那你喜欢吃吗?”晋安郡王笑道,“我再给你带些。” “倒不用特意。”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 “口腹而已。确实,有则添彩,无则也可。”他点点头说道,一面看着程娇娘又笑,“哎,方才那个少年是你什么人?” 哎呀这登徒子,他以为他是谁啊?很熟吗?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婢女瞪眼。 “是我舅父家的哥哥。”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 “听上去很生气,你们吵架了吗?”他问道。 婢女闻言再次瞪眼。 “不是,他来告诉我一件事。”程娇娘答道。 “什么事?”晋安郡王将手臂搭在墙头好奇问道。 “说亲。”程娇娘说道。 婢女扭头又对着程娇娘瞪眼。 真的很熟吗?这都能答? “是吗?哪一家?”晋安郡王扶着墙头倾身,眼睛亮亮问道。 “还不知道,不知道定下哪一家。”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你还挺厉害的,有多人家来说亲啊。”他笑道。 “只是年纪到了而已。”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他说道,“我年纪也到了,就没有。” 他说着自己笑了,这次的笑容与先前的爽朗不同,有些柔和,但这柔和再配合这话,总觉得让人有些黯然。 婢女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真的假的? 长成这样没人提亲? 再看穿着打扮,也不是穷的娶不起妻的。 “有不一定好,没有也不一定不好。”程娇娘说道,“有没有的,我们做不得主,好不好的,自己能做主。” 晋安郡王笑了,手拍了拍墙头。 “你是不是多得挑花了眼?”他问道,“要不要我帮你看一看?京城的人家我都很熟的。” 看着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一个在墙头上,一言一语说的自在的少年少女,婢女忍不住再次叹口气。 早已经走开在廊下一头叠放衣裳的半芹看过来,眼神带有询问。 婢女看着她轻松自在的神情,忍不住扯嘴角笑了笑。 “我觉得,我真的是越活越糊涂了。”她嘀咕一句。 晋安郡王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眼睛亮起来,再次扶着墙头探身。 “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或者不好打听,就来问我,我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保证让那些做媒的人骗不了你。”他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谢谢。” 晋安郡王摆手。 “现在说谢谢太早,等能帮你挑到好姻缘,你再谢我吧。”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晋安郡王低头,听下边人说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下。 此时院中霞光散尽,夜色朦胧而来。 “我该走了。”他对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正在逐一点亮院里的灯,灯光反而将院子映的更昏昏,那女子站在廊下的身影有些模糊,看不清面容,只见她屈身微微施礼。 “程娇娘。”他想到什么,又喊道。 昏昏中那女子端正身子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晋安郡王问道,“我叫方伯琮。” 方伯琮。 婢女心里默念一遍,飞快的在心里翻找京中姓方的人家。 这个姓氏太常见了,满朝文武姓方的多得是,就连皇家也是姓方的……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话,让他觉得些许心酸,些许悲凉,还有些许无奈。 一个从小痴傻的女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根本就没有人给她一个名字吧。 梯子被摇晃了一下,晋安郡王扶住墙头。 “该走了..” 扶着梯子的侍卫有些焦急的低声说道。 是啊,该走了。 还不到可以肆意自在的时候,晋安郡王扶着墙头。 “我走了。”他说道,“听到你喜欢点心,我很高兴。” 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在起身,墙头上已经没了那少年人身影,院子里的灯都点亮了,璀璨明丽。 “娘子,你对这个人就一点都不防备啊。”婢女走过来,还是干脆的说出不解以及担忧。 “我说什么了?”程娇娘看她一眼含笑问道。 “你说了自家的私密事嘛,比如说亲那种事哪能随便告诉别人呢。”婢女说道。 “私密吗?”程娇娘一笑,“你觉得我不说,他想知道的话,就打听不来吗?” 婢女怔了下。 那少年说京城的人他都熟悉,那少年一直在打听她们,那少年知道她们买了陈家的宅子,刚才还喊出了娘子的小名。 周六郎和陈夫人在京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如果想要知道他们所来为何,再私密的事,只要有心要问,总能问出来的。 再想这二人适才的对话,点心好吃吗?好吃,你要说亲吗,是啊,让我帮你打听,好啊,你叫什么,我不知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 都是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口水话…… 婢女忍不住摸摸垂下的头发。 可是,她怎么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脑子里有些浆浆糊糊。 “糟了,我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她忍不住嘀咕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娘子就要把我还给老太爷了。” **********************************************8 啊啊啊刚好赶得上我在机场修改好了,我登机去了。 两章合一章,下午无二更,今日飞机回家喽,谢谢大家一路捧场我,让我在起点女频得一席之地,能够参加年会,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特别特别的觉得好多事都是恩赐,感谢大家感谢上天所赐。   ☆、第三十九章 侧问 “原来都一样,有不一定好,没有不一定不好。” 晋安郡王笑道。 什么都一样?跟随在身侧的内侍不解。 “人啊。”晋安郡王说道。 人怎么了?内侍更有些糊涂。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跟不上呢?”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内侍一脸委屈。 “殿下,您要说什么啊?奴婢没听懂啊。”他说道。 要是程娘子一定听得懂。 晋安郡王摇摇头,负手加快脚步不再理会他。 内侍跟在后边也忍不住摇摇头。 只要见了一次这程娘子,殿下就容易犯些古怪。 二人一前一后而行,忽的晋安郡王站住脚,内侍忙跟着停下,看到前方慢悠悠走来一人。 这是一个身穿朝服的中年人,形容带着养尊处优的富贵气,神态和蔼,脸上似乎总带着笑意。 他看到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更浓。 “殿下,这是出去了?”他远远的便施礼。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也浓,加快脚步走过去。 “高大人,您进宫来了?”他问道。 “是啊,我来看看贵妃娘娘。”中年人笑道,一面打量晋安郡王,“过了年又高了几分。” 他眉眼里都是慈爱。 “闷了就到我家里去走走。”他说道,“殿下小时候住的屋子还留着呢。” 晋安郡王神情更亲密。 “好啊,明年我就要离京了。再来就不知什么时候了,我还真想吃大人家树上的石榴。”他笑道。 “殿下,你还祸害我家的石榴不够啊。”中年人哈哈笑道。 “那时候殿下还小嘛,高大人,这时候殿下再去,保准不会再上树了。”内侍也在一旁凑趣道。 高大人再次大笑。 “好,好。”他说道,“改日我向太后进言。请殿下过去。” 一面说着凑过来一笑。 “再带陛下四处走走。” 晋安郡王眉眼都是笑。 “那高大人可记住了。”他说道。 中年人拱手施礼再次一笑告退。 晋安郡王没有回头,继续缓步而行,不过脸上的笑容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高凌俊。 也转身慢步向外走去的中年人停下脚,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和蔼神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嫌恶。 他转过头看了眼,笔直的路上已经看不到那少年人的身影。 送子童子。 他鼻子里哼了声。 月底又到了太平居盘账的时候,算筹几番。吴掌柜放下账本,对着徐茂修范江林露出笑容。 “恭喜东家,贺喜东家。”他笑道。 这句话自从上个月起就开始作为开场白了。 “盈利了吗?”范江林忙问道。带着几分紧张。 “太平豆腐盈利。太平居……盈利了。”吴掌柜故意拉长声调说道。 范江林哈的一声喊出来。 徐茂修虽然自持,但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散开了。 是太平居盈利了,在开店三个月之后,终于盈利了。 “不是早赚了很多钱了吗?你们激动个啥?”一旁的徐棒槌摸摸鼻头问道。 每个月普修寺的太平豆腐就足以让吴掌柜咧嘴笑合不拢了。 “那是豆腐,不是太平居。”徐茂修说道。 徐棒槌撇撇嘴。 “不都一样,都是妹妹的…”他说道。 此言一出范江林忙嗨声喝止。 “这话不能说。”他说道。 程娇娘跟太平居的关系一直被隐瞒着。 徐棒槌忙做个噤声的动作。 正说话。门被人拉开。 “大哥三哥,妹妹来了。”男人笑着说道。 自从射杀泼皮之后,程娇娘再没来过太平居,徐茂修等人也没有往家中去,只在早市上与卖菜的半芹见面说事。 陡然听得她来了。范江林等人神情有些惊讶。 “出什么事了?”徐茂修站起来说道。 “没事。”男人笑道,“带了个孩子来吃饭。” 陈丹娘松开程娇娘的手。先行进门,好奇的看着楼下大厅。 大厅里客满,堂倌穿梭唱诺,客人们说笑,很是热闹。 “来个乐得自在…” “大热天的要什么乐得自在,这里好东西多的是呢,店家,来个米线,汤镬海沸腾,味胜汤饼。” 陈丹娘听到了眼睛亮亮,回头看程娇娘。 “姐姐,我也要吃米线。”她说道。 程娇娘闻言点头。 “好。”她说道。 还没上楼,内里脚步杂乱,门帘掀开,走出两个男人。 “三郎君。”婢女笑道。 徐茂修范江林含笑过来。 厢房内饭菜逐一端上来。 陈丹娘高兴的举着筷子,婢女笑着给她布菜。 另一边程娇娘与徐茂修范江林掌柜的相对而坐。 “账本不用我看。”程娇娘将账本推回来,“多多少少的我也不在乎。” 吴掌柜笑了。 “钱还不在乎?”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钱,我还真是不在乎。”她说道,“我用的着的时候,钱就是钱,我用不着的时候,它什么都不是。” 这点徐茂修范江林有所体会。 只要这娘子想,钱对她来说真是太容易了。 “那如此就有掌柜的做主,半年分一次红利就是了。”徐茂修说道。 出了事能担着挡着扛着,对于生意经营以及钱财却又不斤斤计较,这样的东家是任何一个掌柜的最梦寐以求的。 吴掌柜笑着点头没有再多说收起账本。 “妹妹现在来不要紧吗?”徐茂修看程娇娘问道。 王大泼皮被杀,朱五自尽,既化解了勒索危机又震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歹人,这件事看似已经结束了,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背后算计他们太平居的真正黑手还存在。 挑动泼皮事小,但竟然能逼死朱五自保,可见心黑手辣。 “不要紧,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程娇娘说道,又笑了笑,“也没什么可怕的。” 徐茂修和范江林点点头,便放心了。 “你们是程姐姐的哥哥?” 一旁吃喝热闹的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啊。”徐茂修笑道,“小娘子吃的可还合口?” “啊,合口,合口。”陈丹娘高兴的连连点头。 “那以后常来,给你算便宜些。”徐茂修笑道。 “真的?”陈丹娘大喜,“我带人来你给我算便宜些?” “自然是真的。”徐茂修说道,一面对吴掌柜笑道,“掌柜的,记下了,这位是陈小娘子,算自己家客人。” 吴掌柜笑着应声,陈丹娘雀跃。 “太好了,她们定然羡慕我。”她喊道。 屋内气氛欢悦,说笑连连。 虽然不刻意回避,但也不会刻意宣扬,吃饱喝足之后,程娇娘带着陈丹娘离开,徐茂修等人只在二楼目送。 “哥,你看,那人。。。”一个兄弟忽的说道,伸手指着外边。 看着迎面出来的程娇娘,才下了马的周六郎站住脚。 “怎么不装下去了?”他哼声说道。 “一直不来才是装呢。”秦郎君笑道,“行了,快走吧,别瞎操心,人家有哥哥。” 周六郎瞪他一眼。 秦郎君哈哈笑着扶着拐杖在一个随从的搀扶前行,修整过的砖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那是与脚步声完全不同的响声,那是与常人安全不同的姿态。 周六郎只觉得耳中刺痛眼中火辣,他不由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程娇娘迎面走近。 “娘子许久不见。”秦郎君含笑施礼。 程娇娘还礼,陈丹娘好奇的打量他。 “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周六郎上前一步,绷着脸说道,“你就真等着你家定了你的亲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 “要么等你家给我定?”她说道。 “那要看你。”周六郎哼声说道。 “真难得你们看到我了。”程娇娘笑道。 周六郎面色难看,秦郎君在一旁哈哈笑了。 “还有你。”程娇娘转头看秦郎君。 秦郎君含笑看着她。 “你何必装出这种洒脱的样子?”程娇娘说道,淡淡的看着他,“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瘸子。” 此话一出,秦郎君脸上的笑微微凝滞。 “程娇娘!”周六郎勃然大怒。 *********************** 呼,回来了,恢复正常更新,一日二更~要到月底了,大家看看有票了没..多谢。   ☆、第四十章 言语 这女子比以前说话流畅了,但言语竟然越发的恶毒。 怎么会有人如此说话! 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这个女子连人都轻松杀的…… 周六郎攥紧拳头,这要是个男人,他非一拳打死不可!~ “做他的朋友真好是吧。”程娇娘看秦郎君又说道。 秦郎君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闻言还哈哈笑了,周六郎呲牙瞪眼。 “程娇娘,那你别欺人太甚,我知道你厉害,如今有了这太平居。。。。。”他跨上前一步,咬牙说道。 话没说完秦郎君嗨声打断。 “这太平居的饭菜也没什么奇特,咱们再寻他处。”他接过话头说道。 此时路边人来人往,因为临近酒楼,来往客人不断,他们这边驻足说话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但周六郎这接连两声大作,路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秦郎君喝止了周六郎,程娇娘看他一眼,婢女已经放下小凳子,扶着她上车,车帘放下,马车摇晃而去。 “你还知道护着她,这种恶毒女人。。。。”周六郎冷笑道。 “争言语高低做什么。”秦郎君笑道,眼神催促周六郎,“快走吧,吃饭事大。” 周六郎看了眼四周,见很多人看向自己,这太平居如今明里暗里定然是很多眼睛盯着…. 他没有再说话抬脚向内而去。 这边周六郎和秦郎君也进了太平居,路上一个推车驻足休息的门口一个似是等位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看了看太平居内,又看向程娇娘远去的车马,神情有些疑惑。 “是谁呢?在哪里见过一般?如今有了这太平居?什么意思。。。。”他喃喃说道。 繁华的京都闹市,神仙居里却显得冷清。 几个伙计站在门口懒洋洋的说笑,后院厢房里窦七带着几分不耐烦看着眼前跪坐的小厮。 “别说了!”他断口喝道。 小厮吓的忙住口,低着头看一旁的掌柜。 “有功夫给我好好想想怎么把生意弄好!”窦七用折扇点着掌柜的,尖声说道,“一天天的给我讲这太平居如何红火是什么意思?还嫌打我的脸不够吗?” “不是的。东家。”掌柜的忙说道,“我只是想找出这太平居背后的东家是谁。” 太平居当众射死五个泼皮且全身而退震慑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在揣测其后到底是如何的大靠山,众说纷纭越发神秘,越神秘越让人敬畏忐忑,别说泼皮去寻事,就连差役就没敢去生非。 找不出背后的东家,就不能伺机而动。 窦七已经寻找多日了,通过刘校理打听到那日普修寺在明海老和尚面前说话提点的是陈老太爷。但据查证陈家绝不会是太平居的真正东家。 但能让陈家出面帮忙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家。 只可惜再查问便无头绪。 “我想既然是东家,那他不可能不在太平居留下印记,总有一些痕迹可循。”掌柜的说道。“所以我才让他们守着这太平居。看看有什么发现。” 窦七将折扇仍在地上。 “有发现吗?”他尖声问道。 掌柜的看小厮。 小厮有些讪讪摇头。 窦七呸了声。 “我让你请的厨子你找好了没?”他看掌柜的问道,“要会做好菜,不像如今的厨子,除了切肉什么都不会,就连这切肉也还是别人教给他的。。。。。” 他话说到这里,低着头坐着的小厮猛的抬起头。 “我想起来了!”他喊道。 说话的窦七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鬼叫什么!”他骂道。 “掌柜的。东家,我想起来了,是那两个人!”小厮急急说道。 “什么那两个人?”掌柜问道。 “就是那两个。”小厮说道,比着手,“当初在咱们店里教厨子切肉的那个!那个。过路神仙!” 过路神仙? 掌柜的和窦七看着小厮。 “周家的人?”窦七问道。 小厮忙点头。 “对,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是说过路神仙是他们做的。”他说道。 这两个人以前被窦七关注着。但后来再不出现,就不再理会了。 “他们,是去吃饭吧。”窦七说道,依着凭几眯起眼。 太平居如此有名,特意前去也不算什么稀奇。 “是去吃饭的。”小厮说道。 窦七呸的骂了声。 “是去吃饭还有什么可说的!”他骂道,一面扬手作打。 小厮抱着头躲避。 “可是可是我听到那男的说如今又有了这太平居。。。。。”他忙喊道。 窦七举起的手停滞。 “什么?”他问道。 掌柜的也瞪眼看着小厮。 “我当时在旁边坐着,听到那男的和那女的说了这句话,但话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打断了。”小厮说道,带着几分忐忑,“我就是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才看过去,然后才觉得有些面熟,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就是那两人。” 窦七又慢慢的坐回去,面色阴晴不定。 “你再把当时他们说的话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他说道。 此时江州,程家,周老爷打开程夫人送来的信看了后神情复杂。 “兜兜转转,还算不是要这样。。。”他嘀咕道,“早几个月,那还用这么麻烦。” 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走来。 “老爷,打听到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欣喜。 周老爷放下手里的信。 “如何?”他问道。 “那是彭家一个旁支的儿子,得的确是读书人家。”小厮说道,眉飞色舞,“不过,年前得了一场病。” 人吃五谷杂粮也不能不得病。 “什么病?”周老爷漫不经心问道。 “老爷,是花瘘候之症。”小厮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道。 花瘘?! 周老爷顿时一瞪眼,将手啪的拍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他喝道,抓起一旁墙上挂着的宝剑就向外冲去,“程栋!我要你的命!” 那封信随便被他踩在脚下,有了这不要脸的爹,就不用委屈他儿子了。 喧闹声自然也传到程大夫人这里。 “快去瞧瞧,那周家武人凶悍,别闹出事来。”程大夫人站在廊下说道。 院子里丫头仆妇应声跑去了。 程大夫人站在廊下向外望,合手念佛。 “姑母,真是逗死了,你们家,怎么被外人又打又杀的。” 屋子里正由小丫头捶腿捏肩的十七公子笑道。 “你懂什么。”程大夫人说道,转过身,“那是自己授人以柄,怪不得别人。” 她说着转身进来坐下。 “怪不得周家老爷要喊打喊杀,竟然给娇娘说了个那种不治之症的人,换做我,我也不同意。”她说道,叹口气。 十七公子猛的坐起来。 “姑母,竟然如此?”他喊道,“那个美人?竟然说给要死的人?” “什么美人!”程大夫人竖眉喝道,“你把那幅画给我烧了!” 十七公子嘿嘿笑根本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这下好了,他们夫妇是别想再干涉娇娘的亲事了。”程大夫人和仆妇说道。 “还干涉什么?不休了她就是好的。”仆妇低笑道,“方才和老夫人委屈的哭呢,说不是花瘘,只是出疹子,不知道怎么传成这样了。。。。” 程大夫人摇着扇子。 “说什么也晚了,谁让那哥儿养了个青楼小姐呢。”她不咸不淡说道,“授人以柄,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要不是她自己得寸进尺,也不会落到今日。 找个自己娘家的人娶了那傻子,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把姓程的当自己人,我又何必把你当自己人。 仆妇含笑斟茶。 “夫人,那娇娘的亲事二老爷是不能再过问了,那就只有靠你们这个大伯和大伯母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端起茶。 “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啊。”她说道,“她这样,去哪里找个合适的人家。” 听到这里的十七公子摆手赶开丫头,笑嘻嘻的前移了两步。 “姑母,我愿意为姑母解忧,我有个合适人家。”他说道。 程大夫人看他一眼。 “哎呦,我们十七长大了,知道为姑母解忧了,说来听听哪个合适人家啊。”她笑道,一面饮了口茶。 十七公子笑嘻嘻的再次向前两步,坐到程大夫人身前。 “姑母,我啊。”他伸手指着自己说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喷出来。   ☆、第四十一章 有心 外边院子里的喧闹似乎小了,又或者是屋里喧闹盖过了。 “姑母,姑母,别打,别打,我还病着呢!” 十七公子喊道,捂着头躲。 程大夫人用手狠狠的打下去。 “你可不是病着!病的还不轻!我打你一顿让你清醒清醒!我让你胡说!胡说!”她喝道。 十七公子笑着抱住她的胳膊。 “姑母,姑母,我好了,我好了。”他笑道。 程大夫人恨恨的甩开。 “收拾东西,立刻送他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关他半个月不许出门。”她对一旁的仆妇说道。 仆妇忙应声是。 十七公子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起身。 “那我走了姑母。”他说道,竟然抬脚就跑出去了,似乎归心似箭。 程大夫人喊了声也没喊住,又是生气又是松口气。 “回去给你们夫人说,看好他,别让他胡闹。”她再次对仆妇嘱咐道。 仆妇应声是告辞退下。 “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门外有仆妇进来说道。 “看来已经吵完了。”程大夫人说道。 “夫人,老夫人这是要交代你娇娘的亲事了。”仆妇笑着说道。 “当家容易吗?多少事要操心,还费力不讨好,家里所有儿女的亲事加起来,都没她一个难为人。”程大夫人说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夫人有心。必然能成。”仆妇们笑着拥簇着程大夫人出去了。 夜幕降临,秦十三觉得自己一直在走,眼前灯火摇曳明亮,却始终走不过去。 这是在做梦。 秦十三很快告诉自己,他干脆停下脚。 灯火消失了,四周又站满了人。 “你这个小瘸子。” “看那个小瘸子。” 低低的窃窃私语四面传来。 秦十三皱眉,这种梦?不过随便吧,虽然算是揭示了内心的阴霾。但,并不能真正的妨碍他。 他慢慢的迈步,耳边的窃窃私语渐渐虚幻。 他知道事实,接受事实,也不惧事实,甚至还能享受事实。 “你何必装出这种洒脱的样子?” 一个女声响起。 秦十三猛的站住脚,看着一旁出现的一个女子,深色的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瘸子。” 秦十三猛的睁开眼,东方微白。幕帐微亮。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帐子,撑着起身。 拐杖放在卧榻边,幕帐外有小厮趴着睡的正香。 撑起拐杖。才走了几步。咚咚的拐杖敲击地板的声响就惊醒了小厮。 秦十三郎也站住脚,低头看着手里的拐杖。 “我小时候常常偷偷溜出去玩。。。。” “仆妇丫头在床边睡的死死的。。。” “等我回来她们都不知道。。。。” 他想到周六郎说过的笑谈,那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事原来是他永远不能尝到的滋味。 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的瘸子。。。。 “公子,你要起来了?”小厮揉着眼迷迷瞪瞪的问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 “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他说道,拄着拐杖前行。 “虽然天亮了。但还早呢,公子要去哪里?”小厮揉着眼问道。 “我就随便走走也要你管吗?”秦郎君猛的喝道。 小厮吓得机灵下,彻底清醒了。 一向温文尔雅未语先笑的公子竟然会突然发火。。。。 秦十三攥着拐杖的手握紧,深吸一口气。 “我睡不着了,去院子里走走。你不用跟着。”他又缓声说道。 小厮不敢再说话忙点头应声是。 听着咚咚声,看着秦郎君慢慢的走远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李大勺走出家门,阿宋嫂已经将小驴牵出来。 “这几日不用往回带菜肉了,家里的也吃不完。”她说道。 “吃不完给你娘家送一些去,如今夏日瓜果菜肉都不能旧放。”李大勺说道。 阿宋嫂娘家家境平平,往日李大勺不中用,在娘家眼里也被轻视,如今李大勺在太平居做的好,家里的光景一日好过一日,虽然还没挣钱,但不花钱就是挣钱了。 家里的菜肉米往娘家走动阿宋嫂也能拿得出手,在兄弟姐妹们面前也显得光彩,往娘家走动也不似以前期期艾艾,而是痛快爽快。 李大勺骑着驴出了门,一路上赶早忙完农事的村人们见了都含笑打招呼,就连里正也跟他驻足说了一两句话,这是李大勺二十多年生命里从来没想过的事。 “我家小六满十岁了,家里的活也用不着他,你看太平居要是还缺打杂跑腿的,就把他捎去。”里正笑着对他说道。 李大勺哎哎应声。 “我看着点。”他也爽快的答道。 虽然李大勺只是太平居一个厨子,但能在普修寺佛爷面前得了青眼的厨子可不多,乡人们不知道也不管太平居的东家是何方神圣,在他们眼里,李大勺在太平居地位那是不一般的。 尤其是自从太平居招伙计,李大勺送去了自己一个邻居家的小子之后,更加坐实了这个地位。 太平居给了工钱不低,家里有闲吃饭的人都不介意多挣几个钱。 这路上的耽搁并没有妨碍李大勺出村,刚出村口,从另一边村子里走来一个男人,两向对望,都微微愣了下。 “柳掌柜。”李大勺先打招呼说道。 这人便是神仙居的掌柜。 “李兄弟啊。”柳掌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投过来的眼神有些闪烁。 自拒绝收回断卖的地后,窦七又让人找过李大勺两次,甚至许诺要兑现当初窦老太爷要给他的股份,但李大勺还是拒绝了。 旧主相见有些尴尬。 “掌柜的这么早就忙啊。”李大勺客套寒暄。 “不忙不忙,比不得李兄弟如今大忙人。”掌柜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个李大勺,原本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如今竟然还会反讽嘲笑人了。 李大勺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笑了笑。 “那您忙,我先走了。”他说道。 掌柜的哼哼两声,看着李大勺催驴前行。 这个李大勺,还跟以前一样消瘦,穿着也朴素,但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总觉得他跟自己说话有一种压人的气势,是因为骑着驴的缘故吗? 我还骑马呢! 掌柜的呸了声,回头看小厮牵马落了好远。 “快点!”他喝道。 骑马疾行,日头升高的时候进了城,街市上已经很热闹了,只是神仙居依旧。 厅堂里也坐着几个客人,但面前摆的也不是过路神仙了。 “你们这里就这几样菜?太少了吧?” “还有别的吗?” 客人与堂倌的对话声传来。 掌柜的懒得再听,反正说不了多久就没有好话,或者骂骂咧咧的走了或者点两三个不痛不痒的吃。 他径直来到后院,经过一段消停,窦七将城里的宅子卖了,如今住在神仙居里。 “娘的!果然是他们!” 掌柜的拉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听到窦七狠狠的骂道。 “东家,是什么?”他问道。 窦七面色铁青,将面前的凭几一脚踹到,其上的几张纸散落在地上。 “太平居!”他喊道,“竟然是他们的!我早就说过,这世上没有好人,只有聪明的或蠢人!我窦七竟然一直被这两个小儿玩弄在手!竟然从那时起就被他们算计了!” 他越说越癫狂,挥舞着手臂。 “东家,到底怎么回事?”掌柜的有些害怕,不会窦七这段受刺激终于要疯了吧? “太平居的东家查出来是谁了!”窦七转头看他,狠狠说道。 查出来了? “是谁?”掌柜的忙问道。 “归德郎将周家!”窦七咬牙狠狠说道。 ********************** 女生嘉年华角色投票,起点首页,女生网首页和书评区置顶贴有链接。每个注册的用户都有三票免费票,在投票页左侧可以看到自己的票,月底前有效。 不管结果如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麻烦有条件的读者登陆下电脑版,支持一下。   ☆、第四十二章 诚意 “范江林徐茂修,就是这几人。” “。。。玉带桥的宅子,曾经就是这几个人住着。。。” “如今是程娇娘住着,这程娇娘便是周家的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小娘子,当初在咱们店第一次吃过路神仙,就是她被陈相公家从江州请来的时候。。。” 掌柜的翻动着手中的纸张,看到串联起来的信息,一面听着窦七说话。 “东家,你是说这太平居是这个程娇娘的?”他问道。 窦七呸了声。 “怎么会!”他说道,一面冷笑,“不过是周家打的幌子罢了,那程娇娘有起死回生秘技,多少人不得看着面子。” 他说着又来回走了几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普修寺那陈家的老太爷会替太平居说话了!”他恨恨说道,一面攥着拳头挥舞两下,“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就知道,这个周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他们不会真的对我们神仙居就此作罢!原来在背后筹划这么久!” 掌柜的也点点头。 “东家,你看,这上面说,那个乐得自在最初就是从太平居传出来的!”他喊道,伸手指着纸上。 窦七自然已经看过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到再次让脸色刷上一层铁青。 “奸诈!无耻!卑鄙小人!”他咬牙一字一顿骂道。 掌柜的看完了放下手中的纸,还有些恍惚。 竟然是周家! 原来那次之后,他们就开始算计神仙居了吗? 原来,刘校理的名头并没有震慑到他们啊。。。。 “人为财自然可以铤而走险。”窦七咬牙说道,“更况且,他们以为有那个程娘子,就能找到靠山依仗。所以才不把干爷爷放在眼里。” 掌柜的点点头。 “的确有这个依仗。”他说道。 有这个起死回生的秘技在手,的确好些人家要忌讳一些,毕竟没人想死。 窦七冷笑一声。 “他们能来暗的。我难道不能?”他说道,“他周家能借口偷抢太平豆腐秘方杀了人还占理。我就不是占在理字上对付他吗?不就是理字为大嘛,他也别忘了,他是官!” 他说道,伸手。 “把这些东西给我。”他说道,“我去找干爷爷。” 掌柜的忙应声是,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看着窦七转身就走。他忙又喊住。 “东家,不拿些钱?”他问道。 刘校理可不好见,见一次就要扒一层皮。 窦七冷笑,将手中的纸抖了抖。 “有时候脸皮可比钱要紧多了。”他说道。“没了脸皮,哪里还能得钱!” 周家这次敢明知刘校理存在的状况下还如此算计了神仙居,可见根本就不把刘校理放在眼里。 如果这一次让周家得逞,就无疑是允许周家摸一摸刘校理的屁股,这次敢摸屁股。下一次就说不定要摸头了,此次周家摸了无事,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想要摸一摸。 如果这一次让周家得逞,刘校理的威信必然大落,再想收取钱财。再想博人恭维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次,与其说他窦七吃了暗亏,不如说是刘校理也吃了暗亏。 吃亏不报枉为人,还用得着送钱吗? “归德郎,你们等着!”窦七咬牙说道。 夏日炎炎,远在江州的周老爷却忍不住打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头。 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喷嚏冷战,是不是谁在背后说他呢。 除了周家还有谁,这将近一个月周家只把已经背后把他嚼烂了。 怕他怎的! “可是不适应?还是要多歇息,别累病了。”程大老爷立刻说道,似笑非笑。 周老爷哼了声,坐正身子。 “娇娇儿的爹如何下作,我清楚你也清楚,程大老爷,咱们还这样拉扯有意思吗?”他说道,“实在不行,那就快刀斩乱麻,上官府吧。” 程大夫人笑了笑。 “周老爷,那这又何必呢?人都有一时不查,我们出了这差错,怎敢保证你们也不出呢?”她说道,“与其到时候再周折,不如还是好好的精挑细选。” “精挑细选?你们能选出个什么!”周老爷竖眉冷嘲道,“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给娇娘挑一个迷恋了青楼小姐的酸书生。” 程大老爷夫妇面不改色。 “那不亲眼看了谁知道。”他们说道。 正说着话,门外有仆妇进来。 “夫人,汀州的王夫人来了。”她说道。 汀州王家,程大夫人的娘家,王夫人,便是程大夫人的弟妹。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来了? 程大夫人有些惊讶,待见了王夫人,才知道何止是惊讶,而是惊骇。 “你说什么?”她差点跳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端坐的妇人。 妇人圆盘脸,细眉凤眼,穿金戴银,很是华丽。 “姐姐,我是说,为我们家十七向你家的娇娘提亲。”她含笑说道,似乎再说一件小小不言的事,完全不在意程大夫人的惊骇。 “你疯了!”程大夫人回过神喝道,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惯他吃喝玩闹也就罢了,这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十七喜欢嘛。”王夫人满不在乎说道。 “他喜欢!他喜欢杀人你就让他去杀吗?”程大夫人气急喝道。 “他这不是喜欢的不是杀人嘛。”王夫人笑道,“如果这个喜欢的达不成,那可说不定就逼着他杀人去了。” 程大夫人气结。 她知道弟弟两口子娇惯这个小儿子,她自己也娇惯,但没想到会娇惯到这种地步。 “那是个傻子!傻子!”她说道,“我们王家娶个傻子!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姐姐,我们王家的脸面怎么会别人说说就能要不得了?”王夫人依旧满不在乎含笑说道,“我看了那画像了,十七也和我说了,一点也不像傻子,文文静静的,就当卖回一个物件摆着看好了,又不指望她传宗接代。” “文文静静摆着?”程大夫人冷笑,“那个傻子可是个扫把星,摆在哪里哪里就倒霉,鸡飞狗跳霉运连连。” “姐姐,实话说了吧,要是十七闹起来,那家里才叫鸡飞狗跳呢!”王夫人用扇子拍着几案说道,“我就是图个安生,他也就图个新鲜,又不是长久的事,到时候不拘哪里养着就是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大夫人看着弟媳,突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才笑了那老二家的,如今竟然我也是如此。”她气急反笑。 王夫人也笑了。 “姐姐,那彭家怎么能跟我们王家比。”她笑道,摇着扇子,“且不说家门,就一点,我说出来,他们就比不得。” 程大夫人看着她,待听她还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他们彭家不就贪图这娇娘的嫁妆吗?”王夫人微微一笑,轻摇团扇,“他们周家不就也是盯着娇娘的嫁妆吗?那很简单,这门亲事,我们王家只要人,不要嫁妆。” 只要人,不要嫁妆! 程大夫人顿时再次瞪大眼。   ☆、第四十三章 传来 程家的屋子里齐齐团座,自从听完程大夫人的话便沉默至今,每个人脑中思虑纷纷。 周家为什么会对他们程家虎视眈眈,是因为怕他们虐待这个傻儿吗? 不是,是因为嫁妆。 程家为什么会跟周家言语来往心力交瘁,是因为要争抢这个傻儿的护养吗? 不是,是因为嫁妆。 要傻儿,就要嫁妆,这是不可分割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两样是可以分开的。 不过,一个傻儿,如果不嫁,嫁妆就永远是她的,如果嫁,自然也要有嫁妆,这么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没有嫁妆?有嫁妆都找不到人家,没嫁妆谁会要? “原来世上的事果然无定数。”程老夫人喃喃说道,手中转着佛珠。 是啊,原来世上真的没有绝对的事。 所有人心里都念念。 “那,你弟妹是真的要如此做?”程老夫人再问道,“你父亲母亲也同意?” 程大夫人神色复杂。 那孩子娇惯的已经不成样子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不同意又能如何? 只是这话说出去就显得家里太没规矩了。 “跟弟妹一样,我娘家也是想为咱们分忧。”她含糊说道。 此时拉上程二夫人是最好的时候。 果然程老夫人呸了声。 “她那算个屁!”她骂道,“分忧?是给我添乱!” 程二夫人已经被禁足了,此时在眼前挨骂的只有程二老爷。 “你家十七公子,可不一样。”程老夫人感叹道。 虽然纨绔,但可不是个破落户,再说,这世上又不是谁想纨绔就能纨绔的。 “可是。她们有心,我们怎好肆意?”程老夫人又叹气说道,“好好的孩子。我们怎能毁了他。” “我瞧着,娇娘。也不是,那么,傻。。”程大夫人强笑说道,“也就是不爱说笑,反正,嫁人之后,也不用她应酬。也不用她。。。。” 也不用她生养延续血脉,说白了,就是个摆件玩物。 “真,不要嫁妆?”程老夫人咳了声。问道。 “真,不要。”程大夫人说道。 程老夫人坐回去依着凭几,手中的念珠越发转动的快。 不要嫁妆,只要人。 这是救苦救难的菩萨降世了吧。。。。 “去跟周家说。”程老夫人摆手说道。 这就是同意了。 程大夫人又苦笑一下,怎么可能不同意。 程大老爷难掩几分欢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程二老爷虽然还有些灰头土脸,但如今这个解决办法也是再好不过。 不要嫁妆,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照顾女儿以后的生涯,还是要尽力照顾女儿的嫁妆。贴补女儿的。 两人都低头应声是。 听了程大老爷的话,周老爷也跟见鬼似的。 开什么玩笑? “别以为给娇娘也找个傻子就了事!”他哼声说道。 “什么傻子,去汀州打听打听,王家十七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程大老爷也哼声说道,斜眼看周老爷,“以为谁都跟你周家似的能养出个傻子。” 周老爷大怒,瞪眼起身。 “程子洲,你说什么呢!”他喝道,又冷笑,“那傻子姓程,可不姓周。” “真难为周老爷你还知道那傻子姓程不姓周。”程二老爷不阴不阳说道。 三人六眼对视僵持。 室内气氛凝滞,两边跪坐的丫头们都低头不敢出气。 “三七分。”程二老爷忽的说道。 “成交,你三我们七。”周老爷立刻接口。 程二老爷呸了声。 “你以为谁啊!你可真敢说!”他瞪眼说道。 周老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程栋!”他也呸声说道,“看在我家娇娇姓程的份上,我给你三分就不错了!你还敢要七!” 程二老爷甩开他的手。 “姓周的,你别得寸进尺,我们去见官说一说,我给娇娘找个好人家,人家不要嫁妆是人家的人情,不是你该得的理,你如此张狂,要霸占外甥女的嫁妆,安得什么心!我们去见官!让天下人好好的评一评。”他吼道。 “评理就评理,人家并不要嫁妆,我们就真不贴补娇娇儿了吗?我拿着这些还不是为了她,交给你手里,谁知道最后是不是都姓了彭。”周老爷毫不示弱冷笑道。 “四六分。”程大老爷忽的说道。 “你四我六。”周老爷扭头说道。 “你四我六!”程大老爷瞪眼喝道。 正吵闹着,门外周老爷的小厮连滚带爬进来了。 “老爷,老爷,夫人来信了。”他喊道。 屋内挤在一起瞪眼抓着胳膊的三人闻言,各自甩袖子分开。 “这什么人家的公子怎么样,不能你们说如何就如何,都是你们媳妇娘家的人,谁知这个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我们家里还要打听商量了再说。”周老爷说道。 他伸手接过信。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哼了声。 “凭你打听便是。”他们说道,整衣拂袖出去。 刚走到门口,听得身后周老爷啊的一声叫,便忙回头看去,见周老爷额头似有汗出,瞪眼看着手中的信,面色惊愕。 “怎么会?”他失声喊道。 “什么事?” 虽然恨不得周老爷立刻闭眼蹬腿死了,但程大老爷还是尽地主之谊关切的问了句。 周老爷回过神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里间去了。 程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撇撇嘴不再理会各自去了。 到了傍晚,就有消息说周老爷要启程回京。 这牛皮膏药怎么都撕不下,竟然突然主动要走,而且走的很痛快,程家老爷得到消息时,周老爷已经坐上马车了,连程娇娘的亲事怎么说都没多说,赶着小厮趁着还没关城门连夜赶路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程家的人疑惑不已。 该不是也想出什么新花招来跟他们磨皮了吧? 程大老爷赶着小厮去打听。 周老爷虽然用的是自己带的人,但到底是住在程家,有些事也是瞒不过的,很快小厮就打听出来了。 “官职被降了?”程大老爷听到了很是惊讶,“怎么会被降了?” 做到周老爷这地步的,又不指望建功立业,但官运也是四平八稳,虽然不会青云直上,但到底会随着年岁资历逐步上升,只要不是犯了大错,怎么会降了官职? “看周老爷的样子也是很意外,事先一点风声也不知道。”管事说道。 “当然不知道,知道的话,他也不会巴巴的在我们江州住这么久了。”程大老爷点头。 程二老爷神情变幻,忽的笑了。 “哈哈,定然也是被人背后阴了。”他笑道,眉飞色舞,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是的,肯定是被人背后阴了,就像自己当初那样。 过去快要一年了,程二老爷午夜梦回还会惊醒,梦里兴高采烈的接到告身,打开看却是一直空白,然后他就会一身大汗的惊醒过来。 程二老爷伸手抚了抚心口,时时刻刻念及,心中还是隐痛憋闷,更别憋闷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是谁阴了自己! 到底是谁背后阴了他?是谁?是谁! ************************ 女生嘉年华角色投票,起点首页,女生网首页和书评区置顶贴有链接。每个注册的用户都有三票免费票,在投票页左侧可以看到自己的票,月底前有效。 不管结果如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麻烦有条件的读者登陆下电脑版,支持一下。   ☆、第四十四章 突然 周六郎急急迈入厅堂。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周夫人在屋子里搓手团团转,面色焦急。 “我也不知道,董大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中书门下作的决定。”她说道,一面又问,“你父亲走到哪里了?” “哥哥说已经过了武阳了。”周六郎说道,一面又劝周夫人,“母亲,你先别急,几个大人都帮忙周旋着呢,暂时还有挽回的余地。” 虽然暂时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能出这种事,就已经是无疑昭告在官场出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夫人忍不住落泪,“一向好好的,逢年过节也都走的周到,日常也打点的周全,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周六郎凝神皱眉。 没错,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太悄无声息。 绝对不会是日积月累的仇恨,只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发生什么事呢?也完全悄无声息啊。 “父亲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周六郎问道。 “怎么会,你父亲又不是新入官场的愣头青,在京城这么多年了,各方的关系早就顺遂,那些有积年恩怨的也早就处置防备着,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下黑手的机会,再说,你父亲这一段忙着傻子的事在江州,怎么会得罪人!”周夫人说道,说到这里顿时愤愤。 “都是这个江州傻儿!” 她喊道。 “果然是个扫把星!沾了就没好事!当初就不该接她进门!” “母亲,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周六郎皱眉说道。 “就是跟她有关系!”周夫人喊道,“把她赶出京城,赶回程家去!” “母亲!”周六郎无奈喊道,“先说父亲的事要紧,你不要乱了方寸失了轻重。” 好容易安抚了焦躁的周夫人,周六郎走出院子,面色依旧沉沉。 真是太突然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家这个妹妹。当真是惹不得。” 秦郎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的面前浮现他的形容。 秦郎君伸出两根手指。 “最少两条人命,如果那些被变卖的两家仆妇婢女还有死伤的话,那就更多。” 那些仆妇丫头不过是言语怠慢,就被她寻机一击而灭…… 而周家对她,可不是言语怠慢这么简单了。 “这个女人可是记仇又小气的。。。” 难不成。真的。是她?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六郎摆摆手,眼前的秦郎君形容消褪。 不要庸人自扰,你要说什么要问什么直接去问她就好。 周六郎在门前立了一刻。 “备马。”他说道。 周六郎一如往日闯入玉带桥的宅院。 金哥儿都有些习惯了。不似以前那样大喊大叫,而是靠着门愤愤瞪着他。 “你自己来的吗?” 看着周六郎坐下,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程娇娘问道,一面向他身后看去。 “那个瘸子呢?”她问道。 才坐下的周六郎如此席垫上扎了一根针一般猛的又跪直身子。 “程娇娘!”他瞪眼咬牙说道,“你非要如此口舌恶毒吗?” 程娇娘神情无动,看着他。 “你们,终于闹生分了吗?”她问道。 周六郎面色铁青。 “很抱歉不能让你如愿。”他咬牙说道,“我们,还好得很。” 程娇娘点点头。 “不急。慢慢来。”她说道。 周六郎气的瞪眼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 “程娇娘,我不是来和你打嘴仗的,我是要问你。”他说道,停顿一刻,“我父亲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程娇娘看着他,原本有些随意的身姿顿时坐直。 “你父亲,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虽然木然依旧,但周六郎似乎看到她眼中的凝重。 她,是不知道的…… 不是她。不是她。 周六郎吐口气,一句话不说就起身向外而走。 程娇娘身边跪坐的婢女顿时气的冒烟。 尽管早知道这蛮子总是莫名其妙,但没完没了的实在让人憋闷。 “喂,你有病啊。”她气道,“动不动就敲开我们家的门,然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什么也不说,你干什么啊?来这里寻乐子吗?” 周六郎不理会转头就蹬蹬出去了。 婢女在后跟过去几步跺脚。 “真是倒霉,怎么有你们这样的亲戚!烦死了!”她追出去喊道。 周六郎扬长而去。 婢女愤愤的关上门。 “真是气死人了。”她说道,回身进入厅堂,看着程娇娘神情木然,似乎怔怔。 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还好娘子跟平常的人不一样,换做别的女子家,早就要哭死了。 “娘子,我们请几个护院家丁吧。”她跪坐下来说道,“总不能让人在我们家如入无人之境吧。” “他无妨。”程娇娘摇头说道,手抚着凭几,“不用理会。” 娘子就是这样随遇而安,上天给什么,她就接着什么,从不抱怨。 婢女又是心疼的叹口气。 “如今,真正的麻烦来了。”程娇娘接着说道,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 真正的麻烦? 婢女有些惊讶的看着程娇娘。 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啊?什么麻烦来了? 而且在娘子眼里算得上麻烦的事,那肯定就不一般了。 一杯酒一饮而尽,窦七将酒杯扔在桌子上畅快大笑。 “那周家的老东西这次可完蛋了。”他说道,一面难掩得意,“一个武官,借着几个胆子,真敢来跟文官作对,还是中书门下的官员,提拔你不容易。寻你个错又有何难?堂堂正正的摆在明面上说,谁又能奈何?” 掌柜的再次给他斟酒。 “是啊是啊。”他也高兴的说道,“这一次干爷爷是真动了怒了。” “不过是一只虱子,攀上了大虫的毛发,就觉得自己成了大虫了。还想吸别的大虫的血。”窦七冷笑一下。“小小肚皮,迟早撑死。”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掌柜的再次斟酒。 “刘校理不愧混迹京城这么多年,动作好快。更没想到的是,陈家也好童家也好,有病没有病的其他人家也好,竟然没有一个出面帮忙说话的。”他说道。 他说到这里迟疑一下。 “是不是,有些奇怪?”他问道。 神情也太简单了吧? 窦七再次得意一笑。 “本来就很简单,干爷爷几十年攒下的好名声,盘结下错综的利益来往,岂容小瞧?”他说道,“是这周家昏了头。想的太简单了!” 掌柜的褪去疑虑跟着点点头。 “这一下,可有周家的哭的了。”他说道,忍不住眉飞色舞,“这次不大出血,休想全身而退了。” “活该!”窦七哼声说道。 “那到时候太平居就该姓窦了。”掌柜的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刘校理难道只是为了出口气吗?气要出。实惠也要拿到,这才是聪明人办事。 “还有一件事。”窦七说道,醉意浓浓的脸上浮现几分阴寒,“干爷爷已经出手了,我也该出口气了。” 他伸出手敲着几案。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个不识好歹的李大勺,也该受些教训了。”他冷笑说道。 随着城门落锁,夜色笼罩的官路上人迹罕见,太平居里的灯也逐渐熄灭,嘈杂一天的食肆安静下来,忙碌一天的伙计们也说笑着准备吃饭。 李大勺换了身衣裳走出来。 “大勺,这么晚就别走了。”吴掌柜说道。 “没事,好几天没回去了,我今日回去看看。”李大勺笑道,“夏夜不算晚,正是歇凉的时候。” 吴掌柜点点头。 “正好把肉菜米面带回去。”他说道。 “不用了,家里的还没吃完。”李大勺说道。 早有一个伙计殷勤的拎过来两个布袋给他放到驴背上。 “这是规矩,该是你的就要拿,岂能乱了规矩。”吴掌柜笑道。 李大勺也憨憨的笑了,没有再客套跟大家告辞,骑上驴便走了。 夏日的野风吹散了几分闷热,李大勺提着灯笼跟着驴子慢慢走,一面算着这些米面肉菜该怎么分给亲戚。 岳父母家上次送过来,这次就不送了,娘舅家好些时候没走动了,该去看看了,还有姨母家,虽然当初艰难时他们没怎么帮忙,但亲戚到底是亲戚,他如今有能力还是要拉把一下。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是赶夜路的村人吗? 李大勺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夜色蒙蒙只见四五个人影逼近,旋即疾风扑面。 李大勺顿时被麻袋罩住。 “你们什么人!”他喊道。 声音未落,劈头盖脸的木棍就打了下来,闷声的惨叫在夜色里散开,四周犬吠接连而起。 “行了,他这条贱命留着吧。” 一个男声说道,制止了雨点般而下的捶打,地上的李大勺虚弱的蜷缩抽搐,口中发呻吟。 “不过。”男声接着阴惨惨一笑,“咱们也不能白来一趟。” 几个男人领会跟着阴笑。 “哥,要那只手?”一个问道。 先前的男声嘿嘿两声。 “听说这人是个厨子。”他说道,“我很好奇,没有了右手的厨子,还能不能继续做菜。” 已经接近昏迷的李大勺似乎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身体又开始挣扎。 “救命…”他张合嘴唇,发出低低的呼喝。 伸出手想要爬起来。 快跑..快跑… 但很快被人踩住身子,同时那伸出的手也被踩住。 不要… 救命… 夜是黑的,被麻袋罩住的视线更是黑的,滚落在地上跳跃着燃烧殆尽的灯笼,照出举起的短刀一丝青光。 一声惨叫再次划破夜空,血溅在旁边的灯笼上,溅灭了最后一丝火花,天地一片漆黑。   ☆、第四十五章 还在 夜色沉沉的太平居一片静谧,除了门前的灯笼,便只有后院豆腐坊亮着灯。 这里的灯夜夜不停。 孙才点卤之后,用钥匙从内打开门。 门外廊下说笑的伙计忙起身。 “都给我尽心些,再敢干活时偷酒吃,就赶你们回去。”孙才走出门看着二个小伙计教训说道。 “师父,你一天说三遍,我们记下了,别再说了。”一个嘻嘻哈哈笑道。 孙才呸了声。 “说十遍不往心里去也没用!”他说道,“如今好日子来的不易,你们好容易改了运道,谁要是不好好干,就再赶你们回去做叫花子!” “师父放心师父放心,就算你不好好干我们也都要好好干!”两个伙计说道。 孙才端着架子点点头,又察觉不对啐了口。 正插科打诨,孙才忽地停下,侧耳向外。 “师父?怎么了?”一个伙计不解问道。 “我似乎听到,很多脚步声?”孙才说道,带着几分不确定。 暗夜沉沉,连虫鸣都绝迹,两个伙计下意识的向门边看去,似乎真的有呜咽哭声传来,不由打个寒战。 “还不到,七月半,没,夜行鬼吧..”一个压低声音说道。 孙才呸了声。 “鬼的你的头!”他瞪眼说道,一面伸手点着前面的酒楼,又身后指着豆腐坊,“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平居,太平豆腐,佛爷用的豆腐坊!哪个鬼敢来?” 那倒也是,两个伙计又站直身子。 “今日天热,我就在院子里铺个席睡吧。”孙才仰着头,大摇大摆说道。 他说着话果然向庭院而去,才走到院中,就听的外边尖利回旋的女人哭声由远及近而来。撕破了夜的静谧。 这已经不算是哭声了,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喊又或者毫无意义的嘶吼,从耳中穿过,只让人汗毛倒竖。 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人发出这样的声动?又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孙才嗷的一声尖叫跳起来。廊下的两个伙计也叫着抱在一起。 太平居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窗子门拉开,脚步声响起,人声询问。 “孙才。你们干什么?” 徐棒槌从楼上探头瞪眼喊道。 院子里孙才抱头瑟瑟伸手指着外边。 “夜鬼哭啊!”他颤声说道。 徐棒槌瞪眼向外看,此时四周嘈杂声不断,说的笑的,哪里有哭声。 “怎么了?” 徐茂修已经走出来。 因为豆腐坊的特殊,他们几个兄弟就睡在四周,分别围着豆腐坊,如果万一有事,能够最快最严密的守住。 “孙才癔症呢。”徐棒槌没好气说道。 “我没癔症,外边有人哭!”孙才忙喊道。 可不能背上癔症这个名号。要不然饭碗就砸了。 徐茂修皱眉,抬手。 “都安静!”他提一口中气喝道。 嘈杂说笑声顿时停下来。 所有人都屏气噤声侧耳。 尖利的拉长的哭声随着风声忽远忽近而来。 院子里顿时又乱了。 “看,有火把!”站在二楼的人喊道,同时伸手向外指去。 火把? 楼上的人踮脚,楼下的则涌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去。 漆黑的夜色里果然出现一群人,三四个火把燃烧。如同一条火蛇向这边快速蜿蜒而来。 “是阿宋嫂!” 楼上忽地有人喊道。 阿宋嫂?李大勺的媳妇? 徐茂修抬头看那人,见那是李大勺带来的一个伙计,很显然跟李大勺家很熟悉,此时他面色惊愕,似有恐惧。 “那些人都是我们村的。抬着一个人呢!”他又喊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出事了! 京城的城门未时击鼓而闭,五更击鼓而开,如今到了夏日,天亮的早,所以改为四更。 所以当夜半三更被叫起时,城门守卫没一点好脸色。 “吼什么吼!”他们探出头斥骂道,“夜鬼走路不用叫我们的。” 城门前有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冒着黑烟的火光中映照出他们惨白的脸,比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城门的守卫见得古怪事多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 “看。”还有一个用胳膊杵了杵同伴,“血。” 大家低头看去,果然见火把下这些人身上染着斑斑血。 城门守卫顿时缩了回去。 “差爷,我们是要进城看病的!”徐茂修大声喊道,“急症救人啊!” 法令有疾病生育丧事可享受例外开启城门。 是急症?那怪不得。 城门守卫又探出头。 “有文牒吗?”他问道。 徐茂修忙将手中里正开的文牒举起。 城门缓缓打开,几个守卫得以近距离看来人,不由也吓了一跳。 门板上躺着一个男人,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又青又肿血迹斑斑。 这明显是击打所致。 城门守卫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徐茂修将一把钱塞给守卫。 “让差爷费心了,这点钱拿着喝茶。”他说道。 看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简单但行事沉稳,守卫们掂了掂手里的钱满意的点头。 “最近的跌打馆就在这条街上。”他伸手指了指说道,一面吩咐两个守卫跟去。 虽然已经有了文牒,但这种夜半入城的,他们还是要亲自跟着去。 徐茂修已经抬脚迈步,不知听到没听到。 “这边,跟我快走。”他喊道,先一步向城中奔去。 人群随后跟着呼啦啦的涌去,两个守卫摇头刚要跟上,后边还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重来。 这是一个妇人,身上也染着血迹,手在身前死死的抱着一包裹,包裹上亦是血迹斑斑。 在城门灯的照耀下。妇人面色惨白,双目无神,犹如鬼魅。 “还在,还在。”她口中喃喃。 “什么还在?”守卫问道。 那妇人却似乎失魂落魄不理会。 “还在,还在。”她嘴里喃喃着跌跌撞撞的前行。 这种突遭变故的人守卫们也见得多了。又当场吓晕的。也有当场吓疯的。 看来这妇人是后一种。 “世道艰难啊。”守卫感叹一声,对于很多人来说,一点小变故就能让生活完全颠覆。 他摆摆手。示意两个守卫跟上。 这一耽搁,那群人已经在街上跑出去很远,两个守卫忙跑着追去。 杂乱的脚步声在夜半的街道上响起。 “不对,不对,医馆在这边!” 两个守卫看着前边的人群没有向方才指出的跌打管去,而是沿着街道向城内,不由忙喊道。 没有人理会他们。 就连落在最后,跑几步就会跌倒的妇人也没有回头,爬起来跌跌撞撞。然后摔倒了,然后再爬起来,周而复始的继续向前跑。 莫不是歹人! 两个守卫大惊,眼瞅着那群人在街道上跑的没影了。 “他们人多…”一个颤颤说道。 万一真行凶,他们两个还不够被人家祭刀呢。 但如果真行凶,就算此时他们侥幸避开的一命。待事后追查也必然是死定了。 正冷汗间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二人顿时大喜。 三更半夜敢在街上乱走的都是犯夜罪名,更况且骑马。 能如此做的自然是师出有名的。 这是巡街的金吾卫来了。 “大人们!”他们扭头冲着马蹄声就奔去了,挥着手大喊道,“快来人啊!” 看着三更半夜里有人大喊着冲过来。巡街兵将十几个人戒备的刷拉拔出刀。 “什么人?”为首的男人喝道。 “大人,大人,我们是城门守卫。”两人忙喊道,走进一些,接着马前灯,看清为首的男人,顿时大喜,“竟然是大将刘大人!”【注1】 闻听此言那边才打量几眼收起兵器。 “尔等不守城,来街上作甚?”刘大人问道。 “大人,方才有人求医入城,我们护送察看,但却被他们跑了..”两人忙答道。 竟然如此?竟然有歹人敢作怪?真是好大胆! 刘大人大怒,将才放好的腰刀又抽出来。 “儿郎们,跟我去抓贼!”他喊道。 伴着暴雨骤雨一般的蹄声,十几人的巡城骑兵在街道上卷起狂风,只把两个城门守卫吹的东倒西歪。 “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我们也快些去!”一个扶着帽子站稳喊道。 有这些兵将在,抓贼流血轮不到他们,但忠于职守英勇无惧还是少不了他们的。 两个人迈开两条腿追了过去。 徐茂修等人是在程娇娘门前被拦住的。 “我们是看病的!非是歹人!”徐茂修急急喊道,一面指着躺在门板上的李大勺。 四周的人经过这一路的奔跑,此时被甲兵们拦住停下,一口气泄了再支撑不住,都吐着舌头大口喘气,更有那身体差的干脆跌躺在地上。 就这样子做歹人是差了点。 刘大将心中已经一半认定是误会了,他的视线扫过门板上的男人,便又皱起眉头。 “那你们不找医馆,乱跑什么?”他喝问道。 “大人,不是随便一个医馆就能治的的。”徐茂修说道。 刘大将心中的疑虑便又多了些。 “这是被打伤的,皮外伤看着可怕,死不了人,怎么就治不得?”他喝道。 徐茂修看着他,神情悲戚。 有时候,死反而比生要容易的多。 “三郎君!果然是你!” 婢女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一家宅院打开了门。 婢女金哥儿提着灯跑出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婢女急急问道。 徐茂修转身向那边。 “快请妹妹,救命。”他声音嘶哑说道。 妹妹? 刘大将更加惊讶,妹妹救命? 他抬头环视打量这个宅院,院子里灯笼已经点亮,照着干净整洁的院落。 啪嗒一声打石声,让他惊了下,寻声看去见墙角假山石上竹笕里正有水潺潺流出。冲刷着光洁的山石。 这是..医馆吗? 他的视线转向廊下,门板上的男人已经被放下,正有一个女子从内走出来,背着室内的灯光,看不清形容。只看到她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跪坐下来。 “只是皮外伤吗?”程娇娘问道,看着门板上的李大勺。 “不是。”徐茂修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婢女半芹金哥儿都围在四周。看着已经认不出的李大勺都眼圈发红落泪,闻听此言都看向徐茂修。 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难道还有伤? 程娇娘没有看徐茂修,而是看向李大勺,她的目光逐渐下移,然后停下,猛地坐直身子。 神情虽然一如既往那般木然,但这种动作已经足以表明她此时的震惊。 婢女半芹三人忙看向李大勺。 平躺的身子,放在身侧的手……不。没有手,只有光秃秃的死死勒住包裹的满是血污的手腕。 “手呢?”婢女尖叫一声。 手? 刘大将迈上前一步,看向那门板上的男人。 “还在,还在。” 女人的喃喃声又响起,刘大将身子被撞了下,他皱眉看着一个妇人从身边跌撞过去。手里死死的抱着一物。 “还在,还在。”她跌跌撞撞,迈上台阶时摔倒。 婢女半芹忙哭着去搀扶。 阿宋嫂却似毫无察觉,她挣扎着来到廊下,跪坐在李大勺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欣慰,将那布包放到李大勺身边,似乎卸下了重担。 她将布包小心的打开,露出其中一只青白的手。 “还在,还在。”她依旧说道,脸上露出笑容。 手! 一只手! 断掉的手! 婢女和半芹站得最近,陡然看到忍不住尖叫一声掩面退后,金哥儿也吓得后退几步。 而刘大将则前行几步,带着几分恍然又几分复杂。 这样啊…… 这就是娘子说的,麻烦吗?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婢女掩口面色惊骇。 院子里婢女的哭声以及男人们沉闷的叹气声,再加上阿宋嫂嘻嘻的笑声以及重复的二字呢喃,气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我…” 门板上的李大勺幽幽的醒来,肿胀的眼微微呈现一条缝,被打破的嘴唇蠕动着。 “救命…” 他的声音细小无力,但近前的徐茂修等人还是听清了。 “大兄弟,你别怕。”徐茂修哑声说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了,贼人已经被打跑了,你没事了。” 没事了… 李大勺慢慢的转动头。 “我,我的命被救了…”他喃喃说道,努力的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程娇娘,顿时又多了几分力气,“娘子,娘子..我的病能治吗?” “能治。”程娇娘说道。 病自然是能治,但是手呢? 婢女和半芹死死的捂住嘴掩住止不住的哭声。 李大勺咧嘴笑了。 “是,娘子,治好了我的病….还有…我的命…”他虚弱说道,一面用力的要抬手,然后他想到了什么,急促的喘息,“我的,我的,手…” 徐茂修转开头不忍再看再听。 一直在旁边喃喃的阿宋嫂听到这话,立刻高兴的将断手捧起来。 “在呢,在呢。”她大声说道。 半芹再也忍不住,哇的放声大哭。 婢女跪下来抱住阿宋嫂。 “阿宋嫂,阿宋嫂,你哭出来吧,你快哭啊。”她喊道,摇着阿宋嫂。 阿宋嫂神情有些惶惶无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哭。 “在呢,在呢。”她依旧说道,死死的抓住断手。 “打晕她。”程娇娘说道。 话音刚落,徐茂修便毫不犹豫的举起手,重重的击在阿宋嫂颈后。 阿宋嫂软软的倒了下去。 “扶下去。”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忙合力搀扶着退开。 断手落在地上,摇曳的灯下越发的青白。 李大勺的脸上流下血水,声音呜咽。 “没了..没了…”他呜咽着。 没有了手,就算有命在,又有什么用。 没有了手,他不再是厨子,他是个废物,又成了废物。 就像当初被醉凤楼赶走的废物一样,就像当初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一样。 他是个废物。 纵然有贵人相助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他还是个废物,终究要成为一个废物,这是他的命,这都是命。 “娘子,其实,命是不能治的…”李大勺喃喃说道。 ****************** 求票,什么票我都要,就是输也要这一口气不断不散不咽! 正文4604字,其他的二百字不收钱。 注1:武官末等官阶,此处为金吾卫下左右街使。 一口气看的痛快,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 ps:推荐:世人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君子也。 凭什么我要做碎掉的玉,凌落成尘,被人踩在脚下? 我就是要做一片丑陋的瓦,稳稳的站在最高处,无畏风吹雨打,酷暑寒冬,俯视着你们,成为地上的泥。 (姐夫神马的,就是用来干掉的。) 柳暗花溟新书《祸水》,书号3103042,或者点击下方书名,即可到达。   ☆、第四十六章 看看 为打赏和票加更一章。 谢谢你们扛着那些质疑嘲笑看这本书,为这本书投票,让它在各种榜单上,谢谢你们看的欢喜。 ***************************** 人的命天注定,怎么能改呢? 刘大将摇头,既然知道不是歹人了,就没必要再呆下去了,又见了如此惨状,勾起了一些回忆,他的心情糟透了。 程娇娘看着李大勺,慢慢的伸出手,最终在断手前又停下。 “手断了啊” 她说道,似乎有些出神。 断了也没什么… 耳边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清亮的男声,似乎还带着笑意。 “断了也没什么..”她不由跟着说出来。 断了也没没什么? 刘大将猛地停下脚。 对于这些太平繁华京城的人来说,对于这些只在官府刑场看过砍头杀人的人来说,命还在就不算什么大事吧。 没了一只手而已,命不是还好好的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们会踏入伤兵营的话,他们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不如死。 没了一只手而已,没了一条腿而已,瞎了一只眼而已…… 性命还在,但命运却陡然翻天覆地而变,这一刻还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无白昼的黑夜。 他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但有一个他一笔一划的学了很久,也牢牢的记在心里。 废。 教他这个字的人说,这是屋子没有人居住的意思。 没有人居住,屋子就失去了意义,也就不再是屋子。 人成了废人,也就不再是人。 刘大将攥起拳头,忍住回头的冲动。 男人不与女子计较,不与这些连见到一只虫子都能哭的女人计较。 “断了难道还能接上去吗?”他哼声喊道。 断了还能接上去吗? 程娇娘的耳边浮现声音。不过不是院中男人的吼声,而是女声,娇俏的甜甜的女声,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对啊,接回去。你看。我刚把小兔子的腿接回去…” “哎呀!” “你怕什么啊,你看好好的,你摸一摸…还有。耳朵,耳朵也可以折断再接好…我试给你看…你要不要学?很好玩..不过不好学…” “哼,难道还有我学不会的吗?” “好啊,你学会了,等将来我被五马分尸都不怕….” 程娇娘伸手扶住胸口,有眼泪滑落。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妹妹。” 徐茂修跪到她身边。 “你别难过,你别难过…”他急声道。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我。我的心在痛了..”程娇娘说道,眼泪在流,嘴边却浮现一丝笑,“我的心痛了,我,有心了…” 这小女子也被吓傻了。 刘大将摇头抬脚迈步。 程娇娘抚着胸口。只这短短一刻,那一阵心悸已经消失不见,声音也不见了,脑中再次陷入空白,但那种痛彻肉骨的感觉隐隐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 还在。还在就好,总会想起来了的。 “你们现在把人抬进去,然后去给买药买针线,我要把他的手再接回去。”她说道。 又来了!胡言乱语谁会理会!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大将没有回头,身后却传来男声。 “好,听妹妹的,大家抬人,买药!” 当真么? 刘大将回头看去。 “把手接回去?” 另一边屋子里,正安置阿宋嫂的婢女和半芹也瞪大了眼。 “是啊是啊,娘子说的,郎君们已经出去买药了,还要去找松针等等好些奇怪的东西。”金哥儿说道,一面忙转身,“家里人好多,我先去忙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子能起死回生,所以,断手再生也不算什么稀罕吧…… 但是,那是断了的手啊…… “在呢,在呢。” 卧榻上传来阿宋嫂的呢喃,她伸出手胡乱的抓挠,似乎抓不到东西,神情变得焦躁不安。 婢女忙上前一步,将一个引枕塞到她手里。 阿宋嫂呢喃几句在呢昏沉沉不动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眼里都含着泪。 “你看,阿宋嫂的脚。”半芹低声说道。 婢女看去,不由掩嘴。 先前没注意,如今躺下来鞋脚从裙子里露出来,鞋子早就没了,一只脚上穿着袜子,泥污一片,一只脚没了袜子,血污一片。 “她一直跟着走来的。”半芹喃喃说道,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从太平居到京城坐车还要半个多时辰,更何况走路,又是黑夜里… 在呢,在呢.. 大家的耳边又浮现阿宋嫂的呢喃,似乎看到这个妇人紧紧的抱着丈夫的断手,无知无觉的在黑夜里前行。 李大勺成了废人,阿宋嫂疯了,这个家算是毁了。 “菩萨保佑。”半芹忍不住合手喃喃。 菩萨大慈大悲。 “不对,不对。”婢女低声说道。 什么不对?半芹看她。 “道祖真人保佑。”婢女合手喃喃。 外间传言娘子被弃养道观时遇到了道祖李真人,不仅痴傻痊愈,还得了起死回生的方技,所以说的话,娘子应该是道家的。 当然要拜道祖而不是拜菩萨。 半芹愕然又有些想笑,但此时真不是笑的时候,她神色哀戚的叹口气。 “你守着她,我去外边帮忙。”她低声说道。 婢女点点头,向外看去。 “怎么还是这么多人?”她说道。 半芹走出去,夜色依旧沉沉,院子里灯火通明。 “你们跟我来这边休息一下。”金哥儿引着李大勺的乡亲们向后院走去。 他们走开了,院子里的人却并不见少。 十几个穿着甲衣的兵士都杵立,灯下影影重重。填满了整个院子。 刘大将站在院子里,死死的盯着已经关闭的屋门。 把手接回去?把手接回去? 胡说,胡说。 不可能! 不可能! 已经断掉的怎么可能再生? “曾听说神医扁鹊能起生死,肉白骨,难道这个小娘子竟然也有此等神技?” “哎。前一段不是说有个遇仙的神医能够起死回生吗?” 身后有兵士低声议论。刘大将打个机灵。 “你家姓什么?”他猛地问道。 从一旁过的半芹停下脚。 “我们家姓程。”她说道。 “那不是,那个神医是周家的,归德郎周家的。”兵士们低声说道。 刘大将看着这丫头走开几步。听了这话又回头看他们,似是微微笑了笑。 笑什么笑! 那种神医荒诞之言吗?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徐茂修带着四五个乡亲拎着大大的包袱冲进来。 “药买来了,买来了。”他们喊道。 刘大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看他们买的什么药,但这些人很快冲进屋内,门又被拉上了,只看到其内人影幢幢或坐或立,似乎在忙碌什么。门不多时又被拉开。 两个乡亲端着血水的铜盆出来。 “再烧水,娘子说要把大勺洗干净。”他们说道。 半芹忙引着他们向厨房而去。 刘大将看向门内,见两个乡亲正忙碌着,而一旁那女子则依着凭几似是闭目养神。 “…这..这怎么弄?”一个乡亲满手都是血,神情慌张,低声问道。一面忍不住去看程娇娘。 装满各种药的包袱都被扔在一旁,那女子根本就没看一眼,保持着他们进门时的姿态未变,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回来了,快把人收拾干净吧。”她木然说道。 所以。这么长时候,她就一直坐着什么事都没做? 乡亲低头看着门板上昏死的李大勺,血呕吐污迹满满,就连自己这个干粗活脏活的都觉得无法下手,更何况这个干净美貌的小姑娘…… “怎么弄都行,洗干净换好衣服右胳膊露出来便可。” 女子的声音传来。 乡亲忙应声是不敢再多言。 这样的也是大夫?刘大将神情惊愕。 东方发白的时候,站在窗边的婢女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阿宋嫂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 “是梦啊…”她喃喃的说道,脸上迸发出欢喜。 这一刻婢女恨不得她看不到自己。 世上最开心的事是悲痛欲绝时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世上最悲伤的事自然也是梦醒了发现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果然阿宋嫂察觉室内有人转动视线看到她,脸上还没散去的欢喜顿时碎裂。 “啊,啊。”她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闷声,眼开始翻白,整个人也颤抖起来。 婢女忙扑过去。 “阿宋嫂,你别怕,娘子已经再给李大哥治伤了!”她拔高声音喊道。 阿宋嫂伸手胡乱的抓挠。 “手呢?手呢?”她一连声的喊道,奋力的挣扎,丝毫听不到婢女的话一般,“我拿到了,我拿着呢,手呢?手呢?” 她身子抖动的厉害站不起来,便在地上乱爬,额头上大汗直冒,面色发白。 “阿宋嫂,娘子把手给李大哥接回去了。”婢女死死的按住她,摇晃着喊道,“你快清醒清醒!” 手接回去? 阿宋嫂停下来,茫然的看着婢女。 “手还能接回去?”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能。”婢女毫不犹豫的点头。 阿宋嫂看着她身子颤抖神情惊乱,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却又是她不能相信的回答。 “是,一定能。”婢女再次重重的点点头说道。 是的,一定能,娘子从来不说假话。 她拉住阿宋嫂指向门外。 “你看,你看,娘子已经开始治伤了!”她说道。 阿宋嫂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腿脚用力却因为刺痛而又跪下,她便干脆爬着向外。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第四十七章 请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周家校场上相比往日冷清了很多,往日那种刀来枪往呼喝叫好的喧闹声没有了。 因为周老爷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事情便由家中的孩儿们奔忙。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风雨无阻的武人家训只是讲面对老天时候的强硬,当遇到*时,便立刻土崩瓦解。 原本也不大的校场此时看起来有些空旷,一个少年正将一杆枪舞的矫如龙蛇呼呼生风。 但这行云流水被一声喊打破了。 周六郎*上身,将长枪收回,身上的汗珠滴滴滚落。 “谁找我?”他回头问道。 校场边站着一个小厮忙跑过来。 “是程娘子。”他答道。 她? 周六郎一惊。 “人呢?”他问道。 小厮有些怯怯。 “家里正忙着,夫人也忙着,就..让赶走了…”他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听到程娘子二字,对于周夫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这个丧家败门星!不许她进我家门!快给我打走打走!” 亏是周六郎的小厮听到,知道自己家公子对这程娇娘的心思,本着忠心体贴偷偷跑来告诉。 “公子,你可别让人知道我说的…”他又带着几分可怜巴巴说道。 惹恼了周夫人,是要被发卖的。 “她来了?还是打发人来的?”周六郎问道,将长枪扔回架子上。 “是一个小厮。”小厮答道,“就是看门的那个小子。” 周六郎点点头,大步向外走。 “公子,你也别急…”小厮忙跟上。 “我没急,我急什么急。”周六郎瞪眼说道。 小厮伸手指了指后边。 “公子,你的衣服还没拿……”他小心说道。 周六郎抬手给了他一下。 “长眼不长手,要你何用!”他喝道,“还不快去拿!” 小厮捂着头撒脚跑回去。 周六郎催马疾驰远远的就看到玉带桥的宅子前散着好些马匹。他不由再次催马。 迈进门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人,更是皱眉。 “大将,我们先回去了。” “大将,你最好去跟吴大人说一声…” “大将,你真要在这里等着啊?” 兵士们围着一个男人乱乱的说话。 “老子跟他说个屁,老子自来了后还没歇过,歇两天又如何?”刘大将没好气的摆手道。“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刘奎。” 一个声音喊道。 虽然老子被贬官如此。但好歹也是个小街使,手下的兵士再瞧不起自己也不能提着名字喊吧? 刘大将怒气冲冲的扭过头,看着一个少年郎站在门口。 周六郎走进来,皱眉打量他,又看这些兵士。 “你们在我家做什么?”他问道。 你家? 刘大将愣了下。 “周六公子。”一个兵士认得出来说道。 虽然并非是那种豪权之家,但老陕周的名气也不小,尤其是这个周六郎,也没少在京城斗鸡摸狗打架闹事。 刘大将一个机灵。 “周?”他问道,“哪个周?” “归德郎将周家。”周六郎自己答道。 刘大将瞪大眼,然后回头看向屋子。 自从四更左右所有人被赶出来屋门关上后。那里就安静无声。 “那,那她是你家的?”他伸手指着屋子,问周六郎。 周六郎也看向屋门,然后看到廊下站起来的徐茂修婢女半芹等人,还有一个跪坐在地上靠着廊柱的女人。再看廊下四周呈戒备散布三人,都是徐茂修的那几个兄弟。 他们都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没理会刘大将,而是问道。 “没什么事。”徐茂修说道,“妹妹给人治伤。” 治伤? 周六郎视线看向刘大将。 是巡街兵士? “是我们的厨子,李大勺,昨夜被人偷袭打伤了。”徐茂修简单说道。 周六郎神情惊愕旋即又愤怒。 “人没抓到?”他问道。 徐茂修摇头。 “因为狗叫的厉害,附近村里的人结伴寻过来查看,歹人早就跑了。”他沉声说道。 真是多事之秋。 周六郎没有再说话,莫名其妙的父亲突然出了事,这突然太平居又出了事,难不成这两件事有联系? “娘子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婢女说道。 徐茂修周六郎等人都看向她。 “娘子昨日刚说有麻烦要来了。”婢女说道。 这个女人……. “意思是说这不是针对李大勺,而是针对…”周六郎说道,话说到这里停顿下,“太平居?” 众人沉默一刻。 “等李大勺醒来再问一问便知吧。”婢女说道。 “那就等吧。”周六郎说道,在廊下坐下,又看院中的刘大将,“刘大将,我可以为他们作保,他们不是歹人。” 果然是那个周家的神医娘子,原来那神医娘子不姓周,而是姓程啊。 刘大将摆摆手。 兵士们领命都转身走了,门前一阵嘈杂旋即安静了。 “某知道。”刘大将这才说道,也走过来在廊下坐了,“某也要等。” 你等什么? 周六郎皱眉,又看向屋内。 “伤的很重吗?”他问道。 “其他的伤到无妨。”徐茂修说道,“只是接手有些费力,妹妹说,大约要到过了午才行….” 他的话没说完,周六郎单膝跪起来,面色惊愕。 “手?”他问道。 “是,大勺的手被歹人砍掉了。”徐茂修说道。 被歹人袭打,砍掉手脚也不算什么稀奇,所谓歹人嘛。 但是,救治这种伤不是包扎止血什么的吗? 什么叫把手接回去? “你说什么?把手接回去?”他提高声音喊道。 婢女等人忙带着几分责备冲他嘘声。 怪不得刘大将这些人会留在这里… 把断掉的手再接回去…… 断骨再生倒是听过,这断手再续接真是闻所未闻…… 这女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周六郎收回腿慢慢的坐下,看着紧闭的屋门神情复杂。 所以,她才让人叫自己来的吧。 也知道怕惹祸了吧……。 周六郎绷着脸背对屋门坐正身子,不知是日头渐渐升高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颊微微的燥红。 院子里坐了五六个人,后院里还有几个乡亲,但整个宅院里安静无声。 只有金哥儿和半芹来回奔走倒水送饭。 不过也没人吃的下。 “到如今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周六郎忍不住说道,一面抬头看天。 正午的日光刺眼。 周六郎又回头看向屋门。 徐茂修和婢女一左一右守在门边,有意无意的能够及时拦住任何一个想要闯门的人。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 真要想闯,你们能拦得住? 你看,门自己就开了…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猛地愣住了。 门开了! “娘子!” 声音让徐茂修和婢女最先喊起来,刘大将第一个站起来,死死的看向门口的女子。 但这一声称呼之后,便一片静谧,每个人都在贪恋这份安静,似乎一旦开口就会被打破再不复来。   ☆、第四十八章 言出 程娇娘迈出门,随手就拉上了门。 “他暂时不能回家。”她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的…. 刘大将的肩头垮了下去,这种感觉很熟悉。 “…不行没救了抬下去吧…” “…不要砍掉我的胳膊,不要砍掉我的胳膊…” “…让我死,让我死….” 耳边哭声喊声嚎叫声嘈杂,刘大将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 有人抓住他的手。 “可怜可怜,施舍一口饭吃吧..” 刘大将不由后退一步,看着眼前幻化出的许多人,缺胳膊短腿的男人,年轻的年老的,一个个神情麻木,衣衫褴褛,手中举着陶碗。 病重的死了也就死了,那些活下来的伤兵废人们大多数沦为乞丐慢慢的等死。 这都是命。 这是那个翰林袛侯的医官说的。 有人伸手推他。 “你走开些。”周六郎说道。 刘大将回过神来,看眼前那女子抬脚走来。 “半芹,你照看他一下,将桌上摆好的药熬了喂他。”程娇娘说道,一面径直向另一边走去,“我要休息一下。” 每次娘子看完病都累极了,此时厅房被李大勺占着,只能去书房了,婢女忙疾步引路。 阿宋嫂呜咽着就要往屋子里去。 “别人不许进。”程娇娘回头喝道。 徐茂修伸手抓住了阿宋嫂已经放到屋门上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刘大将冷哼一声。 “不就是处置个外伤,还不许进了!”他说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 “刘奎,你也该走了吧。”他说道。 刘大将哼了声转身。 “现在还不能让你随意进去,因为,手才接上,这三日内不得见风,门开合人走动,都不好。”程娇娘说道。 她说罢转过头继续前行。婢女已经拉开书房的屋门,二人迈步进去,屋门被拉上。 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微微呆滞不动。 手接上… 他们的耳内回荡这句话。 “刘奎呢?” 一个将官走进营房喝道。 便有两个兵士跑过来了,互相低头对视一眼。 “刘大将家中有事,所以没来..他们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那将官就呸了声。 “他有个屁家!有个屁事!说,是不是又去那个窑子里鬼混了!”他喝道。 两个兵士怯怯。 “不是窑子。是,是看一个娘子给人治伤呢。”他们忙说道。 那将官更是恼怒。 “甭跟我瞎扯淡!去告诉他。巡街不想干了,老子就让他去守城门!”他喝道,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此人一走,其他的兵士便呼啦围上来。 “就是啊,已经三天了,怎么大将还不回来?” “..那神医真的能把手接回去吗?” “…不如趁此去看看…” 他们的议论又引来更多人注意,纷纷询问,待听到把人断了手接起来,顿时哗然。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的确有点不可能.. “但。那人是那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命都能救回来,一只手也不算什么吧?” “对,对,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在河州,有人女人下巴坏了,被一个大夫割下别人的下巴给她接上了,活得好好的…”【注1】 “真的有这种事?太神奇了!” “别吵吵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人就在城里呢。” 伴着这话一群人呼啦啦的涌出来,由那夜亲眼见的兵士引路向玉带桥去了。 此时玉带桥的宅子前,周六郎下马进门,先看到门房里的刘大将,再然后是廊下的阿宋嫂,他们二人一日往日保持姿态不动,只死死的盯着紧闭的屋门。 婢女从廊下捧着一个托盘碎步而过。 “娘子,郎君,饭好了。”她语调如同步伐一样轻快。 书房的屋门大开着,看到正相对而坐的男女。 “…沿途询问了,没有任何线索..而且太平居一切无事,没有任何人来滋事。”徐茂修说道。 “有没有线索的无所谓。”程娇娘说道,由婢女服侍擦了手,拿起筷子,“哥哥请。” 徐茂修点头拿起筷子。 婢女抬头看到院子里的周六郎。 “周公子来了。”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和徐茂修看过来。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程娇娘说道。 我可不像你,小肚鸡肠,既然你低头来请帮忙,我自会做到。 周六郎哼了声绷脸没有理会,径直在廊下坐。 屋门被拉开了,刘大将和阿宋嫂一个机灵活过来一般,看向半芹。 “娘子。”她带着几分欢喜喊道,“醒了,他醒了。” 阿宋嫂喉咙哽咽几声,向前挪了几步,死死的看着门,却并不敢闯进去。 “醒了,就可以回去了。”程娇娘说道,并没有停下筷子。 半芹应声是,侧头看到面前憔悴的阿宋嫂,迟疑一下。 “娘子,阿宋嫂,可以进去看看了吗?”她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伴着这声回答,阿宋嫂发出一声呜咽就向门内扑去,脚上的伤已经被半芹和婢女包扎过,但或许是心理原因又或许是几乎没有吃喝的原因,她走不了路,只能爬过去。 半芹忙伸手搀扶,阿宋嫂已经连滚带爬的进去了,屋子里响起嚎哭声。 自从出事以后,阿宋嫂终于哭出来了。 “你也可以去看。”程娇娘说道,看着旁边的婢女。 婢女嘻嘻一笑,果然提裙蹬蹬的跑去了。 屏风之后,阿宋嫂正捧着李大勺的右手大哭。 “在呢,在呢。”她口中含糊说道。 李大勺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眼睛也能睁开了。此时流泪不止。 “在呢,在呢。”他也呜咽说道。 “是,在呢。”半芹亦是含泪说道,“多亏了阿宋嫂你拿着,要不然再返回去找,或者埋了,就不行了。” 阿宋嫂哭的更痛。伏在地上捧着李大勺被白布包裹厚厚的右手几乎昏厥。 “能动吗?” 一个颤抖的男声问道。 光把手缝上去也没什么稀罕的,关键是能不能如初。 “现在还不能。”半芹说道。“要再等十天半月。” “就能跟以前一样吗?”刘大将呼吸急促的问道。 半芹有些迟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说道,说到这里也跪坐下来,伸手指着李大勺的右手,“你看,现在看起来跟以前一样的,热乎乎的,还有血色,就是肿了些。” 她说着话,还伸手轻轻的按了按李大勺的右手。 刘大将的心跟着停了下。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在半芹和婢女的呵斥下,还是轻轻的摸了把。 热的!软的! 不是冷冰冰的,青白的,残肢! 是活的!是由血液流通滋养的!是真的接上了! “出去出去!” 两个婢女气呼呼的将他推搡出去。 搁在日常,别说两个小丫头。就是两个大汉都不一定能推动他。 但此时刘大将呆呆的任凭二人将自己推出去,然后爆发出一声大笑。 周六郎皱眉瞪他,还没说话,刘大将又放声大哭,转身跑出去了。 “在呢,在呢。” 伴着几声喊叫远去了。 “吓傻了吧?真是没见识!”金哥儿说道,一面撇撇嘴。 这种事也的确够骇人的。 院子里几人心中都暗自说道,怪道这军汉癫狂。 徐茂修也去屋中看过李大勺,虽然自己本人亲自经历过那种死而复生的神奇,但看到这种事还是惊叹不已。 金哥儿跑出去很快租了车马来。 李大勺被搀扶起来,吊着胳膊自己走向车马,倒是阿宋嫂腿脚发软被婢女和半芹合力搀扶才走得动。 “我三日后会去看你。”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夫妇在车上俯身哽咽不成言。 “那我们先走了。”徐茂修说道,坐上车,“送他回去,我和五弟六弟就来这里。” 这一次是李大勺遭袭,下一次就不知道是谁了,总之他们如今要万全小心。 “我这里暂时没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周六郎。 一直负手站在廊下的周六郎身子一僵,脊背似有火一溜烧过。 有他在,所以没事… 周六郎鼻子里哼了声,僵硬的扭过头,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的搓动两下。 “你看清他的手了吗?”程娇娘又问道。 周六郎转过视线。 “有什么可看的。”他说道,带着几分不在乎。 “来,看看。”程娇娘冲他微微一笑,抬手招了招。 日光下少女这一笑顿时熠熠生辉,那一向呆板的脸以及眼都变的柔和灵动几分。 虽然声音依旧木然,但配上这笑容动作,整个人便有几分俏皮。 周六郎面色陡然一红,转开视线,不过还是依言抬脚过来。 车上李大勺闻言早已经忙向外坐了坐,将身前的手露出来。 周六郎几步外略看了眼。 “觉得怎么样?”程娇娘问道。 就如同渴望被先生肯定的学童一般,周六郎再次哼了声。 “挺好。”他闷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微微一笑。 “那,你感觉如何?”她问道。 不是说过了吗?知道她很厉害,很好! 周六郎皱眉,看着程娇娘。 “我把,断手,接好了。”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又强调一下,“断手哦。” 断手能接上,残腿自然也能。 周六郎脑中轰的一声,似有一股火从脚猛地燃起直冲头顶,一瞬间窒息。 混帐!混帐! “程娇娘!你欺人太甚!”他嘶声吼道,双手攥在身前,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咯吱的响声。 ************************ 注1:此情节故事来源洪迈《夷坚志》,所谓故事故事,村野怪谈,小说也,不免妄诞。 ps: 友情推荐:清枫聆心《御宅》书号3094178 重生了,前世建筑系毕业的她虽做不成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在这只有乱七八糟土屋木房的古代,却也应该能算半个技术流,何处不能大展拳脚? 谁料,这大荣朝人人指着易经发达,出门卜吉凶,进门算一卦。她爹爹是直接掌控皇朝命运的大国师,再和天赋惊人的嫡妹们比起来,不能算不能卦的她比废柴还废柴,谁管她会不会盖高楼大厦? 眼看成为家里吃白饭的,她突然听到—— “二百两银子,谁与我造华屋?” 这就叫,是金子总不会发霉的。   ☆、第四十九章 刻薄(加更) 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女人,不,这不是女人,这是个恶魔。 他听到她来找,立刻忙忙的赶来。 三天来,他起早贪黑的守在这里。 三天来,为了来这里不惜哄骗母亲。 甚至在她没找来之前,他就留心她有事来找,也知道母亲不喜她,怕被拦着,所以特意嘱咐身边的小厮时时注意。 他以为是在呵护一个突遭不幸,危难袭来,孤立无助的血亲。 没想到,放在胸口要暖热的是一条毒花蛇,冰冷的无情的冷血的毒蛇! 没想到,他这几日的激动欢喜却原来不是过一场笑话!可笑的可怜的可悲的笑话!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天下竟然有这样恶毒的女人! 周六郎攥着拳头,面容涨红,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女人。 徐茂修第一时间跳下车挡在程娇娘面前,没有说话,没有劝慰,只是戒备的看着他。 婢女李大勺等人都被这突然吓的呆呆。 这还没完。 “记得和你的好友,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程娇娘在徐茂修背后又说道。 周六郎转身一拳击打在旁边的海棠树上。 胳膊粗的树嘎吱一声生生的断了。 婢女和半芹都尖叫一声。 就在徐茂修考虑要不要扭住这个已然有些发狂的少年人时,周六郎转身大步跑出去了。 他走的太急,都忘了自己还骑着马,就那样奔了出去。 有人正向这边走来,被迎头来的周六郎差点撞上,还好身边的人反应灵敏,一把护住。 “贼子…”护卫们才喝骂出口,周六郎已经在几步外,转眼混入街上人群,所到之处皆是人仰马翻斥骂喝问一片。 热闹很快远去了。 周六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撞倒谁。也听不到抱怨斥骂声,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有人喊他。 “周六,你干嘛呢?” 这个声音让周六郎顿时停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秦郎君坐在车上冲他招手。 “遇到你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得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他笑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你母亲了。她问我你去哪里了,我虽然及时的帮你圆谎,但看样子她不会信的。” 周六郎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这家伙,以我的名义扯谎,还一扯三天,也不知道跟我打个招呼,被揭穿只能怨你自己活该…”秦郎君接着笑道,然后才看到周六郎神情不对,“你怎么了?被人打了?” 他说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看着眼前神情古怪的少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郎君整容问道。 是断手哦,接好了哦…… 记得和你的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哦…… 没错,是好消息,更能证明她有治好的秦郎君的可能。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有望成真的希望,不能不说。 可是,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不说,是煎熬,说了,是煎熬。 周六郎拳头攥紧,身子微微发抖。 “六郎,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秦郎君皱眉说道。 朋友…… “十三,我要你做一件事,你会不会去做?”周六郎沙哑说道。 秦郎君笑了。 “那要看什么事,我可不会随便答应别人。”他说道。 周六郎扯了扯嘴角。 “你能不能不要我这个朋友?”他说道。 秦郎君愕然。 “哦。”他旋即又恍然,看着周六郎笑了,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你这蠢儿,又去庸人自扰了!又被娇娘捉弄了吧?你啊,什么时候不放下,就别想在她面前自在!” 放下,怎么能放下…. 周六郎苦笑一下。 “十三,她刚刚治好了一个断了手的人。”他说道。 秦郎君一怔,面色惊愕,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一个断掉的手..”周六郎伸出手比划一下,“又被她接上去了…” 断掉的手,接上去了…… 那坏掉的腿…… 秦郎君看着他惊讶的没有再说话。 看着周六郎跑了出去,院子里有些安静,除了婢女和半芹,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怎么就让这少年发了狂? 不过这些事他们也不会问,徐茂修再次强调一下他安置好了李大勺便会过来,便匆匆赶着车而去。 这边马车离开,金哥儿关上门,院子里恢复了以往。 程娇娘转身,看着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刻薄?”她问道。 婢女和半芹回过神忙都摆手。 “没有没有,娘子哪里是刻薄的人!”她们齐声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抬脚迈步。 “我把屋子收拾一下。”半芹忙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我住书房。” 如果有条件的话,娘子对吃住要求很高的,李大勺呆过三天的厅堂,她定然不会去住了。 半芹应声是。 “那我将东西收拾搬到书房。”她说道。 “我来帮你。”婢女说道。 两个丫头笑着先行,刚到廊下,就听那边墙咚咚的声响。 “又是那家伙…”婢女皱眉说道,扭头看去。 墙头上先是空无一人,不多时,少年探身出来,看到程娇娘正看过来,便摆手笑了。 “你吃过了没?”他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以为都跟你这么闲.. 婢女哼了声,抬脚向室内走去。 半芹抿嘴一笑,也跟着进去了,听身后有女子应声吃了。 “我很难得出来一趟,真怕你走了我都不知道。”晋安郡王说道。 才怪,你会打听不到,就算真走了,你也必然能知道去哪里了。 婢女撇撇嘴。 “我暂时还不会走。”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 “你要走之前,记得跟我打个招呼。”他嘱咐道。 “好。”程娇娘说道。 “我倒有些舍不得你走了。”晋安郡王又笑道。 屋子的里的婢女将手中的笔筒摇了摇,哼哼两声。 “现在还没走。”程娇娘说道。 现在还没走,也不用舍得舍不得,以后也许会走,那时舍得还是不舍得未定。 根本就没发生的事没必要忧心。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点点头,将手臂搭在墙头上。 “哎,刚才我看到你哥哥哭着跑出去了。”他想到什么,饶有兴趣的说道。 哥哥? 周六郎? 没错,这个人既然能打听娘子的身价来历,自然也知道周六郎是什么人。 只是周六郎哭了? 屋中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竟然…哭了..都…. 娘子的嘴可真是…… “你打他还是骂他了?可怜的孩子。”晋安郡王笑道。 “算是,羞辱他了。”程娇娘说道,转过身端着手,“很刻薄的话,和很刻薄的行径,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我是个刻薄的人。”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才不是。”他说道,“能听到你刻薄的话,应该是好事。” 好事? 婢女和半芹停下收拾的手,对视一眼不解。 ******************** 盟主12为了角色票狂砸打赏,我说实话,心里滋味复杂,感激感动又愧疚自己无能。 既然如此,她抗旗帜领路,我更新以报,地基们,希望你们能跟上,推我一把。 就是输也绝不放弃,这才叫,真正的为了荣誉而战。 这是明天的更新,我现在加更了,谢谢。   ☆、第五十章 幸事 刻薄,还能是好事? 油嘴滑舌讨人欢喜的吧? 婢女哼了声。 “怎么说?”程娇娘抬头看他,问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手拄着下颌看着院中微微抬头的少女。 “当时,此人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驿站不收驱赶,荒天野地走投无路,堂堂七尺男儿只得悲问天命,你说,我这时,何以相助解其危难?”他慢悠悠的说道。 这话听的耳熟… 婢女怔怔。 什么意思啊?半芹只觉迷糊,不过旋即就低头认真的收拾被褥席子。 “你看,你说话就是很刻薄。”晋安郡王笑道,换了只手拄着下颌,“你对我说的更刻薄。” 婢女恍然 山谷里晨光下,那少年展臂笑。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爽啊?”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晨光里那少女木然说道,一面掀起兜帽。 “不过,你的刻薄对我来说,是好事,因为你是在救我的命。”晋安郡王微微一笑,放下手。 是吗? 半芹停下手,有些恍然又有些惊讶。 娘子原来救过这个少年的命啊 这边婢女噗嗤笑了。 “姐姐?”半芹询问道。 “要是六郎君在,一定深有感触。”婢女低声笑道。 那个叫棒槌的? 半芹更加好奇。 “没钱,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还如此理直气壮,作甚。” “你没钱,也不能欺负人。” 那少女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冷冰冰的说道。只把眼前的汉子说的窘迫的手足无措。 “他们没钱,你,拿些钱给他们。” 不过。她最终说道。 当她说一句话的时候,有谁能知道她下一句的意思呢。 婢女抬起头看向窗外。墙头上少年又说了什么,正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几个人是你什么人?”晋安郡王又好奇问道。 不过这个小子怎么什么都要问呢? 自己打听难道打听不出来了? 装什么清纯。 婢女嘀咕一声,不再理会,低头搬起书卷,和半芹一起出了屋子。 二个丫头从廊下走过,程娇娘抬头看着墙头。 “是我的家人。”她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你的家人真不少。”他说道,似乎有些羡慕。“一定很热闹吧。” 程娇娘点点头。 “你还没吃饭?”她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话,晋安郡王笑容更浓。 “没有,我找机会出来不容易,还没顾上。”他说道。 “那请来我这里吃吧。”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的露出牙。 “这个。怕娘子不便。”他说道。 谢天谢地,他总算还知道会对娘子不便! 婢女嗤声,将书卷重重的摆好,一面在此竖起耳朵听。 程娇娘微微一笑。 “没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说道。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声音沙哑粗糙,居高临下看去,渺小又单薄。 但这句话听在耳内。却是十足的气势。 就好像那一日她倾身靠近自己,掀起兜帽。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那样的自信,却又那样的淡然。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便。”他说道,带着几分歉意,不过旋即他又想到什么,“这样吧,你把做好的饭菜给我从这里递上来。” 婢女听到这里,放下书卷看一旁的半芹。 “半芹,我来收拾吧,你,去伺候那小祖宗吧。”她说道。 半芹抿嘴笑。 “好,那就辛苦半芹姐姐了。”她说道,果然起身走了出去。 酒楼里厢房里,秦郎君摆手,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看着面前垂头而坐的周六郎。 如果是以前,生气也好高兴也好,这少年此时早已经半罐酒喝下去了,但现在他只是垂头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书上说有情却似无情,那么真正的伤心痛苦到极致反而不是大哭大闹,而是无声无息。 秦郎君叹口气。 “她故意逗你呢,你也信。”他说道。 “她才不会!”周六郎闷声说道,“她那么凶狠心肠,杀人不眨眼。” “我看不是。”秦郎君摇头。 周六郎抬头看他。 “她有怜悯之心。”秦郎君微微一笑说道。 “她这种人还有怜悯之心?”周六郎咬牙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旁观者清。”他说道,一面自斟酒,“看看她是怎么待那茂源山七兄弟的。” 曹管事已经说过了,当时途中怎么遇到茂源山七兄弟又怎么救治。 “那女人心思奸诈,谁知道她那时救他们所图为何。”周六郎说道。 “不管她所图为何,她救了他们,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的运,而现在,就因为一个金哥儿,她反而在感谢他们。”秦郎君说道,饮酒。 因为金哥儿,感谢他们? 周六郎皱眉。 “是吧,你看不出来吧?虽然说起来很牵强,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丝牵强的相助,她也要涌泉相报,这样的人怜悯,多愁善感。”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神情古怪。 多愁善感? 他们现在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别人明白不明白也无所谓,她也不在乎,除了茂源山七兄弟,还有半芹。”秦郎君接着说道,这一次不待周六郎说话,他就先开口,“你肯定要说那是她故意施恩震慑什么的,这一切又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就等这一天什么的。” 周六郎哼了声。 “所以还真是世事无常。”秦郎君笑着感叹,“你看到的世事是如此,而世事果然如此么?在别人眼里又会是另一种样子,无常,无常,前几日明海禅师讲经,说南州有禅师讲是风动还是幡动,便有一人答非是风动,非是幡动,仁者心动……”【注1】 “行了,打住。”周六郎抬手说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额头,“别跟我叨叨这些车轱辘话,我头疼。” 他说着话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不说话了,也端起酒慢饮。 走出酒楼,周六郎的马被伙计送来,适才他狂奔而去,马儿自己跟上来。 周六郎伸手拍打两下马儿吐了口气。 “我到底还是要你来开解。”他说道,回头看秦郎君,苦笑一下,“明明最难过的该是你。” “我不难过啊。”秦郎君笑道,“看到了希望,怎么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六郎嗯了声。 “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四年,五年,总会求动她的。”他说道,攥紧了缰绳。 秦郎君笑着点头。 “这才周箙嘛。”他说道,“这一次,你妹妹是真遇到麻烦了,而且,我想那个厨子出事,和父亲出事,应该是一样的。” 一个厨子,和一个武官,是一样的? 周六郎皱眉看他,若有所思。 “太平居!” 二人同时说道。 ********************** 注1:这个大家很熟悉,六祖惠能初入法性寺时的故事。   ☆、第五十一章 厉害 这世上的是没有巧合,只有因果。 “没错,还是因为太平居。” 屋子里徐茂修说道。 夜色降临,他果然带着徐棒槌和范三丑两个兄弟从城外赶来,范江林带着余下的弟兄守护太平居。 李大勺夫妻以及他的老娘孩子也都接到太平居住着,以防再有歹人行凶,孙才更是半步不出豆腐坊。 “我们回去后问过李大勺,到底惹过什么人。”徐茂修接着说道,“他一开始想不出来,阿宋嫂也说他们夫妻自生下就老老实实,从没与人红过脸说过重话,后来我问他,不是没与人说过重话红过脸就算是不得罪人,有时候不能达人心意也是得罪人,他这一段是不是与人有过什么请与求。” 婢女端着茶水跪下推过来。 “三郎君,那次我们在太平居见阿宋嫂…”她想到什么插话说道。 徐茂修冲她点点头。 “就是那时候。”他说道,“原来醉风楼,也就是神仙居的东家,自从豆腐供奉之后,窦七就让人找李大勺请他去神仙居,李大勺拒绝了多次,然后就发生了我们太平居被泼皮闹事。” “原来那朱五不是幕后之人!”徐棒槌喊道。 “当然不是,幕后之人怎么会自尽呢。”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不会?”徐棒槌愣愣问道。 被识破了走投无路求个痛快嘛。 “因为,他们要留给寻仇的人,死的那么早,那么痛快,有什么意思。”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啥是个啥? 徐棒槌眨眼愣了一刻,脑子里转的有些打结。 “妹妹你又逗我呢!”他最后哼声说道。 婢女吃吃笑起来,屋内气氛少了几许沉闷。变得欢悦起来。 “这么看来,原来这背后一切都是窦七的缘故。”徐茂修收起笑说道。 “这混帐图的什么!我们卖酒楼多给了他将近一半的钱。”徐棒槌又瞪眼喊道。 “娘子还教他家的厨子怎么将拨霞供做的更好呢。”婢女接着说道。 “这明明是恩人了,他怎么要如此待我们?”徐棒槌闻言更气道。“真是莫名其妙!” 大家越说越义愤填膺。 “恩人可谈不上。”程娇娘摇头说道,“同行是冤家。我可没打算当他的恩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乐得自在…… 婢女轻轻咳了一声。 “世道艰难,做生意就是不容易,那么多人挤兑他,他为什么单单跟我们过不去,还如此心狠,害的李大勺如此,太可恶了。”她说道。 “贪嗔痴念恶。人之常情。”程娇娘说道,“不为怪。” “妹妹还帮着他说话!”徐棒槌瞪眼说道。 “说话又算什么,自来是最轻松简单的。”程娇娘笑道。 徐棒槌哼了声嘀咕一句什么。 “那上一次他明明吓到了,怎么突然又如此猖狂了?”徐茂修说道。 “他是知道太平居是谁的了。”程娇娘说道。 人只有对未知的事物才会感到害怕。一旦拨开云雾看清,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妹妹你就危险了。”徐茂修皱眉说道,看来他们三个人还是不够,要再叫来一个,不行的话。就干脆都到太平居避祸吧。 “我倒还好,有人替我挡枪。”程娇娘说道。 一旁婢女再次恍然。 “哦,原来舅老爷的出事是因为这个!”她跪直身子惊讶说道。 那日周六郎气势汹汹奔来只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我父亲的事是不是你干的就走了,原来当时想还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再想就明白了。 以周老爷的资历。不可能突然就惹了麻烦,尤其是他还不在京城的时候,原来是被当做太平居的真正主人了。 所以寻仇报复的来了,所以娘子立刻知道麻烦来了。 婢女点点头。 “那这绝对不可能是窦七一个人干的了!”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看来这一次,窦七不仅仅是用他那个干爷爷来威胁我了。”她说道。 刘校理! 这就不仅仅是对付那几个泼皮如此简单了! 婢女坐下来,又猛地坐起来。 “我去找老太爷,老太爷出门了,但老爷在。”她说道。 “那倒不用。”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还是不用?! 婢女不由向前挪了几步。 “娘子,这个刘校理在京中一向有好名,朝中也交友广泛,声誉甚好,且掌管官员选人定夺之权,不容小觑啊。”她急急说道,“那刘校理一向行事谨慎,既然敢做能做,就必然已经有了完全应对,就算周老爷回来,只怕也束手无策。” 程娇娘听的很认真,点点头。 “好名,实权,谨慎。” 就在婢女以为她要同意去找张老爷时,程娇娘开口却说的是这个。 “他还有什么事?你详细说来听听?”她问道。 “娘子,我跟老太爷在京中不多,所熟悉的也只是那些风头盛权贵人家,这刘校理为人低调简朴,很少与人吃请,所以并不引人注目,上次窦七的事,我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要不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婢女急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低调,简朴。”她又重复道,“看来,这个人很厉害。” “是啊,很厉害的。”婢女忙点头说道,“那我去找老爷…” 程娇娘摇头。 “你自己都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既然敢做就必然万全,他定然也知道周家因为有我,而与陈家童家的关系,以及那些还要等待治病人的关系,所以他不怕我去找谁。”她说道,“他既然做这件事,便是有堂堂正正的理由。” 婢女显然也想到了,坐回去神情忧急。 “找张老爷,让他如何?说情?”程娇娘摇头,“威压?只怕他正等着呢。” 那如何是好? 屋子里一阵沉默。 徐棒槌虽然听不太懂她们的话,但也知道遇到麻烦了。 “哥,这个什么校理的,很厉害吗?”他低声问旁边的三丑。 “京里的大官,当然厉害了。”范三丑低声说道。 徐棒槌哼了声,看着屋中各自出神的三人。 “这些聪明人就是太多想,明明白白的事,他就是在欺负我们,就是他的错,他再势大又如何,总有落单的时候,劫了去直接剥了皮扔进水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痛快!”他说道。 他说话嗓门大,再刻意也没压低多少,又心情激动,说是交头接耳,满屋子的人都听见。 “闭嘴,不懂乱说什么!”徐茂修呵斥道。 徐棒槌有些委屈的闭嘴。 “上一次杀的多痛快…”他到底是还是嘀咕一句。 “上一次能一样吗?”徐茂修皱眉喝道。 面对的人不一样,面对的事也不一样,上一次他们在暗,这一次人家在暗,上一次他们得以占理,这一次人家无懈。 徐棒槌不说话了低下头。 “倒不是为这个。”程娇娘说道。 徐棒槌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妹妹又要赞同他的话了吗?就像上一次一样。 “这世上,有时候,杀人何须见血。”程娇娘微微一笑道。 ********************* 用手机看的也可以投角色票,先用手机浏览器上起点女生网站,登录起点账号,找到嘉年华的页面就可以投票了。ps:我是随便点看了一章节,最下面有嘉年华的链接,直接点击就可以了。   ☆、第五十二章 谨慎 烈日炎炎,树木的叶子都蔫了下去,让院子里的荫凉都变得可有可无。 如此炎热中蝉鸣更加刺耳。 “快点,快点!”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低声呵斥道。 赶着一群小厮跑过来举着杆子粘蝉一刻,院子里才安静几分。 “你这蠢货!” 在这安静中,书房里刘校理的骂声更加的响亮。 窦七捂着额头,身上有茶水渍浸染,地上滚落一个茶碗。 “爷爷。”他带着几分委屈说道,“我,我这不是也给他们个教训嘛…” 坐在对面几案后的刘校理,穿着家常的旧袍子,几十年如一,就如同他清瘦的形容一般没有变过,相貌忠厚,不管面对谁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可亲可敬可近。 他十年寒窗科举出身,从一个从九品的秘书省校书郎做起,直到如今黑犀腰带绿袍衣银鱼袋的判流内铨的秘阁校理,掌着无数一心求官之人的差遣,能往殿前廷对。 那些当初因为他无钱财打点关系不能外出镀金谋资历的,笑他必将一事无成的同窗,如今都对他换上敬畏的甚至讨好的笑。 但是他始终如一的对待每一个人,从不惹是非,不管是嘲笑过他的还是欺负过他的,当然,后来那些人的运气都会不好一点。 他对后辈可亲,对上官可信,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几十年经营熟悉,再繁杂的公务对他来说也成了小菜一碟,别人找不到文书他一翻就有,别人说不上来的典律他张口就来,加官进爵的时候他总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从来没有因为待遇跟人红过脸。 你们先来,你们先来。我这样就挺好,挺好。 他总是这样说。 这样一个老实能干又不争不抢的人,哪个上官不爱不倚重? 当然也有人不爱他不倚重他。不过,那些凭空调来上官。又哪里是他这个在京官中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的对手,朝务繁杂,总有纰漏,不免走些背运黯然而去。 三十年的给养足以让一棵瘦弱的没有根基的小树苗,也长成一株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树木。 能有今日,刘校理也自己总结过。无它,唯用心尔。 用心的做事,用心的记事,用心的经营。用心的谨慎。 纵然家中已经家财无数,光田产都占据了故乡半个城,但在京中人前的他依旧如三十年前初进京的小学子一般,艰苦朴素,战战兢兢的看待一切人和事。 一年如此。十年如此,三十都如此,这般心智,刘校理自己暗夜醒来都会佩服自己,也只有在暗夜里。他才会坐在层层幕帐后,历数那些被自己陷害驱赶霸占了田产家财以及妻女的倒霉蛋,发出狂笑,但是,是不出声的狂笑。 就算有夜色的掩护,他也不允许自己展现一丝本性,他要一直穿戴这个皮囊,直到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 这一次一个武官竟然想要来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在明知自己存在的时候,这是刘校理不能忍受的。 他一定会让这种人得到教训,就像以前那些不自量力自高自大的人一样,听说周家的女眷都多少习武,想必与别家的闺阁女子玩弄起来滋味不同吧。 不过,一如既往,做事都要用心谨慎要慢慢来。 先给那个姓周的一个下马威,探探风声,看看有谁会相助,然后才可以徐徐图之。 没想到这个没用的干孙子竟然迫不及待的跳出去泄愤了! 这无疑是要把自己暴露了!太不谨慎了! “教训个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校理愤愤骂道,坐下来,端起茶碗,“人家有神医在,不是把手又接上了,你这么做除了打草惊蛇,还有什么好处!” 窦七忙上前斟茶。 “那神医说什么非必死之人不治,那如今李大勺也不过是断了手又不是必死,她不是还救了,所以更说明跟李大勺关系匪浅,更确定了太平居是周家的私产。”他嘿嘿笑道。 有什么好?接上又如何?到底是被砍掉过,吓个半死,痛个半死,也让那太平居的人知道厉害。 人生营营,还不是为了一口气。 刘校理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嫌恶的移开视线。 这种小人不能留太久了,要不然迟早累害死他…… 刘校理重复换上浅浅的笑。 “处置了老虎,猴子还不任发落!你急什么?”他说道。 “爷爷。”窦七陪笑道,“他们已经入笼了,逃不出爷爷的手心。” 刘校理斜睨不屑一笑。 “肉没有吃到嘴里的时候,就永远不能说是自己的。”他不紧不慢说道。 “爷爷,你真是太抬举他们了。”窦七笑道,“一个周家算得了什么,当年文相公随便寻个理由斩了战功累累的将官,说情人倒是不少,但又如何,杀了就杀了,十个军汉也抵不过一个簪花的进士,这些粗军汉就得镇。” “周家倒无所谓,倒是那个神医..”刘校理说道,一面若有所思捻须。 “那个江州傻儿!”窦七笑道。 终于得知算计自己的是什么人,窦七好好的将周家老小上下打听个清清楚楚。 “爷爷,你早就说对了。”他凑近几步笑嘻嘻说道,“这可是个傻儿,货真价实的傻子,遇到异人才好了,手里拿着的也是异人的秘技。” “所以说,人家行医数十年才练就的望闻问切,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能如此厉害。”刘校理淡淡说道。 果然秘技,这周家秘技还真不少,起死回生,豆腐,嗯到时候要哪个好呢?又或者干脆将周家彻底拔除,全部收入囊中,那样的话,他无疑是如虎添翼。 念头闪过,刘校理立刻坐正身子。 “不管她是不是傻子,她如今确有起死回生之术,如果真逼的周家走投无路,她急了开出什么条件,万一有人心动的话,就只怕不好。”他说道,眯起眼,脸上的笑容依旧忠厚,还带着几分谦卑,“所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穷寇莫追是也,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余下就看周老爷如何做了,所以就耐心的等他回来吧。” 等他回来,自有百般的手段…… 说起来他刘校理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特别不喜欢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看了令人生厌。 说罢又看向窦七。 窦七这些日子心情爽快,又重新涂脂抹粉簪花,香喷喷的熏人。 “你给我安生些,再惹事端,坏了我的事,我先收拾了你。”刘校理慢慢说道。 炎夏,又是如此面善的老者,跟自己柔声说话,窦七却忍不住打个寒战。 “是,是,爷爷我知道。”他忙陪笑连连说道。 晨光大亮的时候,程娇娘家的房门被敲响了。 “你又来了?”金哥儿看着门外的周六郎喊道。 院子里的徐茂修看过来,抬手推开金哥儿进门的周六郎也看向他。 “周公子。”徐茂修略低头说道。 周六郎也不理会径直进来。 “徐三郎。” 有一个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和煦。 徐茂修看着跟在周六郎身后进来的秦郎君,再次点头见礼。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十三。”秦郎君自我介绍道。 徐茂修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周六郎。 “六公子,舍妹连日劳累,还在休息,你有事,改日再来吧。”他说道。 伴着他说这句话,徐棒槌和范三丑从厅堂中走出来,分左右带着几分不善向周六郎走来。 舍妹.. 周六郎哼了声,不仅没有站住脚,反而示威一般向廊下走去。 眼看双方要冲突,秦郎君忙喊声且慢。 “徐三郎,我们是来自请帮忙的,这次的事多一人帮忙总是要好一点。”他说道。 话音才落,衣衫擦地沙沙响,廊上左边转出来一个女子。 素青拖地衣裙,乌发束后,手持一把团扇,木然的看过来。 “你以为帮忙,我就会给你治腿吗?”她淡淡说道,“那,还不如跪下来求我真诚一些,也容易一些。”   ☆、第五十三章 嚣张 本已经认为心绪平静,能够再面对这女人,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激动的周六郎顿时又脸色涨红。 这女人,说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气死人! 以为她不过是说我不会给你治什么之类的话,结果她竟然说跪下来求她治! 周六郎攥着手迈上前一步。 “帮忙是帮忙,不敢以此要挟娘子。”秦郎君笑着说道,一面扶着小厮简单施礼,“仅讨好娘子而已。” 这话说的俏皮也实在。 婢女微微一笑。 程娇娘看他一眼,忽的也微微一笑。 “你说话,我听着好。”她说道,轻摇团扇,“如果,这次你帮我的忙,我便给你治腿。” 周六郎再次愕然,秦郎君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周六郎喊道迈上前几步。 “我家娘子说,帮了忙,她高兴的话,就给治腿。”婢女哼声说道。 纵观几次来往处事,这个女子似乎不说假话…. 她定下规矩,便会依照而行。 帮了忙,就给治腿… 一直期待的事实现的太突然,他们二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在院子里有些呆呆。 “帮不上,就算了。”程娇娘说道。 不要! “帮得上!”周六郎喊道。 程娇娘看他。 “你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帮我?”她问道,“不给我添乱,就是好的。” 周六郎面色涨红。 谁跟谁添乱,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如此的事? “你要是早一点说,我们也好做防备!”他绷脸说道。 竟然是从最初就生了心,却到现在才让他们知道。 当时还说的那样干脆。 “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 结果呢? 就在神仙居的旧地太平居横空而出。 那如今风靡的酒楼以及私家都会做的乐得自在,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吧。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 世人共享。哼,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个惯于玩弄话语欲擒故纵的家伙!骗子! 等一下,那方才她说的话,也不值得信吧? 这次你帮我的忙,我便给你治腿。 周六郎认真的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一字一字的扣,看看有什么纰漏。 看着周六郎一句话后便怔怔出神,程娇娘也没有再理会,秦郎君也没有理会。由小厮扶着向厅堂而来。 “娘子,你这句话可真是说的太诱惑人了。”秦郎君笑道,“你这就像跟一个要死的人说,我给你一条命,别说要他帮忙了,就是要他去杀人。他都毫不犹豫的提刀子上。” 程娇娘坐下来,看着他。 “那么,你会不会?”她问道。 “当然会。”秦郎君毫不犹豫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啊,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还是要爱惜自己多一些。”她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所以。某才与娘子同杯。”他说道,一面接过婢女推来的茶,举起来略敬而饮,放下茶碗,“那这次,就直接向姓刘的动手吧。” “那窦七呢?”从门外进来的周六郎问道。 “打死了事。” 一个女声和男声同时说道。 周六郎看着这对坐的二人有些无语。 那女人也就罢了,手上已经几条人命了,十三也跟着闹什么! 他看着秦郎君,那少年郎面色一如既往纯净和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他的双目比往日要明亮很多,似乎隐隐的火花在其内燃烧。 就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吗? 就像跟一个要死的人说,我给你一条命,别说要他帮忙了,就是要他去杀人,他都毫不犹豫的提刀子上。 他总说放下了,其实到底是没有放下。 是他一直没有放下,还是这个女人几次三番的言语挑起了他深藏内心自己都忘记的本性? 杀人… “事到如今,这种小卒子无须费心。”秦郎君说道,看了眼周六郎。 周六郎没有说话在一旁跪坐下来。 “我父亲最多十日就能回来了。”他说道,“还有时间仔细周全。” 程娇娘摇头。 “没有时间了。”她说道,“就是要在你父亲回来之前办好。” 什么? 周六郎皱眉。 “你这女人,你以为这是你杀几个泼皮那么简单吗?”他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意气用事!我父亲以前是瞧你不起,是无情待你,那不过是…是不把你当周家的血亲来看待才致,但现在,不一样,好吧,虽然话很难听,也很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有用了,不是傻子了,自然便是我周家的血亲,我父亲绝不会袖手不管…可能骂几句,但是,他绝对不会弃你不顾的。” 他一口气说完,室内一阵沉默。 没错,就是如此,因为她以前是废物,所以对周家来说没有用,所以弃之不顾,毫无怜悯,但现在她有用了,所以他们周家便心之所系念念相护。 虽然难听,但这是事实,这女人早就明白的事实,他也终于要直面的事实。 “意气用事?”程娇娘开口说道,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周六郎皱眉看她。 “这件事,你父亲帮不上我。”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面色涨红。 什么…… “他不回来,才是最好的机会。”程娇娘说道,看向秦郎君,“刘校理此时以为一切都是周老爷在背后所为,所以震慑之后,便不会再动作,只等周老爷回来,这一段反而是我们最安全最轻松的时候。” 秦郎君点点头。 “没错,刘校理这个人,便是如此的谨慎。”他说道。 “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程娇娘说道。 秦郎君一笑。 “我们,这个词我喜欢。”他说道。 “那要如何?”周六郎打断他,问道。 “要嚣张。”程娇娘说道。 什么?嚣张? 时近午间,街上很是炎热,所以贪凉的人都挤到酒楼里。 神仙居的大厅这几日食客很多,夏日里过路神仙已经很少有点了,也开始摆上其他酒楼一般的炒菜。 窦七对着镜子端详新插上的花,偶尔眼角的余光可以从窗子里看到大堂里。 “看到没,去了霉运,生意就好多了。”他一面说道。 掌柜的拨弄算筹,心里很清楚好了还是没好,但他也清楚不能扫东家的兴头。 “是,是,等事情彻底解决了,生意就更好呢。”他笑着符合说道。 窦七抚着帽子笑了,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大堂,才说了两句话,忽的觉得不对。 镜子里的大堂似乎骚动起来,然后耳边也听到嘈杂。 他不由凑近镜子,看着其内出现几个手拿棍棒的男人。 “给我砸!给我砸!” 几根棍棒狠狠的砸去,几案顿时翻飞,酒菜四散,安坐的客人们也尖叫着四散,整个大厅里乱成一团,人人夺门而出。 “你们什么人?”伙计们看着面前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面后退一面喊道。 “叫窦七出来!” 这些人不答他们的话,而是喊道,一面举着棍棒逼近。 伙计们抱头四散。 “你们什么人?反了不成!”窦七从内里疾步而出,一面竖眉喝道,一面扬手招呼,“来人,来人。” “什么人?你就是窦七,娘的,打扮的跟个兔爷似的…”徐棒槌说道,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面狞笑一声,“你他娘的都骑到我们太平居头上拉屎拉尿了,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他说罢,将手中的棍棒直直的送出。 窦七躲避不及,被一棍砸中肩头,伴着一声惨叫,人跌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哀嚎翻滚的窦七徐棒槌满不在乎的啐了口。 “呸,你要人家一只手,我要你一只胳膊,公平!”他恨恨说道。   ☆、第五十四章 求见(加更) 为起点台湾站金赞票第一加更,多谢台湾站的读者厚爱,终于能挤出一章单独给你们加更了,据说有奖金,顺便问奖金啥时候给….捂脸 ************************** “大人,大人,这如何是好?” 掌柜的急切切喊道。 “东家已经和那些人都被带到衙门去了。” 他看着眼前的的男人,神态依旧淡淡,似乎没听到方才说的事。 “刘大人..”掌柜的不由向前一步。 刘校理立刻看过来,目光微凝。 掌柜的忙垂下头不敢再动。 “你是说太平居的人打了窦七?”刘校理问道。 “是,是,适才一群人打过来的,光天化日当街就在我们神仙居打砸,还打了东家,官府已经验伤了,胳膊断了。”掌柜的急急说道。 “他们说什么?”刘校理慢慢说道。 “就说,太平居遇到泼皮还有….”掌柜的忙开口。 刘校理抬手打断他。 “没让你说。”他说道,一面看一旁侍立的随从,“去衙门的黄四回来了没?” 随从去外边问了句,不多时带进来一个人。 “窦七是被打伤了,大夫看了说这条胳膊废了。”此人说道。 此言一出,掌柜的一声哀嚎。 “大人,东家的胳膊啊!”他喊道。 “胳膊怎么了?”刘校理哼了声打断他,“他又不是厨子,又不靠胳膊手吃饭,哭什么哭,有命在,又少得了什么!” 啊,这样吗?掌柜的不敢再嚎,低下头哭丧着脸。 “他们在公堂上闹,一口咬定先前的太平居泼皮闹事以及李大勺的断手。都是窦七干的,所以要来报仇。”随从接着说道,“京兆府质问可有人证物证,那太平居的人拿不出人证物证,但一口咬定就是窦七干的。被府尹命杖责押入大牢了。大人,可见这是私仇相报。” “大人,大人。正好,正好,进了大牢,报他们瘐死!”掌柜的忙跟着喊道。 刘校理皱眉。 的确是,这种时候闹出这种事,无疑是自己送死。 无凭无据的就叫喊着去寻仇,当众打砸,这不是自己给人递刀子吗? 不用他出面,京兆府就能直接让他们入大狱。入了大狱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这也太蠢了吧? “这事没这么简单吧。”他说道。 他是个谨慎的人,也知道世人都有阴暗面,所以一直以来,遇到事遇到人,他都会先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从最恶的一面去揣测人心。 事实上。世情果然如此。 那些表面对他恭敬友好的,私下里就能跟别人算计自己当替罪羊。 当然,那些只看到他表面恭敬友好的人,也都成了他的替罪羊以及踏脚石。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利用。 这太平居的人堂而皇之的上门来打窦七,仅仅是他们说的要报仇,还是有别的阴谋? 是周家要针对他的阴谋? 正思付间门外又有小厮跑来。 “大人,大人,陈相公家有人来见。”他举着一张名帖说道。 瞧瞧,动作够快。 刘校理面色凝重,不过旋即又释然。 处置周老爷这种事早晚会被打听到,虽然他做的很谨慎,但如果有心的话早晚会打听出来,再说他原本也没想永远隐瞒下去,本来嘛,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鸡杀了,猴子被吓到了,但却不知道主人是谁,岂不是白费力气? 他脑中再次将事情理顺一遍,确信处置的理由合情合理,就是见了皇帝也说得过去,一个陈相公,虽然比他地位高的多,但是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是在这官场混的,谁的身上都不会清白干净。 陈家在祖居没少干夺人田产的事,那童内翰就更不用说了,身上的破事多得数不清。 他们要是以为自己这个老实人稍微打压一下就可以的话,那倒是件好事。 刘校理脸上重新浮现惯有的笑容。 “快请。”他说道。 马车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已经停业了,此时只开着两扇门。 “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秦十三拉住周六郎问道。 周六郎回头瞪他一眼。 “你还是顾那几个人的命吧。”他说道,“也亏你们敢如此做,京兆府的大牢黑幕重重,生死不过眨眼间。” “放心,那不是他们几个兄弟的命,那是我的命。”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下车。 另一边程娇娘已经由婢女扶着下车了。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迈进门去。 门里两三个伙计以及一个老掌柜正在整理桌几,看到他们进来都停下手。 “这里今日不营业。”老者含笑说道。 周六郎看了眼这老者,长得慈眉善目,说话柔和,穿的跟伙计们的衣服差不多。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他说道。 “哦。”老者含笑看着他们,“周公子,老儿斗胆说一句,这无凭无据的,闹下去可真没什么好,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这样闹,两败俱伤,高兴的是旁人罢了。” 周六郎哼了声,还没说话,身后的程娇娘迈上前一步。 “是。”她说道,略一施礼,“多谢刘大人赏脸。” 刘大人? 周六郎有些微微的惊讶打量这个老者。 刘校理深居浅出,在京城这么多年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又是文武有别,他这个年轻后辈倒从来没注意过。 原来长得是这般的不起眼,怪不得不起眼……。 咬狗不叫,叫狗不要,说的还真没错。 老者也含笑打量程娇娘,这个女子豆蔻年华,身子瘦弱。看上去很是单薄,但形容举止温文尔雅,面容俊俏,只是眉眼看上去有些异样,乍一看有些怪异。再一看就有些寒意。 这就是那个江州傻儿…… 他不信鬼神。但却深信世事无常,万事要小心不可大意。 这傻儿曾经是真的傻,但如今也是真的好了。可见必有奇遇。 他含笑点头。 “好说,好说,不敢,不敢。”他说道,一面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向内,“这边来坐坐吧。” 而在另一处,陈老太爷若有所思。 “又出什么事了?”他问道,“怎么突然跟着姓刘的扯上了?” 陈绍叹口气。 “归德郎被降职。太平居厨子被歹人暗害,神仙居白日被人打砸。”他说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陈老太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说白了,还是上次的事。”他说道,“这刘校理如今越来越贪了。” “父亲是说,那次的事是姓刘的主谋?”陈绍问道。 “上次不一定,但这次肯定是。”陈老太爷说道。一面笑了笑,“这刘校理顺风顺水过太久了,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程娘子她是待如何?”陈绍沉默一刻问道,“该不会,也杀了吧?” 说到这里他失笑。 那可是秘阁校理。士大夫,就是皇帝想要杀还杀不得呢。 陈老太爷却没有笑,伸手捻须。 “这个程娘子啊…”他慢悠悠说道,“真是不容易,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你看她不过是要开个食肆,结果多么艰难。” “世事本就艰难,哪有一帆风顺的。”陈绍笑道。 “所以啊,人都不可避免遇到事,不得不面对啊。”陈老太爷说道。 “父亲是说,她这次真的要对刘校理动手了?”陈绍惊讶道,“她,她,要做什么怎么做?” 那是官!京官!几十年的老京官! “她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不知道。”陈老太爷笑摇头,“这女子,行事看似有规却是无矩,摸不准也猜不到,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刘校理这次只怕要崩到牙了。”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陈绍说道,“她只让我牵个线,做个中间人请刘校理见一见,别的什么都没说。” “不用,那娘子行事有度,该说的时候她一定会说,不说的时候,你不要说,万一乱了她的安排。”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点头。 “不过我们也可能多想了。”他想到什么又说道,“许是她要跟刘校理和解也说不定呢,这也是自保啊。” 是吗? 陈老太爷捻须没有说话。 要是换做其他人,事到如今的确是该找中间人说客和解了,但别人的自保要么退避,要么断腕,这个娘子的自保,可就厉害了,看上一次泼皮事件,她的应对不躲,不避,不让,威胁到她,她就敢直接弄死了事。 如今那已经咬了她一口的人,她会放过? 厢房里,刘校理坐好,待程娇娘与周六郎施礼过后,才含笑开口。 “久闻程娘子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多亏陈相公引荐,实在是荣幸啊。”他说道。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看向程娇娘。 “你干的好事!还不快说!”他喝道。 这倒把刘校理吓了一跳。 “刘大人,是这样。”程娇娘再次向刘校理施礼,“太平居是我的,我舅父一家都不知晓。” 什么? 刘校理皱眉。 “刘大人。”程娇娘俯身未起,声音沙哑,“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没想到的,那几个军汉是我半路捡来的,施恩贿赂充作打手,因为李大勺怀疑是窦东家暗害,我也只想吓窦东家一吓,没想到那些人出手太狠…” 刘校理干笑两声,捻须没有说话。 这是来低头认错想要和解了?有胆子做这种事,怎么就没胆子继续闹下去了? “刘大人,我舅父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来的这些祸事,那我就要被赶回江州了。”程娇娘说到抬起头,“刘大人,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 **************************** 晚上还有一更,再求角色票。 最后一天好疯狂哈哈,算下来这个月平均日更能达到六千了吧,这也不足回报大家的厚爱,谢谢大家厚爱。   ☆、第五十五章 信否(祝豆豆天空已微蓝生日快乐) 感谢,感谢感谢,祝所有人都快乐~世道艰难,但大家要永葆快乐之心,且行且珍惜。 ************************* 与周家不和?这一切都是这个江州傻儿一个人干的? 太滑稽了吧? “这件事也怪我。”周六郎说道,“当初是我带她去神仙居,结果因为过路神仙她与窦东家心生罅隙。”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程娇娘,带着几分愤愤。 “没想到她竟然私下筹划立太平居,倒是好本事!”他咬牙说道。 刘校理呵呵笑了。 “程娘子的确有好本事,也不为怪,要是换做别人也立不起来啊,你看看窦七,这不成器的,有家里打下的根基,又有好运气,这神仙居还不是神仙难留?”他笑呵呵说道。 如果有外人在,这场景好似有嫌隙的是这少年少女,而这个宽厚的老者则是在劝慰说和。 “有些本事的难免得志猖狂。”周六郎说道,一面看向刘校理,“大人,不满大人说,至今尚还未告知父母家人。”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刘校理和煦说道,如同慈祥的长者淳淳劝慰,“家长就是家长,怎么相瞒?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办法嘛。” “他们要是能给我想办法,我会如此?”程娇娘说道。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周六郎喝道。 刘校理嗨了声。 “莫吵,莫吵。”他起身伸手劝慰道,带着几分长者的忧心,“有话好好说。” 程娇娘看向他,再次施礼。 “刘大人,过路神仙是我教会他了,他却经营不好,本是他的错,却来背地算计我。刘大人,他纵然是您的干孙,我也要这样说。”她说道,“这样的干孙,真是辱没你的脸面。” 刘校理哈哈笑了。 “不怕不怕。犯了错。我会管教他,只是。”他说道,“不能外人说他如何就如何。咱得讲证据不是?” “证据自在人心。”程娇娘说道。 “那二位今日是借着陈大人要问老儿我本心的?”刘校理含笑问道。 在陈大人二字上加重语气。 两个少年人沉默一刻,似乎有些踌躇。 “我们是来向刘大人你请罪的。”周六郎说道,“还请,高抬贵手,这件事能揭过去。” 刘校理哈哈笑了。 “你们真是孩子家。”他说道,一面又语重心长,“怕你们父母亲长责怪,要做的就是去坦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要怕,如果担心那些闹事的被官府抓走的人,你们则要去官府,诉情由,让府尹大人做断,还有一个。这件事说来就是市井打架闹事嘛,要想真销案,你们就去找原告,原告不究,那自然也就罢了。” “那怎么样。原告才会不究?”周六郎问道。 刘校理摇头笑。 “这个,你们要去问原告才是。”他和煦说道,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听闻程娘子是李道祖真人的亲授弟子,起死回生断肢再生不在话下,那去帮他把胳膊治好了,不就什么都好说了?” 周六郎嗤声。 “什么道祖真人弟子!”他说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忽的伸手从身上拿出一个绣花囊,伸手推过去。 “其实不是道祖真人。”她说道,“就是当今一个异人,他治好了我的病,又给我留下这个方技。” 刘校理看着带着几分好奇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那程娘子真是好运。”他含笑说道,目光从香囊上移开了,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把这个给大人,请大人自己找个大夫,按照其上的法子便能给窦七治好胳膊。”程娇娘说道。 “这,这,为何要我?”刘校理惊讶道,一面摇头,“你们的结你们解才是好。” “我让人打了他,我再去给他治好,大人,这不是解,这是火上浇油。”程娇娘说道,“您不一样,您是他的亲长,您给他治好了,他对你更为感激,你再出面让我们化解,才是最好。” 刘校理依旧摇头。 “出面和解嘛,说句话的事,我自试试就好了,娘子无须如此。”他说道。 “只说话没有诚意。”程娇娘说道,“我决意要靠自己过好日子,所以不想被这事毁了我的太平居,也不想让舅父知道,被绑送回江州,思来想去,最方便最直接能帮我的,就是刘大人您了。” 她说罢俯身将香囊再次推过去。 “还请大人怜悯我身世可怜,母早亡父不养亲不待。”她说道。 一旁周六郎脸色难看,但强忍着没有说话。 刘校理看着眼前的二人,视线最终落在那香囊上。 “那么,我就姑且试一试。”他说道。 程娇娘和周六郎这次忙一起施礼道谢。 “多谢大人大人大量。”他们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刘校理说道,语重心长,“遇到事不要冲动,不要瞒着家长,这件事我暂时与你们兜下,但待归德郎回来,你们还是要和他说明的,都是自己的亲长,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再气再恼,也是要护着你们的。” 程娇娘和周六郎再次施礼道谢。 看着这二人离开,刘校理慢慢的站起来。 “大人,您觉得可信否?”一个亲信从里间出来,问道。 “说话而已,什么信不信的。”刘校理说道,“人家说,咱们就听,咱们说,人家不也是听嘛。” “这个江州傻儿还真敢来,而且态度还这么嚣张。”亲信说道。 刘校理笑了笑。 “年轻人嘛,嚣张一些很正常。”他说道,“去吧,打听打听去。” 亲信领会应声是,疾步出去了。 刘校理低头看着还摆在席垫上的香囊。 江州傻儿……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太平居是她的,那么上一次射杀泼皮也是她主谋的么? 好个江州傻儿…… 真是可惜了,如果当初就知道这过路神仙是她的,当窦七进城之后他就放低姿态周全一番,那样的话如今普修寺的那些和尚收入囊中的钱就有很多属于他了。 若不是已经结下了仇,按照他的规矩以及习惯,都是必须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他还真想留下这个女子,让她为自己所用。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没了人,方技留下便是。 “来人。”刘校理说道,站直身子。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 “把这个拿着。”他说道。 小厮应声是,矮身拿起香囊。 “打开看看。”刘校理说道,目光盯着小厮。 小厮应声是打开。 “大人只有一张纸。”他说道,将手中的卷纸打开。 其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小厮不认得,抬头等候刘校理指示。 刘校理审视他一刻,点点头。 “收起来吧。”他说道,抬脚迈步,“去叫怡春堂的詹大夫来。” 马车驶入玉带桥,看着程娇娘下车,周六郎跟过来。 “他会信吗?”他到底忍不住问道。 已经走到廊下的程娇娘回头。 “当然会信。”她说道,“因为我不说假话。” ************************ 四更已毕,距离这个月结束还有两个小时,还要大家再帮忙,我去准备明天的更新,明日见! 另,四月底会有双倍月票,大家的保底粉票先别急着投,留一留,双倍时一票抵两个,更值。   ☆、第五十六章 静待 窦七的哭嚎从屋子里不断的传出来。 “爷爷,让他们死,让他们现在就死。”他喊道,动作太大牵动胳膊又发出一声惨叫,“我的胳膊啊。” “行了,先不要管他们,最要紧的是你的胳膊。”刘校理说道。 屋中女眷闻言更是流泪。 “多谢爷爷惦记。”她们纷纷叩头说道。 “我的胳膊废了,我的胳膊废了。”窦七依旧哭喊道。 “有我在,废不了!”刘校理没好气的喝了声,不再理会窦七的哭嚎,转身向另一边走了几步。 那里有一个中年男人正举着一张纸,神情激动,整张脸都恨不得贴到其上。 “詹大夫,如何?”刘校理问道。 “妙啊,妙啊。”詹大夫激动说道,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张纸,“竟然有如此之法,竟有如此之法,我怎么想不到呢?” “说正经话。”刘校理喝断他,“到底能不能用?” 詹大夫回过神。 “此方技中所用之物都是从未如此用过的,所以到底疗效如何要试一试才知。”他说道。 “那就试吧。”刘校理说道,“要你来就是做这个的。” 詹大夫忙忙的应声是。 “来人,来人,去抓药….”他喊道。 话喊一半,就被刘校理踢了一脚。 “这种事能让别人去做吗?”他皱眉说道。 詹大夫回过神忙赔罪。 “大人放心,我亲自去,我自会周全不露。”他低声说道,迟疑一下将手中的纸小心的递过来,“大人,您收好。” 刘校理看着递过来的纸并没有接。 “这个,没问题吧?”他忽地问道。 这个? 詹大夫低头看手中的纸,问题?什么问题? “我闻着有点香。”刘校理说道。 詹大夫明白了。 有些人会在信纸上做手脚,当初有个人给仇家送了卷书。墨中加了毒药,仇家拿过书读了后就毒发身亡。 他忙再次认真的查看了手中的纸张。 “大人,没有问题,小的医术平平,但制药出身。世间没有那种毒药能逃过小的眼。”他说道。带着满满的自信,一面再次嗅了嗅信纸,的确有淡淡的幽香。“这个,大约是香囊的缘故,又好似一种墨松香。” “那个香囊我已经扔了。”刘校理说道。 “大人谨慎做得好。”詹大夫忙赞道。 谨慎些好,刘校理点点头。 “你放这里吧。”他说道,依旧没有伸手接,“快去准备治伤吧。” 这些最恶的人却往往是最怕死的人。 詹大夫心里撇撇嘴,低头应声是忙转身去了。 大夫出去之后,又另外的人进来了。 “大人,都打听清楚了。”他低声说道。 刘校理抖袖子跪坐下。 “说。”他说道。 这程娇娘与周六郎的确去过神仙居。还指点了过路神仙。 这程娇娘的确与周家不合。 当初治好了陈老太爷,竟然直接拒绝回周家,反而另起宅院。 那周六郎陈家门前劫车,另陈家十分恼火,所以两家没有来往,那陈家也只招待程娘子而已。 程娇娘在周家挑吃捡穿。几次三番让周夫人难堪,好名自己占,遇事便推给周家,闹的是合家焦头。 她是被周夫人赶出来的… 伴着隔壁窦七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咒骂,刘校理听亲信一一讲来。听到这里不由开口打断。 “赶出来的?”他问道,“什么时候,所为何事?” “就在太平居初建之时。”亲信说道,脸上的笑有些古怪,“是因为这程娘子与那周六郎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刘校理哈哈笑了。 “真是少年多情啊。”他说道。 那日那少年未有多说话,一直绷着脸,但看那女子时眉眼里的情义,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但却逃不过他这个老人的眼。 如此看来,这件事莫非真的是这两个少年人私自而起的? 看那说话行事,果然是少年莽撞又倔犟冲动。 如果周老爷回来知道,自己竟然被自己家的两个小儿带入坑中,岂不是要气死? “刘大人,我舅父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来的这些祸事,那我就要被赶回江州了,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 刘校理点头笑了。 这傻儿倒也是不傻。 只是这性子太倔,你看看,来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反而一副趾高气扬,年轻人呐,要好好的打磨才是。 “还有大人。”亲信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陈家一直打听的这程娇娘遇到的异人,好似找到了。” “果然?”刘校理微微有些惊讶问道。 “具体的不清楚,陈家瞒的很紧。”亲信说道。 那个无所谓,要紧的是更加证明这程娇娘手中的方技来路。 现如今就看这方技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假的,就是这两个小儿以及周家在玩拖延的把戏,这对刘校理来说早已经在筹划应对中,无须在意。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好,他一定会让他们痛快一些,免去死前的担惊受怕流放跋涉、女眷充入营妓的种种痛苦。 这种识时务的人,就该受到照顾,不是吗? 程娇娘伸手拉住李大勺受伤的右手,用力的拽了下。 周围的人只觉得浑身麻痒牙根酸软倒吸一口凉气移开视线。 “痛吗?”程娇娘问道。 李大勺眼圈发红哽咽点头。 “痛。”他说道。 几日眼泪不断已经流干的阿宋嫂在一旁又拭泪。 能痛就好,能痛就好。 “等三日后再换了药,再痛,你也要活动手。”程娇娘说道,起身站开。 李大勺和阿宋嫂俯身在地叩头。 “东家他们…”李大勺又抬起头哽咽道,“都是我惹来的祸端,我当时不该瞒着东家…” “这个你无须自责,自来福祸相依。”程娇娘回头说道。 “娘子,那窦七有刘校理撑腰。东家他们如此做,窦七怎么甘心,我听说大京兆府的大牢进入了就是死路一条啊。”李大勺哽咽说道,“娘子,这如何是好啊。” “是啊娘子。您就别顾着我们了。还是快想想法子救救东家他们吧。”阿宋嫂亦是哭道。 “大牢里,我也没办法,帮不上忙。”程娇娘说道。“自然是做自己能做的,比如疗伤治病。” 帮不上忙?说的这样的干脆? 李大勺和阿宋嫂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那个女子走了出去。 “到底,不是亲的…”阿宋嫂喃喃说道。 她又是个官宦家的闺阁娘子,出了事走投无路打点一下折送几个替罪羊回家便是。 “人活着,真是难啊。”李大勺也喃喃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就雨收天晴。 夜色散去,日出天明。又一日到来。 刘校理放下手里的书卷,形容里多了几分急切,看着进来的詹大夫。 “如何?”他问道。 “大人,大人,神技啊神技啊。”詹大夫眼里布满红丝,神情激动。 “好了?”刘校理问道。难掩几分惊喜。 虽然已经料到不会拿假的来,但他习惯性的从质疑角度考虑。 “好了,一直忙到半夜,今早已经接好了。”亲信在一旁说道。 “果然是接上了?”刘校理又问道,看向詹大夫。 詹大夫重重的点头。 “已经恢复知觉了。虽然养好如初要花些时候,但这条手臂是保住了。”他激动的说道。 对于詹大夫的技术刘校理还是很认可的。 “那这个秘技果然是真的。”他说道。 “是啊是啊。”詹大夫也连连点头。 二人的视线都落在几案上。 那张写有秘技的纸安静的摆放其上。 “不知这起死回生的方技如何?”詹大夫下意识的说道,眼中难掩羡嫉。 “这个,试一试便知。”刘校理说道。 詹大夫抬头看向他。 “大人,牢房里随便提一个来试试,试完了就杀掉,也不会泄露出去。”他说道。 刘校理点点头。 “那就有劳你先去吧。”他说道,一面摆摆手。 詹大夫大喜忙应声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秘技纸,转身就走。 不过,为啥说你先呢?难道刘校理也要亲自去? “大人…”他忍不住回头要说话,却有人从身旁贴近他,脖子一凉。 詹大夫的眼瞬时瞪大,伸手握住脖子发出嗬嗬声,亲信松开手,詹大夫便向后倒去,血瞬时染红了席垫。 刘校理起身,一面用旧青帕子掩着口鼻,一面弯身捡起一旁飘落的纸,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詹大夫。 “你也知道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他慢慢说道,“不过你也值了,带着如此秘技去见阎王爷,想必能在阴间混的风生水起,如此也不错。” 詹大夫最后抽动两下,瞪大眼不动了。 “好好的竟然被贼人劫杀了,真是可怜。”刘校理说道,伸手将詹大夫的双眼盖住了,又叹口气,“他可是家里的柱子,他这一走,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到底是咱们家药铺里的大夫,你们要去帮衬一下,别让人欺负了,还有亲族里也要威胁一下,莫让侵吞了他妻儿的家产。” 亲信应声是。 刘校理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纸抖了抖放入贴身内里,带着惯有的和煦神情迈步出去了。 程娇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二字,便收笔。 “今日,徐三郎等人受了二十杖刑。”秦郎君说道。 一旁的婢女脸色很难看。 “秦郎君,三郎君曾经有大疾,这才好了不到一年呢。”她忍不住说道,“只怕再熬磨几次就受不了了。” 秦郎君的视线落在墙上,哪里悬挂着一张纸,写着公正的一字。 婢女抖了抖新写的,将纸也挂过去。 一,二…… 两天了…… “那刘校理谨慎,我不敢做的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所以皮肉伤是不可避免,性命无妨。”秦郎君说道。 “撑过这两天就够了。”程娇娘说道。 如果没有人在其中周旋,这两天里就足够茂源山兄弟们死几回了。 “你是说刘校理信你了?”秦郎君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摇头。 “他不是信我。”她说道,“他是信他自己。” ******************* 有人说看不懂,这个情节一共埋了三条线,从准备对付刘大人到结束,还是十天左右的时间,因为这几日连续加更,已经不用十天了,这个情节很快就写完了,到时候再连起来看就明白了,我没有凑字乱码,担待担待,稍待稍带。 先更新,三月感言一会儿再写。   ☆、三月感谢 这个月, 月票榜/角色票榜, 赢了, 依旧跟前几次一样,惨烈,艰难。 就凭这次榜单的设计规则,全站内每个vip免费三票,视日常消费打赏多少再给一票,也就是说,所有在起点看书的注册号,可以任意投票。在这样的规矩面前,小小一本书,订阅再好,放在全站,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昨晚我写完今天章节的,虽然有时间再多写一些,但心情激荡之下怎么也写不出来,就呆呆地对着电脑一直坐到了十二点。 感觉很复杂,两天,两万票,追平了一万票的差距,又超出了一万票,两天! 我知道这两天背后亲爱的你们付出了怎么样的努力、辛苦、还有超乎寻常的投入。书评区里,满屏的打赏,嘉年华主页,满屏的为娇娘拉票广告。 为了这两万票付出的打赏拉票资金,早已经不下于榜单第一的奖金。 有人问,值吗?还不如直接把钱给作者呢! 我也扪心自问,值吗?图什么呢?缺钱吗?付出是得到的几倍,为什么要争?为什么?对着电脑,我一个晚上都在想。 当零点报时声响起,书友群里欢呼雀跃,大家问我此时在做什么,被几个书友猜对了:没错,我这泪点低的人,又在泪流满面了,就像名门结束要争取一下第一做完美结局的那次一样,就像刚上架要开门红的那次一样。 第一从来不是我们的囊中物,赢,每次都是那样的艰难不易。 如此艰难,如此不值,我们却还是做了,不是为了钱,不是仅仅为了第一,而是为了第一所代表的意义,那就是--荣耀,激情,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 世道艰难,做什么事都不容易,但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险阻与挑战,我们都要内心保持积极向上乐观。孔孟之道,尽心竭力,虽曰未学,子曰学矣。 我亲爱的书友们,你们用行动和决心,践行着个古老的大道,我们争,用更新、用热诚、用自己的工薪或者是家用,不吵不闹不怨不愤不悔,赢得光明正大,输了无愧本心。 谢谢大家既热情又理智。 这本书是关于苦难的和艰难的故事,也是关于不屈和无畏的故事。 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无法想象怎样才能让自己饱含激情保质保量地更新,这个故事,有了你们的帮助才得以延续;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就什么都不是! 入行五年,我今天才敢揉揉眼,战战兢兢的确信,我真的拥有了一大笔财富,那就是你们,亲爱的书友们。 鞠躬感谢。四月争取保持双更。 本期特别鸣谢:盟主 三月, 12,豆豆,小熊,炎骑士、爱抠脚的汉子、胖使、新野物雨、樱桃,笑笑,元元,莲子,卿儿以及家属,木桩,还有副版。   ☆、第五十七章 埋怨 周六郎在院子里看着竹笕,听得衣衫摩挲以及拐杖顿响,他转头看去,见程娇娘与秦郎君走出书房。 “那余下的事,就有劳你了。”程娇娘说道,略施礼。 秦郎君还礼。 “某必当全力以赴。”他郑重说道。 拐杖声声响,秦郎君走下来,周六郎看了程娇娘一眼,见她始终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便转身也走开了。 一车一马并行在街上。 秦郎君喜言爱笑,以往这个时候,必定正说的热闹,但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去好一段,始终沉默。 周六郎再一次看向秦郎君。 秦十三手拄着头若有所思。 “喂,你要怎么做?”周六郎问道。 秦郎君回过神看着他一笑。 “听她的。”他说道。 我都没有被邀请进屋,怎么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周六郎哼了声。 “她,说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说…”秦郎君看着他一笑,“不让告诉你。” 周六郎面色陡然大变,看着秦郎君将马鞭一甩,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秦郎君喂了两声,看着周六郎远去了。 “开个玩笑。”他说道,有些失笑,“以前不常这样吗?怎么突然急了?” 他说罢又叹口气,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来的方向。 “早说过的,可怜啊可怜,何必啊何必。”他说道。 周六郎径直进了家门,甩下缰绳给小厮闷头就走。 “六郎!” 妇人喝声传来。 周六郎站住脚,抬头见母亲站在自己院门口,满面怒气,在她身旁几个兄弟姐妹也同样面色不悦。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周夫人流泪骂道,“你去哪里了?” 周六郎移开视线。 “我,我和十三有些事….”他闷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夫人喝断。 “给我打这个不孝子!”她伸手指着喝道。 一旁侍立的几个小厮迟疑一下,抱着棍棒过来了。 周六郎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 “六公子,对不住了。”小厮们说道,举起棍棒就打过来。 左右两个小厮分别打在周六郎后背上。 “没吃饭吗?”周夫人喝道。 两个小厮吓的一抖,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打过去。 周六郎要紧牙站稳身子。 “如今家中危难,你父亲急而未归。” 伴着小厮们的棍杖,周夫人一声的喝道。 “……你兄长四处奔波,你姊妹在家日日念经拜佛,你呢?你在做什么?” 周夫人越说越气,甩开仆妇丫头,自己上前夺过棒子重重的打过去。 “…你跑去见那个女人!一天天的长在她那里!还撒谎骗我!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亏你父亲还如此疼你…” 周夫人一面打一面再忍不住流泪哭。 周六郎一动不动任凭打着。此时看周夫人如此。神情有些悲戚。他猛地跪下,抱住了周夫人的腿。 “母亲,都是孩儿的错!”他喊道。 没错都是他的错。 当初意气风发站到了程家的门前,原以为不经意的一见。无所谓的一问,结果招惹了如此的麻烦。 眼前浮现初见时那女子从厅堂里抬眼看过来的形容。 真是可笑,可笑啊。 如果当初多看一眼…. “哥哥..” 那廊下含笑听到这个称呼的就不是那个什么徐三郎什么郎的一群人,而是他吧.. “虽然说起来很牵强,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丝牵强的相助,她也要涌泉相报,这样的人怜悯,多愁善感。”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当初,如果不是当初… 帮她的人就不会是那些毫无干系的外人,而他这个堂堂正正的表哥却像个傻子似的旁观……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当初,他们一家应该和气融融。 她看病也好。办食肆也好,一起有商有量,有戒有备。 父亲也不会无知无觉的被人视为仇家,视为仇家也没什么,只是正面迎敌,总好过没有丝毫防备莫名其妙的背后受击。 都是他的错! “母亲,你打吧,都是我的错。”周六郎喊道。 周夫人恨恨的将棍棒击打他几下,一来没了力气,二来看儿子如此也心软,最终扔下棍棒,掩面大哭。 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围过来,女子们都啜泣,男子们也神情沉重。 一时间家里哭声一片,吓得外边的仆妇丫头们战战。 老爷出事的事已经瞒不住了,但家中主子们都说没事,关系也打点好了,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莫非不只是降职?还可能更严重的后果? 周六郎等几个兄弟很快也醒过神,忙让大家停止哭泣进了屋子。 “六郎,你这次真是做的过了。”兄长们沉脸说道。 丫头们捧上热毛巾,待大小娘子们净面。 “就是,那女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这个时候,你还只顾着她!”周小娘子尖声说道,将热毛巾扔下。 丫头们忙捡起来,鱼贯退出去,不过相比于进来时心里都轻松几分,原来不是周老爷的事,而是周六郎的事,还是因为女人的事。 不过相比于屋子里这些人的气愤,下人们倒很平静。 六公子天天往程娘子那里跑,上边的人不知道,下人可都是知道的。 看着丫头们出去,兄长们对周小娘子赞许的点点头。 “六郎,你看妹妹都比你懂事。”他们说道,“家中有我们,不用你奔走,但是,你也不能让大家闹心啊。” 周六郎自进来后一直坐着不说话。 “六郎,你还年轻,这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你何必就为了她迷了心窍!”周夫人说道,抬手又要拭泪。 “我没有为了她迷了心窍。”周六郎闷声说道。 “那你天天的找她去做什么?”周夫人喝问道。 屋中兄弟姐妹都看向他。 周六郎抬起头动了动嘴唇。 “为了父亲。”他低声说道。 “你说啥?”坐的近的姊妹听到了,更为气愤,竖眉坐直身子,“亏你说得出口!要不是那个傻子,咱们家也不会这么霉运连连!你还去找她,还嫌咱们家霉运不多吗?” “她不是傻子。”周六郎说道。 何止不是傻子,还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手掌之上的人。 “母亲,你看他。”小娘子们喊道。 “行了,这件事别说了。”周夫人喝道,“你父亲的事要紧!” “是啊。”几个兄长也点头,面带忧色叹口气,“此时看来上面倒不似开始那般咄咄逼人,说情的口气也放软了,不像一开始那样谈都不能谈了。” 那女人说了,此时是最轻松的时候…. 周六郎低下头。 “……是啊,不过说不定人家在私下做手脚呢,我们可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他们看到周六郎笑了笑。 这小子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如今没心没肺的,真的被女人迷的都糊涂了? “六郎,你笑什么笑?”他们不悦的说道。 周六郎再次笑了笑。 “不用担心。”他说道。 “什么?”兄长们不解问道。 不用担心,不管私下做什么手脚,都不用在意,因为有人只要做一件事就足够了。 那就是面对挡路的屏障,直接掀翻干掉。 而正在做这件事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傻子。 “没什么。”周六郎说道,垂下头。 夜色降下来时,秦郎君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已经看了好些时候书了。 另一边一个中年男子也坐着看书,宫灯下他相貌俊雅,虽然年岁已长,但相貌气度依旧过人。 这便是秦十三的父亲,承议郎秦安,其母乃平阳公主,他却并没有靠着这份荫荣做一个安享富贵的荫补官,而是科举中了进士,才学出色,如今随侍天子,遣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 秦侍讲放下书卷,揉了揉酸涩的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你这几日忙什么?”他开口问道,“前日你去史馆找我了?有什么事?” ********************* 月底有双倍粉红哦,大家留一留不急着投,关键时刻再战。   ☆、第五十八章 运气 听了父亲的问话,秦郎君放下书一笑。 “没处去了,就去父亲那里看看有什么热闹可听不。”他说道。 “是打听我这里的热闹,还是政事堂的热闹?”秦侍讲问道。 “倒是瞒不过父亲。”秦郎君笑道,“周六的父亲最近出点事,我帮忙打听一下。” 儿子与周家六郎交好,秦侍讲自然知道,虽然一直奉行子孙事,长者不过问,但他还是私下留意几分。 “这件事我知道,有人控他当年对亳州军库案定罪不当所以降职待查。”他说道,“这个案子我看了,的确是他定罪不当,被罚是不可避免了。” 秦郎君点点头。 “是,父亲我知道。”他说道,一面拿过拐杖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这个儿子就是这样,一向明事理,不该说的情就不说。 秦侍讲点点头。 “不过其罪倒也不至于太重,如今西贼不稳,连吃败仗,陛下正在气头上,等过一段再周旋便好一些。”他又说道,算是给儿子一个安慰。 秦郎君果然高兴的点头再次谢过父亲。 “哦对了父亲。”他走到门口又似乎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吏部侍郎要选人了?” 秦侍讲微微皱眉。 他所在的史馆厅与中书门下政事堂很近,故他这里的小吏是除了政事堂吏员外消息最灵通的。 估计儿子在那里听到小吏们嘀嘀咕咕传递什么小道消息了。 “陈绍拟升任政事堂左右仆射,吏部侍郎便会空缺,大概也许吧,尚未定。”秦侍讲随意说道。 “那倒是个辛劳差事。”秦郎君亦是随意说道,不再多谈告退了。 秦郎君刚推出去,秦夫人过来了。 “十三找你说情?”她直接问道。 秦侍讲笑着摇头。 “你儿子还没你说的直接。”他笑道。 秦夫人也笑了。 “他那小心思弯弯绕绕的,别理会。”她说道,“难得他有个玩的好的人,周家的事你多少看着点,能说句话就说句话。” “只是这话现在委实不能说。越说越是火上浇油,御史台那边正磨刀霍霍。”秦侍讲说道,又摇头,“也是他倒霉,怎么偏偏这时候被翻出这旧年的公案了。” “不会闹太大吧?”秦夫人有些惊讶,她可没料到真的如此严重。 “看运气吧。”秦侍讲说道。 竟然要靠听天命了,秦夫人一向含笑的面上浮现几分忧色。 “怪不得十三这几日在外奔波呢,他以前可是从来不往那些地方去呢。”她说道。 那些?是哪些? 秦侍讲询问。 “我也没具体问,好似去了京兆府之类的地方吧。”秦夫人随口说道。 乱托关系,秦侍讲摇头。不过儿子一向有分寸又聪慧。不用担心。 夫妻二人说些家事丢开不再理会了。 晨光微亮时。刘校理伸手重重的拍打了窦七的胳膊一下。 窦七发出一声惨叫。 “不错,不错。” 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满意的笑收回手直起身子。 “能痛就说明还好。” “爷爷,这还好啊,我太惨了。”窦七委屈说道。一面再次恨恨咬牙,“那几个人在牢里打死了没?” “昨日一顿好大,竟然好身板扛下来了……”掌柜的忙说道。 “京兆府大牢的杀人棒下竟然能活命?”刘校理插话微微皱眉问道。 “大人不知,这几人乃是军汉,一身好功夫,就是在太平居经营食肆,也日日熬炼筋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柜的说道,“不过也不怕。他们到底是躺下了,躺下容易起来就难……” 刘校理释然,点了点头。 “…最多让他们再多活两日。”掌柜的眉飞色舞的接着对窦七说道。 “这么快死了,岂不是浪费。”刘校理再次打断他说道。 窦七和掌柜的都一愣。 “爷爷,你的意思是要留着他们?”窦七喊道。一脸不可置信,“那些混蛋留着做什么?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早晚的事,急什么。”刘校理打断他说道,“就知道图一时痛快,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窦七瞪眼问道。 当然还有实在的利益,这个蠢货。 刘校理正点走进公厅,不出意料,他又是最早的一个,这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等天色大亮,其他的官员小吏也都先后而来,作为吏部司主事他的公务并不繁忙,但刘校理却不似其他那些吏员偷奸耍滑,而是认真的查看昨日处理过的公事,再认真的询问今日的事。 一直忙到午时才歇息一刻。 刘校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如同其他官员吏员一般到外边的食肆也好行脚店也好吃饭,而是拿出随身带来的小食盒,将自己的一碗米,一碗素菜摆出来,再沏上一壶厅内供给的煎茶,午饭就解决了。 正要吃完的时候,外边传来低低的说笑声,是结伴吃饭回来的一帮小吏在絮叨说笑,听他们时而高时而低的声音,可想而知必然是传递什么小道消息。 中书政事门下,这是很常见的事。 刘校理一向不参与这是非闲言,他慢悠悠的吃饭,直到一句话传入耳内。 “……陈相公的事已经定了,肯定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空缺出来,你们说谁有可能?” “……咱们这里资历最大的也就是刘校理了……” 吏部侍郎! 虽然大家都明知陈绍不会再吏部久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不过皇帝身体始终不好,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帝的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 不过如果当真的话,那就是好事,是别人家的好事,也是他的好事。 一步一步的,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么? 刘校理顿时心内翻江倒海,觉得心跳停了下,呼吸也几乎停止,他不由下意识伸手握住心口。 “大人?”一旁的随吏忙关切的问道。 耳边噗通噗通的心跳响起,刘校理慢慢的吐口气,冲随吏微微一笑。 “去劝诫一下,咱们这里距离政事堂很近,别让相公们看到乱糟糟的就不好了。”他和气说道。 刘校理一向谨慎老实怕事,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为怪,随吏笑嘻嘻的应声是出去了。 门外的嘈杂声很快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刘校理低着头继续吃饭,神情虽然依旧,心内却翻江倒海。 这也是他的习惯,不管悲怒喜忧,都压在心里,绝不能表于外,这么多年他已经很自信能掌控自如。 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太一样,他总觉得心跳的有些快。 况且这还不过是吏员们闲谈说笑,每日政事堂内流传的消息百十来个,哪能都当真。 更况且,他是他呀,谨慎本分的他呀,怎么会因为这一句虚谈就如此情绪不稳? 刘校理不由深吸一口气。 吏部侍郎,竟然提早要来到了吗? 真是喜事啊,如果能跨入这一步,必将是分水岭的跨度。 日后中书门下省里会不会多一个姓刘的参政? 刘校理握着筷子不动,微微有些出神。 门帘响动,随吏进来了。 刘校理放下筷子,端起茶,心跳平复,鼻息间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 “嗯,好香。”他不由说道,用力的嗅了嗅,看着面前的茶碗。 “新换了南州的茶,校理喝着如何?”随吏听到了忙陪笑问道。 是茶香啊,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轻松。 “好茶,好茶。”他说道端起来一口饮了。 ************************ 这次官职我打算唐宋乱用了,不细究了,因为前边没细究随手写了,所以要改的话太麻烦,大家就当个名字看,我也尽力少涉及,担待担待。   ☆、第五十九章 说和 婢女将晾干的纸抖了抖,挂在屏架上。 “四。”她念道。 退后几步,回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已经站到了门外,樱花树枝繁叶茂,随着夏日的风摇摆。 距离求见刘校理已经过去四天了,郎君们也已经在监牢里关了四天了,如果不是秦郎君传来话确信无忧,真是要让人急了。 不过,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忐忑。 周六郎走进来,便正看到廊下的程娇娘正在捻着手指,神情木然看天。 “还会算吉凶吗?”他说道。 “吉凶还用算吗?”程娇娘说道,“我只是在算时间。” “算什么时间?”周六郎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有好消息的时间。”她说道,放下了手。 周六郎看着她,面色狐疑。 如果说以前,他听了这话,还会想一想,但现在… 这女人嘴里说出的话,有一句可信的吗? “我说过我不说假话,你干嘛这样看我?”程娇娘说道,微微笑了笑。 “是吗?”周六郎哼声反问。 “当然,不过,我说的话别人怎么样,就与我无关了。”程娇娘说道,转过身向厅堂走去。 周六郎还要说什么,有人敲响了门。 “程娘子,神仙居窦东家有请。” 神仙居已经重新开张了,虽然跟没开张时也没什么区别。 程娇娘和周六郎闻讯前来时,窦七也正迈进神仙居。 说起来茂源山兄弟下手很客气,除了打折了手臂,其他地方都无碍,如今手臂接好,虽然还包扎的严密,但并不影响他的走动。 “爷爷,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了?”窦七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就这么放他们出来了?” “怎么便宜了?不是会提条件的吗?”刘校理不急不缓的说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额头。 昨夜没睡好,虽然他一向睡眠都不好,但今日感觉特别累,似乎耳膜嗡嗡响。 是因为听到的那个消息太让人难以平静了吧。 虽然还都是私下乱传,但自来是无风不起浪,陈绍真的即刻就要升任了。 这个消息据说是从政事堂传来的,而且据说是天子近侍秦侍讲也有所耳闻。 秦侍讲跟皇帝的关系可不一般。 其实要说突然也并不突然,也不意外,毕竟自从陈绍进京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也不是听了消息就要筹划经营的那种人。 因为。为了这一日。他已经经营了十几年了。 “爷爷。凭什么提条件就要放了他们,杀了他们也能提条件。” 窦七在耳边喊道,打断了刘校理的走神。 刘校理皱眉,伸手在鼻息间扇了扇。看着涂脂抹粉的窦七。 “离我远点,香腻腻的熏得慌。”他说道,“就知道杀了杀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急什么急!眼皮子真浅!” “那我就放心了。”窦七笑嘻嘻说道,“我还以为爷爷心软了呢。” 刘校理哼了声。 心软?那是什么东西? 门外脚步声响,掌柜的拉开了屋门。 “大人,东家,周公子和程娘子来了。”他说道。 看着迈进门的少年少女。窦七有些恍惚,曾经见过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不过再见到人,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连身后跟着的那个丫头都没变。 但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冬天变成夏天。食客和东家变成了东家和东家,而且,自己还赔了钱,折了手下,断了手! 早知当日那两个少年少女会引起今日如此麻烦,当时他就该除掉他们! 果然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聪明人和蠢人。 刘校理这几日探查的消息已经确认了,周家上下果然不知道这太平居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周老爷的罪事是谁做的,不知因自然不明白果,一群人还乱扑腾,不像这两个少年人,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到什么人,一想就明白的寻过来了,偏偏还不敢告诉家里。 这一切果然就是这两个少年人做出来的,自己竟然被这两个少年人耍弄了,想到这个窦七就气的要疯。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先开口狠狠说道。 “是啊,真是没想到。”程娇娘亦是说道,“我都白让给窦东家一份赚钱的秘技了,东家竟然还要来抢我的,人心真是不足。” “要不是你害我…”窦七喊道。 “都住口,都住口。”刘校理似是被吵的头疼,有些无奈的伸手示意,“冤家宜解不宜结,都坐下,都坐下,大家好好的谈一谈,闹成这样有什么好的。” 程娇娘在一旁坐下,周六郎也跟着坐下,窦七愤愤的甩了下还能动的手也坐下来。 “阿七啊,你的手要多亏了程娘子的方剂才能治好…”刘校理说道。 话没说完窦七就又跳起来。 “爷爷,我的手也是被她打断的!”他喊道。 “你若是不先打断别人的手,别人怎么会打断你的手。”程娇娘也立刻说道。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李大勺的手是我砍的?”窦七哼声说道。 程娇娘嘴边一丝笑。 “你都知道是砍的不是打断的,还要什么证据吗?”她说道。 “我打听还不行吗?那那些知道李大勺手砍掉的难道都是凶手吗?”窦七冷笑。 真是幼稚可笑!少年无知!自以为是! 以前是轻敌没有防备才栽了跟头,今日人都明明白白的站到眼前了,他难道还能傻乎乎的等着被打脸吗? “够了!”刘校理拔高声音喝道。 屋子里安静下来。 “事已至此,不要吵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都各退一步,何必闹个没完?”刘校理语重心长说道,“既然程娘子和周公子你们找到我,信我,我就仗着年长,就来给你们做个决断,你们可愿意?” “我自然听爷爷的。”窦七说道,再次坐好。 周六郎和程娇娘亦是点头。 “首先人不能白被打…”刘校理伸手一指窦七,说道,“…不管程娘子你们心里怎么认为,有证有据,没证没据就是你们无理,既然错了就要认罚。” 程娇娘没说话,似乎有些不情愿。 “是,我们自然认罚。”周六郎瞪她一眼,说道。 刘校理带着几分长辈的赞许点点头。 “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你们年少冲动,又诚心诚意给窦七治好胳膊,窦七也不要不饶人。”他接着说道, “那要怎么罚?”窦七说道。 刘校理看向程娇娘和周六郎没有说话。 “一切皆是这食肆惹的祸,这太平居我们不要了。”周六郎说道。 窦七哼了声。 以为你们还能要? “如此也好。”刘校理点点头,“这样也能跟跟官府说,私下和解,原告不纠,斥责一顿,罚些钱就了了。” “便宜你们了。”窦七愤愤道。 “大人,我的人还请照顾一些,他们中一个原本受过伤,才好了没多久。”程娇娘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待跟官府说清了,自然要放人。”刘校理和煦说道,“娘子放心。” 程娇娘和周六郎施礼道谢告退。 “且慢。”刘校理说道。 程娇娘和周六郎不解的停下起身看着他。 “这个,程娘子拿回去吧。”刘校理说道,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推过来。 正是当日程娇娘给他的那个方技。 周六郎面色微怔。 “这个,既然给刘大人了,便是刘大人的。”他说道。 刘校理含笑摇头。 “给这个,是托我给窦七治伤,伤已经治好,东西怎么能不还。”他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歉意,“只是,方技到底被人看了,不过,程娘子放心,我自己家有个药铺,这次用的人也是自己的可靠人,我已经让他立了毒誓绝不用也不外传。” 这一瞬间,周六郎都有些心软,还有些怜悯。 多好的多老实正直的老人,还好,还好,就要被更老实从不说假话的正直的人算计了。 这真是好消息。 *************** 明天就解决这个情节了~这算是剧透吧?   ☆、第六十章 皆欢 周六郎神情复杂。 “大人何必如此。”他说道。 “这一切都是误会嘛,你们两家误会解开,就好了。”刘校理又含笑说道。 “那我父亲的事…”周六郎忍不住问道。 少年人太心急,藏不住事。 刘校理冲他嘘声。 “令父的事,我有所闻,还请稍待毋躁。”他和气说道,“陛下性情慈悲,过了这个气头,或许就好了。” 当然,如果过不了这个气头,那就没办法了。 刘校理含笑看着面前这少年激动又感激的神情点点头。 还是少年人好,重情义又敢作敢为,热血上头,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只看这件事,不像他们这些枯朽之人,做一件事思虑万千迟迟不敢动。 “好了,快拿去吧。”他说道,“回去跟你家人把事情说开,莫要怕,打一顿骂一顿,都是为你们好……” 他的话音未落,程娇娘向前一步。 “既然刘大人有药铺,那不如我以方技与大人合作。”她说道,“我一直想安安稳稳的行医。” “哎呦你想的倒挺美。”窦七喊道,“赔了太平居,你就再捞个药铺是吧?你可真敢说!” 刘校理瞪他一眼制止,在和气的看着程娇娘。 “这,只怕委屈娘子了,我的铺子小…”他说道。 “那这方技我不能收回。”程娇娘说道。 刘校理似乎面对无理取闹的孩童,有些无奈的叹气。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何必呢。”他连声说道,沉吟一刻,有些无奈,“那这样吧,既然娘子想要行医,那就去我家的药铺吧,看病的钱你自己拿着。抓药问诊之类的钱算是我家的,有程娘子在,我家药铺的人气必然要大旺,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如此可好?” 当然好,能挣钱又有靠山,可比开什么食肆好多了,要知道这女人一诊病开口就是万贯钱呢。 说起来,刘校理还是赔了呢。 “不,既然托庇大人店中。那自然按规矩该拿多少就拿多少。”程娇娘说道。 “你这孩子..”刘校理摇头说道。 “行了爷爷。孙儿我还吃大亏了呢。”窦七在一旁哼声说道。 刘校理嗨了声。最终一点头。 “那好,既然程娘子开了口,我要是不接了,就好似没有和解的诚意。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道,一拍手。 程娇娘施礼。 “多谢大人。”她说道,抬起头微微一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刘校理也哈哈笑了。 “是啊是啊,真是个好消息。”他也说道。 好消息…. 周六郎心头跳了两下,看着相对而笑的二人。 都在笑,那么,谁又知道谁才是能笑道最后的呢。 两个骗子!都不是好东西! 周六郎起身拂袖。 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开,窦七有些愤愤。 “爷爷。这女人太没脸皮了,她竟然还敢打爷爷您的主意!”他喊道。 就像自己当初哭着喊着赠刘校理干股那样,那是赠干股吗?那是缺亲人温情吗?那是为了找靠山! 呸,呸,什么叫像自己。那岂不是自己也没脸皮! 他忙忙的啐了口摆头。 “爷爷,这女人是摆明了要借爷爷你的势再起呢。”他说道,“可不能便宜她!” 刘校理将程娇娘依旧留下,说待进药铺时才拿的方技纸拿起来小心的贴身放好,这才捻须微微一笑。 “孤女怪可怜的,无母父不养,舅父又不亲,有情人却又无情阻,她不是也说了嘛,想要在京城站住脚,这件事早晚会被归德郎将知道,知道了会如何….”他说到这里啧啧声摇头,“可想而知,少年人总得再寻个出路吧。” 哦… 窦七揉揉鼻头,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那方才是爷爷你故意用话语诱她主动带着方技来药铺的?”他说道。 这话自己说出来都不明白说的什么…… “人有避恶趋利之心,这是本性,何来诱惑之说?”刘校理含笑说道,“这女子又比常人活得艰辛,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时候怎么做,她可清楚明白的很呐。” 窦七再次揉鼻子想。 “她借着陈相公童内翰的力做太平居,如今自然也能借爷爷你的力做药铺。”他哼了声,“真是好算计!” “好算计,不如好运气。”刘校理笑道,只觉的心中畅快。 太平居算什么,不就是一个食肆,人人可为,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这起死回生的秘技。 什么?秘技不是已经送到手里来了? 笑话,送到手里的你就真敢接啊。 如果真想要接,那必须不得已的,当着世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才接。 比如,那女人在他的药铺行医,当然,没几个人知道那是他的药铺,名声大起时遇上天灾*,或者着火了,或者遭贼了,总之红颜薄命,人虽然不在了,但所幸生前已有弟子,秘技得以传承。 从此秘技不再姓程,而是递到了姓刘人的手上,这,才能接。 秘技在手,官场上谁人还敢再得罪他?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刘校理觉得心中激荡,恨不得放声大笑。 亮亮的笑声在厢房里响起,直传到大厅,厅堂里的伙计们都忍不住惊讶的转头看来。 谁啊?笑的这样? 刘校理伸手掩住嘴,笑声顿消,他神情惊愕。 他…方才…做了什么? 是,大笑? 这怎么可能? 他算起来有十几年没有大笑出声过,这已经成了习惯和本能了。 习惯和本能被改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来最近他有些太不谨慎了! “恭喜爷爷,恭喜爷爷心愿达成。” 一旁窦七不明白刘校理突然怔住神情如同见鬼是怎么了,但他明白刘校理是为什么大笑,于是忙赔笑道喜。 “喜你个头。”刘校理斥道,伸手拨开他,向外而去。 屏架上挂起七字的时候,徐茂修等人还是没有回来。秦郎君说一切都好,没有再受责打,只吃喝差一些,稍稍缓解了婢女心中越来越多的不安忐忑。 不过,其他的事都进行的很快,太平居在官府过了手续,那边怡春堂也有掌柜的上门邀请做起了姿态。 “程娘子挺急的啊。”窦七看着盖有鲜红大印的契书,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中很是畅快。 哼,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祖产。兜了一圈又回来。还更值钱了。 看着这个害的自己如此狼狈的女人。又想到她命不久矣,心中更是高兴得意,忍不住出言嘲讽。 “铁打的人在大牢里也熬磨不住,那几人与我有恩。”程娇娘说道。 窦七嗤声。 说的真好听! “其实。娘子是赶着归德郎将回来之前,好找妥靠山吧。”他哈哈笑道。 “说对了一半。”程娇娘看他一眼答道。 “娘子,走吧,去看看李大勺的伤。”婢女说道,带着几分嫌恶看了窦七一眼。 “是啊,早点看好了,我这人不计前嫌,那些厨子伙计我都不会遣散的,让他放心。”窦七哈哈笑道。 李大勺夫妇一家昨日已经搬回家里住去了。对此阿宋嫂很是不安。 “你这有什么不安的?”李大勺看着坐立不安叹气不停的妻子问道,“让咱们回来,说明没事了,安全了,这是好事该放心才是。” 阿宋嫂坐下来。一面伸出手帮着李大勺活动手,一面叹气。 “可是,我今日去太平居拿东西的时候,隐隐听他们说…”她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又停下,神情犹豫。 “说什么也别往心里去,娘子一定会周全的。”李大勺说道。 阿宋嫂看着他叹口气。 “是,周全,不要了也是一种周全。”她低声说道。 李大勺的手一抖,从阿宋嫂的拉拽中抽回来,用力过猛剧痛让他的脸有些变形。 “怎么会不要?这是娘子特意为了韩恩公所立的!”他急道。 阿宋嫂无奈摇头。 “大郎,事到如今,谁也比不上自己重要。”她说道。 李大勺颓然坐下。 “给谁了?”他闷闷问道。 阿宋嫂沉默一刻。 “还能谁。”她说道,“窦七。” 李大勺猛地站起来,胸口起伏剧烈,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包扎依旧结实,但他似乎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手,断手。 他猛地举起手,向一旁桌案上狠狠砸去。 亏的是阿宋嫂察觉他情绪不对提防着忙伸手抱住,才免得相撞。 “大郎,你疯了!”她喊道。 “要它还有何用?要它还有何用?不是还是如此吗?不是还是如此吗?”李大勺颤声喊道。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有了它我们还有别的活路,我们去找别家,找别家…”阿宋嫂哭道。 “找别家?”李大勺失笑,“找别家?不去他家还能被砍了手,我又能去找谁家?” 阿宋嫂怔怔一刻,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 清脆的女声在外响起,让夫妻二人受惊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见门外一个丫头正探头来看。 恍惚很久以前也有过这场景。 “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嫂嫂还记得我吧?” 俏丫头笑嘻嘻碎步而进。 只是这一次还跟上一次一样吗? “是手很痛吗?”婢女问道。 李大勺夫妇忙起身一面胡乱的擦泪一面迎出来,这才看到婢女身后跟着的程娇娘。 “娘子,半芹姑娘,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慌慌说道。 “该换药了。”程娇娘说道,神情木然看着二人。 “阿宋嫂你们自己都忘了吗?”婢女掩嘴笑道。 李大勺和阿宋嫂怔怔看着眼前二人。 是,他们真的忘了,娘子竟然还记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娘子。”李大勺迈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问道。“太平居你不要了吗?” “要啊。”程娇娘说道。 答的这样痛快… 可见是敷衍,或者安慰吧。 “娘子,你莫要再瞒着我们了。”李大勺垂下头苦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 “我说话不安慰人。”她说道,“只不过有些人听了,自我安慰而已。”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夫人的院子里有人急惶惶的冲进来,让正撤下饭席的仆妇们忙躲避不迭。 “母亲,母亲,不好了。” 两三个男子口中喊道迈步厅堂。 才吃过饭正由丫头侍奉吃药的周夫人一口呛了,连声咳嗽。指着进门的几人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 “哥。你们干什么?”两个在屋中陪伴的妹妹急得喊道,“吓坏母亲了!” 一阵忙乱后周夫人才缓过气来。 “可是你父亲的事?”她急忙问道,顾不得吃丫头捧来的水。 “不是。”周家儿郎们有些讪讪,“是。是,那傻子…” 周夫人一怔旋即大怒,顺手拿过茶碗就砸过来。 “那傻子怎么了?你们也傻了吗?跑来吓死我!”她喝道。 “母亲,母亲,那傻子去怡春堂开堂坐诊了!”儿郎们一面躲了一面忙说道。 什么? 周夫人喘气坐好。 “是啊是啊,我们适才从街上过,看到的,爆竹连天,怡春堂大招牌已经挂出来了。神医娘子,起死回生,整条街都挤满了人看呢,热闹的很。”儿郎们忙说道。 周夫人似乎看到了那场景,爆竹彩旗人声艳羡恭维。而那女子必然一脸得意。 竟然在这个时候! 家里遇到如此难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哀戚忧心食不咽睡不眠的时候! 她竟然……. “这不要脸的东西!”周夫人恨骂道,“这是看着我们周家要倒了,她急着寻生计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扭头看。 “六郎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偷跑出去捧场了?”她竖眉喝道。 “没有没有。”仆妇们忙答道,“六公子这两日没有出门,在家好好呆着呢。” “他在干什么?”周夫人喝问道。 周六郎收笔,旁边的丫头探头看过来。 “九。”她念道,说罢一笑想到什么,“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老爷大约明日晚就到京城了。” 周六郎摇摇头没说话。 “公子还要做什么?”婢女收了书案,看着窗边站立的少年,忙又问道。 因为被禁足,所以闷在家里,书也读过了,字也写过了,那去校场练武吗? 少年背对着她,慢慢的突出一个字。 “等。” 这时候的刘校理已经忙完了上午的手头公务。 他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带着几分轻松舒口气。 随吏端来茶。 “大人,今日怎么不高兴了?”他随口说道。 刘校理抬起头看他,一面伸手下意识的摸摸脸。 “我今日不高兴?”他反问道,嘴角弯了弯。 虽然还是往日那般和气面容,但总觉得有些牵强。 随吏嘻嘻笑了。 “大人太辛苦了,有些事该让他们做就放手让他们做。”他笑道,“大人,可是要做大人的。” 大人是要做大人的… 那个大人是相公大人吧…… 在整个吏部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人。 刘校理便觉得一股大笑在胸中激滚要脱口而出,未到,未到,只要没有拿到告身,就觉不能当真。 刘校理攥着茶碗的手青筋暴涨,好一刻才平息下来。 他要说些什么也晚了,那随吏已经出去了。 刘校理如释重负的倚在凭几上吐口气,心跳咚咚。 外边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这里临近政事堂以及中书门下厅,来往的官吏多,是最热闹的地方。 刘校理不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外边又在谈论陈绍的事,这个已经不用议论了。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么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也确定了…. “…肯定是刘校理…” 这句话传入耳内,刘校理倒没像前几次那样激动,因为他私下也打听了,这个传闻也不算空穴来风。 不是他狂妄,这几十年经营,如今也该到他的好事了。 要人脉有人脉,要资历有资历,要人品有人品,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能来? 如是正有人来了踩过自己。也必然要他不得好过。早晚寻个不是出了事远远的发配离京。 刘校理不由咬牙,口中喃喃,待不小心咬的牙关痛才惊醒,忙再次饮了口茶。茶已经凉了,外边说笑还在热闹。 刘校理起身走出来。 在通往政事堂那边的走廊上,最为凉爽,也是大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看到刘校理出来,因为人缘大好,人人都笑着冲他招呼。 “..校理来这边坐…” “…今日吃的什么?不如跟我们出去,别总是吃咸菜泡饭…” “….放心不用你还,我们白请你吃…” 刘校理为人和善。又开得起玩笑,不分上下,此时只是笑着任他们打趣。 正说笑闲坐,听得木棍脚步声响,便见从史馆那边走来一个撑着拐杖由小厮搀扶的少年。 少年形容俊秀。身姿风流,只可惜那一双拐杖如同一滴墨染了的好山水画。 “秦家小瘸子最近来这里几次了….” “是来打听归德郎的事….” “好似他与老傻周家的儿郎交好…” 原来如此,也该如此。 刘校理心中点头,面上神情依旧。 周家儿郎与秦家儿郎交好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也在筹划周全预料之中,不为怪。 倒是不来,才是有鬼呢。 来打听又能如何?有理有据,又赶上陛下气头上,除了亲儿子老子那般关系值得豁出去相护外就没有人能帮忙了,谁犯得着上赶着倒霉。 哦,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案的人不纠了,随便拎个当年的人做替罪羊了结,但,这个人会吗? 反正我不会。 刘校理面上笑容浅浅,所以,老傻周一定要从京城滚出去,免得碍他的眼,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一定能行。 今日那江州傻儿就要入驻怡春堂了,太平居也成了他的私产,太平豆腐自然亦是不再姓程,一出手就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倾家荡产,真是痛快!也告诫震慑那些暗地的蠢蠢欲动的宵小,有些人,可惹不得! 如今又极可能得了晋升的好机会,这一段真是事事如意,好消息接连不断啊。 “瞧,他过来了。” “当然过来了,咱们这么多人,他怎肯错过…” 大家低声说笑几句,看着这个秦十三站到近前。 “小官人来了。” 大家纷纷打招呼。 秦郎君笑着施礼,然后看着刘校理,露出热情的笑。 “刘大人。”他说道,一面得得撑着拐杖走近。 刘校理忙伸手扶他。 “小官人这边坐一坐。”他和气关切的说道。 秦郎君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 “刘大人,恭喜了。”他忽的笑道。 恭喜了… 这小瘸子来的地方是他老子的馆厅,据说消息最初就是从他父亲那里传来的… 莫非真的定了? 刘校理心跳猛地一停,旋即又快速跳动。 “小官人说笑,喜从何来?”他忙摆手笑道,“都要拿老儿我玩笑,可不敢,可不敢。” 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有人喊。 “刘校理!刘校理在吗?” 众人说笑一停,寻声望去,见中书门下公厅那边急急走来一小吏,冲这边招手。 “刘校理,检正大人请你过去一下,快,快。”他带着笑喊道,一面遥遥拱手。 检正大人! 中书门下检正大人请他去!是什么事?日常公务也没来往要唤他?除非是人事大事,还是涉及到自己本人的…… 刘校理只觉得耳朵嗡嗡几声。 “大人,喜来了!”秦郎君猛地重重的拍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笑着大喊一声。 喜来了! 他就要当侍郎了! 他成了侍郎了! 刘校理忍不住哈的一声,胸中翻江倒海直向上涌来,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耳边乱哄哄,似乎很多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 他想要大笑,笑声才出来,又想到不能笑,决不能情绪外泄被他人察觉自己的本心。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胸口,压下那股烦躁憋闷激荡。 但伸出手却不自主的击掌。 “哈!哈!”他喊道,“我是侍郎了!我是侍郎了!” 话没喊完人就一脚跌倒在地上,犹自拍手嬉笑不止。 现场的人哄了一声乱了。 *************************** 两章合一章,六千字一口气看完,省的憋得慌。 下午就无更喽哦。   ☆、第六十一章 乱乱 “刘大人!”大家乱乱的喊道,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一面喊着请太医。 “这是痰迷了心窍了!”秦郎君高声喊道,“快打醒他!” 站在最近的一个小吏闻言下意识的就扬起手,重重的在刘校理脸上打了一巴掌。 刘校理顿时不笑不拍了,但却躺在地上口歪眼斜流涎水抽搐不停。 在场的人手足无措,太医院离得远,去叫人要有好一会儿,大家看着刘校理这模样,心里多少有了定数。 这是风疾! 就算请了太医来,也是无用了! 一时间满场安静,只有四周听到消息赶来的人的嘈杂以及刘校理随身伴当的哭号。 “去怡春堂!”秦朗局忽的又喊道,“听说京中怡春堂请来了那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娘子坐诊了,不如快送去看!” 他这话提醒了正哭着喊着的刘校理的随身伴当。 那是怡春堂是刘校理的隐产,如今又有了那神医娘子在,最为安全妥当。 “去怡春堂!去怡春堂!”他也跟着哭声喊道。 对,对,那个神医娘子! 顿时人群又乱哄哄起来,毕竟刘校理人缘很好,眼瞅骤然发病,大家纷纷心焦帮忙,找来门板,一众小吏抬着飞奔去了。 怡春堂外的热闹还在延续。 窦七也不顾胳膊的伤大摇大摆的过来看热闹。 “程娘子,你躲在屋子里有什么好的。”他笑哈哈的说道,“这么多人等着看神医娘子真容呢,你以后就要坐堂接诊了,可不能要闺阁女子的姿态,早晚都要见人的。” 他自一大早来了就开始没话找话,怎么恶心怎么来。虽然这女子早晚就要没了性命,但不发泄自己心中的不痛快,窦七还是很不舒服。 一旁程娇娘正慢慢的查看药铺。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窦七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 “这药铺看着不错吧?”他又说道,“以后有了程娘子。更是要大大的发财了。” 程娇娘点点头。 “不错,不错。”她这次接话回答了,一面拉开药柜看了眼其内的药材。 窦七哼了声。 “错不错的,也不用你操心。”他说道。 “我不操心,谁操心?”程娇娘答道,一面推上抽屉。 窦七心里呸了声。 怎么?以为这里是太平居?背后的主子可不是你! “是吗,那就恭喜程娘子大大发财了。”他不阴不阳的说道。 程娇娘没有再理会他。又看向别处,一副查看自己地盘的样子。 窦七心里越发不舒服,正要再出言嘲讽两句,就听外边猛地喧闹起来。 爆竹还在断断续续的响。其间夹杂着乱乱的人声车声脚步声。 “快让让,神医娘子快救命。”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窦七站到门前,看着街道上人群分开,一群人抬着一个门板冲过来。 他不由眉飞色舞。 “哈,哈。”他回头冲内里笑道。“程娘子真是吉星,刚入驻,就有人上门求命了!” 他说罢再次向外迈步。 “真是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他嘻嘻笑道,瞪眼向涌来的人看去,忽的面色微变。瞪大眼。 怎么跑在最前边的那随从有些面熟? “快,快,快救救老爷。” 那伴当大声喊着,催促街上的人让开,然后一眼看到窦七。 “窦七,快些让程娘子救老爷!”他喊道。 “哪个..老爷?”窦七不由脱口问道。 许是干爷爷在官厅宣扬,所以找来的客源?干爷爷那边自然都是老爷。 人群奔近了,窦七看到门板上躺着的人。 那熟悉的官袍因为浆洗过多而发旧,此时也不像往日那样干净整洁,而是皱巴巴的上面还布满了污物。 其上的老者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气可亲,而是口歪眼斜,涎水四流,放在身前的手不停的抽搐,让人观之嫌恶。 窦七只觉得双腿软绵无力,耳边嗡嗡乱响,周围人在说什么话他也听不到了,只死死的瞪大眼看着近前的人。 “哦,真是没想到,我入驻这里第一天,第一个来求诊的竟然是刘大人。” 耳边响起一个涩涩的女声,声音不大,但却如同震雷炸响。 窦七生硬的转头看去,面前的女子依旧神情木然。 “这是吉星高照呢,还是倒霉催的?”她微微侧头看窦七问道。 “刘校理疯了?” 陈老太爷惊讶的放下书卷,看着面前急匆匆归来的陈绍。 “是啊,刚刚发病。”陈绍说道,“我们适才都去药铺看了。” 陈老太爷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他这人谨慎又极其爱惜自己,虽然常常吃糠咽菜的,但身子却是结实的很。”他说道,“怎么,怎么就突然疯了?” “也不是疯了,适才诊断是,风疾。”陈绍说道,神情亦是复杂又古怪。 风疾,那还不如疯了呢。 陈老太爷神情更加无语。 疯了至少什么都不知道,看热闹的都是外人,自己却是无知无悲欢喜。 但风疾的话,那可是心里清楚,身子不动,到时候看热闹受煎熬的是自己。 “是,她干的?”他迟疑一下,问道。 这,这不可能吧? 难不成真是大罗神仙,能定人生死? 荒唐啊。 “她,也没干什么啊。”陈绍说道,神情复杂,“她还进了个怡春堂药铺去当大夫了。” 这件事陈老太爷自然也知道,这些日子他们也一直暗地里注意着事情的进展。 跟刘校理和解了,以太平居赔偿,又自愿以医术相帮。 看的他们父子有些糊涂,心里有时感叹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又能如何呢。这样倒也是最好的,但有时又觉得事情总是有些怪异,就在这反复思虑间。陡然就传来这个消息了。 室内一阵沉默,父子二人都各自出神。 “还有一件事。”陈老太爷忽的说道。 陈绍抬头看他。 “风疾。是不治之症。”陈老太爷说道。 是啊,这个谁都知道。 陈绍点点头,有些不解父亲说这个什么意思。 陈老太爷意味深长一笑。 “程娘子,非必死之症,不治。”他说道。 陈绍恍然,同时又悚然。 一切如此的巧合,一切如此的天衣无缝。 风疾。是不治之症,但又是不会立刻死了的,但一切都完了,这还不如那几个泼皮一般直接被射杀死的痛快! 生不如死。前途前程灰飞烟灭。 一个风疾的人,就是一个废人了,一个废人,还能对人有什么威胁呢? 陈老太爷侧头看自己的书架,其上也挂着一个字。 九. “九天。”他喃喃说道。 九九归一。大道如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好运气?还是好算计? “程娘子,刘大人怎么样?” 为首的官员抢先问道。 怡春堂的厅堂里站满了人,有官员,也有闻讯赶来的刘校理的家人。 堂内哭声不断。 当程娇娘从门板边转过身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她。 少女束发素衣,神情木然,在这种场合下,倒是看起来很沉重很合适,只有站在人后墙角处的窦七依旧浑身战战,他也随着人群的视线看向那女人,面色惨白如鬼。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还好,还好。”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人都松口气,更有家属们喜极再次哭起来。 “没有性命之忧。”程娇娘接着说道。 “那快请程娘子给治病吧。”家属们忙乱乱的喊道。 程娇娘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这个,我治不了。”她说道。 满场人愣住了。 “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程娇娘略一施礼抬脚迈步。 看她要走,家属们回过神忙拦住。 “……娘子,你是李道祖的弟子,还有谁比你更高明!” 有人喊道。 也有人想到要紧的事。 “娘子,诊金,诊金不用怕,我们出得起,一万,二万,三万贯都行,立刻就拿来。” 病急乱投医,病急舍的万贯家财,这都不稀奇。 只是听刘家的人喊出这话,厅中有人还是忍不住神情异样。 一向节俭,嫁女都嫁不起,曾给女婿家赊账抵嫁妆的刘家,能立刻拿来三万贯? 这边乱乱的喊,程娇娘神情依旧。 “一则,我不是什么李道祖的弟子。”她说道,“那是谣传而已。” “横竖不管你是谁的弟子吧,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吗?快请你救救我家老爷。”家属们急道。 他们急的恨不得上房揭瓦,越发显得面前的女子稳稳沉沉,还极其有规矩,再次慢慢的施礼答话。 “我是可以起死回生。”她说道,抬起头看了家属一眼,又回头看门板上的刘校理。 刘校理一如送来时的模样,双眼紧闭,嘴微张,涎水不停的流出。 “可是,刘大人病不致死啊。”她说道,“我的规矩是非必死之人不治,所以,我治不了他,真是抱歉了。” 所以因为没有性命之忧,她才说还好还好,但也正因为这还好,她不能相治。 这风疾之症,哪里还有人能治的好! 这倒是好,还是不好啊!这是运气好啊,还是倒霉啊! 在场的众人神情复杂,心中忍不住喊道。 这还不如病重致死呢!   ☆、第六十二章 不解 怡春堂里乱哄哄哭喊一片,怡春堂外围观众亦是热闹轰轰。 “这人病的可真是时候,神医娘子刚来。” “那这么说他是运气好了哈哈哈” “到底什么人?” “你看来了那么多官,肯定是个大人物..” 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一个十二三岁的提着篮子的小丫头一直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向前挤去。 怡春堂外已经有兵丁维持秩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看到小丫头向前来,便瞪眼呵斥。 小丫头带着几分怯怯但却没有退后,而是踮脚向内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认识的人,眼睛一亮。 “快去,快去家里拿。” 厅堂里传来妇人的哭喊声。 “老爷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伴着这哭喊声,两个衣着朴素,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子跑出来,骑上一头瘦驴神情惶惶的驱开人群去了。 小丫头神情似有些激动,挎着篮子的身子微微发抖,转身也挤出人群。 她一路小跑,越跑越快,引得路人纷纷探究。 “哎,这不是德胜楼朱小娘子的丫头吗?” 路边有两三人被骚动挤得避让一边,闻听此言回头看去。 “德胜楼是什么?” 其中一个牵着马的小厮问道,眼里满是初入京城的惊奇惊喜。 真是乡下人,连德胜楼都不知道。 路人露出嘲笑。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他们说道。 “那是朱小娘子开的吗?”小厮愣愣问道。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蠢儿,朱小娘子是德胜楼的花魁。” 伴着哄笑,小厮面色涨红,旁边的少年瞪他一眼。 “休要多言。”他说道,一面解下斗笠,露出面容。 “是。四公子。”小厮说道,“咱们先去找落脚的地方吧。” 程四郎点点头,抬头环视四周。 京城果然繁华不同凡响啊。 “走吧。等歇息后,再去拜访江州先生。”他说道。 一主二仆人街道上穿梭而行。 日渐斜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周家的大门前,骑马的小厮们乱哄哄的喊紧闭的大门。 “喊什么喊!”门房的人气哄哄的喊道,打开门一看却愣了下。 “老爷!” 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喊让沉寂如死水的周家顿时沸腾起来。 “老爷..” 周夫人由仆妇搀扶着含泪迎出来,家里的儿郎娘子们也都神情激动又悲戚的相随。 而走进门的周老爷,风尘仆仆,满面疲惫,以及神情木然。 “怎么回事呢?”他喃喃问道。 “老爷。别急,先歇一歇,咱们再去打听是怎么回事。”周夫人哭道。 又惊又吓又长途奔袭,老爷都有些傻了。 念及如此。一家人不由更为伤心。 “不是,不是,我已经打听过了。”周老爷说道,摆摆手。 屋内的人一怔。 “我回来直接就去官厅了,可是官厅里乱糟糟的。”周老爷说道。一脸迷惑,回想刚才见到的事,“我揪住几个人,问他们到底是谁算计我,结果大家都笑着摇头。纷纷跟我说恭喜,恭喜。” 恭喜? “他们取笑你呢!”周夫人拭泪道。 “不是。”周老爷断然摇头,“那几个人不是那种人,他们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要揭过去了。” 屋内的人再次愣住了。 “什么意思?”周夫人不解问道。 “就是说,我没事了,再等几日,就能理清了。”周老爷说道,神情如同做梦。 没事了? “对啊,他们说,这时候顾不上我了,因为吏部的刘校理上午突然在官厅发病了,大家都忙着这个呢。”周老爷说道,然后他就被打发出来了,还有人拍他肩头说,等过几日一起吃酒聚聚。 吃酒,并非是为了吃酒,这意思就是说,没有事了。 要不然,这些人绝对会对自己避而远之的。 他忍不住揪胡须。 怎么回事呢? “刘校理这么多年最为勤勉能干,这么老实的一个好官员突然病了,或许朝中体恤,所以宽宏放下一些案子,好以示宽宥?”周夫人说道,又问什么病。 好似这个解释最合理,也不是没有前例,朝廷优待士大夫,所以那些年长的官员在皇帝面前还能被赐坐。 “什么病却不知,已经被拉走了,探望的人都还没回来呢。”周老爷说道,再说他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呢,也没心情打听谁得了什么病。 “不过,哈,那那些背后算计我的人可真是白忙了。”他忍不住捻须笑了声,“那真是好算计不如好运气了。” 正迈进门的周六郎听到这句话,看着屋中团坐欢喜又迷惑怔怔的家人,神情有些复杂,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错了,其实到底是再好运气,也斗不过好算计。 “父亲。”他唤道,迈步进门,跪坐下,看着周老爷等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可以一多半确定事情其实并没接到消息时那么危急。 是家里妇人孩子不懂事夸大了事情,还是别的什么? 周老爷迷迷瞪瞪,但到底是心事放下一半,吃了一碗茶,又看着亲人子女们关切的形容,屋内灯火点亮,夏日的宁静的夜晚抚平了焦躁不安迷乱的情绪。 “六郎来了,坐吧。”他带着几分笑点点头,“这段日子吓坏你了吧?” 周六郎还没说话,几个小娘子嗤了声。 “父亲真是多虑了,哥哥哪里能被吓倒。”她们意有所指的说道。 还有心情博美人欢喜呢。 “这些话不要说了。”周夫人制止说道。 对外人怎么都行,但自己家人不能互相气怨愤之心。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亲母亲说一说。”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周夫人想到什么,神情微变。 “六郎,你父亲才回来,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你可要分清。”她沉脸说道。 该不会那小贱婢这些日子又撺掇六郎什么了,此时就要迫不及待的说。 “孩儿知晓。”周六郎施礼说道。 兄弟姐妹们都退了出去,屋中的丫头仆妇也回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周六郎开门见山说道。 风疾? 那可真是糟了! 得了这种病就完了,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真是,刘大人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得了这个?”周夫人一脸可惜又合手念了声佛,“就该让那害你父亲的歹人得才是。” 周六郎失笑。 “母亲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他笑道。 周夫人有些不解。 “什么心想事成?”她问道。 周六郎看着父母,深吸一口气。 “母亲不奇怪我这几日被禁足,为何还能清楚知道刘大人得了什么病吗?父亲去了官厅都不知道呢。”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你禁足,你的小厮下人一个比一个自在呢。”周夫人哼了声,当母亲难道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是,我的小厮一直在探听消息,探听有关刘大人的消息。”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一直听着的周老爷神情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什么,抬手制止周夫人。 “你是说,是他?”他问道。   ☆、第六十三章 细说 是他? 他又是谁? 周夫人愣了下,但看了看丈夫儿子,没有再开口。 “娇娘治过两个病人。”周六郎却没有回到,而是突然说道。 果然要说这个女人! 周夫人顿时大怒。 “那傻儿又要做什么?”她喝道。 “母亲,她不是个傻儿,你我才是,刘校理才是。”周六郎亦是喝道。 这大约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和母亲说话。 周夫人被喝的神情惊愕,张口不成言。 “儿无礼了,还请母亲父亲,好好的听我说完,说完之后,再做定断。”周六郎冲母亲施礼说道,抬起头,“娇娘治过两个病人,从陈家得了一座宅子,从童家得万贯钱。”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说这个做什么? 周老爷夫妇微微皱眉,但没有再开口。 “童家这万贯钱,母亲还想要过来替她收着。”周六郎接着说道,“只是被她拒绝了。” 周夫人面色铁青。 “..她拒绝是因为,她把钱花了。”周六郎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立刻接着说道,“她,买下了一个酒楼。” 酒楼? 周老爷一惊,这女子,倒有些生钱的打算,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家,怎会开酒楼?这不是胡闹嘛! 而一旁周夫人则想到什么,呀的一声坐直起了身子。 “太平居!”她失声喊道。 太平居?周老爷倒不熟悉,他离京时还没听到这个名字呢。 “很有名吗?”他问道,看妻子如此惊讶的神情。 “很有名..”周夫人喃喃说道,又看着周六郎竖眉,“还没说骗我!” 周六郎没有理会,接着说。 “……之所以开太平居,要说到再早些时候。”他说道。“刚把她从陈家强接来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她去吃饭。” 周夫人哼了声。 那个时候。天天带着这女人出去跑,不知道私下瞒着她还有多少事! 且待你都说完。再算帐! “那时京城外神仙居过路神仙才兴起。”周六郎说道,“我便带她去。” “那也是应该的,自己家姊妹,她又是初来京城,什么都没见过,见识见识也好。”周老爷说道,又问。“她吃得高兴吧?” 周六郎笑了笑。 “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神仙居的东家和厨子很高兴。”他说道,“因为那个过路神仙。是程娇娘。” 什么? 周老爷夫妇愣了下,有些没听明白。 “过路神仙的来历,父亲母亲想必都知道了吧。”周六郎说道。 那是自然,当时他们一家也去吃过的,过路神仙的来历就在神仙居墙上大字画着写着呢。 说是遇仙。不过,谁会当真。 “的确是真的。”周六郎说道,“只不过不是神仙,是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外喊了声。 “曹管事!” 门便拉开。曹管事低头进来,跪坐施礼。 “将当日你和陈四老爷接娇娘进京前,最后一个落脚歇息吃饭的事将给老爷夫人听。”周六郎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将那日的事细细讲来。 周老爷夫人本不是蠢人,听他讲完,再想周六郎说的话,心里多少明白了,只是惊讶不敢信。 “原来,是她?”二人惊异说道。 “也没什么稀奇,她原本就好食。”周六郎摆摆手让曹管事退了出去,接着说道,“母亲不是派人去江州打听娇娘的事,那仆妇回来说了,当初在程家,就是因为半芹做的一手好点心,闹得家里起了口角,半芹来咱们家后,也不过了了,又一再说技艺都是娘子所授……” 只不过没人信罢了。 一个痴傻十几年的人…. 周六郎吐口气。 “…还有近处的,陈相公家的黄雀。”他接着说道,“如果有心,去问一问也便知道,正是娇娘在他家时做出的。” “那个傻儿,竟然…”周夫人忍不住喃喃。 “她不傻。”周六郎再次说道。 “她不傻?”周老爷想到什么坐直身子,说道,“那过路神仙,为什么白白给那神仙居?” 白白? 周六郎嘴边一丝说不上滋味的笑,摇摇头。 “因为,神仙居东家认了个干亲。”他说道,看着周老爷,“刘校理。” 刘校理? 这话题又转回最初刘校理身上了。 周老爷夫人听的更有些怔怔,但似乎又明白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后来神仙居搬到城里,就把原来的地方卖了,程娇娘就拿着童家给的钱买了下来,改为,太平居。”周六郎说道。 这傻儿竟然背着他们不声不响的做了那么多事? 周老爷夫妇有些怔怔。 怪不得那些时候她常常出去。 “然后,又做豆腐,她的程家豆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太平豆腐。”周六郎接着说道。 太平豆腐! 周夫人再次一脸惊愕坐直了身子。 “太平豆腐又是什么?”周老爷问道。 怎么他离开京城不过二三个月,怎么好像天上一日人间十年都不认得了? “是钱…好多好多的钱….”周夫人喃喃说道。 世间的事和人,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 好多好多钱,这么一描述说,周老爷就明白了。 这女子做的食肆酒楼竟然打响了名声。 真是太意外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能瞒着我们?”他皱眉说道,“她自己一个女子家守着产业,岂不是要被人夺了去?” “对啊,她一个人怎么管的过来,真是没良心,把咱们当什么呢?”周夫人也气道。又看周老爷,“你回来了正好,我也管不得她。你去和她说,那太平居咱们来管。小孩子家的懂什么,瞎胡闹。” 开什么玩笑,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握着如此大的产业的? “母亲,听我说完,你再决定去跟她要还是不要。”周六郎说道,看着周夫人神情复杂。 周夫人哼了声。 “怎么?我要不得吗?”她说道。“要是没有我家,她那些产业能保得住?” 别说一个孤女了,多少家里父母妻儿俱在,却因为死了男人。亲族也好外人也好,就如同红了眼的狼寻机侵吞了他们的家产。 这种事,京城每日都有发生,毫不稀奇,已经到了令人淡漠无视的地步。 少年人。不知世道艰难。 周六郎没有回答。 “父亲母亲说的不错,她的食肆以及豆腐那么挣钱,确实有人惦记嫉恨,很快就有泼皮来闹事。”他接着说道。 “自然是如此,这世道艰难。哪有轻易平白一个人无依无靠就能顺风顺水做下产业的?”周老爷说道。 “然后,那些泼皮就被直接当场,射杀了。”周六郎说道。 “..看看,看看,惹麻烦了…啊呀。”周老爷张口说话却突然咬了舌头,瞪眼看周六郎,“什么?射杀了?” 周夫人也瞪眼惊愕。 “对,当场,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五个,一举射杀。”周六郎说道,还伸手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五个,白日,当场,射杀。 五条!人命! 周老爷差点站起来。 “惹祸了?然后呢?”他瞪眼喊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六郎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老爷夫妇愕然。 “普修寺出面指证泼皮意图太平豆腐秘技,实为抢夺,罪可杀,泼皮主使者朱五畏罪自裁,证据确凿,此案,太平居无罪。”周六郎说道。 就这么简单? 竟然能让普修寺出面相护,这可就不是他们周家的面子了。 周老爷周夫人怔怔坐回去。 “就这么简单。”周六郎说道。 “那倒是幸运,没事就好。”周老爷慢慢说道,虽然他是武将出身,从小跟着父亲上过战场杀过人,但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心跳咚咚。 毕竟,那不是战场,对方也不是西贼,就算十恶不赦,但说杀就杀,还真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是谁杀的?她请的护院?”他迟疑一下问道,似乎想要证明或者否定什么。 周六郎看着他。 “父亲,你也知道的,没有主人的命令,没人会为了碍不着自己的事去杀人。”他说道。 周老爷神情变幻没有说话。 “说的啥?”周夫人还有些迷糊,问道,“是说那些人是那傻儿让杀的?” 周老爷没有回答她。 “你继续说。”他对周六郎说道,神情复杂,眼神终于凝重。 “杀了那些泼皮又全身而退,太平居也算是震慑了那些心存不良的人,但也是因为,大家猜不透太平居背后到底是什么大靠山。”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点点头。 “未知才是最可怕。”他说道,“但这个,是瞒不住有心人的。” “是,所以,有人很快知道太平居的真正东家是程娇娘。”周六郎说道,“然后,就知道了我们周家。” 周老爷看着他一刻。 “原来如此!”他喊道,伸手拍在腿上。 周夫人吓了一跳,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是我们替她背了麻烦!”周老爷气道,“我说呢,我日常哪里会得罪人,就算得罪了又岂会不提防?竟然不声不响的突然被人算计了!原来是如此!” 周夫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这个灾星!”她亦是又气又急,没想到让她惶惶这么久的祸事竟然还是这个女子引来的祸事。 不是已经赶出去了吗?果然是一沾就霉运摆脱不掉! “好的名声钱财她全占了,那些黑锅埋怨嫉恨全都给咱们了!” 就如同在家时给人治病时闹得乱哄哄一般。 笑脸都给了她,怨愤埋怨都给了他们。 “我早说让你把她赶走,赶回江州!你偏不听!”周夫人将手中的团扇拍响动,气的流泪,“你还说她能惹出什么事。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惹出的是什么事!破家灭门的大事!” 屋子里陡然变得吵闹起来,透过门传到院子里。 原本站在廊下的仆妇忙带着丫头们退到院门外。 “父亲母亲。”周六郎拔高声音。看着黑着脸的父亲以及气急流泪的母亲,“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周夫人打断他喝道。用扇子指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怪不得你父亲出事了,你一点也不急,反而天天往她那里跑,原来你们早知道!竟然还瞒着我们!你现在还想跟那小傻子说情对不对?我告诉你,休想,我这就去好好的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厉害!” “够了母亲!”周六郎拉住起身真要往外走的周夫人,喊道,“什么叫真正的厉害,你看看那几个泼皮。看看被逼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尽的朱五,再看看如今得了风疾的刘校理,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厉害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周老爷和周夫人都看着他有些怔怔。 “你在说什么啊?”周夫人问道。 怎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连不起来?这谁跟谁啊都是。 周六郎吐口气坐好。 “我接着说。”他说道,似乎刚才的对话不曾有过,语速加快。“有心人终于知道程娇娘是太平居的东家,他也摸清了我们周家,所以暗恨不已,先是算计了父亲,一心要给个教训。给世人一个警告,让大家知道得罪他们的下场,也出口气,同时他又让人砍断了太平居大厨的手。” 手! 周夫人到底是妇人家,忍不住掩嘴惊骇一下。 “到底是谁干的?”她问道,“这有心人到底是谁人?怎的如此厉害?” “是神仙居的东家窦七。”周六郎说道,“要说起结怨,那还是一开始就结下了。” 原来如此。 不过,一个食肆的东家? “这窦七是什么人家?”周老爷问道。 周夫人倒不关心这个,接过了话头问。 “那,如今如何?”她道,带着几分急切,“因为一个小小的什么过路神仙,惹了此多麻烦,这可如何收场?” “已经收场了。”周六郎说道,“跟以前一样,那些得罪她的,觊觎她财物的,都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一脸不解。 “怎么就收场了?”他们问道。 “因为,刘校理得了风疾之症。”周六郎说道。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转到刘校理身上了? “窦七什么人家都不是,但他有个干爷爷。”周六郎说道,“便是刘校理。” 周老爷和周夫人看着儿子再一次惊愕。 等一下,等一下,让他们理一理头绪。 程娇娘,太平居。 窦七,神仙居。 刘校理,窦七的干爷爷。 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只涉及到这三个人,两个店,串起来你来我往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起来似乎是波涛汹涌,但实际上却又风平浪静无人察觉。 周老爷终于有些明白儿子最初开头说的话了。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母亲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 怪不得进了官厅却并没有意料中那样严峻沉重,怪不得他们传达的意思是自己没事了。 这个案件说重也重,说无事也无事,端看有没有人揪着不放。 如今那个揪着他不放的人已经风疾躺下,这辈子只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就算能站起来,朝廷也不会用他了,不管他以前多么厉害,多么受恩宠,从他倒下的这一刻,他,在这官场,什么都不是了。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人,哪里还能威胁到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周老爷吐口气坐回去,但旋即又坐直起身子。 “你是说。”他看着儿子,四周灯火照耀下,神情忽明忽暗,声音有些涩哑,“是她干掉了他?” 她是谁,他又是谁,周老爷没有说,但周六郎点了点头。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他说道。 “这怎么可能?”周老爷僵硬的摇头,“这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周六郎说道,又笑了笑,“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总之她就是这样做到了,且悄然无声无人察觉。 江州? 怎么又说江州? 周老爷和夫人再次盯着儿子。 “母亲,你让人去江州打听娇娘的事,却没细听,儿子细听了,当初娇娘在江州被赶出程家寄居的家庙道观,就是叫做小玄妙观,并非是如今的玄妙观,那小观里原有一个观主,生性风流,蓄养野汉,虽恶名昭昭,却一直安稳无恙,但就在程娇娘入住十天半月后,一把雷火就被劈死了。”周六郎说道,看着父母,“父亲,你相信这世上有巧合吗?” 他说着摇摇头。 “我不信。”他说道。 突然被雷火劈死了,突然得了风疾成了废人… 突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突然,还都是对自己大吉大利的突然。 周老爷慢慢的摇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难道,那个江州的傻儿,果然是,李道祖的亲传弟子? 呼风唤雨,掌人生死….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周六郎说道,“我只知道,那些人都是觊觎她的财物或者她的人,所以….” 他说着看向周夫人。 “母亲,你现在还想去要她的东西吗?”他问道。 周夫人正因为听到雷火劈死而怔怔走神,陡然被问,吃了一惊,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的刺耳。 死了,都死了,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 这不是扫把星,这是灾星,不,煞星。 煞星! ***************** 五千字肥章~下午无更~大家假期愉快放心去玩吧~   ☆、第六十四章 慢谈 晨光微亮的时候,刘宅,安静的室内忽的响起一声欢呼。 “老爷醒了!” 丫头们喊道,一旁的家属们忙欢喜的涌过来。 程娘子虽然没有治,但是却提醒说这种病越早醒来越有治好的希望,因此大家又请了太医来。 经过一番诊治,果然醒来了。 卧榻上刘校理睁开眼眼神浑浊,他似乎要转头,却动不了。 围上来的人心里都凉了。 看来根本就没好转…… “老爷,老爷,你还认得我吗?”几个女眷围着哭道。 刘校理眼神昏昏,身子颤颤,口唇微动,似乎要说话,但却说不出来。 “李太医。” 被留宿在刘家的太医此时闻声从隔壁进来,立刻被家属们围住。 “我家老爷没救了吧?”他们齐齐的喊道。 这种没救的话本应该是伤痛欲绝的,但此时此刻喊出的人却是一脸期盼欢喜。 这个世道真是变得稀奇古怪了! 李太医差点一头栽倒,面色黑如锅底。 真是混帐,这些家伙其实请他来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吧? 然后好让抬起找那个什么神医娘子! “没救了!”李太医没好气的喝道,甩袖子就走,“你们爱找谁找谁看去吧!” 要是换做别的地方别的时候,一家人就该惶恐的道歉挽留了,但… “快快,快快,抬着老爷去找程娘子!” 屋子里乱哄哄的,人仰马翻你推我搡,片刻之后安静下来了。 “师父,师父。” 屋门口的小童抱着药箱站过来。四处找自己的师父,便见屏风旁几案下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扶住几案。 “师父!”小童忙跑过去。看着适才忙乱中被推搡挤倒的师父,见他头上的簪子掉了。白发散乱,顿时忘了去搀扶,反而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你这劣徒儿!”李太医气骂道。 小童这才忙伸手搀扶,用力将他拉起来。 “师父,我们还要去吗?”小童问道。 “去!”李太医喊道,一面颤巍巍的向外走,“我要去告这刘家人。欺辱我!欺辱我!我这就辞了官职,卸了朱袍,回家种田去!” 此时的玉带桥,程娇娘才吃过饭。看着被抬进来的刘校理。 “我不是说过,我治不了吗?”她说道。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了,李太医都说没救了。”刘家众人哀求哭道。 “你们多虑了。”程娇娘说道。“他死不了的。” 刘家众人面色哀戚。 听到说没救了,欢喜若狂,听到说死不了,反而悲痛欲绝。 这是世道真是变了。 这边双方说话,在门板上的刘校理眼神终于渐渐清明。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救命…… 一声声的话传入耳中。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程娘子…… 程娘子! “我也希望刘大人好起来,刘大人这般好人,我好想多多依仗呢。” 一个沙哑生涩的女声传入耳内。 刘校理用力的颤抖着转过头,看到面前跪坐着的女子。 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那女子转过头。 刘校理大约是第一次看清这女子的形容。 青色的罩衫襦裙,乌发一尾束后,面容精致,这是个美人,美极的美人,先时他只想着要了财物,并没有顾上人,他刘校理一直是个很知足的不贪心的人,但此时认真看了,便觉得要了财物之后,人或许也可以留一留。 只是或许…… 美人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那一双眼又大又亮,白亮,以至于其中那黑瞳越发黑如沼泽深潭,令人心底生寒。 “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女子慢慢说道,“刘大人,心里也是知道的吧。” 好容易站稳脚,绝不能被人夺去,想要毁了我,那就先毁了你。 是她!是她! 怪不得他早就觉得哪里不对,他就是说事情不对! 事情不对的时候就一定不对,但他却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子,是个傻儿,就疏忽了! 这个江州傻儿! “江州..傻儿…” 刘校理心中狂喊,而到了嘴边却含糊不清的吐出四个字。 “你看,大人能出声了。”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依旧看着刘校理,“大人这病死不了的,好事,好事。” 好事?好事?! 刘校理想要站起来,想要喊,想要骂,他想要肆意的发泄情绪,但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恐惧愤怒绝望瞬时袭来几乎让他窒息。 “杀了她!”他终于用力将颤抖的一只手,晃动着指向程娇娘,口中含糊喊道。 这一次,近前的人都听清了。 刘家的人有些尴尬,程娇娘则神情依旧,慢慢的坐直身子。 “老爷这是病糊涂了。”刘家的家人忙说道,又带着几分哀求,“程娘子当真治不得么?要多少钱都行的。” “如果能赚钱,我难道会不赚吗?”程娇娘摇头说道,收回视线,看向刘家家人,低头施礼,“只是,命里无时,强求不得。” 刘家人一脸失望,却又无法。 “不过。”程娇娘又说道,侧头看刘校理,“虽然我不会治,但略知道,这种病要静心养护,保持心情畅快,这样才能好的快,否则…” 说到这里她摇摇头。 “病情只会越来越重。”她说道。 保持心情畅快? 刘校理看着这个女子,口中的含糊咒骂越发不清,终于手一垂,晕过去了。 短短一天一夜,一向连伤风发热都几乎没有过的刘校理晕过去了两次,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大喜所致,这一次是被气晕的。 厅堂里顿时大乱,不过跟依旧稀奇的事没有悲伤。 “程娘子!这次是要死了吧?能治了吗?” 乱乱中有不少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这叫什么事啊! 院子里的金哥儿忍不住揉揉鼻头,京城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地方,长见识了。 陈老太爷忍不住大笑。 “保持心情畅快?”他重复一遍,再次哈哈大笑,“这话太狠,太毒了!憋着气,含着仇,成了废人,这怎么还能保持心情畅快?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吧!” 陈绍亦是跟着笑,只不过笑的有些牵强古怪。 “倒也怪可怜的。”他迟疑一下说道,“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反倒不如病缓自己心里有个准备,这样的太..太让人…” 人真是脆弱啊,看上去春风得意顺风顺水似乎无可能抵,但只那么小小的手指一点,人便如同泥偶娃一般碎裂。 那一根手指,如同无法捉摸的命运,不知何时会点到自己身上,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 这个女子,越来越如同那样决定人命运的手指了。 在她的轻轻一点下,从江州到京城,多少人已经生死瞬变。 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些可怕?   ☆、第六十五章 后问 陈老太爷沉脸。 “三郎,你竟然觉得他可怜?觉得程娘子可恶?”他说道,“那刘校理与程娘子已然相恶不共戴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如同两军交战,本无仁义道德廉耻可言,胜者王,败者寇,怎么论胜者恶,败者善?你如今入了政事堂,位列参政,可不要做乡愿呐。” 陈绍忙施礼。 “父亲教诲的是。”他说道,再抬起头,“儿不是觉得刘校理可怜,也不是觉得程娘子可恶,只是…只是有些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这个程娘子,委实…委实….” 他余下的话便咽下去没有再说。 委实狠辣,心狠,手狠,果然正如先前所说,别人对待挡路险阻,或者后退或者避让,而她则直接将面前的阻隔打碎打烂,还要连根拔起,一扫而平,半点不留。 而最关键的是,直到如今,她依旧无人察觉不露声色,恐怕就连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哦,如今倒是有一个心里明白的,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不如不知道呢! 虽然是自卫,是别人先挑衅不轨,但如此一个狠辣的人,还是让人心存戒备。 人生在世,都脱不了人事,人事来往,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说错话或者得罪人呢。 如果得罪了她…… 身边有这样一个不动声色能杀人于无形的人,实在是令人…… 要知道,她还是个孩子。 陈老太爷神情沉沉。 “是啊,相比于善,大家更在意更关注的是恶。”他叹口气说道,“一恶除百善啊。” “父亲,不能让人知道。她做的这些事。”陈绍说道。 如果让人知道这个,别人可不会像他们父子一般体恤怜惜这女子的可怜无奈,人都是更爱惜自己的。 她受了什么委屈。又面临多么险恶境遇,大家不会看到。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当得知她非但没有被人所害,反而害了那些要害她的人的话,大家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行事安排如此得当,事事如意到如同掐指算好,算无遗漏,行不着痕迹。杀人不见血的人。 大家第一个念头便是,危险。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面对危险的人,普通人会选择退避。而力量强大的人则会选择消除危险。 越强大越有能力的人,便越不会允许身边有这种危险人物的存在,而且,他们也有消除这种危险的能力。 陈老太爷点点头。 “她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行事有规有矩。稳稳当当,不留痕迹。”他说道,一面换个姿势坐好,“你仔细分析过没,她这次可有什么纰漏?” “刘校理此次发病。当时口中喊的是我当侍郎了,这几日因为我的升迁,厅中对侍郎人选消息很多,据说刘校理的呼声最高。”陈绍回想道,“当时大家又在说笑,秦侍讲家的小公子经过,便跟着玩笑说恭喜,然后刘校理就疯了。” “秦侍讲?”陈老太爷说道,“他家的小公子,去那边做什么?” “说是为了归德郎将周家的事。”陈绍说道,眼神闪闪,“秦小公子跟周家六公子很是要好,这来往间,自然也听到大家闲谈消息,说句恭喜,也不为怪。” 陈老太爷点点头。 “不为怪,不为怪,”他连声说道,若有所思又意有所指,“很合适,很合适,很周到。” 说到这里又到底忍不住笑了。 “刘校理真是冤的慌。”他低声喃喃,“谨慎小心经营了一辈子,多少人栽在他手里,最后却被两个小儿,以刘校理的谨慎机敏,此时也已经猜到真相了吧……” 说到这里又想到那女子对刘校理诊病说的话。 要保持心情畅快才能好的快。 太他娘的狠了! 陈老太爷心里爆了句粗口。 “十三。” 厅堂里,秦侍讲喊住问安后要告退的秦十三。 “是父亲。”秦十三站住脚,转身看着他。 秦侍讲反而不说话了,看着儿子似有些犹豫。 “你这些日子,去官厅就是为了周家?”他停顿一刻,问道。 “是啊,父亲,也瞒不过的。”秦十三笑道,“没有给父亲添事端烦恼吧?” 秦侍讲摇头。 “自然没有。”他说道,又停顿一刻,“刘校理可能被擢升为侍郎的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就常在政事堂那边的那些人啊。”秦十三说道,带着几分不安,“父亲,是孩儿犯了口舌之诫了,不该跟着笑闹,要不然刘校理也不会..” 他说道这里面色忧伤难过又自责。 “这关十三什么事?”秦夫人的声音从内里传来,“升降调任的官员多了去了,喜的悲的,也没见哪个就都跟他似的发了疯!没个见识也没个心胸!真是笑死人了!” 夫人伶牙俐齿又极其护短,秦侍讲不与妇人口舌之争,笑着摇头。 “去吧去吧,没事没事。”他对秦十三摆摆手说道。 “孩儿明日就去探望刘校理。”秦十三说道。 “不用。”秦侍讲说道,说着又点点头,强调一下,“不用了。” 虽然都是官员,但那种人家和他们这种大家世族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还同朝为官,客气一下是为人情来往,但如今嘛没那个必要了。 秦十三应声是,拄着拐由小厮搀扶着走了。 虽然已经看了十几年了,但每次看到儿子瘸拐而行,秦侍讲的眼还是刺痛。 “行了,别看了。”秦夫人的声音从内传来,“人好好的就好。” 秦侍讲理了理神情,带着几分笑迈进室内。 室内灯明珠亮,图花地垫,摆着双陆局、棋局。树下美人六曲屏。 几案坐前却没有人。 “刘校理病的有些蹊跷。”秦侍讲说道,一面在棋局前坐下。 衣衫摩挲,秦夫人由屏风后转出来。摇着手中的团扇。 “怎么蹊跷?”她问道。 “陈绍擢升也不为奇,只是刘校理继任。这消息真是莫名其妙。”秦侍讲说道,一面捻起棋子,继续未完的棋局,“今日问了,有人说是我说的。” “你说了吗?”秦夫人在对面坐下问道,一手拂袖一手落子。 “我说是说了,但是那是因为我听十三提了那么一句。有人问我的时候,我就随便搭了话,也没说是刘校理啊,我虽然跟在陛下身边。但我也不知道是谁。”秦侍讲说道,皱眉,再次落子。 “这消息都是一张口,从哪里传来的又如何,无风不起浪。管他谁说呢,这世上的人和事,还不兴让人说了。”秦夫人无所谓说道,捻子沉思。 秦侍讲思虑一刻,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 “算了,也怪他心胸不广,这才多大事,就如此…真是运气也太差了点。”秦侍讲摇头说道。 “想升官想太多了,自己害自己呢,怪不得别人。”秦夫人说道,一面笑着落子,“我赢了。” 一场夜雨让炎炎夏日变得凉爽,天亮的时候雨还淅淅沥沥未停。 程四郎从马上下来,整了整斗笠,看着门前。 周宅。 没错,就是这里了。 他又回头,看着小厮手里拎着的礼盒。 “别弄湿了,抱紧了。”他嘱咐道。 小厮忙依言抱在身前,另一个小厮则上前叫门。 “找谁?”门房里有人探出头,打量门前的主仆。 程四郎施礼。 “我是江州程家四郎,特来拜见。”他说道。 “谁?” 周夫人问道。 “江州程…”仆妇回道。 这次周夫人听清了,哎呀一声,一宿未睡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更白了几分。 “快,打走!”她喊道,泛青的眼底闪着几分畏惧,“快,快,打走,我们周家跟程家势不两立!他们,他们欺负我们娇娇儿,我们决不相让!” 仆妇被喊得一头雾水,话都没听明白,就被周夫人一叠声的赶出去了。 算了,反正周家和程家也是势不两立,互不登门,赶走就赶走吧。 程四郎有些狼狈的后退几步,看着门前神情不善恶狠狠的周家门房,很是尴尬。 他知道程周两家闹得很僵,还曾经在程娇娘母亲的丧礼上当众打架,成为江州人很长时间的笑谈。 但那时候他还小,被小厮背着跑开了,只躲在人后看了眼,早已经记不清厉害了。 “我,我是来探望我妹妹的。”程四郎说道,这总行了吧? “你妹妹谁啊?”门房叉腰说道。 “你这人有毛病啊。”小厮听不下去了,瞪眼问道,“我四公子的妹妹,自然是程娘子了。” 哦,对,都忘了。 “她不在这里住!”门房说道,一面摆手驱赶,“走吧走吧,别来烦人了。” 不在这里住? 程四郎很是吃惊。 “那她在哪里?”他忙问道。 回答他的是砰地一声门响,人被挡在门外。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公子,跟在家一样,也被送到道观什么的地方了吧。”小厮低声说道。 也有可能。 程四郎叹口气,看了眼周家的门。 “走吧,我们慢慢再打听吧。”他说道。 这边主仆二人离开,那边周老爷已经到了玉带桥门前。 马车停下,他在车里没动,从窗帘中看眼前的宅院咽了口口水。 这大约是他第三次来吧,第一次把这小娘子从家里赶出来,自己做做样子相送,没让进门,第二次来高兴的说秦家的提亲,被当场拒绝了,没让进门。 “父亲?”周六郎在外提醒道。 周老爷深吸一口气,掀起车帘子下车。   ☆、第六十六章 受惊 叫开门的时候,如果不是一旁的周六郎,金哥儿都没认出周老爷。 一来他来的少,金哥儿也没去过周家,再者这个老头态度恭敬和气。 “程娘子可方便见否?”他问道。 周老爷说这话抬起头,从半开的门看向院中,一个女子正从廊下看过来。 细雨如雾,形容似真似幻。 婢女将茶推过来。 “不用,不用。”周老爷有些受惊的说道。 婢女忍不住失笑。 “一碗茶,我们还是请的起的。”她说道。 周老爷有些尴尬的咳了声。 “这次,真是有劳娇娇儿你费心了。”他迟疑一下,开门见山说道。 程娇娘略一点头回礼。 “是让舅父大人受惊了。”她说道。 这才让周老爷更为受惊,差点掀翻了茶碗,见鬼一般看着眼前的女子。 施礼?道谢?抱歉? 她想干什么? 自己自从进门真的没说错做错什么吧? 这个女子这么知礼懂事? “娇娇,余下事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忙忙说道,“那姓刘的能抓我把柄,我自然能找他的把柄,非要让他自食恶果不可!” “不知陛下性情如何?”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一愣,旋即明白,神情有些尴尬无奈。 “陛下性格宽厚,如今那家伙得了风疾定然恻隐,更何况这老小子一向装出好人样。”他喃喃说道,要是此刻自己跳出来喊委屈喊追罪,反而让皇帝厌恶。 “就这么便宜他了不成?” “顺其自然吧。”程娇娘说道。 这种日常听起来是放弃无奈的话,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来,周老爷忍不住打个寒战,视线不自觉的看向程娇娘。 这个江州傻儿…… 一如既往的安静。身姿端庄,比自己家那些请了名师教导过的女儿们的姿态还要得体。 形容…越来越像妹妹了。 不,跟妹妹也不太相同。她的脸面多了几分棱角,这是来自程家的血脉缘故。 那么。她这份让人胆寒的心思手段又是来自哪里? 昨晚他一夜没睡,将事情反复的想了很多遍,越想越心惊肉跳。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儿,凶恶的人心狠的人见了多了,但这种即心狠又机敏又做事不留痕迹杀人不见血谈笑夺人性命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而且她还是少年儿啊。是个少年女郎啊。 她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认输恭维献好就能让一个人变成风疾?那他就什么也不用干,天天出去给看不顺眼的人讨好卖乖去就行了。 这女子通医术,莫非是下毒? 可是太医们都诊断了,刘校理是大喜之下气血淤堵。痰迷心窍,风疾之症。 有什么毒能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得风疾?不可能的。 不过,这女人都有不可能的起死回生方剂,再不可能的事也说不定真有可能。 念及如此,周老爷的视线落到面前的茶碗上。忍不住后倾一下。 无形无迹,随时随地…… “娇娇,你放心,余下的事就交给我了,你不用再费心。”他忙又前倾急急说道。“当然,哪里做得不对,你就说,总之我们一家人齐心合力,绝不会让人随意欺负,对那些想要算计我们的人,也绝不手软。”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还礼。 “多谢舅父大人费心。”她说道。 “不敢,不敢。”周老爷忙摆手,“是一直让你,让你受累了。” 厅中门边坐着的婢女忍不住抿嘴低头笑。 看来周老爷吓的不轻。 “还有,娇娇儿,那程家非要给你定亲,我正在力争,但听到京中的消息不得不放下赶回来。”周老爷又想到什么,一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娇娇,你放心,这件事你也不用费心,有我在一日,他们就休想如愿。” “那个倒无所谓。”程娇娘说道。 “是,一切按你的意思办,你说怎么咱们就怎么。”周老爷立刻跟话说道。 程娇娘再次施礼。 “别这么多礼,别这么多礼,这是我应该的,应该的。”周老爷忙说道,急忙忙起身,起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忙又跪坐下,看着程娇娘,“娇娇,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没?” “没有,不敢。”程娇娘再次施礼说道,一面起身。 周老爷这才忙起身。 “留步,留步。”他说道,一面向外走,走了一半又回头,“娇娇,家里你想回去就回去,一切随你意,千万不要客气。” 程娇娘含笑再次点头。 周老爷这才陪笑一下,转身忙忙的走了,许是初次登门不熟,被院门槛差点绊倒。 婢女忍笑憋得脸红。 程娇娘带着婢女送到门口,看着周老爷坐车而去。 “六公子。”婢女视线落在一旁。 只戴着斗笠的周六郎手握马鞭站着,身上已经被蒙蒙细雨打湿,可见站立许久。 “六公子,你怎么不进来?”婢女笑问道,“是怕你父亲吗?” 周六郎看向她。 “是。”他说道。 答得这样直接干脆,婢女倒有些微微尴尬,旋即也明白了什么。 父亲都是儿子眼中的敬畏的存在,但如今却被一个小娘子吓的有些惶惶,就算心里知道,也不会想亲眼看。 “那要这么说。”婢女又笑了笑,“六公子,我想被人害怕,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被人嫌弃如敝履,又被人畏惧如蛇毒,这世上大约没人愿意如此吧。 门前一阵沉默,细雨无声。 程娇娘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说话,早已经转身进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似乎很喜欢这细雨,伸出手,微微抬头仰面。 “我把这些事告诉我父母,是否不妥?”周六郎跟进来问道,不待回答,便自己又道,“我想,被人怕,总好过被人蔑视吧,再者说,纵然是怕,也到底是亲人,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程娇娘回头看他。 “你多虑了。”她说道,“我本来就没有隐瞒,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什么不妥?” 蔑视也好,害怕也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 周六郎吐口气。 在屋子里坐定,婢女捧茶,半芹拿着干净的手巾给程娇娘擦拭,周六郎也拿到一块,不过没有婢女伺候,他随意擦了两下就扔开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他问道。 “我没做什么啊,你不是都看着呢。”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嗤声。 “难道真是你送他些好东西,低头认输,十三传些小道消息,他就能欢喜的风疾了?”他说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程娇娘说道,“他是聪明人,谨慎的,老实的,小心翼翼的聪明人。”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周六郎不理会她的话,直接问道。 口中问着脑子里也飞快的回想。 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就一直在想,要下毒下药,就一定要接触,和刘校理的见面他都在场,而且都是在刘校理的地盘,吃的喝的自然不可能有机会,难不成无形无色? 周六郎看程娇娘,程娇娘正微微歪头,由半芹擦拭长发,白皙的颈部越发修长。 他忙移开视线,这女子从来不用香。 室内也淡然无香。 接触,无形。 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会给人下毒,医术之用,自然是救人助人的,岂能害人?”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端起茶碗慢慢的吃了口。 茶味清香,入口让人心神舒畅。 他猛地想到什么。 “是药方!”他说道,攥紧手里的茶碗,看向程娇娘,带着几分猜透迷的喜悦,“你给他的方技,香囊,香囊上是不是下了毒?” “六公子,别傻了。”婢女说道,“你没见刘大人当时碰都不碰香囊一下吗?他那样的人,会随便用别人给的东西吗?” 周六郎皱眉。 不随便用的东西,不肯舍弃的东西,那就只有…方技! 写有方剂的纸! 纸肯定没有问题,那就只有…… “那就是墨!”他抬头看着程娇娘,目光闪闪,终于想到了,“你那日,写字的时候,让婢女研磨时添加了什么?” 伴着他这句话,程娇娘看向他,停下擦拭的动作。 看她的神情,周六郎终于确信了。 “也没什么啊.”程娇娘说道,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还攥着的茶碗上,“就是你吃的这种茶。” 啪嗒一声,茶碗落地,其内尚余的茶水洒落。   ☆、第六十七章 关照 周六郎有些狼狈的起身,神情惊怒的看着程娇娘。 “你,你。”他结巴两声似是口不成言。 程娇娘看着他,忽的噗嗤笑了,笑越来越大,一面伸手掩嘴。 她以往的笑都是浅浅而笑,面上可以分辨出笑意,但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此时此刻,少女的眼睛弯弯,以往让人不敢多看的双目也变得不那么逼人,反而那长长的睫毛格外显眼,随着笑微微颤动,如同蝶翅。 随着五彩绚烂的蝶翅煽动,少年郎的脸渐渐的红透,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 只可惜大笑无声,还是没有痊愈啊。 没痊愈都已经如此恶毒,待来日长成,还不知怎么妖孽! 周六郎拂袖起身大步而去。 听了周六郎的话,秦郎君哈哈大笑了。 笑声充斥厅堂。 少年的笑清朗如泉,不知道她如果痊愈笑声会是什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是因为天生痴傻如此不可改变还是可以治愈? 痴傻都能治愈,声音也一定会好的吧,就像最先连路都不能走,此时也是慢慢的好了。 等好了,声音会和姑母一样吗? 姑母的笑他没有印象,声音么… “六郎,来姑母这里….” 胳膊被人打了下,周六郎回过神,看着面前秦郎君。 “我问你话呢。”秦郎君说道。 “什么?”周六郎微微不自在说道。 秦郎君审视他一眼,笑了笑。 “去不去?去问问她给你下的什么药啊?”他说道,神情别有意味。 周老爷离开程娇娘宅子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来到刘校理的家。 刘家的小宅院不断的有人来探望,家里有些乱糟糟的。 “都忙什么呢?乱成这样?天塌了似的。” “可不是天塌了嘛。” “昨日李太医在太后面前把刘家告了,说他们辱医,闹着要归乡呢。太后也不太高兴,叫了皇帝来。” “皇帝怎么说?” “能怎么说,突遭大病。心急如焚,难免失礼。让李太医多担待。” “李太医担待了吗?” “没有,这次李太医不知道怎么了,硬是跟皇帝杠上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来给刘校理看病。” “那陛下岂不是急了?” “陛下是急了,但太后貌似偏向李太医一些,说就算是病急,也不能拿大夫出气……” 周老爷听到这里。心里哼了声,看来这刘校理果然是运气不太好啊。 他整了整衣衫,跟在场闲谈的官员们打个招呼,便跟着往刘校理这边来了。 才短短两日。刘校理的屋子里有隐隐的气味。 但对于除了脖子能转动其他皆没有知觉的人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周老爷站定在卧榻前,看着卧榻上的刘校理。 他是武官,跟刘校理这般文官没什么来往,更况且刘校理本人低调。跟他老陕州的行径截然相反,更是没有交集。 周老爷甚至都记不清刘校理原本的样子,但也知道绝不会是如今卧榻上人的模样。 脸色蜡黄,原本清瘦的面庞越发显得干瘦,似乎贴在骨头上。双颊也陷了下去,胡须干枯,双目无神,口水虽然不流了,但喉咙里似乎有呼呼声。 周老爷心中一阵发寒。 从得知刘校理动手,到干掉他,这女子只用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如果换做自己,对付一个文官,只怕考虑都要考虑十天,更别提从思虑安排到成功要用多少天了,只怕一年也是奇迹了。 正如夫人所说,遇上这女人,还真的没有好事。 还好,还好,自己没有真的去抢夺这女子的财物。 还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刘校理此时醒转过来,察觉身前有人便用力的转过头来,眼神一阵迷茫。 难道他的记忆也衰退了吗?为什么不认得眼前的人是谁? “刘大人。”周老爷看着这老者,俯身下去,神态恭敬,低声说道,“我是,周钺。” 周钺?是谁? 周老爷再次俯身低下,除了刘校理别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你多有关照的,归德郎周钺啊。”他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刘校理顿时瞪大眼,口中发出呵呵声。 “大人,大人。”周老爷伸手握住刘校理的手,声音似是哽咽,“你莫要急,莫要担心,您对某关切周到,某深深记在心上,你放心,你好好的养病。” 他的手重重的握着刘校理不能动的手。 屋中人看来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没有人注意到刘校理眼中的愤怒恐惧绝望,直到周老爷跟随众人退出去。 “老爷怎么又晕过去了?” 丫头们纷纷喊道。 刘家众人围上来,又是哭又是喊,好一阵刘校理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立刻急急的张口说话,无奈口舌不利,好一阵才让家属们听清。 “赶快,走。” 走? 家属们面色不解。 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想必是病了觉得前途无望,担心子女后辈前程。 真是病了人就胡思乱想了。 “老爷你放心,你不能着急啊。”家眷们含泪又含笑说道,“咱们家没事,大哥儿二哥儿都接到消息正往回来,三哥儿四哥儿都将被朝廷荫补,你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又病倒在公厅里,陛下仁慈,不会置咱们家不顾的。” 刘校理越发挣扎的厉害,口舌也越来越不清楚。 不要回来,快走,都快走! 对于去而复返的周六郎,程娇娘没有意外,或许有吧,反正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婢女将两杯茶推过来。 “六公子。还是那种茶,您要不,喝白水?”她笑问道。 周六郎端起来一饮而尽。 秦郎君含笑慢慢的吃了口。 “这是什么茶?”他问道。 “凝神补脑。舒心养气。”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一脸狐疑,仅是如此? “哦那可真是好茶。”秦郎君笑道。“人活着不容易,思虑过多,确实改好好补养,凝神静心。” “你们两个别跟我打哑谜,这种鬼东西到底是什么毒?”周六郎闷声说道,将茶碗放下。 “这东西没有毒。”程娇娘说道。 “那怎么就害他得了风疾了?”周六郎瞪眼问道。 “那要问他自己。”程娇娘说道,“自来病由心来。能害他的只不过是他自己。” “刘大人是太过于谨慎小心了,其实人生在世还是要活的肆意畅快一些,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喜怒悲怨愤,人之常情,不是都说大哭大笑也是一种治病嘛,而刘大人真是太过于自律了,这么多年。难免郁结与心。”秦郎君含笑说道。 郁结于心,再用着这舒心养气的墨茶香,一方紧一方松,一惊一乍,一露一藏。生生将弦崩断了。 就这么简单? 听着这两人一简一繁的话,周六郎似明又不信。 “这是好茶,为了打探你父亲的事,我可买了好些,特意送给政事堂吏部中书门下所有人吃。”秦郎君说道,“还特意留了一些,你要不要拿回去吃?” 周六郎瞪眼看他。 “你没关系,不用怕,你这种暴脾气,动不动就跳脚大喊大叫,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喜怒哀乐,这一辈都得不了风疾。”秦郎君笑道。 婢女忍不住掩嘴跟着笑。 周六郎甩袖起身。 “走了。”他说道,不待回应就先大步而去。 秦郎君笑着跟着起身,一直走到门口上车,却见周六郎反而勒马不走。 “怎么了?”秦郎君问道。 周六郎看了眼已经关上的程娇娘的院门没有说话。 “不急,不急。”秦郎君明白了,笑着说道,一面放下车帘。 马车与马儿驶入热闹的乱哄哄的街道。 街上繁华依旧,说笑唱闹喧哗,对于京城泱泱大众来说,谁病了谁死了谁来了谁走了,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河中,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来。 相比于大街上的热闹,此时的德胜楼则安静的很。 桥廊上没有花枝招展的说笑待客的妓女,也没有来往穿梭买酒知客,德胜楼的繁华只有在夜间才显。 一间房内,垂帘幕张后,端坐一个纤瘦的女子背影,似是尚未梳洗,乌发垂散,只穿着亵衣,露着白皙瘦骨肩头,只看这个背影就让人心生怜惜。 此时此刻她的身子微微发抖。 “果然,果然,当真么。”如同黄莺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姐姐,当真的!那姓刘的得了风疾,没人能治,只能等死了。” 内里转出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铜镜,面色激动的跪坐下来,咬牙切齿说道。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十六七岁的年纪,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粉黛不施,秋水的般的双目泪光闪闪,只让人一眼沉醉。 “啊呀..” 美人伸手掩面,哭出来。 “爹爹,母亲,这一日终于等到了。” 这哭声传到门外,一个捧着铜盆的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站住了脚,踌躇一刻,听得内里哭声不仅不停,反而越来越大,最后是两人似乎抱头痛哭。 小丫头歪着头似是不解,迟疑一下将耳贴近门,还没听几句,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声。 “春灵!” 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是一个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妓女。 “姐姐,有什么吩咐?”她忙含笑恭敬问道。 “周姐姐可洗过了?”妓女问道。 “还没。”小丫头忙说道,不待那妓女再说话,就忙说道,“眉姐姐我这就再去打一盆来给你。” 妓女带着几分满意点点头。 “好,你快去吧,我就喜欢你这么伶俐,到时候跟妈妈说说,你来跟我吧。”她说道,一面笑吟吟的打量这小丫头,“你长得挺俊的,好好教导一下,也不差嘛。” 小丫头一脸感激的道谢,待那妓女打着哈欠进了屋子,她抬起头脸上半点笑意也没,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屑。 “跟你…”她自言自语,撇撇嘴,视线又看向这边传出哭声的屋门。 不管在哪里,要跟,就要跟人上人,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这样才有机会让那些曾经看不起的自己不屑的自己的人,得到报应,让她们后悔去。 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 小丫头咬住嘴唇,眼中闪着几分光亮。   ☆、第六十八章 受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十天过去了。 太平居早已经恢复如常,当时徐茂修几人被抓入牢中时,吴掌柜一个人硬撑着也只停业三天,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此时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厅堂客满,等候的人在门前凉棚下或坐或站,或者吃着免费的茶点,或者看着门匾的字说笑,完全没人知道这短短十几日,围绕这太平居发生了什么事。 徐茂修带着几分轻松从窗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室内时又几分忧色。 一只手颤抖着握住一双筷子,伸向盘子里的菜,但很快啪嗒一声,筷子落在地上,裹着白布的手有些僵硬的停留在空中。 一旁跪坐的阿宋嫂掩面哽咽。 “再来。”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应声是,再次伸出手。 筷子落地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门外的吴掌柜忍不住叹口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看到范江林疾步而来。 范江林指了指里面,用眼神询问,吴掌柜点点头,摆摆手。 二人走开几步。 “说了那事了吗?”范江林问道。 吴掌柜摇头。 “一来就问李大勺,三东家也在里面,还没来得及说。”他说道。 提到李大勺,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忧伤,齐齐的叹口气。 手虽然接好了,但是抓握却不行,更别提将来提刀切菜做饭了。 如果是其他人,有手这个摆设也就知足了。但对于李大勺来说,摆设用的手,跟没有一样。 伴着筷子再次啪嗒落地,李大勺手也重重的落地,俯头在上。 屋子里响起男人的呜咽声。 徐茂修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向窗外。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能治好的吗?” 阿宋嫂哭着跪行几步。俯身在程娇娘面前,泣不成声。 “阿宋嫂,你这话什么意思?”婢女不悦说道。 “话不是话的意思。”程娇娘接过话说道,“不用急。” 婢女应声是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虽然接上,但能恢复如何我不能保证。”程娇娘说道,“只能慢慢的养了。” 如果养不好呢?就目前来看,纵然将来能抓握。但要想像以前那样做精细刀工,只怕是很难了。 屋子里沉默一片,只有阿宋嫂的啜泣声。 “李大勺,你几岁开始学厨?”程娇娘忽的又问道。 呜咽的李大勺停顿下。 几岁? 他有些怔怔。 好饿啊…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厨房的角落里,吃着手指瞪大眼看着灶火上忙碌的人,香气四溢,他口水不住的流下。 学做饭就会有饭吃…… 我要学做饭。这样一辈子就不会挨饿了….. 但长大以后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程娇娘说道。【注1】 婢女咦了声。 “娘子,还说不会作诗,这真是好诗。”她说道。 “不是我做的。”程娇娘说道。 “那是谁?”婢女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不知道,想不起来。”她转头对婢女说道。 怎么说起诗来了?门外的范江林和吴掌柜对视一眼,还好屋子里的话题很快又转回来。 “你六岁跟着下厨打杂。”程娇娘说道,“到出师掌勺用了多少年?” 或许是失去往昔,李大勺很容易追忆往昔。 “我笨,学的不好。”他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一直到二十三岁才掌勺,还是托窦老太爷的赏识…” 说到这里心酸痛无比。 当初赏识的窦家的人,如今废了他的又是窦家的人。 成也窦家,败也窦家,所以要这么说,其实他得到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空么。 “你用了十七年。”程娇娘说道,“才练的如今的厨艺。觉得时间长吗?” 李大勺摇摇头。 “那时候你是用右手学厨的是吧?”程娇娘问道。 李大勺愣了下,那是自然。 “你的右手不如以前,但你还有左手。”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再给你十七年。你再重头来过如何?” 左手?从头来过? 李大勺愣愣的看着程娇娘,其他人也看向她。 “吴掌柜,大哥。”程娇娘却没有再说,而是看向门边喊道。 吴掌柜和范江林忙应声进来了。 “三哥说你有事要和我商量。”程娇娘说道。 话题就这样转开了?一旁李大勺呆滞中,吴掌柜和徐茂修对视一眼,徐茂修冲他点点头。 “是,窦七找过好几次了。”吴掌柜便坐下来说道,“托人、亲自来找我,找东家们跪着哭着,非要把神仙居送给咱们。” “太平居是咱们的,要回来也不为过,神仙居又不是咱们的,无缘无故的如何要的?”程娇娘说道。 “他说这本就是依着娘子的过路神仙而起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吴掌柜含笑说道,“娘子,他已经吓破胆了,说别的不求,只求一条命活。” “真是可笑,无缘无故的,谁会要他的命。”程娇娘摇头说道,沉吟一刻。 有缘有故的才会要命。 在场的人心里都说道。 “当然不是白送”吴掌柜说道,“是盘卖。” 徐茂修在一旁笑了笑。 “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道。 刘校理这个靠山倒了,窦七以为这个神仙居还能开下去? 早晚要贱卖盘出,如今倒打着赔礼道歉的旗号来送人情,也太小瞧人了。 “既然是买卖。那就由掌柜的做主吧。”程娇娘说道。 应下了?那便是说要放过窦七一马了,徐茂修有些惊讶。 “妹妹,那个窦七岂不是便宜了?”他皱眉说道,“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事体!” 徐棒槌等人已经做好了夜半去将窦七装麻袋投入河水中的准备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程娇娘说道。 这种不论男女说来都让人感到温和安然的话,此时此刻屋子里的人听了,都觉得有些怪异。 这个娘子原来也是这般菩萨心肠?但偏偏行的又多是罗刹之举。 虽然想不透为什么,但徐茂修没有再问,而是点点头。 “好。那就按妹妹说得来。”他说道。 吴掌柜高兴的应声是,在他看来,生意越大越好,更何况这也是他们受了这么多麻烦该得的补偿。 程娇娘又看向李大勺,李大勺还是一副神魂不在的样子。 “你看,我现在又多了一个食肆。”程娇娘说道,“窦家醉风楼能给你十七年的时间。我这两个店自然也能,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为什么不问愿不愿意? 屋中人心中念头闪过,带着几分不解。 李大勺看向程娇娘,嘴唇蠕动两下,没有说话。 “那曾经的十七年你受过的苦很多,而接下来的十七年,你受的苦将会更多。”程娇娘看着他说道。“而且这跟以前的苦还不同,那十七年的苦是外在的缺吃少穿,生活困顿的苦,接下来的十七年,你的吃喝生活无须担忧,你的妻儿老母无忧,但是,你却要比那十七年过的更苦,这种苦,是心里的苦。你要承受压力,绝望,别人的嘲笑质疑歧视,以及生活无忧之下的自我懈怠颓废……” 没错,拿着工钱,吃着人家赏的饭,却干不了活,付不出对等的劳作。一日两日没人说什么,一年两年呢?三年四年呢? 那种压力是能将人逼疯压垮的吧。 李大勺身子微微发抖。 “这种苦,比起生活困顿的苦更难以忍受,更痛苦。所以,你敢不敢受这个苦?”程娇娘问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考虑,如果换做自己,敢不敢受这种苦?能不能受这种苦? “病可不以治,命可不以医。”程娇娘接着说道,慢慢站起身来,“其实,都在自己,你想如何,我便给你如何,所以最重要最关键是,你想如何。” 李大勺深吸一口气,看向程娇娘。 “多谢娘子。”他说道,俯身施礼,“小的愿意。” 他已经两次翻身,又两次被打倒,他就不信了,他的命就真的改不了治不好,不就是十七年吗?再来便是! 阿宋嫂掩嘴再次哭泣,只不过这一次,眼中不再是绝望哀伤而是带着欢喜。 午后,程娇娘起身告辞,徐茂修相送。 “日后哥哥回家就近了些。”程娇娘说道。 适才简单商议过神仙居日后的经营布置,范江林和徐茂修各自带着几个兄弟负责两处。 因为太平居有豆腐坊,所以留下的人手要多一些,徐茂修则带着两人来城中神仙居。 “是。”徐茂修笑着点头。 “哥哥们的伤无碍了吧?”程娇娘问道。 “没事,那点皮肉伤,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徐茂修笑道。 “怕吗?”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徐茂修笑了。 “妹妹不是说了吗?”他说道,“心里的苦远远大于外界困顿的苦,同样,外界境遇的可怕跟内心的恐惧相比,不值一提,有妹妹在,我们没什么可怕的。” 程娇娘含笑施礼。 “快去吧,别乱想了。”徐茂修笑道,伸手放下车帘。 马车慢行驶过街道,日渐西沉,街上依旧繁华,临近京兆府衙门时,路被人群堵住了。 “出什么事了?” 婢女探身询问。 “出什么事了?”车夫忙也大声询问路人。 路人一脸兴奋。 “朱小娘子在京兆府跪门喊冤呢!” 朱小娘子? 婢女对京中熟悉,但这个名字倒有些不知。 “德胜楼的前年选出的花魁!”车夫亦是兴奋喊道,“才色双全。千金难得一见呢!竟然当众跪地喊冤!她有什么冤屈?” 所谓花魁,必然不是那些娼,而是妓,既然是妓多隶属于教坊司,入教坊司的自己卖身的很少,一多半是发配充入的女子。 家中犯了事,合族合家牵连,那样的女子多多少少心里都是有冤屈的吧。 婢女坐回去。让恨不得扔下车也要去瞧热闹的车夫绕路。 “这与我们也不相干。”她说道。 只是这次婢女料错了,这件事还真与她们相干。 五日后,周老爷再次登门拜访了,神情如同上次那般恭敬,且还多了几分得意。 在屋中坐定,他没说话就先将一方契书推过来。 “这是什么?”程娇娘问道。 “这是娘子的怡春堂。”周老爷陪笑说道。 程娇娘伸手拿过,端详手中的契书。 “这么快?”她说道。虽然面色如常,但声音透出几分惊讶,显然这件事也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么快就有人推墙了?还能推得倒?”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虽然陛下恻隐刘校理病体,但无奈御史台揪着不肯放。”周老爷带着几分得意,眉飞色舞说道。 “哦。我知道了,那日街上说德胜楼的花魁朱小娘子,原来是她啊。”婢女恍然说道,想到那日街上所闻。 “是啊,那朱小娘子在教坊司从不怨愤,十分听话乖巧,琴棋书画歌舞学的比别人更用功十分,当日在堂上哭诉。如此不为别的,只为博得艳名,好能以身待得得力人相助,能为父母报仇。”周老爷带着几分感慨说道。“真是个刚烈女子啊。” “单靠刚烈也不行吧?”程娇娘说道,“舅父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吧?” 一个罪官余家眷顶着一个花魁的名号或许会引来多一些的关注,但要想撼动皇帝的恻隐之心,还是不够的。 周老爷嘿嘿笑了,忍不住更加得意。 “他刘校理能背后耍手段,我就不能了么?谁还没个自己人推波助澜,找一些陛下比较忌讳的罪过来,更何况,一个风疾瘫痪的大人,再也不为人所需,从这时候起,不会再有人为他所用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陛下恻隐,又因为他病了,不能治他的罪,但他的儿子们好几个被下了大狱待查,家财也被清查,哦,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如此多的隐产田地….”周老爷继续说道,眼睛发亮。 这么多产业钱财,像他这样听到了眼睛发亮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而这些人一定会将刘校理的境遇再次雪上加霜。 “只是,我到底是位卑,轮不到我下手,不过,我还是把怡春堂给娘子你弄来了。”周老爷又有些惭愧,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多谢舅父大人费心了。”她施礼说道。 “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周老爷忙还礼说道,“娘子拿着这个最合适不过。” 程娇娘再次施礼,将面前的契书递给婢女,婢女高兴的收起来。 “这一次还真不错,送出去一个太平居,竟然得来一个神仙居,还有一个药铺。”她欢喜说道,又歪歪头思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要咱们的太平居,说不定还能得什么好东西。” 周老爷听得心里只抽抽,走出程娇娘家门,他又掀起车帘,看着后边正徐徐关上的宅门,可见那女子背影窈窕,身旁婢女丫头正围绕雀跃说笑,一派轻松恬静。 真是轻松啊,轻轻松松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就做到了这一切。 何止一个神仙居一个药铺,还有一个京官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前途灰飞烟灭啊,说不是灭族,也跟灭族差不了多少了。 谁知道谁又肯相信这一切都是这个江州傻儿背后所为! 这个江州傻儿! ************************************** ps:刘校理终于被踩下再无翻身之机,程娇娘在京城算是站稳了脚,生活是否就此可以一帆风顺了? 注1;《蚕妇》宋。张俞 今日一更,上班第一天忙,抱歉了。   ☆、第六十九章 好事 京城南门宝泉楼,内里传来女子们的说笑。 宝泉楼虽然比不得城中几家名店的奢华,但胜在城门外,地方大,建了好楼,还有幽静的好园子,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出去。 鱼竿一甩,陈十八娘身边的丫头们顿时都高兴的笑起来。 “又一条,又一条。”她们拍手笑道。 看着陈十八娘将一尾鱼儿放入小瓷盆中,其中已经有两三条大大小小的鱼儿游动。 陈丹娘跺脚。 “你们别吵了。”她不高兴的说道,“你们把程姐姐的鱼都吓跑了。” 丫头们都掩嘴吃吃笑,看着这边端坐的程娇娘。 钓鱼便是她提议的,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端坐如松,鱼竿都不曾抬过一下。 “程姐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这里的鱼都吃饱了吧。”陈丹娘小声建议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从这边转到那边,看着空空的瓷盆,再看陈十八娘那边围着说笑的丫头。 “可是,十八娘都钓了好多了。”她忍不住再次说道。 “我原本没想钓鱼。”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皱眉不解。 “姐姐你不是说要钓鱼吗?”她问道。 一旁石头上坐着玩花绳半芹停了下。 “娘子说的钓鱼,不是为了鱼,是为了钓。”她笑道。 婢女伸手接过绳,翻出一个花。 “娘子以前也玩过?”她问道。 半芹忍不住笑了。 何止玩过,还吓的家里一个公子以为遇到鬼差点死了。 她们说话。陈十八娘那边又是一阵欢呼,陈丹娘不服气的跺脚,转头看到一旁亭子里坐着喝茶的几个姐妹兄弟。 “十六哥哥。”她想到什么喊道。 一个穿着青布襕衫的面容清俊的少年人停下说笑看过来,先看到陈丹娘,然后看到一旁背对而坐的程娇娘。 “十六哥哥,你来帮我们。”陈丹娘挥舞小手喊道。 少年人有些迟疑,旁边的姐妹兄弟都笑了。 “十六快去吧,有程娘子在。十九娘子还要帮忙,可见是遇到大麻烦了。”他们说道。 少年人这才抬脚过来。 “怎么了?”他在几步外站住脚问道。 陈丹娘跑过来伸手拉住他往池边走。 “十六哥哥你钓鱼钓的好,快帮帮我们。”她说道,“今日的鱼儿都怪了,总是不上钩。” 少年人不得已被拉的前行,站定在程娇娘身边。 女子察觉来人便抬头看过来。 树荫下日光斑驳,大大的眼睛如同跳跃的日光般闪亮。 少年人忙移开视线。 “这。这如何帮?”他说道,“也无它,耐心些便是。” 程娇娘抬手收杆。 陈丹娘大喜,欢呼声未落就看到空空的鱼钩,顿时又嗨呀一声。 “耐心我有,但如何让鱼儿上钩,就不行了。”程娇娘说道。将鱼竿递给少年人。 少年人微微红着脸,伸手接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诀窍,就是打窝下钩…”他说道,一面弯身捏了鱼饵撒出去,接着甩杆下钩。 陈丹娘高兴的笑。 程娇娘也认真的看着。 人家看的是鱼竿也不是自己,何来慌张。 少年人察觉自己鼻头上冒出的细汗。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哇。” 陈丹娘的欢呼声传来,陈十八娘含笑看过来,见那少年提起的杆子上,一尾大鱼正扬起水花。 程娇娘也露出笑。 “果然厉害。”她说道。 少年人松口气。更有几分窘迫。 “哪有,哪有,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说道。 陈丹娘激动的待丫头们将鱼儿放入瓷盆里。 “我们厉害,我们厉害。”她拍手喊道,一面得意冲陈十八娘这边摆手,“我们一条鱼抵你五条。” “你们三个,怎么也比我一个要厉害吧。”陈十八娘笑道。 “自然不是。是这位公子一个人厉害。”程娇娘说道,一面再次看眼前的少年人。 她去陈家仅仅几次,且都是在陈老太爷所在,跟陈十八娘的姐妹兄弟不认得。自然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是四老爷家的十六公子。”一旁的丫头灵慧说道。 十六公子闻言忙低头施礼。 程娇娘还平礼。 这些礼节对于陈家子女来说并不陌生,他们日常由父母言传身教,再加上启蒙后先生专门教授,各种礼仪学习贯穿求学生涯。 这也是何为大家风范,待人接物言谈举止各有各的礼仪,不刻意但融会其身,不是世间任何人家都能做到的。 但这女子说是自幼痴傻,这待人接物礼仪却是周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他们日常接触的男女一般无疑,甚至还要更有气度。 “且停寺,且停碑的故事讲的也好。”她说道。 自从身体恢复不忘事后,她的记忆非常的好,足以过目不忘。 当日由陈家子女相陪且停寺,便有这个少年人。 这个日常看来拒人千里不可靠近不可捉摸的小娘子竟然记得自己,少年人大喜,面容发亮。 “不敢,不敢,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又喃喃说道。 “公子会这么多雕虫小技,那可真厉害。”婢女忍不住插话笑道。 看着这边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倒不再提鱼的事,那边的陈十八娘不由笑了,目光在自己家哥哥和程娇娘身上转了转,心中不由一跳。 此时心中一跳的不止她一个,另一边路上走来陈家妯娌二人正好看到这一幕。 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微微眯起。 夏日消暑。妯娌二人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只留贴身丫头在旁,其他人都放去玩,居高临下池水边凉风习习很是舒爽。 池边钓鱼的少女少年都散开了,隐隐从园子另一边传来说笑声。 “嫂嫂,我以前问过你,这程家娘子还未说亲吧?”陈四夫人摇着扇子忽的问道。 陈绍夫人看她一眼。 这样的女子那几年傻病着,哪来的说亲。谁人肯和她说亲。 陈四夫人的意思她很是明白。 要说这程娇娘让她感谢也让她疼惜,一个女子能说了个好亲事,这辈子就算是安稳了,她在筹划自己子女亲事的时候,也会想着这女子。 不知道这女子的父母亲长是如何打算这女子的终身大事? 如果能找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倒也不错。 只是这娘子毕竟有些…… “你不是说笑?”她笑问道。 孩子们的说笑声近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我们回去再说。”陈四夫人说道,一面看向结伴而来的少年少女们。“坐下歇歇,我们这就吃饭吧。” 午后谢过辞别陈家众人,程娇娘才进了家门,隔壁墙上就咚咚的敲响,紧接着少年人探身出来,冲院子里的的程娇娘露出笑脸。 婢女和半芹已经见怪不怪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你最近很忙啊?”晋安郡王说道。“好几次你都没在,今日你若再不回来,我只能走了。” “对,最近有些忙。”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吗?” 晋安郡王露出笑脸。 “没有,我就是出来一趟也没什么别的认识的人,也没地方走,就认识你一个,就想来看看。”他说道。一面想到什么,挑挑眉,“哦,是不是忙着相亲?说了哪个人家?我帮你看看。” 程娇娘摇头。 “不是。”她说道,“我忙着开店,如今又多了两家店。” “开店?”晋安郡王更为好奇,身子探了探,“你还会做生意?” “不会。”程娇娘说道。“但我会找会做生意的人。”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连连点头。 “我也忙,这些日子,我多背了两卷书。”他说道。带着几分得意。 “那真厉害。”程娇娘点头说道。 晋安郡王笑意更浓。 “既然都有喜事,不如我们庆祝一下?”他说道。 庆祝? 怎么庆祝? 婢女放下手里的衣服看出来。 半芹婢女金哥儿在院子里围着忙碌,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墙头上已经没了那少年人。 “你以前做过孔明灯吗?” 墙那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握着竹篦的程娇娘手停了下。 “我记不得了,但应该是做过的。”她说道。 “因为你会做是吗?”墙那边声音问道。 “是。”程娇娘答道,手上的动作流畅。 “我没做过。”墙那边的少年说道,“不过我记得我母亲小时候给我做过,可是我太小了,已经记不清了。” “那这么说,我们都记不得了。”程娇娘说道。 墙那边传来笑声。 “对啊,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少年人说道。 婢女撇撇嘴,真是莫名其妙的,哪有大白天就放孔明灯的,看来这登徒子还真是有病。 午后日光炎炎,大街上人流如织,蹲在桥头树荫下说笑的人忽的咦了声。 “看,那边有人放孔明灯。” 伴着一声喊,更多的人看过来,见不远处的宅院里摇摇晃晃并排而起两盏孔明灯。 因为是天光还亮,看上去有些古怪。 “哪家的孩子顽皮呢。” 大家很快就移开视线,孔明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程娇娘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越升越高渐渐飘远的孔明灯。 “你,给什么人祈福?” 墙那边少年的声音传来。 程娇娘看着空中。 “我不知道。”她说道。 那边有笑声。 “真巧。”少年人说道,“我也不知道。” 墙的这边那边便陷入一阵沉默,空中的孔明灯渐渐远去,在白日里明亮的天空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书院的大门此时也打开了,学子们一涌而出,如同圈禁许久的鸟儿出笼。 “四公子,我们终于可以出去转转了。”小厮欢天喜地的喊道,一面又回头看了眼绿荫掩映下的书院,心有余悸,“江州先生太可怕了,但愿下次不要再这样授课了,将人一关十天半月的,简直要命了。” “怎么说话呢。”程四郎瞪眼责备道,“对先生不敬。” 小厮吐吐舌头。 “多少人想要这样被关着还不得呢。”程四郎说道,“若不是要上街添置一些用品,我还不会出书院,继续研读呢。” 最后一句话吓到小厮,立刻连声认错再不敢多言,只怕真的转身回去,那他可真的憋死了要。 “四郎!” 一个声音从路旁传来,带着熟悉的乡音,乱哄哄中程四郎主仆下意识的看过去,顿时呆住了。 路边树荫下停着一辆马车,此时正有一个年轻公子摇着折扇跳下来。 “不是说京城繁华吗?你怎么跑到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来了?让我好找。” 少年公子皱眉抱怨道。 程四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听了这话才回过神。 “你,你,十七,你怎么来了?”他喊道。 ******************************** 今日一更,工作上有点小问题处理,无法静心,抱歉,明日补上。   ☆、第七十章 为何 包厢内冷盘果子酒逐一的摆上。 “够了够了。”程四郎忙说道,也没心情吃喝。 王十七郎便摆摆手。 穿着花襦裙,露出身前一片雪白,腰间束着青花布手巾勾勒出腰肢纤纤,眉眼妖娆的焌糟的妇人便停了手,接过王十七郎抛来的一把钱,冲他抛个媚眼。 “多谢郎君。”她娇滴滴的说道,一面起身出去了。 室内脂粉香气久久未散。 “果然京城妙啊,连一个卖酒的妇人都如此知趣。”王十七郎笑说道,一面伸手用折扇打了下程四郎的肩头,“你这家伙可是有福气了,来这般好地方,悠着点别亏空了身子。” 程四郎面色难看的推开他的扇子。 “我是来读书的!”他说道,“这么久还是第二次进城!” 王十七郎根本就没理会他的话,笑着又开始尝酒菜。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程四郎问道,“怎么跑京城来了?” 王十七饮了一杯酒连连赞叹,又亲自斟酒给程四郎相劝。 “我啊,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去啊。”他随口说道。 正无奈端起酒饮了口的程四郎顿时喷出来。 “你,你未婚妻?”他结结巴巴问道。 “对啊,你想不想看看她什么样?”王十七挤挤眼说道。 “我看做什么。”程四郎说道,摇头,一面再次斟酒。 那边王十七郎已经打开随身的一个画匣子。从中拿出一个卷轴。 “来,看看嘛。”他笑道。 程四郎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画? 王十七郎手一抖,慢慢的展开了画卷。 程四郎噗嗤一声,再次喷出酒来。 “你,你,你。”他连声呛着,一面伸手指着王十七郎说道。 “对啊。这就是我的未婚妻。”王十七郎笑道,小心的将画卷起来。 “你胡说什么!王十七!她虽然是个病儿,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程四郎铁青着脸低声喝道。 “谁羞辱了?”王十七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我家已经和你叔父商议定亲了。” 真的假的? 程四郎一脸惊愕。 “当然是真的。”王十七说道,一面忙忙又靠近几步,“你妹妹在哪里?我去见见。” 程四郎神情复杂。虽然这个王十七一向不着调,但这等婚姻大事想来也不会乱说。 难道家里真的同意了亲事? “你们家,真的肯?”他忍不住问道,“要知道她可是个…” “当然,谁哄你。”王十七郎笑道,一面将画轴放入匣子里,一面又忙忙抬头。“你妹妹在哪里?我去见见。” 说起这个程四郎才想起来。 “我也没见到呢。”他说道。 “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你还没见到?你来干什么了?”王十七瞪眼问道。 “我来读书了!”程四郎也瞪眼说道,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没在她的外祖家吗?”王十七郎惊讶问道。 程四郎摇头,吐口气。 能说门亲事也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樊笼出了又跳入另外一个樊笼。 “那我们去周家!”王十七郎说道,连酒菜也顾不得吃起身就走。 因为白日里这间楼内很是肃静,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显得有些刺耳。 “十七,你慢些。”程四郎不由低声说道。 “慢什么慢?不知道怎么受苦呢。快些去解救了出来。”王十七说道。 二人急急的转弯,迎面撞上一行人。 尚未看清脸面,只见衣衫灿若云霞,清香扑鼻。 两个人忙停下脚后退。 衣衫摩挲,此行人又开始走动。 王十七抬头看去,不由呆住。 两个小丫头,一个抱着一柄琵琶,一个抱着一瑶琴。一左一右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妙龄少女迤逦而行。 秀丽的衣衫,轻盈的体态,一根白玉簪挽发,闭月羞花。粉黛不施,走动间双眸含情灵动,似乎察觉这边二人的注视,眼波流动扫过,转瞬人已经过去了。 王十七和程四郎呆立在原地,魂魄不宁。 “京城…果然是个神仙地啊…” 过了许久王十七才喃喃说道。 转过接连的天桥,美人迈入一间厅房,跪坐下来,轻轻吐口气,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 “朱姐姐。”身后跟随的小丫头看着对镜而坐的美人,声音有些急急,“你真的不脱籍吗?京兆府的推官大人亲自要为娘子脱籍的。” 朱小娘子看着铜镜里清新秀丽的面容,朱红指甲的纤细手指一寸一寸抚过。 “已然是不洁之身,何必脱籍,与其被人说刚烈笑不洁,倒不如顶着这个身被人说玩物赞刚烈。”她慢慢说道。 “可是,姐姐,你本就是清白之身,谁会笑的?”小丫头泪光盈盈说道。 “那我就在这里待一个不笑我的人。”朱小娘子微微一笑说道,转过头,看着小丫头,“在这里能待得不笑我的人,反而在外边,我这辈子都不会待到。” 小丫头一头雾水不解。 屋门被拉开,一个小丫头捧着慢慢一盘鲜花进来。 “姐姐,新采的花儿。”她恭敬的说道。 朱小娘子看着她,笑容盈盈。 “春灵。”她说道,“这次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提醒不要一开始就去鸣冤,那贼人今日连如此的报应都不会得到。” 春灵抬起头,带着几分忐忑惶恐怯怯。 “婢子也只是瞎说的,想以前村子里就是这般,明明一恶人,得了病,大家却有些同情,立刻上前去问仇,反而恶人无恙呢,待大家过了这段,淡漠了,再说就好多了。”她说道。 朱小娘子点点头。 “正是如此道理,是我太心急了。”她说道,一面再次微笑伸手,“你快起来。” 春灵道谢起身。 “春灵,你果真家中再无亲人?”朱小娘子问道。 春灵摇头。 “我本想帮你赎身送出去,既然出去也没个去处,那还不如跟着我吧。”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大喜,俯身叩头连连道谢。 “谢娘子大恩,谢娘子大恩。”她说道。 “这有什么大恩的。”朱小娘子笑道,一面看向外边,“我恍惚听人说,这姓刘的恶人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了报应才如此,不知道那人是谁,要说大恩,那人,才是我的大恩人。” 她说罢合手闭眼默默祷祝,一面俯身拜下。 咚的一声,门被一脚踹开。 金哥儿哎呀一声后退几步差点跌倒。 “喂,你干吗?”他瞪眼看着进门的少年。 有好一段这小子不这样进门了,陡然又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觉得这才正常。 “程娇娘!”周六郎咬牙喝道。 “六公子,你又吃错药了?”婢女在廊下喊道。 程娇娘从她身后转出,臂绳束起衣袖,手中还握着一柄弓箭,鬓发微微被汗水打湿,显然才射箭结束。 她看着周六郎,神情依旧木然。 周六郎上前一步,也看着她。 “你,如今心想事成过的倒是自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他喝问道。 “什么事?”程娇娘问道。 还装傻! 周六郎咬牙。 “十三的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治?”他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片刻之后哦了声。 “还有这件事。”她说道,“我都忘了。” ****************************** 今日恢复二更,另补更,所以,二加一等于三~(*^__^*) 嘻嘻…… 推荐:圆不破新作《王爷求交往》,书号:3101490。 天下第一大贪官栽了,作为一个贪二代,余欢陪着自个老爹告别广厦豪庭金食玉器,发配关北啃窝窝、睡草席。走的时候余欢一步三回头,还是惦记着宫里那个酷帅狂霸拽破天的成王殿下。   ☆、第七十一章 言语 屁!你能忘了才见鬼! 周六郎咬牙,不就是带走你一个丫头你怎么就记到现在还没忘? “程娇娘,别跟我装傻。”他说道,“别人对不住你的事你都记得,你欠别人的你就不记得了吗?” “我欠谁?”程娇娘问道。 “你!”周六郎瞪眼。 “我欠你吗?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程娇娘说道,“我若是欠别人,别人还不在乎,干你何事?” 婢女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六郎。 周六郎被她看的有些恼火,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但很快他就去而复返,只不过还多了一个人。 “他又冒犯娘子了?还非要拉我来。”秦郎君说道,无奈的一笑,“就是这种脾气,娘子不要见怪。” 周六郎绷着脸坐在一旁,接过婢女递上的茶。 还是那般香气的茶。 周六郎端起来一饮而尽。 程娇娘看着秦郎君,微微一笑。 “说的好像你很无辜似的。”她说道。 周六郎面色一僵,秦郎君神色也微凝,但旋即恢复如常。 “程娇娘,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周六郎说道。 “那你说。”程娇娘说道,看向他,伸手做请。 “你!”周六郎咬牙瞪眼。 秦郎君笑着端起茶饮了口。 “是,如果不是当初我说那句得此友不悔,他也不会负疚至今,比我还要急。”他笑道。“说起来真是我的过错为大。” 说到这里,不待周六郎说话,他放下茶碗。 “这些日子,一来善后避免麻烦,二来娘子多了两个店,也忙,我便没来打扰,也是我的错。”他说道。 “其实你心里最急。只不过你能控制你的急,可怜的这个傻瓜不能。”程娇娘说道,“反而被你逼的更急。” “程娇娘,用不着你来做好人,我是什么人我在做什么我自己知道。”周六郎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一笑。 “原来你也知道,他是这样虚伪以及装腔作势的人啊。”她说道,伸手指了指秦郎君。 周六郎气急半起身。 “程娇娘!”他喝道。 秦郎君笑着制止他。 “娘子就别逗他了。”他笑道。一面躬身施礼,“不知娘子能否给某治残腿?” 程娇娘看他一眼。 “你很想治好你的腿是吧?”她问道。 “废话!”周六郎咬牙喝道,“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傻子吗?” “那说不定。”程娇娘说道,“我是傻子的时候,可不觉自己是傻子,在傻子眼里,谁是傻子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再次气结。 “是。是是。”秦郎君再次笑道,“我是很想治好腿。” “这样直说,多好。”程娇娘说道,看他一眼,“何必装腔作势。” “谁在装腔作势?”周六郎喝道,“程娇娘,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程娇娘又看向他。 “没完。”她说道,微微抬起下巴,“你又能如何?” 门重重的被摔响。 “周六。你发什么疯!” 秦郎君在后急急赶上,喊道。 “这个可恶的女人!”周六郎喊道,回头看这边。 金哥儿冲他呸了声,将门飞快的插上了。 “这就叫过河拆桥是不是?”周六郎攥着马鞭说道。 “她又没有说不治。”秦郎君摇头说道,“你跟她打着嘴仗做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周六郎咬牙气道,“非要人跪下来求她不可吗?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她有没有一点良心?” “本来就是求人家的事,难不成还要人反过来求我?”秦郎君笑道,一面用拐杖敲了下周六郎的肩头。压低声音,“亏得你喜形于外,要不然吃了人家那么多茶,早就被气出个好歹来了!” 周六郎悚然。 “十三。你要是不高兴了,就说出来。”他说道,反手抓住秦郎君的胳膊,“你别总是做出这笑眯眯不急不怒的样子来!再不然,那女人的东西,你别再吃了。” “什么叫我做出这种不急不怒的样子来?”秦郎君笑道,“我本来就是不急不怒的嘛。” 周六郎看着他一脸不信。 “我都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十天半月的又算什么。”秦郎君笑道,一面伸手拍了下周六郎的胳膊,“你就别瞎操心了,这件事我自己会去和她说,你别给我添乱了。”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狠狠的看了眼程娇娘的院门,翻身上马。 夜色摇曳中,秦郎君看到母亲回过身。 “十三,你上次说的能给你治腿的事,如何了?”她问道。 “好,很快就好了。”秦郎君点点头说道,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这条无知无觉的腿。 秦夫人面带惊喜走过来几步,上下打量他。 “真的吗?”她问道,神情忽的激动,“果然能走了?十三,你走两步给母亲看看?” “母亲,还没好呢。”秦郎君笑道,“你别急。” “我不急,我不急,母亲等的,等一辈子都行。”秦夫人含泪说道,“只要能看到你走路,母亲就能闭眼了。” 秦郎君笑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其实,所有人都还是很在意的,而且自己也是在意别人是否在意的。 “好,我走两步。”他说道,一面向前迈步。 “十三,十三,你真的能走了!”秦夫人掩嘴喊道。 秦郎君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撑着拐杖。 能走了? 他一时间愣住。 “十三,再走一个,再走一个我看看。”秦夫人喊道,在另一边伸出手,就如同很小的时候那样。 这是做梦吧? 秦郎君闪过一个念头,陡然觉得脚下一空,人便嗨声猛地睁开眼。 夜色浓浓,夏虫呢喃,卧榻前小厮的鼾声阵阵。 他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摸到熟悉的拐杖。 “看来,我是有点,急了。”秦郎君喃喃说道,一手抚了抚胸口。 心跳咚咚。 望着帐顶,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天色大亮的时候,下了朝的陈绍听到了夫人的话。 “她不是说笑?” 停下更换衣裳的手,陈绍惊讶的看着夫人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她说不是说笑。”她说道,“虽然是才起的念头。” 换好家常衣坐下来,陈绍端起茶碗沉吟。 “这只怕不好。”他说道。 “为何不好?”陈夫人有些惊讶,丈夫不是一直很看重这个程娘子,原来欣赏都是旁观者,一旦牵涉自身,就大不同了么? “我不是说她人不好。”陈绍忙解释道,一面斟酌下,“我是觉得不合适。” “那怎么就不合适了?她是先前病着,是丧妇长女,是家门浅显,可四弟家一不为官,十六也不是嫡长子,将来回家里守着田产安稳过日子,还怕别人说笑?”陈夫人不高兴的说道。 陈绍哈哈笑了。 “我是说,怕她不愿意。”他说道。 陈夫人愣了下,这个有些意外。 “她,不愿意?”她问道。 那上面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了…. 先前病着,丧妇长女,家门浅显,十六不是嫡长子,不用为家事奔波,守着田产安稳过日子,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陈绍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他说道。 什么这个? 是觉得他们家会瞧不起她,这亲事是施舍? 怎么会! “弟妹也是一片好心。”陈夫人沉吟一刻说道,“既然弟妹开口了,就帮她问一问可好?要不然,只凭你我说,只怕到底心不甘。” 陈绍若有所思,其实对这程娘子他却是青眼有加,如果这程娘子是个男儿,他不用夫人来说,早就动了联姻的念头,且已经付诸实施,将自己家中族中的适龄人都挑一遍。 如果是男儿,如此聪慧又有好医术,是人人争抢的好女婿,且还因为有救命之恩能成为一桩美谈,但要是女儿身的话,总是顾虑要多一些。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想了。”他说道,“那就问一问吧。” 陈夫人见丈夫也同意便点点头。 “只是她的母亲没有了,父族又弃之不顾那么多年,好在有亲娘舅在,但偏娘舅也有些….”她皱眉说道,“我们选定了,该去问谁才好?” 说媒说亲是个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半点闪失。 陈绍再次笑了。 “夫人,糊涂了,自然是问她。”他说道,“她说让哪个做主,那就哪个做主。”   ☆、第七十二章 干脆 天色微亮的时候,太平居的厨房里传出咚咚的切菜声。 这个时候除了豆腐坊的人之外,食肆里的人都还在沉睡。 李大勺用右手拿着手巾擦了把汗,看着案板上的菜丝,用左手取过搁在一旁的一碗水喝了口,便继续右手按住菜头,左手持刀切了下去。 一直到天光大亮,食肆的人都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厨房里的厨师小工也都进来后,李大勺才停下动作。 “李大哥,你把菜都切好了?”大家说道,“又让我们闲着了。” “我做这个正合适,况且只是切了些菜,肉什么的还要你们来。”李大勺说道。 而且这个时候来也不会给大家添乱。 看着厨房里忙碌起来,李大勺退了出去,拿出两个核桃,开始在左手中转动,一面略作休息。 “大勺哥。”孙才蹲过来,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右手转?不是右手要多练练恢复吗?” 李大勺转着核桃笑呵呵。 “我的右手再恢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他说道,“能帮着按着菜肉端个锅盘子什么的就好了,我干脆就不锻炼了,免得还留着期望它能恢复如初,不如把心彻底放在左手上,我本来就比别人笨,如今从头来过,更要用心才是。” 孙才点点头,冲李大勺竖起大拇指。 “哥,我以前挺瞧不起你的,原来你也是个好汉。”他说道。 “什么好汉不好汉。都是没办法。”李大勺笑说道,“如果可以,谁愿意做好汉。” 孙才点点头。 “那倒是,要是我有吃有喝的,我宁愿当个啥也不会干的傻子。”他笑嘻嘻说道。 李大勺哈哈笑了。 “你就瞎说吧。”他呸了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该去练刀工了。” “我也该去点卤水了。”孙才笑道。 二人笑呵呵的各自而去,送菜的运豆腐的在后院车马交织。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而另一边,京城中的神仙居也正卸下门板。 “这里又开张了?” 路过的人纷纷好奇的问道。 “是啊,换了掌柜的,如今人手都顺好了,大家多多捧场。”吴掌柜站在门边,笑呵呵的说道。 “那还是只卖过路神仙吗?”有人问道。 “是啊。”吴掌柜含笑点头。“只卖过路神仙。” “那过路神仙可没有乐得自在好吃,且贵的很。”便有人拆台喊道。 吴掌柜依旧笑眯眯。 “神仙有神仙的好,各有各的好,总吃一味有什么意思,大家都要尝一尝嘛。”他笑道。 这掌柜的态度和气,和气之中又带着几分骄傲不卑不亢,倒是让人顿生好感。 围过来说笑看热闹的人便越来越多。 同时在怡春堂亦是如此。 “这里有神医娘子坐诊吗?”有人探头问道。 “有的。”一个伙计忙说道。“只是,还是老规矩,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 这回答已经让来人大喜,忍不住探头往内看。 “程娘子现在不在,来人问诊的话我们即刻就去叫的。”伙计说道,说罢又停顿下,“除此之外我们这里有程娘子做的药。” 来人愣了下。 “什么药?”他问道。 话音才落,那伙计还没答话,就有人冲进来。 “药!”他喊道。“程娘子做的药,我全要了!” 连什么药都不知道,就要全要了? 先前的人有些愣愣,这还没完,紧跟着又有好几人涌进来。 “程娘子的药吗?” “我要,我要,我全要了。” “你喊什么喊,我先来的!” “你先来的又怎么样?我先付钱…” 这边的热闹引得四周的药铺纷纷投来羡嫉。 “有神医就是好。这怡春堂以前可没这么红火。” “亏的是这神医非必死不治,要不然就没咱们的活路了。” 从这热闹中牵马而过的王十七不由瞪眼啧啧。 “瞧瞧,这才叫京城呢。”他说道,探身看着这边的药铺。“连买药都要用抢!” 程四郎也看了眼,神情显然也惊讶,不过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前边王十七所去的方向忙跟上。 “你要去哪里?周家要往这边走。”他说道。 “急什么,我们先去德胜楼。”王十七说道,“好容易来了京城了,见见世面嘛。” 程四郎大急。 “你去哪里做什么?不是要接我妹妹回去吗?”他问道。 “那也不急啊,反正你妹妹在他外祖家好好的也跑不了。”王十七说道,走出拥挤的路段,忙翻身上马,“等过些日子再去见也不迟,我先去瞧瞧能不能见见朱小娘子。” 没到手的美人才是要紧的。 看他拍马而去,程四郎又是气又是急,翻身上马要去追,却见身旁的小厮愣了下。 “怎么了?”程四郎问道。 小厮呆呆的看着一方向。 “我方才好像看到金哥儿了。”他说道。 来的时候,春兰姐姐千叮万嘱,希望他给金哥儿捎个信,问问好不好,要是能求四公子把金哥儿带回来就更好了。 “金哥儿?”程四郎说道,忙也扭头乱看,“哪里?” 街上车马人潮涌涌,入目眼花缭乱。 “或许看错了吧。”小厮又喃喃说道。 程四郎摇头,不再理会他,忙催马追王十七去了。 金哥儿坐在车前,高兴的扬鞭催马。 “不对,不对,小哥儿,不能这样催马。”车夫指点道。 金哥儿吐吐舌头,看着车夫动作。 车在门前停下,程娇娘下车,看着身后紧跟着停下的车,秦郎君冲她笑着拱手作别。 “这次就多谢你帮忙给得来官售好酒。”程娇娘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秦郎君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亦是微微一笑。 “才不是。”她说道,“你所谓的应该,不过是为了让我给你治腿罢了。” 秦郎君笑的有些尴尬。 “这个,娘子怎么想都成。”他又恢复如常,并不为恼,含笑说道,“只要娘子高兴。” “我要是还是不高兴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不想给你治腿呢?” 秦郎君哈哈笑了。 “还随娘子高兴。”他说道。 “那就等我高兴,再说吧。”程娇娘点点头说道,转身进去了。 门吧嗒被金哥儿插上,门外坐在车上秦郎君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但他旋即摇头,正要走,便见一辆马车又停过来。 秦郎君看着走下车的妇人微微惊讶。 打开门的金哥儿也有些惊讶。 陈家人在京城来说是与他们来往最多的,但也多是十八娘丹娘或者婢女们来往,作为主母的陈夫人很少亲自上门。 “我正好去看衣裳料子,也给你捎来一块。” 在厅堂坐定,陈夫人含笑说道。 一旁的仆妇递上一个包袱。 婢女忙接着道谢。 程娇娘也施礼。 陈夫人吃了两口茶。 “娘子如今也不小了,家里该说亲事了吧。”她说道。 婢女的神情愕然。 不会吧…… “是。”程娇娘答道。 “我有门亲事,娘子觉得我跟谁去说比较好?”陈夫人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沉默一刻。 “夫人说的是哪家?”她问道。 这是要自己谈了?陈夫人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不是别人,是我家,我家的……”她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娇娘打断了。 “如果您家的,那就不用谈了。”她说道。 陈夫人愕然。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 果然被丈夫说对了?她,不愿意?瞧不上? “因为,我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程娇娘说道,“这便是规矩三。” 她伸出手,亮出三根手指。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这叫什么规矩啊! 陈夫人一脸愕然。   ☆、第七十三章 吃茶 她治病有规矩,一不上门问诊,二非必死不治,原来还有一条三。 陈绍听了这话摇摇头,又笑了。 “她这并非是推托之言。”他说道,“便当真是规矩了。” 陈绍夫人叹口气,眉头依旧微皱。 “这叫什么规矩。”她说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那你以前也没听过非必死之人不治的规矩嘛。”陈绍说道。 陈夫人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那能一样吗?”她说道,“不是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她怎么还定下不许的规矩了?那能让她看起病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她这样,岂不是跟这些人家都没有结亲的可能了?一个女子家,不都是要说个好人家嘛?她怎的自己把路堵住了?” 陈绍捻须。 是啊,堵住了一条路,以身怀医术为依仗得好姻缘的路。 不过,也仅仅是条路而已。 天下的大路万千,一条又算的了什么。 “这是个骄傲的人啊。”他点头说道,旋即又摇头带着几分可惜,“真是可惜生为女儿身了。” 如果是个男儿,又有如此才智,再加上自己有心助力,何愁不能博得一番功名。 只是一个女儿家,纵然有医术之技,最终也不过是一人医而已,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 咳嗽声第三次响起时,程娇娘停下手看向墙头。 “我打扰你了?”晋安郡王忙说道,一面用手背挡了下口。 “你病了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忙摆头。 “没有没有。”他说道,“我没有病。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 他说这话又是一阵咳嗽,神情有些尴尬。 “那,我可能是病了,我,先走了。”他说道。 “等一等。”程娇娘说道,一面放下面前的药杵。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看着她。 居高临下院子里能一览而尽,他看到那女子起身。招呼来两个婢女,很快捧来泥炉,水壶。 “我做了些茶,正好煎来给你吃。”程娇娘说道,一面看了他一眼,“你要过来吃吗?” 晋安郡王愣了下。 “可是我可能病了。”他说道。 所以没力气翻墙过来了吗?婢女皱眉看这少年人。 “我还是傻子呢。”程娇娘说道。 什么跟什么?婢女又去看程娇娘,更加不解。 那墙上的少年却展颜笑了。 “拿梯子来。拿梯子来。”他冲下边喊道。 这边梯子递过来,金哥儿和半芹帮忙扶着,一阵忙乱待这少年跳下来时,程娇娘的茶也煎的差不多了。 这是自普修寺一见一来,第二次正面相见。 站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晋安郡王有些好奇。 “从上边看跟身在其中看还是不同的。”他说道,一面四下打量。“这是你布置的吗?” 程娇娘取过一勺盐醋加入茶中,酸气四散。 “我只布置了一些,多数是我的婢女做的。”她答道。 “真不错。”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在山石下的水中撩了下,“等我将来有了自己家,我也这样布置。” 他回头看了眼院子里树下的女子。 “到时候也请你来吃茶。”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斟茶捧起。 晋安郡王忙过去,在婢女放下的蒲团上跪坐,略一施礼,双手接过。抬头饮茶,辛辣酸涩顿时醒神凝气。 “这是什么茶?”他惊讶问道,一杯茶饮过,原本有些刺痒的咽喉舒畅无比。 程娇娘再次与他舀了一勺茶。 “这是我自己做的,其实不是茶,是代茶饮。”她说道,“是十四味药所制。” 晋安郡王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啊,我好了。”他咳了一声。大声说道,“真的好了!嗓子不痛了,怎么这么见效?娘子果然神医。” “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一面将一旁一块茶团递过来。“你拿去吧,可以调理脏腑血气。” 晋安郡王放下茶杯,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着,忽的笑了,又抿嘴,然后又笑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好啊,那以后,我不会生病了。”他最终说道。 “那我不成神仙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清洗茶具。 “恭维你的时候,不要打击人嘛。”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停顿下,似乎在认真想。 “那,你就成神仙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婢女吐口气,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半芹。 “你觉得好笑吗?”她低声问道。 半芹啊了声,一脸不解。 很明显,只要娘子笑,半芹就会笑,至于好不好笑,哪有什么关系? “好吧,算我白问。”婢女自己先笑了,拍了拍半芹的胳膊。 “半芹姐姐,你别担心。”半芹低声笑道,“娘子,难得有个能听她说话的人,我想,能听娘子说话的人,不会是坏人的吧。” 婢女一笑。 “就算是坏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她低声笑道,“我们见到好人才觉得惊奇呢。” 话音未落,隔壁墙头就有人探出头。 “殿…公子….”人微微有些紧张,压低声音喊道,“有人来了…” 晋安郡王显然也吓了一跳,忙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一面急急的上梯子爬上墙头。 婢女又是气又是好笑。 “这叫什么事!”她说道,也不敢怠慢,和半芹金哥儿一起帮着将梯子推了过去。 晋安郡王在墙头冲程娇娘摆摆手。 门被拍响了。 “这是什么?”婢女看着两个小厮抬着一棵树进来,惊讶问道。 秦郎君在后拄着拐进来。 “娘子要的普修寺的茶。”他笑道。 婢女惊讶的瞪大眼。 “你把人家的树都挖来了?”她说道。 “如此才算是长久嘛。”秦郎君笑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日子,程娇娘让秦郎君帮忙做事,先是神仙居和太平居的官售酒,又要普修寺的茶。 前者听起来复杂其实办起来倒也容易,倒是后者的茶,听起来简单,真要拿到却很难,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竟然办成了,而且还挖来了一棵茶树。 要知道这些茶树可是明海禅师亲手栽培的,视若珍宝。 “暂时没有了。”程娇娘说道,起身施礼道谢。 秦郎君笑着还礼,目光落在程娇娘身前的茶具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他不由问道,目光落在几案另一边的蒲团上。 能与程娇娘相对而坐,显然不是家中的婢女小厮。 是有客来访? “这是什么茶?”他嗅了嗅问道,与往日吃的都不同。 “不是你吃的茶。”程娇娘说道,“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的直接又干脆,秦郎君笑着应声是。 “哦对了。”程娇娘又想到什么唤住他。 秦郎君含笑回身。 “听说你也会射箭?”程娇娘说道,“不如明日去太平居比一比?” “好啊。”秦郎君笑着点头。 小厮们在后院栽种了茶树,秦郎君这才告辞,看着马车离开,街边茶楼里的周六郎收回视线。 “公子,还要添茶吗?”有伙计过来问道。 周六郎看着面前的茶碗,站起身来缓解下饱胀,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一把钱,大步走出去了。 街上人潮汹涌,呼朋唤友扶老携幼说笑喧嚣。 周六郎也不牵马,也不看路,负着手低着头在川流人群中穿行而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小厮被拐杖声惊醒,揉着眼看秦郎君在室内走动。 “公子,你要什么?”他忙爬起来问道。 “我要装好两把弓。”秦郎君说道,“上次那把梨木弓呢?” 小厮忙起身去帮忙找。 “公子,不是说午间才去么?这还早呢…”他一面忍不住说道,抬头看看滴漏。 夏日天亮的早,其实不过才卯时三刻。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也看向滴漏。 “还早啊。”他说道,神情微微凝滞,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拄着拐向外慢行,看着亮亮的天空,“怎么过的有些慢呢。” *********************** 依旧三更~~ ps: 另广告一下:有个2014年“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的活动,《名门医女》有幸上榜,各位亲爱的读者请为您喜爱的作品投上一票。新浪读书将综合投票结果与专家评审意见选出 2014年4月份最优网络小说。 截止日期:2014年04月30日 投票规则:各位读者无需登录即可投票,每天每个ip地址对每部作品限投1票,每个ip地址每天最多可投10票。 这次这个真不要钱,都是免费的,且声明禁止刷票,真是太好了。   ☆、第七十四章 不信 等到时候差不多,秦郎君急急要出门时,又被秦夫人唤住。 “你这几日忙什么呢?”她问道。 “玩呢。”秦郎君笑道,“母亲找我有事?” 秦夫人才要张口,秦郎君自己先开口了。 “有事改日再说,我赶时间先走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看着急急而去的儿子。 “其实我也没想问什么。”她笑道,摇着团扇,跟身旁的仆妇伸手指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我就是特意来看他听到我问时怎么跑的样子的。” 仆妇们都笑了。 “夫人,你这样逗公子做什么,他正心不静呢。”她们笑道。 “这可是我儿子第一次讨好一个小娘子,我这当娘的怎么能错过。”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笑道。 仆妇们笑的有些无奈。 “夫人,公子讨好人家可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治腿。”她们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嗔怪,“夫人,你不帮忙就是了,还看热闹。” 秦夫人依旧笑。 “帮,帮,我这就去帮忙。”她说道,一面唤人,“走,咱们去陈家。” 去陈家? 仆妇们有些意外。 去陈家做什么? “公子要吃点什么?” 伙计问道。 周六郎从窗前收回视线,微微皱眉。 “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他说道。 这种一进门不急着问有什么吃的,只守着窗户看风景的人,店伙计还是头一次见。但食肆里来往的人多,什么样的怪癖都能见到,也不以为怪。 他含笑点头应声是。 “那小的就给客官来一荤两素,冷盘果子四样,玉堂春的酒,普修寺的茶如何?”他说道。 竟然连普修寺的茶都弄来了? 周六郎愣了下,这可不是单靠太平豆腐就能换来的,竟然指使他去做这个了。这女人可真敢开口! 让帮忙总比不往帮忙要好,不过,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公子?” 店伙计提醒道,看着这个又发呆的少年。 这年纪轻轻的,怎的看上去满腹心事? 周六郎回过神摆摆手。 “就这样吧。”他说道,再次将视线看向外边,微微眯眼。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入了太平居的后院。 自从射杀泼皮,又暴砸神仙居,都平安无事之后,太平居有佛家金刚坐镇的传言就深入人心。 那后院是没人敢轻易涉足的,能轻易涉足的自然是自己人。 嗡的一声响,长箭离弦,正中十五步外的靶心。其上高高低低的四只箭围绕靶心,可以说皆命中。 “不错啊。”程娇娘说道,一面由婢女绑臂绳。 秦郎君冲她一笑。 “没想到你站不稳还能射箭。”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郎君依旧笑,只是没有说话。 程娇娘绑好了衣袖,拿着弓箭站定,嗡的一声,长箭离弦,错靶而出。 孙才连忙往门边站了站。 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长进也没…… 秦郎君哈哈笑了。 程娇娘看他一眼,带着几分羞恼。 当然这是秦郎君自己的猜测,事实上那个女子的神情除了笑。便只有木然一种神情。 接连三支长箭射出,最终靶心上只有两只摇摇晃晃的挂在草靶边上。 “娘子气力还是小。”秦郎君笑道,一面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 “哪又如何。”程娇娘垂下弓箭,看着他淡淡说道,“我又不需要用这个来证明我跟常人一样。” 秦郎君握着弓箭的手顿了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长箭应声而出,再次命中靶心。 “大哥。” 程娇娘忽的扬声喊道。 站在廊下的范江林忙应声是。迈步过来。 “大哥,你也来试试。”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看了眼秦郎君。 秦郎君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弓递过来。 “郎君用我这个吧,是反曲弓。”他说道。 范江林没有再客气。将弓在手里活动下,便伸手拉开。 “大哥,别丢了面子。”程娇娘说道。 伴着她的话,嗡的一声,一支箭只向靶心而去,力度之大,竟然穿透了草靶子。 孙才吓得干脆打开门跳进屋子里去了。 技术不好的危险,技术好的也危险。 婢女一声欢呼。 “大郎君好厉害!”她拍手喊道,面色并非是装出的惊讶。 秦郎君也笑着赞叹。 “不亏是夜杀群狼的好汉。”他笑道。 范江林忙施礼道谢说不敢。 程娇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看到没,这才是真正正常的男人。”她说道,“你,是再装也装不来的。” 此话一出,院子里有些安静。 “这小子,是娘子的仇人?”孙才忍不住低声对屋子里的小工说道。 这话说得可真是…. 要是个小娘子,只怕要哭着跑了。 秦郎君不是小娘子,所以只是脸色尴尬一下,便又笑了。 “我没有装。”他笑道。 “你没有装吗?那你一个小瘸子干吗学人射箭骑马?”程娇娘问道,“小瘸子不是就该老老实实的坐在车上看人骑马射箭吗?你学来学去,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小瘸子的事实啊。” 后院的门被咚的一声踹开了。 范江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做出攻势。 周六郎已经疾步冲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程娇娘!你有完没完?”他吼道。 范江林站到了程娇娘身前,挡住了冲来的周六郎。 秦郎君也忙拄拐过来要阻拦。 “没完。”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以前不是说过吗?” 周六郎将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程娇娘!你到底想如何?”他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你这样没完没了的羞辱人的吗?” “我也不想怎样,就是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挺高兴的。”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气的眼发红,浑身发抖。 秦郎君伸手拉住他,又看程娇娘。 “程娘子,我不信的。”他说道,含笑摇头。 不信什么? 大家不解。 程娇娘也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信。”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你真的,一点也不,怨恨他么?”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周六郎。 周六郎睚眦欲裂,攥着拳头浑身骨骼咯吱响,可见愤怒的要发狂。 “其实我就要一句话而已。”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理会暴怒的周六郎。而是看着秦郎君,“你是继续装好人呢,还是承认本心?” 秦郎君看着她,再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不信。”他又说道。 到底不信什么? “程娇娘,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你他娘的折腾他做什么?他帮你那么多。你有没有良心?”周六郎喊道。 “你闭嘴!” 一声暴喝打断了周六郎的喊声。 院子里顿时又是一片安静,大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郎君。 这个一身书卷气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竟然也能发出如此粗暴的声音啊。 “是,我是怨恨,是怨恨。”他说道,脸上依旧在笑,慢慢的点头,“可是我不是恨他,这跟别人没关系。” 他展开手,看着自己腋下拄着的双拐。 “这跟谁都没关系。只是,我的命的而已。”他说道,又是笑,笑的脸有些扭曲,“我是瘸子,命里注定的瘸子,可是这又什么办法呢?我哭着喊着骂着,就能不是瘸子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吼出来。站的近的周六郎都似乎忘记了愤怒,看着有些发呆。 “没错,小瘸子嘛。”秦郎君拄着拐,倒退几步。“我是在装,我不装又能怎样!在别人的笑声里眼神里哭吗?躲起来吗?我能躲到哪里?除非我死了,我又能躲到哪里?” 他看着程娇娘。 “你满意了吗?”他说道,“你可以开口了,说要我跪下求你,我就跪下求你,不就跪你一个人吗?跪就跪了,总好过我一辈子跪着!” 他的吼声停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十三,我们走。”周六郎说道,迈步伸手想要去拉他。 “你走开,这不关你的事!”秦郎君喝道。 周六郎站住脚,深吸一口气。 “程娘子,我不信,你是这种人。”秦郎君又说道,看着程娇娘,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木然。 “是,我不是。”她说道,“我只是,发现我犯了错。” 错? 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我以为我是不会骗人的。”程娇娘说道。 “你当然不会骗人!”秦郎君喊道,脸上早已经没了笑意。 “叫李大勺来。”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回过神,忙应了声,也没有出院子,就站在哪里喊了声李大勺。 很快李大勺就被传话叫来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雕刀,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有什么吩咐?”他问道。 程娇娘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秦郎君。 “看看他的手。”她说道。 大家的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李大勺的手放在身前,没什么特别,如果站得远的话,甚至看不清他右手上的伤疤。 “他现在,用左手。”程娇娘接着说道,目光依旧看着秦郎君。 经过这一提醒,周六郎秦郎君似乎才察觉,李大勺手里握着刀,左手握着刀,而不是应该的习惯的右手。 秦郎君面色渐渐变白,他身形微微一晃,拄着拐后退几步。 “我不信。”他说道。 周六郎也明白了什么,面色铁青。 程娇娘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但是,我没做到。”她说道。 “闭嘴!”秦郎君大喊一声。 但这并没有阻止程娇娘的话。 “我没做到!”她也提高了声音,迈上前一步,沙哑的声音拔高,也隐约几分尖利,“我骗了你!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秦郎君看着她。 “我不信。”他说道,话音未落,整个人向后倒去。 院子里顿时轰的一声乱了。 ps: 推荐:翡胭《将门娇》书号3090110 穿越伯府崔氏女,一朝嫁做将门妇,只求混吃做米虫,但生活会如愿吗。   ☆、第七十五章 惊闻 周六郎只觉得脑子轰轰。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哦对了,是在听秦郎君讲述刘校理病发的时候。 “我就说了一句话,刘校理就砰的一下….疯了。” 那少年笑眯眯说道,用手比划爆竹炸开的样子。 其实周六郎知道,那句话与其说是他说的,倒不如说是程娇娘说的。 如今她也又说了一句话。 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于是又一个人倒下了。 杀人何须见血!言语最能恶毒! 还有那茶!他早知道,那不是茶,那是毒! 可恨他们那么信她!可恨十三那么待她! 周六郎嘶吼一声,向倒地的秦郎君扑过去。 秦郎君的身边小厮们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更有一个放声大哭。 “公子,公子没气了!”他大喊大哭道。 周六郎腿脚一踉跄,跪坐在秦郎君身前。 少年人面色铁青牙关紧闭。 周六郎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顿时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程娇娘!” 婢女呆呆看着,僵硬着转头看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我错了。”她喃喃说道。 原以为当初自己家老爷口舌之争将人活活骂死已经是最厉害的,没想到,原来最厉害的是不用骂不用争,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亏她以前还觉得娘子说话笨拙,这哪里是笨拙….. 孙才一脚跌落在地上,两个磨豆子的小工也吓的呆呆不敢动。 “又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这哪里是食肆,这明明是阎罗殿啊。”孙才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 而此时陈家。与陈夫人相对而坐的秦夫人正摇扇子而笑。 “夫人猜不到我来为何?”她说道。 陈夫人似有些无奈。 “十一娘,我人笨,你就别逗我了。有话就直说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着放下团扇。 “你如今做了母亲越来越不好玩。”她笑道。 “十一娘,你我都已经是四五个孩儿的母亲了。还以为是小时候呢。”陈夫人嗔怪说道。 “那又如何,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秦夫人笑道,一面咳了声,放下山子,整容,“夫人。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程娘子的。” 陈夫人哦了声,带着几分了然,如今来她家见她的人哪一个不是明里暗里的打听那程娘子。 “是为了十三?”她问道。 秦夫人眼神一转。 “夫人,你猜我是为了十三的人。还是为了十三的腿?”她笑问道。 陈夫人瞪眼。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告诉你,如果你为了十三的腿,就别想为了他的人,如果为了他的人。也就别想再为了他的腿。”她说道。 秦夫人听的怔怔,又噗哧一声笑了。 “夫人,你这绕口话说的真流畅。”她笑道,“我都听不懂了。” 但是,又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是在哪里听过呢? “如果她同意跟我成亲。也就是她不会给我治了。” “如今她不同意亲事,我便还有诊治的机会。”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秦夫人恍然。 “哦,真是巧了,我家十三也…..”她笑道,才开口门外就有人乱乱的跑。 这般没规矩? 陈夫人和秦夫人都皱眉看过去。 一个小厮连滚打爬的进来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出事了。”他哭喊道。 秦夫人身子一摇晃。 陈夫人忙伸手扶住她。 “住口!休的胡言!”陈夫人呵斥小厮。 “十三倒是常胡言,但他的小厮从来不敢胡言。”秦夫人握住陈夫人的手,面色发白的看着小厮,“说,出什么事了?” 小厮抬头流泪。 “夫人,夫人,十三公子,十三公子,被人气死了…”他哭道。 屋子里一片安静。 陈夫人只觉得心里冰凉,站不稳跌坐下来。 秦夫人却噗嗤一声笑了。 “十三怎么死都可能,但被人气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笑道。 陈夫人大急,伸手拍她的后背。 大悲之前哭可是比笑好! “夫人,十三公子,被那个周家的神医程娘子,给气死了!”小厮哭道。 此话一出,秦夫人的笑凝结在脸上,陈夫人也呆住了,停下拍打的手,二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小厮。 “谁?”秦夫人颤声问道。 “归德郎周家那个程娘子,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小厮哭道。 如果说是别人,秦夫人断然不信,但这个程娘子…. 能起死回生,那夺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吧。 更况且这小娘子因为周六郎而与自己的十三有宿怨。 是气死,又不是真动手眼可见的杀死,这种杀人手法可是无罪的….. 说出去别人也只会笑死的气量小…. 秦夫人重重的坐回去,面色惨白。 “不可能!”陈夫人也颤声说道,伸手拉住秦夫人的胳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她不是那种人的。” 秦夫人甩开她,站起身,身形有些趔趄,仆妇们忙扶着。 “夫人,虽然我们都已经做了母亲,但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不是?”她说道,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面色亦是惨白。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她伸出手,急切说道。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秦夫人说道,“我就问你,你和我,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要好?谁欺负了我,你就帮我,你被谁欺负了,我也帮你。” 陈夫人看着她,眼中有泪水滑落。 “十一娘…”她慢慢摇头,说道,“我一定要帮她的…” 秦夫人看着她一笑。 “好,那就是说我们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说道,说罢转身而出。 陈夫人忙跟上。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的,程娘子她不是那种人。”她喊道。 秦夫人头也没回的疾步而去了。 陈夫人追了两步,也没有再追,转身挥手。 “老爷在哪里?”她喊道,一面又看着跟出来的仆妇丫头,想到什么沉下脸。 秦十三被程娇娘气死了,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陈夫人的神情透露了心思,仆妇丫头们立刻跪了下来,身形战战的等候发落。 “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家法杖毙!”陈夫人沉声喝道。 仆妇丫头们忙应声是。 陈夫人转过身面色忧急。 我的天啊,这个程娘子..... “方才跑了一个…” 范江林低声说道,面带几分忧色。 “妹妹,你先走,我们挡着。” 太平居的后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秦郎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六郎在他身前跪着亦是不动,两个小厮已经被塞住嘴死死的按住,呜咽的发不出声音,茂源山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的守着。 程娇娘抬脚迈步,婢女抱着弓箭下意识的跟上。 “跑了一个,去报信又有什么…”周六郎慢慢开口了,声音沙哑,“就是都被你们困在这里,你们以为,这次你们还能跑得掉?” “他自己气死的,我们又没有打他。”婢女说道,“我们不怕。”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面色惨白,眼睛发红。 “程娇娘,你满意了吧?”他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 “他死了吗?”她问道。 “死了。”周六郎说道,就那样看着她,反而没有往日那种的暴怒。 程娇娘点点头。 “那我就满意了。”她说道,一面伸手,“弄死他我还以为要费些力气呢,原来也这般容易。” 周六郎猛地跳起来,婢女啊的一声尖叫,反身抱住程娇娘。 并没有暴怒的拳头落在身上。 周六郎被范江林拦住了。 程娇娘没有理会他,迈步过去站定在秦郎君身前。 “死的差不多了。”她垂眼相看,说道,“抬进去,我可以给他治病了。” 治病? 满场的人一愣。   ☆、第七十六章 可能 午后太平居渐渐的安静下来。 食客结账出门,带着酒足饭饱的畅意,有人手里还拎着几个盒子,这是太平居特产的茶点,可以外卖,所以喜欢的人都会走时带些回去,自己配茶吃。 说说笑笑的食客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车马声打断,看着大路上荡起尘烟。 “这么多人来吃饭啊?”他们惊讶的说道,然后便看到十几匹马一辆车直冲过来。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来这边,而是直接停在了太平居的后院门前。 尘烟散去,大家这才看到,那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 又有闹事的? “不用怕,这里金刚坐镇。”有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看着其他食客的惊讶不安,带着几分比别人多知晓些机密消息的得意,“天大的事也最终化了。” 陈家的儿郎们急忙忙的下马,陈夫人不用搀扶自己也下了马车,便看到守在门边的周六郎。 “周六郎,我恩怨分明,你现在让开,这件事就与你周家无关。”秦夫人说道。 “夫人,她在治病。”周六郎说道,重复这一句话,“还请稍等片刻。” “那你和我说,我家十三,死了没有?”秦夫人问道。 死了没有? 他亲自探过鼻息…. 周六郎沉默不言。 “周六郎,你是个从来不说谎的孩子。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秦夫人又说道。 “她,非必死之人,不治。”周六郎说道。 秦夫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先害死我的儿,然后再救了回他的命?”她说道。“然后我要跪下来谢她救命大恩吗?” 周六郎沉默不言,只是挡着门不动。 “他如果有事,我以命偿。”他闷声说道。 秦夫人啐了一口。 “你的命算什么!”她冷笑道。“你全家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伸手一指,喝道。 “给我打。” 秦夫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三个小厮侍卫,其他的都是丫头仆妇,此时一声令下,不管男的女子都涌上去。 周六郎依旧死死守着门不让,任凭拳头如雨般落在身上。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陈夫人忙忙说道,一面疾步上前。 陈家的两个儿郎带着人也围了上去。相比于秦夫人,他们陈家准备的齐全人数也多,很快将秦夫人的人逼退开。 “陈夫人。”秦夫人看着陈夫人,眼中满是愤怒。“你们陈家,是铁了心的要护这恶人了?” “十一娘,她不是那种人,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陈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哀求。“且等一等,不是说正在救治吗?人最重要,你这样冲进去,万一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十一娘。就算杀了他们十个,对你来说,也抵不过十三一个啊。” 秦侍讲从官厅冲出来,手脚微微有些发抖,身后的小厮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大人,大人,马在这里。”随从们喊道,看着秦侍讲竟然径直出门。 秦侍讲这才回过身向马儿过来。 他的十三出事了,他的十三出事了。 秦侍讲颤抖着手抓住缰绳,三下两下的没有上得马,小厮们不得不在一旁搀扶。 好容易上了马背,却又被人急急的赶过来抓住缰绳。 “秦大人。”陈绍喊道,面色焦急,“且听我一言。” 秦侍讲夺回缰绳。 “带路,带路。”他口中只是说道,声音颤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看到眼前的人。 陈绍死死抓着缰绳不放。 “秦大人,你且听我一言。”他急声喊道。 这般的热闹,引来门后小吏们的窥视。 “我顾不上听你的。”秦侍讲说道,终于看向陈绍,“我儿子,还等着我去看他一眼呢,晚了,就看不到了,就看不到了。” 颤颤的语音淡淡的讲来,让人听得心揪疼。 陈绍揪着缰绳。 “人来说,是被气的。”他低声说道,“秦大人,程娘子,不是那种人,更况且你家十三对她有助,她绝不会害他性命。” 秦侍讲连连点头。 “是啊,我家十三人最好了。”他说道,“他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有人要害他?” 他说这话看向陈绍。 “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只要她害了十三,她就非死不可!”他一字一顿说道,“不管谁阻拦,也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必死无疑!” 一面伸手夺缰绳。 陈绍死死拽着不放。 “大人,可记得,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 秦侍讲微微一怔。 看着更多人马疾驰而来,门前僵持的两个夫人纷纷迎上。 秦夫人未语泪先流。 陈夫人亦是抬手拭泪。 陈绍看向门边,乌压压的站了不下十多人挡住门,其中有自己家的儿郎和小厮,还有周家的愣头小子,以及几个不认得男人,那便是程娇娘那几个结义哥哥们吧。 他稍微吐口气。 “你要劝我?你听他们的话?” 那边秦夫人尖声的喊道。 陈绍夫妇忙看去,见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也许,真有误会..”秦侍讲迟疑一下说道。 “我才不管什么误会!”秦夫人流泪喊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三没了!” 她伸手揪住衣襟似是不能站立。 “我的十三没了…” 陈夫人眼泪跟着夺眶而出,人就要软软的跪地。 “她能治好的,她能治好的。”她疾步过去,抚着秦夫人的肩头连声哽咽。 秦夫人推开她,转身扑向门边。 “我要见我的十三,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如此的,是我有罪,为什么报应到他身上!菩萨,该让我瘸让我瞎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十三!” 见她扑来,门前的人虽然微微骚动,但还是稳稳站住。 仆妇们也不会让自己夫人白日人前就这样跟男人们厮打一起,忙搀扶拦住。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太平居那边食客们的注意,如今再加上陈绍和秦侍讲,虽然食客不多,但也难免有几个眼尖耳目广的,顿时认出来。 围过来的人便多了起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先进屋子里说吧。”陈绍低声说道。 这边徐茂修听到了,立刻引路。 “大人,这边请,是我们日常住的屋子。”他说道。 秦侍讲看着堵得死死的门,又看那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叹口气,摆摆手。 仆妇们忙搀扶着哭的几乎昏厥的秦夫人忙跟着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陈绍急问道。 但却没人能回答。 当时在场的小厮以及其他人都被关在院子里,那个跑出来报信的小厮只听是听到说公子死了,至于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知道,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便是周六郎。 但被叫进来的周六郎始终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快些说清楚了,对她也好。”陈夫人急道。 “说不说的都没用。”周六郎闷声说道,抬起头看着屋中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等着看结果吧。” 是啊,说清楚了又如何? 就算真有误会,这件事就能罢休吗? 屋中人都不言语了。 就算又救回一条命来,这件事都怕是不能罢休! 除非…. 秦侍讲抬头,下意识的看向陈绍,陈绍正也看向他,二人的神情复杂。 那件事,有可能吗? 真的可能吗? ****************************************** 今日二更,有空的话记得投一下那个网络小说的票,多谢多谢。 友情推荐:书名:医居一品 书号:3118048 简介:无双妙手,活人不医   ☆、第七十七章 非梦 周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还是因为不见周六郎回来,周夫人让人问,得知是去了太平居。 太平居是那女子的产业,周夫人心里委实不放心,便让人去看看,这一看周六郎便瞒不住了。 周夫人几乎昏厥。 “又,又弄死一个…”她颤声喊道,拉住周老爷的衣袖,面色惨白,“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莫不会是以吃人为生的吧…” 周老爷没好气的甩开她。 “不要胡说!是在治病!”他低声喝道。 “哪有那这种治病!”周夫人浑身战战,流泪不止,“老爷,老爷,咱们快逃吧,回陕州…” 说到这里又想到周六郎,顿时大哭。 “我的儿还在她手里….” 周老爷气的无法,只得让仆妇守好,自己则唤人备了车马急向城外太平居而去。 太平居里的人一夜无眠。 天色大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守在门边的徐茂修第一个跳起来,周六郎紧接着站过来。 “我,我去准备切菜。” 李大勺怯怯说道。 昨日混乱中,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关在院内,李大勺也没能幸免,也是为他们好,要不然定要被抓起各种询问。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跑出来,秦夫人跑在最前面,面色惨白双眼红肿,哪里还有半点往日贵妇形容。 “半芹姐姐让开门的..”李大勺说道,他虽然脑子笨但也知道这时候要躲,不待秦夫人过来,忙一溜烟的跑开了。 秦夫人就要往内冲,又有人挤了出来。 “今日该送豆腐了..”孙才亦是神情尴尬的点头说道,“车,车呢。麻烦赶过来一下。” 还记着要送豆腐? 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们昨晚还做豆腐了?”一个人下意识的问道。 “是啊,泡好的豆子不能耽搁…”孙才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夫人一巴掌推开。 “十三!”她喊道。哭着往门内冲。 徐茂修和周六郎自然忙阻拦,孙才进退不得。门前乱成一片。 “都进来吧,把人抬走吧,娘子治好了。” 婢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门前的人一愣,秦夫人挣开冲了进去,紧接着更多人都涌进来。 厅堂的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躺着的秦郎君。 “十三。” 秦家夫妇疾步过去,跪坐下来就大哭。秦侍讲则直接抚上口鼻。 温热的气息碰触在手上,他整个人虚脱的坐下来。 “活着,活着。”他喃喃说道。 第三个进门的周六郎闻言腿脚一软,伸手扶着门。 活着。活着… “把人带回去吧,这是每隔四个时辰要吃的药。”婢女说道。 话音未落,秦夫人起身。 “那贱婢呢?那贱婢呢?”她流泪喊道,“出来,出来!” 婢女看着她没有丝毫惧怕。 “我家娘子为了治病耗费心神。已经休息去了,夫人要是道谢的话,改日再说吧。”她说道。 气死了我家十三,救活了他,我们反而要道谢? 秦夫人气的发抖。 道谢?道谢? 我呸! “夫人。夫人,十三要紧!”秦侍讲喊道。 跟进来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挡在婢女身前,戒备的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你们,谁都跑不了!”她咬牙说道,甩袖又跪倒在地上,抚着秦郎君放声大哭。 秦家的马车离开,院子里的紧张气氛便消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夫人看着婢女急急问道。 “没怎么回事啊。”婢女说道,“原本就是说好的,是他要娘子给他治病的嘛。” 那怎么说把人气死了? 陈夫人还要问什么,陈绍拦住她。 “别问了,他们也累了,让他们歇息吧。”他说道,一面看婢女和徐茂修,“告诉娘子,安心休息。” 婢女和徐茂修忙施礼道谢。 陈绍便也转身走了,陈夫人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叹口气跟着走了。 院子里更安静了。 周老爷站在屋子里,看看徐茂修又看看婢女。 “没动手?”他忽的问道。 这话让大家愣了下,旋即婢女笑了。 “没有。”她说道,“娘子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了几句话就能把人气死了? 周老爷面色狐疑,脑中又忍不住打个机灵。 刘校理不也是莫名其妙就……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没动手,那就好。”他干涩说道,“口舌之争,出了事,也只能怪自己心胸。” 到时候打起官司来,只能咬定这个。 不过就算赢了官司,这件事也到底不能善终…. “舅老爷,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婢女说道。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 当把这女子接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不对,应该说,自从这女子生下来的那时候起,他们周家就被她拴住,再也摆脱不了了! 这都是命啊!不认不行啊! 周老爷吐口气,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婢女打个哈欠。 “三郎君,我也去睡了。”她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去吧,这里有我。”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周六郎依旧站在廊下,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夜色再次降临,万物静籁。 秦家,灯火摇曳。 吧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一个仆妇忙小心的捡起来,看着交椅上闭上眼的秦夫人。 “快,快。”她低声摆手说道。 四个粗壮的仆妇抬起椅子。小心的向里间而去。 仆妇绕过帘帐,来到另一边,看着跪坐在卧榻前看着秦郎君的秦侍讲。 “老爷。夫人吃的药起效了,已经睡了。”她低声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 “老爷。您也去休息一下吧。”仆妇低声劝道,“也熬了一天一宿了,不能再熬着。” 秦侍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大夫已经看了,说十三公子没有事,您放心吧。”仆妇又低声说道。 秦侍讲站起身来,许是坐太久身形趔趄一下,仆妇忙搀扶。 秦侍讲站好身子。慢慢向外走。 “老爷。”仆妇想到什么又唤住。 秦侍讲停下脚。 “这个,药,还让十三公子吃吗?”仆妇低声问道。 药? 秦侍讲转头,看着摆在几案上的瓷瓶。 这是那女人吩咐的。仆妇倒是有心记住了,也问过大夫,大夫虽然因为尝不出是什么,也不敢做决定,回来吃过两次了。接下来还吃不吃? 秦侍讲沉默一刻。 “吃吧。”他说道,迈步走出去了。 秦郎君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跟以往的梦相比有些累。 他不由伸了下懒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帐顶,侧头便看到睡在地上的小厮。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伸出手,忽的笑容不见了,忙坐起来。 卧榻边没有拐杖。 拐杖呢? 秦郎君觉得有些心里发慌。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做梦嘛,梦里的他自然是随心所欲的,其实他还是很喜欢做梦的,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偶尔能自由的,不依靠拐杖行走。 当然,这种自由也不多,因为他在克制,克制让自己认清现实,就连做梦也不能逃避。 不过,偶尔放纵一次也没什么。 秦郎君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水蓝睡裤下的腿看上去跟常人一样,但站立的时候偏偏伸不直… 他叹口气将脚垂下来,一面轻轻的提起裤腿。 他的神情再次意外的愣了下。 那一向不便见人的扭曲的腿,竟然跟正常的腿一样了。 是做梦的缘故吧… 秦郎君迟疑一下,腿脚放在地上,一咬牙用力的踩了下,人竟然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他又猛地跌坐回去,只觉得心跳如狂,额头冒出一层汗,久久未动。 屋子里一片静谧,脚下睡着的小厮发出几声梦呓。 不就是做梦嘛,竟然被吓成这样。 秦郎君又笑了,他手一撑站起来,稳稳地站了一刻,低下头慢慢的迈出一步。 双脚触地的感觉…. 他再迈出一步,甚至轻轻的跳跃下,越过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厮。 光着的脚在木板上没有丝毫声响。 秦郎君微微一笑,看了眼睡的无知无觉的小厮,向外走去。 外间竟然还睡着两个仆妇。 不过睡再多人也没事,他能走了,能靠着自己的腿脚走了,自然也能不被人察觉的溜出去,就像周六郎说的那样,就像每一个正常少年人都做过的那样。 散着发,只穿着里衣的少年带着几分轻快迈入晨雾蒙蒙中。 一声惊叫划破了院子的安宁。 秦夫人有些踉跄的冲过来,腿脚发软几乎不能走。 十三,十三,十三… “夫人,公子不见了!” 小厮丫头仆妇的声音打断她的哭声。 秦夫人愣了下,泪眼朦胧的看向卧榻。 那里并没有冰冷的尸体,而是空无一人。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难道还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他们这深宅大院里偷走了人吗? 不可能的! 要说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拐杖呢?”秦夫人问道。 小厮一阵忙乱,才从几案后拿到拐杖,昨日忙乱,又因为秦郎君昏迷,想来也不会用到拐杖,便随手扔在一旁了。 “没有,用拐杖?” 门口传来秦侍讲的声音。 大家都回头看去,见他神情怔怔,又渐渐潮红,身子也颤抖起来。 “老爷..”秦夫人忙喊道。 话音未落,秦侍讲转身就向外而去。 “没用拐杖!”他大声喊道,声音颤颤。 没用拐杖… 没用拐杖! “十三!” 一声声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引得洒扫的仆妇丫头停下手里的活。 昨日公子是被抬回来的,该不会… 秦侍讲疾步而行,一面大声喊着,儿子常去的地方是家中的后院,不是花园,而是如同周家一样修建的小校场。 果然刚走近,就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十三!”秦侍讲喊道,突然迈不动步子,只看着眼前的人。 人回过身来,冲他笑了笑。 “父亲,你怎么也来了?”他说道,一面迈步走来。 走来了,走来了。 秦侍讲只觉得呼吸停止,身子僵硬不能动,似乎一呼一吸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如同泡沫一般化为乌有。 “果然是,春秋至忠,文挚之死,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喃喃的重复的说道。 “十三!” 秦夫人的哭喊声响起,她越过秦侍讲,如同疯魔一般冲过去。 “十三!我的十三!”她一般抓住儿子,泪流满面,“你能走了?你能走了?你的腿好了?” 秦郎君被母亲摇的有些站不住。 “都是我的错,我竟然在梦里让母亲如此失态。”他笑道,一面伸手拍抚秦夫人,“是啊是啊,我能走了。” 秦夫人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 泪水滴落在秦郎君的手上,感觉温润。 温润… 秦郎君不由低头有些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这,不是梦吗?”他说道。 更多人的涌过来了,是他的兄弟姐妹们。 “天啊,天啊,十三!十三能走了!” 他们乱乱的喊道。 秦郎君怔怔的看着,耳边嗡嗡,似乎嘈杂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梦? 不是梦吗?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稳稳的站在地上的双腿。 不是梦…… 秦郎君眼一黑,人向后倒了下去。 尖叫声再次划破秦家的上空。 ********************** 二更完毕,大家不用惦记了,愉快的过周末去吧~   ☆、第七十八章 有记 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这是秦夫人这短短两天的感受。 看着被抬回去卧榻上的儿子,她也很想晕过去。 可是她不能。 “快,快去请程娘子!”她喊道,喊完了自己又忙向外走,“我去,我亲自去。” 玉带桥的门敲破了也没人回应。 “去太平居。”秦夫人流泪说道。 马车又疾驰向城外而去。 太平居一如既往,只是四周似乎多了很多人。 秦夫人的马车停下时,周六郎站在了后院的门口,看着哭着的秦夫人下车,他的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程娘子。”秦夫人喊道,一面脚步踉跄,一面走的飞快,仆妇们疾步才跟上。 周六郎挡住路,嘴唇颤抖,但没有说出话来。 “六郎,六郎,”秦夫人看着他流泪道,“谢谢你。” 周六郎一瞬间停滞了呼吸。 “你快去看看,你快去看看啊。”秦夫人看着他哭道,“十三他能走,十三他能走了。” 周六郎抬脚飞奔,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回头看。 秦夫人已经冲到程娇娘的厅堂前,又被拦住。 “我家娘子还没醒呢。”婢女竖眉喝道,“你要干什么?” 还没醒? 秦夫人有些惊愕。 “还不是为了给你家十三治病,我家娘子熬费了心血。”婢女竖眉说道,“你快别哭了,快走快走。” 秦夫人伸手掩住口,将哭声藏回去。 “我不哭,我不吵她。”她哽咽说道,“我是想谢谢她。也想问问她,我家十三真的能走了吗?” “那是自然。”婢女说道,“我家娘子从来不说假话的。说给他治,自然会治好的。” 因为我从来不说假话。 周六郎看着厅堂。眼前浮现那女子木然的神情。 周老爷迈进屋子,看着堆得乱乱的大包小包,抬脚便踹了过去。 周夫人一声尖叫。 “老爷,刚收拾好的,你干什么?要来不及了!”她喊道,一面惶惶的去捡拾散开的包袱,一面流泪喃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什么走,谁也别想赶我们周家走!”周老爷说道,一面哈哈大笑。 满屋子的人吓的呆呆。 “看把老爷都气疯了!”周夫人抚掌哭道。 突然官场出事,赶回来又无事。才放下心来,就又出了这破家灭族的事,这一惊一喜一乍的,不疯才怪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屋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父亲!春秋至忠。春秋至忠,真的是春秋至忠,贤者公子培文挚那般!”陈绍说道,疾步进来。 当初他大着胆子抛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让秦侍讲冷静下来。哪怕冷静片刻也好,其实心里也根本没底,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真的猜对了。 真的是在治病,真是那种激怒而辱的法子,而且真的治好了。 陈老太爷的屋子里端坐的几个女儿都回头看他,面色微微惊讶。 陈绍忙端正形容,在女儿们面前失态略有些尴尬。 “父亲,什么叫春秋至忠?”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古时一个故事,”陈绍跪坐下来,对女儿说道,“时,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注1】 陈老太爷低头看手里的书卷。 吕氏春秋。 他翻开书卷,仲冬纪第十一。 “……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陈绍继续说道。 陈丹娘咦了声瞪大眼。 “为什么?”她问道。 陈十八娘冲她嘘声。 “听父亲讲来,莫要插话。”她低声说道。 陈丹娘吐吐舌头,忙坐好看着陈绍。 “文挚说,要治好大王的病,非要激怒他不可,激怒大王,则我必死。”陈绍说道,“太子顿首强请,说果真如此的话,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 “那他答应了?”陈丹娘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绍点点头。 “答应了,有了太子的保证,文挚便让人告诉齐王同意治病…..”他说道。 …..后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陈老太爷看着书卷,随之默念。 陈丹娘忍不住雀跃。 “原来激怒和羞辱也能用来治病啊。”她喊道。 “这世上治病的方子千奇百怪,想来程娘子也会这个的。”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父亲若有所思。 陈绍点头笑而不语。 “后来呢?”陈十八娘问道,眼睛微闪。 “后来,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陈绍说道。 陈丹娘啊的一声很是惊讶。 “那,为什么呢?”她问道。 “因为他激怒羞辱了王。”陈十八娘说道。 “可是他是为了治病啊。”陈丹娘说道,“是救他啊。” “至忠之言不顺耳。”陈绍说道。“所以你们要记得,忠言逆耳,听到忠言时不要动怒,要静下心想一想,莫要冤枉了好人,否则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女儿们忙应声是。 “可是,那文大夫死的太冤枉了,真不该给齐王治病!”陈丹娘依旧苦着脸说道。 陈绍看着女儿们,见她们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显然同意陈丹娘的话。 “这样也不对。”他说道,“你们知道何为穆行?” 陈丹娘自然摇头。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陈绍说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被误会被误解,有些事就不去做,在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申公子培劫王杀随兕,你们读一读就明白了。” 女儿们点点头,躬身谢父亲教诲。 “明日让先生加一课,讲一讲春秋仲冬卷。”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应声是。 女儿们便起身告辞,留父子二人说话。 “竟然真有幸亲见文挚之治,我原以为是古人虚言,原来真有这种医症之方。”陈老太爷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感叹又几分不解。 这气死秦家郎君,是为了治腿,还是为了她那非必死不治的规矩?抑或者两者皆有。 不管是什么,如今没有必要问,只要看到秦郎君如今能走的结果,一切问题都没有问题。 他摇头笑了,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长长的吐口气。 这个娘子的行事真是遵规守矩,无可挑剔。 “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他喃喃说道,“她到底是遵循贤者大道啊。” 但真是每次都要吓死人啊。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陈老太爷摇头苦笑。 这个江州傻儿! “父亲,你还喊她江州傻儿?”陈绍笑道。 “喊她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在意。’”陈老太爷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人的心境,就拿周家的人来说,如今唤出这江州傻儿四字,跟曾经唤出的江州傻儿的心情,只怕已经截然不同了。” ***************************** 注1:《吕氏春秋仲冬纪第十一至忠》。   ☆、第七十九章 落定 夜色沉沉,秦十三的屋内灯火明亮。 所有人都注视着卧榻前的老大夫。 “没事,没事,只是气血尚不顺,慢慢来,再好好的调养将来就能行动自如了。”大夫站起身,说道。 虽然这已经是今天第无数次听到这个话,秦侍讲夫妇还是激动的不已。 “十三,十三,你听到了吗?”秦夫人流泪说道。 卧榻上秦十三早已经醒来了,闻言笑了。 “母亲,我不仅听到了,而且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子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旋即又拭泪。 “母亲,我真没事了,你快去歇息一下吧。”秦十三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流泪笑。 “是,我去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她说道,一面说果然起身。 仆妇们忙跟着。 “我去睡一会儿,我去睡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睡一会儿…”她喃喃说道,一面掩面而去。 看着母亲蹒跚而去,秦十三鼻头也有些发涩。 “好了,你也歇息吧,这么多大夫说了,那程娘子的婢女也说了,咱们也算是安心了,你要好好的养一养。”秦侍讲说道。 屋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人都退了出去,变得安静下来。 秦十三躺在卧榻上,神情怔怔。 他慢慢的伸手弓身抚上小腿。 真的…好了….. 真的不是做梦? “好了好了,别走了歇息一下。” 秦夫人忙忙说道,看着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慢行的秦郎君催促道。 自气死到醒来,又吓晕倒,再醒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秦郎君没有再像做梦一般走的顺畅,而是不得不被搀扶。但总算是有力气也有触感。 秦夫人又亲自去见程娘子,却依旧被告之尚在休息不见客,只说把药接着吃完就好。 “她说了让不要贪心。”秦夫人说道。看着丫头们给秦十三擦汗,满面的欢喜。“慢慢来,咱们不急。” 秦十三笑着应声是。 是的,不急,他能等的。 你看从没有希望等来了希望,如今希望已经变成现实,还有什么他不能等的。 躺回卧榻上,吃下瓷瓶里挖出的一丸药。秦十三的屋子里便变得安静。 他说不喜欢屋子里人多,想要静养。 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他静养。 因为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时刻身边有人了,虽然依旧蹒跚,但他的确能走了。现在他可以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秦郎君将手枕在颈后,只觉的双耳还在嗡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乱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卧榻上秦郎君看着帐子喃喃。 当日昏倒很快醒来,他很快认清事实。这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般的事实。 早就说过我不信的。 早就说过你不骗人的。 秦十三嘴角浮现笑,在卧榻上跷起腿,慢慢悠悠的晃动。 他现在也可以做这个动作了,不止这个动作,所有以前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了。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啊。 那时父亲在厅堂里跟所有人说了,一开始他之所以听从了陈绍的劝解,就是想到一点。 这种治病的方子书中有记载。 吕氏春秋中所记载的文挚给齐王治病的激怒羞辱之法。 是的,没错,的确如此。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她本不是那般言语舌毒的人,本不是那种爱说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第一句你这个小瘸子的言语恶毒开始的吗? 还是从你这次帮了我忙我给你治腿那时开始? 然后他便慢慢的吃了她的茶,听了她的话,中了她的毒,信了她的撩拨。 “原来我跟刘校理一样。” 他又自言自语说道,“我还笑人家,其实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一个是致病,一个是治病。 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眼睛发涩,猛地起身,下意识的伸手抓拐杖,抓了个空才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就不需要了。 他站起来,小心的站稳,虽然气力不足,腿脚发颤,但试探着慢慢的迈出一步,有些歪歪扭扭,但到底是自己迈出一步。 门外脚步声响,秦十三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周六郎。 虽然已经猜到事实,但亲眼看到还是面色忍不住惊讶。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秦十三笑道,带着几分埋怨。 周六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郎君微微一笑,展开手慢慢的转个圈。 “怎么样?更加的玉树临风,你更加自惭形秽了吧?”他笑道。 周六郎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旋即又绷紧。 “她怎么样?”秦郎君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答道。 谁都没提名字,但谁也知道说的她是谁。 她不见他,而他也没脸去见。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父母欢天喜地,声声离不开娇娇儿,天知道他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多难过。 自己家都那般欢喜,可想而知秦家如何。 他突然不想见这些热闹,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出来见人。 周六郎面色难看,撩衣坐下。 “又是这样。”秦郎君笑道,慢慢的走过来,一面说道,“上一次她说因为你不给我治腿,本该我难过,结果还要安慰你,这一次,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是高兴的时候,结果还要安慰你,周六郎,我真是欠你的。” “她那样做那样说,是为了给你治病,就不能告诉我吗?”周六郎没理会,闷声说道。 “你这耿直的性子,又不会作假,告诉你,你能瞒得过我?别说你了,就是我的父母,不管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她一旦说了,这种大喜之事,谁能果然异样不显?我这么聪明,他们瞒不过我的。”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看你聪明的,怪不得你要被人气个半死。”他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慢慢的走动。 “这次也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在旁或喜或怒,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入心肺,活活气死。”他说道。 “你能不能别走来走去的?”周六郎说道。 “不能。”秦郎君笑道,“我这几天就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走路,把我这十几年缺的路都走回来。” 周六郎沉闷一刻。 “是她没说清楚,不是我有错。”他说道,不知道是说给秦郎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你没错,没人说你有错啊。”秦郎君笑道,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迈步,他特意不穿鞋袜,赤脚而行,享受足踏地面的真实感触,忽地发现什么,低头看,又欢悦的哈了一声,“你看我的腿上好些针孔,哈,真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你们都好,你们都好,你们都聪明,你们都明白,就我是个傻瓜!可笑的傻瓜!你们不需要听我这个傻瓜说话!我这个傻瓜也没资格跟你们说话!”他吼道。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愣愣,似乎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说错了,不给你治,你我不会有隔阂。”周六郎说道,“给你治了,才是…..” 他话说到这里,最终咽下,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愣头青!又自寻烦恼。 秦郎君喊了两声,周六郎早已经跑走了,他走了两步,扶着门到底没敢追出去。 腿才恢复,他不敢肆意,看着院子微微出神。 是啊,才好一点… 那得去请教一下程娘子,看她还有什么嘱咐才是。 不,不是为了请教嘱咐,而是去道谢。 他如今好多了,该去亲自道谢了。 “来人,来人,备车。” “不,是备马。” “不,不用备马,我自己走着去。” *************************** 二更,或者该合并一更的,更新连在一起,没看到上一章的回头看一下。 周末愉快~   ☆、第八十章 道谢 秦郎君到底是没能走着去,被劝说上了马车,且得知母亲已经先一步去见程娘子了。 陈夫人让人来说程娘子今日能见客了。 秦夫人到了陈家,见了陈夫人,两人没说话都垂泪。 “好了好了,这是好事,不要哭了。”陈夫人拭泪说道,“总算是你心结了了,菩萨佛祖开眼。” 秦夫人越发哭的痛。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复的这句话。 陈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头痛哭。 屋子里仆妇们陪着落泪一刻,便各自相劝,好容易劝好了,丫头们捧来铜盆手巾妆奁。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着陈夫人,忽的说道,“你还是不跟我好了。” 陈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鬓角,回过神又笑了。 “我那是知道你们不会不好的。”她说道。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说道,一面将捡了一蜻蜓翅花钿贴上。 “程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夫人说道,“她最是知恩图报,心慈仁善。” 秦夫人看着她,又从碧缕牙筒挖了一点口脂点上。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总是比不得她。”她说道。 “你都多大了,跟个孩子争什么醋吃。”陈夫人笑道。 “我今日终于能去看看,这个夺去你欢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气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么样能说会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来。 陈夫人摇头。 “那就错了,她最不爱说话的。”她笑道,跟着站起身来。 秦夫人看她一眼,显然不信。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 听闻是陈夫人来了。婢女亲自迎接出来。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来,已经吩咐我们迎接了,只是她还在小憩。请夫人稍等。”她说道,一面请二人在厅堂坐下。 “累坏了吧?”陈夫人关切问道。 当初在家给陈老太爷诊病。陈夫人已经很熟悉程娇娘的习惯了。 婢女点点头,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来送诊费的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了,摆手。 一个仆妇便忙推过来一个小匣子。 “略闻娘子的规矩,这是二万贯救命钱。”秦夫人说道。 婢女伸手接过打开来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另有二万贯是病腿的诊金。”秦夫人含笑说道。 婢女施礼道谢,将匣子收起来。 半芹捧来茶来的时候,内里传来脚步声。 “娘子起来了。”婢女起身说道。一面忙过去。 秦夫人抬头看去,幕帐后却并没有人走出来,只隐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还请夫人稍后,待我梳妆见客。” 略沙哑的女声传来。 “别客气。”陈夫人笑道。 内里便再无声。只听得衣衫挲挲。 陈夫人低声让她喝茶。 秦夫人心不在焉的饮了口,咦了声。 “倒是好吃。”她说道,“只是有些淡。” 陈夫人来的不多,闻言也忙吃了口。 “换了新茶?”她问一旁的半芹。 “是,家里有了茶树。娘子前几日自己做了一些。”半芹说道。 “娘子真是多才。”秦夫人说道。 这边闲谈,那边幕帐被掀开,秦夫人抬头看去,首先看到一张苍白木然的脸,她不由怔了下。 “娇娘。”陈夫人招手。一面指着秦夫人,“这是秦家夫人,十三郎的母亲。” 秦夫人看着她,那女子也看向她。 仔细看鼻子挺翘,五官秀丽,倒也是个美人,只是面色木然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让人无法生亲近之心。 “秦夫人送诊金来了。”婢女轻咳一声说道。 这话打断了秦夫人的微微出神,她收回视线,坐正身子,行稽首大礼。 “多谢娘子救命大恩。”她说道。 面前的女子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而是安然受礼,坐下来还礼,并没有说话。 “这次的事真是吓到我们了,至亲所念言行失态。”秦夫人接着说道,“有冒犯之处,还望娘子见谅。” “没有冒犯。”程娇娘说道。 秦夫人停了下,见这女子的确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只得自己接着说。 “娘子神技,竟然能治的我家十三,多少年遍寻名医都不行,我还以为这辈子无望了。”她说道,忍不住又垂泪,“娘子,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诊费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这样对话吗? 秦夫人拭泪,看着眼前神情木然,自进来才说了十几个字的女子,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其实心里满腹激动,感激的话已经酝酿了几天几夜,但见到这女子,突然就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女子就那样木然的坐着,看着,让她突然觉得有些拘束紧张。 真是疯了,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又是什么人家的媳妇,自来只有别人在她面前拘束不安,怎么会在这个年轻的能当自己女儿的小娘子面前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又或者到底是因为心内的感激吧。 她说过,谁治好了她的十三,她这辈子就把她当神佛供起来! 面对神佛,恭敬拘束不安,是应该的,也没什么丢人的。 “娘子还是很生气我们昨日的冒犯吧?”她干脆问道。 “没有。”程娇娘摇头,“人之常情,不为过。” “我就说你多虑了。”陈夫人笑道,一面又看程娇娘,“今日除了来感谢,还想再请教秦十三郎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把那瓶药吃完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仅此而已?”秦夫人问道,有些惊讶。“他这腿可是残了十几年…” “病倒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心障太多,如今通了。再调理养护便无碍。”程娇娘说道。 心障? “我家十三一向看得开,怎么会有心障?”秦夫人忙说道。 “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程娇娘问道。 秦夫人愣了下,是啊,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 原来如此啊,痛则通,不痛,不通。 室内一阵沉默。 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 讨论病情也没什么可讨论,说些闲谈。看这姑娘的脸就没有谈的兴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陈夫人果断起身告辞。 那娘子并没有挽留,秦夫人只得跟着起身告辞。 坐上车,秦夫人不由拍了拍心口。 “这程娘子真是….有趣。”她说道。 陈夫人抿嘴笑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虽然护着她,也不是听不得你说她坏话。”她说道。 秦夫人失笑,掀起车帘看这边的宅门。 “明明这么古怪,十三竟然还说好?”她说道。 “你家十三也是个古怪的。”陈夫人笑道。 秦夫人看着外边忽的抿嘴一笑。 “那古怪跟古怪岂不是正相配?”她说道。 “你别多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要想要你家十三的腿,就别想别的。”陈夫人了然的笑道,“这娘子治病可是有规矩的。” “我知道啊,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嘛。”秦夫人说道。 “还有一个。”陈夫人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夫人惊讶的扭头看她。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你说的?”她问道。 “她说的。”陈夫人说道。 秦夫人看着她没说话。 “行了,没错,我自己试过了,已经吃了闭门羹了。”陈夫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笑说道。 秦夫人这才了然点头,又转头看着外边。 “那,我这傻儿子,可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陈夫人跟着向外看去,见秦十三正站定在程娇娘的门前。 日光下,少年人脸上笑容奕奕,眼神闪闪,有期待有激动有兴奋以及欢悦满满的溢出。 “你看,你看。” 他迈进门,在院子站定,推开搀扶自己的小厮大声说道。 廊下程娇娘看过来。 “你看。”秦郎君看着她笑道,一面展开手慢慢的转了一圈,“虽然娘子你知道结果,但我还是想第一时间让你看看,亲眼看一看,这是你的功果。”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嗯了声。 “六郎的事,还请你不要怪罪。”秦郎君向前走了几步,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错了错了。”秦郎君忙笑道,一面摆手,“我腿好了,脑子反倒坏掉了,说些废话,娘子怎么会怪他,都是庸人自扰。” 眼前的女子依旧无声。 秦十三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也没看出来娘子是为了给我治病,其实娘子说得对,我这人确实伪装的很,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腿,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却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他又笑道,再次慢慢的走过来几步,“装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了。” “也是人之常情,不为怪。”程娇娘说道。 听她答话,秦郎君笑容更浓。 “我醒来就已经想到了,全都明白了。”他说道,又笑着上前一步,“我如今好了,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喜欢茶,除了普修寺,我知道还有好几个地方有好茶树….” “京城一地的茶,都一样。”程娇娘摇头说道,“一个就够了。” “非也。”秦十三摇头说道,“虽然都是京城,但城南城北,也有差异,不如这样,我带娘子亲自去看看。” “那倒不用。”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哦了声,但旋即又笑了。 “那我这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比如吃喝啊,多走还是慢慢来的什么的。”他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跟常人一样便可。” 秦十三哦了声,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还有些不习惯呢。”他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又一阵沉默。 “那,娘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秦十三说道。 程娇娘点头施礼。 秦十三还礼,迟疑一下,由小厮搀扶着转过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那女子在廊下安静而立。 “程娘子,先前你我相待,还有,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么多话,只是,在为我治病吗?”秦十三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 “要不然呢?”她问道。 ********************************* ps:这便是刘校理事件的第二条线,或者说更早时候吧,就是有读者问女主干吗突然话唠舌毒的时候开始吧。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重新看一遍,或许不会觉得节奏太罗嗦太缓慢了吧,不过也说不定哈哈,反正这本书基调就是如此了,我下本再改变吧。 另外:今日一更(*^__^*) 嘻嘻…… 还有,看到昨日的打赏了,多谢打赏的朋友(*^__^*) 嘻嘻……   ☆、第八十一章 费心 要不然呢? 她本是言寡情淡之人,这段日子是他秦十三心中念念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的异样,而不是她改变了习惯。 原来变的是他秦十三,而不是她程娇娘。 “所以娘子是特意要我认清本心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瘸子,是与常人不同的,也认为自己没病,我又怎么给你治呢?”她说道。 秦郎君笑了,再次冲程娇娘施礼。 “多谢娘子费心。”他说道。 眼前的女子还礼,并没有说话。 秦十三再次点头,转过身慢慢的走出去了,门在身后毫无迟疑的关上了。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过头。 “瞧,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出来了,可不像你说的天天留你儿子在跟前使唤。”陈夫人掀着车帘低声说道。 “哎呦,你看,都要哭了。”秦夫人亦是低声说道,声音里似有笑意。 陈夫人抬手撞她一下。 “哪里就要哭了,有你这样的吗?见到儿子不高兴还这样高兴。”她嗔怪道,看着外边又忍不住几分叹息,“要说难过,我家十六才是难过呢,连鱼竿都投湖里去了。” 秦夫人推推她。 “走,走,我们去跟十三打个招呼。”她笑道。 陈夫人忙伸手拽住她。 “你快够了吧,非要去看儿子的狼狈时。”她嗔怪道,一面吩咐车夫,“走,走。” “放心,我家十三我知道,他才不是想不开的人呢。”秦夫人笑道。 “不是想不开的人..”陈夫人看着她抿嘴一笑。“也能被人说几句话气死啊?” “那是因为吃了她的药。”秦夫人笑道,说着又是噗嗤一笑,用扇子掩嘴。“不过,这女子要想气死人的也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马车行驶。车帘子随风摆动,看到其后秦十三已经上了马车。 “我家十三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不会为了这小情小爱烦恼。”她说道,“所以才不怕谁看他狼狈呢。” 更况且,如今她的十三,比起先前,更是一点缺憾也无。更加美好多彩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以前残缺不全时尚能快活自在,如今怎会自困烦恼? 七月初,,残夏夜依旧燥热,夜幕降临的德胜楼。恍若人间仙境,人声鼎沸,流光溢彩。 桥廊上站满了环肥燕瘦衣着鲜亮的妓女们,桥廊下则满是笑闹的男子们。 这热闹中又猛地起了一阵喧哗。 “朱小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喊,厅堂里席地而坐的王十七立刻起身。在涌涌的人群中一马当先。 程四郎被甩在身后,他也跟着跑去,但很快被其他人挤得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桥廊上,由两个小丫头拥簇的少女缓步而行,目不斜视。却引得下面的人群哄哄。 美人很快从廊桥上而过消失在楼里,桥下的人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王十七郎还没走回来,低着头在找自己的鞋子。 程四郎没好气的将被人踩的几步烂了的鞋子扔给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气道,“舅父舅母怎么让你如此来了?” 王十七坐下来,一面穿上鞋。 “让你走你自己不走,管我做什么?”他说道,“我父亲母亲不管我如何都好,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心我告诉姑父姑母!” 反倒恶人先告状! 程四郎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管,不管你管谁啊?”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是来接我妹妹吗?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我没忘!”王十七说道,一面拿起酒壶斟酒,“等我能见朱小娘子一面就走。” 程四郎气急无法。 “你这样,我妹妹以后,你能待她好吗?”他说道。 “当然。”王十七瞪眼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耐烦摆手,“别唠叨了,快些借我些钱。” “你的钱都花完了?”程四郎惊呼喊道。 这声音引得旁边的人看过来。 “小儿。”醉眼朦胧的男人笑着举起酒壶,说道,“这是销金窟,钱在这里可不是钱了…花完了有什么稀奇,花不完才是稀奇。” 这男人身边明显还带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伴当,此时笑嘻嘻的喂这男人一口果子,还冲程四郎抛个媚眼。 程四郎一阵恶寒,忙向王十七这边挪了挪。 “你疯了,你都花哪儿了?”他压低声音喝道。 “也没啥啊,就捡些稀罕物送给朱小娘子,只怪京城的东西太贵了。”王十七说道,一面催他,“快给我拿些钱来,我家里的钱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呢。” “我的钱可不够你扔。”程四郎说道。 “不过也是。”王十七摸着下巴说道,“朱小娘子在京城,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这朱小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又琴棋书画皆得…” 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一拍程四郎。 “你不是诗写的好,你快给我写一首。”他说道,“朱小娘子看上了眼,我就能得见一面了。” “诗以言情,怎么用在这里?”程四郎神情尴尬说道。 别说在这里写诗了,他们这般人家的孩子敢踏入青楼都是要被打断腿的。 当然他这次的不算,他这次是为了看着王十七。 “废话,我对朱小娘子的仰慕之情不也是情吗?”王十七说道,“快点,快点。” 程四郎犹豫一刻。 “你见了她一面,就走吗?”他问道。 “不走难道住下吗?人家又不是娼。”王十七说道。 当然官妓不陪夜的规矩也只是说一说,真要陪也没人管,只是看你够不够资格让人家陪了。 这一点王十七还是多少懂规矩的。 程四郎哦了声。 “那,你以后要善待我妹妹。”他又说道。 王十七没忍住笑了。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呵护你这个傻子妹妹的。”他笑道。 “可怜人罢了,也不求她如何。只求平安一生就够了。”程四郎说道。 王十七伸手拍拍他肩头。 “没问题,我答应你就是。”他说道,“如果你能帮我见到朱小娘子的话。” 晨光初现时。喧闹的德胜楼才陷入一片安静。 一间最上等的闺房里,朱小娘子正卸去妆。 她本上妆不多。摘下一个朱钗,略擦了胭脂,镜中的少女便素雅清纯的如出水芙蓉。 门被拉开了,一个小丫头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卷轴等物进来。 “又这么多给娘子的?”春灵忙上前接过,一面说道。 “是啊,这些人真烦。”小丫头揉了揉肩头嘟嘴说道。 朱小娘子的室内并不大,一张卧榻。一张几案,一张梳妆台,就挤满了。 两人将这大小的盒子堆放在窗边,这里早已经摆满了各种礼物。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名士古画琴棋,都散乱的堆在一起,显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两个小丫头一面放下一面随手打开看着说笑。 “…春灵,你看这个人送的这个玉佩真好看。” “…那是自然,朱姐姐配的起最好的玉佩。” “春灵姐姐嘴真甜。总是讨娘子的欢心。” “娘子的欢心,还用讨吗?娘子值得所有人的欢心。” 听着这边小丫头们的说笑,朱小娘子也忍不住笑了。 “春灵,明日茶会要带的都收好了吗?”她问道。 春灵转过头恭敬的点头。 “都收好了。”她说道。 虽然才过来没多久,她如今已经能跟着朱小娘子行走各家酒席宴会了。她虽然并没有受过教坊司良好的调教,但人聪慧好学又机敏,从没出过纰漏,反而将朱小娘子照顾的周到,在朱小娘子身边,她是最后来的,如今反而成了最受倚重的一个。 朱小娘子对着镜子接着擦去梅妆。 “春灵,你看这个,送了一张纸。”小丫头低声笑道。 春灵扭头看去。 “又是哪个酸书生写的诗吧。”她说道。 她不识字,也不敢兴趣。 小丫头是从教坊司教导出来的,认得字,打开笑着念。 “写的倒是不错。”她说道,“哎?春灵,这人跟你是老乡呢。” 正端详一个狮耳螭纹的兽头的春灵闻言再次看过来。 老乡? “…江州..程…”小丫头念道。 哐当一声,春灵手里拿着的兽头落地,小丫头吓了一跳,朱小娘子也扭头看过来。 春灵眼中的亮光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泪光。 “真的是江州的吗?是江州?”她问道,“我不识字,你别骗我。” 乡情到底是难忘。 朱小娘子抿嘴笑了。 “是啊,我骗你做什么,你看。”小丫头拿着纸过来,伸手点给她,“这是,江州..程文俞…” 春灵瞪大眼,紧紧的盯着丫头的手指,她伸出手跟着点过去,慢慢的落在那字上。 江州..程.. 江州..程.. 江州..程! 程! “程娘子!” 秦十三说道。 “这么早,就要出门?” 秦郎君面色似有些惊讶。 婢女看他一眼,也是面色惊讶。 “秦郎君这么早也出门了?”她问道。 秦十三笑了。 “大喜之下总有些反常。”他说道,“姐姐见谅。” 婢女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娇娘走出来,看秦郎君一眼。 “公子何事?”她问道。 “哦,是这样。”秦十三含笑上前一步,“我如今是肆意欢庆奔走我的腿呢,还是小心呵护养护待些时日?我还是忐忑不安,想要听娘子说了才安心。” “平常心就可以。”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便笑着应声是。 “我知道了。”他说道,看着这女子扶着婢女上马车,“娘子要去哪里?”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事?”婢女问道。 “没了没了。”秦十三笑道,后退一步,施礼,“叨扰娘子了。” 马车晃悠悠而去,街门随之关上。 秦十三站在门前一刻,转过身由小厮搀扶上了车也慢慢的去了。 *********************** 今日再休息一天,明日恢复两更。   ☆、第八十二章 相问 得知秦十三一大早就出门了,秦夫人特意在门前等着他回来好打趣取笑,却迟迟未等到秦十三进门。 “去哪里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一叠声问下去,很快有人来回。 “去周家了。” 周家门前,秦十三郎却被拦下了。 “没在家?”他惊讶问道。 来回话的小厮低着头应声是。 “是,六公子,出,出去了。”他说道。 秦郎君摇头,越过他向内走去。 “十三公子..”小厮忙慌张的喊道。 “跟着你们公子,还想学人撒谎?”秦十三摇头说道,不理会他径直进去了。 从门口到周六郎所在的院子的这条路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么多年来常来往,陌生的是,这一次,是他亲自走。 周六郎并没有在院子里,而是在校场。 *的上身已经布满了汗水,一根长枪舞的出神入化,让对面两个小校应接不暇。 他的年纪比这两个小校小很多,但却逼的二人步步后退。 “你们也好意思说是从西北来的兵?”周六郎吼道,“逃兵吧?” 这话激怒了两个小兵,二人吼了声,左右错步,枪势急转,直向周六郎的腿袭来。 铛的一声响,两根长枪飞出,两个小校蹬蹬后退几步,犹自双手发麻。 “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家里打发你们来京城养老。”周六郎冷冷说道。 不理会身后两个人涨的脸通红的尴尬,将手中的长枪扔在地上,周六郎向这边走来。 “要不要试试?”他看着秦十三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这可不公平,晚了十年,我怎能追上你。”他说道。 周六郎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拭汗水,看着秦十三笑了笑。 “笑什么?”秦十三笑问道。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你说这种话。”周六郎说道,“果然是…” 他话说一半又停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衣衫披上。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秦十三笑着接过话说道。“以前明明是事实的事从来不承认,如今正常了。便能说些假惺惺的话了。” 周六郎笑了笑。 “我可没说。”他说道,“其实我说不说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十三笑着抬手,又垂下。 “没了拐杖,打你都不方便。”他说道,又看周六郎一挑眉,“这话更酸假吧?” 周六郎瞪他一眼没说话。 “我。是一个人。”秦十三说道,含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都有七情六欲。区别就是会不会隐藏控制,我呢,就是那种会控制会隐藏的人,你呢,就是那种不善于隐藏的。但是,这个也没什么对错高低之分,或者是天性,或者是不得已,我就是那种不得已的。” 他说着走了几步。离开了小厮的搀扶,还是有些不稳。 “也并非全是不得已,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快乐,那样,我的存在也就不那么可悲,这样我也过的快乐。”他说道,“这样过一辈子,我相信我会过得很好,也会让我周围的人过得很好,这样没有错,到现在为止,我依旧以曾经的我为荣。” 周六郎低下头没有说话,慢慢的系上衣带。 “但是命运真是不可预料的,又或者好人好命。”秦十三又笑道,回头看周六郎,“认识你这个朋友,又认识了这位程小娘子,我得以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跟所有人一样的的生活,我是人,当然很开心,甚至欢喜的要发疯,说一些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的话,得瑟的显摆的故作愁的那些话,六郎,我不以为耻辱,我以为荣,我就是这样高兴欢喜,欢喜到失态粗鲁粗俗。” 周六郎在一旁坐下。 “如果你觉得我变了,那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秦十三说道,指了指他,“你的心境变了。” 说着他又笑了。 “不过这也正常,就跟我一样,以前你也在装,装着我是个正常人,其实到底是…”他含笑说道,“如今我真成正常人了,你…” 他伸手下上点点周六郎。 “你这个一直把我当不正常人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了。”他笑道,一面摸了摸下颌,“怎么样,原来高高在上突然要被我俯视了,慌了吧。” 周六郎噗嗤笑了,顺手拿起一旁的一杆枪扔过去。 “臭美的你。”他骂道。 “我就知道。”秦十三说道,一面抖了抖衣衫,“以后你跟在我这般风流倜傥的人身边,那是完全成了点缀,你这种心态我很明白,你日后不跟我来往,我理解的。” “你这张碎嘴也就在我跟前厉害。”周六郎呸声说道,“不是被人气死的时候了!” “骂人不揭短。”秦十三说道。 “打人还不打脸呢。”周六郎说道,“别得瑟了,知道你能走了,坐下歇歇吧,别过了头又乐极生悲了。” 秦十三笑着在他一旁坐下来。 “你在家也没事,我们出去走走。”他说道。 周六郎哼声斜看他一眼。 “有话直说。”他说道。 “去看看你表妹。”秦十三笑道。 “要道谢你自己去。”周六郎说道。 “道谢我早就去过了。”秦十三笑道,“我是陪你去道歉。” 周六郎瞪眼。 “我有什么错?道什么歉?”他说道。 秦十三看着他笑了。 “果然我说对了,就是你变了。”他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站起身来。 秦十三跟上。 “不过你好了,挺好的。”周六郎说道,扭过头看他,“走之前我们能出去喝顿酒,你如今能不能喝酒。不能的话喝茶也行。” “能不能喝酒还真不知道,正好去问问你妹妹…走?”秦十三说道,站住脚。看着周六郎,“谁走?” 周六郎哈哈笑。 “果然得一失一。你腿好了,脑子不如以前了。”他笑道,“当然是我走了。”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凝重下来。 “就为这个?周六,你真的变了。”他说道。 “变什么变,我本来就说要走的。”周六郎说道,“一直等机会。如今我父亲给我荫补一个品官,我族二十七哥在西北病重亡故了,需要填补其位,所以我便要去西北了。” 周家武将世家。基业不倒靠的可不是周老爷在京中为官,而是西北军中遍布的周家子弟拼军功。 这的确是周家早就有的打算,也是周六郎要走的路。 秦十三沉默的看着周六郎一刻,点点头。 “好,我去问问。如是能饮酒,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大醉一场,如是不能饮酒,吃茶也能吃醉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而与此同时,德胜楼里。两个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跌了出来。 “滚。”紧跟着涌出来的四五个大汉恶狠狠的伸手指着喊道,“没钱敢来德胜楼吃白食,找死呢!” 程四郎狼狈不堪,又看街上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不由伸手捂住脸。 “谁吃白食了,我不过是一时手头短。”王十七愤愤说道,还要争辩。 程四郎伸手拉住他。 “别丢人了,快走吧!”他低声喝道。 王十七愤愤的甩手,被程四郎扯着走开了。 “呸,南蛮子也来学人吃白食!”德胜楼的打手嘲弄说道,一面拍手进去了。 门后一个小丫头此时站出来,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和年纪的复杂神情。 她看着街上人群中而去的两个年轻公子,低下头抱紧怀里的小包袱疾步跟去。 “你快回家去吧,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了。” “谁丢人啊,你在家怎么混的?出门我姑母就给你这点钱?还不如小妇养的..” “王十七,你骂谁?” “公子,公子。” 边走边争执的两个年轻人忽的听后边有人唤道,而且还是熟悉的乡音,程四郎忙回过头,便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怯怯看着他。 “小娘子,你叫我?”程四郎迟疑问道。 “敢问公子,是江州人吗?”小丫头大眼睛闪闪,带着几分激动几分不安上前一步问道。 这种小姑娘的外露的神情,以及口音已经让程四郎明白是什么事了。 他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他加重口音说道,“侬也是?”【注1】 “是。”小丫头眼泪汪汪。 “你这丫头看起来好面熟啊。”王十七忽的说道,打量她,“你莫不是朱小娘子身边抱琴的?” 春灵点点头,泪光闪闪的看着二人,又有些怯怯不安后退一步。 “奴,奴是被卖进来的。”她低声说道,带着几分自惭形秽,“奴,听到公子说话,失态了。” 被卖的,这么远,年纪又这么小,还卖到这种地方… 真是可怜。 “你是要我们帮你…”程四郎忙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王十七一把推开。 “你真是跟着朱小娘子的啊?”他惊喜喊道,“太好了,你能帮我见见朱小娘子,我就帮你赎身回家去。” ********************************* 注1:这里采用古时吴越称他人为“侬” 如:鸡亭故侬去,九里新侬还。——《乐府诗集》   ☆、第八十三章 闲谈 马蹄得得猛地停了。 半芹忍不住摇晃一下。 “前边又怎么了?”她问道,一面掀起车帘。 “德胜楼里有人吃白食了被打出来了。”车夫面带兴奋的说道,一面抻着脖子去看,“看起来还是读书人呢,这些读书人就爱穷风骚。” “行了。”婢女说道,“我们还有事呢。” 车夫忙缩头不敢再看,赶车从人群中穿过。 车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嘈杂喧闹。 当然车夫经过那两个被赶出的年轻人时不忘嘿嘿笑着多看两眼。 “长得倒是不错。”他还嘿嘿自言自语,一面冲那两个人挑眉,“不过,德胜楼的姐姐们可不是只看脸儿的。” 这句话换来了那一个年轻人怒目相视。 车夫哪里怕他。 “乡下人!”他哼了声说道,带着挑衅扬鞭催马。 马车带着几分故意从两个年轻人身边擦过,换来一声唾弃。 “京城的人真粗俗无礼!”王十七愤愤说道,将视线再转向那小丫头,“我给你赎身带你回江州,你觉得怎么样?” 马车驶过,从车帘子外飘进来的这句话很快被甩在后边,取而代之的是街边的叫卖说笑。 “这个车夫不能用了。”婢女低声说道,“娘子,我们该自己买了车了,金哥儿大了,也该好好的调教,不能就跟瞎玩,该学些本事了,四郎君调教马儿的高手,让他教教金哥儿驭马。” “四郎君会调教马儿?”半芹好奇的问道。 “是啊。”婢女点点头,带着几分赞叹,“一开始我还没注意,那天太平居的车马多。好几匹马撕咬起来,车马伙计们都束手无策,四郎君听见了过去只那么转了两圈吆喝两声。马儿都老实的跟白兔子似的。” 半芹咯咯笑起来。 “真的,你别笑嘛。”婢女说道。一面伸手摇程娇娘,“娘子,你也看到了是吧?”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后来我就注意了一下,凡是四郎君牵马,从来都不伸手的,马儿自己就跟他走呢。”婢女说道,“我以前听老爷讲过。西北骑兵中有上好的牧监训出好马,就是那些普通的马儿在他们手里也能如同河西的良驹呢。” 半芹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四郎君这么厉害啊。”她说道。 “事事都有厉害的,都不容小觑。”婢女说道。 这边车内闲谈很快从街上穿过,停在了神仙居前。 “妹妹巡查来了。”接出来的徐棒槌笑道。肆意的开着玩笑。 程娇娘冲他施礼。 “妹妹就会用这个来逗我。”徐棒槌哧溜跑开了。 他最怕这样礼来礼去。 “去药铺了?”徐茂修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药铺里新请了两个大夫。”她说道。 怡春堂求诊的人盈门,但程娇娘始终不接诊,只是让药铺的掌柜的尽心管理药铺,药要好的,大夫也要好的。当然开出的工钱也是很好的。 “必死之症不是常态。”程娇娘说道,“便也不是长久之事,治术与医术相比,还是医术为大,大道为主。小道为辅。” “妹妹取舍有道。”徐茂修含笑说道。 程娇娘扭头看他,微微一笑。 “不是。”她说道,“其实是,我不缺钱。” 徐茂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二人说笑沿着走廊而行,所过之处幽静雅致,走廊的一脚摆着青铜莲花,其内升起袅袅青烟,让整个走廊散着淡淡的清香。 神仙居只做过路神仙,夏日里食客并不多,但这里的肉菜一等一的好,全部都是当日现杀现采,很多人见过,当日没用完的肉菜神仙居全部扔了。 引得街上无数人晚上守着神仙居等着捡菜肉,随着经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扔掉的菜肉也越来越少。 精致的菜肉,精致的全金银打造的餐具,装饰精致的包厢,总会吸引人来。 贵怕什么,有些人怕的反而是不贵。 神仙嘛,到底不该是人人都享受的起的。 “花费太大了。”吴掌柜说道,一面将账册拿来,“估计一年后才能盈利。” “有什么盈不盈利的,留着玩呗。”程娇娘说道。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世上但凡要挣钱就要舍得花钱,正如这娘子所说,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做掌柜的最怕主家一心不花钱就挣到大钱,或者才扔进去一钱就想要立刻得二钱回来。 这种有钱又不贪钱的才能供得起精雕细琢,也能耐得住细水长流。 遇到这样的东家,就好像匠人遇到最好的玉石,且有最合适的工具,最充沛的时间,好让他细细的打磨出一块传世精品。 程娇娘从窗边看去,见后院立着一个草靶子。 “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们正好也用,便也做了一个,随时能玩。”徐茂修说道,说着又看着程娇娘微微一笑,“太瘦弱了,也该好好的练练。” 程娇娘点点头,起身拎裙出门。 “我这次要用哥哥的弓。” 后院里,一面由婢女束起臂绳,程娇娘一面说道。 “啊呀,你这瘦胳膊瘦身板的,哪里能用我们的。”徐棒槌在一旁笑哈哈说道。 “六哥哥一开始就是用三石弓的吗?”程娇娘问道。 徐棒槌哈哈两声不说话了。 徐茂修已经拿来了自己弓。 “三石的你别想了,我如今也不过才撑开。”他说道,“这个八斗弓你能拉开就很不错了。” 程娇娘接过站定拉弓,果然脱手。 徐棒槌立刻幸灾乐祸的笑了。 程娇娘再次站定,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的还是未成。 “都是三哥不对,只顾自己玩的高兴,没有备下小孩子玩的…”徐棒槌笑哈哈的说道。 徐茂修瞪他一眼。 “你很闲吗?”他说道。 徐棒槌笑着做个闭嘴的动作。 徐茂修站过去伸手握住弓。 “这边用力。”他说道,自己握住弓臂,“来,拉弦。” 程娇娘用力,丝麻绞弦颤巍巍的弯曲,她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力气一泄,徐茂修忙伸手握住,弓弦拉开,羽箭稳稳扣住。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稳稳的射中草靶子。 “果然是不行。”程娇娘笑,一面转头说道。 日光下少女光洁的面容就在眼前,甚至可以看清其上细细的绒毛。 徐茂修吓得一跳,松开手忙后退几步,因为太过于慌张,很是狼狈。 “失礼,失礼。”他忙说道。 程娇娘更是一笑。 “是我失礼。”她含笑说道。 徐茂修也笑了。 “妹妹慢慢来,将来能拉开五六斗弓已经很好了。”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在这里吃过饭,徐茂修和吴掌柜送程娇娘主仆,神仙居也正是客人散去的时候,不过却也有急匆匆进门的。 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后边还跟着一个垂头的小厮急匆匆进来,走廊狭窄,作为主人徐茂修吴掌柜等人忙让路,不过未到跟前,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拉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装什么装,你有几个钱,跑到这里来吃饭…”妇人一见他,立刻竖眉说道,咬牙怒意。 “我,我也不知道这里这么贵啊。”年轻男子低声说道,带着几分低声下气,“我这不是求人办事,想要体面一些…” “你体面了?让我在我爹跟前可是丢脸了,又不是你的钱,你倒是敢花。”妇人气道。 声音大了些,年轻男子更为难堪,转眼看到这边的吴掌柜徐茂修更是尴尬。 “别喊了,进去说罢。”他低声说道。 年轻妇人也看了眼徐茂修这边,抬脚进门。 吴掌柜忙迈步,才越过这边的屋门,就听门又猛地拉开了。 “徐大哥?” 女声在后喊道,似乎有些不确定。 徐茂修身形一顿,并没有立刻转过头。 “是徐茂修徐大哥吗?”女声又问道,一面迈出门来。 年轻男子也跟出来,神情更加难看。 “你乱喊什么,认错人了吧?”他低声说道,目光却也落在走廊里徐茂修的背影上,顿时眯起来。 原来如此。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怪不得他刚才要微微侧头作不经意状掩住口鼻。 徐茂修转过身,带着几分笑看着面前的夫妇二人。 “向兄弟,是你们啊。”他说道,做出意外的神情。   ☆、第八十四章 旧识 “徐大哥,真的是你!” 向兄弟还没说话,年轻妇人已经疾步过来,神情激动。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怎么不来找我?”她一叠声问道。 吴掌柜轻轻咳了一声,带着几分挪揄后退几步,婢女也笑嘻嘻的目光在徐茂修和这妇人身上打转。 “刚来,刚来。”徐茂修说道,一面后退一步,看着还在门边的男子,“真巧,竟然遇上了,我还说打听打听你们呢。” “真的是你啊,徐大哥。”年轻男子露出惊喜的笑,快走几步过来,伸手抓住徐茂修的胳膊,“你怎么来了?真是的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他带着几分埋怨说道。 “是啊,是啊。”年轻妇人连连点头,一面打量徐茂修,神情越发激动,又有些怅然,“徐大哥,你比先前瘦了好些,是西北太苦了吧?那别去了,留在京城。” 婢女几乎忍不住要笑,半芹在后用手撞她两下。 徐茂修更是尴尬拘束。 “啊,是啊。”他含糊答道,忙又岔开话题,“你们,你们来这里吃饭啊。” 年轻男子笑了。 “不来这里吃饭,来做什么?”他笑道,只不过笑的有些牵强,“哦,当然,也不一定。” 他说话打量徐茂修,徐茂修因为适才陪程娇娘射箭,所以换上普通的青布衣衫,脚蹬布鞋,要知道在神仙居,就连一个待客的知客,都穿的上好衣衫,他这样子乍一看就好似上不得台面的小工。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男子于是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是,是。”他说道。 “只有你一个?江林哥他们呢?”年轻男子又带着几分激动问道。 “啊。他们也在京城呢,不过没在这里。”徐茂修说道。 “别说那些了。”年轻妇人一把拽开男子,看着徐茂修笑意满满。“有什么话咱们家里说,我父亲也念着你。见了定然高兴。” 徐茂修更为尴尬,应声是。 “好,等我忙完一定去。”他说道。 “你有什么忙的,这些活干不干有什么,去家里重要,有我父亲在,找个更好的事做。”年轻男子似笑非笑说道。 吴掌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年轻夫妇这才看到旁边的人,看到吴掌柜倒也罢了,不过是京中常见的富家翁,看到程娇娘便不由愣了下。 这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长长的轻泻于地。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其他饰物,但只这一眼,让人觉得熠熠生辉。 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说甚至面无表情,年轻夫妇却立刻明白这个女子必然出身大家,或者是那看似不起眼实则华贵的衣袍。又或者那由内而外与生俱来一般的贵气。 这是来神仙居的客人吧。 二人不由后退一步,再看徐茂修心里更加清楚了。 连知客也没当上,靠着这身板,估计能当个伺候贵人家上马的肉凳吧。 “你快去送客上车吧,我们等你再说。”年轻男子带着几分歉意又几分微微的得意说道。 徐茂修刚要应声是。松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年轻妇人叫住。 “徐大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难过,“你是一个好汉,怎么能…” 说到这里看向吴掌柜。 “这种差事我们不干了。”她说道,从钱袋里拿出一把钱递过来,“老丈你再找个别人吧。”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点钱,只怕不行。”他说道。 徐茂修更是尴尬。 “董家娘子,不用的,不用的。”他说道,一面伸手推了推吴掌柜,迈步前行。 “你少跟着凑热闹。”他低声说道。 吴掌柜忍着笑转身而行,程娇娘带着婢女跟上。 出了门徐茂修才松口气。 “来,小子,伺候娘子上车,多给你些赏钱。”吴掌柜绷着脸说道。 徐茂修呸声笑了。 身后婢女早咯咯笑个不停。 “是以前在老家时认识的兄弟。”徐茂修说道,看着程娇娘和吴掌柜解释。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上车。 “我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才是…” 婢女的声音在车内嬉笑。 徐茂修面色涨红,眼角的余光看到吴掌柜也在笑。 “我也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他看到徐茂修看过来,便点头笑道。 “干活去。”徐茂修板着脸说道,“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 吴掌柜哈哈笑。 “东家,我的工钱可不是月给的。”他伸手拍着徐茂修的肩头低声说道,“你是见了旧人乱了心忘了吗?” 话音未落,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你以前认识的小娘子…哦不,兄弟来了。”吴掌柜头也没回再次低笑道,不待徐茂修回话,就站开了几步走开了。 徐茂修哎了声,就要跟上。 “徐大哥。” 女声唤道。 徐茂修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年轻夫妇。 “走啊,现在就到家里去。”年轻妇人说道。 “我,我还有点事,日后再去吧。”徐茂修说道。 “有什么事啊。”年轻男子说道,慢慢的走过来,“三哥,你可别跟我们生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后边一声吼。 “向七!” 门口三人吓了一跳,都向后看去。 徐棒槌站在内里,瞪大眼看着他们。 “你这家伙啊…”徐棒槌瞪眼喊道,一面伸着手点着冲过来。 徐茂修迈出几步,伸手拦住他,腰中发力,将他稳稳箍住。 “说以前的事要惹麻烦。”他顺势低声说道。 麻烦二字很有震慑,徐棒槌一张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两声。生生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棒槌兄弟。”年轻妇人欢喜的喊道,“你也在这里啊。” 徐棒槌咳嗽着点头,冲她摆手。 “那太好了。不是说江林大哥他们也都在吗?”年轻妇人说道,“那都叫上。一起去家里。” 一面说话一面瞪了年轻男子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车马来。” “不用了,我们都忙着呢,等有空了再去吧。”徐棒槌哑声说道。 年轻妇人看着他们,又看看年轻男子。 “徐大哥,你还是跟我们生分是吧。”她说道,神情有些黯然。一面垂下头转身,“我是见了你们太高兴了,你们,你们见谅。那,我就先走了。” “不是的,董家娘子。”徐茂修忙说道,“我们只是怕不方便。” 转身的年轻妇人又猛的转过来,脸上重新笑容满满。 “没有不方便。”她上前一步说道。看着徐茂修,“我就知道徐大哥不会跟我们生分的。” 徐茂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 站在妇人身后一直安静如同不存在的男子面色木然。 “你疯了?”范江林瞪眼喊道,“我们干吗要去他们家?” 太平居里,此时正是午间客人散去。大家吃饭的时候。 屋子里因为徐茂修的到来七个兄弟们团团而坐,摆着酒菜。 徐茂修端着碗吃饭没说话。 “他没疯。”徐棒槌用筷子戳着一根菜,恨恨说道,“人家怜香惜玉呢。” 徐茂修将碗顿下。 “难得你还会说个字话。”他瞪了徐棒槌一眼说道,“教你别的你怎么记不住?” 几个兄弟哈哈笑起来。 “行了行了。”范江林摆手说道。 大家都忍住笑接着吃饭。 “董家老爷娘子是好人。”范江林说道,“可是,可是关键是向七…” “是啊,大哥你们没看到,当时向七的眼神都能把三哥吃了。”徐棒槌说道。 “董小娘子的眼神估计也能把三哥吃了。”一个兄弟举着筷子笑道。 屋子里顿时又笑起来。 “行了。”徐茂修喝道。 大家忙都低下头忍住笑。 “这些我都知道。”徐茂修深吸一口气说道。 “知道你还答应?”范江林说道,一面皱眉,“老三,你什么都好,知书达理的,就是这太知书达理也不好,太要面子了..” “毕竟当初董家老爷待我们不错。”徐茂修说道,“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咱们不去见一见,实在是说不过去。” 范江林也叹口气。 “要是没那事,不用你说,我们早就去了。”他说道,“如今咱们去,向七那人又最是心眼小,怕他们夫妻闹了生分..反倒是对不住董家老爷了。” 徐茂修沉默一刻。 “就去见一见,我把话给董老爷说清楚,想来他也能明白咱们。”他说道,“要不然你们说怎么办?躲着?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躲到哪里去?躲来躲去,倒是各种误会,反而不好,还不如直接说开了。” 弟兄几个都点头。 “说开了,就没事了。”徐茂修说道,一面再次端起碗,“来来吃饭吃饭,多大点儿事,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几个兄弟也跟着说道,“多大点事,我们本来就跟董老爷认识的,还比向七认识的早,凭什么因为他,就躲着不能见董老爷了?” 屋子里的气氛活络起来。 “准备些礼物。” “要最好的!” “就是,怎么也比向七当初打发我们的钱要多..” 范江林摇头,顿了顿筷子开始吃饭。 说开了,就没事了吧?   ☆、第八十六章 奉承 离开神仙居,马车里婢女一直没忍住笑。 “三郎君这么闷的人,竟然还有旧情?”她笑道。 那年轻妇人待徐茂修的言行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不一般。 “三郎君哪里闷了?”半芹摇头,“三郎君很..很…” 一时想不起怎么形容。 “谦谦君子?”婢女笑着接过话说道。 半芹忙连连点头。 “所以才让人难忘嘛。”婢女笑道。 “三郎君值得。”半芹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不高兴,“不过,那娘子都成亲了,怎么也不知道矜持点,看她男人脸都绿了呢。” “别恨上咱们三郎君吧?”婢女皱眉说道。 那倒是.. 半芹也神情有些不安。 说到这里时,马车停在门前,两人忙停下说话,一面下车,一面看着程娇娘。 “娘子,你觉得呢?”半芹问道。 “觉得什么?”程娇娘问道。 “三郎君啊。”半芹说道。 “哥哥很好。”程娇娘答道。 婢女和半芹笑了,娘子有时候总是似乎跟大家说话不是同一节。 “那对夫妇…”她们忙说道。 “那对,夫妇,又怎样?”程娇娘打断她们说道,迈下车。 半芹还要说什么,婢女笑着拉了拉她。 “没怎样。”她笑道,伸手扶住程娇娘,“娘子我们今晚吃什么?” 怎么突然又说吃了?半芹有些不解,但她一向不细究,不解丢开就是了,解自己能解的就是了。 “吃冷淘怎么样?”她说道。 主仆三人正要进门,有人在后唤了声。 “程娘子。” 程娇娘回过头,看着秦十三郎慢慢的从桥头那边走过来。 他穿着圆袍。夏日丝履,步伐缓慢,既掩饰了腿脚的不便。又显得从容,再配上俊秀的面容。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引来街上路过的不少女子用小团扇遮半面都看了过来。 程娇娘施礼。 “我又来打扰娘子了。”秦十三还礼,含笑说道。 “你说。”程娇娘说道。 门前主仆三人都看着他,金哥儿已经打开了门也看着他,却并没有一个有请他进门再说的意思。 其实算起来那个习惯也不过半个月而已,怎么反而觉得如今正常的不习惯了? 秦十三自己笑了。 “我现在能喝酒吗?”他问道。 “不能。”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笑了。 “那真是遗憾。”他说道。 “吃喝有忌的,我已经给你母亲说过了。你回去问她。”程娇娘说道,一面施礼抬脚。 秦十三上前一步。 “那,我能请娘子你喝酒吗?”他问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 “能。”她点点头说道。 这样就行? 答的这么简单痛快,秦十三反而愣了下。 “我怎么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又笑道,“莫非是腿脚好了,站直了身子,视线所见跟以前都不同了?” “病刚好的时候,人都这样。”程娇娘说道。“再过一段,就没事了。” 秦十三看着她哈哈笑了。 “今日天晚,就不唐突娘子了,明日午间,我来请娘子赴酒宴。”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 程娇娘还礼抬步进门去了。 夜色降下来,各家闭门关户的时候,德胜楼里灯火灿灿,歌声笑语随着丝竹弦流淌在接连的厅堂楼阁间。 围绕天井的阁楼外廊上,不少于百名的女子其上说笑,如同百蝶起舞让人眼花缭乱。 但对于花丛老手来说,依旧可以分辨出自己要看的事物。 “看,那边两个人,是往哪里去?” 楼下忽的有客人喊道,一面伸手指着。 四周的人都闻声看去,见对面的一座楼间廊桥上正有两个年轻人走过。 那方向是通向德胜楼花魁所在的居所。 楼下的人顿时都沸腾了。 朱小娘子因为为父伸冤,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接客,这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不满,反而更为敬佩追捧。 朱小娘子以前说白了只不过是色艺绝佳的花魁,但如今有了曾经官家娘子的身份,又在沉冤得雪后并未脱籍,这等嫌弃自己不洁的行径在众人眼里简直是再高洁不过的了。 据说等着见朱小娘子的已经派到年后了。 如今此时竟然有人能去见朱小娘子了? 是谁?是谁这么好运气?能得朱小娘子青眼? 他们正看着,桥上其中一个男子冲楼下摆手。 “嗨,嗨,从这里看,德胜楼的景致更妙啊,真是神仙境地一般。”男子大声喊道,一面笑,“你们这些凡人俗子们,小爷我先登仙了…” 程四郎本就浑身不自在,此时听到这突然的大喊,再看楼下顿时如同一滴水滴入油锅的炸开,他更是恨不得拔脚跑出去。 “你干什么!”他喊道,将王十七从桥边拉回来。 “玩嘛,”王十七笑道,一面看着楼下,“你看你看那些人快嫉妒死了!哈哈哈嗨,小爷我…..” 他还想冲楼下扬手,被程四郎死死的拉住。 “够了,你不想活着出去了?”他低声喝道。 “是啊公子。” 前边引路的小丫头也回头,带着几分不咸不淡的笑。 “这些人急了可真是敢打人的,打死了,一哄而散,官府都没办法的。” 王十七这才忙收敛了,紧走几步跟上这小丫头。 “多谢多谢。”他笑呵呵说道,“有幸得见朱小娘子,我是太高兴了。” 自从朱小娘子开始独立行走之后,这种人小丫头见得多了,面上毫不掩饰几分不屑。 说话间已经穿过廊桥,又走了一段。停在一间厅堂前。 “姐姐,王郎君和程郎君来了。”丫头说道。 “快请。” 屋内有女声说道。 光听这声音王十七就酥了一半,伸手扶着程四郎的胳膊。 屋门被拉开。 “郎君请。”春灵含笑说道。 王十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去了。程四郎只得跟进去。 屋内端坐一个女子,略施脂粉。清丽无双,穿着教坊司官妓们惯常的那种艳裳,露出大片的胸脯,但偏生看来,却不觉得媚俗。 “小女子朱衡见过两位郎君。”她低头施礼。 “原来小娘子叫衡。”王十七软倒坐下,说道。 “郎君以为如何?”朱小娘子抬头看着他,神情似惊讶又似欢喜。还带着几分棋盘,就如同待被夸奖的孩童一般。 王十七只觉得心神摇曳,脑子都乱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如何。就是不乱的时候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惯用恭维罢了。 但美人在前,他绝不会失礼,用仅余的理智捅了程四郎一下。 “以为如何?”他低声说道。 他们这般小动作,自然没有逃开屋内人的视线。 朱小娘子看向程四郎。 “小女子说笑呢。官人莫要真取笑我才是。”她笑道。 程四郎的脸顿时更红了。 “哪有哪有,小娘子衡为名,可倚也。”他忙说道。 “多谢郎君赞誉。”朱小娘子笑道,“那这首诗,便是…” “姐姐。这位是程郎君。”春灵说道。 “便是程郎君写的吧?”朱小娘子笑道,一面取过几案上的纸,眼里透着赞叹崇拜,“郎君写的真好。” 程四郎顿时浑身长刺坐立不安,他也不是没被人夸奖过,更不是那小门小户不知应对的,但一位绝色美人用这样崇拜又惊叹的眼神看着自己,实在是心中如同无数猫儿抓挠….。 “不敢,不敢。”他只结结巴巴说道。 朱小娘子视线又看向王十七。 “这是王郎君。”春灵忙介绍道。 听提到自己的名字,看着美人出神呆呆的王十七一个激灵醒来。 “啊,在,在。”他忙说道。 身后跪坐的两个小丫头噗嗤笑了。 朱小娘子没有笑,而是认真的看着王十七。 “春灵说,是郎君你想见我,这诗也是郎君你请程郎君写的,小女子很不解,那为什么郎君不留你的名字,反而留程郎君的?”她眨着大大的眼问道。 “嗨,本就不是我的,我何必据为己有?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想占有就占有的,就算以此见了娘子,那也瞒不过嘛。”王十七哈哈笑道,“我就是我,不用装别人。” “官人真是磊落大丈夫!”朱小娘子看着他,面色吃惊又赞叹,眼里是慢慢的崇拜。 在如此美人又如此注视下,王十七如坠梦幻仙境,浑身轻飘飘的再也不辨东南西北。 两个丫头起身出去端酒菜拉上门其中一个失笑。 “哪里来的这两个乡下人?真是丢人,几句欢场惯话就失态成这样….。”她低声说道,“姐姐也是,还对他们做足了奉承。” “姐姐倒不是为了他们,姐姐是好心。”另一个低声说道,回头看了眼屋门, “她是为了抚慰春灵嘛,春灵在姐姐跟前因为遇到乡亲欢喜忧伤悲喜交加成那样,姐姐自然想要她高兴,要不然才不会见这么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姐姐真是待人以诚。”先一个丫头感叹道,“这春灵也是好运气,帮了姐姐,得姐姐如此记恩。” “我们也是好运气啊。”那一个笑道。 二人都笑了,沿着走廊碎步而去。 身后有琵琶声传来,曲乐轻快,叮叮咚咚,格外动听悦人。 ********************* 最近过度,让大家看着闷了吧,三更吧,快一点推进。   ☆、第八十六章 赴宴 天色微亮的时候,南城门这边已经站了很多人,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嘈杂的牲畜鸣叫,夏日里气味自然也不怎么怡人。 “向七!” 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伴着马蹄得得响,南城门的监门官纵马过来。 门洞边正与几个人说笑的一个年轻男子便忙跑过来。 “郑大人您来了。”他点头哈腰的说道。 马上的瘦高男子竖眉用马鞭指着他。 “这里怎么还没打扫?”他说道。 向七也不敢说话,忙应声是,转身就招呼其他人。 “你自己扫,这点城门,还要所有人都上手吗?”郑门官喝道,又伸手点着那边几个人,“抽税拿卡的时候,一个个跑的都快,那城门上多的是活,怎不见你们看到?养着你们闲人!” 几个人被骂的不抬手,乱乱的果然向城门上去了。 那男人愤愤的吐口气,看着这边已经拿着扫帚打扫的向七。 “你们这些懒鬼小吏!”男人骂了声,一甩马鞭调头走了。 见他离开,散开的小吏才聚过来。 “又在哪里受气了?” “肯定又被青楼的小姐赶出来了…” 大家纷纷议论取笑来出气,见那边年轻男子还在洒扫。 “向七,别扫了,一会儿进门又是一堆屎尿,哪里扫的过来。”他们喊道。 男子似乎没听到,依旧闷头洒扫。 “向七也是,在这里受这份委屈做什么。” “就是,让你老丈人出些钱,去哪个城门不好,非在这南门伺候牲畜..” “就是,有那样的老丈人。还当什么小吏啊,直接在家享福就是了…” “什么老丈人,那是爹..” “那不更好。比丈人还亲。” 他们说笑打趣,那边的向七似是没有听到。只是打扫的力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城门前一片尘烟,让那些等候出城的人不由纷纷掩口鼻躲避。 这小吏在官家人眼里狗屁都不是,但他们这些百姓在这些小吏眼里也狗屁都不是。 大家掩着口鼻避让,却没人敢抱怨,反而被向七狠狠的扫在身上几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多时城门打开。城里城外的人涌涌,但最先过来不是人反而是一群群的猪羊鸡鸭。 向七依旧在闷头扫,这群家畜乱哄哄的被赶着而过,地上很快又是一摊摊屎粪。行人躲避,惊扰了猪羊,乱哄哄的乱跑,一旁的向七自然不免踩了一脚,甚至衣裳上也是斑斑点点。 “娘的!”向七终于发怒。“受人的气还不够,还要受畜生的气!” 他将手中的扫帚簸箕重重的摔在地上,扬长而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向七迈入家门,家里的下人见了或者草草施礼或者根本就如同没看到。向七也习以为常混不在意,径直进了宅院甩下木屐进门。 “你怎么才回来?” 妇人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不都是这个时候回来吗?”向七说道,面色带着几分惊喜,“怎么娘子想…” “今日能一样吗?今日徐大哥他们要来。”妇人打断他的话,一面从内室转出来。 她穿了新衫裙,挽了蝶坠鬓,正将一只珍珠坠子戴在耳朵上,细抹脂粉精描柳眉,眉眼都是笑意。 只不过看到向七,脸上的笑意便飞了。 向七脸上惊喜也早已经飞了。 “你怎么又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妇人皱眉摆着手喝道,“谁让你这样就进屋的?快滚出去洗洗!” “我怎么弄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你们还不知道?”向七闷声说道,“不是你们让我去南城门的吗?” 他口中说着到底不敢大声,一面低头走出去。 “洗快点,你去外边接一接徐大哥他们,免得费劲找。”妇人在后又喊道。 向七抬起头看了妇人一眼,面色铁青眼中难掩恨意。 妇人拿着镜子照鬓花,并没有看到。 向七收回视线低头走开了。 而这时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走出了门,正跨过城中的虹桥,忽听的桥下有女声嘻笑喊郎君。 此时夏日,河中画舫甚多,有陪恩客游玩的女妓,也有平常人家消夏的女眷。 徐茂修等人原本不在意,听着声音熟悉忙看去,不由一愣。 “娘子,你看,果然是郎君他们。”婢女喊道,一面冲桥上七人摆手。 “是妹妹啊。” 徐茂修等人都涌到桥边,探身看来。 一架小轻舟上立着三个女子,都也仰头看他们。 “妹妹要去哪里?”徐茂修问道,问完话,目光已经看到船尾站着的少年郎。 秦十三遥遥的冲他们拱手施礼。 “我们去吃船家宴。”婢女笑道,一面打量徐茂修等人眯起眼睛笑,“郎君们今日都穿着新衣啊,是也要赴宴吗?” 听她这样说,几个男人们都有些微微不自在,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裳。 “我就说别换新衣,又不是去相亲。”徐棒槌嘀咕道。 河水湍湍,程娇娘冲他们含笑施礼,摆摆手,轻舟很快越过虹桥。 “郎君肯定是去见旧相识了。”婢女笑道,回头看去。 见红桥上徐茂修等人转过身来还在驻足目送。 “这一路有五座虹桥,最大的那座就在城外。”秦十三说道,一面慢慢走来,因为船上摇晃不稳,不得不小厮搀扶。 “娘子以往出门都是车马,今日看看这水路风景。”他笑道。 “别有不同。”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又一座拱桥而过。 “上一次就打算请娘子来玩的。”秦十三笑道,“没想到娘子这么利索就把我治好了,没给我讨好的机会。” 程娇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 “那也是秦公子配合的利索。”她说道。 秦十三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旁边河岸上,行人正纷纷被驱赶,好避让一队车马。 “停车。” 车中忽地传出清朗的声音。 训练良好的车马立刻停下,前后左右的护卫也警惕的戒备。 街上被挡开的民众说笑喧喧。一边的商铺叫卖依旧。 临河这一边已经没有了行人,车帘被掀开,露出少年人的面容。 晋安郡王看着河中正迎面而来的小舟。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小舟上少年男女并排而立,相对而笑,眨眼而过。 晋安郡王不由扭头追着看去。 “郡王?”随车侍卫低声询问道。 晋安郡王收回视线,摆了摆手。 车队继续前行,随风摇动的珠帘让其内少年的侧面若隐若现。 所谓船宴自然是在船上,河风凉爽,那些丝竹歌声也比日常婉转动听许多。 “如何?” 秦十三问道。看着对面放下碗筷的程娇娘。 “还不错。”程娇娘点头赞道。 秦十三看着她席案上未动的酒。 “娘子也病着所以不便饮酒?”他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低头看了眼手边的酒碗,其内汁液清凉,闻起来清香扑鼻。“这酒不好吃。” 一旁抚琴的女妓忍不住笑了。 “娘子,我们家的酒可是京中有名的。”她说道,“许是娘子吃不惯吧。” 秦十三面色微微不悦看那女妓一眼。 女妓忙低头告罪,一面和女伴们对视一眼难掩隐隐笑。 这小郎君倒是呵护的厉害,这种话也不许说。 “是。的确是吃不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一面起身。 “这里还有好的歌舞。”秦十三忙说道,“时候还早,娘子不如赏乐一番。” 程娇娘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施礼。 “那便是下一次了。”她说道。“这次不是说是酒宴吗?” 秦十三笑着也起身,与她先后而行。 “六郎要走了。”他忽地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画舫走廊狭窄,他们二人前后几乎并行,便容不得小厮搀扶,还好程娇娘走的也不快。 “他要去西北了。”秦十三又说道。 程娇娘再次嗯了声。 二人走出船舱,那边小舟已经等候,那边妇人们伸手接扶。 “程娇娘。”秦十三喊道。 已经踩上踏板的程娇娘回头看他。 “他能请你吃酒宴吗?”秦十三问道。 “那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十三看着她失笑,继而哈哈大笑。 小舟轻荡划开,那边女子再次施礼,秦十三郎忙也还礼,目送小舟远去了。 马车驶入家中,秦十三由小厮搀扶下来,挥手屏退要继续搀扶他走路的小厮,自己慢慢的向内而行。 “十三。”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让出神的秦十三站住脚抬头看去,才发觉已经走近内院,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摇着小团扇笑眯眯的看着他。 “真巧啊,遇上你回来。”秦夫人笑咪咪说道,“你去哪里玩了?” “母亲,这种偶遇的把戏你怎么就玩不腻呢?”秦十三笑道,似有些无奈,“你是想要问我玩的如何吧?” 秦夫人笑嘻嘻的用扇子掩面笑。 “哎呀十三真聪明又被看穿了。”她跟身旁的仆妇笑道。 “是啊夫人,就是蠢笨的我们也都能看穿了,更况且十三郎君。”仆妇们笑道。 秦夫人更是笑。 秦十三看着母亲的笑,自己也微微一笑。 与往日的不同,母亲的笑更加畅快了。 没错,变了,都变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跟那小娘子,玩的如何?”秦夫人笑眯眯果然问道。 “很好。”秦十三说道,笑意散开,一面抬脚迈步。 只是,他停了下脚,抬头看看天,这一顿午宴怎么过的有些快呢。 *************************** 三更,说到有剧情没剧情的,其实这本书一直就是这样的节奏了,我不要急我为什么这么急焦躁不安(泪目~~)你们多担待我一下~~~~(>_<)~~~~ 推荐:《美人凶猛》作者沐水游新作《大香师》,已经上架入v,书页下有直通车。   ☆、第八十七章 所获 午宴过后,徐茂修等人终于走出门,齐齐的松口气。 “董老爷真是太客气了,这是送礼吗?是打架啊。”徐棒槌说道,一面将适才撕扯弄乱的衣裳抻平整。 “董老爷对咱们真是没的说。”范江林感叹说道。 “尤其是对三哥。”一个兄弟接口说道,“临走拉着三哥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徐茂修沉脸瞪眼呵斥。 “休得胡言。”他说道,“如今不可轻狂玩笑。” 几个兄弟撇撇嘴。 “三哥就是脑子太迂了。” “不是迂,是,是那个什么,瞧不上?” “瞧不上还用书上说?我们不读书也知道。” “三哥志向远大,不想给人入赘靠这个过活…” “依我说董家娘子还是不和三哥的心意….不是三哥要的那什么书里跑出来的脸如玉…” 轻狂玩笑反而更厉害了。 徐茂修哭笑不得。 “都别胡说了!”他喊道。 弟兄们说说笑笑已经走到了大街上。 “不过,咱们最要紧的事说了吗?”范江林忽的站住脚说道。 大家都停下来。 “最要紧的事是啥?”徐棒槌愣愣问道。 “是以后不来往的话。”一个兄弟终于拍头想起来说道。 徐茂修神情微微尴尬。 “那,那,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说道。 董家老爷如此激动热情,小夫妻也都在相陪,那种以后我们不跟你们来往了的话,的确是没法说。 一群男人站在街口下意识的都抓抓头。 “江林哥。” 身后传来唤声。 大家回头看去,见向七快步追来。 “父亲还是不放心。让我给你们送些钱来。”他说道,一面拿出一张飞钱递过来。 范江林忙摆手后退。 “我们都说过了,现在不缺钱。”他说道。 向七笑了。 “你们再有钱。父亲也不会放心的。”他说道,“再说。在酒楼里帮工,能有多少钱,你们既然不肯来家里的铺子做事,父亲也实在不放心,这些钱就拿着吧,在京城,钱再多也算不上多。” 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愧疚。 “这是父亲给的。不是我给你们的那一点点钱,你们就拿着吧,我也没别的能帮你们的,就来劝你们收下吧。也谢谢你们没有把上次的事说出来….” 他说到这里,神情满是自责。 “江林哥你们,你们肯定怨恨我吧。” “没有。”徐茂修说道,微微一笑,“还要多谢你呢。” 如果当初向七大方的收留了他们。那晚他们就不会遇到金哥儿,遇不到金哥儿也就遇不到妹妹了。 当然他们来京城目的也是找程娘子,但京城这么大,找的话肯定要很费力气。 现在多好,一进京城就遇到了妹妹。而且还糊里糊涂的也算是帮了妹妹一点忙。 就因为这一点点的忙,原本是他们恩人的她,竟然涌泉相报,且那样毫不犹豫的信任依赖他们… 依赖,这个词用在这个女子身上有些怪异,她那般厉害…但是真的没错,他真的感受到这女子的那么一丝依赖…又或者是他的错觉吧。 反正如今的日子过的,总让他觉得是幻觉。 有人伸手晃了晃他。 “三哥?三哥?” 徐茂修回过神,看到兄弟们包括向七在内都瞪眼看着他。 “哥,你傻笑什么?”徐棒槌问道。 徐茂修尴尬的咳了声。 “三哥,你还是怨恨我的吧。”向七低下头自嘲一笑说道,“要不是我,如今的你….” “向兄弟。”徐茂修打断他,摇头整容,“我没怨恨过,我如今过的生活也很好,而且,我当日说了,今日还是会说,纵然重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向七笑了笑。 “钱,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现在,真不缺钱。” 范江林等人也都笑着点头。 “好了,我们该走了。”徐茂修说道,“还有,我们有些忙,就不能常来了,还望你跟董老爷说一声多多担待。” 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走远,向七脸上的笑才渐渐的凝固。 说的真好听,不能常来,不能常来你们为什么不滚出京城!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为什么这世上他最讨厌最不想见谁,谁就偏偏的在眼前阴魂不散? 上次偷偷摸摸的来找自己,还以为真的是顾忌往事,所以不愿意见董家老爷,原来是为了放长线走稳路。 相比于自己找上门,被人偶遇撞上,更为让人激动吧。 欲拒还迎! 这群穷军汉,去了一趟西北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这些娘们手段,想来没白在那些营妓中厮混。 向七低头看着手里的飞钱慢慢的攥起来。 “这些钱你们当然看不上。”他喃喃说道,“这些钱算什么。” 天色蒙蒙亮,神仙居的后院里站着好几个人。 钱被抓起一把,然后散落在箱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 “那个进奏院怎么样?”徐茂修问道。 “没问题。”吴掌柜说道,一面扒拉着算筹。 这边几个兄弟啪啦的将院中几个箱子扣上,盖住了其内满满的大钱。 “两厢算账,这些都是太平居的,这些呢是太平豆腐的…”吴掌柜一一点过说道,“至于神仙居么则没有…不过..想来到年底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了。” 大家都笑起来。 “好了好了,走走。”范江林招呼道。 很快一车钱被拉走,换了一叠薄薄的飞钱劵回来。 “这是掌柜你的,这是我们几个兄弟的,这是妹妹的,这是韩郎君的…”徐茂修逐一将飞卷分开。 吴掌柜毫不客气的接过,露出畅快的笑。 这边徐棒槌等人也都带着几分激动准备接过。 “我也有钱了..”徐棒槌高兴的说道。一面将手在身上蹭了蹭,伸出来。 范江林将递过来的钱又收回去。 “还是我拿着吧。”他说道,“给了你们指不定怎么乱造了。” 屋子里弟兄们一片哀嚎。纷纷围着范江林争抢笑闹。 吴掌柜捻须笑着走出来,看到院子里廊下坐着转核桃的李大勺。 “不知不觉都要大半年了。”他说道。“真快啊。” “是啊。”李大勺说道,“不过总算是大有收获。” “说你呢还是说别的?”吴掌柜笑道,一面在他一旁盘膝坐下。 李大勺嘿嘿笑着没说话。 “哎,后悔吗?”吴掌柜问道。 李大勺有些不解。 吴掌柜拿出自己的飞钱劵冲他晃了晃,挑眉挤眼。 “原本是你的,只是如今成了那位韩郎君的了。”他笑道。 坐在残夏院中,二人都不由想起先前残冬时的事。等待修葺的食肆里,几个长相凶恶如同山匪的男人将一张契书推过来。 “…也不能让你白干,除了管吃喝,我们再给你一分红利吧。” 李大勺笑了。从吴掌柜的钱上收回视线。 “错了,那原本就不是我的。”他说道,说着话将身边的一把刀抓起来,用左手挽个花,“这个才是我的。” 吴掌柜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不过,如果没有我,你这老不死的还在家混吃等死呢,你这些钱要好好的请我答谢才是。” “哎呀我都老不死了,你还要惦记我的棺材本。真是人心不古啊!” 院子里也响起笑闹声。 与此同时,走出德胜楼的程四郎松口了气,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看吧,你也舍不得了吧?”王十七郎说道,一面肿着眼打着大大的哈欠说道,“没事,别担心,等家里把钱送来,我再带你来。” 程四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你还是快些见了我妹妹,就回家去吧!”他说道。 二人才走几步,身后有女声唤住。 “春灵。” 看着跑近前的小丫头,程四郎含笑说道。 “郎君们住在哪里?”春灵问道。 程四郎将客栈告诉她。 “春灵,你真不用我们帮你赎身?”程四郎问道,“虽然你家里没人了,但你可以跟我到我家,总好过…总好过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他才在里面消磨了七八天的光阴,虽然是无奈被王十七郎拖累,但是他也跟朱小娘子吟诗合琴,也看着人家脸红心跳了…. 自己在这个不好的地方厮混,却要摆出高姿态说这里不好,实在是… 他喃喃最后不语了。 “不用的。”春灵笑着摇头,带着几分感激看着程四郎,“朱姐姐待我很好,我发誓一辈子要跟着她的。” 说着又是一笑。 “更况且,我走了,你们再想见朱小娘子,就没那么方便了吧。”她说道。 王十七郎哈哈大笑。 “好,好,好丫头。”他笑道,“我这辈子也不会亏待你了。” 春灵笑了笑,将视线再次落在程四郎身上。 “郎君要在京城住很久吗?走的时候一定要跟春灵说一声啊。”她带着几分不舍说道。 这可怜巴巴的眼神,让程四郎忙点头。 “我还有读书呆的久一些,十七看过我妹妹就要走了。”他说道。 春灵眼睛一闪。 “郎君的妹妹也在京城?不是江州人吗?难道也来读书吗?”她眨着眼惊讶不解又好奇的问道。 “不是,不是。”王十七抢过话头,将程四郎扒拉到一边,笑嘻嘻说道,“他的妹妹在她外祖家住着呢。” “啊真好啊,春灵就没有亲戚可走了。”春灵低下头凄凄说道。 “好什么好啊。”王十七郎可见不得她如此,忙说道,“那是个傻子,被家里赶出来,不得已来外祖家,没什么好羡慕的。” 傻子! 春灵猛地抬起头。 傻子!哈!哈!傻子! 姓程的傻子! ********************** 依旧三更。   ☆、第八十八章 有得 天色大亮的时候,皇宫内,皇子们的早课结束,早已经坐的不耐烦的晋安郡王第一个冲了出去。 “哥哥等等我。”二皇子紧跟着起身。 正拿着书卷的大皇子面上浮现几分不屑,继续低头研读。 “哥哥,你要去哪里?”二皇子喊道。 晋安郡王停下脚冲他做嘘声。 “殿下不要失仪。”他笑道,一面抚着胸口,“吾有点不舒服,先回去歇一歇。” 此言一出,二皇子面上有些惊惧忙忙的摆手,又去看一旁的内侍。 “你们,你们谁都不许说。”他摆出恐吓的神态说道。 内侍们都低头应声是,当然至于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果然看着二皇子又迈步,便有两个内侍站出来拦住。 “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呢。”他们细声细气说道。 二皇子便有些着恼,带着几分赌气绕过他们。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殿下快去吧。”他说道,一面冲二皇子使个眼色,“我歇息一下就好了。” 不待二皇子再反对,内侍们便哄着强把他抱走了。 “殿下,你做什么啊?” 待四周没人,晋安郡王的内侍才带着几分不解惊惧问道。 “你好好的怎么说自己不舒服?” 晋安郡王伸手抚了抚胸口。 “吾是有点不舒服,嗓子疼。”他说道,脚步轻快而行。 果然才回到殿中,太后那边便有人来了,随同而来的还有太医。 太医认真的做了问诊。 “倒也无妨,燥热所致。”他说道。 一面开了些丸药。 “娘娘说了,殿下是读书太辛苦了。这几日就不要去听课了。”内侍仔细的听了太医的话,才带着几分忧心说道,“也不要去请安了。好好养着。” 晋安郡王躬身施礼谢太后恩典。 内侍又关怀几句便退出去,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退出来的内侍停下脚。回头看了眼已经关闭的殿门。 他还记得这孩子第一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离开父母留在宫里,宫里的贵人们有了身孕,日常都喜欢争着抢着要留他在身边,但小孩子总是小孩子,总会生病。 病了的小孩子吓坏了贵人们,唯恐自己被传染了病情,纷纷避开。 宫中子嗣艰难。太后娘娘自然也害怕有个万一,便让人将这孩子关到一间偏殿里,让人伺候着不许外出。 五岁的孩子懂什么,父母丢下自己走了。突然又被带走要关起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如同天塌了吧。 他清楚的记得当将殿门关闭的时候,那孩子惊恐的大哭,死死地扒着门被卡红的手。 内侍叹口气。耳边似乎还有哭声回荡。 不过,这也没什么,后来就慢慢的习惯了,哭的越来越少,更后来就懂事的很。当身体微恙的时候,他就会自己主动抱着躲进宫殿里,等着身体的痊愈,而且他也很注重熬炼身子,身子好了,就不会生病了,就不会被关起来… 这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再也不是当初生个病就要被吓死了的小孩子了。 再过些时候,就该出宫去封地了。 内侍又点点头,迈步走开了。 殿内,内侍看着跪坐下来,摆出煎茶的晋安郡王。 “好了,你下去吧。”他说道,一面含笑摆摆手。 “这些丸药…”内侍问道。 晋安郡王随手将丸药投入炉火中,再次摆手。 “那殿下是假的不舒服?”内侍问道。 “没有啊,真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忙站起来。 “那奴婢去请李太医来。”他神情紧张低声说道。 在宫里,晋安郡王唯一能吃也会吃的药就是李太医开的药。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拿出一个茶团,冲他晃了晃,“我有这个药。” 这个? 内侍上前几步,茶饼? “殿下..”他带着几分不赞同说道。 “放心,有这个,就足够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笑了笑,“有这个,就不怕了。” 不怕被人看出自己生病,也不怕自己生病,也不怕一个人被孤零零的关起来。 有神仙的药呢,怕什么? 吃了自己就是神仙了。 晋安郡王哈哈笑起来。 已经退向门口的内侍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这少年人正敲下一块茶饼,放在架子上炙烤。 煎茶,有这么好玩好笑? 内侍皱眉,又摇摇头,不过也不用担心,殿下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能被小太监一句生病的话就要拉出去偷偷埋掉吓到的小孩子了。 如今他内有通晓消息的亲近内侍,有信赖可依的太医,外有十年一层层淘下的精卫,靠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小随众,他应该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平安的活到离开这个一半人想要他活一半人想要他死的皇城,平安的活到顺利的到达自己的封地。 至于以后,他们没有想,人其实没必要想那么远,不是吗? 内侍拉上门隔绝了视线。 “你不出去?” 秦十三看着周六郎问道。 周六郎的头发湿漉漉的,一面拿着手巾胡乱擦了下,一面坐在几案前。 “我想再读一读兵书。”他说道。 秦十三看着他。 “周六,你这样有意思吗?”他问道。 “我怎么了?我以前不用功,如今临阵磨枪也不行吗?”周六郎闷声说道。 秦十三起身走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六郎看着手里的书,其实并没有打开,他慢慢的攥紧书,啪的甩在桌子上。 “这样的感觉不好受吗?” 秦十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人也从门外探过身。 周六郎跳起来。 “秦十三!你这样有意思吗?”他瞪眼喊道。 秦十三郎含笑慢悠悠的迈步进来。 “挺有意思的。”他说道,“果然还是腿脚好了好玩的多,要不然永远不会知道躲起来又跳出来吓人一跳是如此有意思。” 周六郎呸了声,抬脚就往外走。 “行了,别闹了。”秦十三说道,“如今已经不一样,你再一去三五年的,回来更是大不同了,改变,是没办法阻止的,那就不如好好的享受一下现在吧。” 周六郎在门外站住脚。 “也没别的事,吵闹这么久,临别的时候,一起坐一坐吃杯酒。”秦十三说道,“难道你真的不想走前见她一面?” 周六郎没说话,也没转身。 “我已经见过了,还替你邀请,你猜她怎么说?”秦十三郎说道。 她说什么谁在乎!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 “她说,我不是他,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秦十三郎说道,他说着走到周六郎旁边,抬胳膊撞了撞,“哎,你给我个回话,我好给她回话。” 不知道他想不想不见我… 呸,如此奸猾,她怎么会不知道?谁想见她! “我自己有嘴也有腿,用不着你。”周六郎说道,扭头瞪他一眼。 “我怕你害怕,陪你不成吗?”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用害怕,我是不会被她气死的。”他说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 “看来我这腿脚是好了,一辈子的污点也烙下了。”他说道。 二人正互相嘲讽说笑,门外有小厮急急跑进来。 “公子,公子。”他喊道。 看着这小厮,周六郎微微皱眉。 “这是你放在门上的小厮?”秦十三问道,看着那小厮,“娇娘子又怎么了?如今上门你父母是绝不会赶走的,莫非是亲自上门来找你了?” “她会是那种人?”周六郎问道,心却忍不住咚咚紧跳了两下。 “她不是那种人。”秦十三笑道。 周六郎瞪眼看他。 他们说笑着,小厮站定在廊前。 “公子,门外有人来了。”他说道,一面伸手指外边。 “是娇娘子来了吗?”秦十三抢先笑问道。 肯定不是… 周六郎攥起手,却见小厮点头,他顿时一僵。 小厮却又摇头。 “不是娇娘子来了,是江州娇娘子家的人来了,那人说,是,是娇娘子的未婚夫。”他说道。 未婚夫! 秦十三和周六郎对视一眼,神情惊愕。 ****************************** 推荐:梨花白《锦绣满园》,已经四十万字,日更九千,书页下有直通车,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第八十九章 要见 未婚夫! 周夫人眼睛瞪大,如同见鬼。 “来的是谁?”她又问道。 “一个是程家四郎,一个说是程娘子的未婚夫…”仆妇再次重复一遍。 周夫人跪坐着,有些失神。 真的是未婚夫? “这种女人也有人要?”她说道。 先前是个傻子,如今是个煞星,娶回家做什么? “娶回家做什么?”周老爷哼了声,“当然是享荣华富贵了,我们娇娇儿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谁挡了她的路惹了她不高兴,那就是丢命破家灭门…. 看看她一个天生痴傻的孤身来到京城,这短短时日就一手握着三间有名有利的铺子,另一手则握着七八条人命。 行的金刚手段,世人面前表的却是济世救难的菩萨心肠。 前者做到也没什么稀奇,世上恶人多的是,稀奇的是做了前者的事却得了后者的名。 太吓人了….. 周夫人伸手抚着心口喃喃说道。 “世上哪个富贵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哪个剥开来看不吓人?你这妇人怎的越活越糊涂了?”周老爷瞪眼说道,一面看向仆妇,“就他们两个吗?” “是,就他们两个。”仆妇说道。 周老爷若有所思的皱眉。 “老爷,是真的啊?”周夫人见状问道。 “其实我赶回之前,程家的确说了门亲,我正打算好好查问时接到你的信,这才急着赶回来。”周老爷说道。 好好查问? 周夫人看着自己家老爷,自动领会其中意思,除了字面意思之外的所有意思。 “没想到这程家竟然自己做主了!”周老爷愤愤说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舅放在眼里?” “那就不认。赶走吧。”周夫人说道,“免得惹娇娇不高兴。” 不高兴了埋怨程家倒无所谓,只怕万一迁怒他们家就惨了。 “父亲。” 周六郎从外边迈步进来说道。 “既然他们能找上门。那就有恃无恐,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出去乱说,对妹妹不好的。” “那也是程家对她不好。”周夫人说道。 “母亲。”周六郎跪坐下来说道,“程家对她不好,那是她的亲长,子不语父之过,她又能如何?” 周夫人笑了。 “她又能如何?她本事大的很,用得着咱们费心……”她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老爷打断了。。 “请他们进来。”周老爷坐直身子说道。 “老爷!”周夫人不解喊道。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亲长,这种事,她做子女的说不得,我们管的。”周老爷说道。 “我们就是不管。人家也应对得了。”周夫人低声说道。 “所以说啊。”周老爷瞪她一眼 白捡便宜的做姿态又不损失分毫的事为什么不做? 女人就是蠢! 当然,也有不蠢的,比如他那不显山不显水的外甥女。 “请!”周老爷抬手说道。 “这家布置的挺不错啊。” 王十七郎一面走一面看。 “看起来也没不是没钱啊,怎么因为几个嫁妆跟你家闹个不休呢?” 引路的小厮纷纷侧目面色不善。 程四郎脸色涨红瞪他一眼。 “休得妄言。”他低声说道,说着话察觉有人看过啦。他便眼角的余光也看过去。 一旁小路上站着两个少年郎,一个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一个身形英武。 程四郎不由多看两眼,见那两个少年也看着他们。是周家的儿郎吧? 他念头随转,脚步不停向内而去,感觉身后视线久久未散。 “哪个是啊?”秦十三郎收回视线问道。 周六郎摇摇头。 他虽然去过周家,但并没有与周家的儿郎们相处,自然也不认得。 “不管哪个是,又有什么。”他说道。 问那个做什么,管他哪个是哥哥哪个是未婚夫,难道他们自己说是,就真的是了吗? 更况且,不管哪个,都长得很丑! 他说完抬脚就走,秦十三郎忙跟上。 “你回家去吧。”周六郎在门前说道。 “为什么?”秦十三说道,一面笑,“周六,这还是我提醒你的,你找到借口去见她,却要甩我了。” “因为,这是我家的事。”周六郎看着他,哼声说道,一面在我家二字上加重语气,不待秦十三郎回话,催马疾驰而去。 这边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已经迈进厅堂,行礼问好规矩之后才坐下。 “伯父。”程四郎说道,一面自我介绍,“我是程家四郎,程二老爷是我叔父。” “舅父,我是王家十七。”王十七郎也跟着说道,“程二老爷是我岳父。” 噗嗤一声,周老爷喷茶。 “先别喊,乱喊什么!”周老爷说道,一面放下茶碗,瞪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郎,“谁让你喊舅父了?” 王十七郎笑了。 “舅父大人,你也知道我的吧,你从江州走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他说道,“我就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儿。” “哪里就说定了?我家中有事急归,说了此时以后再议,怎么就说定了?没有的事,这门亲事不算。”周老爷沉脸说道。 王十七郎嘻嘻笑了。 “舅父,我岳父说了,你是担心我们家贪了娇娘的嫁妆吧,这个你放心,我们家不在乎的,那些嫁妆我们不要了。”他说道,“人归我,嫁妆归你们,这下满意了吧?” “她的嫁妆我们可不要,你们谁想要谁拿去。”周夫人立刻说道,面色几分畏惧。 王十七有些惊讶,母亲和姑母不是说这周家的贪婪,心念的就是当年的陪嫁吗? “那些嫁妆可是很值钱的?”他不由说道。 再值钱能比命值钱吗?愚蠢的小儿! 周夫人和周老爷看着他,摇头。 这程家从哪里找来这个一个蠢儿! 而此时周六郎也站到了玉带桥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门缝里有小厮的窥视。 “又是你!” “你来干什么?” 院子里有小厮以及那聒噪的婢女的询问。 廊下端坐的少女神情木然的看过来。 一切如旧。 “程家来人了。”周六郎说道。 “谁?”婢女惊讶问道。 “你的一个哥哥,还有..”周六郎看着程娇娘,说道,“未婚夫。” 端了茶来的半芹闻言差点将托盘扔地上。 “未婚夫?”婢女失声喊道,一面看程娇娘。 程娇娘神情依旧。 “是吗?”她说道,微微一笑,“请来我见见。” 周六郎一怔,婢女半芹也都愣住了。 “你要见他?”周六郎问道,迈上前一步。 “我的未婚夫,我自然要见一见。”程娇娘说道,似乎他问的才是奇怪。 周六郎看着她。 是真的吗? 你要自己解决? 其实不用的,我们打发了就是了。 你要见他做什么? 程家说的人家能有什么好的。 如果你愿意,好人家你也不是挑不到…最不济,秦十三肯定没问题。 你要是愿意嫁他,他如果不肯娶,我定然不饶他。 他也未必不肯娶,说不定很愿意呢….. 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不说,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周六郎看着她,心中翻腾,神情变换,攥起拳头。 “好。”他最终说道,转身大步走开了。 你要如何,我随你如何。   ☆、第九十章 不错 周六郎回到家中的时候,周老爷正让人把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关起来。 “周老爷,你想干什么?”王十七郎喊道,一面看着围过来的虎视眈眈的周家家丁。 如同很多武官人家一般,他们手下惯用的都是军中的亲兵转成,比起一般人家的家丁自然多了几分凶悍。 “怎么不喊舅父了?”周老爷捻须笑道,“你们是我的子侄后辈,来到京城,我自然要款待,有什么不对吗?” “伯父,我是来读书的。”程四郎说道,带着几分慌张,“我不能留在你家。” “读什么书啊。”周老爷哼声说道,“我家里也能读书,你们就老老实实的给我住着吧。” “周老爷,你敢拘禁我,我家人定然不饶。”王十七郎喊道。 “你胆敢污我家女儿的清白,我还不饶呢!”周老爷哼声喝道,“你放心,不用你家人来找我,我这就找他们去!” “我没有污,家里定下的,已经下了婚书了!”王十七郎喊道,“你才是污我!” “少说废话,把他们给我拖下去。”周老爷摆摆手懒的跟他们废话。 几个后辈子侄,又是江州之人,别说绑了,就是打一顿,又能如何?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看着凶神恶煞的家丁直冲自己扑来,王十七郎立刻抱头蹲下。 “周家果然狂夫!”他同时大声喊道,“四郎你没骗我。” 此言一出,原本凶神恶煞冲着他来的两个家丁,便一转手先把看起来温和不用强扭的程四郎按住了。 竟然敢出言不逊背后骂人! “你这混帐,我何曾说过…”程四郎叫屈,话没说完就被家丁掩住嘴,整个人也被反转揪住。带的帽子掉在地上,发鬓便乱了。 正乱哄哄的,周六郎从外大步而进。对于这二人的狼狈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疾步到周老爷身前,低声附耳说了两句话。 “真要见?现在?”周老爷惊讶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刚说的。”他说道。 这么快?周老爷捻须,他以为程娇娘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怎么也得等自己和程家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即刻就要见见这程家人给定的未婚夫,那就见吧,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立场。余下的就是坚定的听从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意而行就足矣。 “我妹妹住在这里?” 掀开车帘,程四郎看着外边的问道。 “别听他瞎说,他们一定是要把我们带出去杀了毁尸灭迹。”王十七郎喊道。 周六郎没有理会,径直过去拍门。 “六公子。你又来了..”金哥儿打开门一面说道,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哈的一声。 “金哥儿!” 他吓了一跳,寻声看去,见是车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瞪眼伸手指着自己。 “六九儿?”金哥儿揉眼试探喊道。 “哎呀真是金哥儿。”小厮高兴的过来,不可置信的打量他。“你还没死呢?” 金哥儿呸了声。 “你才死了呢!”他说道。 “你娘和你姐姐天天在家哭…”小厮说道。 “哭什么哭,我好好的。”金哥儿哼声说道,一面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和四公子进京来了!”小厮说道,一面伸手指向后边。 程四郎跳下车。神情又惊又喜。 “真的是妹妹在这里啊。”他说道。 门已经打开了,周六郎迈进去,一个俏丽的女子身影随之转过来。 “原来是四郎君来了。”婢女说道,一面盈盈一笑施礼。 程四郎的记忆里坐在车上人群中乱乱中念书怡然自得的丫头的形象与之相合。 他松口气,果然是在这里。 “妹妹可好?”他上前一步问道。 “娘子一切安好。”婢女再次施礼含笑说道,“四郎君请。” 程四郎抬脚迈步,身后车里又传来喊声。 “等等。” 程四郎这才想起还有一人,他忙转身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他低声说道,“快些下车,要不然你就别见了。” “怎能不见!”王十七将车帘子微微掀开一条缝,低声说道,“我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见她?” 亏你还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见她!足足在德胜楼虚耗了这么久! 程四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快下来!”他说道。 王十七郎却往后缩了缩。 “你去给我借梳头洗脸的东西来。”他说道。 “你又要做什么怪?”程四郎皱眉低声喝道。 “舅父把我闹成这狼狈样子,我怎么能去见美人?”王十七也低声喝道。 程四郎看着他咬牙,但,既然已经定了是这个人,打扮收拾的好一些,让妹妹看了也至少欢喜一些吧。 周六郎已经在院中站立一刻,见婢女含笑又回来了。 “要什么?”他听到了皱眉问道。 “四郎君说要整理下仪容,怕冲撞了娘子。”婢女说道。 “真是丑人多怪!”周六郎怒道,抬脚向外迈步。 “无妨。”程娇娘说道,“这不为怪。” 周六郎停下脚回头看她一眼。 婢女领会和半芹果然取了梳头洗漱的东西一起送了出去,又等了一刻,二人才进来。 “四郎君请。”婢女说道。 程四郎深吸一口气迈进入院中。 廊下一个女子婷婷而立,端手看来。 就是那日荷花池边山石之上美人垂目一瞥。 美人屈身施礼。 程四郎回过神忙忙的要还礼,被人从背后推了把踉跄一下。 “某王家十七,见过娘子。” 王十七郎朗声说道,一面长身拱手见礼,动作娴熟流畅夸张,引得鬓边新插上的花颤巍巍。 他说着话。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小娘子。 “果然美人。”他说道,眼睛闪闪发亮。满脸赞叹,“且是不动如画美人。” 这世上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与那些灵动如水鲜活亮丽的美人不同,有一种美人便是静态不动,就是站在哪里,不说不动不笑,便自成一画。 就如同画中的静立千古的美人,所以一贯被戏称为如画美人。 程四郎瞪了他一眼。 “妹妹,这是我舅父家的十七郎。”他介绍道。带着些许尴尬。 程娇娘再次施礼。 “请。”她说道。 此话一出,王十七郎咦了声,皱眉惊讶。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他说道。 此言一出,程四郎周六郎婢女们都看向他。 “真是可惜。”王十七郎一脸遗憾。上前几步,看着程娇娘连连摇头,“不过算了,如画美人本就是摆着不动观赏的,你以后就少说话吧。” 婢女瞪大眼看着这少年郎。 “不会是傻的吧?”她转头低声问道。 一旁的半芹神情亦是复杂。 周六郎反而忍不住笑了笑。看向程娇娘。 这女人最是舌毒….. “闭嘴!”程四郎涨红脸喝道,不安的看向程娇娘,“妹妹,他,他是玩笑呢…”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好啊。”她说道。 好? 什么好? 院中的人都愣了下,除了王十七郎。 “不错,不错。”他笑嘻嘻说道,“听话就好,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过得好好的。”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好。”她点点头,一面迈步下台阶,看着王十七郎。 她看得很认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视线稳稳的慢慢的扫过。 这种丑鬼有什么可看的! 周六郎绷着脸也看过去。 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他高,瘦瘦的身形,也没有他结实。 小眼睛小鼻子,也没有他的精神。 擦得粉白的跟鬼似的!竟然还擦了脂粉。 虽然这也没什么,京中富贵子弟也多是如此打扮,但偏生这人打扮起来就令人恶心。 有什么好看的,多看两眼就恶心! 被小娘子这样打量,对于王十七郎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也是很乐意享受的事。 他干脆展开手臂,做个转身。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问道。 周六郎心里呸了声,看向程娇娘。 “不错。”程娇娘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想要问你一些话。” 看,来了吧… 周六郎带着几分戏虐看着王十七郎。 待会儿骂的你哭都哭不及…. “娘子请问。”王十七郎笑道。 “你今年多大?”程娇娘问道,“何方人士?家中有谁?家中是何营生?” 在场的人再次一愣,原本有些羞愧的程四郎也惊讶的看向妹妹。 这是要盘问家事了? 王十七郎哈哈一笑。 “娘子,不如我们坐下详谈?”他说道,伸手做请,“虽然这些事岳父都清楚,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与你详细说来。” 说到这里冲程娇娘一挑眉抛个媚眼。 “咱们家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程娇娘略一低头施礼,果然转身。 “公子请。”她说道。 看着二人果然向厅中而去,院中的人都有些呆呆。 什么意思啊? 是,来真的吗? 婢女怔怔。 “娘子这是认了这门亲事?”她不由看着半芹问道。 半芹亦是怔怔,但旋即回过神。 “我去斟茶。”她说道,快步走开了。 斟茶… 婢女哦了声。 “我来烤茶。”她说道,跟了过去。 程四郎已经跟着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周六郎一个人。 他看着厅堂,那三人已经分主宾坐下,那个丑小子还眼珠乱转的四下看,那女人为什么还没翻脸? 骂他啊!嘲笑他啊!拿挂在墙上的弓箭射他啊! “公子请用茶。” 对,喝茶!让他喝茶!然后气死他! 周六郎站在院子里看着厅堂攥紧了拳头,神情兴奋。 ***************************** 今日一更。   ☆、第九十一章 满意 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越过小小的院子,传到门外。 秦十三郎侧耳听了听。 马车是周家的,但声音不是周老爷的也不是周六郎的。 院门开着,明显是有外男客。 秦十三下车,迈步走过来。 “..那天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特别像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果然是你…” “…你们来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看娘子?” 门房里坐着两个小厮正在说笑,旁边还坐着两个面生的小厮。 他们说话都是江州口音,浓浓重重的语速又快,不过秦十三年少无事,对各地的方言曾经颇有研究,所以听起来并不费力。 “…这房子不错啊,是周家给娘子住的?” “…这是娘子的..” “娘子的?” 小厮正问,却见金哥儿跳起来。 “秦郎君。”他忙几步过去说道。 门房里坐着的几个小厮也忙站起来,看着这个少年郎。 “都在呢?”秦十三郎笑着指了指里面问道。 金哥儿也不知道他说的都在是谁,听起来秦十三郎知道谁在似的,他便懵懵的点点头。 秦十三郎便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团坐的三人。 “这两个人怎么来这里了?”他惊讶问道。 “是她让来的。”周六郎闷声说道,说完了才忙转头,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我正好经过。”秦十三郎说道,“顺便问问程娘子些事。” “明明都是天下最能撒谎的人,偏偏自己都信自己是从不骗人的。”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自己都不信,何谈让天下人信?”他笑道。 院子里多了个人。敞开的厅堂里的人都看到。 程四郎认出这新来的少年也是当初在周家看到的,想来是周家的儿郎们。 看起来,周家的也不是对这个傻儿妹妹不闻不问。 虽然也跟家里似的将她另地安置。但这宅子可比道观庙宇什么的好多了。 在看看这其内摆设用具,比周家用的也不差。 “如此我没有再要问的了。” 女子的声音说道。 程四郎忙收回视线看向她。 “哥哥是特意来见我的?”她问道。 程四郎忙摇头。 “不。不是。”他有些愧意的说道,“我是来京江州先生的书院读书的。” “我是特意来见娘子的。”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道。 程四郎又想到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钱袋。 “妹妹还缺什么?这些拿着零用吧。”他说道,又微微红脸,“也不多,等过几日家用再送来我再多给妹妹些。” “不用担心,等接回去家去。咱们家的钱多得是,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王十七郎又跟着说道。 果然是两个傻的… 门边坐着的婢女和半芹都低下头。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起身过去。 “多谢哥哥。”程娇娘说道。 婢女领会,过去将程四郎递来的钱袋收起来,忍不住看着他笑了笑。 “郎君真是有福了。”她低声说道。 郎君有福?不该是得到哥哥关心的妹妹有福吗? 程四郎不解。看着婢女拿起钱袋退回去了。 “如此就不耽搁哥哥读书了。”程娇娘说道。 “不耽搁,不耽搁。”王十七郎笑着说道。 程四郎瞪他一眼,自己先起身。 “我在书院住,就在城外,你问江州先生的书院就知道了。”他说道。 “我住在醉云阁…”王十七郎说道。 “他即刻就回家去了。”程四郎打断他说道。 “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摇头,“要走我也跟娇娘一块回去。” “那你快些让家里来接她回去!”程四郎伸手抓他起来,低声说道。 哦,对,想来家里还等他回信满意不满意呢。不回信的话,这门亲事就会拖下去。 王十七郎想到要紧事,便忙起来了。 “娇娘妹妹等着,你家里很快就来接你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含笑点点头,起身送客。 看着厅内二人走出来,周六郎和秦十三停下说话。 虽然没有互相介绍,程四郎走过他们时,还是点头施礼。 周六郎没有理会,秦十三笑着还礼。 “不知,哪个是?”他忽的问道。 这话问的突然,但程四郎和王十七郎都明白他问的什么。 王十七郎轻轻咳了声,将身形挺直,冲秦十三郎得意一笑。 “觉得如何?可满意否?”秦十三郎含笑好奇问道。 王十七郎也笑了。 “满意,满意。”他笑道。 “快走吧。”周六郎沉声说道。 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同样是周家的儿郎,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这个就凶神恶煞的。 程四郎和王十七郎想到在周家被家丁折腾的狼狈没有再多说话,反正见到妹妹了,各自心愿已达成,至于周家,没必要再牵扯,忙抬脚走了。 周六郎抬脚就向厅堂而去,秦十三犹豫一刻也忙跟上。 婢女正收拾茶碗,程娇娘也要迈步出来。 “你,打算如何?”周六郎问道。 “什么打算如何?”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要说话,秦十三先开口了。 “娘子,觉得如何?”他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还不错。”她说道。 “什么不错?”周六郎上前一步问道,眉头紧皱。 “这个人啊。”程娇娘答道,伸手指了指门外。 “哪里不错了?”周六郎喊道,又带着几分闷气。 “家世也不错,人也不错。”程娇娘说道,点点头,“都不错。” 周六郎咬牙瞪眼看着她。 “你当真?”他问道。 “婚姻大事,人之常情,理所应当,这有什么假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说假话。” “他,他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你,你…”周六郎又上前一步,伸手指着外边有些语无伦次,“哪里好?程娇娘,你自己知道你自己不是傻子,其他人可都还把你当傻子看!肯娶一个傻子的,算什么好人家,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肠!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得周六郎的喊声,重新捧茶来的婢女站住脚。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她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屋内女声也响起。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 程娇娘说道,撩动衣裙迈步,一面侧头看周六郎微微一笑。 她在笑,如今她的笑容也并无怪异,相反很是好看。 只是周六郎却不由心中一寒。 他突然想到那女子上下打量王十七的样子,想到她询问王十七家的事,此时怎么想都觉得这场景好似一头虎面对送上门的肥羊一般。 王十七算什么? 王家又算什么? 只要这女子愿意,她就能让他们王家都改姓程。 可怜?紧张?不安?担忧? 谁该如此?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那犹自觉得占了便宜,浑不在意的王家!   ☆、第九十二章 怎样 程娇娘的宅门关上,伸手牵住马儿的周六郎回头看了眼。 “走吧。”秦十三郎已经坐上马车,招呼他,“别费心了,她没事。” “谁费心?”周六郎哼声看他一眼,“你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我不是费心。”秦十三郎笑道,“我是不放心。” 说罢一笑扬鞭催马。 这一次进家门后一路上并没有巧遇母亲,而是直接被叫去了。 让又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夫诊治一番,絮絮叨叨的听些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的嘱咐,又喝完一碗茶。 秦十三郎看向母亲。 秦夫人还在笑眯眯的端详他。 “母亲,你看够了没?”他下茶碗说道。 “没看够。”秦夫人笑道。 “看了十六年了,还没看够?”秦十三郎哼声说道,“这话哄我父亲还差不多,旁的也没人信。” 秦夫人咯咯笑了。 “十六年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当然看不够。”她笑道。 “我哪里不高兴?”秦十三郎说道,一面微微一笑。 秦夫人伸出手,果然点着儿子额头、眉毛、心口….. “这里,这里,这里…”她笑道。 秦十三郎起身。 “母亲,别闹了。”他说道,皱眉,微微拔高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 屋子里一片安静。 这大约是大家第一次见到如此说话的秦十三郎,秦夫人微微瞪眼,举着的手停滞在身前,仆妇们也惊愕的看着他。 “我们十三都会发脾气了?”秦夫人转眼又笑了,摇着扇子说道。 屋内气氛恢复如常。 秦十三郎吐口气。 “我以前不正常人,装些样子当正常人罢了,如今我都正常了。还装什么装。”他哼声说道,一甩袖子,“不高兴了当然会发脾气。” 秦夫人掩嘴笑。 “是啊。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我们十三就是最聪明。”她笑道,一面伸手,“来来,让母亲好好看看正常人的十三郎,真是看不够呢。” 秦十三郎哭笑不得,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挥开要搀扶的小厮,秦十三郎沿着路慢行。脸上笑意散去。 “其实,原本就是多虑了。”他自言自语道,又摇头笑了笑。 哪一次不是如此,愤怒也好担忧也好。都是别人,而身为牵动一切的她皆是看戏,到底谁在戏中谁在看戏。 对于别的女子来说,夫家如何,丈夫如何。都是关系一生的要紧事,但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性命大事都能翻覆与手,婚姻大事又算得了什么。 生的这般人家,自小这般病。母死父弃养,她不也过的好好的。 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 秦十三郎停下脚。 不管境遇如何,她都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有些难受。 “公子?” 身旁的小厮见他久久站立不动,只当是走得累了,试探着前来搀扶。 秦十三猛地转过身。 小厮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公子。 “不应该。”秦十三说道。 “公子,什么不应该?”小厮不解问道。 “是的,不应该。”秦十三说道,迈步向外走。 他的脚步比以往快了些,走的很是不利索,小厮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忙跟上。 而这个时候,周六郎才踏入家门。 “怎么样?”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周老爷就忙问道。 周六郎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周老爷不解问道。 “就是,挺好的,没事了。”周六郎闷声说道,一面低头告退。 周老爷将他唤住。 “等等,等等。”他说道,招手让儿子进来,“进来说说,怎么就挺好的?” 周六郎闷头坐下。 “都挺满意的,就没事了。”他说道。 周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周夫人妇人心灵神会。 “哎呀,她竟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她惊讶问道。 “你是说娇娇儿同意这门亲事了?”周老爷终于反应过来,瞪眼问道。 谁知道她到底看上什么了… 周六郎嗯了声。 周老爷面色惊愕,伸手捻须不知道说什么。 “那王家,这么好?”他自言自语说道。 “既然她看上,那咱们就不用管了。”周夫人则欢天喜地,卸下了一副重担,“我看那王家的公子长得也不错,人也有些缺根弦,且看起来在家必然是骄纵的,这样的人,娇娇儿拿捏很容易,拿捏了他,岂不是也拿捏了整个王家…” 说着抚掌笑。 “这门亲事真是太合适了,娇娇儿那么聪明,怎么会不同意。” 最好的是这王家是南边的,她赶快成亲离开京城吧。 “真是可惜了。”周老爷捻须皱眉说道。 “可惜什么?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周夫人说道。 “如此才干,嫁给别人家?”周老爷皱眉,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周六郎身上。 周六郎身子猛的绷紧,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来,心跳咚咚。 周夫人也跟着看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拍周老爷胳膊。 “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说道。 “怎么就没看上你呢?”周老爷看着周六郎还是忍不住问道,一面打量他,“也不比那姓王的小子差啊?咱们家更不用说,怎么也比王家好吧,怎么就没看上你呢?” 周六郎涨红脸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说什么呢!咱们六郎当然比那人好,但娇娇儿看不上有什么办法。”周夫人急急说道,满脸笑意。又有些紧张,“你可别瞎操心乱点鸳鸯,人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你可别去乱说话,惹恼了她…咱们六郎再好。她也没看上咱们六郎,没看上就是没看上,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周六郎加快脚步,想要抛开父母的话,但偏偏声音如影随形。 人家没看上咱们六郎… 没看上就是没看上… 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就是没看上…. 少年拔脚跑起来。两个迎面走来的小娘子忙躲避,差点被撞倒。 “六弟干什么呢?”小娘子抱怨道,回头看着奔跑的少年郎,“被人打了吗?一副要哭的样子。” “谁还能打他…”另一个小娘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才跑过去的周六郎又跑回来了。 “六郎!” 两个小娘子躲避不及差点又被撞倒。气恼的站稳脚喊道。 周六郎已经跑的没影了。 “肯定是打架去了,你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玉带桥前,周六郎不待马停稳就跃下来,正要直冲门而去,便看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秦十三的马车…..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门半开着。门房旁坐着的小厮也正嘀嘀咕咕。 “..怎么又来了…把我们这里当自己家了吗?” 他的话音未落,又有人迈进来。 “你..”金哥儿瞪眼。 周六郎瞪他一眼,径直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相对而坐的程娇娘和秦十三郎。 “….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不要同意这门亲事。”秦十三郎说道。 “你。想说的?”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 秦十三郎也笑了笑。 “是,我,我想说的,是我在过问的娘子的私事。”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并不算什么为难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所应当,就像娘子生来痴傻这般无可奈何之事,就像娘子有程家这样亲长无法抉择不得不接受无可奈何之事一样。” 周六郎在院子里站住脚看着里面。 “你看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无可奈何的,换作别人,活下去都难,但娘子还是过得很好。”秦十三郎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相信娘子不是受委屈被迫答应的,也相信娘子结亲之后会过得很好。” 程娇娘点点头。 “那是自然。”她说道。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秦十三郎却沉默一刻。 “娘子,为什么非要遇着无奈之事。”他说道,“娘子为什么非要在这无奈之境争顺畅之果?娘子为什么不能得与顺畅之境得无忧之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 “这,大约是命吧。”她说道。 “娘子信命?”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信。”她说道。 “我也信。”秦十三郎也点点头说道。 所以两个都信命的人还要说什么? 廊下的婢女半芹以及院中的周六郎都微微皱眉的看过来,忘记了通报说话。 “既然娘子对于嫁给谁,嫁给什么人信命不计。”秦十三郎说道,“那除了王家,别人家也可以向娘子提亲,至于最终是哪一家,就听天由命吧。”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那,有别人家吗?”她问道。 “我想的匆忙,还未仔细斟酌。”秦十三郎说道,停顿一下,“其实你的外祖周家,姑表亲亲上亲,是再合适不过….” 院子里周六郎攥住手。 “..不过,周六郎你看不上…”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脸色涨红瞪眼,呸,看不上我看得上你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说道。 这不要脸的臭小子! 周六郎瞪眼呛声。 前边罗嗦嘚啵一大通,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吧?   ☆、第九十三章 不信 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十三郎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也愣住了,但也仅仅是一愣,并没有羞涩什么的。 “我家你觉得怎么样?”他再次说道。 “秦十三,你胡闹什么!” 周六郎再也忍不住喝道,一面抬脚进来。 秦十三郎转头看他。 “我没胡闹。”他说道,“你觉得如何?” 周六郎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或者别的人家也行,你还有合适的吗?”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一个男人家,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种事,又不是媒婆冰人!鬼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人家! 周六郎闷声不语坐下。 “此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秦十三郎不理会周六郎,继续对着程娇娘说道,“不用怕你家急匆匆和王家下了婚书,我即刻就让母亲去你家提亲,只要一提亲,你家肯定会考虑,这样跟王家的婚事就会暂时放下,这就有时间,再细细的挑选。” “你说得简单。”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会去吗?” “你说呢?”秦十三郎看他反问道。 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就仅仅几次见面的印象来看,秦十三的母亲跟秦十三是一样的人!既然秦十三敢说,秦十三的母亲就一定敢做。 周六郎哼了声。 “你现在去让你父亲母亲寻媒人,好好的挑一挑,京城这么大,好人家多得是。”秦十三郎说道,越说越高兴。 他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婢女和半芹已经收起惊讶,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个少年在筹划娘子的亲事….. 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细想起来还有些隐隐的心酸。 “除了你家还有更好的人家?”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去提亲,程家答应了怎么办?” “答应了。就答应了啊。”秦十三郎说道。 此一出口,二人对视一眼。 “程娘子。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看向程娇娘,再次问道。 程娇娘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 “你不行。”她说道。 哈!哈! 周六郎低着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旋即忙收起来。 秦十三郎愣了下。 “为什么?”他问道,“是我不行,还是我家不行?” 是我比不得那王十七。还是我家比不得王家? 这种对比,秦十三从来不会做,他只单纯的比自己。 “差不多行了啊。”周六郎低声喝道,“问的什么话!” 问一个小娘子。我与你结亲可好? 当这个小娘子说不行的时候,还要问为什么不行? 这种事,秦十三郎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跟什么样的人结亲,也是他这般人家的少年不会去想的事。 这种事,由父母做主就是了。他要做的就是明白他岳父家的各种关系,以及洞房的时候掀起盖头,认识自己的妻子。 今时今日,他在做什么?竟然是在向一个小娘子提亲吗? 秦十三郎微微愕然。 其实,这种事问出来。也没什么…. 他又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形容依旧,人前永远端坐,好像这世上永远没有事情能让她吃惊失色。 她不爱说话,但是什么都明白,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是最坦然纯情。 她给他治好了残腿,他和她并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掀翻一个久历官场的文官。 他说什么,她都懂。 她想什么,也用不着他去猜。 与这样的人白首齐眉… “我是说真的。”他说道,慢慢的收了笑,认真的说道,“娘子觉得如何?” 婢女和半芹再次对视一眼,满面震惊,这是..是在向娘子求亲吗? 虽然如今听说各种赏花会还有诗会上,会有少年男女偷偷互相相中,但那也不会是这样当面的就问对吧? 这,这叫什么事!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不行的。”她再次说道。 这一次周六郎没有再笑,而是有些滋味复杂。 “娘子,不再考虑一下?”秦十三郎笑了笑,问道。 “不用考虑的。”程娇娘说道。 “怎么就不用考虑了?”秦十三郎又问道。 这样缠问,就有些孟浪了! “十三!”周六郎低声喝道。 “公子。”婢女在门外廊下开口说道,“我家娘子治病有规矩。”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微微侧头看向这边,听婢女说话。 “其一,不上门问诊,其二,非必死不治,其三么..”婢女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十三郎怔住。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样啊。”秦十三郎笑了,点点头说道,“那我知道了。” 一面看向周六郎。 “这一点我们记得,挑选人家的时候,陈家童家什么的都要剔除。”他说道。 就这样揭过去了.. 似乎方才的缠问从来没有发生过。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复杂。 院门关上,挡住了廊下送行的女子身影,周六郎收回视线,低头迈步,在他身后秦十三郎慢行。 “不管怎么说,要紧的还是先拦下程家跟王家的定亲。”他一面说道,一面凝神认真的想,“你家也好,我家也好,不拘谁去,或者都去也好。” “她不是看不上吗?”周六郎扭头看他哼声说道。 “我信命。”秦十三郎亦是看着他,却是答非所问,“我信程娘子是能得好命的,所以王家绝对不是她的命,难道你信王家就是她的命吗?” 王家… 从此以后,没有了程娇娘,只有王程氏… 她的姓名前冠上另一个男人的姓… 不信… 周六郎攥住手。 不信! …………………… “大将,大将…” 宿醉未醒的刘大将被喊的有些没好气。 “叫什么丧!”他回头喝道。 一个小吏捧着一叠文书怯怯近前。 “这是才下了的盗贼匪名。”他说道。 巡城甲骑除了巡夜巡街,还肩负救火,缉盗等责。 刘大将呸了声。 “念。”他没好气的说道,一面干脆躺下,将一双脚搁在几案上。 小吏便抖开文书开始絮絮叨叨的念。 念了没多时,便听得刘大将微微鼾声。 小吏苦笑一下。 这个刘大将倒是一员悍将,出身泰州悍勇刘氏大家,练就一身好功夫,人也悍勇,只是偏生脾气不好,得罪了上官,尚未博得功业,就被降职罚来守城巡街,但到底是泰州刘家族人,也没人能拿他如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罢了。 这些西北来的武人,就是不怎么样。 小吏摇头,一面看着手中的文书,忽的看到一行字迹。 “…..今有西北营军….”他撇撇嘴念了一半就停下,“…这些逃兵请罚送我们这里干什么…该送去兵部才是…”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鼾声如雷的刘大将猛地坐起来。 “哪?哪?西北营军?”他喊道,“有何传召?末将听令!” 小吏呆呆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 刘大将回过神,看向小吏,眼神一阵迷茫之后清醒过来,神情变换一刻。 “让你念缉盗文书,你说西北营军做什么?”他喝道,带着几分羞恼,“故意来消遣老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吏吓的忙说道,“是,是文书上有…” “我们这里怎么有西北营军的文书?”刘大将喝道。 “真有。”小吏忙说道,将手中的文书递来,“你看这里不知是谁投的匿名文书,告西北营军丁范江林、徐茂修等七人逃逸躲藏在京城…” *********************************** 推荐:《娇女》作者夜惠美,简介:谁说古代不拼爹?一爹在手,天下我有。   ☆、第九十四章 追逃 逃兵?什么逃兵竟然会在京城被告? 这种事只会在边境出现,在京城就算是逃兵也没人理会的。 刘大将愣了下,他伸手,小吏忙递给他。 刘大将翻看一看,果然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不能责备小吏,还是因为这西北二字刺激了他,他将文书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大人,这是匿名告的文书,可以不理会的…”小吏提醒道。 这种匿名告发的文书京城的各个衙门每天收到的多了去了。 既然匿名,不是私人诬告泄愤,就是被告者权高位重得罪不得,总之要么懒得管,要么不能管,所以一直以来大家惯例是不予理会。 刘大将看着这个文书,目光落在西北营以及逃兵字上,越看越觉得扎眼。 “能战而逃,能战而不战….”他喃喃说道,“真是糟蹋好运气….” 说着将手再次重重的一拍。 “不知道好歹!”他喝道。 小吏吓得哆嗦一下。 刘大将看着文书上。 “军中逃兵,阵前射杀,捶骨做罚。”他说道,“已经连所藏之地都说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装作没看到吗?这等废物,留着何用!” 他说罢哗啦起身。 “来人!”他喝道,“与我缉拿逃兵!” 一场夜雨,让残夏的燥热褪去几分,天气隐隐有些凉意,正是最舒爽的时节。 秦夫人坐在廊下,看着侍女们收拾残花,一面听秦十三郎说话,神态悠闲自得,直到听到一句话。 “你要我做什么?” 秦夫人惊讶的看着秦十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媒人来,去向程娘子家提亲。”秦十三郎淡然说道。 屋子里的仆妇都瞪眼看着他,秦夫人终于知道自己没听错。 “这么快?”她笑了,带着几分戏虐打量儿子。一面挑挑眉问道,“是原来就情愫暗生还是近日芳心暗许?我以为至少要三五个月以后你才想到这事呢。” “我就知道母亲误会了。”秦十三郎淡然一笑,说道,“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母亲不知道她看病有个规矩。” “我知道她的规矩。”秦夫人笑道。 秦十三郎更笑得愉悦。 “那母亲知道她第三条规矩是什么吗?”他问道。 秦夫人面色几分疑惑,秦十三郎不由略有些得意。 “不是两条吗?还有第三条?”秦夫人皱着眉带着几分惊讶,略一停顿,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我知道的啊。” 秦十三郎面色愕然。 室内响起秦夫人的笑声。 “母亲!”秦十三郎又是无奈又是气恼。起身拂袖要走。 “别恼。别恼。”秦夫人忙笑道喊住他,“我听你的,听你的,这就派媒人去给你提亲。不止媒人,母亲我亲自去见程娘子…” 秦十三郎回头。 “也不…是…不一定是…为了我。”他迟疑一下说道,“母亲再挑几个好人家也行,只要不让她嫁给她父亲家挑的那个浮荡子王家就行。” 秦夫人看着他。 “挑几个好人家给她?”她摇着扇子笑问道,“你,舍得?” 相比于秦家母子的笑语嫣嫣,周家这里则有些乱乱。 “找媒人给她说亲?”周夫人喊道,气的瞪眼,伸手点着周六郎。“你这个没出息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周六郎涨红脸。 “找媒人不一定是为了我,是给她再找门好亲事。”他说道。 “人家那亲事怎么不好了?”周夫人喝道。“人家自己看上了,皆大欢喜,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边周老爷则一直沉默,听到这里一拍腿。 “对啊,既然都是说亲,他们程家能说的,我们自然也能,凭什么他们程家说是哪个就是哪个!好不好的,我们自然也能说了算。”他说道,看向周六郎,“好小子,还是你想的开。” 见父亲如此说,周六郎不由浮现一丝欢喜。 果然是可以的吧… “不可以!”周夫人急急说道,“你们糊涂了,她是看上人家了,你们闹什么闹!坏了人家的亲事,惹恼了她,这不是惹麻烦吗?” “她没看上,她只不过是,没办法所以看上罢了。”周六郎闷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周夫人转向他竖眉喝道,“我就知道她没看上你!你趁早给我死了心!” “我知道她没看上我。”周六郎亦是急了,抬头说道,“我是看上她了行了吧!” 什么..鬼? 周老爷夫妇愕然看着他。 周六郎也愕然愣住,旋即面色涨红起身疾步跑开了。 雨后清新,街上的人明显多了很多。 穿行于人群中的徐茂修停下脚,走在身后的徐棒槌不提防差点撞上。 “哥?”他疑问道。 徐茂修则已经含笑看着街边的肉铺。 “..今日可是新鲜的羊肉?”他问道。 虽然时候不长,但这两个人在市井里已经人人皆识得,及其挑剔的神仙居东家,但也是采买最大方的东家,最关键是他们号称只要最新鲜最好的肉。 谁能得他们采购,那便是脸上有光,值得炫耀,且生意能更好的机会。 只不过这神仙居也是一根筋,自从挑选了一家供应羊肉的店铺后,就没有再看过别家,只让市井铺子的人暗自急恼不已。 没想到此时竟然得到询问,这肉铺的掌柜一愣,旋即大喜。 “东家,我们的羊肉那是最新鲜的,今日早上从南城门第一批进来的,刚刚宰杀..您来后院看看…”他欢喜说道。 徐茂修伸手捏起羊肉看了看,笑着说声好,在掌柜的期待下又走向另一家。 整个肉市都被搅的热闹起来,招呼声吆喝声喧嚣。 “哥,你干吗呢?”徐棒槌不解的低声问道。好容易摆脱一家肉铺的热情拉扯,跟上抬脚走的徐茂修。 “有人跟着。”徐茂修低声说道,“别回头。” 徐棒槌生硬的停下脖子,跟着徐茂修又停在一间铺子前。 “..这个怎么卖…” 攀谈询问在街上继续。 七拐八拐的穿过一条巷子,徐茂修二人靠着墙上,小心的回头探视一眼。 “哥,甩掉了吗?”徐棒槌低声问道。 徐茂修眉头皱起。 “不确定。”他说道,“这次的人很厉害,看起来是老手。” 他说完一摆手。 二人疾步前行,刚出了巷子。就见对面冲过来一队人马。 “行啊。真有两下子。竟然把我的人都甩掉了!”为首的披甲大汉吼道。 徐茂修徐棒槌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立刻调头。 这边也涌过来一队人马。 “大胆贼人,快快抱头束手就擒!” 街巷里呼喝声乱乱响起。 “哥,怎么都是官府的人?”徐棒槌惊讶喊道。 莫非是刘校理等人的事被揪出来了? 妹妹以前说过,除非是她让他们进牢房。其他时候都绝对不能进牢房,绝不能将自己交予他们掌握,杀了人也无所谓,只要逃开。 徐茂修没说话,抬脚上前,直冲那队人马而去。 徐棒槌亦是跟上。 三下两下,二人就从这一队人马中冲过去。 “好身手!”刘大将一声叫好,但旋即更为恼怒,“有如此好身手。竟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做逃!” 说罢一摆手。 “弓箭手!” “徐茂修,徐棒槌!” “尔等再不束手,当场射杀不留!” 徐茂修二人已经背对背迎敌,闻言面色凝重。抬眼看向这边。 “哥!”徐棒槌低声喊道,“他们弓箭手少,我们拿这边的人相护,十步外就能躲开。” 徐茂修点点头,伴着刘大将的呼喝,二人同时向这边扑来。 看到这二人一没有束手就擒,二没有调头逃走,反而扑向退开的围兵,众人失色。 伴着一阵呼喝,徐茂修二人生生的从长矛刀棍的兵丁中揪住两个做盾挡在身前。 “大人,这,这二人好凶悍!” 越凶悍刘大将就越气愤。 “娘的,凶悍个屁!这是两个窝囊废!”他喊道,跳下马,取下强弓,搭箭对准徐茂修二人,一步步走来,“你们两个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逃兵? 徐茂修身形一僵。 “什么逃兵?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喊道。 刘大将呸了声,依旧一步一步走过来,开弓搭箭。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茂修,徐棒槌听令!”他厉声喝道。 这种称谓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在耳边响起。 “敢勇们好儿郎上前杀敌!” 营号似乎在耳边响起,阵前厮杀声不绝。 徐茂修身形绷直,原本抓着兵丁的手微微的颤抖。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刘大将喝道,“拿着自己的兄弟挡着箭头,娘个皮俅的,老子杀了你们这种人都嫌脏!现在,老子不杀你们,你们他娘的走!都把兵器放下,大家恭送敢勇们!” 伴着这句话,他的随众们果然收起兵器,带着几分嘲笑看着这两人。 甚至拿被徐茂修掐着脖子的兵丁都咧嘴笑了笑。 “敢勇,把我抓紧点,我虽然小校一个,死到临头也是敢拼命的,不会在你手下跪逃的。”他说道。 徐茂修力道尽散去。   ☆、第九十五章 无漏 徐茂修心神大散,徐棒槌也好不到哪里去,早被这三两句话激的面红耳赤。 “俺们不是逃兵!俺们是被狗厮官陷害的!”他瞪眼厉声喊道。 “有没有被陷害,老子不管,老子只知道,你们上了追缴名单,就是逃兵!老子就要缉拿你们归案!”刘大将亦是瞪眼喝道,“有没有冤屈,你们自去分辨!东躲西藏苟且偷生算什么好汉!” “大人,仅仅是捉拿逃兵的?”徐茂修深吸一口气,喝道。 刘大将喊了声,便有一个随从站出来,将手中一张文书抖开。 “自然是如此!”他口中答道。 “哥..”徐棒槌侧头看过来,神情复杂。 徐茂修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众人,叹口气。 “逃兵之罪,罪无可恕。”他说道,松开手,“难不成真杀了这些兄弟们逃了去吗?” 随着他松开手,徐棒槌便也松了手,那两个小兵立刻翻身躲开,一面握着咽喉连声咳嗽。 刘大将一摆手,其他人呼啦围上来,将兵器对准他们。 “如此倒也算个好汉!”他说道,然后神色惊讶,咦了声,“是..你?” 此时他们已经走近,互相看清形容。 徐茂修也愣了下。 “是你!”他也惊讶道。 刘大将看着眼前的男人,神情复杂。 “原来是你啊。”他说道,“既然有一面之缘,我就给你个体面。” 他说罢摆摆手。 “胳膊腿就不打断了,绑上带走吧。” 看着那两个男人果然没有反抗,任由绑了推搡而去,刘大将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激动。 似乎经过方才这一番宣泄,他压抑许久的闷气都散了。 竟然是这个男人,他皱眉看着被兵丁带走的人。 那个断手的男人,他一直关注,知道虽然接上了。但到底是废了,他在太平局亲眼看到了,已经不用右手拿刀了,开始用左手做菜。 太平居有钱,愿意养着他慢慢练,但军中可没有钱。 一个兵丁断了手脚,重新接上就要换个手脚从头来,拿弓箭刀枪剑戟,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好的。 他没有再去关注这个厨子,更没有特意去关注太平居。 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伤人的案件归京兆府关。他也懒得多管闲事。扔下再不理会。只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又遇上了,还是这种状况下。 原来这个男人从太平居又跑到神仙居。 “没看到那几个余众?”他想到什么侧头问道。 “没有,神仙居里出来的只有这两人。”随从回道。 刘大将拿出那封匿名文书。其上名字有七人,但所指的隐匿之地则只有神仙居一处 “莫非在太平居?”他忽地说道。 “大人,吾等去追查。”随从说道。 刘大将点点头。 “查!一个都不许放过!”他狠狠说道,一面翻身上马。 ……………. 临近午间的衙门前已经没有人了。 “嗨嗨,干什么的?” 有人喝道。 向七忙收回视线,看向从官厅中走出的几个小吏,看样子是要结伴吃饭去。 “我是监门官衙下的,过来取个文书。”向七忙说道。 “去去,下午再来。”小吏们不耐烦的说道。 向七点头哈腰的应声是。看着小吏们说笑着走过去,他回头看了眼,旁边就是京中大牢,这几日他都关注,却始终未见添新人。 所以说那些广撒的匿名告信都是石沉大海了。 这原本也是预料中的事。 也是。他自己就是小吏,也知道官府最不会理会的就是这种匿名告信,尤其还是无关紧要的逃兵之事。 他也就是瞎撞运气,出口恶气罢了。 向七闷头转身慢慢回走。 大街上忽地一番鸡飞狗跳马蹄杂乱。 “滚开滚开!” 为首的兵卫甩着马鞭呵斥开路,路上的人纷纷避让,看着这群兵丁疾驰而过。 人群中的向七被挤得东倒西歪,帽子都被挤掉了,但他却毫无察觉,不可置信的看着过去的一队人马,其中押着的两人…. 人群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盗贼吧?” “..穿着也不像啊…” 那两人中有人向街边看来,眸子锃亮,向七转身掩面避在人后。 人马很快过去了,这种事在京中也是常见,街上的人也随之散去了。 向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真的..真的…被抓了! 他急促的吐出几口气,咽了口口水,四下看了两眼,忙忙的疾步而去,连地上掉的帽子都忘了捡拾,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京兆府衙门里,嘈杂声打破了午间的宁静。 “真是难得,你们大人竟然抓到贼了…”功曹胥吏们一边笑,一边看着甲兵递来的文书,准备勾签,一面看向他们的身后那两个被绑着的人,“..只是太少了,怎么就两个?” “不用急,还有几个一会儿就送来。”甲兵说道,一面催促,“快点投入大牢,我们还要去兵部报备。” 胥吏目光落在文书上。 “兵部?”他抬起头不解问道,“去兵部报备做什么?几个毛贼而已。” “是逃兵。”甲兵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催促,“快些,快些,我们还要赶着去助大人缉拿另外几个呢。” 胥吏哦了声勾签了文书。 甲兵们拿着文书推着人呼啦啦的向大牢去了。 逃兵… 好像有些耳熟… 胥吏站在官厅还有些怔怔,在哪里听过呢? 不行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胥吏转身去给自己煎茶,准备好好歇息一下,香茶才煎好,闻了闻香气还没递到嘴边,就有人大喊着闯进啦。 “老哥!不好了!” 胥吏差点把煎茶洒了,有些狼狈的抬头,见是掌管牢房的狱吏。 “什么不好了?”他问道。将茶碗放下。 “老哥,可是太平居又出什么事?”狱吏走近几步低声问道,“怎么又把那几个人送进来了?” “太平居?”胥吏吓了一跳。 太平居如今在京城也算是家名店,但单靠美食并不是足以威震他们京兆府牢监,威震他们牢监的是煞名。 最早从什么时候起呢?有人给他们打招呼,说将要送进来几个人,让他们好好的招待一下。 在大牢里招待,自然不会是好酒好肉,而是烧红的板子和棍仗。 但人最后并没有送来,反而给他们打招呼的人死了。 如果说这一次是巧合。那几个人运气好也就罢了。但紧接着又有第二次。这一次,这几个人真的被送进来了。 这一次更热闹了,有人打招呼好好招待,有人打招呼注意分寸。 当然进牢房的都是小卒子。背后还有靠山,这种靠山之间的博弈,对于大牢里的他们更是常见。 很快,这几个人又安然无事的被放出去了,而打招呼让好好招待的人虽然没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了。 这是又是巧合?或许真的是巧合,但如果真的一心认为这是巧合的话,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混到如今了。 这几个人的名字,以及每次牵扯事件他们都记下了。 太平居。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 胥吏看着文书,手点上那牢记在心的名字中的两个。 徐茂修,徐棒槌! “我想起来了!”胥吏大喊一声,醍醐灌顶。 “这还用想?老哥,咱们都记得清楚呢,你怎么能忘了呢?”狱吏说道。 “不是,我想到逃兵是怎么回事了!”胥吏说道,一面转身去翻几案。 案牍累累刷拉的被推开,撞翻了茶碗。 胥吏都没有理会,很快扒拉出好几个文书,他刷刷的打开来看。 狱吏也凑过去看,见是一封封匿告信。 “…大人,多了好些匿名信…” “…哪一天没有?不用理会..” “..大人,这个上面提到的人是前几次太平居的那人…” “..太平居?那就更不用理会了,又是背后东家博弈呢…咱们可不能被卷入其中…” “…大人明鉴,这太平居可是个煞星,沾上了可就非死或残,看看如今的刘校理…” “…没错,这太平居,果然邪乎,一不下心就要破家灭门啊…” “…不过这种匿名信也不用担心,谁会当真..” 胥吏的耳边响起几日前跟府院大人的对话,当时只是笑谈,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管了!人竟然还真被抓了!还投入他们的大牢里了!文书他们也签的! 眼可见,又要起波澜了! “到底又出什么事了?”他说道,抓起文书向府院大人的官厅跑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平居后院,忽的涌进来很多人,伴着惊叫,范江林掀翻了院中晒菜的簸箕,挡住了跟来的两个兵丁。 而另一边,两个弟兄却被几个兵丁一涌而上压住。 “官府办案,缉拿逃犯,抱头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接连的喊声从院外传来,同时涌进来弓箭手,强弓纷纷对准了院中随手抓起各种工具准备抵抗的茂源山兄弟们。 伴着一声吼,被四个兵丁压住的两个兄弟翻身起来,将四个兵丁狠狠的甩了出去。 他们刚站稳,长箭破空的尖啸便嗡的响起。 一只箭准准的射入一个兄弟的肩头,力道之大,带着他的人向后跌去。 窗边的婢女和半芹尖叫声撕裂了半边晴空。 程娇娘站在窗边,身形不动,面无表情,漠然的看着院中的混乱嘈杂。 ************************* 求个订阅,如果有能力的话,就麻烦来起点注册支持一下吧,支撑写文的是爱好,支撑能长久写下去的是利益,其实,真花不了多少钱,虽然知道说也不现实,但还是希望在一搜到处都是的环境里,大家还是能养成支持一下正版的习惯。 这段大概会被人刻意的删掉吧,如果没删掉的话,谢谢你。   ☆、第九十六章 依矩 “…..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程娇娘微微一笑。 婢女和半芹抱在一起,身子颤抖,流泪间忽的看到她这一笑,不由更为呆呆。 这时候,还笑什么? “人不可貌相。”程娇娘说道,从窗边俯视院中,目光落在那个举着强弓雄壮的男人。 看起来粗汉莽勇,也是一番细密心思,一番话说的动情通理,看似威胁,实则句句戳心,戳中范江林等人的心。 看着范江林等人先是怔怔,继而垂手,程娇娘转身迈步。 婢女和半芹忙擦了泪跟上。 太平居外已经围满了人,神情惊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巡甲缉捕逃兵…闲人勿扰….” 兵丁们长枪格挡涌上来的人群,一面连声呼喝。 从后院通往前厅的门边也被兵丁挡住,先是为了阻止范江林等人从这里逃逸,如今则是挡住客人以及太平居的伙计们。 李大勺也在其中,左手紧紧的攥着两个核桃。 “你们抓错人了!”他喊着冲上去,抓住兵丁的长枪,“你们抓错了!” “滚开!胆敢阻扰,视同同党!”兵丁们喝道,将他甩开。 李大勺跌坐在地上,伙计们忙将他扶住,一面劝住,惊骇不定的看着这边,再不敢上前。 如果说以前泼皮闹事,他们二话不说就能一起对抗。但如今可是官府,又一开始就宣告是缉捕逃兵,非是寻衅,也非是私怨。 “让让。” 女声在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两个丫头拥簇一个女子站在后边。 这个女子他们虽然不熟悉,但也都认得。 是院中东家们的妹妹。 当然绝对不会是亲生妹妹。 她来的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跟着几个男人成了兄妹。 伙计们下意识的让开。 “娘子。”李大勺喊道,忙跟过来。 兵丁们看着人群退开。这个小娘子走来都愣了下。 如今连女子们都这么爱看热闹不怕事了吗? “退后!”他们喝道。 “我是太平居的大东家。”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院中。“我要见你们大人。” 太平居的大东家! 你? 这个小娘子? 不止兵丁瞪大了眼,就连太平居的伙计都瞪大眼。 “大东家?” 刘大将闻听也愣了下转头看过来,便见到门前站着的小娘子,双眼也瞬时瞪大。 是她! 婢女和半芹流着泪给胳膊受伤的男人包扎。 “你们是逃兵?”程娇娘问道。 “我们。我们当初是被诬陷的,那贼厮要抢我们的功劳,大哥不干,打起来了,是那小子自己跌死了,却要治我们的罪,我们….”一个兄弟喊道。 刘大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说话,既没有呵斥也没有嘲笑。 哪个逃兵不是一堆的苦难不得已。他甚至能够替这男人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逃了吗?”程娇娘问道,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一愣。 “是,可是当初…”他说道。 “是逃兵。”程娇娘再次打断他,点点头说道。 男人还要说什么,范江林拉住他。 “是。我们是逃兵。”他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便看向刘大将。 “你是来抓逃兵的?”她问道。 刘大将将手中的文书一抖。 “没错,文书核对无误。”他说道,“某巡甲,缉盗,追逃为任。” 程娇娘点点头。 “那辛苦大人了。”她说道,一面退开,“既然核对无误,就请大人照章办事吧,需要我们太平居做什么,尽管吩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娘子..”李大勺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焦急。 刘大将上下打量程娇娘一刻。 “娘子,不觉得我们抓人不对?”他问道。 “大人职责所在依律办事,有何不对?”程娇娘反问道。 怎么反倒被她追问,自己好像成了被质问方? 刘大将咳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做了逃兵?”他又说道,“或许真有不得已呢?”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肃正。 “就算再有不得已,他们也是逃兵,不是吗?”她说道,“只要是逃兵,便犯了规矩,不是吗?” 刘大将再次愣了下。 “是。”他不由答道。 这一刻他似乎是个面对是训导的上官的小兵丁。 啊呸。 刘大将回过神心里呸了声。 如此义正言辞,不是心虚怕被牵连,就是心怀鬼胎背后另有算计! 守规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守规矩的人,不是不得不委屈,就是借规矩谋利益。 “带走。”刘大将摆摆手,转身便走。 范江林等人被推搡呼喝前行,路过程娇娘时,停下脚。 “妹妹,对不住,我们一直瞒着你。”范江林说道。 “我认得是如今的你们做哥哥,至于以前与我无关。”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那么以后呢? 范江林心中说道。 “妹妹保重,我们让你为难了。”他最终动了动嘴唇说道。 “不为难。”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哥哥们保重。” 官兵呼呼啦啦的去了,太平居的围观者还未散去,互相询问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边新请的管事招呼着伙计收拾院子,一面笑着请客人们归座。 “…掌柜的,你们的东家都被抓了,还能吃饭吗?” 客人们乱糟糟的问道。 这太平居真是白瞎了这名字了,自从开业到现在,一点也不太平。 这都闹了多少事了,不是被泼皮上门打砸,就是当场杀人,如今官府也来围剿了。 这真是食肆吗?不会是那个汪洋大盗山贼匪徒的老巢吧? 掌柜的哈哈笑了。 “些许误会也说不定,况且抓的又不是厨子。”他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再说,我们大东家也在呢,能有什么事?” 众人的视线不由看向院中,那女子立着看着伙计们忙碌收拾,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看着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是,能开得了食肆,再想这几次事件中都能全身而退的,背后的人家也绝不会是一般人家。 原来这便是太平居真正的大东家啊。 “受了这等惊吓,要给便宜些。”便有人起哄说道。 掌柜的哈哈笑了。 “好说,好说。”他打着哈哈一说一笑。 太平居渐渐恢复如常,一波食客离开一波食客到来,这件事便随着来来去去水一般被冲淡了,就如掌柜的所说,一来抓走的不是厨子,二来人家真正的大东家还在,且安稳如常,官府又是追查逃兵,不是针对太平居,这件事算得了什么事。 李大勺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等他抬起头,四周已经恢复如常,食肆里笑语喧哗,来往的伙计唱诺催菜,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别担心。”孙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说道,“有娘子在,肯定没事的。” 李大勺叹口气。 “真是一日一日不得清净啊。”他说道。 “死了清净。”孙才笑嘻嘻说道,“可是人都不愿意死呢。” 李大勺呸了声笑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说道,但这一笑心中的郁郁减轻了几分。 “别担心,肯定能逢凶化吉。”孙才笑道。 李大勺点点头,将手中的核桃转起来。 “娘子…”他转头看着门外,“也是不容易啊…” 这次该怎么办才好呢? 但他能确信的是,娘子一定不会真的置之不管的。 ************************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累了,又遇上卡文,又看到有人在群里上传盗链接,情绪化了一些,我以往是不谈这个话题的,以后也不会说了,没意义又显得自己很低级,到此为止。 一句话,就是看值不值得罢了,我要做的就是努力写好文。   ☆、第九十七章 小事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门前时,等候多时的周六郎秦十三郎忙过来。 “你又去哪里了?”周六郎问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你有病?”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 “你才有病!”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没病你找我做什么?”她问道。 这女人见了他就没正经话! “还不是为了你亲事。”周六郎气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门,程娇娘径直向厅堂而去,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跟上。 “姐姐。”金哥儿说道,看着婢女和半芹,吓了一跳,“你们哭了?” 婢女和半芹抬手拭泪掩饰。 “出什么事了?”金哥儿惊讶问道。 “一会儿再说。”婢女说道,“先去伺候娘子吧。” “…我母亲已经同意了,不日就让人去江州…”秦十三郎说道,“..一时半时找不到合适的,所以先用我的…至少先拖住你家和王家的婚事。” “…不用担心,我父亲也同意了。”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你家有合适的?”秦十三郎问道,一面笑,“不会又是你吧?” “我怎么了?”周六郎咬牙说道,“横竖不是你说的,先拖住再说。” 他说这话,眼角的余光看向那女子。 自从进来后,她没有再说话,此时正依着凭几,一改往日端正而坐的样子。 这是只有在熟识的人面前才有的轻松吧。 是觉得有人能帮她,记挂她,所以才轻松么… 婢女推了茶过来,隔断了周六郎的视线。 “….我已经想好好几个人家。”秦十三郎说道,“我家姐妹说亲。已经选过好多..” “..肯跟你家结亲的,都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也跟你母亲一样听你的话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他们虽然不如我母亲听我的话,那是因为我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但娘子值得。”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嗤声。 “说好听话没用。”他说道。 “我还想到一事,到时候挑好了人家。先让娘子你过目如何?”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忽的坐正身子。 “半芹。”她说道。 刚端上茶退到一边的婢女忙应声是。 “让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说道。 太平居的茶点,太平居的匾额,以及太平豆腐,这是如今人们提到太平居所为的太平三宝。 在外人眼里,这三宝来源不同,分别属于请的好厨子,收的会做豆腐的道士。以及求来的文士墨宝。 但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知道这三宝其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过这几次,茶水每次都能喝道,只是点心还是第一次吃到。 “多谢娘子。”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应声是退出去了。 “…我知道娘子的意思,让程家挑好了。最后你再挑。”秦十三郎接着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是。”她说道,“我之所以让他们挑,就是为了省却麻烦,这种些许小事,我无须费心。” “这怎么是些许小事呢?”周六郎皱眉说道。“一辈子的大事。” “对你们来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皱眉,要说话,半芹端了点心进来。 “娘子家的点心配茶最佳。”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伸手。 “装起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愣了下,秦十三郎也停下手。 “装起来带走吃吧。”程娇娘说道。看着二人,“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 秦十三郎收回手,看着程娇娘若有所思。 “程娇娘,谁玩谁呢!”周六郎瞪眼说道。 “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好了,去吧,去吧,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一面指着半芹已经包好的点心。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她说道。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怔怔看着她,又看着递到面前的点心。 “好了好了…拿着糖去玩吧…” “好好,真乖…” 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家里的大人们笑抓上一把糖哄逗着。 这一瞬间,他们站在这里手足无措,羞耻之火从脚直冲头顶,烧红了脸。 早就说过,这女人最是舌毒! 街门砰的关上。 “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吧!”周六郎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她本来就是爱嫁谁就嫁给谁。”他说道,“本来就是我们想要她如何如何,而不是她想要如何。” 周六郎扭头看他,见他手里还拿着一盒子点心,更是气急。 “让你拿你还真拿!”他说道,伸手就去夺。 秦十三郎忙侧身躲开。 “让你拿你不拿,别来抢我的。”他说道。 周六郎抬手给他一拳。 “被人这样耍你还感觉挺好的吗?”他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将点心匣子小心的拿好。 “其实,不是我们被她耍,是我们自己耍自己。”他说道,转身迈步,“她说病好了,人都有些不一样,如今已经这么久了,我也该恢复正常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她…”周六郎说道。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说道,“我不是,我认识她,受惠于她,觉得与她相熟相知,觉得我是她的朋友,觉得我该帮她,觉得我也帮得到她,帮到了她然后可以得到她的感激喜欢,所以,我帮的不是她,是我自己,是为了满足我自以为的恩情,我以前嘲笑人总是自己感动自己,没想到我如今好了,是个正常人了,也犯了这毛病。” 周六郎停下脚,看着他。 秦十三郎吐口气,将手里的匣子抛了抛,再次握紧在手里。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他说道笑了笑,“走了。” 看着他果然慢行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周六郎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宅门,伸手打个呼哨,在一旁啃一棵柳树的马儿立刻过来了。 走了。 周六郎翻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程娇娘的厅堂里安静如常,婢女和半芹小心的收拾了茶具盘子退出来,坐在廊下微微发呆。 “到底怎么了?” 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金哥儿忙过来低声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半芹又忍不住掉泪。 “郎君们被抓了。”她说道。 金哥儿大惊。 “为什么?”他喊道。 “因为他们是逃兵。”婢女说道,“已经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大牢对于金哥儿来说是很可怕的地方,上一次徐茂修等人从牢房出来时,身上的伤让他触目惊心,这还是秦郎君背后打过招呼相护的。 “那,刚才秦郎君在,娘子忘了请他帮忙了吧!”金哥儿想到什么急忙说道。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一路上程娇娘都没说话,去神仙居的时候,也只是问了吴掌柜徐茂修被抓的过程。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的。”婢女说道,“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再说隔着这么远,又不是阵前逃亡,郎君们也不是重臣名将,只不过是一个小兵,犯了些争斗跑了,犯不着朝中大人们费心,到时候找个人说一声,打个招呼,就没事了。” 半芹和金哥儿看着她。 “真的吗?”他们齐声问道,带着期盼。 婢女点点头。 “真的。”她说道,“这件事小的就靠周六郎一个人出面都能办好,这件事,跟刘校理那件事简直不能比….” 她的话没说完,室内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看,娘子已经想好对策了。”婢女低声说道,一面起身进去。 半芹和金哥儿也忙守在门边。 “你出门一趟。”程娇娘说道。 “是。”婢女说道,“是直接找舅老爷,还是找六公子说?” “我去见舅父。”程娇娘说道,“你呢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 还要见张老太爷? 婢女顿时瞪大眼,跪直起身子。 竟然到了用张老太爷的地步了? 以前遇到种种难事,从来都不说去找张老太爷,如今这小小的一个逃兵事,竟然要用到张老太爷了吗? 那这件事,原来没那么简单吗? ps: 咳,又要进入一个情节了,所以忠厚的作者君来提醒大家攒文了(*^__^*) 嘻嘻…… 但别忘了月底二十八号以后来投双倍……现在别投票。   ☆、第九十八章 突然 一间宅院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屋子里传来。 “娘子,娘子!别打了!别打了!” 伴着男人的低呼声。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各自忙碌去了。 “说,是不是你干的?”董家娘子一手指着向七,一手里还举着一个瓷瓶,厉声喝道,眼睛红肿。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到下的花架,以及碎掉的瓷瓶。 “怎么会是我干的!要是我干的,我还会这么急着回来告诉你吗?管他们去死啊!”向七喊道,一脸委屈不平,“再说,那也是我的兄弟们,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董娘子冷笑一声。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早就想做这种事了吧?”她说道,“害死了徐大哥,你就高枕无忧了?也不用怕被我家扫地出门了吧?向七我告诉你,就是没有徐大哥,我他娘的想赶走你就赶走你!” 这种话实在不是一个男人能忍受的。 “我也告诉你,就是你们赶走我,徐大哥也看不上你!”向七铁青着脸喊道。 刷拉一声,董家娘子手里的瓷瓶砸了过来。 向七灵巧躲开,瓷瓶砸向门外,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你跟我去官府!你跟我去官府!我要问问,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要是你干的!我定不饶你!”董娘子哭道,伸手上前揪住向七。 向七自然不会去。 “你胡闹什么!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他气恼不平的喊道。 夫妻二人在厅堂里拉拉扯扯哭闹。 “这也太冤枉人了!他们来京城不来找我们,是我的错,他们来京城被抓了,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闹什么闹!” 老者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正厮打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都向外看去,见一个褐色衣衫的老翁沉着脸站在门外。 “爹。”董家娘子推开向七,跑过去抓着老翁的胳膊大哭。“爹,徐大哥他们被抓了!” 向七也走过来。 “爹。”他说道,脸色几分尴尬。“我适才听到消息,江林哥他们被抓去了。说是逃兵。” “谁知道他们是逃兵?官府管得着他们吗?谁知道他们谁是谁?官老爷们吃饱了撑的去抓他们!还不如几个江洋大盗值钱!”董娘子哭道,伸手指着他,“就是你,肯定是你去暗地撺掇官府抓他们的!除了你,谁还管徐大哥他们谁是谁!” “我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官府说抓谁就抓谁?再说告发他们有什么好!”向七气道。 “有什么好?”董家娘子又扑向他,“有徐大哥在,我就休了你!有徐大哥在。就没你!” “不用徐大哥在,我现在就走!”向七喊道,一面甩开董家娘子。 “住口!”董老爷吼道,伸手指着董家娘子。脸色发青,“你这混帐,说的什么话!” 董家娘子掩面转身哭,向七眼中闪过一丝暗喜,面上阴沉。 “有你这样跟七郎说话的吗?他是你男人。是大哥儿二哥儿的爹!”董老爷喝道,“他是咱们董家明媒正娶抬进门的!无凭无据的,你瞎闹腾什么!” 董家娘子掩面只是哭,向七垂头。 “当然,有凭有据的话。我也不会饶你!” 老翁忽的话锋一转看着向七说道。 向七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着老翁。 “爹,你也认为是我…”他带着几分凄然说道。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老者说道,“他们在京城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偏才遇到咱们就被抓了?” 他说这话目光盯着向七。 “七郎,当初些许恩怨,释怀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吧?”他说道。 向七苦笑一下。 “既然爹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他说道。 老翁看着他目光闪闪。 “爹,要是徐大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董家娘子哭道。 “闭嘴!”老者看向她喝道,“谁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活不了?” 说这话一面转身。 “我们去衙门问个清楚!” 董家娘子忙应声是,疾步跟上老者。 去衙门… 向七面色几分紧张,但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了,反正匿名的再怀疑也是无证。 他也抬脚跟上。 “刘奎!” 此时京兆府衙门的巡城院里,一声呼喝让院里的人都看过来,便见面色阴沉的京兆府府院大人迈步而进。 “府院大人怎么大将光临了。”刘奎刘大将将脚从几案上挪下来,一面懒洋洋的起身,懒洋洋的施礼。 府院大人根本就不受他的礼,贴近他,面色难看。 “你多管什么闲事?”他低声喝道,“巡你的城便是,抓什么逃兵!” 刘大将哈哈笑了,目光嘲讽。 看吧,守规矩?这么快就找到人来说规矩了! “这几个逃兵是命案在身,不亚于匪盗,某,自然有责缉拿。”他说道。 府院大人看着他亦是嘲讽一笑。 “你是有责缉拿,但本院有责定夺批复。”他说道,“经查证,此七人罪责不明,特与释放。” 刘大将神情大怒。 “府院!这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敢信口雌黄!”他喊道,将几案上的文书拿过来抖着。 府院大人看着他一笑。 “这么说,本官的判罚你不服?”他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是在责问我这个五品府院吗?” 文武悬殊,尤其是他如今的地位低下,跟一个比自己级别高许多的文官争执,那绝对是争不过。 好一个守规矩! 刘大将瞪圆了眼咬住了牙。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说话。 “大将,大将,兵部文书下来了!”一个小校喊道,捧着一卷书急冲进来。 闻听此言。刘大将大喜,而府院则面色微楞。 这时候下什么文书? 该不会…. 想到一个可能,府院大人面色一变。 这边刘大将已经打开了文书。顿时大笑。 “府院大人。”他转身说道,将手中的文书一抖。“我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不敢跟大人你争辩,但兵部司衙门的定罪文书下来了,你要是有疑问的,便去兵部争辩吧!” 为了这一个小小的逃兵,竟然兵部侍郎级别的大人都出面了!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果然,果然,这背后便一定有大人物在博弈。 事到如今。既然事情是压不下了,那就随他们去吧。 想到前一段因为西北战事,撤了王步堂,杀了刘俊。到如今朝中还在为此西北军事吵闹不休,朝堂上几乎要动手打起来了。 他一个京兆府府院,跟那些能君前奏对的大人可不敢比。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可以出面将这件事试着拦一拦,但绝不会赤膊上阵。真刀真枪的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就属于兵部之事,本官就不过问了。”府院大人利索的说道,甚至连文书都不看,转身就走了。 刘大将呸了声。 “这些文人。倒是练得好腿脚。”他说道,一面再次看文书,面上也浮现一丝疑惑,“怎么真的批了?” 他只不过试探着讲文书递了上去,按理说这小小的西北营,还是一个堡屯的营兵私逃的事,兵部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理会的。 这次怎么竟然理会了?还动作这么快? 刘大将挠挠头,果然早就说过了,都是不守规矩的。 而在另一边,兵部司一间官厅里,随吏将一碗茶递给一个红袍官员。 “..大人,真要过问这几个逃兵?”随吏低声问道。 红袍官员将茶一饮而尽。 这煎茶的精妙就在于一口饮尽,辛辣畅快直冲脚底。 “..我倒不是为了他们。”他放下茶碗,慢慢说道,四方大脸,端端正正,带着身处高位的威严,“…我就是觉得逃兵也太猖狂了些….竟然敢逃到京城来了,可见西北军务都成什么样子了!必须好好彻查!” 原来是为了这个,随吏员明白了。 “王步堂虽然被撤职了,但根基还没倒。”红袍官员说道,一面冷笑一声,“高家的人,还不遗余力的等着让他复起呢,战事败,军务也败,不好好查一查,怎能说得过去!” 随吏点点头,这天下没有那个官员能经得住查,关键是要拿到查的这个机会。 不过他依旧迟疑一下,低头看了眼文书。 这个文书写的有些仓促,虽然是由文书代笔,但因为口述的武将脑子不清楚,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其中有一笔提到三个字,不知大人适才看到没… “大人,这几个逃兵,是私藏在,太平居的。”他最终还是说道。 红袍官员已经闭目养神。 “私藏在哪里都一样…太平居…”他一面浑不在意说道,话说一半猛地睁开眼,“太平居?” 随吏点点头,将文书递给他看。 “哎呀,怎么..”红袍官员拿过仔细看了,神色微变。 果然是没注意到,只顾着注意逃兵,以及由此的筹划。 随吏神色担忧。 “这太平居,好似跟陈大人有些牵连….”他低声道。 “这个刘奎!怎么如此莽撞!”红袍官员将文书摔在桌子上,神色变幻一刻,起身,又坐下来,“算了,事已至此,且再说吧。”   ☆、第九十九章 莫测 “原来如此啊。” 董家老爷喃喃说道。 “原来是撞到刘大将手里了…” “那刘大将跟兵部说了,是他兢兢业业记住了很早以前看到的西北来往文书,一直记在心上,虽不能杀敌报国,但也牢记除败类壮我军将…”小吏说道,又撇嘴,“当然这刘大将是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呢,谁知道是谁教他做这些事的。” “那还是有人告发才如此的吧?”董家娘子插话急急问道。 小吏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大侄女,所谓告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觉得单凭别人告发,这几个小逃兵真的就有人理会吗?”他说道,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董家父女对视一眼。 “这次,是上边插手了。”小吏伸手指了指上方,“府院大人想周全都不能。” 竟然这么严重? 董家父女神情惊愕。 站在其后的向七,虽然面色亦是惊愕,但眼中狂喜不时闪烁,脸颊鼓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显然正在竭力的压制心中的激动。 谁教也不会有人相信是他教的!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匿名告发信,真的就将这七个家伙推入死地!而且还一点破绽都没有暴露! 兵部都出面了,一个巡甲大将也一力承担了,谁还会想到他这个小小的门城小吏身上! 谁能相信是他这个小吏点起了一点火星子!这一点火星子,就随风轰轰的烧起来了! 真是运气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谁让你们非要来京城,非要上赶着送死! 去死吧!想要取代我,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就去死吧! “就是逃兵之罪,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董老爷还有些不解,问道,“我们花些钱保一保如何?” “钱?这可真不是钱的事。”小吏笑了,“董老爷,你以为他们就没钱吗?” “他们哪里有钱。”董娘子抢过话头说道。 小吏哈哈笑了。 “他们哪里都有钱。”他说道。“那身为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之一,那红利可是滚滚而来啊。” 太平居?神仙居? 这什么跟什么? 董家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东家?”董老爷不由问道,“不是帮工吗?” “什么帮工啊,董家老爷,人家是东家。”小吏们笑道。 当然背后的东家自然还有,但能作为明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东家也是不容小觑的,至少是那真正东家看重以及信任的。 这一下不仅董老爷董娘子惊讶,连向七也瞪大眼。 这范江林徐茂修他们竟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当董老爷打探回来时,董家娘子和向七都急切的迎上来。 “怎么样?徐大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娘子急急问道。 董老爷坐下来。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哎呀爹。你快说啊都等了一天了!”董家娘子急催促道。 向七端过来一碗茶。 “爹还在外边跑了一天了呢。”他低声说道。 董家娘子愤愤瞪了他一眼。夺过茶碗递给董老爷。 董老爷接过茶吃了口吐口气。 “真没想到,江林他们在京城原来有这么多事了。”他说道。 “果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董家娘子忙问道。 董老爷点点头。 “白纸黑字,官府报备。”他说道。 董家娘子有些怔怔,想到那日初见。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 “是。是。” “等我忙完一定去..” 又想到自己拿出钱给那老者要徐茂修辞了工,那老者笑着说的话。 “这点钱,只怕不行。” 此时再想来,意味不同。 花几个钱就想要走人家的东家,可不是不行。 她家里虽然有些钱,但都是做生意赚来的辛苦钱,神仙居和太平居那般地方,他们都还没去过,但也是知道。 一个店就够红火了。还两个,那拿到的红利岂不是多的很。 怪不得说什么那日也不要爹给的钱,说不缺钱,不缺钱,当时还想他们是客气。现如今看来人家是根本就不在乎。 “不止是钱。”董老爷说道,一面抬手捻须,吐口气,“这买卖他们做的可不简单啊。” 一面抬头看着女儿女婿。 “你还记得街上传的太平居打死泼皮的事吗?”他问道。 董家娘子不出门也不知晓,向七点点头。 “就是他们干的。”董老爷说道。 董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忙追问,董老爷仔细的讲来,又说了厨子断手,神仙居打砸,神仙居易主等等事,只听的夫妻二人神情一惊一乍。 “短短半年多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董老爷说完感叹道,“且还是惊心动魄…” “早知道徐大哥就能干,果然…”董娘子喃喃说道,“这样的他,怪不得看不上入赘咱家….” 向七原本出神,听了这话不由冷笑一声。 “果然能干,找个好靠山。”他不咸不淡说道。 “他要不是能干,靠山山也倒!”董娘子立刻喊道,“换做你,那些事你一个也做不来,找靠山都没地找去!” “果然是好靠山好能干,连牢房都能进两次。”向七冷笑说道。 “看你如今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次徐大哥就算不是你害的,你也早就想害他了!”董娘子喊道伸手指着向七,“徐大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休了你!” “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我就走!何必诅咒徐大哥他们!”向七亦是喊道。 如今不怕被查出来,心底无虚,自然能做的硬气。 “行了!”董老爷喝道,站起来。 厅堂里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什么时候了还吵。”他喝道,伸手指着董娘子。“吵嘴败家惹晦气,说不定就是你这一张嘴,给江林他们惹来的祸事!” 这话让向七吓了一跳。 “爹,这可不关四娘的事,这都是他们自己惹来的祸事,你可不能这样说。”他忙说道。 董老爷看着他神情缓和,又瞪了董娘子一眼。 “看看你!向七能跟你安心的过下去就不错了!还一天到晚的不知足!”他再次喝道。 董娘子看了眼他们,一跺脚转身掩面哭着跑了。 “你也去吧。”董老爷叹口气摆摆手说道。 向七并没有迈步。 “爹,那徐大哥他们这次就没办法了吗?”他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董老爷叹口气。 “富贵险中求,从前几次来看。这次他们被抓。肯定是又惹到仇家了。如果没事就是没事,如果有事就是大事。”他说道。 这不等于没说… 向七默然,心里却是狂喜,不过不管哪种结果。他都很满意。 没事的话这些人也受了教训,如果有事的话哈哈哈… 反正他这次是赚大发了。 真是没想到!不止别人没想到,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一个小小的随手匿告信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果然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太平居,太平居,起的名字委实不好。”董老爷摇头喃喃说道,“哪里有半点太平…神仙也不得逍遥…” 半芹下了车,金哥儿将包袱食盒拎下来。 “..大牢重地,你问的这些人又是巡甲负责的。我们更不敢做主。”牢门外守着的几个吏员待听到她们要探望谁时,忙忙摆手说道。 “是,我们知道。”半芹说道,脸上并没有失望,和金哥儿将一个包袱两个食盒递过来。“这是些吃食衣裳,请哥哥们捎送去。” 几个小吏对视一眼。 “这些是给哥哥们的。”半芹又说道,“还望哥哥们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其中一个食盒推过来。 几个小吏眼睛一亮。 “是太平居的?还是神仙居的?”他们忍不住问道。 太平居,神仙居,如今都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食肆,虽然这些小吏也是京中人,但作为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在这居不易的京城,靠着微薄的俸禄,就算敲百姓一些骨髓油水,要养活家人,交友来往,亲戚走动也是手头紧张的很,酒楼茶肆是轻易去不得,最好的光景也就是在行脚店大肆吃喝一顿。 “如今天气转凉,牢中阴寒,所以掌柜的特吩咐送来过路神仙。”半芹说道,一面打开食盒。 几人探头看去,更是惊讶,其中不仅有新鲜菜肉,竟然还有配套的锅炉盘碗,更有小瓷罐盖住的调料。 “这些是太平居配茶的点心,哥哥们不要嫌弃才是。”半芹说道,又打开一层食盒,里面摆着不下十样点心。 小吏们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厮丫头,神情有些疑惑。 这还没完,那小厮又伸手递上一个钱袋。 “来的匆忙忘了带好茶。”他说道,“哥哥们拿着自己抓些好茶吃吧。” 自来探监先送辛苦钱,再捎送的东西则是三有一归小吏,这是自来的规矩。 只是别人也罢了,没想到这太平居竟然也如此做了… 上一次可是没有遵守这个规矩的,人被扔进大牢后,没人来探望更没有送吃送喝送钱,这一次是怎么了? 看来真如大家所说,这一次太平居要真的倒霉了,所以再不似先前的强硬气势,也守着规矩来送吃喝和钱来了。 ************************* 今日一更。   ☆、第一百章 何事 “又出事了?” 另一边陈老太爷惊讶问道。 一个老仆点点头。 “动了弓箭手了,差点拆了太平居。”他说道,“那五个男人都抓走了。” 陈老太爷皱眉放下手里的书卷。 “又是谁?”他问道。 他问的是谁,而不是因为什么。 “是抓逃兵呢。”老仆便主动说道。 “逃兵?”陈老太爷重复一遍,摇头,“逃兵算什么事,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抓着不放了…” 又不是边境军中,逃兵逃到这里跟常人没两样,谁犯得着理会! “真的,老爷,当场官兵是这样喊的。”老仆说道。 “那只是喊喊而已。”陈老太爷说道。 “是有人匿名举告的。”老仆又补充一下打听到的消息。 陈老太爷更是笑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 匿名举告就能如此兴师动众的一下子将人全都抓走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去让老爷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道。 老仆应声是退出去了。 陈老太爷换个手拄着头,一面凝神。 “逃兵?”他喃喃说道,“些许小事吗?” 没多时,小厮疾步进来了。 “太爷,老爷在见客。”他说道。 “见客?”陈老太爷皱眉,“来客是谁?” “是兵部侍郎崔大人。”小厮说道。 兵部? 陈老太爷坐正身子,眉头皱起。 看来,果然不是些许小事啊。 而与此同时,周家周六郎屋门外,一个小厮正探头。 内里莺声燕语热闹,周六郎站在厅堂里,看着母亲和婢女们收拾衣裳。 这个要带去,那个要带去,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拭泪。 “先到陕州呢,祖父祖母都在家安排周到。母亲不是用担心,也带不了这么多。”周六郎说道。 “他们安排那有我安排的周到。”周夫人拭泪说道,一面又四下看,指着丫头又塞进去几件冬天的大毛衣。 周六郎摇头,看到门边的小厮。 这个小厮,是门前的,莫非…. “娇娘子来了。”小厮冲他做口型说道。 臭女人! 周六郎攥着手咬牙。 自从知道这女人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一点让人想起就愉悦的时候! 爱来不来,反正她也瞧不上自己! 周六郎转过头没说话。 “…六郎,这件衣裳小了。再做几件…”周夫人冲他举起一件衣裳比了比。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女人更是如此。 婚姻事她不在乎。那突然来家,是有别的在乎的要紧的事了吗? 周六郎扭过头,小厮忙又冲他比划。 “六郎。” 周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到周夫人站到面前。 “你们干什么呢?”周夫人问道。一面看向那小厮。 小厮低下头。 “没什么。”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哪里会信。 “说,什么事鬼鬼祟祟?”她冲小厮喝道。 小厮吓个哆嗦。 “娇娘子来了。”他立刻说道。 周夫人也吓了一跳。 “她来干什么?”她问道,一面看周六郎,“要逼婚了吗?” 要说以前周六郎听了心里还能乱扑腾两下,但此时… “来干什么都不会来干这个。”他嗤声说道。 周夫人也顾不得收拾衣裳了,急忙的让丫头去打听,不多时丫头回来了。 “老爷和娇娘子出去了。”她说道。 “出去了?”周夫人更为惊讶,“去哪里?干什么?” “说是出事了。”丫头说道。 周夫人和周六郎神色微变。 “又出事了?又出什么事了?”他们齐声问道。 周老爷回来的很快,程娇娘在茶肆里坐了不过两盏茶时候。他就进来了。 “真是有人匿告,这就是个巧合,匿告的多了去了,偏偏这个遇上了刘奎。”周老爷说道,一面坐下来。“这个刘奎,又是个吃饱撑的,竟然拿这个作伐,我适才没找见他,我一会儿去他家,娇娘,你不用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一面又义愤填膺。 “这些个不长眼的,还去太平居抓人,也不看看,那是太平居!是我….咳咳咳…” 他心里虽然认定了太平居和神仙居相当于自己的,但还真不能当着真正主子的面说出来的。 更何况程娇娘自己也一直不说。 “你看这次,我去了,能不能说到你?”他委婉的问道。 程娇娘似乎出神,没有回答。 周老爷有些心虚,咳了声。 “如今朝中军事繁杂,争吵不休,这刘奎闹出这事,可是表不到功劳,说不定要挨一顿批,有他后悔的,他肯定上报的时候是信口胡说的,要不然兵部都不会批。”他笑呵呵说道。 出神的程娇娘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兵部不会批?”她问道。 周老爷捻须笑。 “虽然明着没说,但当初陈老太爷把太平豆腐推荐给明海和尚,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说道,“所以世人多少知道太平居于陈家有些关系,甚至很多人还猜背后的东家是陈家呢。” 程娇娘点点头。 这个误会她知道,也是她乐意见到的,再说,也的确是事实。 “兵部侍郎崔起跟陈相公是一党。”周老爷说道,“如果他知道这几个逃兵是太平居的人,他定然不会批的,所以放心,不用你出面,我去找他们一一说,这件事就解决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看着周老爷似乎若有所思。 “什么党?”她忽的问道。 “什么什么党?”周老爷愣了下。 “兵部侍郎和陈大人一党是什么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呵呵笑了。到底是闺阁女子不知道朝中事,也听不懂这些话。 “就是一派的意思。”他笑道,又想这样说小娘子估计还不明白,“比如如今在处罚王步堂,重新选定西北经略安抚使的人选上,他们两个是意见一致的。” 程娇娘哦了声。 “所以你想,抓逃兵问责,牵连的话少不了太平居的事,那岂不是让陈大人为难,崔大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做的。”周老爷笑道。“你放心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会这样做?此时有什么要紧事吗?”程娇娘打断他又问道。 这孩子还真好事…. 难得她出了事主动来找自己。可见是当亲人看。周老爷心里很高兴,又忍不住几分小得意,于是耐心的问答。 “这说起来也就话长了。”他说道,“还记得上一次我被那姓刘的陷害的事吗?” 程娇娘点点头。 “那次的事就是小事一桩。”周老爷说起来就愤愤。“那姓刘的就是拿准了时机,西北战败,皇帝震怒,朝中那些文臣追着王步堂咬着不放,堆到皇帝面前的弹劾奏折足有一人高,就算有高通事撑腰都没震住,硬是削职查办,王步堂的手下刘俊更是被斩首示众,这个时候。但凡出点事就能被人奏到皇帝面前,定个军事大罪,所以才成了要命的大事,没人敢出头帮忙,亏的是娇娇儿你。要不然咱们周家指不定已经合家下了大狱了...” 如果不是娇娇儿你的话,这些事估计也没有,当然,这话周老爷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只是叹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又几分看透世情的云淡风轻。 “这朝争就是这样,你死我活,一扫一大片…” “王步堂是谁?”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这孩子问的也太细了。 “是原肃州知州兼西北经略安抚使,曾任枢密院院事。”他说道,“是武将中最高的官职了,也不是谁都能坐到这位置的,就是王步堂他如果不是找了好靠山,也不会轻易坐到这里….” “靠山是高通事吗?”程娇娘问道。 这孩子听得够仔细的。 周老爷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程娇娘又问道。 还真是… “贵妃姓高..”周老爷说道,“太后,也姓高。” 程娇娘点点头。 “咬着王步堂不放的人中有兵部侍郎崔起和陈绍吗?”她又问道。 哎,行啊,没说的也能猜到。 “是啊。”周老爷点头说道。 “所以说他们是一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点点头,哦,对,对,这又回到他们最初的问答上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啊…… 程娇娘不再问了,默默不语。 “所以这件事你别担心了,小事一桩。”周老爷说道,也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我明日就去找刘奎,兵部那里我也去打个招呼….” “舅父。”程娇娘打断他说道,“不用了。” 周老爷愣了下。 “什么不用了?”他问道。 “这件事舅父已经帮到我了,余下的就不用再管了。”程娇娘说道。 这是心疼怕麻烦自己?还是觉得用不着自己了? 周老爷很自觉地选择后种。 她跟陈家的关系是要直接自己去说吗? “这不用让陈相公知道,这是小事,我来说就成了。”周老爷笑道。 程娇娘摇头。 “这不是小事。”她说道,“一开始这仅仅是个小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老爷一愣,旋即哈哈笑了。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又遇到这么多事,小心的太过了。 “我不是太过小心。”程娇娘说道,“只是习惯凡事先想最坏。” 周老爷想到这女人的手段,不由神情有些郑重了。 “你,想到了什么?是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了吗?”他问道。 一开始当她来说徐茂修等人被抓了的时候,周老爷第一个念头就是又得罪人了,但又说想不起来有得罪人,要他去问问具体情况再说。 看来这是想起来了? “我得罪也许不是人。”程娇娘说道。 不是人? 这话要是别人说,周老爷会直接给他一巴掌,但这个女子说… 茶室安静,日光格挡,显得有些阴沉,面前的女子素衣端坐,神情苍白木然,一双眼呆滞死死…. 再想到她身上发生种种事… 虽然敬而远之,但官场中人多多少少都会相信一点鬼神之说… 不是人… 周老爷不由打个寒战。 “那是什么?”他不由干笑问道。 “运气吧。”程娇娘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多想 运气?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种鬼东西就是不得罪也没见有好的时候。 周老爷失笑。 这傻子竟然也会悲春伤秋了? 不应该啊,不是当众杀人,背后阴人的时候了? 到底是还小,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扛不住了吧。 “事在人为嘛,这真是小事一桩,你不要多想了…”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的姿态宽慰道。 程娇娘看向他。 “这不是小事。”程娇娘说道,“就跟当初舅父你被刘校理趁势陷害一般。” 这个比喻周老爷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什么? 这件事吗? “那一次得罪运气的是刘校理,所以,我们平安无事。”程娇娘说道,“但这一次,得罪运气的换成了我…” “娇娇,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几个逃兵而已,怎么会牵涉朝争?更况且还有陈相公在,你想多了吧?”周老爷皱眉说道。 “我也希望我想多了。”程娇娘说道,“但往往希望的事都是不会发生的。” “这,这,为了朝争,所以特意去查你太平居的这些人,查到他们是逃兵?”周老爷说道,摊手,“这,这,我说了你别生气…” 他看着程娇娘忍了又忍。 “娇娇儿,你这有点太看得起太平居了吧…” “所以说得罪了运气。”程娇娘说道,“一开始应该确实是个小事,甚至落到刘奎手里,都是个意外巧合,但后来…” 周老爷皱眉。 后来… “后来报道兵部,有人看到了逃兵二字,就或许觉得可以拿来一用…”他跟着喃喃说道,“所占的所为的其实都是个时机问题,就如同当初我的事…小事,官场无小事。阴沟也能翻船…” 他说道这里看向程娇娘,神情复杂。 “要是真是这样,那,那也太倒霉了吧?” 就因为一封匿告信,一封搁在其他时候都被忽视,最后当做废纸卖掉,化为小吏们街边行脚店狂欢的酒资的匿告信。【注1】 化为酒资大约是匿告信最大的成就了。 但如今这个成就就要被推翻了,一封匿告信即将引起新一场的朝争,最终不管哪一方得胜,败的一方不是死就是流放千里外。 一切就因为一封匿告信? 这件事怎么想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没错。这次真是倒霉。”程娇娘说道。又摇头。“不过也不算倒霉,毕竟逃兵身份事实,如果不是这个话,就是运气再差。也不会有事。” 周老爷摇头苦笑。 “娇娇儿你事到如今还会开解自己。”他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程娇娘说道,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舅父大人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插手了。” 周老爷看着她神色变幻一刻。 “娇娇儿,其实,这件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我来说。”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你看。抓逃兵,只是抓逃兵,并没有针对太平居,且有陈相公在,太平居定然会没事。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你猜测的那样,就是用来针对西北军务混乱,以至于逃兵四散,还能在京城逍遥,然后借此要彻查西北军务,趁机将王步堂一党彻底拔起,这些都是朝政大事,你我这般在他们眼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就算到时候没成被王步堂的人反追,太平居也不过是一句不查了事,这些人的来历你本就是不明,不过是随手相助,收为用,更何况你又有起死回生神技,又有普修寺明海和尚维护,定然不会有事的。”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认识时日也短,再说,本来也是他们本身有罪,不管倒霉不倒霉,依律他们都是能被追罪处罚的。 跪坐在门边的半芹此时低下头,放在膝上的手攥起,身子无法控制的轻轻颤抖。 “多谢舅父。”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短短半日,迈进家门的周老爷面上的神情不似出门时那般轻松随意,一路皱眉沉脸疾步而行。 周夫人和周六郎都在厅中等着,面色焦急,见他回来忙迎上去。 周六郎则看了眼周老爷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出什么事了?她要干什么?逼婚吗?”周夫人急急问道。 “逼什么婚!”周老爷没好气的喝道。 “那她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又后悔了,想要嫁给咱们家?我说你可不能答应…”周夫人说道,说着就要掉泪。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的都是什么!嫁人算个什么大事,你还真当回事!”周老爷一腔怒气都发出来喝道。 周夫人被喊得眼泪又回去了,怔怔看着周老爷。 “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周老爷瞪她一眼,甩袖子转身坐下。 “父亲,出什么事了?”周六郎问道。 “没什么事。”周老爷摆手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不要再问了,你收拾你的东西,择日起程吧。”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凝重。 一定出事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没有事的时候说有事,越有事的时候反而说没事。 马车缓缓的行驶,车内一片安静。 这并不是因为跟着出来的只有半芹一个人,少了另一个爱说爱笑的婢女的缘故。 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 半芹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到嘴边只剩一句。 “娘子,你别难过。”她说道。 “我不难过。”程娇娘说道,“我不是早说过,世道艰难,我只是有些生气。” 而此时坐在神仙居的董老爷三人也很生气。 “我就是要见你们东家。”董老爷说道,看着吴掌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 吴掌柜含笑。 “只是我们东家不在,我会去告诉她的。”他和气说道。 “不用你告诉,我要亲自见一见,我要和他说几句话。”董老爷说道。 吴掌柜依旧神态和气拒绝的干脆。 “怎么?如今出了事,就要躲起来了?”董娘子再忍不住说道,“我告诉你们,徐大哥他们在京城不是孤零无人的,你们打算就这样让他们当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娘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吴掌柜说道。 “你听不懂,让听得懂的人来了!”董娘子气道,“我亲口跟他说。” “喊什么喊。”董老爷低声喝道,“有话好好说。” “就是,你别喊了,喊也没用啊现在。”向七在后亦是低声说道,“有话好好说。” “我倒是想好好说,没人和我说!”董娘子气的哭道。 吴掌柜轻咳一声。 “几位,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几位还是先请回去…”他说道。 “做什么生意,做生意都做到这份上还做什么?人都被抓了,你们东家躲起来连个屁都不放,还做什么生意,早已经跑了吧?”董娘子哭道。 “娘子说笑了。”吴掌柜说道。 “说笑?谁跟你说笑,就是要说笑我也是要跟你们东家说笑!”董娘子喊道。 话音才落,听得门外有女声传来。 “你要和我说笑什么?” 院中诸人都闻声看去,见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小娘子,此时正神色沉沉的看过来。 ps: 注1:官员将废弃的文书当废纸卖的典故,来源于《宋史》进奏院狱,是讲苏轼在进奏院任职时,将进奏院废纸文书出售,得钱建立了一个小金库,召妓饮酒,被御史弹劾,因此被逐出四方者十余人,这当然不是御史看他们私设小金库吃喝玩乐不爽,而是因为苏轼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为守旧派所恨,所以才引来的麻烦。   ☆、第一百零二章 问问 是来客人了吧。 董家三人愣神过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到忽略了听到的话。 而董娘子还比别人多了一个念头。 “是那个小娘子。”她低声说道。 “哪个?”向七却不明白。 “就是遇到徐大哥那天,被徐大哥送出去的客人小娘子。”董娘子说道。 大约是女人的天性,对于同性尤其是比自己年轻漂亮的都不自主的印象深一些。 向七又看了眼,没有印象,那日他只被突然遇到徐茂修惊吓到,心神不宁的,根本就没注意旁的人。 吴掌柜已经迎接过去了。 “他们是什么人?”程娇娘问道。 娘子忘了? 半芹忙上前一步。 “那日在酒楼,三郎君的旧相识。”她低声提醒道。 程娇娘哦了声,抬脚迈步过来。 “你要找我说什么?”她看着董娘子问道。 董娘子愣了下。 “我没说找你,我说找这里的东家。”她说道。 “我就是这里的东家。”程娇娘说道。 董娘子惊讶不已,董老爷和向七也惊讶的看过来。 这个小娘子是东家? 是她家里的是这里的东家吧。 “你们什么人?找我何事?”程娇娘问道。 “你说话能管用吗?”董娘子收起惊讶问道。 董老爷喝止她,自己起身对程娇娘施礼。 “这位娘子,我们是范江林徐茂修等人的..乡友。”他说道。 程娇娘屈身还礼。 “知道他们今趟犯了事,挂念不已,所以斗胆来问问,不知他们会如何。”董老爷接着说道。 “那要问官府,我不知道逃兵是何罪责。”程娇娘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董老爷神情微变,董娘子则再耐不住脾气。 “是你们惹得对头,凭什么让徐大哥他们做替罪羊?”她喊道。 “这件事,或许不是我惹的对头。”程娇娘说道。 董老爷父女则罢。向七闻听此言心不由快跳两下。 “真可笑,徐大哥他们在京城无亲无故,不是替你们担了祸事,还能是为谁?”他不由上前一步说道。 这话让董娘子很高兴。 “这才像个男人说的话做的事,以往总是缩在后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男人呢。”她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对,徐大哥为什么被抓,你心里明白!” 眼前这个小娘子长得挺漂亮。但怎么看都有些呆呆。 尤其是听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眼神呆呆的不动了。只是看着自己。 自己夸奖自己男人,有什么不对吗? 董娘子被她的有些不自在,想当初她和徐大哥初识时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如今已经十年了。红颜已经老去,青春不再了… “哦,你们是那对夫妻。”程娇娘说道。 难道此时才认出他们来? 果然是贵人眼中无人… 董娘子才要说话,程娇娘已经点点头。 “你们早就认识?”她问道,“乡亲?故友?亲朋?” 董娘子被董老爷叫回去。 “老儿与他们兄弟八个是乡亲。”董老爷说道,“且徐茂修对我家有救命之恩,六年前老夫携家小离开茂源山,定居京城。” 程娇娘点点头,转向董娘子。 “你倾慕徐茂修。为何没有与他结亲?”她忽地问道。 这话问的众人目瞪口呆。 那董娘子更是面色绯红。 “你乱说什么!”向七说道。 “我没乱说,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说。”程娇娘说道,看着董娘子。 自己对他的情意已经人前藏不住,谁都看得出来了吗? 那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他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不上….. “是啊,那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是倾慕徐大哥,他看不上我怎么了?”董娘子面色微白,咬住下唇尖声说道。 “八个兄弟?还有一个在哪?”程娇娘却又不理会她,转向董老爷问道。 董娘子被晾在原地,心里堵着一块布几乎让她窒息。 这个女人! 而向七则心跳加速。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小娘子呆呆木木,说话不紧不慢,却让他觉得脖子似乎被一双手慢慢的勒住,越来越紧… “是我。”他说道,迈上前一步,“我们兄弟虽然久不相见,但情义依旧,他们如今造此横祸,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程娇娘看着他。 “你啊。”她说道。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传入耳内,向七却觉得似乎有千斤巨石压下来,那一瞬间他几乎站不稳。 怕什么!怕什么! 无凭无据的,再说如今官府都认定那七人的罪名,怎么也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向七又站直了身子,毫不退让的迎着程娇娘的视线。 程娇娘却在这时转过身不看他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问道,看着董老爷。 这个女人脑子有病吧? 搞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吓死人啊! 向七松口气。 “这位娘子,我这次来也没别的意思。”董老爷说道,“就是想说一下,希望能保住范江林他们的性命,别的力气我们也出不了,如果需要钱的话,在所不辞。” 程娇娘看他一眼,点点头。 “好。”她说道。 听她答应了,董老爷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女人答应的如此轻松痛快,哪有半点诚意! 在这些人眼里,徐茂修范江林等人真是无足轻重。 只能再想办法了,反正来这里让太平居的人知道,徐茂修等人不是孤立无助,也是有人在乎他们性命的就达到目的了。 董老爷起身告辞,没走几步又被突然叫住。 “还没问你们贵姓大名。”程娇娘说道。 这个女人真是有病!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向七按了按心口。咚咚的几乎要戳破胸膛跳出来。 董老爷报了姓名,再次施礼告退走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程娇娘也回到了了玉带桥。 马车停在门前,周六郎将手中的马鞭一甩,从墙边走过来。 两向对视一眼。 “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开口说道。 周六郎气的瞪眼。 “程娇娘你适可而止吧!”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周六郎的怒火便顿时化为乌有,他想起上一次。 “..就是你喝的茶啊。” 这个女人! “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我只是来问一声,用帮忙吗?”他绷着脸说道。 “用。”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转身就走。 半芹和金哥儿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年走了几步停下脚。有些僵硬的转过身。 “…痛快点说。小爷我还忙着呢。”他微微涨红脸说道。 …………………… 周六郎离开之后,从门内接出来的婢女才上前来,神色几分焦忧。 “张老太爷没在家。”她说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用送信给他吗?” 程娇娘摇摇头。 “暂时不用了。”她说道。 “不过老爷在,他还问我什么事。”婢女又带着几分欢喜说道,“老爷以前从不过问他人事,看来是走之前老太爷交代过的,虽然老爷这人性子古板,但我想有老太爷的交代他定然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程娇娘点点头,接过半芹递来的水,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端起来就吃,而是微微出神。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娘子。事情是不是真的很难办了?”婢女问道。 半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神情不会骗人,比起早上出去之前多了几分惶恐以及无奈。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不过是夜路走多了。一时运气不好撞了鬼罢了。”她说道,“天总会亮,事再难也能办。” 说罢,她端起水杯慢慢饮尽。 一夜无话。 天色大亮,立在城门前的向七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方才他被监门官叫去写了一张文书的缘故吗? 这些事日常不用他做的,那为什么今天突然让他去做呢? 还有监门官打量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不是已经定性了吗?难道还要查匿告信的事? 向七的眼前不由浮现昨日见的那小娘子。 美则美,不过就像庙会上游街供人瞻仰的泥塑美人,冷冰冰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让人脊背发寒。 难道她真猜出是自己干的了? 猜到又如何? 没有证据她又能如何? 向七嘴边浮现一丝笑,低头看自己的手。 很多人知道他读过书,但知道他左右皆能书的却不多。 是啊,他就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学问也不比徐茂修差,功夫也不比徐茂修差,长得也不比徐茂修差,差不过是时机,当初明明该是他单枪匹马救下董家一家的,偏偏他多事跟上来! 如果当初从惊马车里救下董四娘的是自己,那也不会有他徐茂修什么事。 不就是差那危急中从天而降的一眼吗? 八个弟兄中,人人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刀枪杀贼中,人人也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离开了茂源山,分道扬镳,五年里,他虽然活在董家人的眼前,但那些人却依旧看不到他,但他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 没想到,这个徐茂修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念着兄弟情义没有去告发而是给了他们钱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人心竟然不足。 他徐茂修说去建功立业搏前程,看不上入赘,如今前程没了,便又回头来吃回头草。 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被他占了! 现在好了,终于老天要收了他了。 人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的被遗忘吧。 向七攥紧了手。 “向七。” 耳边陡然的一声喊,向七吓得一个哆嗦,抬头看是一个同伴。 “你干吗呢?地都要被刮下一层皮了。”同伴笑说道。 向七跟着干笑两声,停下扫帚,抬脚向草棚那边走去,坐下来喝碗茶,跟同僚们说说笑笑,一面看着城门的人进进出出。 “几位爷问个路。” 忽的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 周末出门,今晚外边住下不回来,今明两日一更。   ☆、第一百零三章 说说 京城里来来往往的外乡人每日多的是。 几人随意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的破布烂衫的干瘦老头,手里举着一个幌子。 铁口直断。 “铁马桥往西走。”有人便直接说道,胡乱的抬手指了下。 铁马桥是这些耍把式人聚集的地方。 老头忙忙的道谢,却并没有抬脚迈步,而是看着他们。 “几位爷可有兴趣卜上一卦?”他问道,“老儿不要钱,算是结个善缘。” 几个人不屑的笑了,打量这老头。 要是别的时候,向七也会和他们一起起哄打发走这江湖老骗子,但今日他不知怎么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手。 “那给我算一卦。”他笑道,一面对身边的人解释,“手气差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运。” 说道手气大家就都理解了,跟着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也纷纷让老头给算卦。 老头笑呵呵的逐一给几人观相,说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总之都是些恭维的好听话,他也就一说,几人也就一听,很快轮到向七。 看到向七,老头原本笑呵呵的神情便一凝。 “小哥儿,只怕不妙啊。”他说道。 “咦,是说最近还是转不了手气吗?”旁边的人笑道。 向七跟着干笑。 “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老头说道,神情凝重。 向七心中有事,闻听此言便拉下脸,呸的啐了口。 “滚滚。”他骂道,“真晦气。” 其他人也笑着跟着驱赶。 “小哥儿,老儿铁口直断,真真的本事,绝不妄言,小哥不要不信,”老头连连说道。一面伸出一只手正反晃了晃,“….只要十个钱,老儿就帮你解了这灾厄,要不然大事不妙啊…..” 越说还越上瘾了! “滚滚,再不滚,抓你去衙门。”向七瞪眼喊道,一面站起身来。 老头这才忙忙的抱着卦旗跑开,却还站在远处看这边。 “真他娘的晦气。”向七啐了口说道。 “谁让你主动留他,这些老骗子最是人精,谁有所求就坑谁。”同伴们笑道。 “你最近有什么难事吗?”也有人好奇问道。 向七心里再次将那老骗子骂了几句。笑着摇头。 “自然是有难事。我本身就是个难事。”他苦笑说道。 给人家当赘婿嘛。自然是极其难的日子。 众人都笑着不再说了。 向七这才站起身来。 “都怪我多嘴。”他说道,“惹来晦气,败坏心情,不行了。我得去赌两把,去去霉气。” 同伴们都哈哈笑起来,打趣他两句也不以为意看着向七走开了。 离开了同伴,向七的脸顿时拉下来,偏又看到那算卦老头在不远处冲他挤眉弄眼,向七顿时火大。 “老不死的…”他挽袖子抬脚过去。 那老头见状不妙拔脚跑了。 向七追了几步停下,愤愤的啐了口,拉着脸转身迈步。 不过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都挺闹心的… 不如出去躲一躲… 这是个好主意! 向七不由加快脚步。却猛地被人拍在肩头上。 “向七,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个男声说道。 这陡然的声音动作让向七吓得脚一软,瞪眼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男人,在男人的身边还有两三个男人。此时都神情沉沉的瞪着他。 “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向七大惊失色喊道。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男人架住,不由分说塞上一辆马车。 向七吓得肝胆欲裂。 完了,完了.. 难道那老头不是骗子,他真的厄运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救命…” 伴着喊声,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留下一群面色惊讶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向七几乎吓死的时候,马车停了,推下马车,向七看到四周不由愣了下。 并不是他想象的荒郊野外或者偏窄暗院,而是闹市街巷,而且他还来过。 “客人这边请…” 门口的店伙计热情招呼着,此时正是饭点,虽然门前并不热闹,但不时也有人进出。 神仙居的幌子随风摇晃。 “进去吧。” 男人在后推他说道。 向七踉跄迈步,收回视线。 “你们要干什么?” “大街上随便抓人,有没有王法?” 喝问中,向七被推进一间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坐着,但向七第一眼便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 “是你!”向七喊道。 心里猜测落地,他反而不怕了。 怕什么,私下都说了,这太平居这次是难逃此劫了。 “这位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他怒气冲冲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原来是你干的啊。”她说道。 “我干了什么?”向七依旧怒气说道。 心里却是冷笑。 小丫头片子,就想学人来诈自己的话,还嫩了点。 “是谁让你干的?”程娇娘又问道。 向七心里更是嗤声。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在打探对头的底细,还以为这是针对她太平居的阴谋呢。 抓自己来也是乱撞的。 “这位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向七怒气没了倒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程娇娘说道,一面敲了敲几案。 向七看过去,见其上摆着几张纸。 “这些是我从官府拿来的匿告信,这个是你早上写的文书…”程娇娘说道,将桌上的纸往前推了推,“你说我在说什么?” 向七几乎控制不住要笑出声。 真是可笑!什么东家啊! 这太平居神仙居的东家是不是忙昏了头了?放这么个小姑娘出来瞎闹! 看来太平居这背后的东家真的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小娘子,我真不知道。”向七说道,又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那边几案,“不过。小娘子,架阁库的宋山好像没在,那些底下的小吏最是滑头,你是不是被他们骗了,拿错了啊?” “原来你还会左手写字。”程娇娘忽的说道。 什么? 她怎么知道! 向七笑着的脸一僵,心跳一紧,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程娇娘说道,将面前的几张纸慢慢的抓在手里。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索拉索拉的团纸声。 向七的心随着这声音似乎也皱成一团。 她这是诈呢!没证据就不怕! “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摇头,神情坚定的说道。 “嘴可真硬!” 一旁一直安静而坐的少年郎喝道。 “以为我撬不开你的嘴吗?” 色厉内荏。靠着威胁恐吓。那是市井泼皮的行径。成不了什么气候。 向七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摇头。 “不是我嘴硬,是我真不明白你们要我说什么。”他说道。 “其实范江林他们进京见得第一个就是你吧?”程娇娘问道,“只有你是知道他们是逃兵的吧?” “娘子又是自己猜测的?不知道有没有问问江林哥他们求证一下。”向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带着几分淡然的笑。 “是啊。”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你也知道如今兵部已经将他们提走,谁也见不到了吗?” 向七心里哼了声。 废话,以为做事都像你这小娘子这样靠诈唬吗?他是个小吏不假,但小吏们也有小吏的关系来打听一些想要打听的事。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程娇娘说道,“你都准备的这么周全了,还不知道我要问你的是什么吗?” 向七神色微变。 “其实我叫你来,并不是要问你什么,也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知道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我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干说无证。 向七的一丝慌乱褪去。 “娘子,你这真是胡说八道了。”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江林哥他们被抓走是因为什么,别说我了,去街上随便找人问问,都知道。” 他说着摆手。 “是你们太平居惹了对头报复,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道,“你何苦非要栽赃到我头上?这有什么好的?” 程娇娘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接着说自己的话。 “你与范江林等人是结义兄弟,你看上了董家的娘子,但董家的娘子看上了徐茂修,只是徐茂修拒绝入赘,董家这才选了你做赘婿。” 向七动动嘴要说什么,程娇娘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但是董家人却始终看重徐茂修,董娘子更是旧情难忘…” “…一年前,徐茂修等人进京找到你,说了逃兵的事,原本是要你帮忙,你当然拒绝了,不过并没有告发,而是劝他们离开…” “….没想到竟然又在京城重逢,且自然成为董家的座上宾,你心中怨愤,所以写了匿告信…” “…就是你害了他们七兄弟,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向七摇头笑了。 “这都是娘子你说的,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他说道。 “没错,这是我要说的,至于你认不认,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认定的事实。”程娇娘说道。 “那既然如此,就没我什么事,我就可以走了吧?”向七淡淡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向七也不待他说话,转身就走。 快到门口时,程娇娘又唤住他。 “你方才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吧?”她说道。 ************************** 28号中午12点开始粉红双倍…再留一天o(n_n)o谢谢….   ☆、第一百零四章 断命 双倍时间:2014年4月28日0:00——2014年5月7日24:00 ********************************************** 向七回头看了眼。 “我是一个小吏,安稳过日子,娘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他说道。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去年京城来了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吗?救治了陈家老太爷,吃金石几乎丧命的童内翰,人称道门李真人弟子。” 向七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神情微微一愣。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且夸张的很多,守在城门的他自然知道。 但说这个做什么?他看着程娇娘没说话。 “我就是那个神医。”程娇娘说道,一面伸出手,“道门李太祖亲传弟子,掌有起死回生秘技,能与阎罗殿里夺人寿。” 一旁的周六郎和半芹都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有关程娇娘是得神仙传授技艺的传言自然多得是,但她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今日竟然这样说,着实让人震惊。 难不成,真是真的? 向七的脸色也变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那,那又如何?”他说道。 “当然是要你的命了。”程娇娘说道。 “你,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就凭你的猜测?”向七咬牙喊道。 “没错。”程娇娘说道,“我就凭我的猜测,我猜测是你陷害他们,陷害我太平居,所以,你就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难道我还要当恩人供起来吗?” 猜测,就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被这女人诈唬住!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向七喊道,“你不能这样诬陷我!” “真是嘴硬!还跟他废什么话!”周六郎忍不住狠狠拍几案喝道。 “你们想怎么样?”向七带着几分惊恐喊道,他想起来了,这个少年郎君就是早上监门官内室里坐着的人,他被叫进去写文书时,借着人送茶进去掀起门帘时偷看了一眼。 能使动监门官的自然是比监门官地位更高的人。 “没想怎么样,就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你的寿命就到今日了。” “你们敢随意杀人!”向七喊道,一面忍不住后退,但门却被外边的人挡住了。 “我有钱。”程娇娘说道。“不说治病酬金万贯。还有这太平居。太平豆腐,神仙居,我有的钱,你这辈子。你整个董家这辈子都挣不到。” 向七靠在门上。 “我也有势。”程娇娘接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周六郎,“这是我舅父家哥哥…” 哥哥… 这大约是这女人第一次喊他为哥哥吧。 周六郎一瞬间浑身长刺,只觉得坐立不安。 “…归德郎将周家,你想必也知道,虽然不是多么权贵,但至少比你这个小吏,比你那个倒夜香起身的董家,天壤之别。”程娇娘说道。“更别提还有受我救命之恩的陈绍陈相公家,童内翰林家,以及更多的,等着我开口,依赖我起死回生得命寿的人家。你这样的人,在我眼里,就像个蚁虫一般,什么都不是。” 一个一个往日能听到都不容易的大人物的名字砸过来,向七眼睛瞪大,神情终于惊慌失措。 “你说,我这样的人,要想捏死一只你这样蚁虫,还有什么顾忌吗?”程娇娘问道,“你想不想试试我现在就把你在神仙居里,大厅广众之下乱棍活活打死,看看可有人会奈何我?” 向七腿脚一软,靠着门跌坐在地上。 “你说我这样的人,认定了这个件事是你干的,还有必要询问你吗?”程娇娘看着再不复刚进门时那般自信的男人,微微一笑,“你这条命,拿了就拿了。” “娘子,娘子,这件事我是被逼的啊。”向七忽地喊道,跪行向前痛哭流涕。 果然是他干的! 周六郎不由看向程娇娘,虽然说是这小子做贼心虚又不成器,但这一向不喜言谈的女人言辞犀利的逼问也让他很是惊讶。 “是谁逼你的?”周六郎不由喝道,“快说!” “我不知道啊,小的不知道啊,小的也没见过人,只是..只是…”向七低着头一面哭诉一面心思乱转,怎么办这件事推出去且无对证,“只是接到一封信,信上要小的如此做,要不然,要不然就要了小的全家的性命啊…” “还嘴硬!”周六郎干脆起身喝道,“看来真是不怕死!” 看着这个少年带着几分杀意走过来,向七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算了。”程娇娘忽地说道。 周六郎停下脚。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程娇娘说道,“我说过了,我找你来只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能把你怎么样,但,我也仅仅是告诉你而已,并不是要把你怎么样。” 那到底是要怎么样啊! 别说已经被这起起伏伏一时自信一时惊恐的反负折腾脑子都乱掉的向七糊涂了,就连周六郎也糊涂了。 “你走吧。”程娇娘说道。 向七瞪大眼。 什么意思? “你走吧,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把你怎么样。”程娇娘说道,“因为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没必要我再脏了手。” 这女人有病吧? 什么我的寿命就到今天了?搞笑吗? 是忌惮他背后的人吧? 看来方才杜撰的背后有人还真是对了!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向七利索的爬起来,转身冲向门边。 这次的门很轻松的就被拉开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可笑啊?” 哑涩的女声又在背后响起。 “你别忘了我是谁。” “我既然能起死回生,断人寿命又有什么不可能。”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向七顿时一抖,竟然软到下去,整个人栽了出去,他没有再回头,就那样连滚带爬的冲出去了。 向七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神仙居,他的面色惨白,浑身冒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天可见,他要是知道徐茂修他们竟然跟这太平居有关系,他打死也不会去写那匿告信的! 这太平居的事都不用刻意打听,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讲出一回书来。 西街泼皮五人,披着牙行外衣的无赖朱五,惹到太平居,被当场射杀的,被背后主谋勒令自尽的,就说这神仙居。被太平居的人上门打砸一顿。结果没讨到便宜。反而整个神仙居成了人家的了。 果然是有钱有势惹不得,虽然他是个小吏,但也知道在京城他的命甚至还不如那些泼皮无赖呢。 真是该死,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没有打听清楚了再决定! 都是被气昏了头。行事鲁莽,如今惹来这大麻烦! 难不成最后反而要自己丢了性命? “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 “小哥儿,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 他的眼前耳边反复的浮现这两个人的话。 竟然这么巧?两个人都这么说?难不成真的有大难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胡说呢! 向七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他伸手按着胸口,似乎不这样心就要跳出来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大街上人群中穿行。 周围的喧哗说笑皆能入耳,但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向七!” 忽地一声大喊从前方传来。 向七打个哆嗦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见大街上迎面有一群人跑来。 “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自己喊道。他的手里举着一根木棍。 不止是他,那跟着他冲来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家伙。 他们想干什么? 所以还是想杀了自己是吧? 刚才只是说的好听! 向七不由站住脚,开始慢慢的后退。 在大街上就敢打杀他吗?这也太张狂,绝不可能的! “向七,你干的好事!” 人群里又一个声音喊道,这是个熟悉的声音。 向七怔怔看去,见人群中竟然还有董老爷。 董老爷面色阴沉,虽然年纪大了,脚步却不比那些汉子们慢,疾步的走来。 你干的好事! 他知道了!董老爷知道了! 向七顿时面色如土,心跳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这个岳丈,不,不,是爹,他是赘婿,要喊爹的。 他的这个爹独身在京城,靠着人人瞧不起的倒夜香起身发家,本就不是个善茬,手里也不是干净的。 他的这个爹本来就看不上他,退而求其次的招赘自己,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如今他已经给董家生养了两个儿子,对董家来说,自己已经没用了! 他早就想踹了自己了吧? 尤其是如今又有了徐茂修,看看那一日徐茂修上门时,这个老不死欢喜的样子,恨不得喊徐茂修当爹! 如今这老不死的知道是自己干的了,更有借口除掉自己了! 自己这个赘婿,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地位,就是打死了也没人管! 他们要打死自己了!他们要打死自己了! 向七大喊一声,调头就跑。 “你还跑!你往哪里跑!” 身后传来董老爷怒吼。 向七更是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正扑在街边一间商铺的砖石台阶上。 尖叫声在街道上炸开。 半芹死死的掩住口,将那尖叫声堵住,瞪圆了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向七头脸下的血蔓延开。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啊! ************************** 那么就拜托大家了,辛苦大家把票留这么久,希望我这段坚持的双更能值得大家投票。 谢谢,谢谢。 今日恢复两更。   ☆、第一百零五章 生气 大家的票太猛了!!多谢赏面子!! ***************************************** 神仙居门前大街上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期间吵骂声不绝。 后边新来的挤不过去,听不到也看不到急得只跳脚,只得不停的询问前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头追打自己的赘婿,结果赘婿跌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追打,说是这赘婿欠赌债被人打了,老头带人来救场,谁知道这赘婿以为是来打他的吓得跑,结果跌死了…” “…好好的怎么能跌死?” “…是说啊,所以老头正揪着店铺要见官,说是他们的霸占街道,修的台阶长,结果才致人跌死的….” “…这也行?” “….那老头是董大香,连夜香都能抢着当宝贝,跌死了赘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捞一把。” 街上议论纷纷,一层比一层热闹,这般热闹很快官府的人闻讯赶来,一番纠缠拉扯之后,将董老爷一干人以及哭丧着脸的商铺掌柜,连带尸首一并带去官府,大多数人都跟着去官府看热闹,街上余下的人才渐渐的散去。 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周六郎放下窗帘,回头看程娇娘。 自始至终,那女子都安坐在几案前,认真的吃饭。 真是…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怎么做到的?”程娇娘说道,头也没有回一下。 “难道他真是自己跌死的?”周六郎干脆走过来,在她对面跪坐下问道。 “不是跌死还是怎么死的?”程娇娘问道,“我没有守着窗户看,不知道。” 又开始装傻充愣。 周六郎看着她。 “你还特意选了这件包厢来,不就是为了方便看他怎么死吗?”他说道。 “这是神仙居最好的房间,我来自然要用这里。”程娇娘说道。 这种话傻子才会信! 周流浪哼了声。 自从进来之后,没有吃茶,也没有吃点心,什么入口的都没有。难道是味道? 他抬起头看四周,又用力嗅了嗅。 这是神仙居杏花厢房,里面的装饰用的都是杏花,包括熏香。 至于是不是杏花香气,周六郎一个男人家也分辨不出来,反正香气淡淡几乎察觉不到。 “你到底用了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毒吗?” “这世上哪有随意针对特定人而其他人无事的毒?”程娇娘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随心所欲成神仙了?” “你不就是神仙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我要是神仙,还用跟这样一个人费口水?”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拨着碗里的米。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死?”周六郎问道。 “因为我今晚就要打死他。”程娇娘说道。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运气不好,他竟然先跌死了。” 打死?运气不好? “那你说他现在的死没在你的预计中?”周六郎问道,一脸不信。 难道说真是向七自己运气不好跌死了? 哪有这样巧的事! 这怎么可能!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在和这女人见过面。又被吓的心神大乱的之后… 对,吓的! “他是被你吓死的!”周六郎坚定说道。 没错,她能将刘校理恭维成风疾,又能把秦十三郎气死,自然也能把这向七吓死。 越想越是如此。 “原来你让我去南城门找他写文书,又找个算卦老头诈唬他,都是为了此时。”他说道,点点头。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碗筷。 “那是为了什么?吓唬他玩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对啊。”程娇娘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吓他玩,出口气,而已。” 周六郎瞪眼看着她。 “你?”他皱眉说道,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会这么无聊?” 程娇娘垂下头,起身。 “喂。”周六郎坐着抬头看着她,喊道。 程娇娘垂视线看他。 周六郎看着她。 “你是在生气?”他问道,神情惊讶。 忽的又咧嘴一笑。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他说道。 眼前的少女端正而立,神情依旧木然,但那样微微斜视过来,竟然恍惚也带了几分灵动。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宠辱不惊,死水一片的,竟然会生气? 原来她生气是这样的…. “是生气了吧?”周六郎说道,一面抱臂看着她,“这件事的竟然真的是一个狗屁不是的人私愤报复,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变成了连你也束手无策的大事,你要气死了吧?竟然被那样的一个人推入这样的境地……” 他说着再次咧嘴笑。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的,但真的应了那句话,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程娇娘收回视线,提裙迈步向外,半芹忙起身低头跟上。 周六郎转头看着她,手一撑地跃起跟上去。 “喂,我还奇怪你今日怎么说了那种话。”他跟上,将半芹挤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原来这次真不是骗人耍手段,而是真生气了,吓唬他出气呢。” 程娇娘只是向前而行目不斜视。 午后的神仙居没有什么客人,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无比,初秋的日光从直窗内投落在地上,衣裙摇曳而碎。 “你原来也会乱说话啊。”周六郎说道,“那种话你都敢说,就跟小孩子打架逞凶斗狠似的,我爹是谁谁,我是谁谁,我会什么什么,我多么厉害厉害…”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他说道。 说自己是神仙的弟子,说自己握有起死回生秘技,说自己能断人寿命,这些话外界民间私下闲谈无所谓,但如果自己跳出来说,那就性质不同了。 妖道邪佞最终不是正道,也是不能为朝廷所容忍。 “嗯,没错,那小子今日是死定了。”周六郎点点头,说道,“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不可能再活着了。” 程娇娘站住脚,侧头看他。 “虽然过程不是我所料。”她说道,“但结果是一样的,这种事你想不想亲自试试?” 周六郎看着她。 “你在威胁我?”他说道,咧嘴一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吓不死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是已经死了的。”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好了的话,这世上,此时已经没有程娇娘。” 周六郎的笑顿时消散。 “旁人无视是为无义,但血亲人无视,便是助杀。”程娇娘接着说道,“真不知道作为我的仇人,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高兴和自得。” 当初程二老爷离任归乡,根本就是抛弃了这个傻儿在道观。 周老夫人死后,周老爷也装作忘了停了对道观的供应。 当初程家问她们主仆怎么回来的,半芹说是周老夫人留了一大笔钱,当时所有人都信了,但后来半芹又承认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不过是搪塞他人之言。 痴傻,孤女,弱仆,被弃,异地他乡,下场的确是只有死路一条…… 周六郎神情难看,面色微白。 正如这女子所说,见到危难,路人旁人无视,因为没有血亲养护之责,并不能指责,但如果是亲人见危难而不顾,尤其是直系血亲,那就视为杀害了。 至少在这个女子心里,那就无疑是杀害。 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仇人。 这个女人! 要说那向七不是她吓死的鬼都不信!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已经坐车走了。 “女人生气真可怕。”他喃喃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不说 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玉带桥,而是行驶到一处街,车放慢了速度。 从车帘望去,对面是一幢青石衙门,没有悬挂匾额,来往的人也不多,初秋的午后带着几分肃杀。 这里便是兵部下属的一个小狱。 “娘子,我们真没办法进去看看吗?”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没办法。”程娇娘说道。 连周老爷都没法子进去,她们更没办法。 半芹叹口气。 “郎君们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样..”她喃喃说道,“已经三天了….” “不会待很久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大喜。 程娇娘看了眼她的喜色,神情漠然,放下车帘子。 娘子还是不高兴… 半芹收起喜悦,低下头。 马车缓缓行驶而去。 而这边周六郎回到家,将今日的所为一一讲给周老爷。 听了周六郎的话,周老爷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竟然真是这个么下三滥的东西自己一人引起的?”周老爷说道,又摇头,一脸不可置信,“真不是暗地谁人指使的?” 周六郎摇头。 “真不是。”他说道。 周老爷捻须嘶嘶两声。 “还真是得罪了运气….”他喃喃说道。 不过听到说那个向七竟然当街跌死了,周老爷的反应则跟周六郎一样,认定是程娇娘杀的。 “其实这个废物,现在理会已经没必要的。”他说道,“竟然一找出认定就直接杀了…” 他说着摇头。 “真是嗜杀..”他说道,“事已至此,杀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出口气。”周六郎说道,说到这里忍不住咧嘴笑了下。 “胡闹,这种气出了也没用。”周老爷摇头说道,“事到如今。就是杀了这个废物又有什么用。” “也许有时候做事,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用,自己出了气,心情好点,也算是有用吧。”周六郎说道,咧嘴一笑。 虽然看起来那个女人的心情并没有好转… 杀了向七,事情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事情还没开始,而走向如何,也几乎是不可掌控的。 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周六郎收了笑。神色沉沉。 怎么办才好? 正犹豫间。门外有小厮进来。 “公子。秦十三公子来了。”他说道。 周六郎就起身。 “他肯定也知道了。”他说道,微微一笑。 这家伙聪明,也许这件事他有什么好主意呢。 “六郎。”周老爷唤住他,“这件事。我们的猜测,不要跟秦十三郎说的太细。” 周六郎一愣,回头看父亲。 周老爷神色沉沉。 “他已经不是秦家的小瘸子了,他恢复了正常,又那般的聪慧,必然是要入仕的。”他说道,“六郎,这次的逃兵事件,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概都要被卷入其中,是站在高家王步堂这边,还是陈相公这边,也是未知的。” 周六郎神色变幻,动动嘴没有出声。 “而秦家。是皇亲,虽然还不知是站在太后这边还是其他人这边。”周老爷看着他接着说道,“总之,一切都是无定数,所以,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有些事,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周六郎愣愣站了一刻,嗯了声转身走出来。 与以往的不同,他走的很慢,等走到院子时,等候的不耐烦的秦十三郎已经和婢女们说笑着采摘花叶。 就像以前一样,他总是喜欢把院子里的花草当做茶来各种尝试,虽然没有一次能入口的。 不,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他指着让婢女们去采摘,而现在,是他自己亲自去采摘。 日光粼粼下,少年郎侧颜如同白玉雕成,站直了的身材欣长,一手抚着大袖,一手摘下一朵半开的花,还在鼻息间嗅了嗅。 这种姿态如果是别的少年来做,怎么看都有些脂粉气,但秦十三郎做来却带着几分洒脱。 周六郎站住脚,看着院中与婢女说笑的少年郎。 他不再是秦家的那个小瘸子了….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家.. 原来他是秦家的,皇亲国戚的秦家。 自从相识以来,他称呼他为十三,不高兴的时候喊秦桑子,那个秦字,在他眼里只是个秦字,都忘了,那是一个姓氏,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 “六郎,你看什么呢?” 秦十三郎抬头喊道,一面将手里的花扔给婢女。 周六郎抬脚大步迈进来。 “你又干什么呢?”他说道,“这些花是你非要种的,种了又胡乱的糟蹋了。” “你懂什么,任它开着才是糟蹋,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搭着他的肩头拉过来,“来来,让你尝尝我新想的法子做的茶。” “你的茶还是留着猪吃吧。”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十三郎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下。 “行啊长本事了会拐着弯骂人了!没白被你的妹妹骂这么久…”他笑道。 “你才长本事了,竟然敢打我!”周六郎喊道,一面抬手。 秦十三郎早几步跳开了。 “哈,哈。”他笑道,“打不着,我现在能跑了。” 周六郎呸了声失笑,抬脚迈上台阶。 “哎,太平居的事,你听说了吧?”秦十三郎问道,直接从一旁翻到廊下。 周六郎点点头。 “听说了,我还去见过她了。”他说道,一面扬眉,“而且我还帮了她的忙。” 秦十三郎很是惊讶,又带着几分不高兴。 “你竟然自己去了也不叫我。”他说道。 “你去做什么?我们家的事。”周六郎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 秦十三郎在他对面坐下,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杵子瓷罐。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伴着噔噔的捣杵声,周六郎将今日的事逐一讲来。 “那算卦的老头也是你找来的?”秦十三郎一面插话偶尔询问,“把向七抓走后,去通知他家人的也是你的人吧。” “是啊。”周六郎点头说道,说了又撇嘴,“让告诉那董家的人,向七被人当街劫走了,纵然是一个没地位的赘婿,自己在家怎么打骂都可以,但外边有人这样做就是打了董家的脸面,那老家伙立刻带着人气汹汹的赶过来了…” 没想到这气势汹汹反而将这个赘婿跟吓慌了神不择路跌死了。 “这么多事连在一起,她还说向七当街跌死跟她无关,真是说谎越来越不眨眼了。”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可是这大概真是巧合吧。”他笑道,“只能说她运气好。” 运气好的话也不会被一个下三滥的东西拉进这么大的坑里去。 周六郎张口要说话,话到嘴边又死死的咬住咽下。 “谁知道呢。”他含糊说道,“嘴里从来没有个真话。”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那然后呢?”他问道。 “她只让我帮这个,帮完了我就回来了。”周六郎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大约回去又偷着高兴去了吧,气也出了,也求我父亲帮忙了,待明日我父亲去走动关照一下,就没事了。” 说罢端起茶碗喝茶。 秦十三郎低着头咚咚捣花叶。 “也一定啊。”他说道,不待周六郎再说话,转头跟看一旁的婢女,“去把醋拿来。” 周六郎端着碗饮尽茶稍微松口气。 “先不说这个。”他说道,“我就要走了,有几张弓带不走,你看看你要哪一个?” “还要选吗?”秦十三郎抬头看他,皱眉,“不是都该归我吗?” 周六郎呸了声。 “想得美。”他说道,一面跳起来伸手拍他肩头,“快来。” 秦十三郎笑着扔下捣杵,起身跟他而去。 室内少年郎的打趣说笑争吵不时响起。 ******************************** 多谢大家投票,无以言表。   ☆、第一百零七章 不问(盟主加更) 董老爷迈入厅堂,脸上的怒气悲伤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爹。” 门外董娘子的声音传来,因为太过突然,她连身上鲜艳的衣衫都没换下,疾步进来,神情惊讶。 “那死鬼死了?” 看着女儿的样子,又听了这句话,董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董娘子被打懵了。 “爹,你干吗?”她捂着脸喊道。 董老爷伸手点着她。 “都是你!”他喝道,“都是你害的!” 董娘子从小娇养,性子本就泼辣,此时反应过来甩手跺脚。 “我要是想害他还用等到现在?”她毫不示弱的喊道。 “你还不如早点害死他呢,也省的如今要害更多人。”董老爷沉声喝道。 “爹。”董娘子气道,“我害谁了我!” “你害了徐茂修,又害了向七,下一个,就是咱们全家了!”董老爷喝道。 听到徐茂修,董娘子冷静下来,也顾不上生气了。 “爹,你气糊涂了?”她问道。 董老爷甩手坐下,神情越发阴沉。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董娘子问道,“向七真死了?” “真死了。”董老爷说道。 “怎么就死了?”董娘子问道。 董老爷抬头看着她,就算听说自己男人真死了,女儿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感伤,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董老爷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尽了。 “不是你害的。”他摇头说道,“是我害的。” 董娘子听得更糊涂。 “爹..”她喊了声。 “我当初不该赌气答应向七让他进门。”董老爷说道,说着摇头苦笑,“果然赌气做出的决定将来都是要自食恶果的。” 他说到这里看向还要问什么的董娘子,伸手示意她坐下。 “四娘。”他说道,“错了不怕,怕的是没有补救的机会,现在。是我们董家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生死攸关? 董娘子瞪眼。 “爹,你把向七打死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你怎么犯这个糊涂?”她问道。 虽然赘婿身份低下,但律法有规定,擅杀养子当弃世,当然私下家法族法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要不告官就不究,但那不代表你光天化日在街上当众就能打杀人。 “他不是我打死的,他是被别人害死的。”董老爷说道。 “啊,谁这么大胆?”董娘子喊道,“跟他没完!我这就去换衣裳。叫上大哥儿二哥儿。去他门前哭去!非让他在京城呆不下去不可!” 董老爷嗤声一笑。 “你还跟她没完。她是要跟我们家没完了!”他说道,“她能射杀泼皮,能逼死朱五,吓傻窦七合家搬离京城。从一个太平居到一个神仙居另有一个怡春堂…还有,你知道怡春堂原本是谁的吗?” 董娘子正被这一串名字一串杀啊死啊的说的神情惊愕,听见问便愣愣摇摇头。 “中书门下省的刘校理。”董老爷说道,“别的人不知道,咱们做生意的人还不知道吗?刘校理手伸得多长多隐秘,竟然被人夺了产业,不…” 他说道这里一停。 “不,不,对。对,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刘校理病的蹊跷…..。”他连连说道。 “爹,你又怎么了?气糊涂了?”董娘子皱眉问道。 不会一个赘婿的死。就把爹给伤心的崩溃了?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人糊里糊涂的。 “我不怎么,我清楚的很,只有惹到这个人,下场一定是死。”董老爷说道,深吸一口气,“这次我们惹到大麻烦了,我一开始还怀疑,现在向七死了,我就确定了,匿告徐茂修他们的就是向七。” 董娘子瞪眼,这个听懂了,旋即跳起来。 “我就猜到是这个死鬼….”她喊道。 “匿告的是向七,但挑起这一切却是你!”董老爷喊道,“如果你再不听我好好说,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 董娘子扶着心口瞪眼看着父亲。 “孽缘。”董老爷吐出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对徐茂修过于痴情,向七也不会暗恨疯狂,做出这种事,做出也就做出了,原本也不过是泄愤的小把戏,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冤家对头抓住报复成了大事,也难怪太平居这边气恨对向七狠下毒手。” 董娘子如坠云里雾里,还有些糊涂。 就这样?一个人说杀就杀了? “一个人?”董老爷冷笑一下,伸出手掌,正反翻了翻,“太平居的手下可不止一个人的命了!” 董娘子这才明白适才董老爷念得那一串杀啊死的是什么意思,面色更为发白。 “爹,你是说,那个小娘子杀了向七?”她问道,“你不是说向七是跌死的吗?” 那个小娘子? 小小年纪的娇滴滴的单薄的一吹就能倒的美人? 杀人? “我不想知道是不是她,她又是怎么做到的,也不会去查,我只需要知道,在她的眼里,我们都是该死的人。”董老爷说道。 “那现在,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去,去求她吗?”董娘子问道,神情微微有些慌乱。 如果别的时候爹告诉她有人要杀他们,她只会当做爹喝醉了,但此时因为向七的诡异之死,她不得不信了。 “求她?那是死的更快!”董老爷说道。 “那怎么办啊?”董娘子说道。 董老爷沉吟一刻。 “你现在换上衣裳,带着大哥儿二哥儿去哭向七。”他说道。 董娘子愣了下,怎么突然又说这个了? “爹,还哭他干什么!”她说道,“是他害的我们!” “哭他又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董老爷说道,一面招手让女儿靠前几分,“先去张大帽子的店铺前哭,向七在他们门前跌死,他们便是杀人凶手。待街人听得差不多,再去衙门口哭….” “爹,现在不是讹钱的时候吧?”董娘子打断他说道。 “你个蠢货。”董老爷骂道,“眼里只有钱,现在要紧事一口咬定向七的死是意外,让那娘子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一切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意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董娘子明白了,忙应声是起身。 她急匆匆走向门口,又停下脚回头。 “爹。那她这么厉害。徐大哥这次一定会没事吧?”她说道。 董老爷看着她。神情沉沉。 “最好他没事。”他说道,“要不然,我们董家必将破门灭户尸骨无存。” 董娘子低下头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我那可怜的夫啊!” 女人尖利凄惨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 玉带桥。程宅。 墙边响起咚咚的敲打声,婢女又有些气恼的抬头。 “真是的,烦人!”她说道。 墙头上少年的头探出来。 “娘子,娘子,我是来谢谢你的。”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我吃了你的药茶,短短时日,病就好了。”晋安郡王说道。 “所以,要给我诊费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朋友之间哪用的着谈钱。”他说道。 谁跟你就朋友了? 婢女皱眉。 “不过我给你带了这个。”少年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拿出一个瓷罐。 金哥儿上前稳稳的接住。捧到程娇娘面前。 婢女打开盖子,一股淡香扑鼻。 什么啊,茶而已。 娘子又不吃外边的茶… “木香。”程娇娘说道,抬头去看墙上的少年郎,虽然声音平淡。但似乎有些惊讶。 木香是什么? 婢女不解。 “是很香吧?”晋安郡王笑道,“是木樨花做的茶。” 香茶? 那还怎么喝?有花香岂不是夺了茶的真? 婢女忍不住低头看瓷罐。 “看点心就知道,你一定吃喝很挑剔。”晋安郡王笑道,“这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多谢。”程娇娘说道,冲少年郎微微一笑。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少年郎扶着墙头问道。 “这几天,不太好。”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神情一怔。 好事的家伙又要追问了… 难道娘子还一字不留的都告诉他? 婢女不由带着几分紧张。 这个少年人的来历是不是…. “有些没法开口。”少年人却没有往日那般嬉笑,反而面色肃重,慢慢开口说道,“说是朋友,我可能,什么都不能帮你,所以,不敢夸海口。” 啊呀… 婢女愕然看着这少年… 这种将明明是拒绝的话说的却好似被人为难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真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是已经开口问了,我也答了,你还有什么要开口的?”程娇娘说道。 过的如何?不太好。 就这个吗? 婢女又去看程娇娘。 怔怔一刻,她转身拿着瓷罐进厅堂,反正这两人说话她一向听不懂,还是做自己的事去吧。 “这次你搞的定吗?”晋安郡王问道。 “还可一试。”程娇娘说道。 “那你去试,最后不行,还有我。”晋安郡王说道,看着她点点头,“你救过我一命的,我会还你一命。” 婢女收回视线,看婢女。 “这个人果然是个绣花枕头,日常跟娘子花言巧语的,遇到真正的事儿了,他竟然连句好听话都不敢说了。”她说道。 “姐姐,你想,他是一个连命都几乎丢了的人,还有,他如果真能随心帮忙的话,又何至于,连从正门见娘子都不敢。”半芹低声说道。 好像说过,他不走正门,不是因为他不怕对自己不好,而是怕对娘子不好。 连见人都小心翼翼的人,如果贸然去帮忙,那只怕忙帮不了,反而引来麻烦。 婢女也看出去,廊上的少年已经没了笑脸,取而代之的是郑重。 “其实,他最后说的已经很重了。”她又笑了笑说道。 还你一命。 只要有命在,一切都有可能。 *********************** 下一更在下午五六点,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第一百零八章 有心 晋安郡王入宫之后先经过的是太后的保慈宫,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冲他摆手。 “哥哥。”二皇子喊道,带着满脸的喜色,“你病好了?”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你去见娘娘吗?”二皇子问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他说道,“陛下一会儿要问我功课,我得再去准备一下。” 问功课的痛苦二皇子深有体会,闻言忙点点头。 “哥哥病了好几天,都耽搁了,父皇不会训斥哥哥的,别怕别怕。”他说道,一面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要拍拍晋安郡王。 只是个子太矮,只拍到郡王郡王的腿。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矮身冲他点点头。 要准备的不是怕答不上来,而是怕答了不该答的。 “..今日高通事来探望娘娘,带了好些东西来,我也给哥哥你拿一些…”二皇子笑哈哈的说道。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微微一凝滞。 “高大人来了?”他问道。 这话问的是二皇子身后的内侍。 “是啊,太后留了午膳。”内侍说道,“大皇子二皇子都相陪着,还问郡王你呢。” 晋安郡王哦了声。 “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他问道,一面拉住二皇子的手,“有吃的吗?” “没有,没有,只有玩的。”二皇子笑道。 “那让我看看去。”晋安郡王说道,拉着二皇子的手向他寝宫而去。 二皇子生母难产而亡,由宋皇后抚养,如今他的吃住都在皇后宫中。 皇后体弱,二皇子和晋安郡王过来时说已经歇息,便在殿外施礼就走了。 “…玮郡王的病,好了吗?” 幔帐后,女声问道。 “好了。” 一个女官掀起幔帐进去,一面说道。 “..好了就好。六哥儿本就身体弱,这宫里说孩子少,却也是孩子多,不得不多些小心。” 卧榻上宋皇后说道。 这话女官不敢接,只是端着药碗低头过来。 天近傍晚,室内有些昏暗,昏昏下掩盖了年近四十宋皇后的老态。 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又出身贫寒,在这宫里熬下来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而这余下的几十年。只怕更是不容易。 非是她亲生的皇长子。年轻的皇子生母贵妃。偏心的太后,病弱的皇帝…. “六哥儿身边的人再加几个。”宋皇后说道。 女官应声是。 “以后,不管哪里的外食,都不许他吃。”宋皇后又说道。 女官再次应声是。 “玮郡王。跟娘娘一般在心呢。”她又说道。 宋皇后吃完药,抬头看她。 “我适才去看过了,两个人在房间里,玮郡王把六哥儿拿回来的东西一个一个的看呢。”女官含笑说道。 “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还是有心的。”宋皇后说道,微微一笑。 “日常也是,六哥儿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也上心的很。”女官说道。 宋皇后笑了笑。斜倚在榻上。 “当初,那些内侍妃嫔为了哄他不哭闹,私下说宫里生养的孩儿长成他这般大,他的父王就会接他回去了。”她说道,“自此后他对宫里的孩子都极其的关心。尤其是接连生养的几个都没成活后。” “可他对大皇子就没那么上心了,原本他们年纪差四五岁,应该玩一起的。”女官笑道。 “他当初也想,天天追着人家看,只不过,人家不让看。”宋皇后摇头含笑说道,一面叹口气,“后来刘贤妃生养下这个孩子,刚生下来猫儿一样,都以为养不活,刘妃也死了,更没几个人上心,他才得了机会天天看着,看来看去,看到如今的情分。” “情分最是难得。”女官说道,“这宫里孩子少,有人陪着都少些寂寞。” 宋皇后嗯了声,慢慢闭上眼。 女官没有再说话,轻手轻脚的给皇后搭上薄被慢慢的退了出去。 夜色慢行而至,笼罩了整个宫殿。 秋日的雾气散去,金哥儿打着哈欠,抱着扫帚打开门,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秦秦公子?”他结巴问道,瞪眼看着面前的人。 秋日里秦十三郎额头微汗,身旁跟着三个小厮,但没有马车,似乎是步行而来。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含笑故意学他打趣道,“早啊。” “早..”金哥儿愣愣答道。 “你家娘子可在?”秦十三郎笑问道,“我正好路过,走累了,来讨个点心吃。” 秦十三郎被带入后院,一眼便看到晨光里的少女正拉开弓箭。 长发垂后,五彩的臂绳束着黑色的衣衫格外的显眼。 嗡的一声轻响,长箭命中草靶子。 虽然未中红心,但比起曾经的脱靶已经进步很多。 “早知道我也带着弓箭来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手收起弓箭。 “带弓箭来,我就让你玩吗?”她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也是,我现在也没病。”他说道。 程娇娘将弓箭递给婢女,转身迈步而行。 秦十三郎待她走过才跟上。 “我倒有些怀念生病的时候了。”他说道。 “真的假的?”程娇娘问道,侧头看他一眼,“治病不容易,生病,很简单啊。” 秦十三郎笑了。 “假的。”他忙说道,“你可别当真,再吓一次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身后的婢女和半芹忍不住抿嘴笑。 茶和点心都推过来,热气腾腾而起。 秦十三郎捏起吃了一口茶吃一口点心,一面含笑赞叹。 “就比如这点心,病好以前和病好以后吃起来滋味便是不同的。”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看着对面的程娇娘,“真的是一切都变了。” “变了就变了,又有什么。”程娇娘说道,解下臂绳,衣衫垂下。 “舍不得啊。”秦十三郎说道,吃了口茶,“以前周六郎可是从来不骗我,如今我去问他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骗了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而我,竟然也没有当场揭穿他,就像以前那样,笑着用拐杖杵他,然后骂他蠢样,还在我面前说谎,你骗得了谁啊。”他笑道,就好似眼前便是如此场景,一面低头看看手里,“是啊,变了,我手边没有了拐杖,在他面前站起来了,却没了以前理直气壮的底气,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程娇娘喝完水,放下茶碗。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回吧。”她说道。 “程娘子,你就听听人家诉苦嘛。”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的痛苦感伤,我为什么要听?”程娇娘说道,“你痛苦也好,难过也好,高兴也好,什么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听来做什么?又不是我的感觉,你说了,我也没感觉,所以,你跟我说还是跟一棵树说,有什么区别?”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 “程娇娘。”他说道,“你这样子可怎么讨到人喜欢呢?” 程娇娘看着他,还没张口,秦十三郎又先开口了。 “当然,你有起死回生的手艺,不需要讨人欢喜。”他又微微一笑道,“只是,人事来往,到底是言谈所系,既然是言谈,便是需要温情的。” “有又何用?”程娇娘问道。 “有时候规矩无情的时候,或许就要人情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她,“比如,今有西北营逃兵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 他声音清朗缓慢,将这一个个名字清晰的说出来,一旁的婢女半芹以及金哥儿都看过来。 “杀人而逃,证据确凿,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敬效尤。”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伸手掩嘴,但失声依旧而出。 斩! ************************* 正文字数2553,余下不收费。 这本书没有浓烈的言情,也没有虎躯一震无所不能可以依靠的男人们,所有人都各自感受各自的世道艰难,虽然女主开了些金手指,但还是难中做乐,这么闷的故事,多谢你们喜欢。   ☆、第一百零九章 应对 外边晨光大亮,但牢房里却感受不到,阴沉昏暗,夹杂着腐臭的气息,让人几乎不辨昼夜。 “还让吃这个啊?” 徐棒槌喊道,看着被撂在牢门外的一桶饭,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 狱吏只当没听到扭头走了。 徐棒槌愤愤的自己捞着了一碗。 “能吃这饭就是好的了。”旁边牢房里有人说道,“等到吃好的时候,那就要没命了。” 徐棒槌没有理会,蹲下来闷头吃饭。 “呸,真难吃。”他说道。 “以前比这难吃的吃的多了!”范江林低声喝道。 “那最近不是吃得都挺好嘛…”徐棒槌说道,一面看到范江林瞪眼便忙缩头,举了举碗,“我再吃几天就习惯了…” “再吃几天估计就吃不着了。”旁边牢房的人又忍不住说道,“在这里的都是待审的,等审判了,要么被放出去,继续吃好吃的去,要么判刑流放牢城做工役,做工役可是连这样的饭都吃不到的,要么嘛…就是一顿好的断头饭,以后好的馊的都吃不到了…” 除了徐棒槌,其他人也拿了碗舀了吃,他们或者坐下,或者蹲着,闷头吃饭依旧没人说话。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一旁牢房的人继续说话。 “…哎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来头一定很大吧?来这里别说挨打受刑了,连骂都没人敢骂你们一声…”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这样的最危险了…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 他的话音才落,便脚步声响,一股香气随之传来。 “喂,你们,别吃那个了。”狱吏喊道,将一个木桶又放下来。 大家闻声闻气都看过去,见满满的一桶羊肉。 徐棒槌哇了一声。忙跑过去,伸手就抓了一根大骨头。 “哎,哎,先别急着吃,这,这不会是断头饭吧?”旁边牢房的人喊道。 听他这话,其他围过来的弟兄都愣了下。 那狱吏却依旧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应该不是,要是的话,一定会说的。” 旁边牢房的人说道。一面又看徐棒槌这边。昏昏的牢房。须发杂乱的泥垢遮挡的面容根本就看不清神情,但可以想象这人的惊讶。 “喂,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受照顾啊?” 徐棒槌等人不理会他。 “好,好。多谢关照,多给打些好酒。”徐棒槌一面含糊冲走开的狱吏喊道。 其他几个兄弟也都跟着笑了。 “对,给打些好酒。”他们说道,一面纷纷抓起羊肉大吃。 范江林拿了两块肉骨头,走到墙边,递给徐茂修。 “给。”他说道,一面自己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吃另一块。 徐茂修接过,没有吃。 “怎么?死过一回还害怕?”范江林笑问道。 “不害怕。”徐茂修吐口气说道,晃着手里的肉骨头。“早晚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她在外边一定又气又急.,我们要是死了。她那么要强骄傲的,只怕这辈子都留着疤,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实在是下不去...拖累她如此….” 范江林吃下吃肉,沉默一刻,最终叹口气。 “都是命啊。”他说道。 陈老太爷已经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薄薄的衣衫背部隐隐被汗水打湿。 “太爷,歇息一下吧。”跟随的老仆劝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接过递来的拐杖,吐出一口气。 “老爷回来了吗?”他问道。 老仆忙问旁边的小厮,小厮飞跑去了,不多时回来。 “老爷回来了。”他说道。 陈老太爷脸上却没有神情,站着一手捶腰。 “要去请老爷吗?”老仆问道。 陈老太爷摇头,沉默不语。 “太爷,太爷。”又一小厮跑来,“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神情一变。 “终于还是来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书房里的陈绍此时也正心里说出这句话,不过比起父亲,他还要多了一句话。 来的好快! 今天早朝才定的结论,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陈绍可以肯定知道这个消息的不会超过十人,能殿前应对的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这女子是从哪里如此快速得到消息的? 秦家? 今日秦侍讲轮休… 童内翰? 自从起死回生之后,不迷金石了,但对道家的迷恋更深了。 因为救他一命的便是传说中的道祖真人的亲传弟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仙缘! 所以病体康复的童内翰没有销假,依旧留在家里,不过不是养病,而是在家修仙呢。 至于周家不用考虑,连中书省的门都进不去,别说皇宫内殿了。 莫非这女子在京中还认得什么大人物? 又或者说,他想多了。 其实这女子只是来请求帮忙的,前几日以为小事所以由周家周旋,到今日始终不得解,所以便来自己这里了。 捧茶的婢女退下,书房里二人对坐。 “冒昧前来,只为我几个哥哥的性命,请大人周全?”程娇娘开门见山问道。 果然自己想多了… 陈绍摇头自嘲一笑。 “你也听说了。”他整容说道,一面叹口气,“你信我,所以事发之后没来找我,我自然是要替你周全,只是,此事涉及朝中军务,到底是律法难违啊。”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逃兵一事,牵扯甚多。”她说道,“处死我几个兄长,无非是想快刀斩乱麻,不让大人借机清查军务,所以大人您现在也是气急的很。” 陈绍神情微微惊愕,旋即苦笑一下。 “怎么,朝堂之争,娇娘也得悉了吗?”他说道。 “那大人就此认输吗?”程娇娘问道,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认输?当然不会。逃兵按律当诛,疏漏亦要彻查。军务糜烂乃逃卒之因,不查不足以断未来之患”陈绍肃容说道,“王步堂一党欺君罔上,为私利倾轧而不顾国事,其心可诛,此次兵败,便是积年之祸,偏有人还要包庇纵容,意图复起,古有萁子见纣王用玉着而知殷之将亡,王步堂等人欺君罔上如此猖狂,把持西北军务谋私利,贪污军饷,讳败为胜,欺瞒朝堂这么多年,却还如此包庇纵容留用,岂不是置国与不顾!陈某,不能见天子被欺瞒而不言,不除此邪佞,决不罢休!” 语气铿锵,如同又回到了适才殿前应对之时。 高通事这帮无耻之士,胡搅蛮缠,争不过就吵,吵不过就闹,东扯西扯,就是不肯认王步堂欺君罔上,或仗着老臣身份,或仗着后族亲份,行事说胡越来越没有顾忌。 无奈他手下的人好些资格不够君前奏对,偌大的朝堂上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对抗着。 陈绍深吸几口气,看着面前神情木然的小娘子,察觉失态,忙轻咳一声掩饰。 “这些事,你们年轻人就不要过问了。”他说道。 程娇娘施礼。 “大人心昭日月。”她说道,又抬起头,“既然彻查积弊事大,杀他几人于事无补,那可否留下性命,容他们将功赎罪?” 陈绍轻咳一声。 “其罪必诛,此为明军法是也。娘子,律法不可随心所欲。”他说道。 “虽是犯罪,但情非得已,可否法外容情枉开一面?”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陈绍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天道昭彰,人心自明。西北军务败坏,世人皆知,此事陈某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待陛下允准,派重臣去军中查验端详,便可将将奸佞入罪。到那时,自会还含冤受屈者一个公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程娇娘说道,“小女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公道非死不得还?” 陈绍沉默一刻,看着程娇娘。 “程娘子,有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注1】”他神情柔和几分,带着几分凝重又几分感叹说道,“不管什么人,这若梦浮生如能求得其所,也算是不枉人世一趟。” “大人透彻。”程娇娘说道,看着他,“那,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这次非死不可了?” 自始至终,她要问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不罢不休。 室内一阵沉默,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吸之间。 “是。”陈绍慢慢吐出一个字,神情坚定。 ******************************* 注1: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第一百一十章 不让(为盟主加更) 室内再次沉默。 秋风穿过厅堂门窗而进,带来不知哪里传来的笛声。 悠扬又带着几分凄厉,倒不是感情所致,应该是生手不熟悉。 笛声戛然而止。 “十八娘,你干什么?” 陈家的小花厅里,被夺了笛子的小娘子不悦说道。 “别在这里吹了,去别处。”陈十八娘说道,想了想,“哪里也别吹了,改日再吹。” “为什么啊?我每日都这样的,今日怎么了?”小娘子皱眉说道,又看十八娘,“哎,你这几日怎么没出门去找你的娇娘子读书写字啊?” 陈十八娘转身抬脚。 “祖父让我在家帮他抄经书。”她说道。 “把笛子给我。”小娘子跟上说道。 二人前后离开了。 书房里陈绍放下茶碗。 “程娘子,某知道你是明理之人。”他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在于情,而在于法理难违。” “法理之外,还有宽宥。”程娇娘说道。 “宽宥是对余事的。”陈绍和颜悦色几分,说道,“罚当罚,不连坐,不牵连,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大人,我觉得此事是你们逼的太急了,原本不该判死的。”程娇娘说道。 陈绍的眉头微微跳了下,逼的太急,这四个字似乎在哪里也听到过,但是他不爱听这几个字。 什么叫急?什么叫逼?国之大事,岂能视而不见见而不管。 “逼的太急?此辈贪于私利,动摇国本,致西北兵败,百姓流离,可是谁逼他们太急?”他竖眉喝道,“如此之贼,如何还能宽宥!” 余声散去,书房内重新陷入沉静。 “娇娘,这件事是朝政大事。你不要再问再管了。”陈绍说道,面色难掩几分不耐,“你也尽力了,此事原本就是他们先有罪,再隐瞒,与你无关,该有今日,是他们自找的。” 敬她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如果换做别的这般年纪的孩子,胡乱妄议朝政。他早呵斥赶了出去了。 程娇娘低头施礼。 “如此。告辞了。”她说道。 陈绍没有挽留。也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娘子起身撩动衣裙再次矮身施礼迈步向外。 她在门前又停下脚。 “还有。”她回头说道,“陈大人,我治了病收了钱。你家并不欠我什么。” 陈绍微微愕然,旋即又摇头。 这是赌气吗? 但是这件事,别说让这小娘子失望了,就是危及己身,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不顾天子脸色又如何?触犯皇亲国戚贵族利益又如何? 为国无暇谋身,身受天子知遇之殊恩,必当鞠躬尽瘁以报之。 陈绍拿过几案的书卷,低头翻看。 看着那女子带着一个婢女沿路而出,一个小丫头从墙头边收回头。转身向内院跑去。 陈老太爷廊下,几个孙女们正嬉笑逗弄鸟雀,小丫头跑进来,在陈十八娘耳边低语几句,陈十八娘微微色变。转身向厅堂去了。 “十八娘怎么了?” “谁知道,这几天都古怪,刚才还抢了我的笛子。” 其他姐妹们低声窃语。 “祖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厅堂里陈十八娘急急的问道。 “是父亲与程娘子政见不合了吗?” 陈老太爷失笑。 “程娘子又不从政,她舅父又是武将,与你父亲哪来的政见。”他说道,略一沉吟,“应该说是,你父亲的政见与她所求不相合。” “那以后程娘子就会和三姐一样,跟咱们再无来往了吗?”陈十八娘问道。 陈绍三女嫁与门当户对的同僚家,几年前因为一案两家意见不合生分,夫家命三女不得再于娘家来往,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的顺遂,陈绍夫妇也狠心不让女儿再来。 说起这个孙女,陈老太爷忍不住轻叹一声。 “不会的。”他摇头,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父亲的错,她遇到难处,起因也不是在你父亲,求而不得,也不能归罪与你父亲。” “可是,有些事你能帮忙而不帮,就会被人认为是仇人的。”陈十八娘说道。 “程娘子不是那样的人。”陈老太爷说道,又微微一笑,“如果是,那再无来往也正合适。” 陈十八娘轻轻叹口气。 “祖父,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呢。”她说道。 “止乎礼发于情,所以才为人嘛。”陈老太爷含笑说道,“没办法,人生而如此,悲喜忧愁不是你看的破就能放得下的。” “如果一切不变就好了。”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真是夫子也感慨无奈的事啊。”他说道。【注1】 马车在街道上驶过,车中程娇娘展开一张纸,其上字迹丰韵洒脱。 “我所知有限,听传些闲言碎语很容易,但能帮上娘子的地方不多。” 面前那少年郎伸手抚袖,神情如同声音一般清朗。 “又得知事情之后时间仓促,一件朝政大事,牵连从广,我等黄口小儿不可能妄言,请我父亲帮忙也是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听我,朝廷也不可能听我父亲,请娘子给我纸笔,我所能做的就是旁敲侧击的拿到当时殿前应对双方的姓名官职,以及各自随众关系来往。” “这些人所求也没什么,无非是一个要彻查西北军务,目的是将西北军事重要官员从上到下彻底清换,逃兵事件是一个极好的由头。” “陛下其人,略有些不定。” “趁着西北大败,王步堂被罚,陛下心中怒意未消,所以陈大人等自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而高通事等人自然不肯,王步堂倒了,但根基还在,只要根基在,再扶起一个王步堂也是很容易,如果连根都被拔起,这无疑是杀人父母,怪不得他们要红了眼。” “所以到现在,一方要杀了逃兵让此事就此了结,而另一边也顾不得这个逃兵,不管杀还是不杀,都要追查。而这个时候,陈大人绝对不会为这些逃兵说话,更别提保住他们性命,那无疑是给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把柄。” 秦十三郎放下笔,看着程娇娘。 “上一次刘校理在暗阴谋算计,我们自然也在暗阴谋算计为对,而这一次,且不管双方各自私心为何,明面上确是堂堂正正律法道义之争,十三先是残缺之人,如今虽然好了,但到底年幼,无能为力,这件事,无怪周六郎不与我相谈,实在是无法相谈。” 马车猛停一下,程娇娘身形一晃,收回了视线,外边街道的人声比起方才更喧闹嘈杂几分。 “就要到张家了。”婢女低声说道。 张家位于闹市陋巷,此处的闹市不是神仙居所在的那种华丽酒楼店铺闹市,而是穷困百姓来往的闹市,没有行脚店,只有挎篮叫卖,来往之间有衣衫褴褛的苦力,也有脂粉浓艳的私娼妓。 程娇娘将手中的纸团起,扔给婢女。 婢女伸手接住,拿出随身所带的火折子,拉过车中的小香炉,轻轻的晃了晃,火折子顿时燃起火星,车停下的时候,小香炉里便只剩一堆灰烬。 张家的门很容易就敲开了,看到婢女,老仆的脸色却有些古怪,不过心中有事牵挂焦急的婢女并没有注意。 “老爷在吗?”她忙忙问道,一面要迈步进去。 老仆却挡住了门。 “素心..哦不,半芹。”他带着几分为难说道,“老爷没在。” 婢女一怔。 “我昨日见过老爷的,说了我们今日要来。”她不由说道。 老仆轻咳一声。 这是在指责老爷食言而肥吗? “老爷去书院了。”他说道,“要么明日再来?” “明日来也不一定见得到。”婢女咬着下唇说道。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老仆叹口气,看了眼一旁的马车。 “素心。”他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了?” “没有大麻烦!”婢女气道,甩手转身,“我走了。” 老仆哎哎几声,最终没有再留,看着婢女走开了。 ******************************* 注1:《论语。子罕篇》 谢谢盟主12!!!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讲 站在车边,婢女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委屈又是羞愧又是着急。 “老爷,去书院了。”她吸了吸鼻子说道。 “那我们就去书院吧。”程娇娘说道,掀起车帘,看着一脸委屈的婢女笑了笑,“别人帮忙不是本分,帮了是恩情,不帮是常情,求人便要低头,你委屈什么。” 马车调头向城外而去。 “老爷就是这样。” 马车上婢女委屈又愤愤说道。 “倔强的很,一言不合就不给人面子,礼仪风范温良谦恭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人,但有时候行事…当初在廉州讲学授道,也不知道说的做的多过分,当地的大儒都派人刺杀他,要不是当地官员相护捡回一条命,如今哪能登天子门。” “错了,要不是如此,如今也难登天子门。”程娇娘说道。 背后说原主人坏话,本就是不好的,婢女气急说了两句,自然不会再说,听了程娇娘的话,顺势一笑。 “都这样了,娘子还夸老爷。”她说道。 “是他当得人夸。”程娇娘说道。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城外书院,所幸在这里询问之后,没有听到张纯不在的话。 前来引路的是一个青衣小厮,看来跟婢女也是很熟悉,笑嘻嘻的叫姐姐,这态度让被挡在张家门外的婢女找回点面子。 “昨日突然有事,要撰写一份要紧的经义,所以来书院清净。”小厮看似随意的笑着说道。 婢女拉着的脸终于笑了。 此时书院散了课,学子们散布各处,或者磨练六艺,或者交流所学。 一个学子一首诗词吟来,周围轰然叫好,其间的程四郎忽的一怔,举起的手停住,人也站起来。咦了声。 “明德兄?”旁边有人唤道,“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我妹妹了。”程四郎说道,一面忍不住抬脚向这边走了几步。 妹妹? 如今女子们读书识字也很多,但都是在家请的先生,书院里可不会有,至于探望家人,那更是不可能的。 闻言大家都看过去,果然见竹林小径上一个小童引着两个女子而行,离得远,又是侧面。看不清形容。只是单如此看过去。众人都忍不住微怔。 竹林,素衣,款步而行,好一副美人山行图。 人很快步入竹林深处不见了。 “明德兄。那是江州先生的小童,所去又是先生的庭院,你妹妹,去见先生了?”大家回过神纷纷问道,神情惊讶,忍不住再次打量程四郎。 同窗们来自何处,大家心中都多少打听清楚,个人身世背景家族籍贯,这个程四郎家境不足为奇。资质也平平,能来此不过是借着和江州先生的同乡之谊罢了。 来的这些日子,除了日常课上,根本见不到江州先生。 他都见不到,他的妹妹竟然能得见? “我看错了吧?”程四郎又讪讪笑道。 这个靠谱。众人释然。 “你妹妹不是在江州吗?这么远怎么来?” “明德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吧?想家想的…” “看来你家妹妹与你亲厚。” 大家纷纷打趣,又团团坐下,继续吟诗作对,只不过程四郎明显心不在焉。 他的妹妹在京城,而且他的妹妹的确与张家有些关联。 妹妹的婢女便是张家的婢女。 莫非真的是她来了? 程四郎转头看向竹林,难掩眼中的惊讶。 她来做什么?探望自己?也没必要先去见江州先生啊? 书院婢女来过几次,虽然不太熟悉,但当看到青衣小童径直带着她们进了张江州的书房,而没有在偏厅等候时,婢女松了口气。 “先生,程家娘子来了。”小厮在廊下说道。 秋日里厅门拉开,一眼可见室内,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长衫伏案书写的中年文士便抬头看来。 他的面容如同身材一样肃正。 程娇娘屈身施礼。 “请进吧。”张纯放下手中的笔,说道。 程娇娘谢礼,这才迈入厅中,在张纯下首一个坐垫上跪坐下来。 小童捧茶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张纯谢过程娘子对家严的救助之恩。”张纯开门见山说道,一面大礼。 “不过是举手之劳,一丸蜜饯而已,不敢当此大礼。”程娇娘还礼说道。 “家严临行前曾嘱咐于我,如果娘子遇到难处,让我务必相帮。”张纯说道。 还没等程娇娘有所表示,他便继续说道,“虽然如此,但若娘子所犯之难有悖礼义国法,还请恕张某难以从命,望娘子海涵,莫开尊口。” 门外廊下跪坐的婢女咬住下唇转头看向室内。 老爷已经知道她们因何而来了,逃兵事实,依律当斩,老爷这是摆明了不会相帮了呀。 就知道他就会这样的! 张纯说完这句话,室内一阵沉默。 “小女不会叫先生为难,小女只想张先生听我说些话。”程娇娘问道。 “说话请随意,某洗耳恭听。”张纯说道。 程娇娘低头道谢, “既然先生开诚布公,那小女也当直言相告。”她说道,“我此来,不是请先生帮我几位兄长脱罪的。” 不是脱罪? 婢女微微疑惑,张纯神情依旧,一副任你说出花儿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虽然我兄长几人是因为受了诬陷委屈不得已而奔逃,但脱逃之罪属实,没有人能够否认。”程娇娘说道, 张纯嗯了声。 “说的不错。”他说道,“你说了他们是有不得已的,那么又如何?” “不如何。”程娇娘说道,“不得已并不是脱罪的理由。” 张纯没有再说话。 “我只想是想,人要死得其所。”程娇娘说道,“他们以前如何我不知道,跟我以来,不管是在太平居还是神仙居,不管劳作一天有多辛苦。他们几人,每日都要舞棍弄棒,拉强弓举石锁,勤练武艺打熬筋骨,风雨无阻。 “太平居和神仙居,他们是半个主人,拿到的红利,足够他们与下半生衣食无忧,在京城做个富贵翁。” “刘奎前来抓捕,以他们的身手本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我还嘱咐过他们。不管如何。都不能被人抓到大牢里去,只要在外边,哪怕杀了人,我都能有办法周全。” “但他们没有。就因为刘奎几句话,就放弃了抵抗。” “怕死?他们是逃兵,他们很清楚逃兵的罪罚是什么。如果怕死,那怎么会束手就擒?” “因为他们明理知义。” “夫君子者,需知对错,明善恶,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求死得其所。我这几位兄长,志在杀敌报国。血染疆场,虽死无憾。他们也许算不上君子,但亦明白尽忠是对,逃亡是错,杀敌是善。杀同袍是恶。因为逃亡罪责被抓,他们心甘情愿,但因为逃亡被杀,却是死不得其所。 “说的不错。”张纯点点头,“但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找人说一说。”程娇娘再次说道,“现下,只有先生肯听我说,别的人已经不愿意也不会听我说了。对他们而言,不管逃走的是个兵士,还是一条狗,都是一样的,他们要的是这个逃字,而不是兵字。” “他们被判死,不为过,正法之严。” “只不过,死的不得其所。” “斩杀逃兵,无非是为了震慑告诫。但京城行刑,然后通告诸边镇,对那些千里之外的将士而言,那一张文书能震慑的了谁?” “说逃卒当诛,天底下有多少逃卒,大人们可知道?若都抓了杀了,天朝还有多少人能够戍边? 小女的几位兄长,无非就是犯在了京城这地方,犯在了党争里,碍了贵人的大事。小小一块绊脚石,踢开了就踢开了,几条贱命而已。震慑?告诫?说的好听。要真就这么死了,根本就是冤枉,更何谈死得其所。” “这世上本就很多死的不得其所。”张纯说道。 “所以才有道学之争,义理之辩,为的不就是让世人明晓知理,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程娇娘说道。 “所以,你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为这几人脱罪。” “斩杀逃兵是为了整军强兵,解国之危难,济边军困厄,而不是为了私利争执。” “他们是为了私利争执?你何尝又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说的如此堂而皇之。” 张纯的声音就如他的名字一般,纯和,相比之下,程娇娘那沙哑的嗓音更加不好听。 不过相同的是,二人的语速都是缓缓稳稳,但对于坐在门外的婢女来说,听到耳内,只觉得如同拨弦琵琶,嘈嘈切切,声声逼紧。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我之人欲,于国事无害,但他们之人欲,根本不在杀还是不杀这个几个逃兵,而是杀字背后的目的……”【注1】 “无知小儿!” 厅中张纯的声音陡然提高,打断了程娇娘的话,本来就绷紧弦的婢女吓的哆嗦一下。 ************************************** 注1: 《礼记.乐记》“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意思是:人的内心受到外界事物的诱惑而发生变化,人变成了物,就会泯灭了天授予人类的善良本质,去追求无穷的个人私欲的满足。 谢谢于紫旋、猫团长 和氏璧,谢谢大家打赏,谢谢大家粉红狂砸,多谢大家!四月结束!五月再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白(盟主加更) 囧….还没结束…..还有车厘子的金蛋加更….今天真没有了!!!! ***************************************** 几案前坐着的文士,原本肃正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这个女子能得父亲青眼,想必是知道进退的人,却不想也不过如此! “朝廷大事,你这黄口小儿知道些什么?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张纯喝道。 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如今很多这样的人,一个个读过几本书,听到几句真真假假的消息,就一个个的开始对国事指手画脚,自以为是。 程娇娘低头施礼。 “小女知错。”程娇娘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女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说着话便起身。 “小女要说的都说完了,多谢先生不厌其烦。”她说道,“小女子告退了。” 这就走了? 任谁被人这样训斥也受不了吧!更何况本来是求人….. 婢女心情复杂起身,果然见程娇娘走出来,头也不回的向外去了。 婢女跟上,忍不住回头,书房里的张纯依旧端坐,没有丝毫开口挽留的意思。 就知道老爷是这样的! “娘子,娘子。” 婢女紧走几步跟上,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书院外,婢女才张口,就见有人从一旁站出来。 婢女被吓了一跳站住脚,那走出来的人显然也很惊讶。 “果然是你啊。”程四郎瞪眼说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程娇娘说道,对他施礼。 “什么事?”程四郎不由问道。 “些许小事。”程娇娘说道。 这是不肯说了,程四郎心里明白。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敢问。 其实虽然口头上妹妹的叫,说起来跟这个妹妹不过是才见了三四次。 程四郎哦了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踌躇尴尬一刻,程四郎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 “这里有些钱,妹妹你拿着用吧。”他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多谢哥哥。”她说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口中连连说没什么,不够了再来找他。 “那我先回去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忙让开路。亲自送程娇娘向马车边走去。 “王十七他。他没有去烦你吧?”程四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 “他家里来人了。把他看起来了,要带回去,你放心不会去烦你的。”程四郎松口气说道。 可见他原本也对这个没底气。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前行。 “要是,要是王十七待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程四郎又跟上几步,迟疑一下说道。 告诉你又能如何? 你能杀了他吗? 婢女斜眼看着程四郎。 我家娘子就能。 程娇娘含笑施礼道谢,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去好远,回头看程四郎还站在书院门口,渐渐化为黑点。 放下车帘子,婢女忍不住叹口气,看着手里的钱袋。 “不需要的有人给,需要的没人帮。”她喃喃说道。 “各尽所能,不能强人所难。”程娇娘说道。 这些道理婢女自然都知道。她抬头看着程娇娘。 其实娘子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 “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忽地问道。 “做到什么?”程娇娘问道。 “以前老太爷也好,其他人也好,就连我自己也都觉得自己聪明伶俐明事懂理。也自认为看事情看人都透彻了然,自认为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境遇都能始终如一,却原来只是我自以为是。”婢女说道。 “你以前也没机会遇到这些事。”程娇娘说道。 “可是娘子也没遇到过啊。”婢女说道,“太平居的难处,婚姻事的难处,以及现在…..” 这些事任何一个拿出来,对于很多人都是很大的难关,必然坐立不安焦神糟心,更别说是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了。 “…娘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都慌的不得了,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娘子却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我跟娘子这么久,还是学不到…” 程娇娘转头看她,笑了笑。 “这个不学也罢。”她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 婢女瞪大眼。 “娘子,这还不是什么好事?”她问道,“这是淡定大气稳重不惊,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为了修为如此….” “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不是。”程娇娘说道,“我这样只是因为我没有心。” 婢女一怔。 又这样说… “我只是在做事,不是在为人。”程娇娘说道,“我是要做这件事,与其说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了我。” 他们是她救下的人,是她认下的哥哥,被人这样突然抓走要夺了性命,虽然可以推说到自作自受无可奈何,但想起来到底是意难平。 其实很多事不都是这样,别人有求于我,我帮他或许是情义,其中也或多或少脸面自得作祟,与之相同,遇到不如意,也多数要说一声被驳了面子,失了身份,因此而不服不平,佛争一株香,人争一口气。 婢女苦笑一下。 “娘子,你何苦非要如此贬低自己。”她说道,“人人都能如此做如此说,你何苦要分的这样明白,说的这样清楚。” “我是要我自己记清楚,我做的这些事,是为我自己,别人不欠我。”程娇娘说道。 这样,别人对你不好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怨愤,失望,悲伤。 她抬起手放在心口。 这世上,能夺走你的心,也只有你对其有欲有求的人了吧。 婢女轻轻叹口气,说到底,娘子还是无人可靠。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去找谁?”她问道。 “已经找完了,不用再找谁了。”程娇娘说道。 “可是,老爷他不是什么都没答应?”婢女问道。 “我来找张先生,不是要他答应什么,而是听我说话。”程娇娘说道,又微微笑了笑,“陈大人是绝对不会听我说话的,现在能听我说话的就只有张先生了,你看,他果然听我说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婢女不解。 “那,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就看运气了。”程娇娘说道,笑了笑。 啊,还是看运气啊…. 婢女有些怔怔看着程娇娘,突然觉得娘子的笑有些不同。 一直以来她的表情很单一,要么木然,要么就是微微一笑,这一次的笑..似乎…是… 冷笑? 书院里,张纯再次放下手中的笔。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我之人欲,于国事无害,但他们之人欲,根本不在杀还是不杀这个几个逃兵,而是杀字背后的目的。” 耳边涩哑女声再次响起。 这个狂妄小儿! 张纯摇头,继续提笔。 “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 “先生教训的是,小女子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张纯将手中的笔最终重重撂下。 “这个江州傻儿!”他重重说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同 粉红双倍还在继续,求月初保底! …………………………. “她没有再来?” 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逃兵的处罚已经定了吧?”陈老太爷又问道。 老仆点点头。 “这个早就定了,这个双方没有异议。”他说道。 有异议的是杀了逃兵之后的事。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她,还找别的人了吗?”他问道。 这次老仆摇摇头。 “没有。”他说道,说完又停顿下,神色有些迟疑,“去了趟..江州先生的书院。” 张纯? 对啊,她们都是江州人,难不成早就认识? 如果张纯出面的话… 可是那个倔道统先生怎么会为了明正有罪的逃兵出面说好话? “……不过人说她的四哥在书院读书,兄妹说了话,哥哥还赠了妹妹些钱…”老仆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老太爷点头。 这才对了,所以说根本就不可能嘛。 她没人可找了,确切的说没有能帮到忙的人可找了。 这个娘子在京城名满,但却因为那苛刻的救治条件,以及毫不留情的拒绝,失去了结交京中豪贵的机会,也因此没有再有惊人的成果让京城人震惊,对于喜新厌旧的京城来说,如今的程娇娘,已经没有半年前的名声大了,如果此时此刻再去借着医术结交,那效果完全不行。 这一点这个聪慧的女子自己肯定也知道。 “其实,程娘子对那七人也是仁至义尽了,这件事也绝对不会牵涉到她身上,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程娘子想必是放下了。”老仆说道。 陈老太爷摇头。 “她不会。”他说道。 除了聪慧,她还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从来都不会放弃。 “你说城里有什么新闻?”他想到什么忽的问道,“那个什么人跌死什么的?” “哦,神仙居前的街上一个男人跑着跌死了。”老仆说道。 每天在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很多。所幸陈老太爷只命他关注跟程娘子有关的,人,还有店铺。 当街有人摔死虽然很稀罕,但也不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如果不是恰好发生在神仙居外,老仆根本就不会理会。 当时给陈老太爷说了句,他自己都忘了。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这个跌死的人会不会和这个女人有关? “是个城门小吏,爱赌钱,且是个给人入赘的,是被自己丈人吓的失脚跌死了。”老仆接着说道。 听了这个陈老太爷释然。又自嘲的摇头。 自己有些成见太深。难不成京城里死个人都要想到那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的杀戮性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他转过头看着屋中的屏风。上面标记的几个圆点虽然痕迹旧了,但却依旧显眼。 “其实,如果那几个逃兵不死,对老爷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吧?”老仆低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是没有影响,但是,却是要分心。”他说道,深吸一口气,“而此时他们分不得心去理会这些..些许小事,没办法,人事就是如此,永远都是弃卒保帅,所以。人人才争当帅,而不是卒。” 老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京城居大不易,人生事难如意。”陈老太爷说道,站起身来,“年轻人。受些磨练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陈老太爷向外迈步,老仆忙跟上。 “老爷进宫了?”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已经三天了,也该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陈老太爷说道,站在廊下看着天空。 今日乌云压顶,看样子将有一场秋雨要来。 “我们去且停寺走走吧。”陈老太爷说道,“上柱香,听听禅。” 这一次不管胜负结果都不轻松。 虽然敬鬼神而远之,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人们还是愿意找一些寄托。 老仆应声是忙去安排车马。 而与此同时,城内最近最方便香火灵验的普修寺里娘娘殿里腾起浓烟。 “爹,也用不着上这么多香吧?” 伴着咳嗽,董娘子伸手挥驱散烟雾。 董老爷已经将粗壮的香束插到殿前香炉里,虔诚的叩拜。 “你干什么!还不快来叩头!”他喝道。 董娘子这才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董老爷又赶着奶妈们带着两个小孙子来叩拜,小孩子哪里懂这个,只当玩呢,一面叩拜一面嘻嘻哈哈的笑,被董老爷狠狠的训斥。 “爹,小孩子懂什么,拜了也白拜。”董娘子不高兴说道,护着两个儿子。 “懂不懂,都要拜,关系咱们一家子性命呢!”董老爷低声喝道,一面又瞪眼,“快跪下,求菩萨保佑徐茂修他们平安无事!” 这个诉求倒是董娘子真心所愿。 娘娘殿前,这一家老老小小占据了一大片,让其他进香的人不得不等候,引来一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皇宫,重华门,一个内侍冲这边忽的打个手势,片刻之后,晋安郡王从一旁慢行而出,穿过一道宫门,就看到大皇子走来。 “这么早,殿下要去哪里?” 晋安郡王上前几步,先行施礼,然后笑嘻嘻问道。 这么早? 大皇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也只有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才会觉得天色还早吧? “父皇,让吾去听朝。” 虽然不懒得理会这个人,但鉴于要做的事很值得炫耀,大皇子还是答道。 十一岁的大皇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朝了。 “好玩吗?”晋安郡王问道,带着几分好奇,“听说那些大臣们常常吵架,闹的厉害。”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上朝自然很枯燥很没意思,但想到有些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尝一下这种枯燥,那这种枯燥在此时此刻也成了享受。 “是啊。昨天,陈相公在殿前足足的跟高通事骂了一个时辰,吾听的都累,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力气。”大皇子说道。 “要那么久?”晋安郡王惊讶道,一副避之不及,“那真是太辛苦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崇政殿附近。 “我要出宫了,殿下你快去吧。”他说道,带着几分同情。 大皇子高傲的点点头。 去玩吧,废物。 为了表示恭敬,晋安郡王一直等大皇子进了殿门。才抬脚迈步。 政事堂的人已经全部都到了。另有御史中丞等等升朝官都来了。 来的人还是这些人。与三天前没有什么区别。 晋安郡王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脚步不由加快,忽的他停下了脚,看着前方。 一个身材高大的官员正缓步而来。此时空中阴云密布,雷声滚滚而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位官员的步伐,看到的人甚至可以确定,就算此时雨点狂落,这位官员也不会乱一丝仪态。 “校书大人来了…”晋安郡王眯起眼说道,“终于有些变化了…想必今日的朝会,殿下听到的吵闹要更厉害呢..” 一直看着张纯迈入殿内,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 空中的滚雷终于连成一片。紧接着雨点密密的砸了下来。 殿外雷声渐渐小去,刷刷的大雨也变成细雨。 下了有半个时辰了吧? 或者更久? 大皇子想去看看滴漏,但视线微微转过,却被一个坐两个站着的人挡住了。 十几人的大殿里,能坐的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自己这个皇子。就只有御史大人了。 御史大人今年五十多,黑着脸,神情木然。 坐的那样端正,他都不累吗? 大皇子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身后的内侍低低的咳了声,这是提醒他要注意仪表。 真累啊… 这比上学还要累… 耳边雷声小了,大殿里的吵闹声更大了。 “……士卒不练,空饷之多,骇人听闻…..” “ 所以要加以编练,汰其老弱,择其可用者而留之…姜文元有大才,创兵法,在维州大有成效,当委以重任…” “……姜文元在维州时纵手下与人争斗致死,包庇强判无罪,此等人不堪重要….” “……柳大人,你祖居旧宅仆从当街打杀路人又怎么说?这是不是说你道德败坏…” “…陛下,老臣要弹劾他污蔑老臣!老臣要请辞!” 大皇子到底忍不住小小的打个哈欠。 反正这些人一个个吵闹厉害没人管自己。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吵的什么,父皇每天上朝就是听这个?这也太没意思了。 再说有什么好吵的,还不如干脆打一架,谁打赢了按谁的意见办。 这真是个好主意,大皇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殿中挥舞着笏板,口水四溅,脸红脖子粗的十几人,自动想象他们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差点笑出声。 “..敢问陈参政,姜文元不合适,谁人合适!”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 “….钟承布年才二十八,靠着父辈荫补入官,如何能堪此重用!” “..当年钟家合族之力拒敌,十三男丁战死,仅余承布一男,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就曾带兵入敌营而得胜归,有霍去病之才…” “…陈参政,有霍去病之才,别也有霍去病之命才好….年少而得志委以重任,怕是对其命寿不好啊,小心早夭…” 陈绍大怒。 这些人就会这种把戏,辩不过,便开始胡言乱语东拉西扯,用这种莫须有的话来恶心人! 他才要说话,有人比他先一步站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 这声音让殿中的人都看过来,看到是谁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惊讶。 殿中十几人,争辩的只有两方,这双方以陈绍和高通事为主辩,其他人则各自瞅准机会为自己支持的人添砖加瓦。除此之外另有几人不言不语不动,就好像摆着的土石木偶一般。 这几人分别是御史以及太子中允、又新近擢升的三馆秘阁校书,大学士张纯。 张纯醉心学理,除了有关科举方面的事外,很少参与朝事争论,且十次有七次不上朝,上了朝也很少说话。 这次他陡然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连龙床上的似乎睡着的皇帝都睁开眼看过来。 “准。”他慢慢开口说道。 张纯谢恩,便转过身。 “你们这些人真不像话!”他肃目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满场愕然。旋即隐怒。 竟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开口就骂人! 招你惹你了! 不过这种事不用陈绍等人开口对骂。御史便开口呵斥了。 “张纯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当下有司治罪!”两个站立着的御史大声喊道。 “还有你们这些废物!”张纯立刻转身冲这边喝道,“我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你们就看到了,他们这些东西,语胁天子,目无君上!你们就瞎了眼了?” 一句话骂的殿内的人都气血倒涌。 废物!东西!瞎了眼! 虽然朝事争论上难听话并不少见,但这样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大骂,还是真是少见。 这张纯,明明是一介大儒,说话竟然会如此的难听。怪不得当初因为道统之争会被人使出请刺客杀掉的手段了。 看看眼前这些人,眼神都能杀死他几回了。 不过,他之所以骂,是为了维护君王,说实话。听这些人吵闹这么多天,真是有些厌烦…. 作为皇帝不能骂,有人替他骂出来,倒也痛快。 皇帝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作为皇帝不能喜形于外,很快掩饰了。 但这个动作依旧没有逃过在场几个大臣精明的眼,顿时心里不由唾骂一声。 狗屁道统先生,拍皇帝的马屁不是也挺溜! 道统之争,本来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这张纯久经道统之争,早已经没脸没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大家也不是木头人任人唾骂,顿时有几个老臣颤巍巍的要流泪。 “臣老悖无用,不敢有辱朝堂,请出外。”他们喊道。 陈绍也不能不说话了,率先迈出一步要开口。 张纯却又先开口了。 “臣要弹劾高凌俊专作威福,表里擅权乱西北军事……”他高声说道。 陈绍的脚步一顿,心中闪过一丝喜色。 原来张校书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好,有他这个一向中立的人出面,皇帝心中的决断应该向自己这边倾斜了。 “……弹劾陈绍立身于朝堂之侧,不知报天子深恩,而贪功妄进,坏国之大事…” 什么? 陈绍愕然的看向张纯。 他到底是帮谁? 帮谁?这朝堂上自来都是帮自己! 陈绍面色沉沉。 竟然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殿中大人们神情微变,大皇子的脸色也白了。 完了,完了,这次的别说一个时辰了,只怕两个时辰也结束不了。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到底吵闹什么,但大皇子也知道多一个人吵闹又必将多一些时间。 哪怕身后的内侍咳嗽声都连成一片,大皇子想到接下来的难熬,还是忍不住软在交椅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我还是个孩子呢…… ………………………… 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走路带起的风让雨丝一阵摇晃。 看着小内侍迈进来,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书。 “……胜不易,败也不易,胜轻易则败,败不安则更败,当胜不骄败不馁,何须惶惶如此,罪罚将首,罚其当罚,何须因噎废食……” 小内侍凑近前来,低声细语。 随着小内侍的转述,晋安郡王脸上的笑越来越浓。 “大人们,要小心啊,这下雨天小台阶也能绊死人啊。”他慢慢笑道。 ************************************** 五一假期,合并一章更新了,不用等,大家假期愉快. 推荐:书名:重生女配 作者:莞尔 简介:穿成肉文女配,重生逆袭归来   ☆、又一个月结束,感谢你们 第四个月粉票榜第一了。 自从第一个月结束后,我一直在认真的数着,我一直在记着,在忐忑着,没错,我一直没有忘记当初那个马甲书友说的话,其实已经记不清里面的内容了,但有一个核心意思,我很明白。 你这样的书,靠着打赏得了一次第一,你能永远得第一吗? 是啊,多可笑,那么多赞誉和鼓励我记不住,记住的总是嘲讽和鄙视。 这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赞誉和鼓励,而是太在意,我真怕嘲讽和鄙视成真,那样的话,丢人的不是我,而是这些喜欢的赞誉和鼓励的人,让他们喜欢赞誉鼓励成了笑话。 我是网络写手,我在乎读者的喜好,我也为了读者的喜好,我不求别的赞誉,不求各种高深的文学性评定,我只认你们的评定,你们的欢呼,你们的评论,你们的粉票,你们的打赏,你们的订阅,你们喜欢,这就是我写的故事的最高荣誉,也是我讲的这个故事的价值和意义!我以此为荣! 这本书每一个荣誉,都是你们打造出来的。 我奔跑,你们欢呼呐喊。 你们欢呼呐喊不停,我必将奔跑不停。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四个月… 最后再一次感谢大家,谢谢每一个为这本书点击订阅投票打赏的朋友,感谢总盟12车厘子婆婆的飘红,感谢副版主曲江,我的每一次卡文磨合都是她严格把关雕琢,感谢书友群里呼吁提醒投票的朋友,感谢你们。 感谢任何一个微小的支持,正是有你们才最终汇成月底的浩浩成果。 感激,不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自 当晋安郡王有便利能担忧一下大殿里的大人们的雨天走路安全问题的时候,其他人并不知道。 直到两个时辰朝会散去,陈老太爷才从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手里接过信纸。 小厮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疾奔而来,再打开看其上字迹缭乱,显然也是匆匆而写。 “……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冗兵要编练,精将要择其可用,岂能一蹴而就,当徐徐而图之,一战败,则荡尽全线兵将,如此寒人之心,自毁根基…..” 看着凌乱的几乎辨认不出的字,陈老太爷没有任何抱怨,虽然皇宫里的朝堂上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能在这快速的传出殿上大臣的奏对,也是很不容易的。 陈老太爷更关注的是这纸上誊写的内容。 张江州竟然说话了? 他竟然说话了? 而且还是一下子弹劾两个人! 原本只有进和退的两种结果突然变成了三个,不能进也不能退! 僵持许久的局势转眼就变了,不过这种变化,想必原本的双方都是措手不及且不甘不愿的。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他出来说话了? 江州… 书院… 程娇娘… 陈老太爷手不由一抖,他自己也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他想这个小娘子做什么? 难道因为两个人都是江州来的。 不过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一个大儒得以冠名江州,人称江州先生。 一个虽然也能被冠以江州的称呼,却后边多了两个字,江州傻儿。 他怎么会想到前者就想到后者? 总不会因为江州傻儿去了趟江州先生的书院,江州先生就会上朝堂横插一脚了吧? 开什么玩笑…… 御街旁的一间茶馆里,神情肃穆的周老爷席地而坐,面前同样坐着一个小吏,正低声说话。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陛下一战喜一战怒。朝令夕改,如此日久,边臣惶惶不安,边境再无宁时…..” 周老爷脸上的神情随着讲述越来越舒展,到最后忍不住浮现笑意。 “好,好,好!” 他干脆哈哈大笑。 对面的小吏忙伸手拍他,做嘘声。 周老爷极力的压制住笑声。 “一个刘校理得了风疾不算稀罕,两个三个得了才叫热闹!”他低低的哼声说道,“这个傻儿。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每次都是让人惊喜…” 说到这里他又摇摇头。 “不过。这种惊喜可千万别落在我头上。” 再更晚一些时候,另一处茶馆里,董老爷也正面对一个小吏,与前几人不同的是。他还多了一步动作,就是将一张飞钱券塞给了对方。 小吏认真的看了钱券,才开始说话。 “……军情之事,战场之况,瞬息万变,所以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尔等远在朝堂之上,却指点边疆战事,既不知军情又不知军中疾苦。当问何不食肉糜…..” “……你们各自口中喊着以谢天下、以正纲纪、以儆效尤,军中情弊你们可到底清楚?只为了争而争,为了斗而斗,为了罚而罚,揪住一件事言语来往攀缠乱搅。你们到底是为了军政大事,还是为了掌握西北军事,以图将来功赏…..” 小吏这辈子都没机会亲见这种朝臣言争,但这不妨碍他单听就能想象那种场景,不由说的兴起口沫乱飞,甚至将听到那些话都背的流畅。 但眼前个倒夜香的生意人实在是不解风情,听了没两句就抬手打断他。 “别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你就告诉我,那几个逃兵还杀不杀?”他问道。 “大人们哪里谈这等些许小事!”小吏瞪眼带着几分鄙夷说道,“现在说的是西北经略使人选,以及西北线上的军将是留还是撤,接替的人选又该是…” “这些事关我屁事。”董老爷再次打断他,急急问道,“我就想知道那几个逃兵怎么处罚。” 小吏瞪眼。 “你有病啊,花这么多钱就为了打听这个?”他问道。 “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董老爷也瞪眼说道。 被夜香熏傻了吧… 小吏有些无奈。 “估计是死不了了。”他说道。 董老爷眼睛发亮。 “真的死不了了?”他拔高声音问道。 “虽然最后陛下定夺如何还不清楚,但大约是王步堂罪责已明永不复用,又免职其几个亲近将官,准陈相公推举的姜文元为天子亲派监察使,前往西北核查军情,明辨利弊…..”小吏接着说道。 “那到底几个逃兵如何啊?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董老爷再次忍不住喊道。 “你他娘的真被夜香熏傻了啊!这明显的各退一步,争执不下的大事勉强解决了,大家都忙着再定应对,谁还管那几个逃兵啊!本来就没管,他们死活,关这些大人什么事!不过是揪住个由头罢了!”小吏也忍不住喊道。 ………………………….. 院子里仆从来往不断,大包小包的装车,一片杂乱。 “爹,怎么走的这么急?”董娘子喊道。 “这还叫急?这叫正合适,不早不晚。”董老爷说道,一面指挥着仆从装车。 “那徐大哥他们还没放出来呢!”董娘子急道,“你不怕万一了吗?万一还是判死,或者死罪得免活罪难逃,那人家不会放过咱们,肯定不会任咱们跑出城的!” “没有万一了。”董老爷说道,带着几分笃定,“大人们都不管了,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了,对于那位娘子来说,这点余地就够用了,肯定没问题了,所以我们快走快走。她不会理会我们了。” “爹。”董娘子站住不肯走,带着几分不舍,“那,那等徐大哥出来,我们见一见….” “见什么见!”董老爷顿时拉下脸喝道,“都是因为你这见一见,惹来这般祸事!你还要见!还要见!见了等人家再想一遍发生的事,然后再找我们出气吗?” “这件事都是向七干的,跟我们无关,徐大哥不会怪我们的!”董娘子喊道。 董老爷呸了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说人有恶念为罪。你就是那挑起恶念的人。向七是主犯,你就是从犯,主从都是犯,谁也跑不掉!”他喝道。“就算这次徐茂修没事,那一辈子还长,谁能保证他一辈子无忧无恙,无忧无恙倒也罢了,一旦出了什么事,人都会想到今次之事,迁怒今次之事。” “爹,你这是胡说呢,以后的事怎么会怪罪到我们身上!”董娘子皱眉说道。 这次的事。竟然把爹吓破胆了吗? “不会怪罪?”董老爷哼了声,斜眼看着女儿,“你的泥娃娃你还记得吗?” 董娘子愣了下。 “爹..都怪你当初摔坏了我的泥娃娃…”董老爷学着女儿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这样,就不用再去买。不去买的话就不会遇到下雨,就不会淋雨我娘得了病,就不会病治不死….就不会…” “好了爹。”董娘子喊道,打断了董老爷。 董老爷看着她,董娘子垂目不语。 “四娘,人总要为自己的所遇找个借口,来让自己相信错都不在自己。”他说道,“来忘记这都是命。” “爹..”董娘子委屈喊道。 “行了,四娘。”董老爷又叹口气,看着女儿,“死心吧,人若不死心,最后只能害了自己,害了他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董娘子的眼泪滴落,伸手掩面。 “走吧,四娘,忘了吧。”董老爷说道,一面转身自己先行而去。 都是命吗? 董娘子低头看着腰间垂着的压裙环,非金非银非玉,而是一块石头打磨。 她伸手拿起来,在手心摩挲。 这是自相识以来,徐大哥送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不,不是送给的,是自己强要来的…. 怔怔间,有人猛地撞倒她身上。 董娘子哎呀一声,手中石环落地,碎裂成两截。 “你们!”董娘子竖眉喝道,看着身旁。 两个幼童带着几分怯怯后退。 “娘..”他们弱弱喊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董娘子看着他们最终叹口气,挤出一丝笑。 “没事。”她说道,伸手牵住两个儿子的手,“咱们坐车去,爷爷带咱们出去玩。” 见母亲不生气,又说出去玩,两个小儿高兴的欢呼,牵着董娘子的手蹦跳而出。 院子里人来车往,碎落在地上的石环很快被踩踩碾碾与尘土混为一起。 “那个倒夜香的一家人跑了。” 周六郎说道,看着廊下站着的程娇娘。 “要追回来吗?还是就地干掉?” “你自己做主。”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皱眉。 “你的事,我怎么做主?”他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笔。 婢女将写完字的纸拿开晾干。 “既然是我的事,你又何必多问?”程娇娘说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周六郎瞪眼说道。 程娇娘起身。 “是你不好好跟我说话。”她说道。 胡搅蛮缠! 周六郎哼了声撑手起来。 “那秦十三就能跟你好好说话吗?”他在后问道。 程娇娘没有理会,迈步出了书房,身后婢女已经将今日写的字悬挂起来。 就算这些日子程娇娘也没有改变日常的规律,写字练箭小憩一概如常。 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阅尽世事的沧桑老者吧。 又或者,真如娘子自己说的,她没有心,所以只是做事不是对人,无情无感无觉。 “秦十三..你们又在私下做了什么?”周六郎追问道。 “我们只是,说话而已。”程娇娘说道。 “说话?你们说什么话竟然能让朝中之事如此改变?”周六郎说道。 “真可笑。”程娇娘看他一眼说道。 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个样子! 当初在程家这个坐在厅堂里的傻儿就是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周六郎咬牙瞪眼。 “备车来。”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应声是,跑出去租车去了。 “你要去哪里?”周六郎问道。 “铁匠铺。”程娇娘说道。 铁匠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那几个逃兵的事?他们可还没放出来呢。”周六郎说道,“竟然如此心有成竹了。” 程娇娘再次转头看他。 “不是有你父亲来处理这些事的吗?”她说道。 所以我信任你们,信任我的舅父能马到功成? 周六郎僵着脸。 “所以就说,你不好好跟我说话嘛。”程娇娘又说了一句话,转身向外而去。 所以,总是说些蠢话,可笑的,不需要的,废话。 这个江州傻儿! 周六郎咬牙看着这女人的背影。 “喂,你到底这次跟秦十三又做了什么?” 他抬脚追上去。 而与此同时,正要走出门的秦十三被父亲叫住。 “十三,你这次又做了什么?”秦侍讲问道。 “做了什么?”秦十三郎有些不解问道。 “你去了几趟官厅…”秦侍讲不理会儿子的装傻,接着说道,一面轻捻着美须,“…又是因为周家的事?” 秦十三郎笑着点点头。 “是啊父亲,这太平居到底跟周家有干系,那几个逃兵又是白纸黑字写着的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之一,万一真出了事,周家也难逃干系啊。”他说道,“我也没做别的什么,就是打听些朝里大人们的消息…” 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不安。 “父亲,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秦侍讲摇摇头,看着儿子。 “你没有给我惹麻烦。”他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父亲请讲。”秦十三郎认真说道。 秦侍讲看着儿子,不知是不解,还是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他忽地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秦十三郎一怔。 “什么怎么做到的?”他问道,一脸不解。 儿子这种迷惑不解的样子,对秦侍讲来说完全可以忽略无视。 “明明就要分出胜负的事,怎么突然江州先生又横插一脚,成了不胜不负?”他问道。 秦十三郎看着父亲。 “父亲,您在问我?”他眨眨眼问道,说着又端正神色,带着几分思索,“我觉得一切到底是圣意。” 秦侍讲看着儿子一刻 “真是奇怪,上一次你因为周家的事去官厅几趟,结果刘校理突然得了风疾,这一次,你又有因为周家的事去官厅几趟,陈绍高凌俊筹划已久的事结果出乎意料…”他似笑非笑说道。 ******************************** 五一假期,两章合一章,大家不用惦记,假期休息的愉快哦。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运气 秦十三郎也笑了。 “父亲,这只是巧合而已,再说,每日进出官厅的人多的是,要是这样说,那有本事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他笑道。 秦侍讲点点头,是啊,怎么可能,只能说是巧合吧。 “那这周家,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摇头说道。 运气好,却总是出事,运气不好,却总是能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想到这里,秦侍讲不由笑了。 “这样看来,你可真是周家的吉星,却是朝中大人的灾星,在这样下去,官厅里的人都不敢让你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十三郎就神色微变。 “父亲!”他出口喊道。 秦侍讲一惊察觉失言,自己怎么能说儿子是朝中大人的灾星,这话要是传出去,儿子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朝廷私下对鬼神之事很是忌讳。 只是,仕途… 儿子的仕途…. 他看向秦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腿脚好了的缘故,个头高了很多,站在面前风姿秀挺。 “十三,你今年多大了?”他忽地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 “父亲,孩儿过了八月就十七岁了。”他说道。 “十七岁,是该下场了。”秦侍讲点点头说道,“你的功课该拿起来了。” 以前秦十三身残不能入仕,所以日常的功课并没有针对科举,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的儿子丰神俊秀,聪明灵慧,家世有依,前途必然无量。 秦十三郎躬身施礼。 “是,父亲。”他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看着儿子转身。 “十三。”他再次喊住。 秦十三郎回头。 “真不是你干的?”秦侍讲问道。 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笑了。 “父亲!儿子有这种本事?”他说道。 他没有。 别说一个小儿了,就连自己也没这个本事,秦侍讲再次失笑摇头。冲儿子摆摆手。 三日后,周老爷带来了有关逃兵事情的进展。 “...事情已经核查清楚了,范江林他们果然没有杀人,那个人是在争执中自己跌死的,最多算是误杀。”周老爷说道,带着几分笑意,“所以杀人越逃的罪过便能消了。” “那逃兵的罪呢?”程娇娘问道。 “管他们什么逃兵,卸了杀人的罪,出来后不再是兵,自然也就没有逃兵这一说了。”周老爷笑道。说到这里又拉下脸。“可恨那刘奎。不知好歹,还…” 他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刘奎?他还怎样?”程娇娘问道。 “没什么,娇娘,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上边都不过问了,他一个小小的大将蹦跶不得,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周老爷哼声说道。 虽然他做不到自己这个外甥女那样杀人无形,但作弄一个巡甲大将,还是很容易的。 “他是认定逃兵之罪,要把他们送回西北营去吧?”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点点头,还要再说话,程娇娘也点点头打断他。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逃了。”她说道。“那就让送回西北营中去吧。” 周老爷愣了下。 “不用的,娇娇,这点事不算事,能脱身的。”他忙说道。 这不是被外甥女小瞧了吗? “不。”程娇娘说道,“让他们回西北营。” 周老爷再次愣住了。 回西北营。就是要离开京城….. 原来是要赶走他们。 周老爷恍然大悟。 也是,惹了这些麻烦,怎能还留着他们!救了他们的命挣了自家的面子,已经仁至义尽,眼不见心不烦,赶得远远的去吧。 “好,娇娇儿,我知道怎么做了。”周老爷点头带着几分心领神会说道。 程娇娘低头施礼道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也问到了这件事。 “逃兵?”陈绍微微皱眉,面色难掩疲惫。 许久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且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不是应该先说这件事吗? 但父亲问还是要回答的。 “我一直让兵部那边多加照顾,不会在牢里受了委屈,”他说道,“事到如今,高凌俊那边的人知道这样也不会引我去说情维护,也不再追着要非杀不可了,都忙着销灭西北的各种罪证,只要上边没人过问,这件事就是小事一件,周家没几日就能捞人出来的。” 陈老太爷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父亲,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几个逃兵?”陈绍问道。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还是想多问些人求证一下。”陈老太爷含笑说道。 “不可思议?怎么不可思议了?”陈绍皱眉问道。 陈老太爷微微一笑。 “就跟张江州突然冒出来弹劾你们二人似的不可思议一样。”他说道。 “父亲,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陈绍沉脸说道。 说到这件事,他始终觉得一肚子火。 明明就要分胜负了,偏偏被人搅了,纵然他涵养功夫到家,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张江州。 “你不想见到,高大人也不想见到,但皇上估计很愿意见到。”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默然。 对于皇帝的心思,他这种久历官场的人自然明白。 天子制衡臣子的法家之道,千百年来始终不变。 “争名夺利,这些大儒从来都不甘落后!”陈绍沉脸说道。 自己苦心经营,却在即将收获的时候,被人分去了桃子,还是踩着自己抢到的,换做谁也受不了。 但偏偏又是无奈。 朝中就是这样,从来都是踩着人上位,就连自己也不会例外。 “其实,这样倒也不错。”陈老太爷说道。 这话让陈绍顿时坐直身子。 “父亲,这件事上中庸之道并不合适!”他神情坚定说道,“我做的决定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许多事的确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陈老太爷说道,“你想这次如果你得偿所愿,将高家的势力从西北拔出,且不说积年的势力拔出有多难,就说这种动荡对于西北全境绝非好事…” “通则痛,长痛不如短痛。”陈绍说道。 “….西北边境动荡,必然西贼趁势而谋,你们接手时日太短,兵不熟将不听,又惹得高派嫉恨。人要是嫉恨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如果这时候出事,他们必然蜂拥反扑,败军战事,一人一口。能咬死你等。”陈老太爷说道。 “儿不惧死。”陈绍说道。 “我知道你不惧死,我也不怕你去死。”陈老太爷说道,“只是你这样死得其所吗?你死了,高家的人便再次握住西北军事,那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陈绍沉默不答。 “如今退了一步,高家也松口气,觉得根基还在,所以不那么红了眼的和你撕咬,你也能松口气。安插的人手也算是进去了,余下便有时间有机会徐徐图之。”陈老太爷说道,“这样,西北稳,而肃清也能同时进行。说是退了一步,我觉得,倒比进一步更好,我想江州先生,大约也正是出自这个考虑。” 他说到这里又看着陈绍。 “这个考虑,也正是皇帝的考虑,而你们自然也会想得到,只是身在其中不愿去想罢了。” 陈绍吐口气,对父亲施礼。 “父亲教诲的是。” 陈老太爷点点头,亲手给他斟茶。 “你也累了,稍微松口气吧。”他说道。 父子二人相对饮茶一刻。 “你说,江州先生突然出面,会不会跟这几个逃兵的事有关?”陈老太爷忽的说道。 这话让陈绍神情惊愕。 “父亲,你是说程娘子请的张江州出面!”他不由拔高声音,表达着他的惊愕,“这怎么可能!” 张江州什么人!何况这种朝廷大事,怎么会听一个小女子说话! “程娘子认得张江州?” 陈老太爷点点头,将那日老仆的话说了一遍。 “我原以为她是看她的哥哥,现在想来…”他摇摇头。 陈绍沉默一刻。 “不可能!”他再次摇头坚定说道,“张江州不是那种人,他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因为他人的哀求而动。” “如果,她说的恰好是他认定的呢?”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滞。 “连一个小姑娘都看清的事,天下人都看得清,你们看不清,那便是贻笑大方的事。”陈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感叹,“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江州先生怎么能忍受继续下去。” 是这样吗? 陈绍面色惊疑不定。 自己和高家两派斗了将近半年的西北军事人事等等事,最终因为这个女人而没有分出胜负? 因为这个女人要救几个逃兵?因为这个小娘子跟江州先生说了几句话?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陈绍斩钉截铁说道,声音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急着说服老太爷还是自己。 “只能说是她运气好而已。” 运气? 陈老太爷一怔,旋即点点头笑了。 “对,没错,是运气吧。”他说道,伸手捻须,带着几分沉吟,“原来她还认识江州先生…真是没想到…” 原以为这娘子在京城没有认识的其他人了,没想到竟然冒出一个江州先生。 来京城这么久,可一点也没听说啊,日常也没来往。 这娘子真是次次出人意料。 不知道,她还认识什么出人意料的人….. *************************** 今日两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狱 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过,在校场上荡起一片尘土。 婢女伸手掩面,戴着幂篱的程娇娘身形无动。 “看够了没?”周六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被噎了下。 “那就接着看。”他瞪眼说道。 因为这边站着一个女子,又在秋日毒辣、尘土飞扬以及马粪尿刺鼻的气味中站了半日都没走,引来很多兵将的注意。 “这是干什么的?” “相情郎呢?” 粗俗的开着玩笑,但鉴于那小娘子身旁黑着脸的少年郎,大家的声音不敢太大。 见那小娘子侧身跟少年郎说了句什么,那少年郎便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喂,你们几个,过来!”周六郎喊道。 几个骑马的兵丁吓了一跳。 “该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他们笑着互相打趣,在一旁将官的催促下一群人纵马过来了,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不看人,只是围着看马。 这小娘子难道喜欢马儿? “这可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几个兵丁忍不住笑嘻嘻的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抬抬下巴往自己的马儿旁点了点。 兵丁们一眼看去,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良驹。 武将官家充自己家门面的怎么也比官家充门面的马儿要好的多。 “那又如何,人家小娘子就爱看咱们的。”一个小丁嘀咕道。 周六郎竖着耳朵听见了,对那小丁怒目而视。 “这些马都是这样的吗?”程娇娘问道。 大家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马儿,有些怔怔。 “不这样,还能怎样?”有人不解问道。 程娇娘矮身指着马蹄子。 “这样蹄子伤的这样厉害啊。”她说道。 “这叫什么厉害。”兵丁撇嘴说道,“在京城这点地方跑的路不算多,娘子你去看看边军骑兵,尤其那些斥候的马儿,跑个一千七八的路,蹄子都是烂的。” 程娇娘哦了声直起身子。 “这里所有的马儿都是这样?”她问道。 “哪里的不这样?”有人忍不住问道。 “我记得的不是这样。’”程娇娘说道。 “那是什么样?”有人更不解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对这些兵丁略一施礼,转身告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六郎跟这边的将官作别,忙忙的跟上问道。 在他们身后那些将官兵丁还好奇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这里看了两天,到底看什么啊?” “看马啊。”程娇娘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六郎瞪眼。 “我看不出来!”他说道,“我要是早看出来,哪有功夫陪你来!下次再这种无聊的事,别来找我!” 程娇娘停下脚,侧头看他。 周六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看什么看!”他瞪眼说道。 “我看你跟我出来,挺高兴的啊。”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顿时瞪大眼。 那那那。你你你。说说的什么!我我我哪里高兴了! 他结结巴巴你你我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脸色涨红,额头冒汗。 程娇娘抬脚迈步先行。 婢女掩嘴噗哧一笑,看了周六郎一眼,跟上去。 这一笑让周六郎更加窘迫。 “自..自..做多情!”他咬牙抖嘴半日蹦出一句。 不管愿不愿意。周六郎还是不远不近的跟上程娇娘的马车,才进了城门,就见有家里的小厮骑马跑来,看到他高兴的接过来。 周六郎微微皱眉,这是父亲身边的伴当… “你…”他开口要问,却见那小厮在程娇娘的马车边停下。 “娘子娘子。”小厮高兴的喊道。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催马赶上来。 “..老爷让来告诉娘子,范公子他们今日出狱了。”小厮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掀起车帘。 “来,拿着去买糖吃。”她说道。将一袋子钱扔过来。 小厮欢天喜地的接住,沉甸甸的让他几乎站不住。 天啊,表姑娘好大手笔! 别人赏钱给几个,人家直接给一袋子!一袋子! “多谢娘子赏!”他大声喊道,扭头骑马就跑了。跑出去十几米又猛地勒马掉头回来。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他嘻嘻笑着对一旁黑着脸似乎才被看到的周六郎点头哈腰说道。 “滚滚。”周六郎说道。 小厮立刻连连应声是爬上马滚了。 周六郎催马前行,却见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向家中疾驰而去,依旧换换沿街而行,方向还并不是往家去。 “哎,你又要干什么去?”他到底是催马上前问道。 “去铁匠铺。”程娇娘隔着窗说道。 去铁匠铺? “你前几天不是去过了?弓箭不是在铁匠铺打的,真正的好弓箭都是官造,你要的话去去兵器铺子。”周六郎皱眉说道。 “不是去打造弓箭,是别的事。”程娇娘说道,不再多言。 马车向前而去,周六郎在原地皱眉。 别的事?还有什么事比这几个男人出狱更重要的? 最近天天忙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如今如愿了,倒显得云淡风轻。 所以说,这女人最会装腔作势! 周六郎哼了声,催马疾驰而去。 在街边站定,徐茂修等人深吸一口气,看着街道人群,抬首日光刺目,耳边人声喧闹,一切鲜活真实。 “不是做梦吧?真的出来了?”徐棒槌在后嘀咕道。 话音未落,便嗷的一声叫。 “老五,你干什么掐我!” “让你看看不是梦啊。” 听的他们嬉闹,范江林笑了笑,看向徐茂修。 “你也觉得是做梦吗?”他问道。 “不是。”徐茂修摇摇头,说道,“妹妹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绝不会是梦。” 提到妹妹,范江林沉默一刻。 牢狱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们。 “我们,现在去哪?”他低声问道,“直接去军营吗?”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哼。 几人回头,见是刘奎怒目相向。 “你们几个想要跑吗?”他说道。 不待徐茂修等人说话,旁边的小吏便先开口了。 “大将,这是侍郎大人特批的,他们明日去兵营就可以了。”他说道。 “为什么?逃兵还逃出优待了!”刘奎喊道,“一次逃兵,次次都想要逃,明日,明日就能跑的没影了吧?” “直你娘贼。”徐棒槌再听不下去瞪眼骂道,“我们逃个屁啊,要不是被人害,我们怎么会逃!” 刘奎呸了声。 “被人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本事大,有靠山,怎么说都是你们对!”他一脸嘲讽的说道。 徐棒槌气的冒火,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都是你的杂种害得我们如此,如今还来喋喋不休!”他口中骂道。 徐茂修重重的咳了声,便有两个兄弟拦住徐棒槌。 “不是他害我们,是我们自己有错才如此,如果自身无漏,谁也害不到我们。”他说道,看了刘奎一眼,拱手,“大人,我们明日必会去兵营。” 刘奎哼了声,伸手点了点他。 “我会看着你们的!别想跑!”他说道。 几人走开,站到街口又停下脚,短短几日,本来就不熟悉的京城似乎又陌生了几分,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哥,我们去哪?”一个弟兄问道。 “回家。”徐茂修说道。 回家? 几个弟兄对视一眼。 “我们…还能..回家?也没来人接….”有人低声说道。 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去。 徐茂修笑了笑。 “回自己的家,还要什么人来接!”他说道,一面先迈步,“走了。” 回自己的家,不用接… 弟兄们对视一眼。 “对,回家,自己家,有什么拿捏的!”范江林说道,也迈步前行。 其他人再次对视一眼,便也都抬脚跟上。 那就回家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物 虽然说得很自信,但随着玉带桥一步一步靠近,几个人的脚步还是明显的放慢了。 街上人来人往,桥头租车租马的讨价还价,一切如旧。 但一切真的如旧吗? “是郎君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喊声响起,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冲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内。 徐茂修明显的听到身后身旁弟兄们松了口气,他忍不住一笑。 金哥儿和半芹已经欢快的接过来了。 “…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了好久了…” “我说去接吧,又没人看门…” “…快快金哥儿,把火盆摆好了,普修寺请来的香也烧了…” 被两个人围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七个人竟然觉得听不过来也答不过来,只跟着傻笑,任凭半芹和金哥儿摆布,用树枝抽打了身子,迈了火盆,这才进了门。 山石流水,秋日的竹从越发凝绿,厅门拉开,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风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卷书。 一切如旧,只是…并没有那个身影。 徐茂修心里松口气,又有些微微的怅然。 其实他也有点怕见她….. “娘子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半芹说道。 徐茂修收回视线点点头。 “水烧好了,郎君们先去洗洗,衣服也都准备好了。”金哥儿喊道。 热闹的洗澡洗头刮了脸换了新衣出来,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东家。” 李大勺神情激动的站起来。 吴掌柜一如既往般轻松笑着。 “怎么看起来又胖了许多?”他还说道。 “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着肚子喊道,“不行了,几天不活动筋骨,都硬了。” 他说着话便招呼身边的几个。 “走,走,练练,练练。” 几个兄弟们果然笑哈哈的向后院去了。不多时响起呼喝声。 “还是人多了热闹。”吴掌柜笑道。 “也是麻烦。”范江林忍不住低声说道。 “麻烦?人活着就是一团麻,哪有不烦的时候。”吴掌柜笑道,“好了,东家们歇息一日快点去店里,都忙的什么似的。” 范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着说道,“如今天凉了,神仙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都忙不过来,东家们不来,掌柜的就要限制人来吃了。”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个限制人来吃。跟忙不过来无关。”他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神采飞扬。“这个也是一种手段,物以稀为贵..” “那明明还能挣钱,为什么不挣呢?每日只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说道。“要是到了冬日,只怕更不够呢。” “不够就提前定位子嘛。”吴掌柜笑道。 看着二人讨论着酒楼生意,范江林和徐茂修都笑着听。 “东家,你说呢?” 吴掌柜看向他们问道。 “掌柜的你说好就好。”范江林说道。 “东家你可真轻闲,你们的酒楼呐。”吴掌柜打趣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 “吴掌柜..我们…”徐茂修开口说道。 他的话说一半,门边金哥儿喊了声娘子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看向门边。 门拉开了,下了车,正由婢女摘下幂篱的程娇娘出现在面前。 素花襦裙。青色缎衣,面容白皙如玉。 “哥哥们回来了。”她说道,低头屈身施礼。 虽然恨不得躲起来,但几个弟兄还是被从后院里叫过来,期期艾艾的迈进门内。 程娇娘徐茂修吴掌柜几人已经各自坐下了。 “..在家里吃还是去店里吃?”吴掌柜正与他们商量。“就是在家里,也别动手了,让店里送来…” “还是我来做吧。”程娇娘说道,“哥哥们受难归来,做妹妹的本应该如此。”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难了,就别辛苦了。”范江林说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娇娘看向吴掌柜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当时作别宴吧。” 作别? 吴掌柜和李大勺神情惊讶。 他们的今日能出狱,定然是这女子的功劳,那么责令他们回兵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阵沉默。 “怎么,怎么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逃兵。”徐茂修说道,“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李大勺和吴掌柜点点头恍然,神情有些复杂。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变得惊愕。 “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礼。”程娇娘说道,“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营重新为丁,是大礼? “好,多谢妹妹。”徐茂修回过神,第一个说道。 随着他开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着道谢。 谢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疑问。 “你们就不问问为什么?”程娇娘倒开口问道。 “妹妹为我们做的,都是好的,我们只要按照妹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说道。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程娇娘说道。 合不合心意? 吴掌柜和李大勺忍不住对视一眼。 放着京城轻松富足的日子不过,而去当那最低等的又是边境很危险的兵丁,难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门外有人来说送货了。” 金哥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第二份礼来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让进来吧。” “娘子给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瞧瞧去。”吴掌柜笑着起身说道。 李大勺忙也跟着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众人乱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四五个伙计进门。 “弓!” 看到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个兄弟同时喊道。 “是庆州的弓!” 还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听到这话,管事的男人笑着看过来。 “郎君好眼力。”他点头哈腰说道,一面走过来几步,伸手指着逐一被伙计捧进来的长弓,带着几分得意炫耀,“我们店的弓是庆州官造,这几张分别是两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扑过来。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冲这些弓就冲过去。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拿着弓的伙计都吓得后退。 “三石弓我用的。别的给那些小孩子玩。” 这话让其他弟兄们都起哄起来。他们也纷纷上前。 “…棒槌你能拉开三石弓了?别闪了腰…”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番争抢,徐棒槌满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随身不离的铜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发出赞叹声。“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着轻轻松松就被撑开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惊讶。 “哎呀好汉,好神力!”他连连夸道,“就是军爷们也不是谁都能轻松拉开这三石弓的。” 徐棒槌顿时更加得意,喊着就要去后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过是在京城见的少。咱们哪个弟兄不是轻松拉开的。”其他弟兄们纷纷呢拆台说道。 院子里打趣说笑吵闹越发的热闹。 “三哥不挑一个?”程娇娘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着弟兄们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说道。 “或者说,只要人厉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这恭维我收了。”他说道。 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铁蹄轰鸣…”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 三天假期结束了,上班好痛苦,今日一更,待我适应一下~~~~(>_<)~~~~ 明日恢复双更。 不过双倍粉红还没结束,还有保底的话投一下,谢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当然不是。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 “看看再说吧。”另一个低声说道。 话音未才落,见厅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来,继续翻看礼盒。 两个婢女松口气,对视一眼笑了笑,垂头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个反应。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身子向后倒去。抬脚将几案以及礼盒都推开,得以舒服的姿态躺好。 看着室内的少年郎久久未动,侍女们先是轻轻唤了声,无人应答,这才起身进来,看着席地而卧的少年郎已经闭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动,侍女们只得取了被子过来与他盖上,逐一熄灭屋内的灯退了出去。 一盏昏黄夜灯的室内,少年郎睁开的双眼亮亮。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 程娇娘的厅堂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婢女的低声说笑。以及淡淡的药味,不多时纸门拉开,婢女和半芹各自拎着一篮子出来,程娇娘在后跟随。 拐过走廊。刚迈进后院,就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显然也听到脚步声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问道。 “睡了一觉了。”徐茂修说道,脸上还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惊讶,“妹妹怎么还没睡?” “晾茶。”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将手中的篮子提给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给的茶树,正好能摘一些了…” 听着两个婢女脆生生的话,徐茂修低着头认真的看篮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程娇娘迈步向前,闻言看着他一笑。 “所以,哥哥尽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说道,“不用担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脚跟上。 “不过,还是担心。”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徐茂修在后叹口气。 “其实我知道不用担心。”他又说道。 那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落后几步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抿嘴笑。 “你,以后多出去玩。”徐茂修说道,“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不寂寞的。”程娇娘说道,回头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担心。” 徐茂修再次叹口气,看着程娇娘站在金哥儿已经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虽然外人看起来,我很可怜。”程娇娘说道,一面抚着袖子从徐茂修递来的篮子里拿出茶撒上,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这个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怜,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说道。 “所以哥哥们不要担心。”程娇娘说道,“要知道,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过。” 所以,离了你们,依旧这样过。 甚至,没有你们,才是她习惯的日子。 这话说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难堪。 但这就是事实,不是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这样存在。 遇到他们其实不过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 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徐茂修没有再说话,程娇娘也没有再说话,一个撒茶,一个提篮,很快两篮子茶叶都撒完了。 “好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妹妹一个人做了,哥哥我帮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矮身施礼。 “多谢哥哥。”她说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说道,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娇娘含笑点头,再次矮身略一施礼,转身走开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礼,跟上。 看着夜色忽明忽暗灯下渐渐远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动。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侍女轻轻的拉开门,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转过身,“你们看到公子了吗?” 其他的婢女忙跑过来,厅堂里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场了?” “怎么没听到..” “我方才看时还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营了,公子还去校场真勤奋…” 而此时,勤奋的周六郎正敲开程家的门。 “…周公子,这么早?”金哥儿睡眼惺忪扶着门说道。 “早什么早,门前都该扫了,你还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拿扫把,待回过神,周六郎已经迈进门。 就如同在门外踌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里又停下脚。 “你有什么事?”金哥儿跟上来。不高兴的问道。“都还没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安静的小院,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说,我要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对金哥儿说道,“以后…”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有门拉开的声音。 周六郎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后怎么样?” 程娇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见门前女子穿着家常衣裳也没有梳头,他忙又转过身。 “以后,以后少惹点事。”他说道。 身后无声。 他便抬脚,才迈了两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别。”程娇娘开口说道。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六郎哼了声,侧头。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点吧。”他说道。 眼角的余光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点心来。”她说道。 这臭女人! 周六郎转过身瞪眼看她。 微微发暗的室内,晨光渐亮的庭院,站在门边,立于与这一明一暗之间,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的少女脸上浮现的笑让人炫目不可直视。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匣子点心。 他的脸顿时涨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这盒子的点心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者摔进河里。 城门已经打开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推车的牵马的骑驴的涌涌而过。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将小匣子在怀中收好,抬脚迈步。 “早啊。” 有人骑马从一旁而过,扔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这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越过自己在前面正纵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开口喊了声。 秦十三郎回过头。 “有事?”他问道,似乎有些惊讶。 周六郎瞪眼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他问道。 “出去办点事。”秦十三郎含笑说道,说完冲他摆摆手,“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勒住马,待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丈外,此时他说完了话更是转过身,一夹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先..走了…. 视线里的人和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 “这混蛋。”他忽的咬牙说道,“这混蛋!” 他说着,然后拔脚狂奔。 闹市中秦十三郎的马儿走的不快,转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么呢?跑的这么快。”他在马上笑问道。 周六郎在他身边停下,呸了声。 “装什么装,滚下来。”他瞪眼说道。 “你怎么骂人啊。”秦十三郎皱眉说道。 “骂人,我还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好好,我自己下来。”秦十三郎忙笑道,“丢不起人,丢不起那个人。” 看着两个少年郎没有打起来反而是并肩而行,街上的人带着几分失望散开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说道, “有事你快说。” “忙着大清早的跟踪我?”周六郎哼声说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踪你干什么?”秦十三郎一脸惊讶说道。 “行了,我不会骗人,你也不会,别以为自己多聪明,我以前只不过也是哄你罢了。”周六郎哼声说道。“当初我撞了你的车,你笑嘻嘻说什么没事没事,心里还不是狠狠的骂我呢,谁看不出来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来了?”他带着好奇问道,“那你怎么还应了我的约?” “你一个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说道。 “小瘸子,你还说你没说过我这个。”秦十三郎也哼了声。 “骗你而已,你还真信。”周六郎说道。说完了伸手。“说正事。我还忙着呢,快点。” “干什么?什么正事?”秦十三郎皱眉不解问道。 周六郎呸了声,伸手就从他腰里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护着。 “我的。我的。”他喊道。 虽然腿脚好了,但到底比不上从会走就开始练身手的周六郎,三下两下就被夺过去了。 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朴,也没有什么宝石金银点缀。 周六郎将刀子拔出来,啧啧两声。 “涠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带着几分满意,“这还不错,拿来送礼也有诚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问道。 周六郎将匕首跨好。看着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礼就是给你最好的礼。”他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给他肩头一拳。 “跟你妹妹学的越来越滑头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你最好死心吧,别一天到晚的记挂着,没用。” 秦十三郎笑着没接话,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来急还没吃饭。”他说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还带点心出来了,不错不错,拿来..” 他说着伸手,周六郎早捂着点心躲开了。 “吃什么吃。”他说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东西吗?”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处置掉。” 周六郎哼声再次躲开。 “我走了,你照看着她。”他忽的说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里用我照顾啊。”他说道,“我连报恩都无路呢。” 周六郎看着前方迈步。 秦十三郎手中牵着缰绳,他的马儿还没有练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随。 “别的人,我也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说道,“用不着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扁我呢。”他说道,伸手给了周六郎一拳。 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挡住,又给了他一拳。 “练练你的小身板吧,等我从战场上再回来,你还能不能挡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过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我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也站住脚,点点头。 “你真有事?”他又问道。 “对,父亲给我介绍了先生,只不过这个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赶早去他那里侯门。”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过,来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声,抬手冲他拱手。 “祝你金榜题名。”他说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里少年郎脸上的自信满溢,也冲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军功。” “那还用祝,明摆着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两个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马向西,周六郎向东,一人一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 五千五百字,两章并一章~ 聚散离合成长,逝者如斯夫,不可阻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待问(盟主打赏加更) 天气有些阴沉,京营里几个人抬头看天,微微皱眉。 “明日别下雨耽搁了起程。” “再延误几日,便是有人欢喜又有人忧。” 他们说着话,远处一阵喧哗,伴着欢呼叫好声。 几人皱眉看过去,见是一群兵丁聚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好箭法!” “…这要是在阵前能一人射杀十人呢…” 听着四周的叫好赞叹,徐棒槌洋洋得意。 “还用要是?爷爷我就这样干过,当初那功劳就是靠着这个得来的…那贼厮还想跟爷爷抢功劳,让爷爷一箭射过去吓得自己摔死了….” 徐棒槌正说得热闹,有人在外吼了声。 “干什么呢?” 众人吓了一跳,忙转过身,看到刘奎怒目而视。 刘大将此次仗着抓捕逃兵有功,家里朝里闹腾的谁也受不了,于是同意他的诉求,一并打发去西北。 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大将,但隶属两司三衙,比这些普通兵丁要身份高很多。 当下众人都施礼后退。 “这是京营!”刘奎瞪眼喝道,主要是瞪着徐棒槌,“要耍把戏去街头!” 徐棒槌哼了声,收起弓箭,跟着大家低头要走。 “站住。”刘奎又喊住他,“把弓箭留下来。” 徐棒槌顿时瞪眼。 “什么?”他喊道。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刘奎喊道,“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这三石弓如今是徐棒槌的命,睡觉都抱着,他虽然鲁了些,但也不是傻子,听就知道刘奎的意思,更不用说看刘奎如同饿了几天见了肥羊的恶狼双眼冒的绿光。 “呸。”他啐了口,“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刘奎喊道,“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目无尊长,谁人敢用。 这两顶帽子要是砸下来对于一个小兵来说有点大。 昨日来了京营之后,徐茂修已经跟他们兄弟私下了好好的讲了,这一次他们重返军营,就是为了洗刷耻辱,得功赏。 要想得功赏。自然要上阵。但在军中。上阵还是守后,可都是有将官说了算。 目无尊长,不听号令,这名声一旦砸上。还真没人敢用。 徐棒槌站在原地瞪眼。 刘奎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弓箭拿到手中。 不用看,甚至闻味道他都闻的出,那是庆州的长弓,还是三石弓,从打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散发着嗜血的凶性,如同猛虎出笼一般。 这种好兵器,他家里自然也有。但却不是他够资格用的。 他都不够资格,凭什么这几个废物逃兵就能随随便便的还一人一个的拿着! 来吧,来吧,投入真正的主人手里来吧。 “真是丢人,自己没钱买。也不能抢人的啊。” 有人在一旁说道。 “连别人的兵器都能抢,还有什么不敢抢的?你这样的人,谁人敢用?” 刘奎被刺中般跳脚转身。 “哪个混帐胡咧咧…”他喊道,话喊一半便咽下,瞪眼看着一旁骑马的五六人。 他是两司三衙的下属,那面前的几人便是殿前司的统领,虽然这几人的年龄都比他要小。 “刘大将真是好威风。”周六郎接着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奎。 刘奎不情不愿的施礼。 “小的不敢。”他说道,说罢转身走开了。 “这弓真不错,你的箭术也不错。”旁边另外几个将官看着徐棒槌说道。 听到夸奖徐棒槌乐的咧嘴笑。 “弓不错,不是让你在这里显摆的。”周六郎冷脸说道。 徐棒槌的脸又拉下去。 “在这里十人叫好,也不如阵前敌人一声惨叫。”周六郎接着说道,“连我这个没上过阵的人都知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兵。” 他说罢催马前行,其他人也都笑了笑,看了徐棒槌一眼一同去了。 徐棒槌面色涨红,又是羞又是骚。 “横什么横。”他忍不住嘀咕道,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棒槌!” 远远的传来徐茂修的喝声。 徐棒槌吓了哆嗦一下,忙抬脚过去,却被刘奎挡住。 “干什么?”徐棒槌瞪眼问道。 刘奎哼了声,目光从他手里的长弓上依依不舍的收回。 “我会看你们的!”他恨恨说道。 徐棒槌呸了声撞开他跑开了。 徐棒槌少不得被徐茂修等人狠狠的训斥一番,甚至范江林还收了他的弓,说直到西北再还给他,这让徐棒槌后悔不已,长吁短叹。 “明日就起程了,一路上谁也不许惹事,不管是被人嘲笑还是挑衅,咱们都要记得咱们是要干什么的。”徐茂修说道。 “没错,妹妹已经把咱们推上路,至于能走成什么样,就看咱们自己了。”范江林说道,“这时候再丢人,就不是丢咱们自己的人,还有妹妹的脸面!” 他说着话瞪着徐棒槌。 “看我干嘛?”徐棒槌哼声,“我才不会丢人呢。” 说着话又摸鼻头。 “妹妹不是说,要给咱们三份礼,这才两份,是不是还差一个?”他扯开话题说道。 其他人都笑了。 “行啊,都会左顾而言他了。”徐茂修也失笑道,“这个你到记得清楚。” “不是吃一顿妹妹亲手做的酒菜嘛,这也是一份礼。”有人解释道。 徐棒槌才不是真的想要几份礼,见把话岔开了,便很高兴,嘻嘻哈哈的接过说笑。 徐茂修摇摇头,回头看了眼京城方向。 “走吧。”范江林拍拍他的肩头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收回视线。 相比于京营的热闹,午后的京中一间客栈里有些冷清。 靠着柜台打盹的一个伙计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锦衣少年公子正蹑手蹑脚的从厅堂中穿过。 两向一对望。都愣住了。 “王公子….”店伙计张口。 话刚脱口,那边少年公子甩手就扔过来一吊钱。 “闭嘴。”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说道。 虽然店伙计困得有些站不住,但还是稳稳的接住了钱,看着少年公子迈出门。 “我只是跟你问个好而已,又不是喊你的伴当们来抓你。”店伙计耸耸肩自言自语笑道,将手中的钱满意的掂了掂,“这家人真有意思,多住一段才好。” 王十七郎一口气跑出客栈,左看右看,认定一个方向便跑去。 “王公子。” 身后有声音传来。王十七郎忙停下转头。 疾步跟着跑来的小丫头气喘吁吁。 “王公子。我就在客栈门前呢。您也没看到就跑了…”她说道。 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我这不是吓的嘛。”他说道,“春灵,你找我什么事?是朱小娘子要见我吗?” 只见过一面而已,朱小娘子都忘了你是谁了… 春灵心里撇撇嘴。真是个草包公子,不过越草包越好…. 她的脸上浮现笑。 “不是,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特意来看看,还以为你走了呢。”她说道。 “没有,我是被家人看起来了,他们要带我回去。”王十七郎说道,一面愤愤,“我才来京城多久。怎么能就回去了,而且我还没跟朱小娘子把酒言欢呢。”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京中有灯会。”春灵说道,“我们楼里的人都会上街,赏灯放灯。公子不如一起来玩。” 都会上街,那花魁朱小娘子自然也会。 王十七郎眼睛顿时亮了,但旋即又懊恼。 “他们肯定不让我去的。”他说道。 “公子,你未婚妻不是在京城吗?”春灵说道,眨眨眼,“公子何不请她一起去看看这京中胜景,要知道皇帝大臣们都要看的。” 未婚妻!哦,对了,他还有未婚妻! 王十七郎大喜一拍手。 他和那程家小娘子已经定亲,作为未婚夫妻,可以比世间少些约束,遇到节日相约出游倒也可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去与他们说。”他高兴说道,拔脚就走。 春灵看着急惶惶而去的少年公子,面上的笑褪去,只剩下嘴边一丝冷笑,她转过身疾步而去。 阴沉的天并没有下雨,一夜过去,天展晴。 听到敲门声,金哥儿放下手里的水桶。 “周公子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有人来敲门。”他嘀咕道,一面从门缝看出去。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笑道,“你家娘子在不在?” 婢女捧茶,半芹还送来一碟点心。 “如今的待遇真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以前也不错啊。”程娇娘说道。 “是,是,娘子一直不错,是我郑人疑邻。”秦十三郎笑道,一面饮了口茶,“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当然,娘子应该不用我帮忙。”秦十三郎笑道,“我就是一说。” “以后不知道,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一怔。 “真有啊?”他笑意在眼底散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想翻白眼。 一个温文如玉的少年郎,面对的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小娘子,香茶细点,秋高气爽,如此美人良景,就不能想点好的事。 她家娘子难道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一开口就要夺人性命吗? ************************* 谢谢爽歪歪~虽然你不看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夜送 夜色降下来时,传令兵来回跑了几趟,奔走一天的人马开始安营。 其实他们现在没有走出去多远。 经过一番告谢皇帝的仪式,出发已经到了中午了。 虽然不到百人,但行进的速度却并不快。 他们主要任务不是去西北打仗,是为了护送朝廷的官员赴任。 经略使以及其他更换的武将多数是直接从自己现任的地方赶过去,从京中出发的则是奉有皇命彻查西北军务的监察官员。 当然也有周六郎徐茂修这些补充西北军线的多数,但这些多数在这些高级武官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倒不是这些京中的高级武将走不动路,而是有想走的快的,也有想走的慢一点的。 所以拉拉扯扯快快慢慢中人马半日才出城没多远。 “他娘的,今晚扎什么营啊。” 坐在篝火边,徐棒槌忍不住低声骂道。 “又不是跑了三天四夜了,这有什么可休息的。” “闭嘴,多管闲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徐茂修瞪他一眼。 “我这不是急嘛。”徐棒槌嘀咕道,又去看范江林,“大哥,大哥,你看你一个人背着三张弓怪累的….” “是有点累,军中配发的弓你替我背着吧。”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顿时拉脸,其他弟兄们嘻嘻哈哈的笑他,要把自己的弓也给他背着。 “四哥,你帮我看看我的马。”徐棒槌又喊道,扭头看不到人。 “四哥已经去看马了。”一个兄弟说道,“他给马修的好蹄子,如今引得好些人都要他去修蹄子…”【注1】 正说笑着,徐茂修站起来,眉头微皱,看向来时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说道。 范江林立刻将手抓住身旁不离的弓箭,其他弟兄们也都站起来。 这时候前后探路戒备的兵丁也发来了讯号。 “无妨,是自己人。” 传令兵疾驰而过。安慰纷纷站立起来的兵士,向主营帐而去,营帐外已经站着好些将官。 他们的面上没有什么担忧,这离京城这么近,又是官路,又是朝廷人马,要是真有人来骚扰,那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回家养老去吧。 为首的将官接过传令兵手里递上的文书传看一刻,神情有些古怪,又传给下一个。 一个一个的看过。神情都有些古怪。 “胡闹。” 隐隐听的其中一个说道。带着几分不满。甩袖子进去了。 其他看过文书的武官们也或者摇头或者什么都没说,各自进营帐去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站着的兵士们又都坐下来。 “…什么人?” “…来做什么?” 大家纷纷低声议论一面好奇的向来时的方向张望,野外的夜色比京城要黑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什么异样。 “说是来送行的…” 听到这句话,徐茂修下意识的转过身,看着隔壁坐着的一堆正交流新得来消息的人。 “给谁送行?”他不由问道。 “这大晚上的追上来,又有官府的路引传令,肯定不是一般人,送的也不会是你我这种人啦。”那人笑道,一面冲将官营帐边努努嘴,“这一趟年轻人多,都是将官子弟。娇生惯养的,家人舍不得的多的是….” 说话间黑压压的夜色里出现火把点点,嘈杂的马蹄声也逐渐清晰。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营地的兵丁都忍不住好奇的站起来看。 人马越来越近,随着夜风烈烈的火把照耀下可以看清大约十几人并一辆马车,不对。除了十几人的护卫外,另有几匹空马。 “不会吧,谁家护卫出行还配双马?” 兵士们忍不住惊讶说道。 长途奔袭最是伤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三匹马轮换,当然这种奢侈的做法对于马儿稀缺的中原内地来说是不现实的,就是在西北军中也是极其少见的,能得到这种配备的只有精良的斥候们才有资格。 因为有了事先招呼,人马并没有受到阻拦,停在了营地外。 马车掀开了,一个女子走下来。 营地里一阵低低的嘈杂。 “看吧,果然是哪家的女眷舍不得亲人远行…”旁边的人笑道,一面对徐茂修说道,却见徐茂修神情惊讶,再看徐茂修身旁的其他人,简直要把眼珠子掉下来一般。 这有什么惊讶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兵正向嘲笑几句,就见徐茂修大步走开了,方向是营地外的人马处。 “又不是找你的,别多事看热闹,小心被打….” 小兵忙喊道,话没说完,就被徐棒槌嗷的一声叫打断了。 紧接着五六个人都向那边跑去。 小兵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神情惊讶,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冲上去的几个人并没有被那些护卫打翻在地,而是直接站到了马车前,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冲他们施礼! 施礼! 一群人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来给他们几个穷丁送行的吧?”那兵丁喃喃说道。 半芹掀起了车帘,整个人罩在斗篷里的程娇娘便走了下来。 “妹妹,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 七个弟兄七嘴八舌的问道,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送礼啊。”程娇娘说道。 众人一愣。 “真有第三个礼啊?”徐棒槌喊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向一旁,“那就是。” 一旁七匹马正打着响鼻。 原来是送马。 “鼻头白的那个是我的!”徐棒槌又是第一个喊道,冲了过去。 其他弟兄们都笑着也跟上去。 “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路上走的也不快,再说我们几个也都不是骑兵,到了西边也用不到,你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 他说这皱眉看四周。 “自己来的吗?” 这些护卫是周家的吗? 见他看过来,一旁马上一个裹着大斗篷的人便下马。 “郎君不用担心。是我陪娘子来的。” 兜帽掀开,火把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营帐猛地被掀开,一个亲随跳进来。 “公子,公子!”他大声喊道。 这个营帐是四人共住的,但此时其他人都在帐外围着篝火说笑,帐中只有周六郎一人。 “喊什么喊!” 火把下看书的周六郎没好气的喝道。 “公子,公子,程娘子来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谁?”他问道。 “是程娘子啊,程娘子。来送行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来送行… 她来送行! 周六郎顿时觉得浑身长刺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滚一滚才好。 这..这… “胡闹什么!”他涨红了脸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还有秦公子也来了….” 亲随在后又喊道。 周六郎眼睛亮亮的冲到营帐外。便看到那边围着的人,虽然人影晃动,火把摇曳,但依旧一眼看到那站在车边的裹着大斗篷里看不清形容的女子。以及一旁已经摘了兜帽,正在说笑什么的秦十三郎。 这两个家伙! “….真是来送这几个人的?” “…送的什么?七匹马?” “…什么好马啊?值得这样半夜追过来?” 穿行在营地里,听着耳边的议论,周六郎的脚步放慢了,最终停下。 “…说是妹妹和妹夫来送行了….” 什么妹妹妹夫! 周六郎转头狠狠的看向说话的几人,几个人也看到了他。 这样围观显得没有规矩,这位小将生气了吧… 看眼里都冒火了….. 几个人忙垂下头互相拉了拉躲到一边去了。 周六郎站在原地看向那边,攥手察觉不对,低头看原来手里那拿着书卷。 “行了。快回去吧。”徐茂修说道,说完了又觉得半夜走路更不好,“要不就在车里歇一晚吧,别乱跑了。” “把篝火点起来。”范江林也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马的。这就回去了。”她说道。 “以后别这样胡闹了,你这样,倒是和我们见外了。”徐茂修还是沉着脸说道。 “原本早一些的,只不过一直没做好,所以就耽搁了。”程娇娘说道,矮身施礼,“让哥哥们担心了。” “别担心,有我在呢,再说,她又不是那种鲁莽冒险的人。”秦十三郎在一旁笑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便都看向他,躬身施礼。 “有劳秦公子了。”他们齐声说道。 “荣幸,荣幸。”秦十三郎笑道,微微还礼。 还真跟妹妹妹夫似的… 周六郎将手里的书攥的咯吱响。 就是妹妹妹夫,正经哥哥在这里呢! “四哥。”程娇娘忽地喊了声。 站在一旁的徐四根忙应了声,站过来。 “其实这第三份礼物,主要是给你的。”程娇娘说道。 大家都愣了下,徐四根更为意外,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吗?”他问道。 “四哥,你好好看着这些马,过一些时日,你就能看出成效了。”程娇娘说道。 马?成效? 徐四根不由看向马匹,这些马他适才大概看了眼,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好的马匹,至少不值得妹妹这样大半夜的追上来相送。 当然这是单从价格上来说,礼轻情意重。 原来还另有成效? “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这个成效要靠看,四哥一路上慢慢看,就看明白了,说,没有必要,也说不清。”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冲他们再次施礼。“军营之地,女子不便,妹妹告辞了。” “这么晚了,别走了。”徐茂修等人说道。 “没事,我们这些人呢,京城官路,没事的。”秦十三郎笑道。 “那就有劳秦公子了。”徐茂修等人施礼。 看着这边人上车上马果然呼啦啦的调转马头,周六郎忍不住前迈几步。 这两个家伙! “恭祝各位将士,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秦十三郎用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 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去很远。 伴着他的呼喝。他的护卫们齐声呼喝。 不管是送谁。这种祝福让营地的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 “好。”有人拉长声调答了声。 紧接着更多的应好声也响起来。杂七杂八最终哄声一片。 秦十三郎再次遥遥拱手,调转马头。 人马慢慢而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营地的喧嚣更甚,很多人都向徐茂修这边涌来。带着好奇带着询问还有来看马的。 在这喧嚣里周六郎静静的看着离开的人马。 “嘘.”忽的有人说道。 热闹的人愣了下。 “听!”那人说道。 听什么? 营地的喧嚣渐渐小下去,夜风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一阵阵传来,与此相伴的还有渐渐而起的击鼓声。 “…..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徐茂修不由向前迈了几步,这熟悉又陌生的歌… 熟悉的是曾经某时此景见过,陌生的是,这女子的气息比那时好了很多,夜色里悠远而长。 “妹妹为我们唱歌呢!” 徐棒槌大声喊道。 这声音立刻引来一片嘘声。 “别吵,听不到了!” 徐棒槌嘿嘿笑。 “是我妹妹给我们唱歌呢…”他又嘀咕一句,不过这次到底没敢大声。自己也伸长脖子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点点火把越走越远。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注2】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一开始只有这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有男声相合,明明只有一男一女一鼓,声音却如同直达天际,随着鼓声的激烈。虽然女声调始终平缓,但每个人心中不由激荡。 不知是哪个开头,这边营兵们也开始跟着吟唱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震天地。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女子的声音早已经远去听不到了,但反复唱响的嘹亮歌声却依旧环绕夜色中的营地。 在这歌声里,周六郎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书卷在身前敲了敲,转身向营帐而去。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 注1:在没有马蹄铁以前,军中骑兵都自己修整马蹄,来养护自己的马,关于马蹄铁的普及,也没有统一论证,有说宋,也有说明元,这里是架空唐朝背景,所以设定尚未有出现。 注2:取自杜甫《后出塞》 ps:粉红双倍凌晨截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厚爱。 第三份礼物,这次才算是送行结束,(*^__^*) 嘻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来历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沉寂,陷入夜色的沉睡。 主营帐里,一个身着紫袍的武官正念出适才营地外传唱的歌词,这便是此次皇帝钦命的西北监察使,周凤祥。 “是送那几个逃兵的?”他问道。 亲随应声是。 此时外间那几个逃兵已经被大家围了一晚上了,各种询问来历表达羡慕不绝,但这些热闹,周大人是不屑于的。 “去问问。”周大人说道。 亲随根本就不用转身出去,而是直接开口就答。 “…送的是七匹马。”他说道。 不是问这几人的来历,这几人的来历,别人不清楚,周大人很清楚,作为亲随也清楚的很。 太平居的东家,被巡甲大将刘奎抓住的隐匿的逃兵。 逃兵多的是,让周大人这么记得清的也只有这七个人了。 如果不是这几个逃兵,如今的他大约不是做着有名但不正的监察使,经略使他或许坐不上,但一个兵马副总管总能当上吧。 这一耽搁,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和功夫才能如愿! 当然如果说都怪罪这逃兵的话,有点太抬举他们,降低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要说就是运气不好,被那张纯横插一脚。 周凤祥吐口气。 “…随身用的是庆州的重弓,不知这太平居的东家们此次即将用的是什么宝马良驹啊?”他淡淡说道。 “大人,就是群牧监普通的军马。”亲随说道。 周凤祥皱眉。 “普通的?”他问道。 “是,小的认真看过了,普通的很。”亲随说道。 周凤祥手指敲了敲几案。 “那就是千金买马鞭,礼轻情意重。”他说道,一面摇头,“真是够能折腾的,靠着折腾到西北可没那么容易觅封侯的。” “大人,还要再去查问吗?”亲随问道。 “不用了。”周凤祥摇头。带着几分不屑,“别理会他们,离他们远点,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亲随应声是。 而在另一张营帐里,另一位紫袍官员姜文元也正问过这些马匹,比起周凤祥的态度,这位原本能接替王步堂,坐上经略使而此时却只是兵马副总管的官员态度更加恶劣。 “给我告诉他们,安生点,这里是军营。不是太平居!” 带着几分老态的姜文元毫不掩饰厌恶的说道。 他的厌恶的确应该。他虽然承继父荫而得官。但官运一直亨通,一直做到了殿前司统维州刺史的位置,而且得老乡高凌俊的扶持,就要出任西北经略使。只要做到这个地步,就能够有资格在史书中留一个位子,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辈子算是知足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人给毁了! 当然毁了他的大好前程的是张纯还有那个陈绍,但这几个逃兵也不是什么吉利东西! 要不是他们在京城被抓,哪有这么多事! “如若是在这里招摇,别怪我军法不留情。”他恨恨说道,一面又问一遍。“那几匹马不是什么良驹?是的话,给我征缴了,有他们这样的兵丁吗?自备兵器马匹在军中招摇,是来打朝廷的脸面的吗?不像话!” “大人,确实不是。”亲随说道。“就是普通马匹。” “真是撑的!”姜文元敲敲几案说道,“那把军中给他们的马收回,自己有马了,骑自己的吧。” 亲随忙应声是,迟疑一下。 “那,这用跟周大人打声招呼吗?”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的兵马之事,用的着跟他说吗?”姜文元瞪眼说道。 亲随忙应声是转头就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算了,几匹马而已,别要了,让他们留着吧。”姜文元说道,“随他们去吧,路上就不要再惹麻烦了,到了西北安顿了再说。” 亲随舒了口气,忙应声是。 程娇娘并不知道她送来的几匹马会引得两位大人闷了火气,当然,就是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歌声已经停了,小皮鼓被秦十三郎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在夜色里不时引得夜鸟惊飞。 “娘子还会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程娇娘答道。 “竟然会击鼓,那弹琴?笛箫?”秦十三郎问道,一面又遗憾,“早知道我带琴来了。” 他说着话,一串流畅的鼓音敲出。 “十三公子,别敲了,大晚上的,吓坏了走夜路的人。”婢女忍不住掀起帘子说道。 秦十三郎笑着停了手,抬头看前方。 “娘子,是径直进城,还是找个地方歇脚?”他问道。 “看你方便。”程娇娘说道,“我坐车怎么都好。” 可躺可卧随时随地都能睡。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笑。 “那大好夜色,我们赶路吧。”他说道。 婢女有些惊讶,还以为他说要歇息呢。 这大晚上的走路真的不累吗? “娘子,你这首歌是传唱的还是现做的?”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不会是想要说话说一晚上吧? 婢女撇撇嘴坐回去。 “传唱的吧。”程娇娘说道,然后又确定的点点头,“是传唱的。” 在她的头脑里盘旋而出。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咚咚的鼓声陡然响起,似乎在应和她默默念过的歌。 程娇娘从掀起的车帘看了眼,一旁并行的秦十三郎手拍着鼓轻声哼唱。 “我很喜欢。”他转过头笑道。 “我也很喜欢。”程娇娘说道。 夜风烈烈火把下,少年人的笑容艳艳。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人马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已经开了,省了秦十三郎特意要来的开门令。 “这次辛苦了。”程娇娘说道,在车上施礼。 秦十三郎摘下兜帽,脸上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以及夜中残留的寒气,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那,你欠我人情了?”他笑问道。 “对,我欠你人情了,你要什么?”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哈了一声。 “这,这,这太让人惊喜了。”他说道,“我得好好想想。” 程娇娘笑了笑,放下车帘子。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了玉带桥。 “我想起来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程娇娘回头看着他。 “八月十五,请娘子去赏灯如何?”秦十三郎笑道。 这种人情还的根本就不是人情,风趣又自在。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这个不行。”她说道,“我已经有约了。” 秦十三郎很是意外。 “有约?”他问道,又笑道,“是陈家的还是周家的?” 程娇娘再次摇头。 “不是,是我未婚夫相约。”她说道。 未婚夫! 秦十三郎怔住了。 多么陌生的三个字,竟然能从这个女子的嘴里听到。 未婚夫! “真的?”他不由脱口问道。 程娇娘已经转过身迈步,闻言又停下回头。 “这有什么假的?”她说道。 这没什么假的,年轻的男女,都是要成家的,都会有自己的夫和妻。 都会有的。 秦十三郎点点头,笑了笑,看着那女子迈进门去,门关上。 未婚夫… 当然是真的,那个王家公子嘛,他也见过的,这不是假的。 秦十三郎站了一刻转过身。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他吐了口气催马前行,口中轻声哼唱着在清晨的街道上奔驰而去。 ********************************** ps:第一百一十四章《各自》中,陈相公推荐的监察使名字写错了,重新修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秋(为盟主打赏加更)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中秋。 京中八月十五的胜景,不比上元灯节逊色。 各家各户的花灯都提前准备充足,只等那日争奇斗艳。 陈丹娘蹬蹬的在一院子的花灯中跑过,身后奶妈丫头小跑跟随。 “母亲,母亲。” 厅堂里陈夫人正和仆妇看新做好的衣裳,见她跑进来,仆妇忙将衣裳挪开。 陈丹娘在陈夫人面前跪坐下。 “下学了?饿不饿?”陈夫人伸手摸着女儿肩头笑问道。 “母亲,母亲,程娘子不来咱们家过节吗?”陈丹娘急急问道。 “这是十五,她怎么来咱们家,人家也有家的。”陈夫人笑道。 “是这样吗?”陈丹娘将信将疑,“不是是程娘子与咱们家不好了,以后不来往了?” 陈夫人的脸顿时拉下来,目光看向门前跪坐的奶妈丫头。 “母亲,不是她们说的。”陈丹娘说道,摇着母亲的衣袖,“姐姐也不去找程娘子了,程娘子也不来家里玩,我要去找她,姐姐和爷爷都不让我去,我还听到他们说到了三姐姐,是不是程娘子跟三姐姐一样,以后再也不来了….” 听她提到三姐,陈夫人的心便坠了下去。 “没有,别乱猜。”她说道,勉强笑了笑,“是因为程姐姐最近有事,不好去打扰。” 一面拍拍她的头。 “母亲帮你看着,等方便了,就带你去找程娘子。”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裳。 “你瞧,给程娘子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送去了。” 陈丹娘这才放心了。 陈夫人又岔开话,母女说笑一时,陈丹娘便被带下去了。 陈夫人脸上的笑散去,叹口气。 “去问问十五的时候,周家的帷帐在天街哪里?”她说道。 “夫人,周家的帷帐。没资格在天街上。”仆妇含笑提醒道。 天街便是御街,中秋节皇帝与民同乐会登宣德门,升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资格在天街上得见天子。 陈夫人也想到了,忍不住摇头笑。 “那,其实也不在乎多一个,我去问问老爷,能不能在外边挤一个。”她说道,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果然起身就去了。 而与此同时,秦府。秦夫人也正拉着秦十三郎问周家。 “他们家在哪我不知道啊。”秦十三郎说道。“母亲找他们何事?” “说亲啊。”秦夫人说道。看着秦十三郎反而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让我去他家提亲的吗?怎么?不用了?” 秦十三郎笑了。 “要是有合适的,母亲就去说吧。”他说道。 秦夫人笑吟吟看着他。 “不如你去与她先说说,看看我挑的人家合适不?”她说道。 “不用了。”秦十三郎摇头笑道。“程家觉得合适就行,她不过问的。”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们都商量好了?”秦夫人问道,一面又带着几分好奇,“你那日晚是去哪里了?” “这不用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秦十三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去送周六郎了。” 问过小厮了也的确如此,但是问过小厮也不一定。 这个儿子。想让她问出来的时候就让她问出来,不想的时候,小厮嘴里的话也不可信。 不过儿子最近的确没机会与那娘子见面,他的功课紧得很。 秦夫人点点头,丢开暂时不想。 “那好。”她说道。一面看着仆妇,“去和老爷说,这次赏灯,把周家安排到咱们家旁边。” 仆妇应声是。 “这样说话也方便。”秦夫人摇着扇子对秦十三郎笑道。 秦十三郎也在笑。 “母亲觉得好就好。”他说道。 秦家和陈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天之后,周家的赏灯帷帐就被确定好了,借花献佛的人自然多得是,所以第一时间就有人告诉周家了。 得知自己家帷帐被安置的地方,周老爷吓了一跳,连管事让去看修好的灯山都顾不得了。 “在御街上?”周夫人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不会错了。”周老爷说道,在厅堂里走来走去,难掩激动,“是陈家和秦家安排的。” 一个陈家安排就够让人高兴的,没想到还有秦家,周夫人坐直身子。 “他们要干什么?”她问道。 “能干什么啊。”周老爷啧了声说道,“都是受了咱家娇娇儿的大恩,我还以为他们都忘了呢,这还差不多。” 说道娇娇儿,周夫人又想到什么。 “十五她真不来家里了?”她问道,“别是故意让人以为咱们不和吧?” “什么不和?哪来的不和?王家的人都来说过了,要带她去赏灯。”周老爷说道。 “竟然还邀她去赏灯,真是怎么想的…..。”周夫人忍不住说道,“傻大胆…” 这话周老爷不爱听。 “怎么不能啊?怎么就傻大胆了?”他瞪眼说道。 管他是傻大胆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不是她儿子去陪那女人就好。 周夫人忙笑着岔开话。 “我是说这王家的公子还挺有心的,怪不得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笑道。 这话还差不多,周老爷满意的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顺心。 “要是成了亲,也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他说道,叹口气,所以说女儿家就是女儿家,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想想那太平居,想想神仙居,想想太平豆腐,想想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想想起死回生的医术…. 都将是别人家的了….. 周老爷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 真是痛死了。 秋日炙晒,来往的传令兵来来回跑过,荡起尘土飞扬。 “又要扎营?”徐棒槌瞪眼喊道,“这才走了几天啊。” “大人们要在遂城府过十五。”旁边的兵丁说道。 徐棒槌忍不住呸了声。 “出门在外的,过什么十五啊。”他说道。 “你急什么急啊,能休息不更好?”兵丁笑道。 “有什么可休息的。爷爷我等着去立功呢。”徐棒槌急道。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笑,抱怨归抱怨,还是乱哄哄的开始安营扎寨。 将官们被当地的官员请去城内驿站,而秉承规矩,他们这些营兵则只能在城外安营。 “四哥呢?” 几个兄弟安顿下来,转头看少了一人。 “能干什么啊,又看马呢。”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等人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马圈,果然见徐四根蹲在其中。 “四哥都快要把这些马供起来了。”徐棒槌说道,一面抓头。“莫非妹妹给的真是什么千金良驹?” 徐茂修站在一旁。看着认真查看马匹的徐四根。 “怎么样?”他问道。 “还看不出来。”徐四根说道。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儿,确切的说是马的蹄子。 七匹马混在众多马儿中皮毛没什么出众,但低头看认真看去就会发现,它们的蹄子与众不同。 “官道平坦。所行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差别。”徐四根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与其他时候不同,他的神情激动,眼睛亮亮,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三哥!”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徐茂修的胳膊。 “三哥等到我们到了西北。就能看出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说道,抓着徐茂修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三哥,三哥,就能看出来了!不一样了!大大的不一样了!三哥。这是一份大礼,这是妹妹送的大礼!” 徐茂修笑了。 “是,我知道,妹妹送我们的绝不是一般的礼物。”他说道,拍了拍徐四根的胳膊。 “大礼,大礼,这份大礼,简直..简直…”徐四根说道,声音依旧颤抖,这是自从那日天亮后看清程娇娘送的马后就一直这样了,“你们不懂,你们不懂,那又多痛,心有多痛,那么多马,那么多好马,明明不该死,却不得不弃死….如果,如果真的…如果真的能成….” 他喃喃自语,神情激动又蹲下来,恨不得将眼前马儿的蹄子抱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徐茂修无奈的笑了笑,察觉有视线看过来,他转头看去,见是一队准备入城的将官,其中一个少年郎正看向自己。 见他看过来,周六郎收回视线。 不就是几匹马,有什么好显摆的,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了都。 真是没出息!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光芒,大地披上夜色。 周六郎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渐渐而起的圆月。 “京城的十五很热闹,不知道这边怎么样?” 身旁的将官们低声笑谈。 是啊京城的十五很热闹,那女人应该会去看热闹吧? 不过也许不会,她那样古怪,一向不爱热闹。 大过节的,她会做什么? 自己家肯定不会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六郎,走了。”身旁有人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忙应声是催马跟上,渐渐明亮的月色下,一众人向城中得得而去。 此时同一片月色下的京城,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 街上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更有权贵豪商摆出的几丈高的灯山,站在宣德门上,一眼望尽京城,如同浩瀚星空,美艳无比。 “哥哥,哥哥。” 二皇子急急的喊道,看着在城楼上走来走去,向下张望的晋安郡王。 “殿下,您慢点。”内侍们小心的护着喊道。 城楼上除了皇帝,后宫妃嫔们也来了,另有几个跟天家走得近,身份也纯正的皇亲,朝中重臣,再加上侍女太监,倒有些拥挤。 晋安郡王站住脚,回头伸手。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站过来。 “哥哥,好看吧。”他说道,看着近处御街上的璀璨,以及远处京城的绚丽,带着几分得意,“前几年让哥哥你来你还不来,非要闷在屋子里睡觉,现在后悔了吧?” 晋安郡王笑了笑,没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城门下看去。 他似乎在看灯,又似乎不看灯,二皇子终于觉得不对。 “哥哥,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虽然能在御街上摆设帷帐的不多,但不多不多算下来也有三四十家,近处的能看清,远处的灯光璀璨下反而看不清。 周家的帷帐就在最远处吧。 “我们能下去看灯吗?”晋安郡王回头问道。 这话不用启奏太后,几个内侍便立刻摇头了。 “殿下,可不敢胡闹!”他们齐齐说道。 晋安郡王也知道不可能,闻言笑了笑。 “来,我们来这边看。”他笑着拉起二皇子,向另一边走去。 他是站得高但看不到,有些人已经站到了近前,却依旧没有看到。 “程娘子没来?”陈夫人惊讶说道。 “是啊是啊。”周夫人陪笑说道,心里哼了声,就知道这些人安排她们家坐这里是为了什么。 但管它呢,反正我们也是理所应得。 “那她…”陈夫人张口又问,帷帐外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女子的笑声传来。 “哎呀这家的灯真好,我们进去瞧瞧。” 陈夫人收起话,看着闪进来的妇人微微一笑。 “哎,姐姐也在?”秦夫人一眼看到陈夫人,摇着扇子便笑道。 陈夫人笑而不语,看着她身后的秦十三郎。 帷帐本来不大,突然又进来几人,顿时显得拥挤,再看外边,随着陈夫人和秦夫人的到来,便有别家的女眷也试探着走来。 一时间周家的女眷不得不避到外边去。 对于这种麻烦,周夫人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喜笑颜开。 “程娘子呢?”秦夫人直接开口问道。 “没在。” 不用周夫人答话,陈夫人先笑道。 “去哪了?外边看灯吗?怎么没见到。”秦夫人说道,一面推秦十三郎,“去给我叫进来。” “她没来。” 这次依旧不用周夫人答话,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和陈夫人都看向他。 “没来?在家?”她们一起问道。 “她今日和人有约。”秦十三郎笑道。 “与谁有约?” 两个夫人再次问道。 “她的未婚夫。”秦十三郎答道。 未婚夫! 陈夫人和秦夫人神情惊愕。 “十三!” 秦夫人回过神,竖眉气声喝道。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哈哈笑了,带着得逞的小得意挑了挑眉毛。 而这边几次张口又闭口的周夫人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伸手取过桌案上的茶壶。 她还是给这些夫人们斟茶吧,反正她的外甥女的事外人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 四千字,两个打赏一起加了。 谢谢三月和樱桃~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灯 “你竟然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秦夫人看着儿子,带着愤愤用扇子敲了敲他。 “大好时节,怎能让母亲扫兴。”秦十三郎亦是低声说道。 秦夫人呸了声。 “亏你忍了几天,就等着这时候看母亲我扫兴呢!”她低声笑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母亲别冤枉孩儿。”他笑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周家的帷帐,沿着街道而行,大大小小的灯笼灯山将街面映着火红。 行走在其中的秦十三郎穿着深蓝长衫,束着玉带,金冠挽发,在这璀璨灯火下越发的显眼,此时随着这一笑,越发神采奕奕,引来四周不少视线的窥视。 “我懒得管你。”秦夫人说道,“去去,你自己玩去吧。” 说罢追上先一步的陈夫人自行而去。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走开了,才转过身向御街外走去,脸上的笑渐渐消散,在街口站住脚。 更远处的街道,虽然比不上御街上的华贵,但却因为无拘无束而更为热闹。 那边良辰美景,正是把美同游的好地方。 那女子,此时也在赏景了吧?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银河般的京城美景,身在其中融入这一片绚烂中另有一番滋味。 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 半芹和金哥儿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如同人群中其他人一般发出惊叫,不过这种是惊喜的欢叫。 “别乱走,看着路,看着人。”婢女一遍遍的嘱咐,伸手揪着要向前跑的金哥儿,“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拐子来拐人,你可别再丢了!” “我以前也没丢过!”金哥儿喊道,“我那是迷路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喂,你快点。” 走在前边的一个少年公子回头喊道,带着几分不耐烦。 “快什么快?”婢女竖眉喊道。“看景还是走路呢?” 这丫头真凶! 王十七郎身旁的随从都有些愕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王十七郎说道。 “那你还邀我家娘子来看。”婢女立刻反驳道。 这个丫头! 王十七郎瞪眼,以后再收拾你! 他站住脚,等被丫头婢女拥着的程娇娘走近。 “前边还有好看的呢,河边有花灯游街,我们快过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人如潮涌,王家的四五个随从奋力的给他们挡出一条路。 沿途路上灯山彩棚林立,金碧闪闪,璀璨生辉。不知不觉大家又放慢了脚步。围着这些灯观看。 王十七郎被随从叫住才看到她们又没跟上来。顿时大怒。 “你没懂我的话吗?”他疾步回去喊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胳膊,“快点走。” 正抬头看被烟花染成红色夜空的程娇娘被拉的踉跄一下。 婢女一声愤怒的尖叫。 “你干什么!”她喊道,伸手拍打王十七郎的胳膊。 “你干什么!”王家的随从则伸手推开她。带着几分鄙夷几分不满,“你这贱婢,竟敢对我家公子动手!” 半芹和金哥儿也都围上来,但面对五六个强壮的男人,她们显得很是弱小。 人潮涌涌中这边的异样引来人注视。 “好,我走快点。”程娇娘说道。 王十七郎这才愤愤松开手。 “我特意带你出来玩,是你的荣幸,要不然你哪里能看到这热闹!”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是。”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打算出来。” “知道就好,你要听话,别惹我不高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一面想到什么看着她,“还有。别说话了,本来挺好的,一说话就不好看了。” 程娇娘垂头略一施礼。 果然没有再说话。 王十七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一会儿看中什么就给你买。”他看着这娘子身上简单的衣裳以及两个耳坠子都没有的头面,摆摆手说道,向前大步而去。 程娇娘依旧笑了笑,抬脚跟随。 “快走吧。”王家的随从喝道,带着几分不屑看着面前的三个仆从。 能嫁入他们王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更别说你们这个傻子娘子了。 捎带你们这些仆从都是跟着鸡犬升天了。 “你们..” 金哥儿半芹一脸愤怒的瞪着他们。 “算了。”婢女说道,看着王家的仆从,“自作孽不可活。” 她说罢招呼他们跟上去。 “谁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家的仆从撇嘴笑道,一面摇头,“就他们这种,进了咱们家,两三日就要打死赶出去的。” “走,走。”另有一人没兴趣说他们,催促道,“让公子玩的高兴了,咱们即刻就能回程了。” 一众人在人潮的中穿行向西而去。 高高在上绽放的烟花,街上上灯山,以及河中的河灯,构成了天上地下的胜景。 赏灯最好的地方就是临河边沿,这也是最抢手的地方,权贵富豪的帷帐早就挤满了两边,而两边的酒肆茶楼更是占据了得天独厚的的优势。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德胜楼。 “怎么样,这边的灯好看吧?” 站在人群里,王十七郎有些得意的说道,伸手指着德胜楼前的灯山。 这灯山做工精巧,其上走马灯琉璃灯等等云集,可见耗费了工时和金钱。 程娇娘点点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灯。 因为终于来到心心念的地方,王十七郎心满意足,指点着给程娇娘看。 “而且不止这些呢,楼里更好看呢。”他说道,“那边临河,可以看到河灯胜景。” 一面说又一面得意。 “我已经订好了房间,此时德胜楼的临河房间很难订到的。” 程娇娘再次点头。 王十七郎便引着她向内走去,进了楼,才踏上楼梯没走几步。就听得一阵喧哗。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正上楼的人都停下脚,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花魁是什么?”金哥儿忍不住问道。 “是教坊司的官妓。”婢女说道,“酒楼里都会养着,陪酒作乐,这花魁便是教坊司最好的官妓。”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 “朱小娘子…有些耳熟啊…” 她喃喃自语,一面也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对面的廊桥上,正走来一众女子,其中一个走在最前方,朱红大装。头簪宝冠。华丽的裙摆在走廊上摇曳如同锦鲤摆尾。天上地下交相辉映的灯火下,恍若仙子。 “真美啊。” 半芹不由怔怔说道。 金哥儿早已经看呆了。 喧闹人头涌动的德胜楼里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果然只有花魁出场才能有这种待遇,也只有跟着花魁,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手里抱着琵琶的春灵一步一停缓缓的跟随在其后。虽然那些注视艳羡并不是为了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享受到便足矣。 她的视线看向前方,楼里的灯火晃的人睁不开眼,但她却不会眯起眼,而是认真的看着楼下的人群,寻找着什么。 越过那些涌来的人群,扫向对面,春灵的脚步不由一顿。整个人的呼吸都停下来。 对面的楼梯上也站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她一眼便看到要找的人。 少年公子正一脸欢喜激动的看着自己这边,当然,不是看着自己。而自己其实也不是为了看他。 春灵的视线落在王十七郎身后,在那里有一个人如同鹤立鸡群。 这是一个有些单薄瘦弱的少女,一袭鸦青素衣群在灯火琉璃璀璨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她端正的站在楼梯上,微微侧身看过来,因为进了楼里,头上戴着幂篱已经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果然是这张面容,果然还是那张面容。 “娘子..娘子.. 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 “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树荫下,那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看着跪在地上叩头不停的她们,如同蝼蚁的她们,就那样轻轻的一抬手,碾碎了…. “姐姐,姐姐,我不想死啊…” “妙灵,妙灵你别怕我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 破旧的山庙里,躺倒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躯,终于被一场雨夺去了性命。 “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妙灵,先去找爹爹和娘了……” 这世上再没有了妙春妙灵姐妹俩个,只有一个春灵了,只有她一个人了。 “春灵。” 耳边有人低声唤了声。 喧嚣声四起,春灵回过神。 “别怕,跟着小娘子走就行了。” 身后的小婢女低声说道。 “去年这个时候,场面比这个还热闹呢,以后你就习惯了。“ 春灵抿嘴笑着嗯了声,也不敢多说话,缓缓迈步。 前边的朱小娘子已经开始下楼,长长的裙摆被几个侍婢托起,在楼梯上如同五彩祥云。 “朱小娘子要去坐彩船了!” 熟悉规矩的人们喊着开始向外涌去,意图抢到好的位置。 春灵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边楼梯,她清楚的看到站在那娘子身边的王十七郎怎么样欢呼雀跃的跟着人群跑过来,又跟着人群向外涌去。 不止是王十七郎,楼梯上的大多数人都向外跑去,楼梯上她们主仆看起来孤零的突兀。 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因为别的女子,又是在中秋佳节时节,扔下自己而去,这种滋味不知道如何。 而这,仅仅是刚开始。 春灵随着朱小娘子向外而去,一直挡在脸边的琵琶放下来,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遇 因为人都涌出去了,德胜楼里倒清净了。 程娇娘主仆站在楼梯上,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竟然没扔下了! 她们作为被邀请者,竟然被邀请的人扔下了! 王十七郎跑了出去,他的仆从担心公子也跟着都跑出去了,扔她们主仆四人在这里。 “太过分了!” 婢女喊道,气的脸通红。 “要不,我们先进房间去吧。”半芹说道。 虽然出去了很多人,但到底也还有很多人没走,她们在大厅里楼梯上站着,很是显眼。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婢女愤愤的喊住德胜楼一个知客。 “王家公子订的房间?”那知客闻言的打量她们。 女眷来德胜楼,不是自己订好的,就是有人给订好的。 自己订好的自然不会再问,而别人给订好的,也必然有人来接。 这样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房间,拉住知客问的…. 莫不是哪家女眷来寻事了吧? “人刚才都跑出去看花魁了!我们要进房间等着。”婢女自然看出知客想什么,更是气恼的说道。 这样啊,也说的过去,知客忍着笑点点头,让她稍等颠颠的去查了,不多时回来了。 “回娘子的话,没有王家十七公子定的房间。”他说道,面上神情显然有些古怪。 没有? 这个混帐!是不是故意消遣她家娘子玩的! 婢女气的跺脚。 “没有,就算了。”程娇娘说道,“我们出去看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 在几个知客古怪注视以及低低的议论下,婢女只觉得脑子轰轰面色发烫。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 竟然被这么个混帐耍了!被这么个废物耍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抬脚迈步下楼,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咦了声。 “你也来这里了?” 有人笑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去,见秦十三郎带着几分小厮缓步而进,看到她们,加快脚步过来。 程娇娘含笑矮身施礼。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秦十三郎问道。难掩惊喜与惊讶。 没想到离开了天街,又没有周六郎作伴游玩,只想找个清净的好地方,竟然遇到了她。 他脸上的笑忍不住散开。 这是不是缘分? “不是,出去看。”程娇娘说道。 出去看? 秦十三郎的视线微微转动,前后左右。 “王家公子…”他试探问道。 “走了。”程娇娘说道。 走了? 秦十三郎有些惊讶,程娇娘的神情始终如一,别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但旁边的婢女们神情可是藏不住事的。 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多少人等着见这小娘子,他竟然得以相约却又扔下走了? 秦十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这真是相请不如偶遇。这德胜楼是看河灯的最好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娘子可有兴趣一起?”他微微一笑说道。 “好啊。”程娇娘说道。 没有客套没有推辞,想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躲藏闪避。 秦十三郎相信如果自己问她和王家公子是怎么回事,这女子也定然会好不掩藏的直答。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问的? 问了来败坏心情吗? 现在不是应该享受美景吗?享受着以为不得却又突然而至的欢喜吗? “娘子随我来。”他微微一笑说道。 远近的烟花不时的在空中绽放,河中散步着各种花灯,将河水点缀变成一条星河,再加上水汽弥漫,宛如梦幻一般。 “真不错。”秦十三郎说道,带着几分感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依着窗看着外边星河。 “往年我也看灯,看的也很高兴。我认为我的心情就跟其他人一样。”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现在病好了再来看,原来正常人的好心情是这样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说话看着窗外。神情如同河上的水雾灯影一般蒙蒙。 他不用刻意看,就能感受到旁边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这是这女子第二次这样认真的看自己,第一次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且那时候他也急切不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看自己的样子。 为了观赏外边的灯火,室内的灯特意少点了几盏,昏昏暗暗,夜空里偶尔绽放的烟火让面容不时的闪亮。 这种夜色灯火下看来,这女子一向木然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脱胎换骨,命运大变,这种感慨,是个人都会有惜惜吧….. “不,我觉得你没变。”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向她。 “娘子这样认为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真不是个正常男人。”她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 这句话他听过,就是那次被她气死的时候。 “悲春伤秋,装腔作势,过了去就过去了,有什么感叹的,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旋即大笑,又苦笑。 “是,是,娘子说的是。”他说道,站直身子,看着程娇娘,“跟娘子相处,真是时刻自省吾身啊。” “那不是我的缘故,是你的缘故。”她说道,“我说什么,取决你先说什么。” 秦十三郎笑着点头。 “与娘子谈,胜读十年书。”他笑道。 “那,束修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灯火明暗交映下,小娘子的面容一本正经。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越笑越想笑,他有些失态的扶着窗,前仰后合。 婢女转头看半芹和金哥儿。 “有这么好笑吗?”她一脸不解问道。 半芹和金哥儿也正跟着笑。闻言看她懵懂的啊了声。 “算了,当我没问。”婢女说道,转过头接着看窗外。 丝竹声远远飘来,星河中忽的一阵摇曳,一艘华丽的花船远远的驶来。 “船怎么走了?怎么调头回去了?” 人群里王十七郎惊讶的喊道,看着在河里越走越远的花船。 他好容易才挤到桥上的有利位置,只待花船过来,一扬手大喊几声就能让朱小娘子看到自己。 当然,这么多人都会喊,朱小娘子也看不过来。但关键是他有自己人帮忙啊。 到时候春灵稍微提醒一下。朱小娘子就一定会看到自己。 想到到时候的情境。王十七郎欢喜的浑身瘙痒。 只是怎么船还没过来就转头了? “外乡人,不知道吧。”旁边有人笑道,“德胜楼的灯船到底是德胜楼的,要给德胜楼挣人气。所以朱小娘子的船才不会沿着城瞎转呢,聚拢一下人气就会停到德胜楼前,然后为德胜楼的客人献上歌舞。” 歌舞?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 朱小娘子的歌舞! “..那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在德胜楼包个房,站在窗前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像你我这等没钱的,能听个热闹就知足吧….”那人絮絮叨叨说道,话没说完就听王十七郎大叫一声。 “包房能看?” 王十七郎喊道,抓住那人的胳膊。 “当然啊,包房能看。”那人吓了一跳也喊道。 王十七郎顿时跺脚。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他喊道,“早知道如此。我还跟着瞎跑什么!” 说这话推开这人急忙忙的下桥,在水泄不通的街上一边骂一边往回走。 “呸,说的你好像有包房似的。” 桥上的人回过神啐了口骂道。 而此时朱小娘子的船已经停在了德胜楼旁的河中。 四周的喧哗渐渐安静下来,婉转轻快,如珠落玉盘的琵琶曲在河中散开。一曲终了,叫好声轰然。 跪坐在船上的春灵忙含笑起身,一面目光扫过眼前的德胜楼,此时德胜楼二楼三楼包厢的窗都大开,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人,窗边悬挂的小灯点点,如同无数双眼注视这里,忽的春灵的动作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个窗口。 而此时窗边站着几人,如同其他房内的人一样观赏着歌舞。 但是,那人怎么会是她? 春灵猛地站起来,不由向前几步,用力的眨眨眼。 灯火忽明忽暗,房间内又昏昏,但是她真的看清了,就是那个女人! 她怎么能进包房? 她告诉王十七郎说定了包房,那是骗他的。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能订到包房?就算她是朱小娘子的丫头也不行,如果朱小娘子出面还差不多,但她怎么可能让朱小娘子出面? 如果让朱小娘子起疑心,她的前程就完了,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他们从哪里弄到的包房? 这王十七家这么大本事? 春灵不由眯起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春灵。” 有人低声喊道。 春灵回过神,见朱小娘子正伸手递过琵琶,因为她的愣神,旁边一个婢女急忙接过,才避免了尴尬。 “对不起。”春灵有些惶惶的低头。 “没事,第一次来紧张。”朱小娘子低声笑道,宽慰她。 春灵松口气,抬起头一脸感激。 鼓乐声起,与先时船上灯暗不同,四周的灯点亮,铜镜也竖起来,聚光正中恍如白昼。 其间换上华丽衣衫的朱小娘子舞动翩翩,随着河风衣裙彩带飘飘,就如同天上月宫中的仙子。 “这小娘子跳的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下了苦功的。”她说道。 秦十三郎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娘子的舞如何?”他问道。 舞? “娘子会跳舞吗?”半芹忍不住低声问婢女,怎么这位秦公子突然这样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娘子既然能一语说她下了苦功,可见是内行人。”婢女低声答道,又看着半芹,“娘子会不会跳舞。应该你比我清楚吧?” 清楚才怪.. 半芹讪讪一笑。 舞… 程娇娘默然一刻,微微闭上眼。 漆黑的眼前,似乎有人在舞动,一闪而过。 “不知道。”她睁开眼说道。 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好不好? 虽然依旧神情木然,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但秦十三郎似乎能感受到这女子一瞬间低沉的情绪。 “我问了不该问的事了。”他说道,不再看河中一眼,而是带着几分不安。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这次不在你。在我。”她说道。 “那我能帮忙吗?”秦十三郎看着她含笑问道。 几个烟火在河边绽放。发出响声盖过他的话。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说话看半空中绽放的烟火。 灿烂的烟火让半空都明亮起来,春灵不由上前几步,盯着这边的窗户。 明亮烟火下,窗边的少年郎明艳灿灿。 烟火化为灰烬。夜空重新暗下来。 但那明艳少年看着那女子的笑容却印在春灵眼中越发的清晰。 那不是王十七郎! 那是谁? 为什么要对那个女人笑的那样情真意切? 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被王十七郎甩下的难堪,反而还有别的男人来献殷勤? 而且是比王十七郎好得多的少年郎….. 春灵咬住下唇,自从跟了朱小娘子后,第一次有些后悔。 跟着朱小娘子,此时被困在这船上,不能跑近些打探清楚…. 看来她对这个傻儿知道的太少了! 灯火忽明忽暗中,那个少年郎忽的伸手向这边一指。 春灵忍不住后退两步,猛地低下头,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发现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你看她。” 秦十三郎说道,指着河中船上正飞快旋转,回雪飘摇转蓬舞的朱小娘子。 “说起来与你我倒有些渊源,你还是她的恩人呢。” 程娇娘跟着他所指看去。 笛鼓铜钹催响,场中女子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 “她就是那个朱小娘子。”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 “你可听过她?”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程娇娘说道。 她的语速缓慢,但一气呵成,一段话下来不打一个磕巴。 话音落,屋中的人包括秦十三郎在内,都怔怔看着她,神情惊讶。 “说的没错。”秦十三郎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便是这位朱小娘子。” 他说完又停顿一下。 “只是,奸咳咳是什么意思?” 这边才回过神正吃茶润润口舌的婢女一口茶水喷出来。 ************************ 注1:白居易在《胡旋女》 家里长辈做个小手术,我伺候两天,昨日和今日都是一更了,明日恢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到 当初周老爷兴致勃勃的来报有关刘校理事件的后续。 没想到娘子记忆这么好,将周老爷说过的话竟然一次不落的记下了。 甚至包括咳嗽声。 婢女连声咳嗽,哭笑不得。 而这边程娇娘还在认真的回答秦十三郎的话。 “不知道。”她摇头说道,“我没问舅父。” “那是…”秦十三郎微微不解说道,话说一半猛地停下。 奸…咳咳….. 这边婢女也再听不下去二人研究这个字眼了,她重重的咳咳两声。 秦十三郎闪过一丝窘然,旋即又忍不住失笑,忙又抬手掩住。 “是什么?”程娇娘问道,看着他。 女子神情木然,眼睛大大,虽然看上去有些呆呆,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被这样的她注视着,秦十三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酥软,同时掩住的笑便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变成哈哈大笑。 程娇娘不问了,看着他。 “别看我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扭头,笑声越发不止。 他再转过头,果然见这小娘子将视线看向窗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心悦的人! 明明奸诈狠辣,明明无情冷漠,却竟然会让人觉得如此的欢悦! 秦十三郎的笑越发止不住,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窗。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的如此失态了,真是痛快! “秦公子,你还笑!”婢女看不下去说道,“都是你!” 这边程娇娘起身。 “我要回去了。”她说道。 秦十三郎忙收住笑。 被笑的羞恼了? 他忙站好身子。 “我不笑了不笑了。”他说道,“奸咳咳不是说什么,而是词不雅,周大人话说一半,怕冲撞你,所以用干咳掩饰了。” 还解释什么啊!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婢女跺脚瞪眼。 程娇娘看他一眼哦了声,以及起身迈步。 “真恼了。我赔罪。”秦十三郎再次说道,一面抬脚跟上。 “这有什么可恼的。”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想回去了,该看的都看过了。” 她回头看了眼,烟花还在绽放,鼓乐声欢笑声喧喧。 王十七郎最终没赶上,好容易挤到德胜楼,朱小娘子早已经下船登楼,去陪早已经订好的权贵客人。 德胜楼里依旧喧哗热闹,但王十七郎却不能再一睹美人风采。 “公子。人家说没有定好的包房!”随从喊道。“你让哪个定的?” “是楼里的姑娘。”王十七郎恹恹说道。一面浑不在意摆手,“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看不到了,走吧走吧。” 他垂头丧气向外迈步。身后的随从啊的一声大叫,吓得他差点摔倒。 “喊什么喊!”王十七郎怒气冲冲喊道。 “公子,程家娘子呢?”随从一脸惊恐的喊道。 王十七郎一怔,一拍腿回过神来。 其他人也乱了,忙四下找,人群涌涌,哪里找得到。 “哪个小娘子啊?” 被拉着问的知客一头雾水。 “这楼里来的客人这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叫什么啊。” “长的漂亮,不爱说话。有点傻,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随从急急的描述。 王十七郎扔了一把赏钱终于有人想起来。 “你是那个王家十七公子?”那知客问道。 王十七郎忙点头。 “那小娘子让我和你说,她先走了。”知客说道,一面笑呵呵的摸了摸袖子,“今晚不错。捎句话能得两份赏钱。” 走了? 被这样扔下,可不是生气的要走了。 走了就好,不是被人拐了就好。 听说京城过节拐子特别多,而且专拐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女,这程小娘子又是个傻子,拐骗太容易了。 “真是不听话。”王十七郎越发的没好气,愤愤说道,“就不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等着!这些灯火看不了,可别怪我!” 听他这样说,知客笑了。 “公子,人家说要去天街上看天家的灯火呢,那可不是谁都能看得了的。”他说道。 天街? 王十七郎等人一怔。 御街上看灯火?那可真不是谁都能看的。 “她去天街?”王十七郎问道。 “是啊,小的听到与小娘子同行的公子这样说的。”知客说道。 公子? 王十七郎顿时瞪大眼。 “什么同行的公子?她不是自己吗?”他问道。 知客摇头。 “不是啊,小娘子与一个公子一起走的。”他说道。 跟一个公子一起走了? 王十七郎主仆呆呆一刻。 “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王十七郎大怒喊道。 竟然丢下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 “快追!看我不打断这奸夫淫妇的腿!” 夜有些深了,宣德门上体弱的皇帝在大臣们的请求下准备回宫,让大皇子代替自己与民同乐,但太后委婉的提醒大皇子到底还小,熬不得夜。 “我在这里吧。” 一直在城墙前驻足观看灯火的晋安郡王说道。 “我也要在这里。” 已经披上斗篷的二皇子也跟着喊道。 “父皇,孩儿也能守的。”大皇子不甘示弱的也跟着喊道。 这话引得皇帝太后都笑了。 “玮郎在这里吧,你们两个明日还小,都跟朕回去。”皇帝最终说道。 “我要和哥哥一起玩。”二皇子还不依喊道。 “你都天天跟你哥哥长在一起了,分开这一刻又怕什么。”太后笑道,一面招手,“快点,缠了你哥哥一晚上了,让他也清净的看一会儿烟火。” “去吧,去看看皇后娘娘,她不能出来,你与她讲讲热闹。”晋安郡王抱起二皇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二皇子这才点点头。 一旁的内侍忙伸手接过,在接受了下面臣子的叩拜后,皇帝等人转回宫内。 随着皇帝的离开,城门上陪坐的大臣们也都退下,宣德门上安静下来,而门下的街道则更加热闹起来。 晋安郡王依旧站在边上,认真的看着下方,终于他的眼睛一亮,嘴角翘起,笑容慢慢的散开。 终于等到了….. 天街上。烟火灯山照耀下。一个女子正越过守卫们迈进来。 “看!在那里!” 一个随从喊道。 从德胜楼连跑带走到了桥头。又从桥头连跑带走到了德胜楼,然后又连跑带走的一路追过来,王十七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他气喘吁吁。手撑着膝头直不起来腰来。 听到这句话,扶着随从用力的站直身子,看过去。 他们已经到了御街口,这里的人明显比他处要少很多,所以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前方的人。 那个女子正回头,看身后的一个少年公子,比他处更璀璨的灯山照耀下,形容明亮。 “这个小贱人!”王十七郎喊道,话音未落。见程娇娘身后的少年公子也侧过身,抬头看身旁的灯山。 哦,是他! 王十七郎顿时松口气。 “吓死我了,原来是一家人啊。”他说道。 随从们不解。 “公子,你认得?”他们问道。 “认得。那是周家的公子。”王十七郎说道,舒口气,就说嘛,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人偷了未婚妻。 随从们也都松了口气。 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拐了,原来是遇到自己亲戚了。 “不过,公子,周家不是低品武将,竟然也能在天街上得位置吗?”一个年长的随从想到什么说道。 对啊,虽然是外乡人,但天街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这周家竟然能在天街上天子眼下赏灯? 这是程家和父亲说的普通的武将人家吗? 王十七郎瞪大眼,看着前方,见那女子已经被好些女子围住,而且是从不同的地方涌来的女子,年纪大小不等,相同的是欢悦以及熟络的神情。 “这傻儿,怎么认得这么多人?”他不由怔怔说道。 他说这话就向前走,却被兵卫喝止。 天子脚下,此时护卫的都是带甲兵士,一声喝断,杀气袭来,如有人敢闯,当场就能格杀。 王十七郎等人忙停下脚解释自己是来找人的,又报上周家的名号。 “等着,去问问。”官兵说道,“往后退,往后退。” 王十七郎等人被狼狈的驱赶向后几步才站定,抬头看着街上,那女子还在被人拥着说笑。 确切的说,是别人对她说笑。 “..姐姐姐姐我以为你不来呢。”陈丹娘抓着程娇娘的衣袖,一刻也没放开。 “去哪里玩了?跟谁有约啊?”陈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摇头笑。 “我未婚夫。”程娇娘说道。 未婚夫! 不止陈十八娘,其他女子们都惊讶的愣住了。 看吧,她就是这样,从不隐瞒什么,坦坦荡荡。 未婚夫.. 第一次觉得这种称呼,听起来挺好听。 秦十三郎垂目吐口气,有人站过来撞了下他。 “程娘子。” 秦夫人含笑说道,一面摇着手中的扇子。 “你过来了,快来,快来,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不行,不行,程娘子要去我们家。”陈丹娘喊道,抱着程娇娘的胳膊不放。 “秦伯母,不如你也来我家这边好了。”陈十八娘笑道,挽起程娇娘另一边的胳膊。 “你们几个小丫头,竟然跟我抢人。”秦夫人用扇子笑点着说道,抬脚跟上去,“欺负我年长不敢跟你们抢吗?” 见她过来,陈丹娘和陈十八娘笑着忙拉着程娇娘向前快走。 街上女子的笑声一片。 看着笑闹着向陈家帷帐而去的众人,站在一旁的周夫人垂下手。 自己还是接着赏灯吧,反正自己这个外甥女别人比自己照顾的还周到。 “周大人,有人说是你家的人,要进来。” 帷帐里正心满意足的与几个儿子兄弟饮酒的周老爷被人打断了。 “我家的人?”周老爷不解问道。 他家的人都在这里呢,不在这里的也是不用来这里的。 “说是姓王。”兵丁说道。 姓王? 周老爷一怔旋即恍然,撇撇嘴。 “不认得,让他滚。”他说道。 兵丁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周老爷愤愤说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笑语欢颜,“来来,满上,满上。” 王十七郎一干人被狼狈的赶出去好远才停下。 “再敢惹事,当匪贼论!”那边官兵们喝道,警告的伸手点着。 王十七郎气的跳脚,被随从死死拉住。 “公子,这可是京城,又是宣德门前,可不敢胡来。”他们劝道。 王十七郎愤愤跺脚。 “这姓周的欺人太甚!”他喊道,“我们走。” 看他转头而去,随从们忙跟上,其中有两个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看来,那程家的傻儿,在周家也不是没人理会啊,而且,好像认得很多人一般…”他们忍不住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从小痴傻,这个程家的小娘子,他们是不是知道的太少了….. ************************ 还得一更,明日拔了引流管,长辈就活动自由一些,我就能腾出时间写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笑 天街上的帷帐里,陈老太爷和陈绍都在,跟在外赏灯的女眷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更爱清净。 程娇娘进来时,父子二人正守着棋盘杀的难解难分。 隔着一张屏风,听到那边女眷们的说笑热闹。 “……常青奴便答说雅马一匹,果毅一听很高兴,想昨天没说对,今天就长进了,就问谁教你的?,常青奴记着嫂子的话,就说是阿兄教的,果毅又问你阿兄现在何处?常青奴说在家里,果毅又问你阿兄在家里干什么呢?常青奴说我阿兄正在屋里生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注1】 陈老太爷噗嗤一声笑了。 屏风那边亦是笑声轰然。 陈丹娘笑着抱着程娘子的胳膊,眼泪都出来。 陈十八娘姐妹们自然不消说,笑成一团。 “又从来学来的,越发的没个长辈样!”陈夫人一手掩嘴,一手指着秦夫人笑道。 外边的丫头们挤进来的更多了,没听到的又听听到的转述一遍,笑声便此起彼伏。 在这一片笑倒中,端坐的程娇娘神情木然就显得很突兀。 “程娘子。”秦夫人笑着看她,“不好笑吗?” “不好笑。”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秦夫人愕然,旋即又失笑。 “这么好笑,你怎么觉得不好笑呢?”她说道,“你来讲一个好笑的。” “我不会。”程娇娘摇摇头说道。 “程娘子你就这一点不好,年纪小,总是不爱说不爱笑。”秦夫人笑道。 陈夫人轻咳一声。 “别自来熟,什么话都说。”她低声提醒道。 这程娘子可不是往日那些环绕你左右的女子们,任你打趣还以为荣。 到时候甩了你的脸面,恩不成,反而结了仇。 “我这话没恶意,程娘子不会不高兴的。”秦夫人自然明白她的好意,一面笑道,一面看着程娇娘。“我再给娘子讲一个,一定能逗笑你…” “好了母亲。”秦十三郎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屋中的视线都看向他。 因为通家之好,也没什么避讳,秦十三郎当时也跟了进来坐在帷帐口。 “你讲的也不一定多好笑,大家捧场。”他笑道,“有人不故意讲笑话,还能将人逗笑呢。” 他说到这里,又想到程娇娘在德胜楼闹得口误,顿时忍不住喷笑。 他一笑,坐在后边的婢女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顿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旋即又忙收了笑。带着几分恼怒看秦十三郎。 帷帐里的女子们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笑的一头雾水。 “果然是如此,十三郎你还没讲,就把自己逗笑了。”陈十八娘笑道。 屋子里再次响起笑声。 秦夫人也笑了,用扇子掩着嘴。视线在秦十三郎和程娇娘身上各自转了转,越发笑的咪咪。 “程娘子啊,来这边坐坐。” 笑声中屏风后传来陈老太爷的声音。 “老太爷,我们女子们说话,你非要来拆散。”秦夫人笑道。 “程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子们,你们说的那些话,她不爱听,还不如来跟我下棋呢。”陈老太爷笑道。 秦十三郎眉头微微一挑,看着程娇娘起身。 “去吧。”秦夫人先开口笑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哎,哪有这个道理。”陈夫人笑道,“我们家连送人的马车都没有了吗?” “只准你们报恩,得给我们一个机会吧。”秦夫人说道,一面起身。指着身后的婢女,“你留下,好好伺候着程娘子。” 婢女笑着应声是。 众人起身送客,秦十三郎先一步迈出去。 “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费心思。”陈夫人低声说道。 “不费,怎么知道是白费呢?”秦夫人低声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我笑话不笑的人呢,我就不信逗不笑她。” 陈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秦夫人抿嘴一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女眷们似是站在帷帐外看街景去了,帷帐里安静下来。 程娇娘进来时,陈老太爷和陈绍还守着棋盘杀得难解难分。 “看会儿下棋吧,安安静静的,比什么笑话强。”陈老太爷笑道。 “各有各的好。”程娇娘说道,在一旁坐下。 “程娘子似乎从无怨念。”陈老太爷笑道。 “因为没有什么可怨念的。”程娇娘说道,“到底来说,一直是心想事成。”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竟然敢如此说。 但仔细想来,她一直以来的确是如此。 只有心想事不成,人才会有怨念,比如,自己吗? 先时大家还担心程娘子不会来自己家这里,现在看来,她怎么会不来? 虽然在他这里碰了壁,但她还是达成了心愿,她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怜人,而是被人敬畏的胜利者。 陈绍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白子落位有些偏。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没有再说话,就是他说话这期间,视线也没有离开过棋盘。 棋盘上已经到了僵持阶段,父子二人的落子时间越来越长。 陈老太爷捏着黑子踌躇好一刻,摇摇头,将视线离开棋盘,看向程娇娘。 “娘子可想起来了怎么下棋了?”他问道,“你看我可还有胜的机会?” 程娇娘看着棋盘,伸手捻起一颗黑子,想都没想直接落子。 “胜了。”她说道,一面收回手。 陈老太爷和陈绍都看向棋盘,面色惊愕。 果然这横杀出一子,让棋盘顿时突变,胜者败,败者胜。 陈绍看了一刻棋盘,苦笑一下。 “娘子,下次出手的时候,打个招呼好不好?”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这半日的功夫白费了。” “这个。可不怪我。”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亦是意有所指。 陈老太爷哈哈一笑。 “行了,输了就输了,要怪就怪自己,可怪不得别人。”他说道,大手一挥,“吃茶,吃茶。” 棋盘扯下,婢女捧来香茶。 “来尝尝。”陈老太爷笑道。 程娇娘道谢端起来吃了口,动作一顿。 “是陛下赏的御茶。”陈老太爷笑道。 “陛下?”程娇娘问道。看着陈老太爷。“宫里的?” “对。宫里的新进的香茶。”陈绍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娘子喜欢的话,拿去吃吧。” 程娇娘摇摇头。笑了笑。 “不用,我不怎么吃茶。”她说道,将碗中的茶饮尽,“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陈老太爷点点头含笑看着她。 “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娇娘站住脚看他。 “多行善事,莫叛大道。”陈绍说道。 “善事?大道?”程娇娘看着他,笑道,“大人,原来你为官做事。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你运气不怎么好呢。” 陈绍皱眉。 “你要知道你这次运气好,是因为你站在了正道大义上,如果是歪门邪道,结果还不一定。”他说道。 “陈大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才是你如今该认清的大道。” 陈绍愕然,看着这个女子转身而去。 她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 这不是只有高党那些人才会干的事吗?胡乱攀咬,肆意诬陷,为了打击朝中反对者无所不用。 她竟然说,这是大道! “她竟然这样!”陈绍竖眉说道。 陈老太爷在后笑了笑。 “她,不是一直这样吗?”他说道。 借力能射杀泼皮,受到威胁能干掉朝廷文官大员,任何看起来难的束手无策应该回避躲避的事,这个女子从来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不是防守,不是隐忍,而是毫不迟疑,犀利果断的进攻。 就像这一次,她说不动自己,便毫不犹豫掉头就寻了能说动的人,才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她只为了她自己所求的。 她为了她所求的,他也有他所求的….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么?这样…可以么….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陈绍神情复杂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治病杀人,他对这个程家小娘子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夜色更深,秋风渐起。 “殿下。” 一个内侍走近城墙,将一件大毛斗篷递来。 “换这件厚斗篷吧。” 晋安郡王手拄着头,静静的看着城门下,保持这个姿态他已经站了一晚上了。 “不用了,快要结束了。”他说道。 伴着他的说话,果然城门下跑出几个内侍,手中拿着长鞭。 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在街道上传开。 伴着这几声鞭响,聚散说笑的人群纷纷向城门这边躬身施礼,旋即便如同潮水般向外退去。 璀璨亮丽的灯火渐渐的熄灭,夜就好像一头盘踞的巨兽,一口一口的将街市上的明亮吞噬,天地间渐渐陷入一片漆黑。 “殿下。” 内侍轻轻提醒道。 宣德门前的人已经走光了,只余下收拾打扫街道的人忙碌着。 “回去吧。” 晋安郡王转过身裹紧了斗篷大步而去。 *********************************** 注1:摘自隋?侯白《启颜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息 街门咣当响,让正喂池中鱼的金哥儿吓了一跳。 “开门!” 王十七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听起来不善,看起来更不善。 “郎君们不在了,到底是心不安。”站在廊下的婢女忍不住说道。 郎君们都走了,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周六郎也走了,娘子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子,我们要不要搬回周家去住啊。”她扭头对屋内说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放下手里的书,“你去一趟神仙居,看看吴掌柜有什么要帮忙的。” 又要她去啊,婢女吐口气。 郎君们走了真是不习惯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娘子我这就去。”她说道。 街门还在被拍响。 程娇娘喊了声金哥儿,金哥儿应声是上前开了门。 王十七郎气急败坏的冲进来。 “你干什么呢不开门?”他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都看着他。 要是别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但想到昨晚的看那女子被天街上那么多人围着,王十七郎的随从忍不住有些莫名的不安。 “程娘子,我家郎君担心你。”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昨晚自己走了…” 这话提醒了王氏七郎,他丢下没有及时开门的不悦,想到昨晚受到的难堪。 “对啊,你怎么自己跑了?”他气道。 “王公子,谁自己先跑的?”婢女竖眉说道。 “我那是有事。”王十七郎说道,带着几分不悦。 “看花魁算什么事。”婢女哼声说道。 看美人自然是他王十七郎最大的事,怎么?这是在嫉妒吗? “我说是事就是事。”他挑眉说道,“你想怎样?” 程娇娘看向婢女。 “你还不去做你的事。”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瞪了王十七郎一眼,抬脚出去了。 “昨日见你忙,所以不敢耽搁,正巧遇到熟人。我便先走一步了。”程娇娘看着王十七郎说道,“我特意给德胜楼的知客说了一声,知道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担心,会询问。” 不管怎么说,这小娘子还算是听话,被他呵斥了也不会哭,也不会生气耍性子…. 这样稳稳当当的说话,跟往日身边的女子们动不动就哭着道歉或者哭着扭扭撒娇不一样,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你知道就好!”王十七郎哼了声,在廊下自己坐下来。“不是跟你说了要听话。你就不能站在原地等?” 程娇娘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下次记得,再自己跑了,就不要你了。”王十七郎警告道。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昨天你舅父家怎么回事?我都跟过去了,他们竟然不让我进去。”王十七郎愤愤说道,“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以后决不能跟他们家来往!”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年长随从轻咳一声。 “程娘子,你舅父家竟然能去天街观灯啊?真是朝廷栋梁啊。”他含笑试探说道。 “这个,我不清楚。”程娇娘摇头说道,“天街,不是谁都能去的吗?” 问她是白问了… 这个女子都没有在周家住,哪里会知道周家的事。 不过没在周家住。昨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围着她? “程娘子在京里时候不短了,京里的人和事,都很熟了吧?”随从又含笑说道。 “也就跟那么几家,算不上很熟。”程娇娘说道。 随从还想问什么,王十七郎不耐烦的挥手。 “熟不熟的有什么。我们家的生意都在南边,也用不着他,犯不着被他羞辱,以后离你这个舅父家远点。”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她说道。 这个娘子真是个如画美人,跟一张画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算了,总之真是扫兴。”王十七郎说道,起身,“走了。” “王公子。”程娇娘开口唤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此言一出,半芹金哥儿神情惊讶。 我们?回去? 王十七郎的随从则卸下几分不解,点了点头。 看来这娘子在京里也没什么,如果过的好的话,怎么会想着要走。 昨晚被围着估计也是因为周家的缘故,这周家竟然能进天街赏灯,这个周家看来不像家里说起来那样简单,要再打听一下,回去告诉老爷他们。 “这就要回去了,程家的人一直没来吗?”随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看来程家更不把她当回事…. 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接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好了。”王十七郎忙说道,一面又怕被问一般,抬脚就走,“到时候叫你。” 不待程娇娘再问,人已经出去了。 “公子..” 随从们追上王十七郎,将他拦住。 “不用到时候了,这时候就该走了。”年长的随从含笑说道。 “古伯,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我还没….” “公子,不管你还没什么,都要走了,要不然老爷和夫人就该亲自来了。”被唤作古伯的随从含笑说道。 “那正好,让父亲母亲也来京城玩玩。”王十七郎笑道。 古伯看着他似笑非笑。 “公子,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已经让你托这么久了,你要看的要玩的都已经看了玩了。”他说道,一面扭头对其他人,“去租车租马。” 那人应声是,转身去了,余下几人则连拉带挟持的拥着王十七郎回客栈。 知道再说也无用,王十七郎只得答应,仆从们便都忙去安排,留他一人在客栈。 “王公子。” 有人敲门唤道。 “春灵!”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喊道,看着走进来的小丫头。 “王公子,你昨晚怎么没去啊?朱小娘子还问你呢。”春灵说道。 “我去了。人家说没有我的房间啊。”王十七郎说道,“你…” “不会啊,我留了的,说了报我的名字就送你去…”春灵亦是一脸惊讶说道,“这些人,竟然没听我的话?我去告诉朱小娘子…” 她说罢果然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原来是如此,王十七郎释惑,忙喊住她。 “那是我没说清,没事没事,反正也无所谓了。”他说道。笑嘻嘻的看着春灵。“朱小娘子真的问我了?” 春灵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还说公子你会带着未婚妻观灯呢,小娘子还说想见见公子你的未婚妻是何等娇娘呢。” 她话音才落,王十七郎哈的一声站起来。 春灵一怔,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难道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 “小娘子怎么知道我未婚妻叫娇娘?”王十七郎瞪眼问道。 娇娘? 原来她叫娇娘,程娇娘。 春灵抿嘴默念,嘴边浮现一丝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娇娘…. “果然是个娇娇娘,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她嘻嘻笑道。 “别提她了,要不是因为她,昨天我都见到朱小娘子了。”王十七郎摆摆手说道。 “怎么?是不是她不喜欢去德胜楼啊?”春灵说道,带着几分不安。 “没有,我一时没顾上。她就跟人跑了,害的我去找,浪费了一晚上时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 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是被人拐了吗?”春灵惊呼道,面色发白,“我。我也是被人拐了才买了的..现如今拐子真多…她,她没事吧?” 看着小丫头吓得语无伦次面色发白,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不是,不是,是误会,那个人是她舅父家表哥。”他笑道,说到这里哼了声,“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舅父,表哥。 春灵稍微松口气,拍了拍心口。 “那就好,吓死我了。”她说道,“原来公子的未婚妻在京城有舅舅啊,一定很厉害吧?” “厉害什么啊,一个武官,什么..”王十七郎撇嘴说道,歪头想了想,“归德郎,对,归德郎将,周家。” 归德郎将,周家。 春灵记住点点头。 “那以后成了亲,公子还能常来京城走亲戚呢。”她笑嘻嘻说道,带着几分不舍,“这样,还能再见呢。” “走不走亲戚,我都能来。”王十七郎大咧咧说道,“你跟朱小娘子说,我明年定然还来看她。” “公子要走了?”春灵眼巴巴的看着他。 “是啊,我那未婚妻闹着要回家。”王十七郎故作一脸无奈说道。 总不能说自己一个堂堂男人被随从绑回去吧。 “那春灵恭祝公子娘子百年好合。”春灵跪下来叩头说道。 “起来起来。”王十七郎笑道,“你好好留在京城吧,我到时候一定还来看你。” 甜言蜜语哄哄小丫头,让她在朱小娘子身边替自己美言几句。 果然小丫头一脸欢喜又感动的抬头看着自己点点头。 走出客栈,春灵看了眼手里拿着的赏钱,再看另一手拿着的王十七郎写的寄信地址,脸上的感激欢喜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不屑的笑。 祝你们百年好合! “姐姐,姐姐。” 陈丹娘快跑追上陈十八娘。 “我们今天能去找程娘子了吗?” 陈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不是昨天才见的吗?”她说道,一面看向前边的厅堂,“去问问爷爷。” 陈丹娘点点头,姐妹两个拉手前行,到了院中,见陈绍的小厮在,便忙站住。 “父亲在祖父这里吗?”陈十八娘问道。 小厮点点头。 “是在说事情吗?”陈十八娘问道。 “是,去并州的人回来了。”小厮说道。 并州? 陈十八娘一怔。 “姐姐,并州是哪里?’”陈丹娘不解问道。 并州是..程娇娘寄养多年的道观所在…. 陈十八娘看着厅堂一时走神没有说话。 哪里有什么跟程娘子有关的消息吗? 陈绍将一封信推过去。 陈老太爷看着被推过来的一封信,眉头微皱,神色又有些遗憾。 “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陈绍说道,“守候了几日,始终没有办法好转,也没办法用车拉来京城。” “什么都没说?”陈老太爷问道,“哪里人,叫什么都没说?” 陈绍摇头。 “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大家还以为找错人了,但他又拿出一封信。”他说道,指了指地上的信,“只说了一句给程娘子,可见他是认识程娘子的,之后便过世了。” 陈老太爷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信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如果说是世外高人,为何会如此落魄? 信里,写的什么? 是更多的起死回生方技?还是大智的临终教导?抑或者是其师门来历机密? 陈老太爷伸出手,但在碰到信纸的时候,又停下来。 “给程娘子送去吧。”他说道,收回手坐正身子。 ********************** 刘校理事件时提到过的找到人的事…嘿嘿算是第三条线揭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来 这边王十七郎走了之后,程娇娘的院子便恢复了安静。 金哥儿继续喂鱼,厨房里忙碌过后的半芹捧茶进了厅堂。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 “娘子。”半芹犹豫半日还是开口问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程娇娘点点头。 “是因为在京城呆的时间很长了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半芹便也笑了,前移几步,捧起茶杯。 程娇娘伸手接过。 秋风穿过厅堂,垂在窗边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注1】 “那,娘子,真的要嫁给王家公子吗?”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半芹,你觉得我现在最缺少什么?”程娇娘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问她问题? 她最不会想问题了… 半芹有些拘束,咬着下唇认真的想了想。 郎君走了,最令人讨厌的但却偶尔也能维护他们的周六郎也走了,周老爷一家人是敬但不亲….. “缺人。”半芹试探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缺人,缺一个家。”她说道,一面伸出手摊开。 亲人从来不亲,有家等于没有。 半芹点点头。 可是,王家公子这人真的能给娘子一个家吗? 程娇娘笑了。 “我要的一个家,是可以打碎了,随我心意重新聚合而起来的家。”她说道,摊开的手握了起来,“这个家,不仅仅是个家,还要是一个根深茂盛的家族,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家族,他很合适。” 半芹似懂非懂,但知道娘子的决定不是委屈。而是得益,她就放心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婢子的家。”她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放下茶碗,拿起书。 半芹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茶碗退了出去。 陈绍夫妇来访时,时近傍晚。 这是他们夫妇第一次上门,以往都是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同辈间往来,所以这让婢女很是惊讶,忙一面让金哥儿相请,一面禀告程娇娘。 陈绍夫人却没有在厅中坐。而是笑眯眯的牵着陈丹娘的手。 “丹娘说这里有射箭的地方。我们去看看。”她说道。 这是要回避?婢女忙起身。 “夫人跟我来。”她笑道。留下半芹捧茶,引着陈绍夫人和丹娘向后院去了。 屋子里剩下陈绍和程娇娘,半芹推过茶,便退到门边跪坐下。 “是这样。在请娘子之前后,我们派人去并州打听娘子你的过往。”陈绍开门见山说道,“还望娘子见谅。” “这是应该的。”程娇娘说道,“就是我自己有机会也要去打听一下的。” 她说到这里看向陈绍。 “大人是,找到什么了吗?”她问道。 陈绍拿出一封信,推过来。 “这是那位可能是你师父的人给你的信。”他说道。 对于陈家一直认为有人治好她又教导她的事,程娇娘知道,也没有去纠正,毕竟她也不信有人能凭空拥有这些匪夷所思的技艺。但同时心里也存疑,因为一直跟着她的半芹并没有这个记忆。 此时陈绍还真找到这么个人了,且还拿来了信,她不由愣了下。 她没有病好之前的记忆,难道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真的是这个人治好了她的病?且给了她脑子里这些凌乱的记忆? 半芹也很惊讶。 “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由问道。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书生。曾在道观附近落脚,教授孩童们识字,借着村人的资助过活,也会些医术,给村人看病抓药。”陈绍说道。 程娇娘看向半芹。 “是,是有这么个人,大家都叫他路秀才。”半芹似乎想到,有些恍然说道,带着几分追忆,“哦对了,妈妈的病还是他给采的药…” 路秀才?程娇娘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是他给我治病的吗?”她问道。 陈绍也看着这个丫头。 “没有啊,他本不是当地人,也就是在奶妈病了后才来的。”半芹摇摇头,“只来过道观一两次,都是给奶妈治病的,后来奶妈的病治不好了,他便不来了,奶妈过世后,我就没再见他,前后不过呆了一年多吧,并没有给娘子看病啊。” 没有? 这丫头到底是贴身伺候的,竟然说没怎么接触过这个人,陈绍有些惊讶,看向程娇娘。 “又或者,我不知道吧。”半芹忙又说道,“给奶妈看病时,娘子也在院子里,或许,他看到娘子,给奶妈说了怎么用药也说不定。” 说道这里又带着几分自责。 “当初都是奶妈照顾娘子你,吃得喝的用的,婢子也没帮上什么忙。”她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伸出手拿过信,目光落在其上,迟疑一刻。 这里面,会有她失去的记忆吗? “那我就告辞了,日后再不会探查娘子的事,请娘子安心。”陈绍说道,起身告辞。 程娇娘还礼。 婢女送了陈绍夫妇回转,见程娇娘还坐在厅堂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什么啊?”她适才没在不知道,便问半芹。 “陈大人说是,娘子的师父给她的信。”半芹说道。 婢女瞪大眼。 “娘子的师父?”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半芹一脸不解的说道,“反正就是有个人让陈大人交给娘子的。” 婢女哦了声,二人都向厅中看去。 厅堂里程娇娘伸手打开了信。 一张信纸展开,其上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程娇娘看着这张信纸,只觉得如同一滩死水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娘子,你要添茶吗?” 婢女进来含笑说道,看着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信的程娇娘。 “新做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半芹也问道。 “你做了什么新点心?”婢女好奇问道,“别又古怪的不能吃吧?” “姐姐,怎么会!”半芹争辩道,“哪里古怪了?” 婢女掩嘴笑。 “娘子,你说她上次做的那个点心古怪不?”她问道,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她们。 “我是谁?”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啊?”她们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是谁?”程娇娘再次问道。 我是谁? 婢女和半芹怔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女子双眼一翻,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屋子里女子的尖叫划破院子的上空。 ………………… “怎么回事?”周夫人急急问道,看着往外走的周老爷。 “说是病倒了。”周老爷说道,一面换外出的衣裳。 “好好的怎么病倒了?”周夫人问道,“她自己是神医,怎么会突然病倒?” “说是陈相公来访之后,就晕倒了。”周老爷说道。 “陈相公!”周夫人喊道,站起身来,“不会是人家寻仇了吧?” “寻什么仇?”周老爷皱眉喊道。 “寻什么仇?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和那女人嘀嘀咕咕的前一段倒腾什么?不是因为那几个逃兵的事吗?我可听说了,那逃兵是陈大人用来指控西北军务的,结果呢,逃兵被放了,人家都说了,陈大人这次吃大亏了。”周夫人急急说道。 周老爷神情愕然,虽然这件事碍不着内宅妇人的事,也从没跟周夫人说过,可人家原来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来源,虽然消息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但大体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最后是怎么回事,但就看那几个逃兵被放出,也知道必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又在其中耍了什么手段。 这一次还真是陈相公吃了些亏。 莫非真是上门问罪了? 周老爷的脚步迟疑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她干掉陈相公的把握有多少? 旋即周老爷打个寒战,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腿。 我的娘啊,他这是在想什么啊! “我先去看看怎么样吧。”周老爷说道忙忙的出去了。 ******************************* 注1:唐朝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歧王宫中竹林中,悬碎玉片子,每夜闻碎玉子相触声,即知有风,号为至占风铎”,类似如今风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醒 晋安郡王手里的书被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她昏迷不醒了?”他一脸惊讶的问道。 “是,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还没诊出个好歹来。”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就走。 “殿下。”内侍忙拦住,冲他摇头,“不能去啊。” 晋安郡王的脚步停下。 “这些日子您出去的太多,太后和陛下都已经让人问您去哪里了?”内侍低声说道,“虽然都圆过去了,但殿下要是即刻又出去,委实不谨慎,实在不好瞒,要是被娘娘查出来,对程娘子也不好。” 晋安郡王后退几步。 室外日光明亮,他这室内却似乎是终于不见日光,带着几分阴暗。 看着日光明暗下少年的脸,内侍又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是皇亲国戚尊贵的人,又是无可奈何之人,是最尊贵的地方,又是无可奈何之地。 “再说,殿下去了也没办法,有奴婢们看着,有什么消息不会错过的。”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重新拿起书卷,低头看书。 内侍稍微松口气,蹑手蹑脚的要退出去。 “奴婢亲自去打探。”他想到什么又低声说道。 屋内认真看书的少年没有回答,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只是低着头一字一字的看着书卷,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心里。 内侍低头施礼没有再说话,退了出去。 日落日起,天光大亮的时候,程娇娘的院门打开,周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把药喂着,我再去和老爷商量寻个好大夫来。”她回头说道,不待半芹说什么,扶着仆妇就上车。 马车疾驰而去了。 半芹站在门边,咬着下唇。眼睛早已经红肿。 她转过身进了屋子,看到婢女正一手扶着卧榻上昏睡的娘子,一手用壶灌药。 灌进去的药一多半都沿着嘴角流下来。 婢女用手帕擦了,继续灌。 半芹的眼泪再忍不住又滴落。 “舅夫人走了…”她哽咽道。 与其说走,还不如说是跑… 那避之不及的神情毫不掩饰。 “走了就走了。”婢女说道,一面看她,“哭什么哭,没有他们,有我们呢,娘子一定会没事的。快过来扶着娘子!” 半芹忙擦了泪疾步跪坐过去。 这边周夫人疾步进门下车。周老爷在厅堂正喝茶。见到她进来有些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娇娇儿醒了?怎么样?没事了吧?” 周夫人面色不好的坐下。 “我看,是好不了了。”她说道。 周老爷面色大惊。 “怎么了?不行了?”他几乎坐起来,喊道。 “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药都灌不进去。”周夫人说道,“来了几个大夫了,都说身体没事,却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说什么心神全无,如同活死人,什么活死人,那不就是又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心智的傻了嘛。” 又傻了? 周老爷神情惊愕。 “好你个陈家!到底是怎么害我家娇娇儿!”他起身喝道,“我找他去!” “你站住!”周夫人忙起身拉住他。一脸焦急的说道,“你疯了,去找人家?找人家干什么?因为说了几句话,给了一封信,就害死了她?说出去。谁信啊?” 是啊,谁信啊,就如同谁会信那刘校理就是因为听着女人说了些话就得了风疾如今半死不活。 周老爷脚步停下。 “再说,陈相公如今还是陈相公,而她,可是成了傻子了。”周夫人慢慢说道。 一个装傻的人可怕,但一个真傻的人,可就不可怕了…. 周老爷神情复杂。 如果这女人还好着,就算闹出再大的事,她敢指自己就敢去,但如今…. “还得继续找好大夫啊。”周老爷捻须忧心忡忡的说道,就地转身踱了两步坐下来。 吴掌柜疾步出了厅堂,婢女在后相送。 “舅老爷没来?”他问道。 婢女冷笑一声。 “来了才怪呢。”她说道,“让人捎信来说是找大夫去了,也不知道是去请哪里的大夫,这都一天了也没个影子来上门。” “别急,别急,我认得一个大夫,专治疑难杂症,我这就去请。”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 “那就有劳吴掌柜了。”她说道。 “帮她就是帮自己。”吴掌柜说道,“不敢当有劳。” 别人离了娘子该怎么过还能怎么过,但他们不行,所以别人可以旁观可以不管,但他们不行。 婢女点点头。 看着吴掌柜急匆匆而去。 她怔怔站了一刻,迈步进厅堂。 “还没醒?” 晋安郡王问道。 面前跪坐的内侍低头应声是。 “找了好些大夫看了,都说身体没有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他说道,迟疑一下,“所以,都猜测是旧疾犯了。” “旧疾?”晋安郡王问道。 “殿下,程娘子以前,是痴傻儿。”内侍低声说道,“大夫们揣测,她…这又是失了心智了。” 失了心智了? “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 “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 晋安郡王啪的将书摔在几案上。 “胡说,她才不会失了心智。”他说道。 绝不会的! 她还有心智的!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嘈杂的哭喊声,又是那种炙热的气息围绕。 救火啊,救火啊。 程娇娘看着四周,黑的夜,红的火舞动,其后又似乎很多人影影绰绰的奔走。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她慢慢的向前,想要看看那些人是什么人,脚下却似乎踩到什么。软软的。 她低下头,四周腾腾的火光映照下,一具具尸体散布。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四处都是。 视线里不是火光的红,实际上应该是血的红。 都死了。都死了。 有声音在脑海里喊。都死了。 程娇娘觉得眼泪流下来。但是却没什么感觉,无知无痛一般。 眼前火光消失,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呈现,跟夜色融为一体。但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男人。 她曾经冒出过父亲的片段声音和记忆,也曾冒出一个不知什么人的教授她医术的男人记忆,那么这个,又是谁? “你是谁?”她不由问道,想要走近,却发现迈不开脚。 “这样,不是挺好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沉闷沙哑。就如同黑夜一般,带着压迫,“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是谁?”程娇娘再次喊道,用力的睁眼。想要看清一些,那不受控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口鼻。 瞬时窒息。 程娇娘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只能忍受这种窒息的痛苦,无以言表的痛苦。 就是这样死的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一只手抚上她的眼,擦去眼泪。 无边的黑暗里陡然一丝亮,面前呈现一个男人的面容。 确切的是一双眼。 如同夜一般漆黑的眼。 “忘了,挺好的。”他说道。 程娇娘的眼顿时瞪大,她感觉到疼痛了!心的疼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一个奇怪的匕首正刺入其中,血如同火光一样散开,一个鲜红的跳跃的心被挖了出来。 这便是,她的心吗? 程娇娘仰面倒下去,视线所及,是那渐渐远去的男人,他看着她,慢慢的动了动嘴唇。 他似乎喊出一个名字,但却无声。 是我的名字吗? 是什么? 我是谁? 我是谁? 金哥儿站在门口,看着附耳在程娇娘嘴边的半芹,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半芹姐姐,怎么样?娘子真的说话了?”他急急问道,“说的什么?是要醒了吗?” “娘子醒了?” 迈进门的婢女听到了,惊喜喊道,疾步冲过来,一把推开金哥儿,看向室内。 卧榻上的女子依旧静静而卧。 婢女的心沉了下去。 “娘子,刚才好像说话了。”半芹说道,起身脸色惊疑不定。 “说什么?”婢女顿时又欢喜起来急急问道。 “好像是,我是谁?”半芹迟疑一下说道。 我是谁? 婢女怔怔一刻。 “娘子晕倒前就问的是这个。”半芹说道,“看了陈大人送来的信上之后就问这个…现在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送来的信… 一切都是从陈家送信来之后…. 那信上也是古怪的三个字,你是谁。 娘子晕倒就是因为陈家来访,这件事她们已经告诉周老爷了,但现在看指望周老爷出面是不可能了。 “陈家,他们怕,我不怕。”婢女咬牙,“我找他去!” 而此时的陈家,秦十三郎正疾步而进。 “秦公子,秦公子,我家老爷有客,您请稍候。”门房小厮急急的拦着说道。 “有客?稍候?”秦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今日除了皇帝陛下亲临,其他的人都得给小爷我让路!” 陈家的门房的人神情惊愕。 什么? “陈绍,这件事,我要你给个交代!” 秦十三郎喝道,推开门房,大步向内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问心 秦家几个仆妇急匆匆的跑进厅堂,打断了秦夫人和一群丫头的说笑热闹。 “什么?十三回来了?”秦夫人问道,带着几分惊喜,又不满,“什么先生啊,把人关在家里读书…肯定读书读累了吧…” 说着又笑着起身。 “快,快,我们瞧瞧他累成什么样。” 丫头们都笑起来。 “不是,不是,夫人,十三公子没回家来,去陈家了。”仆妇忙说道。 秦夫人愣了下。 “去陈家做什么?”她问道,“什么时候他跟陈家走的这么近了?” “夫人,不是走得近,是去闹事了。”仆妇焦急说道,“小厮刚跑来报的,此时只怕人已经道陈家,夫人您快点去。” 闹事? 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看身边的丫头。 “十三竟然会上别人家门闹事了?”她笑道。 仆妇跺脚。 “夫人,您别闹了。”她们喊道。 “好了,说吧怎么回事?”秦夫人笑道,丝毫没有担心,“反正我家十三肯定不会有错。” “具体也没说清,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成娘子病了,然后好像是跟陈家有关,公子就去质问了。”仆妇们说道。 秦夫人神情一惊。 “程娘子病了?”她问道。 仆妇们点头。 “病了两天了,好像是昏迷不醒。”她们说道。 “哎呀我的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怪不得十三急了。”秦夫人点头说道,一面忙起身,“走,走,我们快去。” 仆妇们忙拥着她向外走。 “….夫人还用告诉老爷一声吗?”她们一边问道,“..让老爷一起去…” “这种事要老爷去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的,又病着,男人怎么能去。”秦夫人说道。 姑娘家? 仆妇们愣了下。 “夫人。我们是去陈家吗?”她们问道。 “我们去陈家干什么?十三不是已经去了,我们去看程娘子。”秦夫人说道,看着仆妇反而对她们的问题很不解。 仆妇们瞪大眼一脸惊愕。 去程娘子家? “夫..夫人,那陈家,陈家…”她们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陈家哪里..”秦夫人略一沉吟,点点头。 对对,陈家那里是要紧的事啊。 仆妇们看着她。 “十三毕竟是一个人,又年纪小…”秦夫人点点头,伸手指着说道。“去告诉老爷。万一十三闹不过。他这当爹的就得上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仆妇们瞪眼愕然。 难道不是拦着,而是不仅让十三公子去陈家闹事,还要老爷也去吗? 就因为一个程娘子? “当然是为了程娘子。” 陈家,陈绍的书房里。秦十三郎含笑说道。 “陈大人,你打算给个什么交代?” 陈绍面色惊愕,惊的是程娇娘竟然病了,且是看了他送去的信之后,愕的是来上门问罪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这个少年郎。 但,也没什么愕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少年郎吧…. 从刘校理到这次的逃兵事件。看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有他的行迹。 “她病的如何?大夫可请了?”陈绍起身说道,一面喊人备车,“叫上夫人,我们快去。”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秦十三郎打断他说道。 “十三郎。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绍皱眉说道。 “那封信,是你故意要给她的是不是?”秦十三郎冷笑问道。 “那封信不是我给她,是她的故人要给的,我不给才是错。”陈绍说道。 “故人,谁知道是你的故人还是谁的故人。”秦十三郎说道,看着陈绍,“她本痴傻痊愈,心智尚且不全,记不得过往,你偏偏去给她找什么故人,陈大人,你知道梦游之症吗?” 陈绍微微皱眉。 “梦游之人,旁人见到了决不能大喊大叫,而是要避开,或者顺着意思,一旦失声喊叫惊醒梦游的人,那人便会因为突然醒来惊到神智混乱。”秦十三郎继续说道,看着陈绍,“程娘子她如今就像梦游之人,不知过往迷迷瞪瞪,你突然跳出来,对她大喊一声你是谁,就好像对一个正常人迎头一棒,她能承受得了吗?” 原来如此啊,竟然如此啊,陈绍神情复杂的叹口气。 “十三郎,故人是真的,那封信,我们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想找到她的故人,可能还是师父,所以只顾高兴了,想她也会高兴,疏忽了这个…”他说道这里,再次叹气,摇头,“真没想会是这样…” “大人无心之失,这结果倒也十分欢喜吧?”秦十三郎淡淡笑道。 “十三郎,你是晚辈,我不与你计较。”陈绍神情沉沉,说道,“我陈绍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问心无愧,也不惧你肆意揣测。” “那陈大人,知道我恶意揣测你什么?”秦十三郎看着他,带着几分嘲讽笑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顿。 “她治好了你家老太爷,却又没有依靠你家,很快就在京城站稳了脚,那些妄图夺去她产业的人,死的死残的残,从泼皮到刘校理,让大人你惊讶了很多次,你惊讶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顾忌吧…这样一个小娘子,杀人于无形之中,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戒备啊,后来,终于,轮到你了…”秦十三郎看着他说道。 他的语速缓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随着他的娓娓道来,那些过去的事似乎在陈绍眼前又一一闪过。 “….谁也没想到,你与高通事争执许久的事,竟然会这样的告终,踌躇满志结果莫名其妙不情不愿,而这一切,大约是由于这个小娘子跑去跟原本置身事外的张江州先生一席话造就的,这样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坏了你们这么多人筹划许久的事。多少人因为她坏了身家性命和前程,这样的人,是有些很可怕吧。”秦十三郎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突然得了病,昏迷不醒,你的心里,是不是稍微松了口气呢?” 一声书卷击打几案的响声陡然而起。 外间站立的小厮们纷纷的再次避开。 “小人之心!”陈绍怒声喝道,“我陈绍行的端立得正,怕你这小儿恶意揣测吗?” 秦十三郎看着他没有说话。拱拱手转身就走。 “这么说。这件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做的。”陈绍的声音在后响起。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看他。 “其实,我不仅会私下做一些事,大人,如果程娘子。有个好歹,你很快就看到,我明面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是怎么做一些事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陈绍在室内面色沉沉,又摇头,又叹口气。 “这小儿!”他说道,一面起身,“快备车。” 门外侍立的小厮应声是忙跑去了。陈绍也没停留急匆匆走出书房向内院而去。 婢女是在陈家门前遇到出门的秦十三郎,见到他,婢女愣了下。 “这是那封信吗?”秦十三郎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婢女惊讶问道,低头看手里抓着的信。 秦十三郎伸手拿过。打开看了一刻。 “我告诉你们,有事了去找我的小厮,为什么不去?”他问道。 这少年郎不似往日那般神情清雅煦煦,而是沉沉。 婢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以后有事去周家也行,周六郎走时留下的小厮还在门前,你们跟他说也一样,他会告诉我。”秦十三郎点点头也不用她回答,将信塞给婢女,抬脚迈步。 婢女哦了声,看了看陈家的门,又看看秦十三郎。 “回去伺候你家娘子,或者料理好店铺,其他的事,有我。”秦十三郎头也没回的说道,一面翻身上马,不待婢女说话催马疾驰而去。 婢女转过身哎哎几声,看着这少年郎已经跑远了。 “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少年郎曾经的话在耳边响起。 如果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原来也是真的啊。 婢女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陈家的门庭,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客栈里,王十七郎的仆从疾步而进。 “公子,公子,不好了。” 正闷闷不乐的王十七郎更加没好气。 “我是不好了,就要死了。”他喊道。 “公子,不是你要死了,是那个程家娘子要死了。”王家仆从喊道。 什么? 王十七郎坐直身子,其他随从也站过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好好的,她死什么死?”他问道。 “是,我刚才去和她说咱们后日走的事,却被拦在外边,来了好些人,说是病了,什么病能闹得人来人往的,还拦着不让我进。”随从急急说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了。” 病了?那就可以不走了? 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 “快,我去看看。”他说道。 “公子,你不能去,病者忌讳。”年长的随从忙拦着,神情凝重,伸手指了指一个随从,“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问清到底是什么病。” 那随从应声是。 “你好好看,真病了,咱们就等一等,可不能让她带病上路。”王十七郎嘱咐道。 随从再次应声是。 古伯则在一旁暗自摇摇头。 公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清楚,不过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 那程家娘子要是真病了,那自然是决不能带她上路,别说上路了,亲事也必须作罢,反正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哄公子玩呢,就没打算正经过门,真病了倒也好,让公子歇了心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望 “她怎么样?” 看着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厅堂里的秦夫人询问。 “夫人,这个老夫无能为力。”白发老大夫摇头说道。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秦夫人问道。 “小娘子身子无恙,只是昏迷不醒,这是心病,心病得心药医啊。”白发大夫摊手说道。 “什么心病啊?有病说病,别整不明白就走心啊神啊。”秦夫人拍着扇子说道。 这老大夫也是京中有名的,听了这话也不再客气。 “夫人,总之老夫是治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背起药箱告辞。 丫头仆妇哎哎几声要拦着。 “算了,让他走吧。”秦夫人摆摆手说道。 幕帐后,有丫头的声音低低的响起,秦夫人忙转身进去。 秦十三郎跪坐在一旁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 “怎么样?”秦夫人问道,“可是醒了?” 半芹从程娇娘身前抬起头,摇摇头。 “还是只是喃喃说话。”她说道,眼泪在眼里打转。 秦夫人迈步过去,在卧榻边跪坐下来。 卧榻上的女子面色一如既往,这样躺着闭着眼,倒不似以前那般木然。 她的嘴唇偶尔蠕动两下,想必说的就是婢女子说的你是谁我是谁吧。 一句你是谁的问话,竟然真的能将一个人击倒变成这样? “想知道自己是谁,还要问自己是谁,就说明还有心。”秦夫人说道,站起身来,“有心,就还有救,我再去找大夫。” 半芹看着她伏地叩头。 “谢夫人大恩。”她哭道,一面连连叩头,“谢谢夫人大恩。” “也算不上什么恩,一报还一报吧。好好照顾你家娘子吧。”秦夫人说道,再次看了眼卧榻上的程娇娘,抬脚迈步,走到秦十三郎跟前,停了下神色迟疑一下。 不待她说话,秦十三郎也起身了,先一步走了出去。 “你去读书吧,别耽误了功课。”秦夫人跟着出来说道。 秦十三郎点点头。 “母亲放心,我不会耽误功课。”他说道,回头微微一笑。“我会学的好好的。” 学的好好的。将来才能出将入仕。才能与人一较高下,才能护着这个看似厉害却又什么都没有的她。 母子二人迈步出门,见有一个年轻男仆正和金哥儿在门前撕缠。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为什么不让进去看?” “我家娘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只是病着。不能被打扰。”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秦十三郎问道。 看着这边走出的被仆妇丫头拥簇的夫人和少年,男仆略一思索上前施礼。 “可是周家夫人?”他说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我是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听闻娘子病了,特来探望。” 少年郎形容俊秀,让人过目不忘,那日天街里陪着程家小娘子的就是此人。公子说这人是程小娘子的表哥,周家的郎君。 程家娘子得了病,舅父家的人自然要来探视,这位夫人便是周夫人吧。 果然有未婚夫? 秦夫人神情惊讶的打量随从。 “她病了,多谢你们了。”她说道。“见就别见了。” 随从挺直了身子。 “敢问夫人,程娘子是什么病?”他问道。 “没什么病,歇息几日就好了。”秦夫人说道,懒得再理会他抬脚迈步。 随从忙上前拦住。 “夫人,有什么病还是别瞒着我们的好,这隐瞒恶疾,也是要七出的。”他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秦夫人就大怒。 “掌嘴。”她喝道。 身边的仆妇立刻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随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 “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他喊道,“我可是王家的…” “什么东西,敢拦我家夫人的路!”仆妇指着喝骂道,“滚开!” 随从被骂的再次后退两步,看着这被仆妇拥簇的夫人上了马车,那少年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似自己不存在一般,车马隆隆的走了。 好嚣张的周家!好嚣张的周家!随从气的哆嗦,果然如同程家人说的那般粗俗无礼! 他转头看程娇娘的宅门。 避着躲着不肯让见,肯定是见不得人的病! 他抬脚上前,还没走两步,就听又是车马响,不待回头便有车马冲过来。 “让开让开!”车夫喊道,鞭子一甩,险险的从随从身边擦过。 随从蹬蹬后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 这京城的人怎么都如此的狂妄无礼! “不长眼,找死啊!” 似乎是为了更印证他的话,车夫回头恶狠狠骂道。 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贵夫人下车,不用仆妇搀扶就急忙上前。 方才趁着自己挨打跑回去关上门的小厮不用人叫门就把门打开了。 这又是什么人? 随从愣了下。 “李太医,李太医,您快点。”那夫人回头催促道。 太医! 随从不由瞪大眼向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后一辆马车上下了一个老者,穿着官袍,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其上也有太医局的标志。 竟然能请到太医! 不是说在程家周家都不受宠的吗? 病了竟然还请到了太医! 不过,这个夫人是谁? “哎哎,你干什么?”金哥儿伸手拦住迈步过来的随从,喊道,“出去,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小哥,我是王家的人,小娘子病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随从急道,“你们到底要瞒着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藏着掖着就能哄了嫁入我们家了吗?我告诉你们,此时不让见,婚事就免谈!” 这门亲事是娘子答应的,见他们以婚事作威胁,金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陈夫人回头问道。 随从趁机迈入院中。 “回夫人的话,老奴是程娘子未婚夫王家。”他施礼说道,“闻娘子病了,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探望。” 陈夫人哦了声,神情复杂打量一下他。 说是来探望,其实是来看病情如何好断定这亲事该不该做吧。 虽然这个王家名不经传,但想起陈十八娘说的,程娇娘开口承认未婚夫,又好似很欢喜,这门亲事定然是她愿意的。 但听着随从适才说话的意思,如果真是病了,这门亲事就不作数的。 其实也不怪不得随从这样说,双方议亲,都是忌讳病疾的。 “她一个女子独居在此,你来探望实在是不便,不如你去周家吧,什么病情,让他们具体给你交代一下。”陈夫人和颜说道。 这位夫人可比适才周家的夫人和气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必是周家的亲戚?为了讨好周家,所以才来探视这程娘子?或者受周家的托付来照顾的? 总之不管哪一个,都是不如周家的…. “何必那么麻烦,这大夫就在这里,诊治完了我听了就是。”随从挺直了腰杆说道,“谁知道再传一道话会变成什么样。” 陈夫人看着他面色渐渐沉下来。 “虽然是未婚夫家,到底是未婚,女儿独居,没有长辈允许,你径直上门登堂入室,成何体统!”她说道。 “这亲事是程家与我家定的,且还让我们带程娘子回江州,怎么叫没有长辈允许?倒是你们拦着挡着,到底想要藏什么?你们如此,是成何体统!”随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夫人竖眉断喝。 “大胆!”她喝道,“掌嘴!” 随从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院中清脆的巴掌声便响起。 随从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怎么又被打了? “轰出去!竟敢跟我如此说话,再敢来上门,绑京兆府去!” 伴着这声呵斥,随从被几个粗壮仆妇推了出来,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因为两巴掌而晕头转向的随从跌坐在地上,好半日才回过神。 这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了? 怎么劈头盖脸的被打了两次耳光! 怎么就不敢不能跟她们这样说话了?不就是低等京官武将吗?京中里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横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询问 “太过分了!” 随从喊道,撑身起来,伸手抚着肿胀的脸,看着紧闭的街门。 “不让我们进门,以后请我们来,也不来了!” 他转身愤愤而去。 客栈里,看着愤愤而归,又脸颊红肿的随从,王家诸人惊愕不已。 “竟然敢打人!”其他随从气愤喊道。 他们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下人,日常家中的年轻子侄见了还有给几分面子,没想到竟然被周家如此打脸。 这不是打他们的脸,这是打王家的脸。 “我们找他们去!” “给老爷写信!” “这就回去,这门亲事作罢!” 大家乱哄哄的喊道。 王十七郎则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高兴。 “古伯,幸亏你没让我去,周家就是这样凶悍。”他说道,“你不知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和程四郎去周家拜访,他们差点就把我们绑起来。” 随从们更是惊讶。 “这周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这就跟家里捎信,不,我们这就走…” 一片嘈杂中,老仆一直安静无声,面色凝重皱眉沉思,听到这里他轻咳一声。 大家都停下,看向他。 “我们现在还不能走。”他说道。 众人愣了下,王十七郎旋即欢喜。 “按你这么说,再加上周家如此躲藏隐瞒,这程家娘子的病看来不轻。”老仆说道。 “那咱们还不快走,回去告诉老爷,这门亲事退了。”一个仆从说道。 “那倒不急,病是瞒不住的,哪怕进门头一天,也能作罢,这个不用担忧。”老仆说道,一面皱眉,“只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不奇怪啊,这程家的小娘子本来就自小痴傻没人要,如今好容易说了亲,偏又得了病,亲事肯定不成,所以要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知道嘛。”一个随从说道。 老仆呸了声。 “这个自然不奇怪。”他说道,看着那挨了打的仆从,“你说她病了,怎么来探望的人那么多?还请了太医?这,不奇怪吗?” 奇怪? 大家看着他怔怔。 “…她这样一个自小痴傻没人要。在程家要被溺毙。一直丢在道观连家门都不让进。在周家也不管不问只一心要嫁妆的,她病了又如何,死了倒是正和程家和周家的意思,她死了。周家不是更如意能拿回当初他们姑娘的嫁妆了,怎么按你们说的,人来人往请医问药的如此殷勤?”老仆说道,“这样对待一个痴傻恨不得弃养的女儿,难道不奇怪吗?” 大家恍然,认真一向纷纷点头。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还有,周家竟然能去天街上赏灯。这跟程家老爷说的周家的身份完全不合啊。”老仆又说道。 “管它周家什么身份,那也别想塞一个病傻子给我们王家。”另一个随从说道,“他再厉害,我们王家与他无交集,也不怕。” 对对。一南一北,一文一武,根本就没有交集。 “那自然是不怕。”老仆点点头,“只是,知己知彼,总是好的,以防万一,总比措手不及要好,所以我们要不能现在就走,要再看一看,问一问,这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程家娘子的病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给家里写信说详细。” 此趟出来以他为首,既然他做了决定,大家都点头应是。 “公子,你觉得如何?”老仆又转头问王十七郎。 他们说话,王十七郎根本就没在听,只听到不急着走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都行,没病就娶,病了就不要了呗,什么大不了的。”他摆摆手说道,美人嘛哪里没有。 尤其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原来美人更多的很。 这个如画美人嘛其实想想也没那么好… 王十七郎又咂咂嘴,说不要了的话…. “你要听话。” 那女子在面前微微一笑,低头乖乖的,再抬头,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 又好看又听话,还不是那种惯常见的听话,而是那种… 反正他说不上来是哪种,反正就是不要了,还有点可惜。 “咱们也找个大夫去给她看看。”他说道。 婢女回来时,陈夫人已经带着李太医离开了。 “怎么说?”她问金哥儿。 “也说不上来什么,也说是什么迷了心窍,心神不通,我看他们都是看不得,要不然说的热闹,一副药也没开。”金哥儿扁着嘴说道,“李太医说回去再找找医书。” 婢女叹口气。 “去吧,好好看着门。”她看着金哥儿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握紧手里的门栓。 婢女迈进室内,室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却不见那个坐着安静看书的娘子。 掀起幕帐进了卧房,半芹正给程娇娘翻身。 “…娘子,到了写字的时候了,我就去磨墨了,你快点醒来….”她口中絮絮叨叨。 婢女忍不住鼻头发酸,抬手擦了下眼泪。 “写不得字,还是我来给娘子读书吧。”她说道。 “姐姐,还没有到读书的点呢,你去忙吧,三个店里都离不得人。”半芹抬头看她说道,“我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外边的事就靠你了,伺候娘子就交给我。” 婢女伸手揉了揉鼻子,点点头。 “好,店里的事,有我,你就安心的照顾娘子。”她说道,说罢转身去洗了脸,重新施了粉,换了衣裳。 “金哥儿,好好看门。” 她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 婢女深吸一口气,抬脚出门。 太医局的书苑中,李太医已经翻了好半日的书,整个屋子里都被翻的乱糟糟。 “师父,你看这个怎么样?” 小童踩着几摞书,踮着脚从更高的架子上抽出一卷,高兴的回头问道。 李太医坐在一堆书中间。正低着头打开一卷,闻言头也不抬。 “念。”他说道。 “李振杂病论…”小童说道。 “扔过来。”李太医说道。 小童应声是扬手扔过来,落在李太医脚下一堆书卷之中,他接着踮脚翻找。 一直到天色渐晚,室内变得朦胧,李太医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小童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睡的直流口水。 “看来,这次是没救了。”李太医忍不住喃喃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到。 待察觉自己的反应,李太医忍不住哼了声。 自从有了那程娘子。多少人请他李太医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让他确诊没救,害的他每次看病不管多重的病都不敢冒出这句话了。 如果这话被人听到,便可以立刻兴高采烈的抬着病人去找那程娘子了吧。 只是这一次,被抬着的人是那程娘子… 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让她往日说的狂妄! 李太医吐口气。根本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沉重。 别人没救了,可以去找她,她没救了,去找谁? 说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 “李太医,李太医。” 门外陡然响起清朗的喊声,伴着重重的脚步声。 李太医还没起身,就听身旁也咚的一声。 “师父别打我!”小童喊道,伸手捂着头。 原来是被惊醒自己撞倒头吓得喊。 李太医又气又好笑。骂了一声让他收拾好屋子,自己先走出来。 院子里几个内侍拥簇着晋安郡王大步而来。 “殿下怎么来了?”李太医问道,一面哼了声,“不是说有了好宝贝,用不着吃我的药了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着李太医的胳膊。 “你看看你,难道见你就是有病吗?我想你了还不成吗?”他笑道。 李太医哼了声。 在厅堂里坐定,内侍们退到门外。 “程娘子的病如何?”晋安郡王开门见山问道。 李太医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你也知道了?这程娘子的名气竟然这么大了吗?”他问道。 “她跟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晋安郡王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李太医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他起身失声喊道,“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竟然会到了不治要死的地步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隐瞒如此? “不是这里,是去年我回去拜祭我父王的时候。”晋安郡王笑道。 门外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说的话会传出去,于是将事情大概的讲了。 李太医听得面色阴沉。 “是高家的人干的!他们竟然大胆如此!”他低声说道。 “也精巧如此,我真没想到,他竟然被收买了。”晋安郡王淡淡说道,“不过,那又如何,人好,抵不过命好。”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谁让他好命遇到了她呢。 但是她现在… 晋安郡王的嘴角垂下,抬头看李太医。 “你今日去看她了,她的病到底如何?”他问道。 李太医叹口气。 “我是无能为力。”他说道。 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从李太医口中得到确认,晋安郡王的心还是重重的坠下。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是什么病?”他问道。 “病的蹊跷。”李太医揉了揉酸涩的眼,沉吟一刻,说道,“我从来未见过,但年轻时从师父口中听过,方才查医书,也略有所得。” “是什么?”晋安郡王跪直身子问道。 “失心病。”李太医说道。 失心?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李太医说道,“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所以自来有心病尚需心药医的话,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直到….” 李太医说道这里看向晋安郡王,做个了手势。 “困死。”他说道。 ************************** 推荐:元浅《嫡欢》书号:3145474 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道 困死。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 室内久久的沉默,夜色渐渐笼罩,两个人谁也没有去点灯。 “殿下。” 门外有人轻轻唤道。 “殿下该回去了。”李太医说道,点亮了几案上的灯,一面抽出一瓷瓶给他。 既然是来找太医,那自然不能空着手回去。 晋安郡王伸手接过,转身走了出去。 仲秋的夜已经带着几分寒意,走在高大宫殿层层而立的路上,越发显得萧瑟。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 “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 “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 晋安郡王猛地停下脚。 前后的内侍不明所以忙跟着停下。 “我知道了。”他说道。 “殿下,知道什么?”内侍不解问道。 晋安郡王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道,有些激动的握着手,反复的说着这句话,“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也许能帮上她了! 他抬脚疾步而行,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夜色里随着跑动,披风飘扬,就如同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鸟。 玉带桥一个程家娘子病了,对于京城来说,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 太平居里,依旧人来人往,运往普修寺的太平豆腐也才装了车送走。 “看来娘子不插手店里的事,真是太明智了。”婢女说道,“一直不来,从来不在,所以就算如今不在,也没什么事。” “半芹姑娘放心。有规有矩的,店里运转好得很。”吴掌柜说道,“虽然我不在这里,但李大勺在,新请的掌柜也是我信得过的人。” 婢女点点头。 有人在外轻轻敲门,拉开门是太平居如今的掌柜进来了。 “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姑娘您看看。”掌柜的带着几分恭敬笑道,将账本推过来。 “好,你忙去吧。”吴掌柜点点头含笑说道。 掌柜施礼告退。 “半芹姑娘,你看看吧。”吴掌柜将账册推给婢女。 婢女看着眼前的账本。她以前跟着老太爷看的都是诗词文卷。账本这种东西真是第一次。 “半芹姑娘。我来教你。”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伸手拿起账本。 学而已,怕什么,当初她不是也不识字吗?也是慢慢的学会的。 “今天她怎么样?” 周老爷迈入厅堂,看着坐着吃茶的周夫人问道。 “她们回来说。还那样。”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 “她们?你又没去?”他问道,一面坐下来。 侍女捧茶。 “反正也是那样,我去了也没用。”周夫人懒洋洋说道。 周老爷叹口气。 “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说道,“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夫有办法呢?” “也没什么奇怪,本来嘛,痴傻病是天生的,怎么可能说好就好了呢。”周夫人说道,一面慢慢的吃茶。 “这么说,又成傻子了?”周老爷说道。端起茶,又没心情吃放下来。 “目前看来是。”周夫人说道,“陈夫人请了李太医,都说救不了。” “这叫什么事!傻了那么多年,我们跟着受着累。突然好了,又惹了一堆事,好容易宽宽心,竟然又傻了!”周老爷拍腿说道,“老天爷这是跟我周家过不去啊!”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扫把星。”周夫人说道,想到什么忙放下茶碗,“娇娘她病了,那神仙居太平居还有医馆,你可得,看这些。” 神仙居太平居医馆! 对啊,还有这么多产业呢! 日进斗金! 周老爷有些慌慌的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碗。 婢女忙忙的擦拭,周老爷抖着衣衫。 “对,对,那可都是她的产业。”他说道,“只顾着担心她的病,都忘了这个,也没人看着,别让店里的人卷了钱跑了!我这就去看看!” 他说完就忙向外走。 “衣服,衣服。”周夫人在后忙喊道。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转回身,周夫人忙亲自去和他挑换了衣裳送出门。 婢女拿着账本凝神皱眉好一会。 “又看不懂了吗?”半芹回头问道。 婢女点点头,提起笔在一旁勾勒几笔。 “哎呀还是不行啊,得再去请教吴掌柜。”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看向卧榻,“不知道娘子会不会看帐呢?” 卧榻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身上的衣服是半芹才换的,此时正被半芹小心的翻身。 “娘子肯定会。”半芹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 “是啊,娘子说了,除了作诗,她什么都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程娇娘,“不过,没娘子教,我也能学会。” 一面说一面想到什么,高兴的笑了。 “哎,半芹等娘子醒了,你先别告诉她我会看账本,到时候吓她一跳。” 半芹噗嗤笑了,一面给程娇娘梳头。 “你觉得能吓到娘子?”她问道。 这世上有什么能吓到娘子? 二人的眼前都浮现程娇娘那一成不变木然的脸。 估计天塌下来她也不过是哦一声吧。 二人都看向卧榻上的程娇娘,闭着眼的女子此时的脸倒显得柔和。 婢女拿起账本起身出去了。 半芹知道她这是去外边掉眼泪了,她低下头两滴眼泪落下,深吸一口气,接着梳头。 院子里传来金哥儿的喊声。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吴掌柜让你快过去,有人在酒楼闹事。” 虽然都是半芹,但半芹知道这个不是在喊自己。 廊下响起脚步声,隔壁有婢女梳洗换衣服的声音,没有急促没有毛躁,而是缓缓的稳稳的逐一进行。 “金哥儿,看好家。” 片刻之后,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着金哥儿应声,脚步声远去了。 半芹低下头,将梳子放下,开始按揉程娇娘的身子。 这是李太医交代过的,卧床不起的人很容易生褥疮,一定要及时的翻身按揉。 自己做不了别的事,能做的就是伺候娘子了,她一定也要做好。 “你问我是什么人?你装什么糊涂!” 一向安静的神仙居陡然响起的男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想象不出隔着包厢,怎么还会这么大的声音,可想而知在包厢里的人说话声音有多大。 “周老爷。” 婢女将屋门拉上,看着屋子里正一脸愤怒的周老爷。 “好,你来了,来,你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周老爷说道,一面看着吴掌柜,“还有,你知道之后,就可以滚蛋了。” “周老爷,你来这里做什么?”婢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自然是看店啊。”周老爷皱眉说道,一面拍了拍腿,“把账册快拿来,娇娇儿病了好些天了,店里乱了没有。” 一面回头看一个老者。 “你待会儿把账册好好看看。” 老者连连点头应声是。 “周老爷,这账册你不能看。”婢女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看?”周老爷看着婢女问道。 “这是我们家娘子的。”婢女说道。 周老爷也不急也不恼,点点头。 “对,是你家娘子的。”他说道,“那你知道你家娘子又是谁家的吗?” 婢女神色变幻,没有说话。 周老爷啪的一拍几案。 “是我家的!”他吼道,竖眉看着婢女,“我家的女儿病了,我家的女儿的产业连我都不能看,却被你们两个奴仆把持,你想干什么?恶奴欺夺主产吗?真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请 是的,他说的没错。 婢女面色惨白,一旁的吴掌柜也带着几分无奈叹口气。 是啊,人道伦理在此,程娘子是周家的,她如果不在了,她的东西她的亲人自然有资格来掌管。 她想到了娘子病倒之后,肯定会遇到很多难事,没想到第一个难事就是周家人跑来夺产。 夺的理直气壮无可辩驳…. 娘子的东西…娘子花费了心血才经营的产业… 她难道不能替娘子守住吗? 没了娘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吗? 婢女看着带着几分得意笑的周老爷,深吸一口气上前施礼。 “舅老爷。”她微微一笑说道,“这话你说的可不对。” 周老爷面色一沉看向这婢女。 “我家娘子姓程,不姓周。”婢女含笑说道,“就是要看账册,奴婢也只能给程家。” 这小婢子! 果然不亏是程家出来的人! 周老爷大怒站起身,旋即又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 “程家的人不是离的远嘛,我先看着,等他们来了再说。”他说道,伸出手,“把账本跟我。” 婢女含笑摇头。 “老爷,程家的人离的不远啊。”她说道。 离的不远? 周老爷神情一怔,他想到了! “程家四公子就在京城呢。”婢女这时也笑眯眯的说道。 “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周老爷皱眉说道。 “舅老爷,我家娘子,也是小孩子呢。”婢女笑道,伸手展开划了下,“如今这些,可没有靠别人。” “那是娇娘!”周老爷忍着怒气说道。 “四公子是娘子的哥哥,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会差太多。”婢女干脆的说道。 都姓程不会差太多?! 这么恶心的话说出来她都不怕恶心死自己! 周老爷瞪眼。 书院里,正朗朗而读的学子们陡然被打断。一个两个的都看向门口。 一个小童低着头带着几分怯怯走进来。 江州先生讲学时秩序严格,最恨被人打断。 他转头看着小童,神情显然已经有些怒意。 屋子里的学子们都带着几分紧张,等待着先生的怒火倾泻。 小童硬着头皮上前,在江州先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针落可听。 “程文俞。” 江州先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学子们下意识的后倾微微躲避,旋即一愣。 程文俞?不是骂小童? 坐在最后的程四郎有些呆呆。 “江州程文俞。”江州先生再次拔高声音说道。 程四郎这才回过神站起来。 “学生在。”他惶惶说道。 “去吧。”江州先生说道。 程四郎大惊。 “先生,先生,学生,学生哪里错了要赶学生走…”他颤声说道。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程四郎心神大乱。眼圈微微发红。 看他这样子。江州先生一脸僵硬。 “有人找你。快滚出去!” 江州先生的怒喝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倾泻而出。 程四郎狼狈奔出来,站在外边有些晕乎乎的。 谁找我? “四公子,四公子。”婢女在一旁招手喊道。 程四郎看到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她啊。怪不得能让小童去叫自己,且不怕江州先生发火,而江州先生也没有发火。 他忙抬脚过去。 “是妹妹来了吗?”他问道,一面左右张望看。 娘子来不了… 婢女心内微微酸涩一下,旋即收好神情。 “没有,娘子来不了。”她说道。 女子家自然不会轻易出门,让婢女出来说话也很正常,程四郎点点头。 “四公子,现在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了。”婢女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说吧。”程四郎说道,想到什么又忙去解钱袋,“我这里还有些钱…” 婢女抬手制止他,摇摇头。 “四公子,我们不缺钱。”她说道。“我们现在缺人。” 缺人? 程四郎啊了声,一脸不解。 马车疾驰,很快停在了太平居前。 “半芹姑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程四郎问道,一面抬头看四周。 太平居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此时正值饭点,来往车马众多,伙计们迎来送往很是热闹。 “四公子知道这里吗?”婢女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我听同窗们说过,这里有三宝,名满京城。”他说道,一面含笑看,“不过,我还没来过。” 一来是没时间,二来,出门在外也舍不得花钱。 “四公子随我来。”婢女说道。 这婢女是要在这里吃饭吗?程四郎迟疑一下,还是抬脚跟过去了。 “这就是那副无名氏的字。”他站在门前高兴的说道,一面抬头看,一面连连赞叹,“我看过临摹的,但还是看真迹的感觉好。” 婢女回头看他,微微一笑。 “四公子,快进来吧,这个字,以后你想看多少就多少。”她说道。 想看多少有多少? “莫非已经知道这是谁写的了?”程四郎问道。 婢女没有说话,径直进去了。 程四郎忙抬脚跟上。 没有进包厢,或者散座,婢女只是带着他前后上下转。 路过的伙计见到婢女纷纷含笑打招呼,婢女一一略点头算是还礼。 “半芹姑娘。”程四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 “我想让四公子看看这里。”婢女说道。 看看? 程四郎更为不解,再要问婢女却抬脚走出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疾驰进了京城。 “这里又是?”程四郎下车,看着眼前的店铺。 怡春堂。 这是一间药铺。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人也不少。 婢女已经抬脚进去了,程四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跟了进去。 “…还是没有程娘子的药吗?” “没有就没有吧,那你们的大夫给我看看,抓服药吧。” “…程娘子的药铺。虽然不是她坐诊,但怎么也比其他家的好吧。” 药铺里七八个客人低声说话,很快在坐诊的大夫前排队等候问诊。 “半芹姑娘。”抓药的伙计对婢女说道。 婢女点点头,环视室内。 “药还齐全吧?”她问道。 伙计点头应声是。 这是要抓药?程四郎看着心道,却见婢女转了一圈抬脚又出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程四郎摇摇头,只得跟了出去。 马车停在神仙居前时,程四郎问都不问了,径直跟着婢女就走进去了,不过这次转了一圈之后,他们进了一间包房。 程四郎抬着头带着一脸惊叹的打量四周。 “四公子。这里怎么样?”婢女问道。 “好啊。以前也听他们说过。说这里吃一顿特别贵。”程四郎笑道,一面点点头,“看来贵是有道理的。” 婢女微微一笑。 “半芹姑娘,常来?”程四郎问道。 看她对这里的熟悉。似乎闭着眼也能走,难道周家常带妹妹来这里吃饭吗? 这么贵.. 不过这世上很多时候贵才能体现身份和心意,这也是为什么神仙居不仅没有关门,反而生意越做越好。 这周家会如此看重妹妹? 婢女没有说话,门被拉开了,一个老者走进来,手里捧着三卷本。 “吴掌柜,这位就是四公子。”婢女说道。 吴掌柜含笑跪坐下来,对程四郎大礼。 “见过四公子。”他说道。 程四郎忙还礼。有些不解。 “这是吴掌柜,是太平居,神仙居,还有怡春堂的总掌柜。”婢女说道。 程四郎恍然。 “四公子,这是三个店的账册。”吴掌柜说道。将三卷本推过来。 程四郎一怔,低头看着三卷本。 什么意思? “四公子,吴掌柜是这三个店的总掌柜,我家娘子,是这三个店的东家。”婢女说道。 谁? 程四郎愕然看向婢女。 谁? 他脱口喊道。 “我家娘子,你的妹妹,程娇娘,这三个店,是她的。”婢女说道。 开什么玩笑啊? 程四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适才她带自己转了这几个地方,怪不得里面的人对她都这么熟悉。 原来是她们的! 竟然是她们的! 这,这,日进斗金,如此有名的店,竟然是她的… 程四郎不由低头看着自己的钱袋。 怪不得方才婢女说她们不缺钱… 想到自己给程娇娘钱的时候,怪不得她面无表情… 自己这几个钱在她眼里算什么啊。 “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四公子没必要知道了,总之,这三个店是娘子的。”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现在,要托付给四公子你了。” 程四郎再次愕然抬头。 “我?”他问道。 “是。”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我家娘子病了,您是娘子的哥哥,所以,这几个店,就有劳公子照看。” 她说完伸手将账册再次往程四郎面前推了推,神情凝重又几分紧张。 程四郎猛地起身。 “妹妹病了?”他喊道,比起方才的惊愕,此时的神情是惊恐,“她什么病?怎么病了?什么时候病了?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啰啰嗦嗦的带着我乱转,又说这些做什么?哪里顾得上说这个!” 他动作太猛,向前迈了几步,将面前的账册踩到了踢开,转身就跑出去了。 婢女看着被踢到一边的账册,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坐下来,眼泪滴落。 还好,还好,这个世道虽然艰难,但还不是无望。 ********************************** 推荐:魏香音《玄妙之井》书号:3129509 简介:这是一篇*灵异故事,白秀麒租了一间建于民国初年的公寓,曾经的监狱,也是曾经的屠宰场,推开上锁的房门,各种奇怪的事扑面而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劳 怎么就突然病了? 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 程四郎跪坐在卧房内,看着卧榻上的女子,虽然已经半日了,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他忽的问道。 坐了这半日,他看到那似乎沉睡的女子偶尔嘴唇动一动,似乎在说什么。 “不知道。”婢女说道,垂下头,“娘子是受了刺激,乱了心神。” “是,被王十七…”程四郎问道,带着几分不安。 王十七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妹妹不会因为他气病了吧。 “不是的。”婢女摇头,“是别的事,公子就不用问了。” 程四郎闻言便点点头,果然不再问。 “那再找找大夫,她有意识的,那就有救的。”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 “再找的,好些人帮忙在找。”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 “我,我去书院里打听一下,看谁知道好大夫。”他说道,忙起身。 “四公子。”婢女喊住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 程四郎停下脚看她,带着几分不安。 “那,我该做什么?”他问道。 性子是太懦弱了… 也好,也不好… 婢女站起身。 “四公子,娘子的店要有人照看的。”她认真说道。 店,哦,对,那三个店。 程四郎想起来了,顿时心跳咚咚。 那么有名的,经常出现在同窗口中作为等某一日犒赏自己的好去处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妹妹的!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四公子。”婢女不得不出声再次喊道。 程四郎回过神,微微有些脸红拘束。 “你说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再一次坐在神仙居里,最初的那种好奇已经全没了,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程四郎紧张拘束身子僵硬。 “有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婢女跪坐在程四郎身旁。说道,“娘子病了。” 吴掌柜已经早知道,所以神情不变,太平居和怡春堂的掌柜,还有太平豆腐的孙才,则是一脸惊愕。 “那,没事吧?”三人齐声问道。 “没事,只是店里的生意,暂时由我家四公子接手。”婢女说道,一面看向程四郎。 “见过四郎君。” 这新请来的两个掌柜的都是人精。闻言立刻大礼参拜。孙才也不甘落后。 程四郎顿时身子更为僵硬。 “好..好说。”他结结巴巴说道。 吴掌柜则低头将几卷账本推过来。 “这是三个店的账册。请四公子查阅。”他说道。 程四郎再次手足无措。 他想起家里的父亲,每个月家里的管事,外边商铺的掌柜都会聚集过来,将账目一一报给他听。那时候父亲的样子威严又欢悦,就好像一座山一样,稳稳的镇着他们程家家族。 对于父亲他只有崇敬,却从来没有艳羡,因为依着程家的族规,作为四子的他这辈子也没可能摸一摸账册。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机会! 程四郎下意识的伸出手,随手拿起一卷账册展开,顿时眼睛瞪大。 好多好多钱! 他又下意识的将账册卷住。吓得不敢多看一眼。 好多好多钱! 还好程四郎并没有在几个掌柜的面前露出更多的怯,待人都告退出去,只剩下婢女时,他才长松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这些。我不会看啊。”他涨红了脸说道。 神情带着几分愧疚歉意,似乎这是自己天大的错。 婢女微微一笑。 “奴婢会看。”她说道。 程四郎松口气哦了声,又有些呆呆。 “那,我能帮什么?”他问道,自己先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我只会读书…书也读的不好..” 婢女看着他点点头笑。 “四公子,只要帮我们替娘子守好这个三个店就足够了。”她说道,“别让人夺了去,四公子,这几个店,是娘子费了心神才到如今的,我们不想娘子病好了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俯身叩头,声音已然哽咽。 “快起来快起来。”程四郎忙说道,“这是应该的,这是我应该的,你放心吧,我替妹妹看着,直到她醒了。” 说了这话,二人都微微一怔。 如果,她不醒呢…. 这个念头闪过,二人同时呸呸几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要是不醒呢?又成了傻子呢?” 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没有喝又放下。 “这小婢子,竟然拉出程家的人来挡着,程家的人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就是,拿着咱们家的嫁妆,还能把娇娘饿死扔掉,这些产业,怎么能交给他们!”周夫人更是气急说道,“那个贱婢是程家的,自然帮着程家捞东西。” 说着她就起身。 “我去赶走她!” “先别急。”周老爷说道,抬手制止周夫人。 “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周夫人急道。 “两个小儿,怕什么。”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悠闲的端起茶碗,“在这京城,他们以为他们还能翻出我的手心?哄他们玩罢了。” “那早点拿到手早点心安。”周夫人说道,“要是程家那群猫闻到腥气摸过来,少不得麻烦。” “来了怕什么?以为这是江州啊。”周老爷哼声说道,“姓程的敢来,我就让他哭着回去!” 他说完带着几分得意大口的喝茶,结果茶忘了吹,烫的哎吆一声,松了手茶水洒在身上,引得屋子里一阵忙乱。 而此时的江州,坐在厅堂听一个婢女拨琴的程大老爷猛地连打了几个喷嚏,让原本优美的琴音变的有些支离破碎。 “准是京城的周家人再嚼念我。”程大老爷说道,一面摆摆手。 婢女忙抱着琴退了出去。 “好好的干吗不听了?”程大夫人还有些不乐意说道。 “你说奇怪不?”程大老爷重新靠回凭几上,皱眉说道。 “什么奇怪不?”程大夫人问道,一面端起茶喝。 “这周老爷也不来了。”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呛了。 “这么说你还很想他?”她咳嗽着说道。 “我想他死。”程大老爷哼声说道,“真是奇怪,这老不死的怎么走了就没动静了?你外甥不是已经去京城了吗?婚事他肯定知道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了?” 好容易憋了一股劲,对方却萎了,虽然这是理想的结果,但还是心理很憋屈。 “有什么反应?这种天大的好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那傻子的事他自然不会说,这嫁妆的事,他怎么不来闹了?”程大老爷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管家抚着帽子跑过来。 “老爷,老爷,人来了,来了。” 管家一边跑一边有些急促的喊道。 人真的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大夫人都惊讶的坐起来。 “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啊。”程大老爷感叹道,一面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这一次,姓周的来了几个?” 管家愣了下。 “姓周的?”他问道,“老爷你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程大老爷也愣了下,“不是周家的人来了吗?” 管家嗨了声。 “不是,不是,是州府里的曹别驾大人来了。”他忙说道。 程大老爷换了衣衫,迈进会客厅,便看到里面早已经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是很熟悉的曹别驾大人。 “哎呀曹大人。”他忙笑着施礼。 作为地方大族,程老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曹别驾起身施礼。 二人笑着寒暄几句。 “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有劳程老爷。”曹别驾步入正题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大人请说。”他说道。 “看一看你家的族谱。”曹别驾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询 族谱? 程大老爷有些惊讶,但对于掌管监察军政民事的州府官员,看看族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要核对一些事。”曹别驾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奇怪,便含笑补充一句,又微微的压低声音,“主要是,看二老爷那边。” 说完还给程大老爷使了个眼色。 程大老爷顿时大喜。 查看二老爷的事?那莫非是二老爷的仕途有希望要动一动了? 呃,虽然升官调动,不用看族谱,履历什么的都齐全的很… 不过,这世上也没什么定数,看就看吧。 程大老爷高兴的让人取了族谱来,恭敬的交给曹别驾。 曹别驾却没有打开看,而是又恭敬的递给了一旁坐着的男人。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被引荐的男人。 能坐在这里,且是曹别驾的上位,那肯定不是随从… 是什么人? 程大老爷神情微微惊讶的看着他。 依旧没有人给他引荐介绍,曹别驾认真的看着茶碗,似乎里面开出一朵花。 “二老爷,几个子女?”那人忽的问道。 “两个。”程大老爷下意识的答道。 “两个?”那人问道,伸手指着族谱上,“那这上为什么三个?” 三个! 程大老爷愣了下,忙起身过去看。 二老爷的名下的确是三个子女。 看着其上的字,程大老爷心内几分感叹。 当初,父亲对二老爷家的孩子是多么的喜欢,没有出生时就起了名字,早早的上了族谱。 如果晚一些,或者早些发现她是个痴傻儿,这个名字绝不会上了族谱。 “是,三个,三个。”他含笑说道,“这个大的。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外边。” 至于怎么不好,江州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没有解释的心情。 那人也没有再问,又看了看族谱,放在几案上。 “程老爷,你接着忙吧,我们先告辞了。”曹别驾立刻含笑说道。 我不忙啊,程大老爷一脸愕然。 “哎,大人..”他忙要挽留。曹别驾已经起身。让那人先行。自己才抬脚跟上。 程大老爷只得送出去。 “曹大人,这到底是?”他拉住错后几步的曹别驾,低声询问。 “没事,没事。就是看看,主要是二老爷。”曹别驾说道,一面看了眼前方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给京里人办事。” 他点到为止,程大老爷便明白了。 给京里的人办事,那就是京里有人要问程二老爷。 京里的人谁会想起来要问程二老爷呢? 曹别驾才走了没多久,程二老爷就派人回来了。 “来人说查我的解状。有不对的。”小厮转述程二老爷的话。【注1】 参加科举的时候,程二老爷的解状都已经上缴了,能查阅这个的是户部。 那么多解状,怎么会想到查阅程二老爷的? 除了升官,真没别有理由了! 程大老爷大喜。旋即又大惊。 解状一向查的严格,多少学子考生因为这个失去了科考资格,造成了不少人间惨剧。 “二老爷的解状有什么不对?”他急急问道。 “说是不全,要再核查一下。”小厮说道。 程大老爷恍然,跟曹别驾的到来对上了,原来是为这个。 “好好,我知道了。”他说道,一面也顾不得坐,“我再去州府里问问,可不能因为一个解状坏了前程。” 这件突然的事让程家上下紧张了好几天,但程大老爷多方打听,人情金钱都用上了,却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都说没事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程家二位老爷便也只能忐忑不安的等待,但不管好的还是不好的结果都没有到来,似乎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有人打听程家,也有人打听周家。 “春灵,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德胜楼里,一个伙计磕着瓜子问道。 在京城打听一个人很难,因为京城很大,在京城打听一个人也很容易,因为人多嘴杂,尤其是在酒楼茶肆青楼。 “我跟着朱小娘子在外行走,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嘛。”春灵说道,“好哥哥,你告诉我嘛。” “去问你家娘子,她可比我们清楚。”另一个小伙计笑道。 “这些小事,怎么还能让娘子教我,我要自己学的。”春灵认真说道。 “春灵真懂事。”伙计们笑着夸赞。 “朱娘子对我这么好,我想更好一些,更能帮到她,至少别拖累她才是。”春灵低着头有些羞涩的说道。 “好,好。”伙计们笑道,收起嬉皮笑脸,“我来给你说说京城这些有名的权贵人家,咱们先从皇亲国戚说起。” 春灵点点头。 “不急,哥哥们一个一个告诉我,我还记得住。”她说道。 不急,稳稳的,既要问到自己想要的,还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想要的,她不急,她还小,她有的是时间。 相比于忌讳顾虑多多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春灵来说,王家的人打听消息就干脆的多。 “周家嘛,也没什么可说的啊,陕州人,有钱,归德郎将嘛。”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钱,漫不经心说道。 古伯没有迟疑,又拿出一吊钱扔给这男人。 “…要细说起来,也还真有的说。”男人立刻话头一转笑嘻嘻说道,将两吊钱放好,“归德郎将周家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这种品级的武官京城一抓一大把。”一个随从忍不住问道,“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升官,靠着陕州的老本,怎么就不一般了?” “那是以前。”男人哈哈笑了,带着几分小得意看着他们。 这些傻乎乎的外乡人,不过也是有钱的外乡人。 “如今归德郎将家可转运了。”男人笑道。带着几分神秘。 转运? 古伯眉头微皱,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能去天街上看灯火了吗? “他们家有了一个神仙。”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古伯愕然。 片刻之后,茶楼里响起吵闹声。 “我没骗人,我没骗人。” 被几个随从压在身下的男人高声喊道。 “别打我脸!” 脸没被打,却被啐了一脸。 “给你钱不是我们傻,是我们图省劲,你别不知好歹,满嘴胡说!”古伯冷笑说道,“养着神仙,你怎么不说他们一家都是神仙下凡呢?” “哎呀哎呀我没骗你们啊。”男人喊道。“周老爷家有个神医娘子。是道祖李真人的徒弟。能起死回生,救活了被判死的陈相公家大的老太爷,童内翰,还治好了公主府的瘸子秦家小郎君。真是神奇的不能再神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古伯等人面色惊愕。 什么? 神医娘子? 道祖李真人的弟子? 还有那些被救治的人名。 陈相公,童内翰,公主府! 虽然是外乡人,相公,内涵,公主,他们还是听得懂是什么意思的! 竟然! “怪不得,周家能去天街呢。”古伯点点头。说道。 救治了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家,去天街看个灯火就不算个什么难事,更何况还一下子救治了三家。 这周家竟然养个神医?果然是要走好运了。 “是啊是啊,我没骗你们。”男人喊道,“快放我起来。” 古伯低头看着男人。却并没有示意大家放手,反而示意更加用力的一踩。 男人立刻嚎叫起来。 “你没骗我们?”古伯冷笑说道,“这个消息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吗?你竟然还敢要我们的钱,说是独家秘闻!” 男人被踩得嗷嗷惨叫,一面自认倒霉。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这个是我赠送你们的,我真有独家秘闻。”他连连喊道。 “趁着你还没死的时候赶快说!”古伯冷笑说道。 “这归德郎将周家,不只是要升官了,而且还发大财了。”男人急忙忙说道。 “废话!”古伯再次啐了口,“有神医在家,不发财才怪!” “不是不是。”男人忙喊道,“神医倒是不怎么发财,发财是另外的事。” 神医怎么不发财? 古伯皱眉。 “你们知道京城的太平居吗?”男人唯恐再被呵斥,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忙说道。 自然是知道。 他们来了之后,穷的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王十七郎如鱼得水,但因为青楼妓女的不让他去,所以便寻这京中有名的酒楼食肆吃了几顿,其中便有这太平居,也尝了那京城闻名的太平豆腐。 想到这个太平豆腐,古伯忍不住点点头,的确是不错不错啊。 如果不是没办法长途携带保存,他一定会带回去给老爷夫人。 “神仙居知道吗?”男人又接着说道。 自然是知道,过路神仙嘛,冬日吃来很是享受,这个可以带回去,那如今连街边行脚店都有的乐得自在,据说就是来源于过路神仙,如此简单,回家之后也可以一试。 “知道…”男人还要问,被古伯又踩了一脚,叫声打断了话。 “少扯废话,直接说。”古伯拉脸喝道。 “这两个店都是周家的。”男人喊道。 什么? 都是周家的?! “周老爷。” 屋门拉开,看着其内端坐的周老爷,程四郎的脚步有些踌躇,但看着身旁低着头的吴掌柜和婢女,他咬咬牙抬脚迈进来。 “这是,我妹妹的店,这个账册,你看不合适吧?”他声音抖抖的说道。 瞧着懦弱的样子,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会差太多,真是可笑死了。 周老爷端着茶碗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 注1::解状又称家状,是唐代中央级考试考生的个人信息文书。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难 鼓起勇气扔出去的话没有回应,程四郎更有些不安。 看着他坐下,周老爷吹了吹茶。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他随口问道。 程四郎怔了下。 “三个月前..”他下意识的答道。 “那你知道,这几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吗?”周老爷又问道。 什么时候开的?婢女说过这个,但是,是什么时候来着? 程四郎有些怔怔,他下意识的去看婢女。 婢女低着头似乎不知道他的窘境。 这种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下人能开口说话的。 她再开口,恶奴欺夺主产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周老爷也不急,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程四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太平居年前,神仙居年后,怡春堂也是年后不久。”他高兴的说道。 “是啊,到如今都最少的也有五个月了。”周老爷含笑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程四郎带着几分怅然,妹妹竟然这么短时间就开了三家店,他都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傻儿….. 猛地茶碗脆响,吓得程四郎一惊。 周老爷将茶碗重重的放在几案上,脸上早已没有悠闲笑容。 “这些店最少的也经营了五个月,你,来京城不过短短三个月,你知道什么?这店难道只是一个人能开起来的了吗?”周老爷喝道,“无知小儿,恶毒奴婢,串通起来想要做什么?还不快把账册给我!再敢跟我胡闹,送你们去见官!” 程四郎被吓得心乱跳,耳内嗡嗡。 是啊是啊,这几个店单靠妹妹真的能开起来吗?京城啊,这是京城啊,周老爷一家都在… 以前在,以后也必将在… 程四郎不由咽了口口水。 交出去吗? 别最后毁了妹妹的店。还惹恼了周家,累害了妹妹…. “你们程家真是黑心,拿着我家的嫁妆,还弃我家娇娇而不顾,如今她又病了,你们不说关心养护她,还上赶着来谋夺产业….”周老爷冷笑说道。 话音未落,程四郎抬起头。 “我不会谋夺妹妹的产业,我,我会好好的看着店。不会让妹妹的心血糟蹋了。”他整容说道。眼神坚定。“我帮妹妹看着,一分钱都不会用她的,等妹妹醒了,都给她。在她醒过来之前,别人,别人谁也不能要。” 这个小混帐!真是油盐不进! 周老爷气的瞪眼。 “如果她醒不过来呢?”他喝道。 如果她醒不过来呢? 这个假设在每个人的隐秘心处都闪现过,但谁也没敢说出来,甚至都不敢多想,此时被周老爷直白的喊出来,程四郎婢女吴掌柜的脸色都发白。 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夫人,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仆妇低声说道。 时近傍晚。程娇娘的卧房内光下渐渐发暗,卧榻上的女子陷入一片阴影里。 如果不是起伏的呼吸,真的就是像是…. 不过,也许用不了多久了吧。 秦夫人叹口气,看着那女子嘴角动了动。又看一旁正摆弄熏香的婢女,她干脆起身,往卧榻边移了移,端起一旁的水碗,伸手搀扶起这女子,喂她吃水。 仆妇大惊失色。 “夫人。” 声音脱口而出。 这种卧榻的病人,照顾的再好,也总让人觉得脏腌… 夫人怎么能去喂她! 半芹也吓了一跳,香炉盖子一声脆响扔下。 “夫人,夫人我来。”她喊道,忙疾步过来跪坐下。 “我扶着,你喂她几口水吧。”秦夫人说道,放下水碗,并没有松开手。 “不敢劳夫人,不敢劳夫人。”半芹哽咽叩头说道。 秦夫人便也不再强求,将程娇娘交靠在半芹怀里,自己起身起来。 婢女进门的时候,秦夫人正走出来。 见到是她,婢女忙大礼参拜。 “有什么难处,记得开口。”秦夫人说道,目光扫过婢女疲惫的面容。 能开口的都不是难处,难处都是不能开口的…. “谢夫人大恩。”婢女叩头说道。 秦夫人的马车隆隆而去,婢女站在门前怔怔一刻。 “陈老太爷上午来过了。” 进了屋内,半芹忙给她说一天发生的事。 “丹娘和十八娘子都来了,还给娘子带了新衣,你看我已经给娘子换上了。” “还带了李太医来,诊了脉,说身子有些虚,要多喂一点饭…” 婢女听着她详细的说,一面点点头,挤出一丝笑,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有些出神。 “姐姐,外边,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半芹迟疑一下还是问道。 婢女回过神。 “啊,没有。”她摇头笑了笑,说道,“有四公子在,名言正顺的,没问题的。” 半芹点点头,也对她笑了笑。 “那辛苦姐姐和四公子了。”她说道。 婢女笑了笑没说话,与前几日相比,她的笑还是牵强了几分。 真辛苦啊,面对一个周老爷,就让她觉得心焦力瘁。 想当初娘子面对一波接一波的难处,怎么就看起来若无其事呢。 没有心,就可以吗? 怎么才能做到没有心呢? 二人正说话,门外一阵喧闹,伴着捶门声。 “你们来干什么?” 婢女站出来,看着门前的四五个仆妇丫头。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周家的人。 “姑娘,我们来伺候娘子。”为首的仆妇说道,不待婢女说话,便招呼身后的人,“快些进去,把屋子收拾收拾,安顿好了,大家都忙起来。” “这是我家,谁让你们进的!”婢女叉腰喝道。 见她阻拦,早已经拿着门栓的金哥儿立刻站过来,狠狠的挡住门。 “你家?”为首的仆妇失笑,带着几分不屑看着她,“没错,你是程家,现在娘子在我们周家,我们周家人管着,你这个丫头,可以滚回去了。” 会被挡住的事,在家周夫人都已经预料到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着回头看其他仆妇。 “程家的丫头我们管不着也不敢管,来人啊,把她送回程家去,让他们自己管!” 几个粗壮的仆妇便立刻应声是,挽着袖子就向前。 金哥儿举着门栓,在这些壮妇面前,就好像瘦弱的螳螂。 “我不是程家的丫头。”婢女站在门前,看着她们亦是冷笑一声。 抬脚迈步的仆妇们一愣。 不是程家的丫头? “我是张家的丫头。”婢女再次说道,微微抬着下巴,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她们,“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是张纯家的丫头,我是张家老太爷亲赠与程娘子的丫头,要送我回去也容易,请他们先去跟张家说一声,有错有责,婢子自会去认罪领罚。” 张纯?张纯谁啊? 仆妇愣愣的看着婢女。 “张纯?” 周老爷失态的喊道,差点直接跳起来。 “是啊,她说她是张纯家的人,是什么张家老太爷亲赠与娘子的…”仆妇说道,面色还有些不解,她们想不起张纯是谁,但看那丫头气势很厉害,又想着这程娘子一直以来怪事很多,所以一时胆怯便回来了,只怕被周老爷夫妇斥责办事不利,被一个小丫头吓唬住。 “张家?”周夫人也面色微微发白,一脸不可置信,“张纯?是哪个张纯?” “你傻了啊,还能哪个?张纯,张江州!”周老爷喊道。 仆妇这才也回过神,张江州! 张纯在京中有名,大家都贯与籍贯尊称,江州先生,他真名叫什么,大家倒知道的不多。 幸亏自己明智带着人回来了! 周夫人也神情愕然,惊讶的合不拢嘴。 怎么可能啊? 那个一向嚣张的婢女,竟然是张江州家的人? “还是张老太爷亲自赠予的…”周老爷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逃兵的事,江州先生竟然出面了…原来是她…果然还是她…”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藏着不为人知? 这个女人,到底还要给他们多少意外的惊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唤道 “那怎么办?难道真就不要了,拱手让给程家?” 周家厅堂里的灯已经点亮,周夫人神色忧急,看着在厅中来回踱步的周老爷。 “人是醒不过来了,几个大夫也说了,最多活个三四个月就熬尽了,老爷,程家那四郎没什么本事,可是程家的人扑过来,咱们少不得麻烦啊。” 周老爷心疼的哆嗦一下。 “让给程家?休想!”他哼声说道,站住脚,伸手捻须,想到那金山银山,一咬牙,“江州先生他也不好管我们的家务事吧!那丫头竟然是张家的婢子,就更不怕了!张家这是要纵恶奴夺他人产吗?” “没错,我们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周夫人立刻说道,“只要我们对那傻儿好,谁人又能说什么?” 没错! 他们跟不要脸的程家不一样,他们会好好的养着程娇娘,病着就好好的养着,死了就好好的安葬,绝不亏待!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周老爷点点头。 这一次,不管谁出面,都不用怕! 他是程娇娘的嫡亲舅舅,而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干涉。 他接手是天经地义,而别人别说接手,就是干涉,也要考虑一下抢夺他人家产这个恶名。 “既然如此,就要做的诚心。”周夫人说道,“也别让奴仆去那里伺候,直接把娇娘接回来,我亲自伺候着!” 谁人还能拦住他们伺候病疾的外甥女不成? 周老爷点点头。 “只要养着她,就没人能挑出咱们的不是。”他说道。 周夫人含笑点点头。 “我明日就亲自去把她拉回来。”她说道。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还未点灯的院子里有些昏昏。 “半芹姐姐,看来他们不敢再来了。”金哥儿说道。 他举着门栓站的身子都僵硬了。 “还是姐姐厉害。”他高兴的说道。 婢女摇摇头苦笑一下。 “不是我厉害。”她说道,“是借的力厉害。” 不管谁厉害吧,反正事情解决了。 金哥儿高兴的说道。 婢女再次摇头。 “不是自己的力,借别人的力,都不能长久。”她说道。看着昏昏的夜色,“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是家务事,外力不可干涉啊。” 金哥儿顿时又一脸忧急。 “那怎么办啊?”他急急问道。 婢女回头看室内,室内半芹已经点亮了灯,明亮温暖。 “我不知道…”她喃喃说道,咬住下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我不知道…” 娘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娘子。没了你,奴婢还是站不稳站不住…. 夜风吹过,廊下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金哥儿,休息吧。至少今晚不会有事了。”婢女说道,挤出一丝笑,“我们,熬过一日,是一日。” 还拿着门栓呆呆站着的金哥儿这才收起身子,回头看她点点头。 二人刚要转身,就听门又被拍响了,二人面色都是大变。 “好啊,你们真不要脸。我也就不客气了!”婢女咬牙喊道,“金哥儿开门!” 金哥儿打开门,门前灯笼随着夜风摇曳,照的门前忽明忽暗的似乎站了很多人,又似乎只有一个人。 眨眼间。人已经走进来了。 “给我打..”婢女喊道。 金哥儿举着门栓毫不迟疑的用尽力气的打过去。 有人抬手抓住了门栓,同时一拳重重的向金哥儿打去。 与此同时也有人嗨了声。 那人的拳头在金哥儿的面前生生的收住。 犀利的拳风吹得金哥儿几乎睁不开眼….. 可想而知这一拳如果真打到脸上他的脸一定会开花…. “是我。” 夜色里男声响起,来人一面再次迈步,瘦高的裹在披风里的身影便展露在婢女面前。 他伸出手掀起大大的兜帽,露出面容。 是他! 婢女神情惊讶。 这个自从逃兵事件后,再也没出现过的少年郎… 她以为这个少年郎被吓走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没想到不仅突然出现,而且没有在墙头上,而是径直从大门走进来。 而且这么晚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婢女怔怔问道。 “我来看看她。”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冲她抬手指在嘴边嘘声,“我时间有限,你废话太多,我没空和你多说,你站开。” 他说罢抬脚从婢女身边穿过向内而去。 我废话多,你没空… 婢女回过神气恼转身。 这什么人啊! 她抬脚忙跟过去。 晋安郡王已经走进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女子的厅堂里,不过可惜没有心情查看四周。 “娘子在这边。”婢女说道,一面掀起幕帐。 外边的热闹半芹自然也听到了,但她一直安静的守在卧榻边,翻身喂水絮絮叨叨说话做着重复不变的事。 此时见这少年郎进来,便躬身施礼。 “公子请坐。”她说道,“我去给公子煎茶。” 就如同娇娘没病之前一样。 “不用了。”晋安郡王说道,连披风也没有解下,“我立刻就走。” 立刻就走啊。 半芹低头应声是。 那也够了。 还能来看看娘子,就够了。 “程娇娘。” 晋安郡王迈过去几步,唤道。 卧榻上女子已经换上了里衣散了发似乎安静睡着了。 “娘子,听不到的。”婢女说道。 “她听得到。”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撩衣坐下,又唤道,“程娇娘,我来看你了。” 卧榻上的女子嘴动了动。 “看,她听到了!” 少年郎惊喜的说道,一面前倾几分。 “不是的。”半芹说道,“娘子一直都这样的自己说话,不是听到你问她了答话。” “程娇娘,程娇娘。”晋安郡王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接着喊道。 从来都是个说不通的话的。 婢女叹口气,转身。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身后少年郎的声音继续传来。 婢女侧头看去,见他人更为前倾,侧耳在娘子面前,似乎在听她说什么… 离的这么近… 两盏灯下,照着这少年俊美的侧脸,裹着披风比以前看起来要高大一些的影子投在程娇娘身上。 是有些唐突了,毕竟男女有别… 婢女张张口… “你大声点..我听不清..”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说道。 婢女又合上口。 “娘子说的是,我是谁。”半芹在一旁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眼。 “果然是这个?”他问道。 半芹点点头。 晋安郡王便再次俯身侧耳。 安静的室内,女声呢喃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是谁…. 我是谁… 果然是这个。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晋安郡王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说道。 你知道?知道什么? 婢女皱眉转身看过来,又开始说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了吗? “我知道你是谁。”晋安郡王笑道,一面再次倾身,“你是,程昉。” 什么? 婢女和半芹都愣了下。 程昉,是什么? 卧榻上女子的嘴唇再次动了动。 我是谁.. “你是程昉。”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婢女抬脚上前问道。 是来看热闹的吗? 她疾步过来,站立着居高临下,一眼看到卧榻上的女子。 晋安郡王已经坐直了身子,挡住的灯光便落在女子的脸上。 夜灯柔和下女子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 婢女啊的一声尖叫,伸手捂住嘴,神情惊愕不敢置信。 伴着她的喊,半芹也看向卧榻,顿时也尖叫一声。 晋安郡王看着睁开眼的女子,面上笑容绽开。 “程昉。”他喊道。 程昉! 我是程昉! 女子的眼转过来,看向他,夜灯下,双眸灿若星辰。 我是,程昉! ****************************** 第五卷结束。   ☆、第一章 一语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老爷的马车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周老爷的随从气势汹汹的噼里啪啦一顿敲打,门被敲开了。 “这件事我想了想,你也是好心。” 周老爷神情淡然的说道。 “既然是好心,就要成全。” 这几日因为酒楼的事熬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程四郎闻言愣住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都是为了让店好好的,那就好好的互相帮忙吧,总不能别人还没嫌弃我们的店,我们自己先拆了。”周老爷说道,“既然你自信能管好,那就你管着吧。” 从疾风骤雨到风和日丽,面对这样一夜之间就大变脸的周老爷,程四郎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牢记一个,不能把妹妹的店给别人。 他不会说话,干脆不说话,低头施礼。 “你毕竟不熟悉,又有功课,这样吧,我找个积年的熟手,帮你看着点。”周老爷说道,一面指了指身后的老仆,“这是我家里的老账房。” 这样吗.. 程四郎一瞬间犹豫。 其实真跟周老爷闹翻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各退一步,倒也不错… 看着年轻书生神情松动,周老爷暗自得意的笑了。 有江州先生在后撑腰,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的事。 是他们周家的事。 又涉及到产业归属,江州先生也不会贸然出头吧?难道他就不怕背上一个谋夺他人产的名声? 这种大儒在某些事上还是很要脸面的,虽然在有些事上会撕破脸面。 一个书生,几个仆从,想要把持这些产业,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都行,但再长时间呢? 都姓程不假。但有些事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与此同时玉带桥门前,乱哄哄的马车停下来,十几个仆妇家丁拥簇着周夫人下了车。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那小婢子很是可恶,咱们来的人多些,免得被她闹起来丢了脸面。” 管事的娘子低声对身边的仆妇嘱咐,一面分派着。 “…你们几个去撞门..你们几个看住那个小厮…你们几个直接按住那婢子….你们几个进去抬人…” 这些话在家里已经叮嘱过一遍,此时再提醒,可见郑重。 横竖就两个小婢一个小厮,加起来都没她们其中一个人块大,竟然严正以待如此。 有仆妇便忍不住笑。 “笑什么笑。别看这里只有三个人。可是要小心的。”管事娘子沉脸低声说道。“别忘了,那娘子是什么人..” 李道祖的亲传弟子,能和阎王爷把酒言欢的主儿。 幸亏如今病了这么久了,又昏睡不醒。要不然惹恼了,一句话让阎王的手一勾,当场就能夺命的。 仆妇们森然点头。 周夫人已经下车站稳,抬头看着门。 “好了,快去快去。”管事娘子拍拍手说道,还是再叮嘱一句,“可都要记住了,动作要快。” 四个仆妇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开…”她们喊道。手落在门上。 门应声而开。 攒足了力气的四人有些踉跄的跌了进去,吓得喳喳叫了几声。 这叫声引得随后的仆妇也一阵乱叫。 整个门前变得喧闹起来,引来路人好奇的注视。 “喊什么喊!”周夫人气道。 人家还没闹,她们自己倒闹得热闹! 仆妇们忙安静下来,跌进去的仆妇也各自站好。才看到廊下站着的小厮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们。 负责按住小厮的几个仆妇又有些乱了。 这,人家没喊也没叫,门也给开了,那她们是按住还是不按住? “走开。”周夫人喝道。 仆妇们忙让开路,周夫人抬脚进来。 廊下的小厮抬手。 仆妇们顿时绷紧了,抬脚就冲过来。 小厮却是揉了揉鼻头,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冲到半路的仆妇们又忙站住脚,乱乱的差点跌倒。 “夫人来了。” 厅堂里,婢女说道,一面迈步出来。 周夫人嗯了声,忍不住打量这婢女。 原来是张家的婢女! 怪不得一直以来如此嚣张! 以前嚣张也就罢了,但如今娘子病了,她再嚣张,那就不是护住,而是霸主欺主了。 周夫人撇撇嘴,理都没理会她,抬脚进门。 婢女微微一笑,矮身施礼避让一旁。 避让… 这让负责按住婢女的仆妇们也愣住了。 怎么进门以来,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们收拾收拾,带娇娇儿回家去。”周夫人说道,在厅堂里坐下来。 “夫人要接我家娘子回去?”婢女问道。 “怎么?不能吗?”周夫人看着她,似笑非笑问道。 “这事,我们做婢女的不敢说。”婢女笑道。 已经挽好袖子准备冲过来的仆妇再次愣住。 知道就好。 周夫人摆摆手。 “夫人还是问问我们娘子吧。”婢女接着说道。 周夫人笑了笑,果然站起来。 “好啊,我去问问。”她说道,抬脚向内走,一面用手微微的掩住口鼻。 病了这么久的人,身上的味道嘛…. 幕帘被仆妇们抢着掀开,周夫人走进卧房。 “娇娇,今日怎么样啊?”她口中说道,一面垂着眼,“跟舅母回家养病去吧,在外边也不方便。” 她自己说完就又笑了。 “那多谢舅母不弃…” 自言自语的说完,周夫人怔了下。 她的声音怎么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多谢舅母不弃。”她喃喃再次说道。 没错,这声音才对。 那适才的声音… “是啊,多谢舅母不弃。” 声音再次说道。 周夫人只觉得尾椎一股寒意瞬时传遍全身,她僵硬的抬头看向卧榻。 卧榻还是那个卧榻。卧榻上的人也还是那个人。 还是那样的青缎罩衣,松垮垮的席地垂落,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散落其上,一手扶着头,一手搭在身上,那女子就这样侧卧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周夫人尖叫一声,掉头向外跑去,撞上了猝不及防的身后涌涌的仆妇。 仆妇们跟着叫起来,周夫人跌跌撞撞的却没有停下脚,接着向外跑。又因为不熟悉。一头撞上了门框。伴着更凄厉的尖叫人从内跌出去,踉跄中脚踩着衣裙,人便从台阶上直接滚落下去。 在仆妇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中,滚落在地上的周夫人眼一黑头一歪不动了。 喊声哭声叫声几乎掀翻了整个小院。 站在廊下的婢女和金哥儿目瞪口呆。 “娘子。做了什么?”金哥儿不由怔怔说道。 “娘子什么都没做。”婢女也怔怔答道,“说了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而已,周夫人就吓得心神俱散,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婢女又笑起来,笑越来越大,伸手掩住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娘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只要在就够了…. “金哥儿。”她笑道。招手,“来,你也去说一句话。” “也像娘子这么厉害吗?”金哥儿问道。 婢女含笑点点头,附耳说了一句话。 金哥儿笑着应声是,抬脚穿过乱哄哄的仆妇跑出去了。 自从娘子病了就一直随身不离的门栓早被他扔到一边去了。哐当的推开门跑出去,根本也就不在乎门有没有关上。 不用在意了,不用怕了,有娘子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金哥儿跑进神仙居的时候,周老爷正端起茶碗悠闲的喝了一口。 “..账册还是你们管着,这个老仆呢,跟着你们的掌柜打打下手吧…”他接着说道。 打下手,这更好。 程四郎点点头。 只打下手当然好,路都是一步步走的… 名不正言不顺的奴婢,明正言顺却草包的书生,想跟他抢,呸… 周老爷含笑再次喝茶。 “四公子!” 金哥儿尖亮的声音响起来,门也被拉开了。 “娘子醒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看着站到门口一脸兴奋的小厮。 娘子..醒了… 娘子!醒了! 屋子里一瞬间气息凝滞,片刻之后响起哐当声响。 程四郎第一个站起来,起身向外跑,金哥儿被推到了一边,这声响便是撞门的声响。 吴掌柜紧接着站起来,因为太过于激动,第一次都没站起来,好容易站起来,脚步踉跄的也跑出去了。 金哥儿被推的在屋子里也有些踉跄,再抬头看屋子里就剩下周老爷主仆二人了。 “我家娘子醒了!”金哥儿看着周老爷,再次咧嘴一笑喊道。 周老爷的茶碗还放在嘴边,似乎已经陷入呆滞,这一声喊让他又回过神来。 醒了.. 醒了… 周老爷的眼前陡然浮现很多乱乱的人影。 仰面跌倒被射头的泼皮,口歪眼斜僵硬不动的刘校理,朝堂上神情愕然的大臣们….. 又突然那些人影都换成了自己… 周老爷顿时窒息,手中的茶碗落地。 “老爷,老爷!” 老仆察觉不对,忙喊道,一面伸手拍抚。 周老爷面色涨红,双手扶着脖子,要咳嗽又咳嗽不出来,整个人抖成一团。 “快来人啊,老爷噎到了!”老仆急急的喊道,一面死命的捶打周老爷,“哪有喝茶水也能噎到的!” 金哥儿看着几乎憋死的周老爷哈哈笑了。 果然一句话就能吓死人,他也和娘子一般厉害了。 **************************** 你们真可爱,似乎能看到屏幕后你们展开的笑脸,读者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就是看的开心,愉悦,就足矣。 为了这笑脸,为了这简单,加更,谢谢,谢谢,   ☆、第二章 确认 陈家,仆从脚步匆匆的跑过。 “爷爷,爷爷。” 陈十八娘一番常态,提着裙子疾步而跑,迈进陈老太爷的厅堂。 “程娘子醒了!” 陈老太爷难掩惊喜的站起身来。 “真的醒了?” 陈十八娘点点头。 “母亲已经带着李太医去了。”她说道,欢喜不已,“爷爷,我和丹娘也要去,你去吗?” 陈老太爷点点头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你们去吧。”他说道。 既然她好了,那就不用去看了。 陈老太爷看着十八娘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 玉带桥,程家门前,周家的人早已经走了,但门前依旧车马济济的热闹,引得路上的人好奇的看过来。 “今日这家来客不少啊。” 路人忍不住说道。 “家里肯定热闹。” 不过门外热闹,门里却并不热闹,而且可以说安静的很。 所有人都面带紧张的坐在厅堂里。 厅堂里的主座上不似前几日空空,而是又如同往日一般,坐着那个女子。 依旧的乌发垂后,宽袍缎衣。 但又与往日不同。 往日那个端坐如钟的女子,此时斜倚在凭几上,依旧面无表情,双目垂下,一只手搭在几案上,被李太医诊脉。 青色的缎衣宽袖在手腕上垂下。 这看起来谁都可以做的动作,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姿态,不知道是不是在场人的错觉,竟然觉得雍拥华贵,又云淡风轻般自在。 “到底怎么样了?” 程四郎忍不住问道。 虽然一屋子陌生妇人让他又是拘谨又是惊愕,但经过自己这个傻儿妹妹竟然有三家名店的震惊之后,他的情绪能够控制的很好了。 吴掌柜以及陈家的诸人也都带着忐忑看着李太医。 李太医收回手。没有说话,忽的又抬手在这闭目而坐的女子面前摆了摆。 “真醒了没事了?”他问道。 满屋子的人都愕然。 谁是大夫谁是病人啊? “李太医,你真的不会诊出病是不是好,而只会断病不好?”陈十八娘忍不住说道。 李太医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陈夫人带着几分嗔怪瞪了女儿一眼。 “娇娘..”她开口唤道,带着几分担忧,“真的好了?怎么起来了?还是躺一躺吧。” 自从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这女子坐在厅堂里,一如既往。 她们有些恍惚,恍惚她一直如此。生病晕倒不醒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程娇娘睁开眼。 睁开眼。那木然的神情陡然变了鲜活起来。 不。不一样了。 陈夫人坐正身子心中喊道,她的眼!她的眼变了! 眼前的女子睁开的双眼,大而有神,曾经白多黑少呆滞的眼瞳。此时如同夜空一般漆黑,随着眼波流动,又泛出宝石般的光芒。 视线所过,人不由呼吸一窒。 “我真醒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吴掌柜陈家的人离开后,厅堂并没有空下来,虽然比起方才济济满堂,这次只坐了一个人,但说笑声填满了整个厅堂。 “…..教书先生便摇头晃脑的念大学之,书古之。大学之所以教人之….” “…..阎王听到了这位先生的念书,便立刻让小鬼把他勾来,说,你既然这么爱之字,我罚你来生做个猪。那先生只得认命,但又对阎王说,你让我做猪,我不敢违抗,但请让我生在南方,阎王听了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教书先生便说,子曰南方猪强于北方猪…”【注1】 秦夫人的话音才落,屋子里响起清脆的笑声。 婢女笑着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秦夫人却没有笑,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不好笑吗?”她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不好笑。”她说道。 秦夫人一脸丧气。 “怎么不好笑啊,多好笑啊,特意想的切合你江州的乡音,怎么你还是不笑呢?”她说道,一面又看笑的捂着肚子的婢女,“你看,人家这个才叫正常,你这是不正常。”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秦夫人摆手。 “这个笑没意思。”她说道,一面起身,“我走了,你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就不信逗不笑你。” 程娇娘起身。 “你别动了,才好了,躺了那么多天,身子还虚着,别再晕倒了。”秦夫人说道,又是一笑,“你好好的,我想好了笑话就来,你要是再晕了,那更逗不笑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施礼,在她身后婢女和半芹跪地俯身大礼拜送。 秦夫人含笑摆摆手,抬脚走了出去。 廊下跪坐的仆妇丫头起身相拥而去。 这边秦夫人还没出门,那边秦十三郎的马停在了门前。 “母亲。” 不待马儿停稳就跳下来往内跑的秦十三郎忙收住脚,唤道。 “小心点,急什么急啊。”秦夫人说道,一面抿嘴一笑。 秦十三郎应声是。 “我都要走了,你才来,算了,我还是陪你进去一趟吧。”秦夫人笑吟吟带着几分无奈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也似有些无奈一笑。 “母亲,这次儿子输了,儿子好容易从先生那里偷跑出来一趟,请母亲垂怜。”他躬身施礼说道。 “真是的,白养你这这么大了,竟然要赶母亲走。”秦夫人一脸哀伤对身旁的仆妇们说道。 只不过仆妇们没有惶恐不安,反而都露出笑脸。 “夫人,这都怪您能说会道爱说爱笑的,那程家娘子不爱说话木头人一个,如是有你在跟前,只怕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十三公子岂不是白来了。”她们笑道。 秦夫人摇着扇子笑。 “那是她的缘故,可不能怪我。”她笑道,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秦十三郎,“快去吧。” 秦十三郎笑着再次施礼,迈步进了门。 程娇娘已经走出来,站在廊下看过来。 秦十三郎含笑疾步过去几步,端详她。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能够一如既往,是多么难得的事。 “我是谁?”他指着自己忽的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摇摇头。 “真不认得了?”秦十三郎惊讶问道。 “敢问公子贵姓大名?”程娇娘问道。 “某,姓秦,名弧,字之乐,族中行十三。”秦十三郎整容答道。 程娇娘点点头,矮身施礼。 “秦公子。”她说道。 秦弧?之乐,十三公子? “那,为什么六公子,会称呼你为桑子呢?”在一旁的半芹忍不住问道。 “因为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程娇娘看着秦十三郎慢慢说道。【注2】 秦十三郎看着她展开了笑脸。 “果然是好了。”他说道,“而且好的还出人意料。” 他看过这女子几案上的书卷,是最简单最普通甚至不入流的野史轶闻,未来京城之前,从半芹的话里可以得知,她过目即忘,那么自然不会看太多书,来了京城之后,就他所知所见,案头上摆着的始终是这一本。 而此时她能脱口信手拈来自己名字的出处,可见大好。 那个信的主人,真的是她的师父吗? 治好了她的痴傻病,教授了她神奇技艺精妙算计的师父… 这一封信,真的是点醒了她,就好像她当初气死自己然后才治好了他的腿那般,不破不立,不通不破吗? 秦十三郎又认真的打量程娇娘。 “那,请问娘子你是谁?”他问道。 你是谁? 就是这个问题击倒了娘子! 这将近一个月的日子她们几乎过了一辈子般难熬。 这辈子她们都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半芹和婢女面色微变踏上前一步。 廊下肃然而立的女子并没有发生可怕的一幕,反而是微微一笑。 “我江州程氏女,名昉,。”她说道。 因日而生,方生方始。 你是我程家最明亮的女儿。 日光下半空中似有高大儒雅的男子虚影投来一笑,烟消云散。 ************************************ 注1:选自吕叔湘《语文常谈及其它》这个笑话的关键在于拿“之”字谐“猪”字,这是部分吴语方言的语音,在别的地区就不会引人发笑了。 注2:《礼记.射义》   ☆、第三章 名命 离开程家,心烦意乱的李太医谢绝了陈夫人的邀请。 “反正她好没好你们自己也看得出来,不用我去给你家老太爷再絮叨。”他说道。 陈夫人有些尴尬的应声是,只得让他走了。 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以前他断人不能治,人便会被那娘子治好,如今竟然他断这娘子不能治,这娘子自己也能好了!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 他千真万确的诊那娘子气脉将断,怎么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常了? 难不成这小娘子的来历果然如传言中那般…. 遇仙…. “怎么回事呢?”他喃喃说道,“怎么就心病解了呢?” 有人噗嗤笑了。 李太医回过神,看到面前单腿屈膝而坐的少年郎。 “哎,我怎么来殿下宫中了?”他说道。 “我怎么知道。”晋安郡王笑道,“我正读书呢,你闯进来,闯进来坐下就自己参禅。” 李太医哦了声,想起来了,又叹口气。 “到底怎么治好的呢?”他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扑哧扑哧笑了。 “这都是李太医你的功劳啊。”他说道,“果然但凡你诊治了不治的,就一定能治好。” 他说着拍腿哈哈大笑。 李太医瞪眼。 “你快跟我说,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喊道。 难道真是李道祖的传人? 难道是将死之时,李道祖亲自来给她续命了? 看看,他都想些什么了?竟然有这些荒诞的念头,他要被这个程娘子折腾的疯了! “李大人,李大人。”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他的胳膊,“其实治好她的不是她。” 李太医看着他。 晋安郡王伸手指着自己。 “是我。”他说道。 李太医看着他。 “是我把她叫醒的。”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眉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李太医愕然。 “你?”他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晋安郡王笑道。“告诉她她是谁就行了。” 李太医愣了下。 “她是谁?什么意思?”他不解问道。 “你还问什么意思?你到底会不会当大夫啊?你连病人的症结都不知道吗?她的症结不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晋安郡王说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吗?” 李太医摇摇头。 “她自小是个痴傻儿。”晋安郡王说道,负手踱步,“好了之后,先前的事一无所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人始生三月而加名,得名才得灵,有名便聚魂,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遇到问就茫然不知。” 李太医听得似懂非懂。 “她不是叫程娇娘吗?”他说道。“还有什么名字?” “娇娘,是她外祖母给她起的名字,不是程家认定的名字。”晋安郡王说道。 “她一个痴傻儿,程家都要溺毙的。谁给她冠名啊!”李太医皱眉说道。 “错了。”晋安郡王说道,停下脚冲他摆了摆手指,“程家给她冠名了。” 李太医看着他没说话。 “她未出生以前,程家老太爷盼之又盼,名字早早的就起好了,待生了之后,虽然是女童,但也欢喜,她是到了周岁之后才看出异样的。所以三月加名应该是存在的。”晋安郡王接着在厅堂里踱步,“周家既然叫她娇娘,想必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便直接从吏部要了其父的解状,因为年代久远。上面并没有子女的描述,不惊动程家是不行了,所以我便干脆传话让人直接去程家查族谱,果然…” “果然如何?”李太医问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他说道。 “那又如何?”李太医问道。 “我就告诉她,她就醒了。”晋安郡王说道。 李太医瞪眼看着他。 “你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简单?”他喊道。 “就这样简单啊。”晋安郡王亦是瞪眼。 “这怎么可能!”李太医断然否认。 这么古怪的病,竟然喊个名字就治好了,搞什么鬼嘛! 晋安郡王咧嘴一笑,露出细白的牙,一摊手。 “可是,我一喊,她就这样醒了。”他说道,“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的古怪。” 别说李太医觉得古怪,当时那女子睁开眼,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程昉?”她不仅睁开了眼,还动了动嘴唇,说出话来。 声音虚弱,但能听的清清楚楚。 “是的,你叫程昉。” 灯光下,那女子的眼神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哪里有半点垂死病气! 是这些人夸张了病情,还是真的是自己唤醒了她? 是唤了她的名字醒了,还是听到自己唤她,她醒了? 这个念头闪过,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真是臭美! 自己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吗? 不过,也不难听吧…. 内侍扭头从门外看过来,明亮的室内,白发老者伸手抓头神情茫茫,少年郎君笑容四溢琅琅。 殿下这样的笑可是许久没见到了。 内侍也是微微一笑。 喧闹一天的院子随着夜色沉静下来。 半芹吐出一口气。 “才一天啊。”她说道,“累死了。” 她说这话,干脆在廊下席地坐下来。 “才一天啊,陈夫人秦夫人她们都连茶都没吃,你累什么啊。”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推她,“快起来,煮杯茶给娘子吃。” “不煮了,累死了,我要休息一下,娘子…就别喝了。”半芹说道。靠在栏杆上。 婢女掩嘴笑了。 “你可真是胆子大了,竟然连娘子都不管了。”她说道。 “不管了,不管了,我再也不想管了…”半芹说道,说着说着哭起来。 婢女眼眶顿时红了,伸手推了她一下,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这不都好了嘛。”她哽咽说道,挤出一丝笑,也在一旁席地坐下。 半芹哭着转头看她。 “你坐下来干什么?屋子里不能没人啊,看娘子要什么…”她哽咽说道。 “要什么她自己拿嘛。”婢女说道。笑着靠在栏杆上。看着夜空吐出一口气。“累死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我可是能歇一歇了。” 半芹噗嗤笑了,笑着又哭了。抬手擦泪。 夜色浓浓,半芹逐一熄灭了灯,来到卧房里,小心的看向卧榻上。 程娇娘侧卧看着她。 “娘子还没睡?”半芹说道,跪坐过来,“要喝水吗?” 程娇娘摇摇头,起身坐起来,要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 屋子里一阵沉默。 这场景,却让半芹有些恍惚的熟悉。 雷劈后的道观残垣里。醒过来的娘子也是这样的看着自己。 “娘子,你想起来了吗?”她迟疑一下问道。 “想起来一部分。”程娇娘说道。 “想起来老夫人和奶妈了吗?想起来,我小时候喂你吃糖了吗?”半芹眼睛亮亮的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摇摇头。 “想起我是江州程氏。”程娇娘说道。 半芹愣了愣,点点头。 这个还用想吗? “江州程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祖卜筮者贱业,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程娇娘接着说道。 半芹瞪大眼。 什么什么…. 看着半芹瞪大的眼,程娇娘笑了笑。 “去睡吧。”她说道。 半芹哦了声,有些不安,她问的问题是不好… 那些痴傻儿的过去能有什么好的事。 “过去的事,娘子还是忘了的好。”她忍不住说道。 此话一出,夜灯下程娇娘的神情微微一变。 忘了的好…. 忘了,挺好的。 她想起来的一部分,是自己叫什么,想起来她的家,她的族,但是这些完全不够。 因为只有名字,干巴巴的名字,干巴巴的谁是谁,干巴巴的形容在脑子里展开,没有欢笑悲哀愤怒忧伤,没有曾经感受到的心疼… “半芹,取镜子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从卧榻边取了铜镜。 夜灯下,昏昏铜镜里模糊的女子形容,陌生的女子…. 程娇娘伸手抚摸脸。 也是江州程氏,也是程昉,为什么却又不一样? 这个程家与自己的程家有什么干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一切都想不起来,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那个拿走了她的心的男人。 眼睁开了,心还是不在,所以还是不全。 而那个男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样子! 他是谁? 为什么偏偏不知道他是谁? “娘子,娘子。”半芹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的喊道。 人说晚上不要照镜子,会被摄魂的,娘子才回魂…. 程娇娘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对着她微微一笑。 “我没事了。”她说道,拍了拍半芹的手,“你去休息吧。” 半芹担忧的看着她,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娘子,真的是因为那个公子喊了你的名字,所以你就醒了吗?”她迟疑一下问道。 想到昨晚的神奇,半芹还恍惚如梦。 当看到娘子醒来,她们都欢喜的疯了,又是哭又是笑,等回过神,那少年郎早已经不见了。 夜里突然来突然去,一句话就让她们的娘子醒来了,难道是仙人吗? 程娇娘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半芹问道。 “因为,名,自命也。从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注1】 名,就是命,唤出名,就知道了命,这就是命。 在这个叫做程昉的女子身上,她这个程昉得以契合活命。 这是天意,还是人算? 她低下头,从几案上拿过一封信。 你是谁。 “你是谁?”程娇娘喃喃问道。 ********************************** 注1:《说文解字》   ☆、第三章 求命 天色亮起来时,金哥儿已经扫完了街门,一面哼着小曲洒水。 “小哥,今个心情不错啊。” 街坊看门的老头笑呵呵的说道。 金哥儿冲他咧嘴笑,打个恭乐颠颠的进去了。 院子里还很安静,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一如既往,但怎么看都觉得天更蓝,树更绿,处处透着精神。 “金哥儿..” 门外有人低低的唤道。 金哥儿回头看吓了一跳。 一个大胖脸站在门前,似乎是堆起笑,眼睛立刻便笑没了。 “你谁啊?”金哥儿喊道。 “我是周..周老爷啊。”周老爷说道。 周老爷? 金哥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上上下下审视。 “一天不见,你怎么变这么胖了?”金哥儿惊讶喊道。 这死孩子,这是胖吗?这是肿! 周老爷神情尴尬,不过也没人看得出来。 “娘子起了吗?”他问道。 “你找我家娘子干什么?你还要抢我家娘子的…”金哥儿喊道。 话没说完,就被大胖脸的周老爷扑过来捂住了嘴。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他连连喊道,带着几分惊恐。 金哥儿被捂的差点背过气,好容易挣脱了。 “这是谁啊?一大早就闯门杀人吗?” 走出厅门的婢女说道,看着连连咳嗽的金哥儿,再看周老爷,也是一眼没认出来。 天可见的!来这里杀人!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周老爷心里喊道,看向厅堂。 越过那婢女,一个女子站在厅堂里,秋衫素花点点,缎衣金边,目光沉沉的看过来。 只这一眼,周老爷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娇娇儿…”他喊了声。掩面坐在地上,“这都是误会啊…” 半芹摆好了饭菜,仔细端详一刻,又往白粥上撒了一点碎芝麻,这才满意的端起来向厅堂而去。 周老爷依旧坐在院子里,一百鼻涕一把泪的哭。 “……我是真心为了你啊,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我只想给你守着你的店….” “……我是一心为了你啊,我信不过这些人啊…” “……你舅母也是为了带你回去好伺候着…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话。就恨上我们啊…” 半芹跪坐下来。将饭食推过去。 婢女拿起筷子递给程娇娘。 院子里周老爷反复的嚎哭已经小了一些。 “这很好啊。”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我怎么会恨你。” 很好? 反话!这是反话! “娇娇儿。”周老爷说道,“我们真是为你啊。” 程娇娘点点头。 “那。这不挺好的。”她说道。 “娇娇儿,那,那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和你舅母的命吧。”周老爷试探哀求道。 “我要你们的命干什么?”程娇娘摇头说道。 “娇娇儿,求求你高抬贵手,解了我们的病厄吧,你舅母眼瞅着就要断气了…”周老爷流泪道。 原来那日周夫人摔破了头抬回家便一直高热不退,满口的胡话,周老爷在神仙居差点被茶水噎死后回到家。脸就肿了,虽然他现在还能走动,但他觉得用不了多久就会跟周夫人一样了。 听完他的话,婢女和半芹愕然,旋即失笑。 “周老爷。你们是自己吓自己的。”婢女说道,“我们家娘子那时才醒来,跟周夫人不过才见一眼,她就跑了,而你更是见都没见,怎么能怪罪到我家娘子身上?” “没有怪罪,没有怪罪。”周老爷吓得忙摆手,“娇娇儿,我们没有怪罪,只求你能大人大量啊…” “哎呀,你们还是快找大夫看病吧。”婢女嗤声说道。 他们才不是病,这小丫头懂什么! 周老爷抬头看着厅中安坐的女子,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跟这女人作对那些人的下场了? 一瞬间那些人的下场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转过,被射死的,被强逼着缢死的,被气死的,被引来天火烧死劈死的,被毁了前程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她明明坏了这么多人的身家,却偏偏手上不沾一滴血。 惹了她的,挡了她的路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想到这个,周老爷觉得自己的头脸又开始发胀了。 “娇娇儿,天地可鉴啊,我真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啊。”他流泪哭喊道,“你想想啊,你都病成这样了,这店怎么能没人管啊,怎么能让几个奴婢去管啊,娇娇儿,我们周家不缺钱啊,当初给你母亲的嫁妆,可是养活了半个程家啊,我真是为了你啊,你不在了,我是你舅父啊,我不帮你看着,还能谁帮你?” 他说着伸手指着婢女。 “你这个丫头,你拍着良心想一想,你说我的那些话,难道就是道理吗?” 婢女噗嗤笑了。 “娘子。”她转头看程娇娘,“你才好,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你病着这段日子,舅老爷,还有四公子,都来店里帮忙呢,真是…” 她说着又含笑看周老爷一眼。 “…真是辛苦他们了…” 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 周老爷愕然。 他..他才不信呢! 那要不然他们夫妇怎么病的要死了?肯定是被这女人下了药!在周夫人来抬她回去的那一刻,在自己在神仙居吃茶的时候!是的,没错,肯定是的,这女人一定防着呢! “娇娇儿啊,我们真的为了你啊!”周老爷再次抬手捶胸喊道。 程娇娘放下筷子。 “舅父,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说道。 “娇娇儿,你救我和你舅母的性命。”周老爷抬头流泪哀求说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刻。 “虽然是舅父大人,但是,我看病的规矩还是不能破。”她说道,“你的病不至死。所以我不能治。” 周老爷心中更为认定,看吧,看吧,就跟刘校理一样! 搞得不生不死,偏还不用她来救,规矩一摆,不救也没人能怎么她! “娇娇!”周老爷起身向前几步,“娇娇,我真是为你好啊,你放过我们一命吧。” 程娇娘皱眉。 “哎。娘子。你会皱眉啦?”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惊喜的喊道。 皱眉? 程娇娘又皱了皱。 “真的真的。”半芹也凑过来看高兴的喊道。 皱眉。本是遇到不如意,并非是什么高兴的事,看着此时两个婢子欢呼雀跃如同天大的喜事一般,周老爷只觉得头脸更加发胀。 她们这是故意插科打诨晾着自己的! “娇娇。你如是狠心如此,我们这就去自己寻个痛快,只求你,放过周家…”周老爷一脸凄然的说道。 “你是说,你们病了,是因为我?”程娇娘问道。 “不是因为你。”周老爷抽泣说道,“是因为我们。” 程娇娘失笑,看着周老爷一刻,点点头。 “既然舅父大人亲来开口了。这件事就罢了。”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微微惊讶,而周老爷则大喜。 “娇娇,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的。”他说道,一面抬手擦了泪。带着几分期盼再次前行几步。 程娇娘看着他。 “那,我们吃些什么药?”周老爷迟疑问道。 “药不用吃。”程娇娘说,“你们的病,解药就是你们自己。” 周老爷一脸不解。 “舅父大人做这些事,是为了帮我为我好?”程娇娘问道。 “是啊是啊。”周老爷连连点头,“娇娇,你一定要信我们。” 程娇娘点点头。 “这件事,只要一句话就能解。”她说道。 一句话就能解? 果然是给他们下了言咒吗? 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遇到李真人,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遇到一个异人。 听说有些异人真的能靠诅咒害人,就跟那些走街串巷的神汉神婆一般。 “什么话?”周老爷忙问道。 “就是舅父大人你说的话。”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你们做这些事,是为了帮我为我好,这句话你们信,我就信,你我都信,那你们的病症,不需要药,不日便解。” 就这样?这么容易? 周老爷有些惊讶。 因为周老爷在,程家的街门大开着。 金哥儿闲闲的在门口看街上人来人往,便见两个人走过来,看清其中一个,他咦了声。 “你怎么又来了?”他问道。 眼前这个小厮不像上次见到自己那般惊恐,反而带着几分闲闲。 “小哥,我家公子请了大夫,给娘子瞧瞧。”年轻随从说道,一面指了指身后的背着药箱的大夫。 金哥儿还没说话,那大夫一脸惊愕,伸手抓住随从。 “小哥,你请我来给这家人看病?”他问道。 年轻随从扭头看他,见这大夫一副见鬼的模样。 “怎么啦?你看病,还挑三拣四?”他没好气说道。 “不,是,你知道…”那大夫摇头说道。 话没说完,被年轻随从不耐烦的打断。 “有什么话你等会儿再说。”他说道,对金哥儿堆起笑,一面拉他往一旁走了走。 “干什么?”金哥儿甩手说道。 “小哥儿,没想到你家娘子的舅父家这么厉害啊。”年轻随从笑嘻嘻说道。 “他?哪里厉害?”金哥儿哼声说道。 “小哥儿,有这么个厉害的舅父家,是好事啊,别瞒着藏着。”年轻随从笑道,“你舅父家有神医,那你家娘子定然无事吧?” 金哥儿斜眼看他,没说话。 “还有,神仙居太平居什么的,也是周家的…”年轻随从接着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嗨了声。 随从扭头看去,见一个黑胖中年男人看着自己。 瞪眼不瞪眼的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头脸肿的几乎看不到眼了。 “你瞎说什么呢!” 周老爷喊道,他刚稍微安了几分心走出来,刚走出来就听到这人在这里说神仙居太平居是自己的! 这不是给自己扣屎盆子吗? 这屎盆子扣下来可是要命的! “你谁啊?” “我是王家的,周老爷的亲家。”年轻随从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们亲家的事,我怎么会瞎说…”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两巴掌甩过来。 周老爷习武出身,可比那些妇人厉害,两巴掌把这年轻随从抽的原地打个转,跌坐在地上。 “混帐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打死你!” 扔下这句话更惦记自己性命的周老爷忙忙的上车走了。 怎么又被打了? 他说什么了说! 这人谁啊! 等他抬起头。看眼前的胖脸男人也不见了。看门的小厮也不见了,程家的大门紧闭,甚至连请的大夫都不见了… 这怎么回事啊?他跟这程家门前风水犯克吗? “娘的,我再也不来了!” 年轻随从爬起来甩手扭头跑了。 这门前的小插曲。只是一眨眼的事,除了金哥儿,门内的人都没有注意。 送走了周老爷,伺候程娇娘吃了饭收了碗筷,准备吃饭的婢女看到半芹在厨房门口冲她招手。 “怎么?”她走过去,问道。 半芹看了眼厅堂里的程娇娘,拉了拉婢女。 “娘子真的给他们…”她低声问道,带着几分激动又好奇,“他们的病。真的是因为娘子…” 婢女微微一笑。 “也算是吧。”她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半芹松口气,拍了拍心口,想到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以及气恼,又有些愤愤。 “那就这样容易就给他们治好了?”她问道。 婢女笑了。 “容易?”她说道。一面摇摇头,“这可不容易。” 不容易? 半芹有些怔怔,不就一句话吗?怎么就不容易了? ……………………….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 周家的厅堂里,响起一男一女念念的自语,反反复复不断。 周夫人躺在卧榻上,头上贴着膏药,面色惨白,蠕动嘴唇,有气无力。 “老爷,真的念这个,就行了吗?”她问道。 “对,就跟你往日念佛经一样,心诚则灵嘛。”周老爷点头说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几分欣喜,“我觉得,我的脸开始消肿了…” 说罢忙开始接着念叨。 周夫人哦了声,伸手扶着心口,也开始念,念了没几句,忽的停下。 “老爷,你方才说,心诚则灵?”她问道。 周老爷被打断有些不高兴。 “是啊,她说了,只要我们信,她就信,信则解嘛。”他说道,忙又开始念,“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为她好…” “老爷!”周夫人伸手抓他,喊道,“你信吗?” 周老爷愣了下。 “信啊。”他说道,念了半日,他真的觉得好多了….. “你信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吗?”周夫人面色惨白的喊道。 这么做,是为了帮她为了她好…. 是..是吧… 周老爷也面色发白,嘴唇发抖,那个信字怎么也抖不出来。 “我不信啊。”周夫人伸手按住心口喊了声,仰面跌下去,“我要死了..” 这一句话喊出来,周老爷顿觉面皮发胀,头脸似乎以他肉眼所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他也叫了声,捂着头倒下去。 容易?让自己相信自己都不信的事,是天下最难的事吧! 娇娇儿,饶命啊,我们真是为了你… ********************** 四千字,今日一更。   ☆、第五章 见问 “又被打了?” 客栈里,王家的老仆皱眉问道。 看着两边脸都肿的高高的年轻随从,其他人又是惊讶又是忍不住笑。 “你怎么这么背啊?” “这次打你的是谁?” 年轻随从又是气又是骚。 “我怎么知道!”他愤愤道,“打完,人都跑了!连大夫都跑了!” 制止住大家的哗笑,老仆审视年轻随从脸上的伤。 “这个人是个练家子。”他说道,又皱眉,“你说了什么惹怒了他?” “我没说什么啊,我都没看到他,他突然冲出来就打我!”随从委屈的喊道。 老仆摇头。 “把你说的话都给我再说一遍。”他说道。 年轻随从哦了声,将当时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也没什么啊?” 大家听完了说道。 “是吧,我这次还是堆着笑脸,和气的恭维的说的…”年轻随从委屈说道。 上一次老仆说自己态度有点嚣张,可能惹恼了对方,所以这一次,尤其是听说周家竟然如此厉害的后,他前去说话的时候,特意恭敬和气。 没想到,竟然还被打了! 真是没天理了! “我觉得,许是因为说神仙居是周家所以才惹恼了对方。”老仆没有笑,而是带着几分思索说,“那这个人是不想被人说神仙居与周家的关系而愤怒呢,还是因为神仙居与周家的关系而愤怒?” “鬼知道为什么!有病吧。”年轻随从恨声说道,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哦了声,“对,对,他一定是有病,头脸肿的跟猪头似的!” 老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先去看看程家娘子的病吧。”他说道,“总之这周家肯定不一般,如果这程家娘子病痊愈,这门亲事。就值得,如果程家娘子病不好了,我们也要做足了姿态,我这就跟老爷写信,将周家的事详细说。” “那古爷爷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看重周家?”一个随从问道。 “必要的时候,还要,只看重周家。”老仆说道。 随从们都瞪大眼很是惊讶。 这一次,王家会同意王十七与程家傻儿的亲事,一多半是安抚纵容王十七,另一半则是为了程大夫人。与程家结好。而与程家结好。必然会无视周家。 但此时老仆竟然说出这种话,意思也就是当程家与周家利益冲突时,王家极有可能要倾向于周家,而不是程家。 这个周家真的这么值得? 白日的德胜楼安静雅致。伙计们也没那么忙。 “春灵,春灵。” 一个伙计招手。 从楼上走过的小丫头听见了探头微微一笑,提裙快步跑了下来。 “哥哥,哥哥,多谢哥哥了。”她开心的笑着说道,“昨日我跟朱小娘子出门,正是到哥哥们说过的康家,多亏哥哥们提醒,我特意多带了一把琴。真的用到了呢。” 她说着冲大家施礼。 “娘子夸我,康家也多给了一把赏钱。”她说着拿出钱袋,“这些钱给哥哥们吃茶。” “哎呀春灵真是客气。” “怪不得朱小娘子喜欢你。” 大家纷纷赞叹道。 “来来,今日再与你说两家。”一个伙计说道。 春灵点头道谢,坐下来听那伙计说一家名门望族的趣事。 “哦。原来他们家是这样的啊,哥哥不说,真想不到呢。”她听完了,又看似无意的随口问道,“对了,不知道有个归德郎将周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周家?”伙计有些惊讶看她,“春灵要问周家?” “我昨日在席间听人说起来了,康家都说起来的人家,一定很厉害吧?”春灵眨着眼问道。 伙计们哦了声。 “原来是康家说起的,这也不为奇。”他们笑道,“但这周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家。” 春灵眼睛亮亮。 “那为什么?”她一脸不解的问道。 随口编了句说康家的人提起周家,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大家竟然觉得不为奇。 周家竟然这样名满京城了吗? 但又为什么说不是什么厉害的? “春灵你来得晚,去年这个时候,京中有大稀罕事呢。” “…都判定死了…” “人来了就治好了…” “…吃金石,京城里死了多少人了…要了些酒肉就把童内翰治好了…” 起死回生,神医娘子,怪不得名满京城。 春灵听得惊讶不已。 这周家竟然有个神医娘子! “所以这周家虽然并非什么厉害人家,但前途却是大大的好。”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据说跟周家有关呢…” “所以这周家可真是名利双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将来必定不凡..” 这傻儿竟然有这样的外祖家… 伙计们的说笑议论春灵听得不真切了,微微有些出神。 这个傻子,为什么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个傻子,却又白白的浪费了这样的好运.. 如果是她们姐妹有这样的家,命运会是怎么样? 老天爷,真是,不公啊! “哎说起这个周家,与春灵你还有些渊源呢。”一个伙计忽的说道。 春灵吓了一跳看向伙计。 “我?”她不解问道。 “对啊,这周家的神医娘子,其实不是他们周家的女儿,而外甥女,是从江州来的呢。”伙计说道,“据说原来是个傻儿,得了道祖真人开窍,才成了神医…” “这也不稀奇,东街王瞎子不也是突然被大仙选中当了神婆嘛,所以说那些神啊仙啊的,偏爱找这些残缺之人…”另有伙计说道。 什么!什么! 春灵看着伙计神情惊愕再不掩饰,两耳嗡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娘子。” 站在玉带桥门外,老仆整了整衣衫,抬手叫门。 门并没有叫很久。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 “是你啊。”金哥儿打量老仆,认出来,“有什么事?” 态度也不是那么恶劣啊。 老仆心中微微惊讶。 “不知娘子可好些了?我家公子不放心,来问问。”他含笑说道。 金哥儿点点头。 “好了。”他说道。 好了? 老仆再次惊讶。 故意说的吧,不是说病的要死了? 这一眨眼就好了? 他才要再说话,门内有女声询问是谁。 “是王家公子的家人。”金哥儿回头说道。 内里女声似乎询问一句什么,不多时又声音杨起来。 “娘子让请进来吧。” 请进来吧? 这就进来了? 老仆有些愕然,旋即皱眉,那小子是不是故意耍滑偷懒才将程家的门难进说的如此夸张? 这不是进来挺容易的吗? 迈进庭院,一眼就看到廊下坐着的女子。 发鬓扎束。青缎罩衣拥围。身形端庄。形容安然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前两次见到时,老仆也打量这少女了,但除了略微惊艳,也没别的感觉。很快移开了视线,但这次,为什么接触那女子的视线时,他突然移不开了。 那幽黑深深的双目,就如同深潭翻起的漩涡,让人不由自主的卷入无法挣脱。 “是准备要走了吗?” 女声说道。 老仆这才回过神,忙点头,又忙摇头。 已经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了,哪个病的要死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看来真是被夸大了! 又或者是周家势盛。围上来卖好献乖的人太多。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娘子病体才愈,不急,不急。”他说道。 “我的身子没有事。”程娇娘说道,“你们定好什么时候走?” “娘子想什么时候走?”老仆问道。 “十日之后吧。”程娇娘说道。 老仆不知道自己怎么答应又怎么走出来的,待回过神。他已经在街上走出去好远。 他竟然答应了! 回想与这少女的见面以及几句应答,竟然完全是被其主导。 而最关键的是,这期间他竟然毫无察觉,显然是觉得这种应对是理所当然。 对一个从小痴傻的少女,他竟然恭敬应对的如同面对王家的当家人一般?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怎么会这样? 老仆站在街上有些怔怔,是因为对周家的敬畏,想要交好周家,所以下意识里才对这个女子如此的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周家!周家才是要紧的! 带着程家娘子回江州的事,以前可以不用理会,但如今一定要跟周家说,还要周家首肯才是。 老仆忙抬脚前行。 去周家不用避讳,所以王十七郎要亲自上门了。 “干什么走这么急啊,再多养养嘛。” 王十七郎不情不愿的说道。 “况且跟周家说什么,我们有姑父的信,直接带走就是了,用不着他们周家同意…” 但他在老仆面前有少主人的地位,却没有少主人的威严,还是被压着不得不去了。 但意外的是,他们没有被拦在孤女独居的程娇娘门外,却被周家拦在门外了。 “我们家老爷不见客。”门房说道。 “我们是王家的人…”老仆恭敬陪笑说道。 话音未落就被门房打断。 “快走,快走,不管谁家,一概不见。” 这什么态度! “在程小娘子那里时就是这种态度..”年轻随从忙低声说道,带着几分委屈。 正说着话,有马车急急而来,下来一个小厮拉着一个老者。 “大夫,大夫,您快点,快点。”他口中催促道。 “急什么急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再说也必定不是必死的症状…..要真是必死的症状也用不着请我来了…”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面慢悠悠的迈步。 大夫? “小哥,可是家中有人病疾?”老仆忍不住问道。 那门房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家没有人病了!”他喊道,再不多说一句话,砰的关上门。 王家诸人目瞪口呆。 “这什么态度啊!” 王十七郎瞪眼气道。 上一次好歹是让进了门才被绑上的,门面上的礼数周到了,但这一次竟然连门面的礼数都不给了! “看,看,在程小娘子那里时就是这种态度…”年轻随从又忙喊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老仆反手一巴掌打在头上。 “滚你娘的蛋!我在程小娘子那里就没见到这种态度!”他喝骂道。 年轻随从脸上的红肿还未褪散,瞪眼抱着头看着老仆。 “我又说什么了?又打我…”他一脸委屈的喊道。   ☆、第六章 交代 “程文俞。” 才迈进厅堂的江州先生便皱眉喊道。 程四郎有些惶惶的站起来。 “去吧。” 江州先生摆摆手说道。 程四郎顿时面色发白,前几日他缺课很多,又没有跟先生告假,这是要赶他走了吗? “先生,我..我…”他结结巴巴的要解释,但又觉得解释这个没必要。 自己家的事自己扛,就算是因此被误会什么,也是应该的,没必要拿此来哀求。 他没有再说,低下头收拾书卷。 “早点说完早点回来,你耽误的功课已经够多了。”江州先生说道。 程四郎一怔,抬起头看着江州先生。 这样的人,竟然跟那女子是同胞兄妹? 江州先生皱眉。 “你家人来找你。”他竖眉喝道,“快去快回!” 程四郎终于回过神,顿时欢喜满面。 不是赶他走啊! “谢谢先生。”他高兴的笑着施礼。 旋即又想到能通过先生来找自己的只有程娇娘,顿时又不安。 莫非又出事了? 早知道他那日就不该回来…. 看着少年书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江州先生摇头。 “都坐好。”他敲了敲几案,肃容说道。 纷纷交头接耳说笑的学子们忙坐正身子。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注1】 朗朗的读书声在厅堂里响起。 “可是妹妹…” 程四郎一口气跑到门外,看着接过来的婢女气喘吁吁的问道。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马车车帘子掀开,露出少女的形容。 程四郎的话便戛然而止。 “多谢哥哥。”程娇娘对他施礼说道。 “说什么谢。我又没帮什么。”程四郎拘束的说道,一面又忙抬起头,“你怎么出来了?才好了,别出门吹风…”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程四郎哦了声,他本不善言谈,尤其是在这女子面前。 秋风吹过,九月的京城已经有些寒意。 程四郎穿的单薄,不由打个寒战。 “这是一些秋冬的衣裳。”程娇娘说道。 看着婢女捧来的包袱。程四郎忙道谢。 “怎好要妹妹惦记。”他说道。 “你惦记我。我自然要惦记你。”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程四郎又讪讪笑了。抱着包袱再次道谢。 “我今日来有些事要问。”程娇娘说道。 书院外,席地铺设,程四郎端坐其上,看着对面裹着披风的女子。手里拿着自己写下的纸,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她神情专注,又似乎游离天外,趁着她垂目,程四郎才大着胆子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是印象里那惊鸿一瞥,也不是存在于他描绘的图画中,而是活生生的坐在面前,穿着打扮简单到朴素,却掩不住那四溢的美丽芳华。 她摇了摇头。 程四郎惊然回神。 “怎么?还要写什么?”他忙问道。 “这便是我们程家的家谱?”程娇娘抬起头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先祖程询?”程娇娘低头看手中的纸。其上墨迹还没有干,念道,“不对啊。” 不对?程四郎愣了下。 先祖的名讳,他这个做子孙的可不会忘记了。 “是程询。”他重申道。 “是江州本地人?”程娇娘再次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不对,不对… 程娇娘摇头。但又没什么不对,她既然已经不似她了,这些人与她的家人族人对不上,也是正常的… “妹妹,怎么不对?”程四郎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没有,对的。”她说道。 眼前的女子在笑,但程四郎却觉得萧索忧伤之意扑面,一瞬间他不由有些难过愧疚。 “这次我来,是来和哥哥作别。”程娇娘说道,“我近日要回江州去。” 要回去了? “是,妹妹,回去吧。”程四郎点头说道,“一个人在外,到底是艰难。”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是,一个人在外到底艰难,哥哥在京城,有什么事,就来找她。”她说道,伸手指旁边的婢女。 婢女上前施礼,眼中隐隐有泪光。 “我在京城替娘子打量产业,以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她说道。 “不敢,不敢。”程四郎下意识的还礼,还礼完了又有些可笑。 他竟然会对一个奴婢这么客气。 或许是那几日这奴婢在身旁相助的缘故,说是自己帮她们,其实没有这个婢女他根本什么也帮不上。 呃…其实他原本就什么也没帮上。 呃..其实…其实妹妹的意思好像是要这婢女照顾他… 马车放慢了速度,婢女掀起车帘,看到不远处的太平居。 “娘子,要去看看吗?”她问道。 车上程娇娘一直闭目养神,闻言也没有睁开眼。 “你看。”她说道。 婢女哦了声,扭头看着太平居。 “…娘子,曹管事说前边可以歇息下…娘子,你看这个酒楼,还小有名气呢…..” “..娘子,你想要吃什么?” 咕嘟咕嘟的小锅在眼前浮现,热气弥散,似真似幻。 “恩恩,好吃好吃。” 一个小婢女一面大快朵颐,一面连连赞叹。 婢女对着眼前的自己的微微一笑。 当初一个小小的落脚店,一个随意果腹的小锅,她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后边这么多的事。 不知道那窦七回想起来,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不该见到这个过路神仙。 “娘子,你看神仙居。” 婢女指着车外笑道。 程娇娘依旧闭着眼。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婢女看着车外,神仙居彩楼鲜艳,门前没有涌涌招客的伙计,但却没有丝毫的觉得凋敝冷清。 “看到了,世道艰难。”她微微一笑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还有天道无情。”婢女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还有万事小心。”婢女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婢女微微一笑。 “还有,做人要厚道。”她说道。 程娇娘睁开眼看着她,也是微微一笑。 婢女看着她,俯身施礼,久久未起身。 家中半芹已经在整理行礼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她含笑说道,扭头看外边。 门口廊下婢女席地而坐,看着院子似乎出神。 半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 “半芹姐姐,其实这院子该我看呢。”她笑道,“你怎么看的这么入神。” 婢女叹口气,扭头看她。 “该我看,因为娘子不在了,院子也就不在了。”她说道。 半芹嘻嘻笑了。 “姐姐你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她笑道。 婢女看着她的笑脸,抬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下。 “伤别离的是我,你在我跟前笑的如此开心,真是让人恨啊。”她说道。 半芹笑着抱住她的手。 “半芹姐姐,我也舍不得你。”她说道。 婢女任她抱着。 “你以后,要好好的照顾娘子。”她说道,说完自己又笑了,看着半芹,“这话我不该说,本来照顾娘子的就是你。” “我只是照顾娘子,而你们却可以帮到娘子。”半芹说道。 “是娘子教得好。”婢女笑道,“也是娘子给的机会。” 她说着伸个懒腰。 “跟着娘子学到很多,学一辈子都学不完,但是呢,学是学到了,能做成什么样,还是要自己来。”她说道,握了握拳头。 半芹点点头。 “半芹姐姐一定行的。”她说道。 ……………………. 宫中,内侍碎步而进。 “殿下,程娘子让人捎句话来。” 正低头读书的晋安郡王惊讶的放下书卷。 “哎?她竟然会主动找我?”他说道,旋即展开笑脸,“哈,一定是要问我怎么知道去问她名字的!” 内侍看着少年的明媚笑脸,忽然有些不忍。 “她是…告辞的。”他低声说道。 告辞啊… “你要走之前,记得跟我打个招呼。” 真是个信守约定的好朋友。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 注1:摘自《论语》   ☆、第七章 辞别 看着面前的小厮,听完他的话,原本微微笑的秦十三郎笑容渐渐散去。 “等来一次亲口相告,却是离别。”他说道,摇摇头,摆摆手。 小厮低头退下了。 秦十三郎转身向身后一间庭院走去。 真的要走啊。 就跟周六郎一样,似乎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但现在一眨眼间,那个一同骑马射箭互相嘲讽说笑打闹的少年郎,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秦十三郎停下脚,仰头看天一刻,掉头转身大步过来。 “哎,哎,公子,公子…” 小厮喊了两声,看着秦十三郎骑着自己的马跑了。 他抓抓头,扭头看那边的宅门。 公子的马在那里,他要不要去牵出来骑走? 但想到那个严厉的先生,小厮还是缩起头,抱着手颠颠跑了。 秦十三郎来到程娇娘门前时,门前停着马车,大门打开着。 是周家的马车。 秦十三郎停下脚。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 “周公子?” 有人迟疑的喊道。 周公子? 秦十三郎转过头,看到一个老仆带着几分恭敬施礼。 “我是程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人。”他含笑说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要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说的,便转过头不说话了。 这种眼里没有下人的公子哥多得是,老仆也不以为意,才要站开几步,却见这位周家公子又转过头来。 “你家公子呢?”他问道。 “去采买一些京城特产了。”老仆忙含笑答道,“让老奴先来程娘子这里问问,有什么特别要的,一并买了,公子你….” 秦十三郎点点头,不待他说完又转过头去。 老仆余下的话便咽回去,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小公子貌似不喜他。但又似乎强迫自己跟他说话。 这就是那种不满亲事但又不得不成亲家的亲戚心情吗?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那扭过头的少年公子又转过头来。 “你们住在哪里?”他问道,“走之前,我与你家公子践行。”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家或许将是她的夫家…. 这才是该有的亲戚样,老仆含笑施礼。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他说道一面报了客栈名字。 这边正说话,门内传出男人的哭声,这让二人都愣了下。 哭声?听错了吧? 老仆忍不住向内看去,大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廊下坐着一个男人… 他还要看。身旁的周家公子咳了一声。 老仆回过神。忙退开几步。却见那周家的公子并没有跟着回避,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娇娇儿,我知道错了。” 周老爷用袖子掩面哽咽道。 “你饶过我们一命吧。” “好。”程娇娘说道,“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周老爷大喜。 这么容易? 念头闪过又大惊。 容易?上一次一句话听起来也是容易,结果呢? “我就要跟王家的人一路回江州去。”程娇娘说道,“京城的三个店,还望周老爷多多关照。” 果然! “娇娇儿,那是你的店,我绝对不会过问的!我对天发誓!”周老爷立刻伸手向天喊道。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但不管了! “这么说,舅父,是不愿意帮忙了?”程娇娘笑问道。 不愿意帮忙? 那岂不是找死? “愿意,愿意!”周老爷连连点头说道。“我对天发誓!” 婢女忍不住咯咯笑了。 “那老爷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笑问道。 周老爷一头汗,肿胀的脸越发的难看。 “舅父。”程娇娘说道,“不管你认还是不认,我认还是不认,这三个产业。世人都会算到你的头上,周家的头上,当然,利是我的,明枪暗箭则是你的。” 这是事实,周老爷苦笑一下,就好像当初神医名初起的程娇娘。 好的恭维的都是她,他们周家捎带也会得一些,但一旦这女子翻脸行事惹了人,嘲讽咒骂揣测便都砸向周家。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家,这就是族。 “这是你的命,是周家的命,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当我生下的那一刻,就注定如此。”程娇娘说道。 是的都是命,周老爷垂下头应声是。 “所以舅父,既然这是命,你们想要好命还是坏命?”程娇娘问道。 谁不想要好命.. “好命。”周老爷低声说道。 “什么?”程娇娘微微侧头问道。 这个侧头的动作的含义,周老爷自然明白。 “好命!”他提高声音喊道。 “那就好。”程娇娘点点头说道,“京城的店就由舅父多多关照了。” 啊? 周老爷愣了下。 “我不好了,你们得不到什么好,如果我好了,也许你们会跟着好。”程娇娘说道,“既然如此,舅父,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周老爷怔怔一刻。 就是说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荣辱与共… 不,不,鉴于这娘子的习性,荣辱与共就是个笑话! 荣可能会与共,但辱想让她与共?呵呵…..谁去试试?活的不耐烦了吗?. 所以这句话也可以这么理解,那就是,我倒霉了,一定会拉你们倒霉,对我好的话,我也许会多少对你们也好一点….. “娇娇儿,我知道了。”周老爷肃容点头,虽然因为脸肿,再肃容也显得滑稽。 程娇娘施礼。 “多谢舅父。”她含笑说道。 真不愧是金刚菩萨,想必如果她亲手杀人的时候,也会礼数周全吧。 周老爷忙忙的还礼。 “那娇娇你真要回去?”他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马护送。” 程娇娘点头。 “…也带些人回去..”周老爷又试探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头,微微一笑道谢。 周老爷欢喜的几乎要手舞足蹈。一向独来独往的程娇娘竟然要用他们周家的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我这就去挑人!”他欢喜说道,起身,想到什么又忙补充,“挑好了给你带来看看。” “不必,什么人都成。”程娇娘说道,“不必费心。” 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去掉。 比如在程家时被赶出去的那些丫头们。 下人而已,在她眼里连名字都不配有。 周老爷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道,起身迈步,走了几步又回来。带着几分忐忑迟疑。“娇娇。那,我和你舅母的病…你看用什么药?” 婢女愕然旋即掩嘴笑。 程娇娘抬起手,冲他摆了摆手指。 “还是一句话,”她说道。“你们的病好了。” 看着周老爷迈步出来,秦十三郎后退几步。 “你们的病好了,你们的病好了…” 周老爷嘴中念念低头迈步,差点没看到秦十三郎。 “周老爷。”秦十三郎说道,浅浅施礼。 周老爷哦了声点头。 疾步过来的老仆恰好听到,神情很惊讶。 这个猪头男人就是周老爷? 也对,打了随从的肿头脸男人是有功夫的人,这周家武将,正是如此。 “周老爷。”他忙跟着施礼。 周老爷看他一眼。又看秦十三郎。 是秦家的? “王家的。”秦十三郎说道。 王家的啊,周老爷立刻抬脚迈步。 “周老爷,周老爷。”老仆忙跟上喊道,“我家公子上门正要求见你…” “见我干什么?”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话说一半想起这门亲事程娇娘自己答应了,可见那王家公子得了娇娘的欢心… “…..是说回江州的事吧?”他转头又换上笑脸和气说道。 老仆被这突然的变脸闹的有些懵。 “是。”他怔了下才忙点头。 “好好。这个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的,你们就等着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上路吧。”周老爷笑眯眯的说道。 老仆更是怔了怔。 “好了,不用上门来见我,你们该收拾就收拾吧。”周老爷说道,一面摆摆手急忙忙的上车走了。 老仆喊了几声没喊住,只得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这么急,赶着救命似的..”他忍不住摇头低声自语。 或者是急着摆脱这个程家娘子吧,终于能摆脱出去了的欢喜吧。 这程家娘子.. 他转过身,见适才站在门口的周家公子已经进去了,他便忙也抬脚过去,却被金哥儿拦住。 “我家娘子有客,你有什么事?” 老仆将来意说了,看着这小厮进去回话,不多时便过来了。 “我家娘子说了,不用帮她买东西,请王公子自己随意吧。”金哥儿说道。 老仆还想说什么,但也知道人家的话意思是没打算请自己进去,便只得施礼告辞。 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办的如此顺利,还见到了周老爷…. 周.. 哎不对啊。 已经走到街中的老仆猛地站住脚,回头看向程家的宅院。 方才那小厮说,他家娘子在见客? 她的表亲,算什么客? 难道不是表亲? 老仆这才想起,适才那少年见周老爷,二人之间的礼数,实在是不像父子…..那位少年只对周老爷施了半礼…如此年纪施半礼,那就是说这少年的身份高过周老爷… 儿子的身份自然高不过老子,高过老子的绝不是儿子! 那,他是谁? 高过周家,俊秀少年,能进这小娘子的家门,不,不,不止能进家门,中秋那日还一同赏灯! 看来关系匪浅啊… 少爷。该不会真的要被偷了未婚妻吧? 这个念头闪过,老仆自己也打个哆嗦,又有些失笑。 怎么可能?那个傻儿! 秦十三郎端起婢女推过来的茶,浅尝一口。 “真要走了啊?”他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便再喝了一口茶。 “还有时间,待我准备个践行宴。”他又挑眉,高兴的说道,“河宴已经去过了,这次我们再去更好玩的地方。” “好啊。”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你这人口味太刁。”秦十三郎皱眉认真思索道,“我得好好想想去哪里好。” 又问她喜欢吃这个。吃那个什么之类的。 程娇娘含笑一一答了。 秦十三郎忽然不说话了。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不要嫁给王十七了。我,我母亲挑好人家给你。”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面前的一方盒子推过来。 “新做的点心。”她说道。 秦十三郎坐直身子。 “程娇娘。”他肃容说道。“他们家不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没有委屈我自己。”她说道。 “有更好的人家,你就不用要这个不好的人家了。”秦十三郎说道。 “秦公子。”程娇娘笑了笑,自己先捻起一块点心,“什么叫更好的人家?” “家世,人品。”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抬袖掩口吃下一块点心,一面含笑看着他。 掩在宽袖下半边脸,只看那一双眼,别有一番风味。 秦十三郎低头也捻起一块点心。侧头转开视线慢慢吃。 室内一阵安静。 “秦公子,多谢你关心。”程娇娘说道,“其实都一样。” 都一样? 再好的人家也跟王家一样吗?那么多人品端正的公子也跟王十七那种废物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 “如果是我呢?”秦十三郎问道。 门外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这是这少年郎第二次吧….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规矩,还让不让我给你治腿呢?”她反问道。 秦十三郎被问的怔怔一刻。握着茶碗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呼吸之间。 “我又犯了虚假装的老毛病了。”他笑道, “让娘子见笑。” 婢女再次和半芹对视一眼,两人笑了笑,是啊,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吧。 “所以说,不要悲春伤秋的,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是什么就是什么,何必去想去问,只会让自己尴尬。”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我这一去还有事要做,此等小事不足挂齿,也不想为此分心,秦公子的好意我明白。” 她说着端起水碗。 “以水代酒。” 秦十三郎看着她,挤出一丝笑,点点头,也端起茶碗。 “以茶代酒。”他说道,“看来是等不到同饮酒的时候了。” “再见时,必然可以饮酒了。”程娇娘说道。 “还可以再见?”秦十三郎笑问道。 “不见,也可以啊。”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一饮而尽。 ******************************** 过度中,理顺下后边,最近一更,不过字数会保证四千左右,比起双更只少一千,只是合并一起了。   ☆、第八章 赴宴 “秦公子走好。” 婢女在门前施礼。 秦十三郎含笑点头,看着廊下伫立相送的娘子。 不管怎么说,她们对自己是真情实意的以礼相待了,不似以前那样敷衍又无视,这也算是有得吧。 “我先走了。”他微微一笑,冲门内的程娇娘摆摆手。 程娇娘低头还礼。 秦十三郎转过身上马,马儿打了几转,疾驰而去。 …………… “殿下。” 身后传来尖细的喊声,正迈步而行的晋安郡王停下脚,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转过身面上带着几分嬉笑。 这是一位被七八个内侍拥簇的高品内侍,都知张万成。【注1】 “殿下,您这要去哪里啊?”张都知皱眉问道。 “吾就是随便走走。”晋安郡王笑道,一面调转脚步。 张都知嗯了声,与其他内侍不同,作为皇帝和太后的宠信,面对晋安郡王他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殿下随便走走就好。”他点点头,不咸不淡的说道,“可别往外边去,天家的孩子,都要小心再小心的,殿下不小了,可不能跟孩子一般不懂事。” 被一个内侍这样教训,晋安郡王有几分尴尬。 “是,是,我知道的。”他说道。 “殿下知道就好。”张都知点头说道,“娘娘皇帝都对殿下这样好,殿下总是往宫外跑,最多明年殿下就出宫了,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进宫反而不能那么多,还是趁着此时多陪陪娘娘吧。” 晋安郡王笑嘻嘻应声是。 看着张都知等人走开,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散去。 “这个王八。”内侍低声咒骂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转头看去,秋雾重重中宫门似远似近。 “殿下,上次为了见程娘子。回来的那么晚,娘娘和陛下只怕是起了疑心…”内侍又低声说道,“不如不见了,送份礼也是心意。” 晋安郡王点点头笑了。 “不见,也一样。”他说道,“只要想见,不在此时。” 他说罢,再回头看了眼,便抬脚大步向内而去。 …………………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 一声声喧闹在德胜楼里陡然而起。引得包房里的人也不由拉开门看过来。 引起这片热闹的自然是朱小娘子从廊桥上而过。廊桥上的少女。不是夜间那种华丽浓妆,而是素雅不施粉黛,却正适合白日明亮,越发显得清雅秀丽脱俗。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我是王十七,我是王十七。” 王十七郎伸手高声喊道。 廊桥上的少女目光都没有偏移半点,如同小鹿一般几步便跳跃不见了。 “喊,喊。喊的好像朱小娘子认得你似的!” 拥挤的人群冷却下来,其中一个瞪眼喊道,抽回自己被踩住的衣角。 “朱小娘子就是认得我。”王十七郎喊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我前些时候还听朱小娘子给我弹琴呢。朱小娘子还夸我是大丈夫…” 四周的人顿时起哄。 “要是真的,你现在去求见朱小娘子,看她认不得你。” 王十七郎耐不过激,果然揪住一个知客,让他去通传。 知客狠要了一笔钱果然去了。不多时就笑嘻嘻的回来了。 “朱小娘子怎么说。”王十七郎忙问道。 “朱小娘子说…”知客笑嘻嘻的拉长声调,看着四周迫切的注视,“不认得。” 四周顿时哗然。 “这小子吹牛上天!” “想好事想自己的都糊涂了!” “滚出去吧南蛮子!” 王十七郎在一片嘲弄中狼狈不堪。 “你们,帮我去找朱小娘子身边的春灵,春灵,她知道。”他揪住知客忙忙说道。 正闹着,有两个随从挤过去,一左一右架住王十七郎。 “公子,明日就要起程了,你怎么在这里!”他们低声说道,“不是说要和人告别吗?” “我就是在告别嘛。”王十七郎说道。 “快些吧周家的人都来了..”随从们低声说道,不由分说架着王十七郎出去了。 看着王十七郎被架出去,大厅里的人更是一阵哄笑。 “哪家的傻子跑进来了!” 笑声很快散去。 “春灵,那个人找你的?” 几个小杂役从门厅内收回头,笑问道。 春灵摇摇头。 “不认得。”她一脸疑惑的说道,又收回视线看向几个小杂役,“哥哥们快接着讲,那几个泼皮去太平居闹事,然后怎么样了?” 虽然是四月发生的事,但对于每日新鲜事层出不穷的京城来说,这件事都已经算是老黄历了,不过因为是当众杀人,到底是很刺激的事,所以几个小伙计说起来还是很兴奋。 “然后,就嗡的一声,太平居的人就一个一个的把人射死了…” 小杂役说的活灵活现,春灵不由吓得伸手捂住嘴,一脸惊恐。 吓到小姑娘总是很好玩的,小杂役们都嘎嘎笑起来。 “射的可准了,箭箭爆头…脑浆子都出来了…” 春灵不由后退一步,更加惊恐。 “好可怕。”她说道。 “是啊,是啊。”小杂役们点头,“周家就是这样的厉害…” 春灵摇摇头,捂着嘴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不是周家厉害.. 不是周家厉害… 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 她的耳边似乎有雷声滚过,眼前闪过两道雷光,火光里两个人影化为灰烬… 王家十七算什么,拿捏住这个废物什么用都没,这个废物在那女人眼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春灵!” 有人喊道,春灵回过神,见一个小婢女站在面前。 “春灵,你干嘛呢?喊几声都听不到。”小婢女疑惑问道。 “春灵是被吓到了。”小杂役们笑道,“听杀人的事。” “哎呀你最近干嘛?总是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小婢女皱眉问道。 春灵有些讪讪。 “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晚娘子要出门的。”小婢女也没有在意说道。 春灵忙应声是。 “有人家能请朱小娘子啊,是哪个人家啊?”小杂役们好奇的问道。 “公主府的秦家。”小婢女说道。 “秦家啊。”小杂役们纷纷恭维,“也只有朱小娘子会被他们家邀请,是很重要的宴席吧。” 主子的荣光就是婢女们的荣光,春灵和小婢女都带着几分得意,忙忙的走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秦府门前车马越来越多。 春灵坐在车内,远远的就看到了秦家门前的热闹。 虽然公主已经不在了,朝廷并没有收回府邸,反而赐予秦家继续居住。虽然也有御史弹劾。但先皇当年与公主亲厚。所以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虽然跟着朱小娘子行走过两次各家的酒席宴会,但来秦家门前的气势还是让春灵忍不住的惊讶,看的眼睛亮亮。 “好多好马车呢。”她不由低声跟身旁的婢女说道,“这些的酒席看起来办的很大呢。” 秦府的正门紧闭。侧门都打开了,站了一溜的仆从进进出出。 她们的马车没有资格从侧门进,要从一旁的角门进出,马车驶过侧门时,正由两辆马车停下,她们的车立刻被仆从喝止。 春灵掀着一角车帘子看出去,见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下车,四五个仆妇拥簇,又从其身后抱下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穿着打扮亦是不俗,她们下车,秦家那边也涌来许多仆妇丫头相迎接。 这个女子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过上了她这辈子都过不上的日子… 还有那个小女童。这就是那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人吧。 “快走,快走。” 有人在车外催促道。 马车晃动前行,越过门前向角门而去。 “别看了。”一旁的小婢女低声说道,“把娘子的东西带好,别丢了什么,到时惹麻烦。” 春灵收回视线,忙应声是,开始整理身旁的大小匣子。 官妓在人家行走,用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自己带的,说的好听是周全,说的难听是人家嫌弃。 临近角门时,春灵又回头看了眼,见门前又一辆马车停下来,下来的女子们依旧众星捧月。 “童家的娘子们,你们怎么也来了?”陈十八娘回头笑道。 “十八娘,快过来让我看看,你今日穿的什么?” 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与她笑道,一面亲密熟悉的拉着胳膊打量。 “只许你们来,我们就来不得了么?” 进了内院更是热闹。 秦家的酒席摆在花园内,亭台楼阁水榭精巧,夜间的宫灯点缀恍若人间仙境。 春灵一面抱着各种匣子一面忍不住四下打量。 德胜楼的繁华热闹已经让她惊叹过,行走到的两个人家的奢华也让她震惊过,但此时此刻还是让她移不开视线。 她们的走来也让场中一阵热闹。 “看啊,看,那就是朱小娘子…” 无数的视线合着摇曳的灯罩在朱小娘子身上。 夜灯下,行走的女子凝脂红唇,点梅妆,发鬓高挽,眼波流转却目不斜视,碎步而行,拖长的裙摆如同彩蝶翻滚。 “果然是艳如牡丹,又色如寒梅,不愧为花魁。” 旁边有少年公子们连连赞叹。 这话引得旁边的小娘子们不太乐意了。 “再花魁也是个官妓。” “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以色侍人罢了。” 小娘子们的话少年公子们也不爱听,都是自己家姐妹,也没什么避讳,便有几个不满争辩。 “朱小娘子出身清白。” “色艺双绝,自然值得夸奖。” 在一旁的秦十三郎听到这里笑着摇头。 “所以说少年人就是年轻,这个时候怎么能跟小娘子们争辩呢?”他手里端着茶碗,一面扭头跟身旁的少年低声笑道,“这时候就该笑笑只当没听到。” 旁边的少年哈哈笑了,看向那边被几个小娘子围起来的少年。 “…清白?怎么清白?教坊司出来的哪个是清白的?” “..朱小娘子她的父亲可是官宦…只不过被诬陷才入了教坊司…” “哎呀那如今她父亲平反了,为什么她还在教坊司?” “那正是她高洁..” “那是她过惯了这种日子。让她再去过清贫的日子过不了罢了。”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什么小娘子,小娘子,教坊司只有小姐!” 少年男女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没有丝毫的回避,也没必要回避。 一句一句的话砸过来,春灵的脸色变的很难看。 她还是头一次见娘子遇到这种场景。 以往的都是男人们的宴席,并没有这种女眷在场,她们遇到的都是对娘子的追捧,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轻视,简直令她惊惧。 摇曳的灯。璀璨的珠宝。闪烁在眼前让春灵有些慌乱。她不由抬头看着前面的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身形挺直,步履依旧,目不斜视,似乎听不到四周的议论。 但当有人提这名字喊住她的时候。就不能装作听不见了。 “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停下脚,转过身来。 “娘子有何吩咐。”她施礼说道。 “你过来。” 一个小娘子招手说道。 朱小娘子应声是,举步过去,站定在这小娘子面前再次施礼。 春灵跟着过去,看着眼前四五个年轻的女子,她们的穿着打扮远远比不上朱小娘子,但春灵第一次觉得曾经艳羡的朱小娘子的装扮让她不愿意多看。 原来有时候那种人群中的耀眼也会让人觉得羞辱。 “朱小娘子,你父亲平冤了,你却不脱籍。是因为自惭形秽吗?”那小娘子问道。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 “倒也不算是自惭形秽,只是奴家认命。”她低头说道,“即便是脱了籍也改不了奴家曾经入过教坊司的命,那何必还要脱籍呢。” 这话让四周的少年们神情多了几分怜悯,有人还轻叹一口气。 “说的这么好听。还是觉得蒙羞嘛。”一个小娘子哼声说道,“那既然怕蒙羞,你为什么不安稳一点,还做什么花魁,出头露面的?” 春灵把头狠狠的低下。 朱小娘子依旧微微一笑。 “那个,奴家倒没想那么多。”她说道,“奴家只是想,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吧。” 这话让小娘子们更有些失笑,待要说话,有人先一步开口了。 “说得好。” 少年嗓音清亮,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拐角廊下,一个身穿青袍束玉带的少年郎面带微笑。 春灵看清形容,不由瞪大眼。 是周家的公子! “如此,一生无悔无愧。”少年郎说道,目光看着朱小娘子,将手中的茶碗举了举,“敬小娘子。” 说罢一饮而尽。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低头矮身施礼,转身迈步。 竟然是他帮娘子说话.. 而且他说了话,周围的人都不再说话了… 周家果然权势… 春灵忍着剧烈的心跳,忍不住再次回头。 跟他比,王十七算个什么! 他,对朱小娘子维护,可见是心有悦之的吧…. 春灵咬住了下唇,呼吸急促。 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阵热闹。 “哎呀人来了..” 什么人来了? 春灵回头,见那位周家的公子早已经先一步向一边而去,而适才围着嘲讽她家娘子的小娘子们,以及那些少年公子们也都向那边涌了过去。 那边也来了好些人,拥簇着一个女子夜灯下笑语喧喧。 那么多人,但不管谁视线第一个都落在那女子身上。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暗色衣裙,广袖翩翩,裙摆拖地,纤腰宽带,浑身上下无一饰物,但却成了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众人视线的凝聚,又或许是她那深深的眼,以及那暗袍映衬下如凝脂的脖颈。 是她.. 还是她… 如果当初她不赶走自己,此时此刻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婢女,会不会就是她们姐妹? 一丝疼痛让春灵回过神,唇边咸涩。 原来是咬破了嘴唇。 “这小娘子,便是今日的主客啊。” 耳边响起朱小娘子的声音。 春灵扭头看去,见朱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脚,看向那边。 灯火下被众人拥簇的小娘子如琉璃般璀璨。 “真是个美人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她再次看了眼收回视线。 “走吧,主客来了,我们要快些准备了。”她说道,转身继续摇曳而行。 春灵也再次看了眼那边,收回视线,低头碎步快速跟上,与朱小娘子消失在忽明忽暗中。 ****************************** 注1:唐宫廷太监机构为内侍省,设有品级,都知、副都知,押班等等。   ☆、第九章 送行 几案上的酒一一斟上。 “这是我家自酿的酒,清淡可口,最适宜女儿家饮用。”秦夫人笑着对一旁的程娇娘说道,“你尝尝。” 程娇娘还没说话,她对面的秦十三郎便先说话了。 “母亲,程娘子不喜饮酒,茶也不用,你别劝。”他说道。 秦夫人斜眼瞪他一眼。 这边的婢女已经按照秦十三郎的吩咐给程娇娘送来白水。 场中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停歇。 端坐的朱小娘子起身施礼。 四周响起赞叹声,打断了这边的说话。 “不知夫人是要听唱还是看舞?” 朱小娘子施礼问道。 “朱娘子的舞跳的好。”秦夫人说道。 朱小娘子施礼粲然一笑。 “奴新编了一舞,与诸位助兴。”她说道。 秦夫人不置可否,不再理会,而是转头又看着程娇娘说话。 朱小娘子后退几步,对琴师点头示意,琴师铮铮调了弦,轻灵之音顿起。 “山寺待梅开…” 婉转的歌声扬起。 端着茶刚吃一口的秦十三郎噗哧一声喷了出来。 他这动静引得人都看过来,场中的朱小娘子也停下动作。 “没事,没事,朱小娘子这歌…”秦十三郎笑着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掩嘴。 朱小娘子抿嘴轻笑,明亮夜灯下眼波流媚,场中的少年们忍不住看呆了几分。 “回郎君,奴家曾去且停寺看那无名五字,喜爱不已,细观一日,得此灵感编排一舞,所以便以此五字为起首。”她屈膝施礼,声音婉转说道,“郎君可有觉得不妥?”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想起来了,纷纷笑起来。 “十三郎,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字,这么吃惊做什么?”有人打趣道。 秦十三郎笑着伸手表示歉意。 “没有,没有。”他说道,“朱小娘子请随意。” 朱小娘子含笑施礼,那边琴师再次弹奏,铮铮叮叮歌舞而起。 躲在柱子阴影后的春灵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少年郎君,见他专注的看着场中回旋摇曳的朱小娘子,忍不住眼睛发亮。 这世上的男儿哪个能对朱小娘子视若无睹呢…. “秦郎君真有趣…” 耳边传来旁边人的低声窃语。 “…秦郎君是故意跟朱小娘子说话的吧…” 春灵回过头。 “秦郎君是哪个?”她神情惊讶的问道。 旁边蹲着两个小厮。闻言伸手指了指。 “秦郎君就是秦郎君啊。主座上。秦家的十三公子,你来人家家里都不知道主人啊。”小厮们低声笑道。 春灵愕然转过头。 秦十三公子! 那位自幼残废,博才多学的秦家小瘸子! 他就是那个秦十三公子! 她忍不住前行几步,看着厅台前主座上那位少年郎君。少年郎君的视线已经移开了,对着一个方向正露出笑脸,动了动嘴,无声的说了句什么,眉眼皆是情义…. 春灵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素衣端坐的女子也正微微一笑。 “你看你看。”秦夫人笑着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陈夫人,“不知道眉目传的什么悄悄话。” 陈夫人端着酒吃。 “传的是郎有情妾无意。”她低声笑道。 秦夫人瞪眼看她。 “你这是嫉妒。”她哼声说道,“看我家十三与着程娘子亲厚。” “再亲厚也没用。”陈夫人笑道,用扇子拍她。 “我才不信呢。这世上人情还能胜不过一个死规矩。”秦夫人说道,停顿下,看着那已经收了笑认真看歌舞的小娘子。 此时场中歌舞妙丽,四周笑语喧哗,仆妇拥坐济济。夜灯璀璨,好一派热闹繁华,但看向那端坐的小娘子,小娘子的身边还坐着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在低声的说笑,却依旧瞬时剥离这热闹繁华,离群索居萧瑟之气扑面。 这个小人儿….. “我就不信,真不能逗笑了她。”秦夫人自言自语说道。 …………………………… 随着晨光一点点亮起,高大的三重城门楼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公子,公子,别睡。” 老仆掀开车帘,说道。 车内王十七郎已经歪倒闭眼。 “公子,城门外许有人送行…”老仆低声说道。 王十七郎闭着眼不耐烦的摆手。 “这么早起来赶路,我困死了,周家的人不都跟着呢,还有什么人送!”他说道。 这么说也对,老仆点点头,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像应该会有很多人来送….. 是想多了? 他迟疑一下放下车帘,坐在车上向前看去,周家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呼啦啦的十几人在前,其后便是程家娘子的马车,然后便是他们的马车,再后是两辆随行马车,分别用来装杂物。 老仆看着前行的马车,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离京归家是他们负责的,但当那娘子开口之后,所有的事周家都办好了… 呃,为什么他会说那娘子开口之后? 愣神间,车夫勒马。 老仆回过神皱眉看去。 此时天尚早,但进城出城车马行人很多,城门口自来容易拥堵。 但所见之处并无拥堵,行人车马都被驱散开来,倒像是专门为他们出行开路一般。 专门为他们出行开路…. 他又想多了吧? “古爷,前边有送行的人,周家的人过去了。”一个随从跑来说道。 真有人送行? “是谁?”他不由问道。 “大全说是周家夫人。”随从说道。 周家夫人?早上周老爷来送他们的时候不是说周夫人病未痊愈不便前来吗? 难道舅母外甥女情深如此?到底还要挣扎着来相送? 既然是周家的人来了,王十七郎则不能不上前。 “公子,公子,快起来,周夫人送行来了。”他说道。 “又不是送我。”王十七郎嘀咕道。 老仆可不会纵容他如此,硬是拉了起来,疾步过去,果然见一辆马车前站着被仆妇拥簇的妇人。衣饰华丽,面容秀美,此时正不知道说了什么,笑的用袖子遮掩。 哪里有半点病的样子! “哎?周夫人在哪?”王十七郎说道,一面四下看。 老仆微微一怔,回头看自己公子。 “那个啊…”他伸手指着说道。 王十七郎皱眉看过去。 “哪有啊?”他问道。 “那个啊!”老仆再次指了指说道,看着一个随从陪笑正过去,“喏,大全去见礼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秦夫人笑道,看着下了马车的程娇娘。 “夫人您病着还特意赶来…”王家的随从点头哈腰说道。 上一次他态度不好。所以被打了。这次… 看着一个仆妇抬手。随从转头,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老仆下意识的闭眼扭头。 怎么又被打了…. “你这小子,怎么跟我们夫人说话呢!” 那边仆妇还没有完,竖眉喝道。一面指着人来打走。 老仆不敢怠慢忙疾步过去。 “好好的咒人病,你是哪家的规矩?”仆妇还在竖眉喝道。 咒人病? 老仆忙躬身施礼赔罪,一面呵斥自己的人把随从拉开。 那边秦夫人才不会跟这些下人亲自生气,已经走到程娇娘面前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四周仆妇丫头都笑起来。 唯独程娇娘神情无恙。 “哎呀,还是不好笑啊,人家特意来送行的,就笑一笑吧。”秦夫人说道。伸手抚着程娇娘肩头笑。 程娇娘看着她。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为入我裤中?”她忽的说道。【注1】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秦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旋即大笑,其他人这才也反应过来,细想一遍,亦是大笑。 “你这小儿,你这小儿!”秦夫人笑的直不起腰,脸都红了,伸手捂着肚子,扶着仆妇只连连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对她屈膝施礼。 这边老仆拉着随从低声喝问。 “…我真没说什么就是问候一下周夫人…”随从捂着脸说道。 说实话这次打的并不疼,但随从的眼里泪水都要掉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为什么但凡他一开口就要挨打呢?太冤了! “你认错人了,怪不得人家打你。”王十七郎打个哈欠说道,因为不是周夫人,他也懒得过去问好,“这个不是周夫人。” 果然不是? 那她是谁?看着气度以及出行的阵仗,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仆忙询问一旁周家的随从。 “你们连这位夫人都不认得?”随从下巴扬起来,黑洞洞的两个鼻孔冲着王家的诸人,虽然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但王家的诸人都似听到了。 一点见识都没有! “我们来京城时候短,小哥请指教。”老仆含笑说道。 “瞧马车。”周家的小厮抬着鼻子说道。 王家诸人都看马车,马车是不错啊…. “那莲花垂坠,是公主府秦家的徽记!”周家的小厮实在看不下去这群乡下人,干脆说道,“这位便是秦夫人。” 公主府,秦家! 虽然不认得人,但这个名字却是听过的,王家诸人顿时一脸惊愕。 周家再厉害,也犯不着秦家来讨好吧? 难道…. “这位,秦夫人,是来..送..送程小娘子的?”老仆磕巴说道。 周家的随从嗤声笑着打量一下老仆。 “难不成是来送你们的?”他笑嘻嘻反问道。 在秦夫人的目送中,大路上的人马渐渐化为一个黑点。 “夫人,虽然没有十里相送,如此也够了。”仆妇含笑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 “这么个古怪的小娘子,想一想,倒也真有趣。”她笑道,一面转身。抬头看不远处的城门,“怪不得这傻小子如此不舍。” 仆妇们随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城门楼的最高处,隐隐可见站立着一个身影。 怎么能走的那样干脆呢? 怎么能一点不舍也没有呢? 到底也是相处了这么久…. 从无视同杯,到正视嘲讽,再到明暗合作…. 在她眼里,就没有一点点不同吗? 秦十三郎望着望不到边的天际,轻轻吐出一口气。 家世,人品,没有什么不同。都一样。 为什么就没有不同呢? 人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人和人… 人… 秦十三郎猛地前迈一步。伸手抓住墙头。莫非这人不是指别人,而是指她? 人怎么看她,怎么待她… “如果你知道我的规矩,还让不让我给你治腿呢?” 眼前浮现那小娘子的面容。 秦十三郎再次摇头笑了笑。所以,又有什么不同呢?自己跟别人也一样! 这个程娘子啊… 其实不是对别人口毒心狠,而是对自己口毒心狠啊。 秦十三郎想要抬脚转身下楼,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抬头看着无边的天际。 几只乌鸦怪叫着从屋檐上飞过。 “去,去。” 小童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晋安郡王回过头,看着被几个内侍小心搀扶的二皇子迈上来。 这边的宫殿人迹罕见已经弃用,门楼上杂草丛生。 “哎呀我的殿下,您怎么能坐在那里。快些下来,跌下去可怎么好!”内侍们看清晋安郡王,顿时喊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在厅楼的栏杆上晃了晃腿,没有说话也没有坐回来。 “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二皇子问道,一面摆脱内侍的拉扯,提着衣袍高兴的跑过来。 晋安郡王伸手拉过他,在内侍的惊呼声中抱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哇,这里能看很远呢。”二皇子没有丝毫的害怕,而是激动兴奋的挥着手喊道。 “是啊。”晋安郡王看着远方,“这里是宫里能看的最远的地方了,我小时候常想来,但没人陪我来,也没人敢让我来,如今我大了,自己能来了。” “哥哥来这里看什么?”二皇子问道。 “我啊。”晋安郡王看着远方,微微一笑,“送个朋友。” 送个朋友? 这荒凉偏僻的地方,除了乌鸦就没别的活物吧? 内侍们忍不住打个寒战,只觉得大白天的森寒。 “殿下,殿下,快下来。”他们不再迟疑,说什么也要把人带走。 不待他们上前,晋安郡王已经举起二皇子。 内侍们捂着脸发出尖叫…. 尖叫声中晋安郡王转身从栏杆上跳下来,将二皇子稳稳的放在地上。 “哥哥,哥哥,再来一次!” 二皇子兴奋的喊道。 “再飞一次!” 内侍们扑过去,将二皇子抱开,带着几分怒意瞪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没有在意他们的不敬,哈哈笑着抬脚迈步。 “走了,走了。”他说道。 “真走了?” 陈家,一身家居长衫的陈绍,盘膝随意的坐着,听着小厮说话。 “那还能假走?”陈老太爷瞪他一眼,“这娘子,只怕都不知道什么叫欲迎还拒,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绍笑着应声是。 “当时请程娘子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呢。”他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年了。” 他说了这话也才刚察觉,这程娘子来京城才一年啊。 怎么感觉过了很久似的。 现在想来,自从这程娘子来了,这一年几乎没有消停过,让他惊讶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父亲身后的屏风,上面几个浅浅的印记此时看来却是很显眼。 人命.. 那些都是折在那小娘子手里的人命啊…. 这个小娘子,今年才及笄啊。 如此煞气的人,陈绍心里承认那秦家的小瘸子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有些顾忌了。 听到这小娘子真的走了,他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回去吧,女子家,回去安心的嫁人,相夫教子吧,这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日子….. 念头闪过,陈绍又苦笑着摇摇头。 对一个小女子如此顾忌.,是该说自己谨慎呢还是自怯呢。 “到底是器量不够啊。”他自嘲一笑说道。 ******************************* 注1:摘自《古今笑》明,冯梦龙。 离开京城了,人生的脚步不可停止,也不可预测,只能继续前行,迎接未知。   ☆、第十章 谁能 九月中的西北已经寒意森森。 徐茂修已经趴在山坡上好半日了,腿脚有些麻木,有人从一旁慢慢的爬过来。 “怎么样?”徐茂修低声问道。 “火坑还有温热。”范江林低声说道。 “竟然一个人也不留,全部走光了,是为什么?”徐茂修低声说道,一面探头向前面的山谷看去。 山谷里树木不多,这是为了防止突袭以及也为了方便自己防守,所以都被砍伐了去。 一眼看过去,帐篷布包都还在,但却安静的没有人气,只有山间回响鸟鸣。 徐茂修皱眉,想到什么。 “从这里到龙谷城并没有多远..”他说道。 “哪又如何?”范江林问道。 “如果去突袭的话倒是很方便。”徐茂修说道。 范江林瞪眼。 “突袭?伏江部的头人可是在龙谷城的!他疯了才会反叛!”他低声说道。 “如果,是别人要疯呢?”徐茂修说道。 范江林还想说什么,徐茂修摆手制止。 “我们回去禀告大人们再说,由他们定夺。”他说道。 二人滑下山坡,牵过一旁的马疾驰而去。 五里外的营地里气氛轻松,虽然这一趟路途走的轻松,但长途跋涉还是很让人疲惫的,距离要到达的城堡还有几十里地了,想到将要进城可以舒舒服服的吃喝睡觉,兵将们都很高兴。 “你说什么?龙谷城有危险?” 一个指挥皱眉看着眼前二人问道。 行军按照惯例派出前探后哨,不过一路走来都是个摆设,毕竟朝廷武将的大旗在此,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来送死。 眼瞅就要抵达城堡,这两个前探竟然说城堡有危险。 龙谷城是西北线上最大的要塞,一向重兵把守,西贼轻易不敢冒犯。 “如果龙谷城兵力空虚,也不是没有可能…”徐茂修说道。 龙谷城兵力能空虚? “你懂个屁。”指挥骂道,摆手驱赶。“滚滚。” “大人,我们在龙谷城待过,知道龙谷城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偷袭…”范江林说道。 这边的争执,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干什么?”几个将官询问道。 徐茂修抬眼看去,见过来的人中有周六郎。 不过周六郎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似乎大家从来都不认识。 指挥忙上前将徐茂修和范江林的话说了。 “怎么可能?”几个将官闻言也是不信,摇头,“一个归顺的蕃部没人了,就能认为是去偷袭,许是人家出去狩猎呢。” 也许真是他们多想了。 毕竟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在这里了。 徐茂修和范江林对视一眼。低着头退开。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去看一看吧。” 忽地有人说道。 徐茂修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周六郎,不过他的视线还是没有看他们。 “….两位大人都在,小心谨慎一点好。”他接着说道,“反正看一看也没什么坏处。” 他在两位大人这里加重了语气。这两个大人一路走来,虽然表面上和气,实际上却互相拉拉扯扯,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花了这么久才走到这里。 万一这件事被有心人报上去,没事也能生出是非来。 很快商定之后,便决定让徐茂修带人先去查看。 “我不同意!” 刘奎喊道,瞪着徐茂修。 “大人,这根本就是无用之功。” 无用之功? 几个将官皱眉。 “如果真的是有突袭,这些人已经走了很久。我们的骑兵已经没有追上的可能。”刘奎哼声说道。 长距离的行动对战马四蹄蹄壳损耗很大,他们行走至今,马匹已经不能快速奔驰了,更别提追上甚至超过那些人,然后查看结果后再奔袭回来禀告…. 做不到这一点。这件事的确是无用之功… 在场的人将官们默然。 “你们是为了找个机会逃走啊!”刘奎瞪眼说道。 徐棒槌呸了声。 “我们的马可以。”忽地有人说道。 大家回头看去,见是徐茂修的几个弟兄之一。 徐四根迈上前一步,面色涨红,似乎有些激动。 “我们的马可以。”他再次说道。 刘奎再次呸了声。 “你们的马又有什么不一样,再说,你们也不是双马。”他说道。 从京中出发时兵丁们都配了马,徐茂修他们七人因为程娇娘又赠送了七匹马,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双马的待遇,行走没多久,官配的马便被找借口收回了。 “不一样。”徐四根说道,一向不善言谈的他因为激动更有些口拙,“我们的马不一样,我们的马,蹄子完好无损。” 这话引得众人愕然。 “怎么可能?”大家皱眉说道。 他们行走的慢一是因为两个大人受不了长途奔波,二也是因为行走过半后,马蹄子损伤,不得不放慢速度。 大家的马都损伤了,他们的马没有损伤?他们的马难道是天马吗? “这是我们妹妹给我们的马!我们妹妹给的马,那就是很厉害的马!”徐棒槌喊道。 是她! 周六郎恍然,原来如此。 深更半夜的追来,怎么会仅仅是送几匹普通的马! 可是那些马,大家也都私下悄悄的好奇的看过,的确很普通… 徐四根已经将马牵过来了,激动的指着马蹄。 “你看我们的马,蹄子没有损伤。”他说道。 在场的人都围过来去,以前没注意,此时随着他所指看去,果然见这七匹马的马蹄上多了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一个将官问道,伸手摸了摸。 铁的… “这是….”徐四根张口却说不上来,妹妹没有说名字,那..那在马的蹄子上,又是铁的..“是马蹄跌!可以保护蹄子不磨损。” “就这几块铁?”有人惊讶问道。一面矮身看,就是几块生铁,看样子是烙在马掌上,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的花样。 “就是这几块铁。”徐四根点头说道,“再加上我小心呵护,一路走来马儿便丝毫无损。” 虽然亲眼看到了,但在场的人神情还是犹疑。 “行了,此时事不宜迟,以后再说,既然你们的马没有损伤还能快速奔袭。那就快去吧。”周六郎说道。 “小周郎。这件事。的确有些没谱,单凭蕃部不见了人,就揣测其心不轨,要是惹了麻烦。你负责?”有将官淡淡问道。 这些归顺的蕃人朝廷一向优待安抚,好保证边境的稳定。 如果一个不小心背上破坏招抚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 徐茂修等人看向周六郎。 “我负责。”周六郎毫不迟疑的说道,目光依旧看也不看徐茂修等人,“我信她。” 他说罢转身而去。 信他? 在场的人看了看周六郎,又看向徐茂修等人,神情惊愕。 他们..认得? “这还用说,不信我们,信谁啊。咱们论起来也是你哥哥…”徐棒槌说道,一面咧嘴笑。 哥哥? 站得近听到的人更是惊愕。 徐茂修瞪他一眼。 “他不是信你我。”他低声说道,“是信她。” “她是谁?”徐棒槌问道。 “妹妹啊。”徐茂修瞪他一眼,翻身上马,“快走。” 徐棒槌哦了声笑哈哈的跟着上马。 其他弟兄也都各自拿起了弓箭刀枪上马。当徐四根上马时,却被人猛地拽开了。 “喂,你干什么?” 徐四根大喊。 那人骑着马已经先跑开了。 “我会看着你们的!想跑,爷爷先射死你们!”刘奎在马上回头喊道,举了举徐四根挎在马上的三尺弓。 “算了,老四,你别去了。”徐茂修喊道,制止要追打刘奎的弟兄们,催马,“先办正事要紧。” 夜风呼呼,战旗猎猎,城墙上的火把随风荡起冲天的烟雾。 “大人,大人,儿郎们顶不住了。” 一个身上沾染着血迹的兵丁上前喊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城墙上站着的一个老者一脚踹倒。 老者年约六十,须发斑白,面色黝黑枯皱,身上披甲重重,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动作的灵活。 “我家的儿郎什么时候顶不住过?”他厉声喊道,“敢乱我军心,斩!” 他的话音才落,旁边的亲随立刻手起刀落。 兵丁连惨叫一声都没有,人首分离滚落在地上。 城墙上一片死静。 “把所有的旗帜火把都点起来,所有人包括杂役都上城墙。”老将喊道,一面伸手指着城墙下。 城墙上一片迎合声,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夜色里很快城墙上旌旗如林,人密集如蚁,几乎将绵延阔长的龙谷城城门填满。 但实际上,他们总共只有不到三千人而已,白日里还伤了近百人,再加上鏖战半日,战弓强大的消耗里已经让很多兵丁手足酸软,射出去的箭软绵无力,可以想象,下一波攻城来袭时,他们的弓箭对于对方来说,不过是在铠甲上听个响而已。 老者站在城墙上,不顾身旁亲丁的阻拦,凝目看向夜色的荒野里。 虽然荒野里只有点点的灯火,但老将浑浊的双目似乎能看清夜幕掩盖下万人的西贼,他们马匹精良,披甲重重,手中弓弩利器齐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这座城。 “大人,消息已经送出去了,都监大人怎么还没带军回转…”一个亲将低声说道,声音里掩饰不住焦急。 “肯定也被缠住了。”老将说道。 “大人,如果还是没有援军的话,我们顶不住啊..”亲将低声说道。 老将没有看他,也没有喝命立刻斩杀。 他扭头看城内。 城内亦是一片灯火通明,虽然看不到人,但可想而知此时满成人惊恐的神情。 “顶不住也要顶。”他说道,“在我们死光之前,决不允许城内的百姓死伤。” 如果城破了,那整个西北线便必然受到重创。这种重创不止是人员财物,还是心理上的。 当然这句话老将不会说出来。 伴着他的话音落,荒野里响起一阵喧嚣。 这是西贼又开始攻城了。 老将精神一震,正要呼喝,却听城内也是一阵喧嚣,一股狼烟从后方升起。 看到这个,在场的兵将皆是面色大变。 后方有突袭! 老将疾步扑向另一边城墙,向后看去。 “大人,怎么办?” 亲随们再也掩饰不住惊慌喊道。 “怕什么!来一个是打,来两个也是打!管它一千还是一万。打就是了!”老将转过身喝道。 那因为腹背受敌的不安顿时消散。他看着沉沉的夜色。精神焕发,伸手扯下自己的铠甲,寒夜里露出*上身。 因为长年熬练身骨,六十岁的老者身子虽然瘦但依旧精壮。 “战鼓!”他伸手喝道。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震天。与此相合的还有刀盾弓弩枪矛击打的声音。 万胜!万胜!万胜! 城墙上一声高过一声的齐声呼喝,随着夜风传出去。 气势如虹,不屈不挠。 就是这种声音,就是这种声音,梦里无数次响起的声音! 终于听到了!终于听到了! 匍匐在夜色地上的徐茂修眼睛都红了,浑身发抖,手死死的抠着地面。 “他们开始攻城了…”身旁的刘奎低声说道。 所有人便都看向前方,夜色里,原本匍匐在官道边土坡里的人开始如同鬼魅般冒出来。城门上的人依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脚步声也不需要掩饰了,火把也点亮了起来,一瞬间如同漫天遍野的星火涌向龙谷城后方的城门。 “娘的..”徐棒槌就要跳起来。 刘奎一把按住他。 “你疯了!”他低声喝道。 “你瞎了啊!”徐棒槌亦是低声喝道,狠狠的揪住刘奎的胳膊。 “你才瞎了。我们只有六人!”刘奎唾沫星子喷了徐棒槌一脸,“伏江部的蕃人有几百!” “那就看着他们去破城?”徐棒槌喊道,熏人的口气也喷了刘奎一脸。 刘奎狠狠的甩开他。 “你们的马吹的玄乎,到底行不行?怎么后边的大军还没赶来?”他恨声说道。 夜风猎猎,前方的呼喝惨叫声也越来越多。 “龙谷城肯定是空虚了,所以才被人来突袭。”徐茂修沉声说道,“仅剩的兵力肯定都在前方,且激战半日,此时后方再来敌,他们根本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 “这还用你说!”刘奎骂道,看着已经开始燃起火的城门睚眦欲裂。 “点火把。”徐茂修站起身来说道,“找四周的枯枝,能找多少找多少,都点起来…” 范江林等人立刻应声是便去。 “你他娘的傻啊。”刘奎又喊道,“再装,六个人能装出几个?能吓到谁?” 徐茂修伸手解下弓箭,看着前方。 “吓到几个算几个。”他说道。 激烈的战鼓声声不歇。 “杀啊!” “妻儿百姓都在城内,弟兄们不能让这群贼人闯进去啊!” 伴着一声声呼喝,城墙上二三十人连番的抵挡着攻城的百人。 箭雨不断喷洒而来,一个个同伴倒下,一张张战旗跌落,闷叫惨呼接连不断。 不行了,真不行了啊… “指挥,你看!” 忽的有人喊道。 这声音在惨叫呼喝中格外的刺耳。 这个时候看什么看? 大家下意识的抬头,不由都是一愣,虽然这一愣的代价是城下贼人的弓箭射中一个人的胳膊。 不过那人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往城墙外扑过去,死死的盯着远处。 远处似乎幽灵一般冒出点点火光,乍一看去足有几十人蜿蜒摇曳行进一般。 “有援兵,有援兵!” 城墙上的人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癫狂的喊道。 似乎是迎合了他们的呼喝,乱乱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虽然动静不大。但想必是先头骑兵。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刘奎纵马喊道,身后拖着一丛树枝,树枝也点燃了火,在地上拉出一片火光。 “丢人?”不远处亦是如此的徐茂修大声喊道,拉弓搭箭,“这叫什么丢人,待会谁早死了,杀不了几个敌,才是丢人呢!” 伴着说话声。他手中的弓箭射出。一只接一只的没有丝毫停歇的射向前方的敌人。 火光下徐茂修手中的弓弦抖动幻成一抹虚影。利箭破空的尖啸连绵不绝。 如果站在他的对面看,就好似瀑布般箭头倾泄而来,而这个,不过是一个人射出的而已。 俗话说的一人抵十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家伙,箭术果然不错!”刘奎脱口喊道,一面不甘示弱的拉开弓箭。 这群来突袭后方的蕃部众并没有精良的甲叶护身,徐茂修等人手中三石重弓轻轻松松的就射穿了他们的披挂,更况且精准异常的夺命部位,很快让城门前倒下一片。 哀鸿遍地,突袭自来是让人惊恐的,所以突袭的人突遭突袭也是慌乱, 攻城贼人的慌乱。更加激起了城门上守兵的精神,前反击后夹击雨点般的箭矢,远处一片的火光,让攻城的原本势在必得有秩有序的三百人的部众变得混乱起来。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前门。 “有援军,有援军来了啊!后门保住了。后门保住了!” 传令兵嘶吼着将这消息传遍每一个人的耳内。 有援兵? *上身,秋夜里汗流浃背的老将眼中也闪过一丝激动,一丝不可置信。 他手中的战鼓更加激烈,这个消息,再加上这个鼓声,震动了全军,原本已经颓败的士气大振。 城墙上步兵们再次集结战阵,将刀枪对准了登上城墙的贼人,后方已经举不动弓箭的弓箭手也再次蹬弓上箭,射出一*箭雨。 已经攻上城墙的敌人节节败退,无法突破这最后一道防线,战事一时僵持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将的手臂已经麻木了,他死死的盯着前方,心却抛在后方。 援军呢? 援军呢?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 所以,其实,根本就没有援军吧…… 这一次,城还是要破了吧…. 老将的脸上水光点点,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握着战旗的杂役也投入了战斗。 万胜! 万胜! 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的呼喝声,伴着呼喝声,似乎有万马奔腾。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声音再次响起,与上次不同,传令兵指着一个方向。 远远的后方的夜空里,火光映照了半边天。 万胜!万胜! 呼喝声,战鼓声越来越逼近清晰,与这边的鼓声迎合,到最后盖过了这边。 敌营中终于传来退兵的号角声,城墙下的西贼如潮水般退去。 退了,退了,保住了,保住了,他朱老七四十载从军,又一次不辱使命。 老将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倒在了战鼓上。 万幸!万幸! ……………………… 站在龙谷城前,看着到处燃烧的火,遍布的尸体,周六郎不由勒住马,十七岁的少年郎火把下神情变幻。 看着如同地狱般的场景,闻着漫天的血腥气,那是在校场上永远不会体会到的感觉。 这就是前线,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厮杀,这就是武将兵丁的天命! 周六郎忍不住嘶吼一声,将手中的弓箭对着天射出一波箭雨。 “是谁救了我们?” 看着打开的城门,激动迎接出来的兵将民众,听着为首老将的激动嘶哑的呼喝。 少年郎又有些怔怔。 是谁救了他们? 当然是他们这些拼死拼活赶来的百众兵将,是他们这些沿途点燃火爆击鼓造势的百众兵将。 但是,他们这些兵将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原本他们此时应该是在几十里外围着篝火饮酒说笑等待明日的姓程呢。 救下了一座城…. 而这一切追根究地,要落到那能够长途奔袭的七匹马身上。 七匹马,不,现在只剩下五匹了,那两匹折返报信求援的马儿,一个累死在半路上,一个则累死在到达营地的时候。 如果没有那些马… 没有那些马疾驰追上且发现叛变的蕃人,没有那些马疾驰折返报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马救了你们…”周六郎喃喃说道。 场面喧哗热闹,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周六郎回过头看向遥远的东方天际。 七匹马…竟然救下了一座城….. 那个女人,她赠送马的时候可想到? ******************* 一更,但足够肥肥。   ☆、第十一章 当赞 晨光大亮,战后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去,但城里城外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昨晚除了他们赶来,率兵出城追击西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大军也回转来,所有的兵将一夜未眠打扫战场清点俘获首级,将官们则商讨这次的战事。 天微微亮的时候,为了避免危险而被保护在后方的西北监察使和兵马副总管也赶过来了,不过这些事就是上层高级将官们负责迎接的事了。 忙碌过后,徐茂修等人被安置在兵营里,略作歇息。 哗啦啦的热水被倒入大木桶里,两个夫役抬着进屋内。 “兵爷,水好了,洗吧。”他们点头哈腰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随手将一把钱扔给二人。 二人激动的接住,连连道谢。 这几个好汉昨夜单枪匹马的以五人之力敢闯百人之阵,帮他们拖延了时间,也吓到了西贼,当真是大家眼中的好汉。 更没想到,这几个好汉还很有钱。 外边又传来徐棒槌的喊声。 “还有热水没?还有热水没?” 二个人立刻抢着奔出去,但还是慢了一步,被另外两个夫役抢了先。 “娘的你们懂不懂规矩?这块归我们弟兄负责。”这二人不干了,恶狠狠说道。 那两个夫役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眼前还摆着一盆大肉的时候,闻言呸了声。 “你们的?以前有活的时候怎么看不到你们?”他们说道。 眼瞅两拨人就要打起来,徐棒槌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钱袋砸过来。 “都他娘的快点,吵什么吵,爷们还等着洗澡呢!” 四个人也顾不得打了,先伺候好这几位大爷再说。 “真是奇了,这几个看起来穷兵丁,竟然如此有钱…” “有钱还当什么兵啊!真是稀奇古怪!” 大家低声议论着走开了。 热水抬来时,徐棒槌在外边得意的享受其他兵丁的羡慕。 “又不是娘们,洗什么澡..”有人酸溜溜的说道。 “哎呀在家洗惯了,这出了门一时改不了啊。”徐棒槌抬着头哈哈说道。 “你不是介石堡的徐棒槌吗?” 围观的兵丁里有人忽地喊道。 徐棒槌瞪眼看去。果然见是熟人。 “棒槌,你们不是跑了吗?”那熟人喊道。 跑这个词徐棒槌很不爱听。 “我们是去京城申冤了,朝廷已经给我们平反了,告书早就发下来了。”他说道。 那熟人便围过来,惊讶的打量徐棒槌。 “适才听人说这里有个有钱的兵爷,原来是你们啊?棒槌,你们这是发了财了?”他问道。 徐棒槌得意洋洋才要说话,听的身后屋内有噗通一声,他面色一变忙跑过去,却见刘奎已经脱的净光泡在木桶里了。正舒服的眯着眼。 “….臭不要脸的滚出来…” 城衙后厅里。各路的官将都已经见过。初步的功赏分配也商讨定了,捷报也斟酌再三获得了一致通过,于是一队队人马举着捷报奔出官厅向四面八方报捷。 官厅院子里,低等武将还没有资格进入官厅。都站在外边等候说话。 周六郎也在其中,正被几个人围着。 “好小子,好小子,刚来就敢冲前线,不愧是我们老周家的种。”一个年长的面色黝黑的武将大笑说道,一面伸手拍打着周六郎的肩头。 “堂叔过奖了。”周六郎说道,“我也没帮上什么,来了敌就退了。” “话不能这么说,敢来就是胆气。”周堂叔笑道。“要不然你怎么没在后边护送周大人他们?” “就是,还以为你跟叔叔们在京城养成了小白羊了呢,原来还是一头小老虎。”其他的同族兄长们也纷纷笑道。 大战过后,幸存者又是胜利者的那种欢悦气氛感染了周六郎,这是在京城在校场以及梦中绝对感受不到的残酷又喜悦的复杂滋味。少年郎咧着嘴也笑了。 正说笑着,官厅里走出来一众将官,大家忙站好相迎。 “老周。”一个男人大声喊道,冲周堂叔打招呼。 “这是龙谷城都监郭喜凤。”周堂叔低声对周六郎说道,一面站直身子抱拳,“郭都监!” 郭都监大步过来,目光落在周六郎身上。 “这就是昨晚三百好汉之一?”他说道,一面有些惊讶,“还是个孩子嘛,你们周家也太急了些,这么小的孩子送来了就?” “回都监,儿虽年幼,杀敌报国之心不减。”周六郎挺直胸膛大声说道。 郭都监哈哈笑了,伸手拍打周六郎胸膛一下。 “好小子,有些力气,跟着小牛似的。”他笑道。 身后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听说当日派出哨探时,还是周小郎主动提及的,并说了出事自己负责?”有人问道。 事实虽然如此,但承认却不能真的这样承认。 周堂叔正要给周六郎使个眼色,周六郎已经开口了。 “不敢,是周大人和姜大人明察秋毫准许我们行事担一切后果。”他站直身子大声说道,“某们才敢冒险一试。” 周堂叔松口气笑了。 在场的人也都笑了,纷纷点头称赞。 既然点名了是周家的人,周家在军中弟兄族人众多,也博得战功赫赫,大家都要给个面子,便多多少少的都开口说那晚的事,夸奖周大人姜大人运筹帷幄,夸奖三百将士勇猛敢为,又命周六郎将昨日的事从怎么到怎么疲命追来支援讲一遍。 当然这些事他们已经听过一遍了,此时再让讲是给周六郎的机会,让大家认识记住他的机会。 周六郎神情闪过一丝犹豫。 “没事,随便说。”周堂叔低声说道,以为他怕哪里说不好惹了上将官不高兴,“只说你怎么做就行了。” 这是大家故意给他的机会,当然要着重说自己。 这种机会可不是任何都有的,看看旁边其他亲将,眼神难掩嫉妒。 周六郎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其实这件事一开始真是运气.。如果没有那几个哨探的细心,以及恰好有几匹可以快速奔袭的马…”他说道。 运气?不是应该说是明察秋毫吗? 还有马?不是应该是人英勇,这关马什么事? 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愣了愣,原本几分敷衍忽地被这少年郎的讲述引起几分好奇。 当一众人涌进营房的时候,徐茂修等人已经洗漱完毕,热水澡泡去了连夜激战的疲惫,换上干净的军中衣衫,正站着跟熟人说话。 “徐大哥,你们真是变样了..”那熟人打量他们啧啧说道。又回头看日常懒洋洋催都催不动的此时喜笑颜开收拾木桶的夫役们。 才短短半日。这里有几个出手阔绰兵爷的消息就在夫役们中间传遍了。 军官们差遣夫役们是朝廷律法。但兵丁们差遣夫役们就只有靠实惠了,可想而知,徐茂修等人将来的小日子肯定过的不错。 “你们真是在京城发大财了?”他好奇的问道,“那还回来当兵卖命干什么?” 徐茂修笑着摇头。 “没有。没有。”他否认说道。 正说着话,门外有一大众人涌进来。 “那几个敢以五人战百人的好汉呢?”为首的一个将官喊道,“站出来让某们看看!” “是副指使大人。” 在场的兵丁纷纷低声说道,一面忙避让开。 徐茂修等人不敢怠慢躬身相迎,打走了刘奎刚开始洗澡的徐棒槌连身子都没顾上擦干胡乱的套上衣裳就跑出来了。 龙谷城都监大人副手目光逐一扫过几人。 “好,干的不错,是我西北军的好男儿。”他大声说道。 西北军的好男儿! 他们是西北军的好男儿! 不是西北的孬种逃兵了!再也不是孬种逃兵了! 徐茂修几人神情激动。 “为国杀敌,理所应当。”他们齐声说道。 “对了,还有你们的马呢?”慰问过后。副手大人想到什么问道,“听说行驶千里还能快速奔袭?” 徐茂修带着人过来时,徐四根一如既往的呆在马营里,神情郁郁,正和人争执什么。 因为没有了马匹。他并没有参与支援,而是跟随周大人等天亮到才到达的。 “大人,我求求你,去把那两匹死马带回来,或者就地掩埋…”他拉着一个马营小将哀求道。 “我知道你爱马成病,可,那也没有捡马尸首回来的道理啊?赶着车奔波几十里,就是为了拉两具尸首,还是马儿的尸首回来,就是咱们死了,也不过是就地一把火烧了罢了,你这马比人还珍贵?”小将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当然珍贵,很珍贵,那是我妹妹….”徐四根点头说道。 看到好些人走过来,小将推开他忙迎接过去,得知来意,小将有些惊讶,虽然这次这几匹马功劳不小,但也没想到会惊动都监大人的副手亲自来查看。 莫非这些马真的很珍贵? “果然是从京城一路走来的?”副手大人矮身看着一匹马问道。 歇息一夜,疲惫的马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被人扳着蹄子看,还有些脾气的打个响鼻。 副手大人一面看一面接着询问走的什么路,日行多少里等等问题,徐四根认真的一一回答。 听完了答话,副手大人神情惊讶,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缓解了磨损…”他说道,“就靠着这几块铁?” 他的话音才落,人后有人接过话头。 “让我看看!”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还带着沙哑。 众人让开路,顿时惊呼。 “朱老大人!” 来人正是坚守龙谷城避免城破的老将朱四,他当日脱了力气,被都监命人抬下好好歇息,没想到此时竟然被人搀扶着过来了。 虽然职位高一些,但都监的副手面对这位资历老将很是恭敬,亲自上前搀扶。 “老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朱老大人不说话。直接扶着人走到马匹前,推开搀扶的人半跪在地上瞪眼看着马蹄。 “果然啊,果然啊…竟然啊竟然啊…” 他一面看一面口中喃喃,身子也越来越发抖,似乎体力不支的要倒下。 大家忙上前搀扶,却被见这老将已经自己扑到在地上。 “天降神器啊,天降神器啊,我汉家儿郎的马儿再也不怕难养了!”他伏地嚎啕。 四周的人被他的嚎啕吓了傻了。 朱老大人又很快爬起来。 “是谁?是谁?”他喝问道。 虽然口齿含糊没说清,但大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立刻有人将被挤到后边去的徐四根推过来。 “你!”朱老大人一步踉跄冲到徐四根面前。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老将虽然老。四十载的杀戮已经融入骨髓。年轻的徐四根竟然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你,将是壮我西北大军的英雄!”朱老大人狠狠的摇晃着徐四根的肩头喊道。 壮我西北大军的英雄….. 壮我西北大军的英雄! 徐四根傻了,四周的人也傻了。 “…有了这些马…马什么?…马蹄铁….咱们的军马就不会损耗那么多…” “….损耗少了,就能得到更多的配备…” “…如今蕃兵也加上。总共不到五千骑兵…将来一定能够变成一万…” “…一万骑兵啊!一万骑兵啊!孩儿们,咱们能去踏平蕃贼!不破楼兰终不还!” “….还有两匹马死在路上扔了?那怎么成,要弄回来,弄回来,当然珍贵,虽然将来不可避免被西贼学去,但能领先一天我们就多一强大一天….” “…哦对对,我去禀告都监大人,监察使大人。兵马副指挥大人….” 伴着朱老大人的话,四周的人都忙碌起来,反倒徐四根依旧呆呆,被人撞得乱晃,一脚跌坐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徐茂修等人也呆呆好久。此时回过神来。 “我的亲娘哎,就这几匹四哥就成了壮大军的英雄了?”徐棒槌喃喃说道。 “咱们拼死累活的杀敌也不过是好汉…”另一个弟兄喃喃说道,“这几匹马怎么就能成英雄了?” “因为,咱们杀敌到底只是一人之力得一人之果,而这些马,则能助百人千人万人之力。”徐茂修说道,迈上前一步看着马圈里悠闲嚼着草料的马儿,“就好似一人医只是医人,而万人医则是医国。” 他说罢扭头看向东方天际。 “妹妹这第三份礼,真是太大了….” 而在另一边,周六郎也正看向东方天际。 “我说小六,那几个人是你什么人啊?”身后周家堂叔皱眉问道,“你竟然把机会拱手让给他们?” 周六郎哼了声。 “他们跟我没关系,我才不认识那几个东西。”他说道,说完了微微一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周堂叔皱眉,实话实说也得分场合机会嘛。 周六郎看着东方天际,见一片黑云乌压压的过来,隐隐的雷声隆隆。 要下雨了啊! 那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天上炸雷滚过,车里发出一声尖叫。 “不走了不走了!”王十七郎刷的拉开车帘喊道,“这雷都要把人劈开了,怎么还要赶路?这雨水眼瞅就要下来了!” 前边人马继续前行。 “我们娘子说了,这天不会下雨,一会儿雷就过去了。”一个人回头不耐烦的喊了声。 你家娘子说,你家娘子说,娘的,一路上怎么都是这娘子说! 王十七郎喊了声停车,从马车跳下来。 “公子!”从后边下马的老仆忙喊道,但王十七郎还是已经跑向前边的马车。 “程娇娘!你听不听话?”他站在马车边,伸手就扯开了车帘,气愤的喊道,“是我….” 炸雷此时炸响,盖过了王十七郎的话,半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如同鱼一样张合嘴巴一点声音也没,忍不住掩嘴咯咯笑了。 炸雷滚了过去,王十七郎也差点站不稳。 “你要如何?”车里的女声问道,声音平淡无波,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的嗓子好了,不再是那种沙哑的难听声音,但听起来也没觉得舒服。 “程娇娘,是我送你回家 ,不是你押我回家,这路上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王十七郎喊道,瞪眼看着车内。 车内的女子端坐如钟,黑色的裙裾散落四周如同盛开的花,从宽大金边刺绣袖口中露出的白皙修长的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她慢慢的抬起眼。 “听你的啊。”她说道。 王十七郎站在车边一阵失神。 如画美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她们都如同死水一般不动,但看上去却总是美的摄人魂魄。 “公子。” 老仆的声音在后边低声唤道。 王十七郎打个机灵醒过来,美人是很美,但也不能骄纵,所谓骄纵的美人,是他要骄纵的时候才允许她们骄纵,而不是她们想骄纵就骄纵。 “听我的?”他大声喊道,“自从出了京城,哪一句听我的了?” “回家去啊。”程娇娘说道。 王十七郎被噎的一个愣怔。 天上再次滚雷。 “别的不说了,现在立刻找地方落脚,半路淋雨可是要死人的!”王十七郎喊道。 “不会淋雨的。”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我们这不是听你的话,要找地方落脚吗?” 马车继续前行,王十七郎被挤到一边。 “公子,快上车吧。”老仆低声劝道。 王十七郎咬牙。 “找地方落脚?这是听我的话?除了字是我的话之外,别的还有什么是我的?”他喊道,冲前方的马车瞪眼,“不会淋雨?说的你好像跟老天爷多熟似的!” ************************** 一更还是肥肥~ 写大章的感觉也不错,一更两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第十二章 途中 果然雷声滚滚,但始终没有雨下,天色渐渐暗下来,两匹马从前方疾驰而来。 老仆探头看着那二人与周家为首的管事说了几句话,那管事便调转马头向程娇娘的马车而去。 “娘子,因为天不好,前方驿站已经人满了,已经没有房间,地铺都满了。”曹管事说道。 车帘被掀开。 “既然没地方了,那就继续走吧。”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没有丝毫的疑虑将命令传达下去。 一直都是这样… 老仆凝神看着前方的曹管事,目光又落在程娇娘的马车上。 一直都是这样,一切事都由这个娘子定夺。 就比如这次离京,说要带这个娘子一同回去,也不过是试探说说,他们原想周家或者把持这个傻儿不放走,或者迫不及待的打发走了了事,但结果皆不是,走还是不走,似乎根本就不是周家能做主的。 他突然想到那一日站在程娇娘门外听到的院内的男人的哭声。 当时没怎么想,此时回想起来,那时程娇娘的院中只有周老爷一个男人… 周老爷对这个小娘子哭?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老仆觉得自己大约是脑子坏掉才会想到的。 但如果不是,那又如何解释? 看看这些周家的仆从,一路上对着程娘子的态度,就可以明白周家对程娇娘的态度。 爱护,亲近,倒不多合适,确切的说是敬畏。 对自己家的外甥女爱护亲近呵护倒还说的过去,这敬畏是从何说起? 还有那个来送行的公主府秦家,还有那日灯节天街上的众人的拥簇,也许并不是因为周家得到了,相反,既有可能是周家因为她才得到天街之上的名额….. 因为她?! 老仆脑中灵光炸开,顿时人都僵直了。 莫非…..是她? 他下意识的就伸手想要揪住就近的一个周家随从。 “你们家..”他开口说道。 话音未落。耳边有人盖过他的声音高声喊叫。 “什么?” 听到车旁人传达继续前行的话,王十七郎扯开车帘子,瞪眼问道。 “还要赶路?不是说到驿站了吗?” “王公子,前边驿站满了,住不下。”周家的随从说道,态度也不见多少恭敬,反而带着几分轻视。 这个少年公子一路上唧唧歪歪挑吃捡穿,走的快了嫌颠的身子疼,走得慢了又不愿意露宿野外,他们都恍惚错觉他们家的娘子是个男儿汉。护送的这个王家公子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果然他这话才落。那王家小娘子立刻拔高声音尖叫起来。 “住不下?怎么会住不下?有钱。驿站怎么会住不下?”他喊道,“真是穷酸!一把钱扔过去,多的是人肯拿了钱让出房间来,公子我就是有钱!公子我就是有钱买个舒服!公子我又没让你们出钱。你们装什么穷酸!” 他说到这里拍着车,一叠声的喊老仆。 “拿钱,拿钱,去把整个驿站给我包下来!” 老仆神情有些尴尬。 “公子,有话好好说….”他低声劝道。 “还怎么说?有什么可说的?”王十七郎喊道,在车上探身站起来,指着前边,“你给我停下,停下。” 虽然整个车队的人都看向王十七郎。但行进的脚步却没停下来,程娇娘那辆马车的车夫干脆充耳不闻。 “吵得慌。”程娇娘说道,放下手里的书,“停下吧。” 半芹忙掀起车帘说了声,车夫勒马停下。 “王公子。你又要干什么?”半芹下车问道。 “我要去前边驿站落脚。”王十七郎说道,“天不好又要黑了,再赶路能找到地方住吗?” “不会下雨的。”程娇娘说道,看着他笑了笑,“可以住在野外。” 住在野地里? “你疯了吧?有地方住不住非要住野地里!你可真是傻子!”王十七郎喊道,“我才不要睡野外被狼叼了去!” “何必去费口舌,况且,有些时候,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程娇娘说道。 要么就说是娘们嘛!遇到事就懒出头! 王十七郎呸了声。 “你懂什么!我说了算。”他喊道,“我就要住驿站!你若不听,自己走吧。” 早知道带这个女人上路这么麻烦,他才不带她呢! 这话出口,老仆的心不由紧跳了几下。 不过眼前的女子并没有催马前行。 “既然说了要同行,怎能言而无信。”程娇娘看着王十七郎说道。 哎呦哎呦这是哀求了吧?这是摆出大道理来压他了吧? 自己答应带她回家就不能反悔扔下她了是吧? 如画美人就这一点不好,说出哀求的话也这么死板板的,这句话应该合着泪来说才最合适。 “这次就算了,你再这样不听话胡乱自作主张,就别怪我不客气!”王十七郎哼声说道。 抬眼看一旁周家那位曹管事看自己眼神。 “你看什么看?”他没好气的喝道。 什么眼神!怪里怪气的! 曹管事笑了笑转开视线。 “还有,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一路行在前边,一路上还处处自作主张。”王十七郎接着说道,“去后边去,我在前边走。” 他说完催着自己的马车,果然越过程娇娘到前方去了。 半芹看着程娇娘。 “多大点事。”程娇娘摇头说道,示意她上来吧。 半芹笑着上车。 老仆有些尴尬的忙带着王家的人追上去。 “在前边就能领路了吗?” 他听到一个周家的随从低声笑道。 “这二傻子真逗!” “娘子真是太惯着他了!” 这话实在是不能忍了,老仆转头对那随从怒目相视,带着几分警告。 那随从毫不示弱的回瞪。 人马前行错开了。 车队继续前行。 老仆忽地叹口气。 “真该咱们自己也雇些人马护送。”他说道,“这样被人丢下也不怕…” 旁边的随从咦了声,侧头不解的看着老仆。 “古爷,谁被谁丢下?”他惊讶问道。 老仆看他一眼没说话。 “要我说,娘子您真是太客气了。”曹管事说道,一面撇嘴,“这种东西….” 他脱口而出。又想到这个东西是程娇娘的未婚夫,据说还是她自己也认可的,骂人家未婚夫东西,岂不是也骂了她? 曹管事咳嗽两声,面上闪过一丝惶惶。 真是不长记性,在这娘子跟前,少说话多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了!多什么嘴! “…这种驿站也好说,我也先过去一步打点一下。”他忙说道。 听到车内程娇娘嗯了声,才忙拍马前行去了。 “娘子。你如今脾气可真好。”半芹笑道。 程娇娘依着凭几看她一眼。 “我以前不好吗?”她笑问道。 以前程家怎么待她。周家怎么待她。周六郎怎么跳脚闹….娘子不都淡然处之。 王家公子说起来,倒真不算什么事。 半芹讪讪笑了笑。 或许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待娘子了吧,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对他厌恶生气,是因为有期许。”程娇娘说道。“觉得他应该如何如何,而不该如何如何,但又有什么道理世人都该对你满是善意?” 半芹怔怔点点头。 是啊,她就是觉得王十七郎该对娘子态度好一点…但是为什么要让人家态度好呢? 王公子跟娘子远亲无故,只不过一纸尚未定论的婚约,跟周程家相比,他不欠也不该她们的….. “而恰恰相反,这世上他人的恶意才是常态,所以别去想别人怎么这样待你。要习以为常,别人对我喜不喜欢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程娇娘说道,拿起几案上的书卷,“又碍不到自己什么。” 碍到了。那就另当别论。 半芹含笑点点头。 “娘子看得真明白。”她说道。 程娇娘握着书的手顿了顿。 “想要看得明白,都是血泪换来的吧。”她低声自言自语说道。 虽然现在还想不起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些梦里所见的血泪尸首… 忘了,挺好的… “娘子,喝口水吧。” 半芹说道,递过来水碗,打断了她的出神。 程娇娘接过慢慢的喝。 行了没多远,便到了驿站。 这是一个小驿馆,因为今日天色阴沉雷声不断,导致很多人怕下雨到此停留,此时驿站里人满为患,别说睡觉的屋子,大厅里都不能下脚了。 “我们有钱,让他们让出房间来…”王十七郎叉着腰说道,引得周围的人乱看。 老仆忙示意他别管了,自己跑去找驿丞。 结果驿站这地方钱虽然管用,但不是最管用的,这里最管用的是官诰,有官诰没钱也能住上房,有钱没官诰有时候连个单间也混不上。 很快老仆低着头回来了。 “有个大通铺能让出来。”他说道。 大通铺?王家的下人都不住! 王十七郎瞪眼。 “那就没有了,这还是花了大价钱让十个人让出来的。”老仆说道。 这边嘀嘀咕咕说话,那边程娇娘已经让人在驿站外搭营帐,这让王十七郎很是没面子,只得让人去收拾大通铺。 “别搭了,有屋子睡。”他过来说道。 程娇娘坐在马车上,正看着半芹用泥炉不知道在做什么,有香气随着风散开。 “那种屋子,我睡不惯。”程娇娘说道。 还敢耍脾气!王十七郎瞪眼。 “有屋子睡不惯,就睡得惯野外帐篷?”他问道。 “是啊。”程娇娘点点头,“我的帐篷很好的。” 王十七郎看向那边,他认为是程娇娘装京城特产礼物的车子,正被周家的随从打开,开始搬下一件又一件的东西…. 毡垫、凭几、栅足案、熏炉、灯具… 抬下一张四足矮床…. 一架帷帐… 一个食床… 这还没完,竟然又抬下一张屏风… 屏风! 开什么玩笑! “你把整个家当都搬来了啊?”他瞪眼喊道。“你难道一开始就打算一路住帐篷吗?” “哪里,只是习惯而已。”程娇娘说道。 的确只是习惯而已。 别说这个时候了,想当初她们跌跌撞撞的一分钱没有的从并州道观出来那一刻,娘子就没有在吃喝住行上委屈过。 坏的糟糕的境遇娘子能忍,但有能力的时候也绝不会委屈迁就。 “娘子,吃些点心吧。”半芹说道,捧着一方小碟子。 白瓷碟子上焦黄的团子格外诱人。 程娇娘接过。 “我累了,要吃点东西,公子见谅。”她说道,一面施礼抱歉。 王十七郎哼了声。 要吃的还要的这样假正经! “等着。让他们准备饭。”他说道。转过身不忘抱怨的嘀咕一句。“带女人出门就是麻烦!” 看着转身大步而去的王十七郎,站的一旁一直不敢多说话的曹管事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傻子。 “娘子,我们是等王家公子安排还是…”他恭敬的问道。 “这里的厨子做不来。”程娇娘说道。 “那小的去厨下买些肉菜。”曹管事立刻接话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曹管事吩咐随从们架火埋锅,又赶着几个随从拿着钱进后院厨房去。 那边王十七郎走进大厅。片刻便又跳出来,别说进去守着桌子吃饭,连站进去都挤不下了。 尤其是里面很多赶路的百姓,老弱妇孺的济济蹲着,弥散着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王十七郎掩着鼻子无奈的退出来。 “公子,人多,驿站说厨房做不来其他吃食,只有蒸饼和腌菜。”老仆过来低声说道。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王十七郎顿时暴跳。 住没得住。吃没得吃,岂不是让那女人看了笑话! “给他们钱,给他们钱..”他喊道,话说一半,有人在身后咳了一声。 “这位公子。” 王十七郎回过头。老仆也扭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四五个男人,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带着和气,而其他四人皆是兵卫打扮,一脸风尘仆仆,说话的京城口音。 “干什么?”王十七郎问道。 “听说你们还有一个大通铺?”为首的男人问道。 “多少钱也不让!”王十七郎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当他是没见过钱的叫花子吗? “我们有官诰。”那男人便微微一笑说道。 官诰? 王十七郎才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好在老仆及时按住他,避免了一口啐在这男人脸上。 “官爷,既然有官诰,更好的房间也能住的。”老仆含笑说道,“何苦为难我们,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他说着话拿出一把钱塞给男人。 男人笑着又推回去。 “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王十七郎皱眉。 “我们看公子似乎也是因为吃住犯难,所以想大家合作一下。”男人笑着说。 ************************** 推荐:吴千语《医律》 金子,省厅叱咤法医界的法医之花,意外穿成胤朝一县丞家患有孤独症的女儿,众人口中克死生母的不祥人。 为了生存下去,她绝不逆来顺受;   ☆、第十三章 不平 合作? 怎么合作? “我们大人从京中一路奔波而来,着实劳累,但这驿站偏偏确实客满,要说我们强行驱逐这些人也是可以的,但总归是有些不忍…”男人叹气说道。 “有什么不忍的,这本就是驿站,又不是客栈,快快,将他们赶了出去,我花钱买你们两间上房。”王十七郎打断他说道。 男人笑着摇头。 “公子说笑了,这可不敢。”他说道,“这些老弱妇孺的也太可怜了。” “可怜?可怜你们就睡野地去吧。”王十七郎哼声说道。 “但那样我们家大人也可怜啊。”男人笑道。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王十七郎问道。 “有点难以启齿。”男人说道,“我们有官诰但是没有钱,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用官诰要房间,你呢给这些被赶出去的人一些钱,这样我们也算是有情有义。” 王十七郎眼睛一亮。 老仆也忍不住点点头。 这主意真不错。 合理合情。 “那我要两间上房。”王十七郎立刻说道,“我这里有女眷。” 男人哦了声,面色为难。 “上房按规定是给官家人住的…”他说道,“这样吧,两间单人房。” 那也行,至少不用睡大通铺,勉为其难吧。 王十七郎点点头。 “行了,古叔,你们跟着他们去办吧。”他摆摆手高兴的说道。 老仆忙点头应是,一面看着这男人。 “敢问官爷哪里办差?”他含笑问道。 “不敢,不敢,太仓路转运司下小吏而已。”男人含笑答道。 转运司啊,老仆很是惊讶。这可是掌管一方钱粮的要务衙门,关系到朝廷命脉,一向由政务理事出众的官员为任。而能在转运司下任胥吏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老仆心中有些高兴。没想到行途中还能攀上这个关系,掌握钱粮,对于做着水路买卖的王家来说,可是用的上的。 “大人自谦了。”他更加恭维说道。 男人也没有再客气,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你们破费了。”他说道,转头看身后的兵卫,使了个眼色。“你们和这位老丈去办事吧,要快,大人的车驾就要到了。” 兵卫们应声是,老仆点头忙跟着去。王十七郎已经乐颠颠的奔向外边急着去说,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这位大人,还要让厨下准备酒菜。”他大声说道。 男人含笑点点头,看着王十七郎走开了。 驿站外的路边,周家的随从也都安置好营帐。篝火也点上了,另有三四个人搬着从厨下买来的肉菜还有两坛子酒。 “这小驿站还藏着好酒…”曹管事给程娇娘说道。 “夜间吃了驱寒,不要多吃。”程娇娘说道。 “那自然是那自然是。”曹管事连连点头说道。 “看到没,在野外就是连吃酒都不敢尽兴。”王十七郎说道,一面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带着几分得意。 “出门在外,道途之中,都不敢尽兴。”曹管事说道。 没规矩的下人! “轮到你跟我说话!”王十七郎瞪眼喝道,一面看程娇娘,“行了,房间已经拿到了,收拾你这些东西,去住吧,至于你们…” 他看着曹管事等人,哼了声。 “大通铺住不下,你们就在这里睡吧,也免得浪费你们搭好的帐篷。” “你从哪里要来的房间?” 坐在四足凳上穿上斗篷戴着兜帽的程娇娘抬头问道。 王十七郎越发得意,抬着头哼哼两声。 “公子我自有办法。”他说道。 正说着话,驿站内一阵喧闹。 “滚,滚,没听到爷爷说话吗?”两个兵卫将手中的鞭子狠狠的甩下去。 一个抱着孩童的老头躲避不及硬生生转身扛下两鞭子,免得伤了怀里的孩子。 孩子大哭,妇人喊叫,原本就济济的大厅里乱成一团。 “兵爷,已经让他们在这里打地铺了…”驿丞面色发白浑身冒汗的上前劝阻。 “打什么地铺,滚出去,老子们要在这里吃饭睡觉。”兵卫们喊道,一面又举起鞭子,然后看一旁,“你们,给他们钱,让他们滚出去另找地方去。” 老仆以及几个随从都看呆了。 听了兵卫的话,屋中的人都看向他们,眼中毫不掩饰愤怒。 “不,不,不是这样….”老仆忙说道,额头上有汗冒出来。 事情似乎不对啊… 但已经晚了,没人听他的话。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住在这里。”有一个被驱逐的男人愤怒喊道。 有人带头,便有更多的人喊起来。 “对,我们不要钱。” “谁稀罕你们的钱!” “仗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众人如此,兵卫哈了声,将手中的鞭子狠狠一甩。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啊?告诉你们,我们家大人是奉天子命去太仓办差的,还不快滚,耽搁了大人的大事,你们谁担得起?” 竟然是天使? 在场的人都神情一顿,愤怒掩了下去,只剩些无奈和不平。 驿丞神情复杂,忍不住上前。 “虽然说如此,但这些人就这样赶出去,多是妇孺老幼,这大半夜的不太好吧….”他低声说道。 “老子也不是不讲理。”兵卫似笑非笑说道,一面瞪了眼一旁的老仆等人,“还不快把钱给大家!” 老仆满头冒汗,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这里是一些钱,你们拿些再寻个住处…”他说道,一面将钱逐一递给大厅的人。 没有人接他的钱,更有人还啐了口,年轻人搀扶着老人。妇人抱着孩子,杂乱但又诡异安静的迈出大厅,而另一边。后院里也乱哄哄的走来几个人,嘴里骂骂咧咧。 “…这是仗势欺人!” “….是哪个狗官…” 就在此时。驿站外车马响,十几个与这里的兵卫一般打扮护卫拥簇一辆马车驶来。 “冯大人来了!” 驿站里的兵卫们大声喊道,伴着喊声,不忘刷刷的抽鞭子驱赶这些人。 “快点滚出去,别耽误了冯大人歇息。” 因为这驱赶,人群更有些混乱,才被安抚的孩童又开始哭叫。驿站里大乱。 看着这混乱,程娇娘站起身来。 “你要的房,不会就是这样来的吧?”她问道。 “给钱了,又不是白赶他们走。”王十七郎说道。一面看着乱哄哄的院里,神情也有些惊讶旋即又欢喜。 竟然给钱能走这么多人! “哎,大人不计小人过,难得咱们一路,你们也进去住吧。”他对着曹管事等人哼声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那些人是什么人?”她伸手指着院中的兵卫。 “哦。自己人,他们能帮忙…”王十七郎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抬脚向前而去。 “哎哎你干什么去?”王十七郎一脸不解喊道。 程娇娘已经不再理会他,在门口路上站住脚。 “来人。”她说道。 曹管事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却总是站到能随时听到吩咐的地方。闻言立刻应声。 “给我打这些胆大妄为肆意惊扰百姓的东西们!”程娇娘说道,看着院中。 曹管事立刻招呼一声,当下七八个随从操起随身的木棍就冲向院中。 “竟然欺凌百姓,实在该打!” 伴着喊声,举着鞭子的四个兵卫顿时被周家的人围住,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这顿打来的太突然,那几个兵卫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况且周家的随从也都是周老爷精心挑选的好身手,三下两下四个兵卫就被打翻在地上,连老仆等几个人都没幸免。 院子里的人都呆住了,回过神听到他们喊的话,顿时不知哪个带头喊了声好,然后叫好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王十七郎也呆住了。 “你疯了!你干什么?”他回过神跳脚喊道。 程娇娘没有理会他,抬脚向门口大步走去,门口外停着的马车上正有一个男人下来。 这般喧闹惨叫吵闹男人也被吓了一跳,摘下兜帽看去,面色惊愕。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喊道。 来迎接的他的那太仓路转运司的胥吏也惊呆了,看着院子里举着棍棒下手稳准狠的人,不由打个寒战。 亏得他刚才快一步出来迎接大人,要不然,此时自己也被打倒在地上了… 这是什么人? 驿站里来往的多是官员,莫非是触了什么大人物的霉头? 大人物是很可怕,但他不怕。 “大人,不知道啊。”胥吏说道,面色惊异,“这些人故意生事吧!” 说着忙招呼一旁的护卫。 “还不快去抓住歹人!” 护卫们立刻拿起兵器齐声应和。 “慢着,慢着,先问问怎么…”清瘦男人忙说道。 “大人,还问什么问,上来不说就打,定然是歹人无误!”胥吏喊道,一面再次催促护卫。 他的话音才落,身后便有女声传来。 “上来不说就打,这些兵丁,果然是歹人!” 胥吏以及那位大人都转过头来,见夜色里一个裹着大斗篷的女子站定在身后。 “你胡说什么?你什么人?”胥吏竖眉喝道。 “抱打不平的路人。”程娇娘说道。 抱打不平的路人?! 有病吧? 还抱打不平!你以为唱戏呢?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王十七郎在后瞪眼跳脚,这女人果然是个傻子啊! ******************* 今日两更。   ☆、第十四章 三言 这边王十七郎气急败坏的抬脚追过去,那边曹管事等人拖着四个兵丁还有王家的三人过来了,扔在门前。 “竟然敢欺凌百姓,真是胆大包天!”曹管事喊道。 四周一片叫好声。 “打得好!”有三三两两的人喊道。 “你们干什么?造反吗?你知道我们什么人?”胥吏喊道。 看着几个人被打了,胥吏的神情惊愕却不见惊恐,眼珠滴溜溜的飞快转动,一句话间心中念头转过万千。 这女子的口音是北边口音,随从是京城,看这些随从的气势,应该是京中哪个官宦的家眷… 扫过她的衣衫,看不出什么,扫过其后的马车,也一般般….. 身后竟然在路旁搭了营帐,想来也不是什么高官贵裔,要不然也不会是这般简单规格。 “….竟然敢阻扰三司院冯大人办差!”他紧接着喊道,似乎怕人听不清一般,大声的重申,“京城三司院的冯大人!奉天子命办差的冯大人!” 伴着他的喊声,清瘦男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程娇娘不理会他,而是看向四周的民众。 “他们为了自己住的舒服,驱逐先来的你们夜半出门,你们说,谁是歹人?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打?”她问道。 “他们是歹人!他们是歹人!” “该打!该打!” 四周民众轰然喊道,当然其中多是曹管事等人的声音,不过混杂在人群里倒也没人特别注意。 这突然的声响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没有驱赶,是他们自愿的,给了钱…”胥吏忙喊道,一面忙又看清瘦男人,“冯大人。你一路日夜不停赶来,他们是担心为你着想啊…” “钱?钱有时候是很重要,但有时候却不是重要的。饿的要死的时候,需要的是一口饭。而不是一把钱,他们之所以住进客栈,就是为了托庇一晚,赶出去,纵然拿着钱又能如何?三更半夜,老弱妇幼,你让他们去哪里?”程娇娘打断他喝道。又看着周围,“你们需要钱吗?” “不需要!不需要!” “对啊,对啊,真是不讲道理…” “有钱当官的就能这样欺负人了吗?” “还打伤了人……” 四周议论声纷纷。这一次曹管事等人的声音被盖过去了。 “我们大人是奉旨…”胥吏哼了声,迈上前一步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便被程娇娘再次打断。 “奉旨?尔等奉天子的旨,仗势横行欺凌百姓?”她说道,不待胥吏说话,目光看向这位冯大人。“这位大人,这就是你的属下?这就是你任其肆意妄为的属下?” 清瘦男子火把下神情忽明忽暗。 程娇娘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说话,而是看着这位大人。 站的近的人似乎觉得一阵诡异的安静,但事实上现场并没有安静。孩子的哭声,民众的议论声,被打的兵卫的呻吟声…. “混账东西!” 忽的一声厉喝,伴着一声脆响。 现场这才安静下来。 看那位胥吏捂着脸后退几步,带着几分惶恐看着清瘦男子。 “竟然敢扰民如此!还敢胡言乱语!”男子竖眉喝道,似是激动不已,身子微微发抖。 “大人,大人,我们是为你啊。”胥吏喊道。 “你们为了我随意欺凌百姓?为了我败坏天子盛德?”清瘦男人喝道,伸手一指,“本官当不起!” 火把之下男人神情激动,义愤填膺,看的周围的百姓稍微松口气,还好这个大人看起来还是个清官…不是那种官官相护的…. “你们的错是你们的,但本官难辞其咎。”清瘦男人叹气说道,一面冲四周的人拱手长揖,“惊扰了百姓,本官有罪。” “也不怪大人啊..” “大人也不知道嘛…” “要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呢…” 四周的人纷纷说道,气氛缓和了很多。 胥吏也不敢再说话了,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满是恨恨。 都是这女人多事!咱们等着瞧! 那女人的视线也看过来,夜色下竟然清晰的看到那比夜色还黑的双眸,胥吏心头一颤忙垂目。 “大人,既然有罪,那就要罚…” 女声淡淡说道。 “..有几个百姓,可是被打伤了..” 什么? 胥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这个女人竟然不依不饶? 他们有仇吗? 清瘦男子闻言很是惊讶,忙抬脚迈步。 “伤者在哪里?”他问道,一脸忧心。 曹管事在听到程娇娘的话之后,就寻出伤者所在,抢先几步迈过去。 其实那伤者伤的也不重,还跟着人后踮着脚看热闹,猛地被曹管事一巴掌拍坐在地上。 “..伤者在这里..”曹管事喊道。 人群忙让开,露出坐在地上被拍的龇牙咧嘴一脸痛苦的老头。 果然伤的不轻啊… “老丈。”清瘦男子疾步过来,矮身蹲下握住老头的胳膊,一脸悲痛,“是本官管教无方!” 看着清瘦男子心痛的似乎要落下泪来,周围的人更加感叹,果然是个好官啊。 “倒也不是大人的错..” 大家纷纷说道。 “不,不,是本官的错。”清瘦男人断然说道。 “既然有错,大人要明断啊。” 程娇娘淡淡说道。 清瘦男人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程娇娘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啊。” 这句话出口,清瘦男子猛然站起身来。 “来人,将这五人押下,削去兵籍吏身。解送到太仓府定罪。”他肃然喝道。 什么?削去兵籍吏身! 此言一出,地上的兵丁以及胥吏大惊失色。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他们为了得到这身份,可是费了好大力气。而且靠着这身份养着好些利益,这要是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简直要了命了! “大人,大人,饶命啊。” “大人,大人,我们知错了!” 清瘦男子不为所动,负手而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肃容说道。目光垂垂扫过五人,意有所指。 “大人,你不能罚我们!”胥吏急道,干脆也不哀求了。带着几分急躁,“我是太仓路转运司的人…” 他这一提醒,四个兵卫也回过神来了。 “你也不能罚我们,我们是天子卫,我们是三班院的人!”他们亦是喊道。带着几分得意和不屑。 这个三司院被踹出来做着苦差事的倒霉鬼,一年到头也见不得几次圣上面,哪里跟他们能比! 被当众如此反驳,清瘦男子的面色很是难看,眼中还闪过一丝无奈。 方才人群中的有人说的不错。自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大人罚不得,那百姓们罚得罚不得?” 有女声又淡淡的说道。 清瘦男子一个机灵,站直了身子。 “大胆!”他喝道,看着眼前五人,“尔等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却欺凌百姓,坏天子圣德,本官是罚不得,本官职责无权,那就让民做主!” 他说道转身看向四周。 “各位父老,你们说他们该不该罚?” 听他竟然如此询问,在场的人都怔了怔,有七嘴八舌凌乱的声音响起。 “该罚!该罚!” “该不该罚?”清瘦男子再次问道。 有人带了头,这一次便有更多的人开口了。 “该罚!该罚!” 暗夜里几十人的答话很是响亮。 “能不能罚?”清瘦男子又大声喝问道。 “能罚!能罚!” 这一次更多的人齐声答道。 “各位父老,你们可能给本官写联名证?”清瘦男子大声问道。 “能写!能写!” 满场响亮的喊声伴着夜风回旋。 “好,那本官如果不能为民做主,这官,不当也罢!”清瘦男子抬手挥臂喝道,面上青筋跳动,神情激动。 “为民做主!为民做主!” 一声声的喊声再次响起,掀起一阵声浪,席卷整个驿站。 听着这喊声,兵卫和胥吏面色惨白一脸不可置信。 当拿着鞭子驱赶这些民众的时候,兵卫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喊出这么大的声音来,这一声声的声浪,好似能将他们碾碎…. 完了,完了… 怎么这事成了民意了?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民意,民意是一座大山,没人敢去碰,就连皇帝也不敢慢待! 对于这座大山,胥吏再熟悉不过,他就曾经借着这座大山,碾碎了好几个不识时务的官员。 没想到今日竟然轮到了自己… 完了,完了… 胥吏再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冷汗如雨,噗通跌坐在地上。 看着跌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兵卫和胥吏,听着身后还在不断掀起的声浪,清瘦男子只觉得自从出京后第一次挺直了脊背,第一次觉得心中的那股闷气荡出,如果不是顾忌官员身份,他都恨不得跟着大喊。 幸福来得太快他都有点蒙,甚至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但趴在地上的王家老仆心里却清楚的很。 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是有人三言两语就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是有人字字如刀的逼着那官员做了这个决定! 他抬起头,面色亦是惨白,透过夜色,透过影影重重的人群,看到那个已经离开这喧嚣回身向自己帐篷走去的女人。 是她,这么一眨眼,就坏了这五人的身家性命! 四周火把照耀下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夜风拉扯她的斗篷飞扬,勾勒出的身影就如同挥舞着勾枪斧镰的无常。   ☆、第十五章 两语 冯大人的其他护卫将五人押走,驿丞也热情恭敬的迎着冯大人进门,但冯大人还是先请被驱赶的民众先回去。 这种爱民的好官让民众们很是激动。 “走,走,我们写联名状去。”其中几个老持稳重的便自动招呼大家。 民众们呼啦啦的进去了,门前的热闹便散去了。 王十七郎转身,见那女人已经坐在篝火边了,就如同方才自己过去跟她炫耀弄到房间那般,适才的事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般…. “..这几个是家奴…让他们的主子来罚吧…” 夜风吹来曹管事的话。 王十七郎回过神,看到曹管事正与几个护卫说什么,那几个护卫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刻同意了。 “程娇娘,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疾步过去,喊道。 适才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半芹,在这边又是打又是骂又是激动请命的时候,她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路途之中很简单很暖身的过路神仙。 半芹正跪坐在蒲团上将涮好的菜肉盛给程娇娘。 所以程娇娘便抬头答道。 “吃饭啊。” 吃饭? 王十七郎只觉得怒气冲天。 “我让你吃饭!”他抬脚将程娇娘面前的几案踢翻了。 半芹一声尖叫。 所幸是小锅在她那边,程娇娘的几案上只摆了碗筷盘,碗筷也被程娇娘拿在手里,踢翻的几案只有盘子滚落,避免了汤汁翻滚四溅烫伤人的可怕局面。 “你小子想干什么?”曹管事第一个揪住了王十七郎,毫不犹豫的劈手一个耳光。 王十七郎被打懵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不对。第一次被人打… 打他的还是一个下人! “来人,来人!”王十七郎回过神嘶声喊道,伸着手就往曹管事身上招呼。但他怎么是曹管事的对手呢,而且还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公子,有话好好说。”老仆喊道。 王十七郎更要气疯了。 谁有话不好好说?人家先动手了,挨打的是自己啊!还他娘的要怎么好好说? 他还要喊,老仆已经又抢过话头。 “程娘子,程娘子,这次的事是我们鲁莽了…”他忙说道。 王十七郎不可置信的瞪着老仆,再看其他随从看着四周围起来的周家随从都低头噤声。 打了一顿这就被周家的人吓怂了? “坐下。”程娇娘说道。 应声王十七郎就被曹管事按在了地上。直直的跌的屁股生疼,王十七郎嚎叫一声。 老仆却松口气一般扑过去。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他连连说道。 王十七郎又是气又是急。 “你也傻了?公子我挨打了你还跟人家道谢?”他喊道。 呃,是啊。我怎么直觉就该道谢… 老仆也愣了下,但作为一个老仆,很多时候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公子,方才的事,是我们鲁莽了。”他忙低声对王十七郎说道。 “什么事?什么事也比不上公子我被人打了事大。程娇娘我告诉你,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王十七郎喊道,要跳起来,肩头却被曹管事按住。 老仆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走过来了。 “娘子。是那位冯大人。”曹管事说道。 在场的人都看过去,见果然是那位清瘦男子走过来,身上还披着斗篷兜帽,显然还没有歇息洗漱,而是与驿丞说完话就直接过来了。 “果然来了,你干的好事,当众败坏人家名声。”王十七郎冷笑喊道。 程娇娘看向他。 “你竟然能看出我是当众败坏人家名声?”她说道,“倒也不傻。” 王十七郎瞪眼。 “那你能看出,他是来谢我救命之恩的吗?”程娇娘接着说道。 救命之恩? 这女人不止是傻子,还是个疯子! 王十七郎要跳起来,无奈被曹管事按着肩头。 说话间,冯大人已经走近来,看着程娇娘长身作揖。 “某冯林多谢娘子救命之恩。”他说道。 王十七郎一脸愕然。 竟然….. “冯大人言重了。”程娇娘说道,一面起身还礼,“只是我家下人糊涂惹事,所以出面教训罢了。” 冯大人的视线落在老仆身上。 “多谢大人。”王家的老仆立刻上前叩拜,“小的肆意妄为,险成大过。” 呃… 王十七郎看向老仆,觉得有些抓狂… 他们一个二个的到底在说什么? 冯大人解下兜帽,露出与身形一样清瘦的面容。 “娘子的下人是为了好心,但我的属下可不一定是好心。”他叹息说道。 “好心有时候的确会办坏事。”程娇娘说道,“也不为过。” “那要看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冯林说道,目光闪烁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凝滞,夜风呼呼。 竟然没接话,冯林有些疑惑。 “这次如果不是娘子及时喝止,某就遇上大麻烦了。”冯林便自己接着说道。 “只是教训家奴而已,大人不必多心。”程娇娘说道。 冯林看着程娇娘一刻,神情带着几分探究。 “娘子是从京中来的?”他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挑起话头了,很明显是要继续攀谈,但眼前的小娘子还是没有请坐的意思。 “嗯。”程娇娘说道。 这种回答真是干脆利索。 “不知是哪一家?”冯林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某也是从京中来的。” “平常人家,不足挂齿。”程娇娘说道。 冯林也不以为意,笑了笑。 “这到底天晚了,又是女子家,驿丞方才收拾出一间房,娘子不如且去歇息吧。”他诚恳说道。 “多谢大人。只是不用了。”程娇娘说道。 冯林目光扫过四周,已经搭起的帐篷,冒着热气香气的大锅。点了点头也没有强求。 “那就不耽误娘子歇息了。”他说道,拱手施礼。 程娇娘还礼。 冯林迈步走开。 驿站里已经收拾好了上房。冯林洗漱一身风尘,却洗不去面上的疲惫。 “大人,茶。”亲随说道,递来一碗茶,“饭菜也做好送来了。” 冯林看了眼几案上摆着的饭菜,摇摇头没有胃口,面色阴沉的接过茶碗。 “问出来了吗?”他问道。 亲随摇头。 “那几人一口咬定是为了孝敬大人。并无其他私心,更没有人指使。”他说道。 冯林冷笑一声。 “孝敬?”他说道,将手中茶碗重重的撂在几案上,“以为本官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的吗?他们的心思,就差大声的喊出来了!” 一句话喊出来,心中的怒意再难掩,起身踱步。 “深更半夜驱赶民众,这是对我的孝敬?这是把本官架到火上烤!” “…如果这件事得逞。看着吧,不到天明,附近官员弹劾奏折就能雪片般的飞向京城!不待本官走进太仓路,御史台就能把本官押解回京!” “..他们小兵小吏,到时候一推干净。挨些训斥,天塌下来由我这个上官顶着!”他说道,越说越生气。 “这种把戏,以为本官没见过吗?当初廖海峰奉命去查苏州盐税,结果人刚到苏州,下雪天吃了顿饭,就被当地官员弹劾扰民,直接绑回了京城,盐税没查到,反倒自己被查个底朝天,从御史台赶到岳州去,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吃饭的时候赞了一句雪景甚美,只是茅草屋略煞风景,结果就被人借口驱赶民众拆掉了草屋,他们是为了孝敬吗?他们是为了借刀杀人!知道廖海峰没别的毛病,就是一个穷酸文人爱得瑟!” 亲随跟随其后,一面低声急急的劝着大人息怒。 “我说这太仓路转运司怎么这么好心,派了人亲自来接。”冯林说道这里又是连连冷笑,“真是玩的好把戏!还竟然跟神兵营的人勾连!” “大人,这门差事着实不好干,怪不得别的人都推脱不来…”亲随叹气说道。 转运司掌握钱粮,乃是油水最大的部门,这一动不知道要坏了多少人的利益,明里暗里多少人盯着红了眼等着对付你。 “为国岂能惜身。”冯林肃容说道,“这些把戏就能吓到本官了吗?也要多谢他们给本官提个醒!” 亲随点点头,又带着几分庆幸。 “亏的是那位娘子路见不平,要不然大人这次真难收场了。”他说道。 冯林点点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如果当时真的没有人出面,纵然他赶到阻止也难以收拾局面了,明知被人捅一刀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道那位娘子,冯林神情凝重一刻。 “真是路见不平?”他自言自语说道,“如今这世道,还有人这样路见不平?还是女子家?” “或许是她身旁的那位公子的主意…”亲随猜测道。 开口说话的并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人,不开口说话的那个才是身份贵重的。 冯林立刻摇头。 “那个人什么都不是。”他说道,“长得眉眼精神,但一看就无神。”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倒是这位小娘子,看似呆呆,眉眼俱是精神,言语精明,滴水不漏。”他说道。 亲随有些怔怔,这个他可没看出来… “她不是说是因为家仆被牵连其中,所以才如此的。”他说道,“看来的确如此了,如果这次的事落定,大人自然是难逃被罚,但这几个仆从也定然会受到牵连,这位娘子不知道是京中哪家,想必如果被牵连也到底是难免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林点点头。 “那倒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她定然不是为了我。”他笑道,又摇头。 说了一时话,再加上这次有惊无险,冯林心情缓解。 “大人,吃点东西早点歇息吧。”亲随趁机忙劝道。 冯林点点头撩衣坐下来。 “那位娘子不知道做的什么好吃的。”他忽的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闻起来蛮香的。” 几案摆好,半芹将重新煮好的饭菜盛上来,那边曹管事等人已经围着大锅开始吃喝。 端着碗筷的程娇娘看了眼王十七郎。 “既然同行,最好听我的,我的规矩是,事不过三。”她说道。 王十七郎神情阴沉闻言跳起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听你的?你的规矩?程娇娘,你在我跟前有什么规矩?”他喊道,伸手指着那边的曹管事,“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把那个打我的下贱东西打断了腿,你就休想再进我王家的门!” 他说完甩手就走。 “公子,公子…”老仆忙喊道。 王十七郎不理会很快走开了,老仆追了几步停下脚,示意其他随从都跟去,自己则迟疑一刻走回来。 “娘子。”他屈身跪坐施礼,“我家公子还请娘子多担待,我家公子不谙世事,家里派我来照顾,这次是我照顾不到,这次的事怨不得公子,是老奴我思虑不周,上了人的当,让娘子费心了。” 他说道俯身叩头。 “谢倒不用。”程娇娘说道,“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真发生了,你们也不会有什么事,说一说花些钱也就罢了。” 那倒也是… 反正不会跟那个倒霉的官一般,他们最多也是被斥责扰民,被斥责罚些钱,下人们挨些板子就了事。 当然这话老仆不会傻了真说出来。 “不是,不是,哪有那么简单,娘子费心了,让娘子费心了。”他再次叩头说道。 “不费心。”程娇娘说道,“我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尤其是耽搁我行路的麻烦。” 所以,在麻烦还没有找上门的时候,就出手将麻烦解决了吗? 老仆心里说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娘子。 “如果,如果这位大人当时不领情呢?”他忍不住问道。 如果那位大人也是如同这蛮横无理的小吏和兵卫一般呢? “那今晚的联名状,告的就是他了。”程娇娘说道,看着老仆,“我说过了,这件事只是因为你们几个糊涂的下人。” 那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抱打不平… 也不管谁是谁非。 如果那个官员糊涂,那么就助这小吏与兵卫一力,毁掉的便是这官员的身家,这样有了这种协助,那小吏以及兵卫自然不会再牵连他们几个下人。 如果那个官员清醒明理反应快,能借力打力,那就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毁掉小吏和兵卫的身家,这样也是受了这娘子的助力,感激还来不及呢,自然也不会再牵连他们几个下人。 老仆跪坐在地上,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知道如此,那小吏当初一定不会挑上他们几个做枪使吧。 如果没有那句我们看王公子也是因为吃住犯难,所以想大家合作一下,如今他们只怕已经心想事成了。 命运无常,一句话就是截然相反的结果。 真的是祸从口出,说话一定要谨慎三思啊。 ******************** 今日一更。   ☆、第十六章 手起 “你还回来干什么?” 看着老仆迈进大通铺,坐在席垫上生闷气的王十七郎大声喊道。 “你改姓程好了!反正也不认谁是你主家了!” “公子,这件事非是儿戏。”老仆肃容说道,“你不要再胡闹了。” “胡闹?你也信那女人的话了?”王十七郎跳起来喊道,“你听到那女人说什么了吗?听她的话,听她的规矩?啊呸!” 王十七郎喘着气,气的瞪眼。 “我倒要看看,我不听她的话,会怎么样?” 老仆心里跳了两下。 不听她的话会怎么样?一定不会很好的吧… 往常人遇到麻烦,都会想办法周全回避,她倒好,直接就把带来麻烦的人掀了,而且还不是麻烦已经找上门,而只是才起了苗头…. 这种聪慧机敏立下当断的心肠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竟然能有,怪不得能让周老爷这样的年长武将在面前哭呢。 程家的这个小娘子,哪里是个傻儿,分明就是能听音辨弦的蔡文姬。【注1】 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小娘子,这门亲事倒是捡到宝了。 “你笑什么笑!” 王十七郎说完话见无人应答,再抬头竟然看到老仆在咧着嘴笑,更是火冒三丈。 都是再看自己的笑话吗? 被那傻儿笑,被那傻儿的下人打,又被自己的下人笑! “你们就留在这里跟着那女人吧,我现在就走。” 又是动不动离家出走的把戏了。 老仆对大家使个眼色,随从们立刻习惯的上前围住,抱腿的抱胳膊的嚎哭的劝慰的哀求的好容易安抚下来,哄着洗漱换衣,又嫌弃大通铺硬臭脏不肯睡,正想法安置着。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竟然是周家的随从。 “你来干什么?”王十七郎瞪眼喝道。 “我家娘子让你们过去。”周家的随从神情倨傲的说道。 过去?现在想起认错了?怕了?晚了! 王十七郎啐了口。 “滚。”他很干脆骂道。 周家的随从果然转身就滚,老仆早抢着拉住。 “小哥,娘子有什么吩咐?”他恭敬的陪笑问道。 “娘子说。你们住这里可能不安全。”周家随从慢悠悠说道,“不过。娘子也说了,去不去的随你们。” 不安全? 老仆打个哆嗦。 “哎呦哎呦她真以为自己是未卜先知了?先说不下雨…”王十七郎哈的喊道,话说一半噎了下,好像真的没下雨…反正不管了,那也是凑巧的缘故,“又说什么不安全,她以为她谁啊?” 他还要说什么。却见老仆已经转过身。 “收拾东西,去程娘子那里。”他说道。 随从们立刻应声是,开始忙忙的收拾东西。 “你们干什么?你们到底姓什么?” 王十七郎的叫骂声穿透屋子划破夜虽然深但尚未沉沉的驿站。 ………………………….. “想不到这冯呆子竟然这么机敏…竟然让他逃过一劫,看来只能放他进城了。” “进城?这冯呆子查的一手的好账。等他进城就是你我的死期!” 驿站不远处一个村庄里,临近村边的一间院落里,屋子里还透着灯火,窗上映照两个身影,一个坐着。一个正来回踱步。 如果那被冯林打的半死的小吏如果此时在这里的话,就会认出来这二人一个是太仓路转运司的书办,一个是税吏。 税吏来回踱步,面色沉沉。 而书办则神情淡然,还端着茶碗喝茶。 “时间什么的都拿捏的很合适。怎么会没成?”他问道,“是不是刘中自作主张了?这小子仗着几分聪明,总是爱画蛇添足。” “应该没有,方才人来说主要是因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群人,抱打不平。”税吏没好气的说道,一面恶狠狠的咬牙,“不管他是哪里来的人,只要从我太仓地盘上过,就给我好好的长长记性!” “抱打不平也没错,当初嘱咐他们就是要闹大,闹得民意沸腾才好。”书办说道,语气慢悠悠,不急不躁,“只是这冯呆子完全不似传闻中那么呆嘛,是我们判断失误了。” 看着这书办不仅不急,反而笑眯眯的,税吏哼了声,撩衣坐下来。 “又能查账,又不是呆子,那岂不是更难对付?”他说道,“放他进城,我们太仓路只怕要空一片呢。” 书办慢慢的抚着茶碗。 “那真是太惨了。”他感叹说道,似乎已经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个一个的官员被揪出来,剥掉官袍,押解入牢,神情悲悯。 “你就快说怎么办吧!城里的人都等着呢。”税吏急道。 “怎么办?”书办微微一笑,身子前倾,压低声音,“一个人惨,总好过那么多人惨吧?” 书办文质彬彬温温吞吞,但税吏却知道这个在转运司做了做了三十年的书办却不是外表这般。 “那你的意思是…”税吏也凑过去低声问道。 书办忽的伸出手,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下。 仲秋的夜里,天气阴凉,书办的手修长干瘦,划过税吏的脖子,就真的如同刀刃一般。 税吏打个哆嗦浑身僵直的躲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声。 看到成功的吓到他,书办哈哈笑了。 税吏有些恼火,恼火这人吓唬自己,也恼火自己在人面前露怯。 “干什么?”他不高兴的喝道。 “干这个啊。”书办笑道。 税吏摸了摸脖子回过神来,眼睛顿时瞪大。 “杀朝廷命官?”他喊道。 书办看他一眼。 税吏忙伸手捂住嘴。 “你疯了?”他低声说道,“那可是要杀头连坐的大罪。” “那,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吧。”书办慢悠悠的说道。 税吏神情阴晴不定下意识的摸着脖子没有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死了也不一定是被杀了的,可以是意外嘛。就好像当年吴州管库一把火那样。”书办慢悠悠说道,“咱们自然也能让太仓的管库烧一把火,但这种把戏到底是太被动了。也会给那冯呆子把柄,与其如此。倒不如…” “让驿站烧一把火?”税吏下意识的接过话说道。 “王大真聪明,好办法。”书办立刻伸出手指笑着赞道。 税吏伸手打开他的手。 “好你的头,曹八你别给我扣这帽子,谁想出的办法谁心里明白。”他没好气的说道。 “你放心,这件事办了,没人会被追罪的。”书办笑道,盘膝坐好。“如今天干物燥,小方岗驿站又年久失修,着一把火不是很正常的事?” 税吏坐着没说话。 “况且,上边也不会让这火追查下去的。”书办又压低声音说道。“神兵营的几个人是提前被朝里的人打了招呼的,要不然你以为咱们能指使的动?冯呆子日常就爱指手画脚,早有人对他不满意了。” 税吏点点头神情稍微放松。 书办笑意淡淡端起茶碗。 “在驿站解决掉最是干净利索。”他说道,停顿一刻,压低声音。“转运使大人也是这般想的。” 转运使大人! 税吏瞪大眼,旋即又忙伸手掩嘴,似乎方才说话的是他一般。 “可是驿站里今趟住了好些人…这火要是烧起来,可就控制不住了。”他低声说道。 “那不是闹得动静更大,要说这驿站真该修修了。上头就是不肯拨下钱来,非要咱们地方出,咱们地方穷成这样,哪里修得起,一再给上边说早晚要出事,早晚要出事,这下出事了吧,等着吧,御史的弹劾一上,看他们给不给钱。”书办哼声说道。 税吏咂咂嘴,好像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快些吧,如今后半夜正是人最困的时候,最容易灯油起火,趁着天还未亮,也好办事。”书办说道,有些不耐烦的手指敲着几案。 税吏一咬牙拍了下腿。 “行,就这么办。”他站起来,狠狠的咬牙,“也不是我们跟他有仇,谁让他倒霉接了这个差事呢,要怪就怪命不好吧。” 一面站起身来。 “我亲自去看着,免得再出什么纰漏。” 书办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叫住他。 “驿站里都查清了,今日没什么要员入住吧?”他问道。 “没有,都查清了,多是百姓,然后就是几个不入流的官宦,放心吧。”税吏说道。 书办点点头,看着税吏抬脚出门。 沉沉夜色里似有脚步声杂乱的远去了。 夜色沉沉,喧嚣的驿站终于陷入一片沉静。 驿站外的程娇娘的营帐也在经过王十七郎闹腾之后安静下来。 半芹看着床榻上闭上眼睡了的程娇娘松了口气,小心的转身在毡垫上躺下来,躺下时又看到程娇娘床边栅足案上摆着的弓箭。 就算在行路途中,娘子的习惯也不改,练字,读书,以及练习弓箭。 半芹微微笑了笑,躺下闭上眼。 低低的脚步声在驿站的后院响起,但旋即隐没在黑暗中。 柴房里亮着灯,透过窗格可以看到其内地上躺着五个五花大绑身上脸上带着伤的男人,而门口站着两个兵卫,正揉着眼打着哈欠。 “什么时辰了,换班的怎么还不来…”一个说道。 “睡过头了吧..”另一个靠着墙懒洋洋的说道,话说一半,人猛地一挺,竟然靠着墙溜下去。 对面的人看到了乐了。 “你小子困成这样,战斗站不住了…”他笑道,话音未落,耳边噗的一声轻响,他瞪大了眼,伸手捂住咽喉,有血从手缝里流出来。 “有…” 最后一个音吐出来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地上的五人。有些茫然的看着“睡倒”在地上的守卫。 门被推开了。 “王大!”小吏顿时惊喜的大喊出声。 税吏冲他嘘了声。 “想死啊。”他瞪眼压低声喝道。 身后又进来两人,帮着把地上的人叫醒松绑。 “王大,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的。”小吏喜极而泣的说道。 税吏呸了声。 “没出息样。”他说道。一面摆头,“还能走吗?快走。” 虽然挨了打浑身疼。但相比于逃命大家还是有力气的,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屋子。 “王大,就这么算了?我们就是这样跑了,日后的身家生计也没望了…”小吏想到什么,带着几分急躁低声说道。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先一刻只要保住命就知足。但当保住命的时候,就又想保住荣华富贵。 “放心吧。”税吏哼声说道,从衣袖中拿出一物。 隐隐的灯光下,看清此物的小吏瞪大眼。 “火捻子!”他低声喊道。再看另外两人,腰中挂着葫芦,站得近夜风里有菜油的味道散开,他忍不住牙关磕磕,“这是…这是…” “快走吧。”税吏瞪他一眼低声说道。“你也想陪葬啊。” 小吏回过神不敢再多说话,忙向外走去。 税吏摆摆手,那两人沿着墙角向上房摸去。 驿站里的灯都已经被他们提前用石子打灭,黑乎乎的一片盖住了六人向外走的身影,迈出驿站的那一刻。身后火光腾腾而起。 “着火了!” 驿站内倒还没有喊声,驿站外一声喊传来,将六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见对面不远处的营帐里篝火边守夜的四人站起来。 伴着他们的喊声,驿站内的人也都发现了,顿时喊声哭声混杂成一片。 夜风猛烈,火势眨眼汹汹。 曹管事等人已经惊醒了,看到这场面心里都惊骇不已。 “快救火!” 大家便急忙要冲过去。 “去十个人,余下的留下护着营地。”曹管事大声的指挥着。 便有人拎着尚未收起的锅等物就冲过去。 驿站里已经人仰马翻, 看着着起来的火,原本心惊胆怯都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喜悦。 想要我的身家性命,没那么容易! 小吏得意的回头看着驿站,火光越来越亮,将他们的隐身地渐渐照亮。 “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税吏低声说道,一面自己抬脚要走,却见那小吏又看向外边。 “娘的,就是那臭婊子坏我们好事,害的我们挨打!”小吏恨恨说道。 看着他看去的方向,税吏也看过去,营帐里救火的人跑出去好些个,余下的也都站在营帐边,神情惊愕的对着这边驿站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营帐里还走出两个女子。 “就是他们抱打不平坏了咱们的事?”他问道。 小吏点点头。 “还把他们好一顿打呢。”他说道,回头看了眼四个兵丁。 四个兵丁也点头。 “王大,给我火捻子…”小吏忽的说道,伸出手。 “干什么?”税吏说道,“快躲起来吧,一会儿烧完了你们好出来。” “我先放把火让他们也热乎热乎。”小吏说道。 倒是真该给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些教训。 税吏迟疑一下将手中的火捻子递给他,又解下油壶。 此时驿站外人乱跑,混成一片,小吏也不怕被看到,一手抓起火捻子,一手抓着油壶就混在人群里向营地这边跑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王十七郎披着斗篷,散了头发神情惊讶的看着驿站,一面不停的喊,“怎么好好的着火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因为跑来的人多,随从们都忙守着营帐阻止他们冲过来。 独有老仆陪着王十七郎,半芹陪着程娇娘站在营帐外看着大火。 相比于王十七郎的惊讶,老仆则是满脸惊骇,他看了看大火,又看向程娇娘。 真的有危险啊….. 这简直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吗? 忽的他的眼睛瞪大,看到这个裹着大斗篷的小娘子猛地掀起衣衫,将手中一物举起来。 那竟然是…弓箭! 她要干什么? 就在他看过去的同时。那娘子已经拉弓搭箭,嗡的一声,长箭离弦。直向一个方向而去。 而与此同时,混入人群中跑近来的小吏已经带着兴奋将手中的火捻子一晃。另一手的油壶也做出投掷的动作。 去死吧… 就在此时一只箭带着呼啸飞来准准的射穿了小吏的咽喉。 甚至没有一丝感觉小吏就失去了生命,人也仰面倒了下去,已经随着晃动燃着的火捻子落在身上,手里的油壶也落在身上。 轰的一声,人群里突然腾起火光。 正奔跑的人群顿时轰的一声乱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惊呆了,驿站起来大火,驿站外的人也能自燃了吗? 站在阴影里的税吏以及四个兵卫也呆住了。 失手把火捻子和油壶掉自己身上了? 税吏第一个念头想到这个。但不对啊,人怎么没有挣扎? 如果是失手的话人肯定会尖叫翻腾扑灭火的,怎么会一动不动? 不好!这是着火前已经死了! 他旋即反应过来,看向那边的营帐。几丈外,夜色火光下明晃晃的箭头已经对准了他。 “过来!” 夜风里有尖亮的女声送来。 这是声音让周围的人都看过来,王十七郎也瞪大眼。 这女人拿着弓箭干什么?灭火吗? 她让谁过来? 他顺着弓箭所指的方向看去。 见火光透红的夜空下,驿站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五个人,其中一个男子也怔怔的看过来。 “不听话!”程娇娘说道。松开了手。 税吏的视线看不到四周,他只看到泛着火光的箭头越来越近,在那箭头之后,夜风吹起那娇小女子的斗篷,扬起一片阴影。就如同展翅的蝙蝠。 怎么回事? 这是税吏的最后一个念头,箭矢从他的下巴上穿过,死死的钉入咽喉中,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整个人一个后退跌倒在地上,扑腾两下不动了。 看着死在眼前的人,四个兵卫终于回过神,几个大男人发出堪比女人的尖叫声。 杀人啦! 杀人啦! 四周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顿时更加混乱。 杀人啦!杀人啦! 王十七郎的目光一直随着箭,借着火光清楚的看到一个人是怎么转眼死在眼前的。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杀人! 而且还是女人杀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 他傻了一般转过头看着他的未婚妻…. 程娇娘的手中还握着弓,正从身后腰间抽出一只箭,对准了那边尖叫的兵卫。 “过来!”她再次吐出几个字。 嘈杂中那边的兵卫根本不可能听到,但王十七郎听得清清楚楚。 过来… 不听话… 就去死吧… 不听话..就会死… 王十七郎咕咚咽了口口水。 “杀人啊!” 他尖叫一声仰面晕倒过去,远离这片嘈杂混乱,陷入黑暗安静中。 老仆虽然没有晕倒,但已经呆傻了。 “这哪里是蔡文姬…”他喃喃说道,“这明明就是荀灌…”【注2】 *************************** 注1:蔡文姬六岁听父亲弹琴弦断,能准确说出是第几根弦,听音辨弦,聪慧过人。 注2:荀灌,女,西晋人,十三岁时带领少数武艺高强的军士突围被困之城,替父亲请来援兵,解襄阳之困。 ps:两章合一章,断开看着不痛快。   ☆、第十七章 刀落 程娇娘手中余下的箭并没有再射出,曹管事已经让人冲上去了。 这几个兵丁手无寸铁,又受过刑,再加上这陡然的眨眼被人射杀两人,心理吓得崩溃,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 这不过是一眨眼发生的事,身边的人甚至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着火的人已经被四周的群众用土用树枝拍打扑灭了,人已经不行,烧得不成人样,周家的随从还是认出他是谁了。 “是那个煽动兵丁驱赶百姓的人。”随从低声说道,“身边有油壶…” 曹管事这才恍然,又一脸不可置信。 “娘子,这个人是要放火烧我们?”他说道。 “不知道,大概是吧。”程娇娘说道,将手中的弓箭塞给曹管事,“余下的事你来收拾吧。” 不知道,大概吧… 曹管事有些怔怔,低头看弓箭。 不知道就敢把人射死…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么? 这可是,杀人啊! 不过,杀人对着娘子来说,又算得什么稀罕事吗? 因为发现着火及时,再加上周家的随从在京城经历过大小火灾有经验,很快组织在场的民众救火救人。 驿站的房子土木结构又年久失修烧起来就难以控制,但万幸着火的是后边的上房区,住的人到底少一些,给了人员拥挤的前院逃生的时间。 所以被烧伤的人倒是不多,多的是拥挤踩踏伤。 位于起火点的冯林也万幸的逃出来。 因为晚间生了这场闷气,他一直没睡踏实,虽然人家的目标是他的所在,这边的火势也最严重,但及时醒来的他还是挣扎着爬到门口,又加上忠心的亲随不顾危险的闯进来,连背带抗下救了了出来,只是胳膊被掉落的木梁砸伤,嗓子也被熏呛伤。性命无忧。 天色放亮的时候,驿站的火小了下去,因为能烧的基本上都烧光了,到处是一片焦黑,因为惊吓又救火疲惫的人在驿站外的路上地上躺了一片。 夜间里只顾着保命倒不觉得如何,此时命保住了再想到失去的财物家当,现场不时响起哭声。 一片废墟中,两个亲随搀扶着冯林走来。 看着这个衣衫焦黑,面色被熏得如果锅底,胳膊用衣带挂在脖子间。一瘸一拐的走来的男人。却让死里逃生的驿丞如同见了活祖宗。 “大人!”他们哭喊着接过去。 百姓们也看到了。虽然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官,但昨晚这个官爱民如子的形象却是深入人心,那种大难之后惶惶的不安再看到他之后,也顿时安定了很多。 “大人!” “大人!” 无数的百姓都哭喊着也涌过去。 “冯林死了没?” 还是那个村庄的屋子里。书办再没有先前的温温吞吞,而是急声问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摇头。 “他没死?”书办面色发青,跌坐回去,“王大刘中却被人杀了…完了完了完了…..” 当从这书办口中听到完了二字,两个男人心中冰凉,这比当时一片混乱中看到同伴们死的死抓的抓更心凉。 “也不一定,也不一定。”他们忍不住忙忙说道,“火烧得很厉害。我们急着跑回来报信,没去确认,应该是死了吧,逃不出来的,我们在屋四周都点了火….” “不管他死不死。都完了…都完了,王大刘中被当场杀了,兵丁也被抓住了…这就足够了,足够了….”书办摇头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杀了?” 两个男人四肢冰凉,放火杀人,他们都没有害怕过,但当穷途末路的变成自己,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颤声说道。 他们一直在后边,点着火冲出来时就看到小吏倒在地上浑身着火,再一错眼税吏也被一只箭射穿了脖子。 他们只看到那一边站着好些人,根本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转身撒脚没命的跑回来了。 “现在问这个没有必要了。”书办说道,扶着几案面色惨白。 知道是谁能怎么样?过去把人家杀掉吗? “大人,现在怎么办?”两个男人颤声问道。 怎么办? “逃!”他吐出一个字。 逃!快逃!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胜者王败者寇,没有第三个选择。 还好他做事周全,哪怕再有把握的事也必然做好两手准备。 家人亲眷已经提前送的远远的,他的身上也带着一些足够生活一段的钱。 秋日的晨雾从身边飘过,带着浓浓的阴寒。 书办骑在马上沿着小路疾驰而去。 清晨的乡野安宁而平静,起早的农人,偶尔狂吠的狗,身后没有追兵,但书办的心情却惶惶不安,还带着一分绝望。 这一逃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再没有曹书办,没有了太仓府三代积累的曹家。 相比于接下来迎接疾风骤雨收拾烂摊子的太仓路的那些大人们,他曹书办还算是幸运的,但为什么心中还是深沉黑暗。 到底是怎么就败了呢?怎么就事与愿违了呢? 真是死的输得都不瞑目啊。 清晨的原野上,一人一骑的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远去了。 “你们要烧死本官?” 冯林说道,看着眼前被押着跪倒在地的四人。 “不,不,不是我们。”四个兵丁忙喊道,一面叩头连连,“我们也是受人指使啊。” 反正他们这些小兵小卒永远都是不重要的,事情闹得大了,最后总有上官负责,只要上边斗闹起来,他们这蝼蚁般的小人物还有可理会的,打一顿罚一顿赶出去了事。 听到这把火竟然是人故意放的,在场的民众顿时更为激愤。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不知哪个先开口喊道。更多的声音便喊起来,其间还夹杂着石块木棍砸过来。 “是太仓路的刘中指使我们的。”兵丁们喊道,“他许了我们好些钱…” 他们的话音才落,就被曹管事一脚踹倒。 “放你娘的屁,一个小小的太仓路转运司的小吏能指使你们这些天子近卫!”他骂道,“哄傻子呢!” 兵丁们连连叫屈。 “刘中呢?”冯林问道。 曹管事摆摆手,随从便将烧成焦炭的刘中以及另外一个人抬过来。 烧得那样惨,臭气熏天,四周的民众又是想看又是害怕,闭着眼掩着口鼻躲躲闪闪挤来挤去。 “好好的突然就自己烧了呢…” “什么呀他身上带着油壶呢。显然是走了火…” “可见是报应!” 议论纷纷中冯林由亲随搀扶着上前看这两具尸首。 虽然是文官。但冯林曾掌握刑狱。也曾查验尸体,所以没有不适和害怕,还蹲下来仔细的看烧焦的尸首,他的手拨动了一下。在那尸首的咽喉处便有铁箭头出现。 果然… 冯林忍不住抬头看一旁的曹管事。 这个管事身形虽然不高大,但是很精壮,可见是有功夫在身的,此时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弓。 “好箭法。”冯林赞叹说道。 曹管事抱拳。 “多谢大人夸奖。”他含笑说道。 周围有两个随从闻言神情微微惊讶,看了曹管事一眼。 天光大亮,远处有马蹄声嘈杂而来。 “大人,附近官府的人都来了,太青路的兵马也来了。”疾奔而来的护卫下马喊道。 不远处汇集了不下数百人蜿蜒而来。 驿站起火,烧死朝廷命官。还有大批百姓,这可是要命的大事,附近县城的大小官员都赶过来了,半路上还遇到披甲严明神情肃穆杀气腾腾的官兵更是吓了一跳。 虽然还没到场,心思慎密的官员们都基本上明白了。这一定不是天灾,而是*。 待看到现场的惨状,所有人都神情惊愕,不管是真悲还是假悲,皆哀痛不已。 “这就是纵火的人犯,你们来看看,可是熟人?”冯林哑着声音说道。 几个官员推搡一番,到底躲不过,只得上前来,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几人便倒吸一口凉气。 “认得吗?”冯林冷冷问道。 “不…不认得。”三人齐声垂目答道。 冯林呸了声。 “大人,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先请去我们太青兵营落脚吧。”一个官将下马说道,冲冯林施礼,然后又执晚辈礼,“冯世叔,我与长青是同门之宜。” 冯林打量他,点点头。 “可是钟庆,钟子渐?”他问道。 “正是小侄。”将官再次施礼说道。 “行前长青与我提到你。”冯林哑着嗓子说道。 “长青兄也写书信与我,都怪我不知世叔已经到了此地,没有及时相护…险遭大过…”将官面色愧疚说道。 冯林冷冷一笑。 “这不是你不小心的过错,这是某些人太大胆的过错。”他说道。 将官不再说什么又再次邀请他跟自己回兵营。 “不,我不走。”冯林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让人来看一看,让陛下看一看…” 他说到这里,推开亲随,脚步有些踉跄的迈步,迈向还有余火残留的驿站。 “大人小心。” 官员亲随护卫们纷纷喊道。 冯林在这废墟中站住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如焦炭,狼狈不堪的转过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点着四周。 “让天下人来看一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天下人都看一看!这些贪赃枉法的东西都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 “我就在这里守着,我哪里都不去,就让他们太仓路把账册给本官送过来!本官就坐在着废墟上,还有,你们,去给本官打造一副棺材来…” “…本官就守着这废墟,守着棺材,好好的看一看这太仓路!” 嘶哑的声音传开,明明没有那么大,听到的人却觉得耳朵震的发疼。 他们抬起头看着初生的晨光下那站在废墟的里的狼狈身影,倒显得没有那么可笑,反而高大刺目不可直视。 ************************* 月底到了,老规矩,一直特别勤奋的希行继续双更,更新,更新,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我该做的(*^__^*) 嘻嘻……   ☆、第十八章 拂袖 再三相劝,冯林也打定了主意就守在这里不走,一众官员无奈只得都留着相陪。 “你们留在这里不该是为了陪我。”冯林不咸不淡说道。 官员们反应过来,忙去核查火灾结果以及安抚死伤的民众。 这一次火灾烧死了人丁十个,伤三十三人,其中火烧呛伤十人,践踏拥挤伤二十三人,乱中遗失牛马骡子数头,烧毁的财物正在清理中。 死亡的整理尸首运送,受伤的由跟随官府而来的大夫进行诊治,有些没有受伤的民众急着离开,还有人听说官府会给贴补便留下来等着,驿站外人声嘈杂混乱,灾后的悲伤消散了很多。 人就是这样,脆弱却又坚韧的生长着。 冯林换过了衣衫,简单的洗漱,烧焦的头发用帽子掩上,大夫重新给包扎了胳膊,再迈出来时整个人的气息便焕然一新。 大约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吧,比起昨晚到达客栈的那位书生气息浓厚的他,此时的他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他的视线落在门外,一眼就看到那边整装待发的车马,顿时一惊,忙举步过去。 “恩人,恩人,留步。”他伸手喊道。 曹管事松开缰绳,停下上马看过来。 “你们这就要走了?”冯林问道,目光落在马车上。 马车的车帘尚未放下,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小娘子。 昨晚见时夜色下形容看得不太清,此时看来这小娘子比他认为的还要小,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身量高,因此越发显得瘦,面色有些苍白,但大大的眼睛依旧有神。 看来昨夜的灾祸并没有给她带来很大的影响。 想来也是,有这些反应机敏行动慎密有功夫高强的随从相护,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哦,大人。那些兵丁已经交由官兵们押看,昨夜的经过也已经交代好让他们记下了,我们也都画押了。”曹管事说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那里敢说什么吩咐。”冯林摇头说道,带着几分感慨,对着马车长身施礼,“冯林再次谢娘子救命大恩。” “大人又言重了。”程娇娘说道,在车中还礼,“这水火无眼,我们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话说起来也是如此。但怎么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像从他下了马车那一刻。事情就有点不太对…哪里不对呢。又说不上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大约是运气特别的好吧… 小吏故意挑唆陷害,但却有人或者因为抱打不平。或者因为自己的下人被牵连不得不出面,让这小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次大火,又是他们人多精壮起到了灭火救助的大作用,而最关键的关键,他们竟然还活捉罪魁祸首,虽然那两个重要的人犯被当场射杀,但只要这两个人摆在这里,死的活的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他们捉住了这几人,就算自己没死。这场*最终也会不了了之,没有证据,白挨一通烧,反而会壮敌的贼胆,对自己进行更大的伤害算计。 但现在不一样了。抓住了这几人,他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把尸首往人前一摆,就足矣! 虽然从来不怕死,但要死还是要死得其所,如果这样死了,真是死也白死了。 冯林没有再说话,伸手再次长身施礼。 “娘子无须谦虚,当得起冯林的救命大恩。”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其实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救大人的不是我,大人该谢的也不是我。”她说道。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有人暗中安排的? 冯林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激动的跨上前一步。 “是谁?”他颤声问道。 “你自己啊。”程娇娘说道,再次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我自己? 冯林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曹管事扬鞭催马前头领路。 “走喽!”他拉长声调喊道。 人马前行,果然是真的要走了。 “娘子,敢问贵姓?”冯林忙喊道,追上几步。 车马向前,没有人回头,很快远去了。 直到大路拐弯的时候,曹管事才回头看了眼,见驿站那边似乎冯林还站着。 “这冯林我倒也是听过,是三司门下度支司的一个判官,能进入三司且在一部中当上判官的自然有些本事,脑子很清楚,只是三司门下的通病,脑子比较轴…”他转过头,带着几分轻松说闲话,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这家伙真是运气好,这次遇上咱们娘子,要不然,回头京中老爷大约要多上一份丧仪了…”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咱们老爷跟这判官大人也犯不着上礼..”大家笑道。 那倒也是,文武不同,尊卑不同,日常没有来往。 曹管事捻须嘿嘿笑。 “哎,曹爷。”一个最近的随从忍不住靠过来几分,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跟那冯大人说,这人是你射死的?” 他说着悄悄的向身后的马车看了眼。 “抢了娘子的功劳….” 曹管事哈哈笑了,又带着几分得意。 “你们懂什么,你们不懂娘子,我是熟悉的很…”他说道,伸手捻着短须,“这事在娘子眼里都不算个事,还什么功劳…” 四周的人都投来钦佩的视线。 “是啊是啊,当初娘子就是曹爷你从江州接来的,说起来是最熟悉的…” “如今又是曹爷你送回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不是,怪不得当初老爷挑人,第一个挑中你…” 大家低声笑呵呵的说笑。 曹管事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是在不停的咆哮。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当初从江州接她来,我熟悉的是什么?是受罪! 挑中我合适?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得知被挑中后我回家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场吗? 我懂她才说是我射死的人?你们没看到当时当人涌过来时,娘子直接把弓箭塞到我手里吗? 那意思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种意思都领会不了,怪不得我当管事,你们当随从。 “娘子干嘛不让人知道是她干的?哎呀说起来,娘子除了起死回生,竟然还有一手的好箭术。”随从摸着下巴说道。又点头,“不愧是是咱们周家的血脉..” 不愧是周家的血脉… 曹管事听到了心里有些怪怪,他不由回头看了眼马车。 什么时候起,那个让周家蒙羞从来不肯提起的小娘子,竟然能够让周家以为荣。 说笑间,一声男人的尖叫从最后传来,旋即低沉下去。 随从们都寻声看去,见是走在最后的王家的马车那里。 “王小娘子又怎么了?”有人低声笑道。 这话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曹管事也笑起来,但很快板下脸。 “休得胡言。”他半真半假的呵斥,王家小公子到底是公子。而且有可能成为娘子的丈夫。心里怎么瞧不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这是给娘子的面子。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冲后边抬了抬下巴。 “..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是娘子干的?”他说道,“王小娘…呸王公子看到了,差点吓死。好容易醒过来,还发癔症呢。” 想起方才的事,随从们又再次笑起来。 “那是他胆子小。”大家说道。 “他胆子小是一方面。”曹管事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娘子,到底是女儿家…”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大家也都明白了。 女儿家杀人,着实让人心生忌讳。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和她一起走,我不要再看到她!” 王十七郎抱着被子喊道。 自从醒来后,这种话就没有停下过,老仆什么法子都用了,他本来就不是妇人家不会哄孩子。看着就要撒泼打滚的王十七郎,老仆忍不住头疼欲裂。 “公子。”他一咬牙说道,“你如果再这样不听话,让那程娘子知道,她可是要生气的。” 不听话! 程娘子! 生气! 王十七郎的眼前顿时浮现一个被一支箭射穿喉咙的人仰面倒下,那人倒下后,便有一支箭冲自己飞来…. “哎呀娘啊..”他嚎叫一声将被子盖在头上缩在车角瑟瑟发抖。 车里安静了下来,老仆松了口气,但旋即又叹口气,皱起眉头。 这可如何是好…. 丈夫害怕妻子,这婚事怎么能成? 日落日起,十月深秋里一阵风扫过,院子里的落叶顿时一层,只剩下光秃的枝丫摇曳。 一双木屐特意从落叶上重重踩过,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 “娘子别闹。” 院子里的仆妇看到了含笑说道。 陈丹娘拎起裙子咯噔咯噔跑向屋门。 屋内陈老太爷正与陈绍喝茶说话,面前摆着紫檀木双陆棋局。 “…事情竟然闹的这么大?这太仓路转运司也太胆大包天了…”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点点头,虽然已经下朝多时,面色犹自怒意残留。 “还不是因为高家背后撑腰,手都伸到转运司了,真是贪的不要脸皮了!”他说道,“冯林果然带着棺材守在驿站不走了,据消息说,他的左胳膊只怕要不中用了。” 陈老太爷叹口气。 “这个冯呆子也真够倒霉的。”他说道。 “不过应该说他算运气好,大难不死,还抓住了证据。”陈绍说道,“若不然,那才叫倒霉呢。” 陈老太爷点点头吐了口气。 “是说有过路人见不平拔刀相助才得以如此?”他又问道。 陈绍点点头。 “那日因为快要下雨驿站人多,也算太仓路的贼人这次运气不好,驿站里一人一手,齐心势大嘛。”他说道。 陈老太爷哦了声没有说话。 “…皇上大怒,已经责令御史台去拿人了,又传令太清路驻军协助…这次看高家还怎么周转…倒是怕他不敢出面…只要出面…..”陈绍接着说道。 陈老太爷却似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拨着棋盘。 据说路人救火,又射杀了两个放完火要跑的太仓路的小吏,太仓路的人干了坏事肯定不敢大摇大摆的跑,跑的那样隐蔽,又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能准确的一击毙命,当真是好厉害….. 路人… 路人… 陈老太爷猛地坐直身子,正说话的陈绍被吓了一跳。 “程娘子走了多久了?”他问道。   ☆、第十九章 旁观 听陈老太爷说到了程娘子,坐在门外廊下看仆妇钓骆驼的陈丹娘立刻转过身。【注1】 “爷爷,程娘子走了快要一个月了。”她答道,一面起身跑进来。 陈老太爷对她笑了笑,一面从一旁的栅足案上抽出一卷舆图。 这是从皇宫里复制来的舆图,不是家家能有,价值千金。 陈绍忙起身,帮着陈老太爷展开,陈丹娘也好奇的站在一旁看。 陈老太爷慢慢的在其上视线巡走。 “….那十天前按行程算她应该走到….”他说道,一面翻找一刻,最终手停在一处,神情有些古怪。 陈绍见父亲不说话,便也低头看去,神情顿时也有些古怪。 太仓路。 太仓路! “父亲,你想什么呢!”他立刻微微拔高声音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从舆图上收回视线。 “你想什么我就想什么。”他笑道。 陈绍被父亲挤兑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想程娘子。”陈丹娘找到接话的机会,忙在一旁接话童声童气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陈绍起身告退回到书房拿起书卷,看了一刻却又放下来。 冯林报来的详细文书上说,那出手相助的路人是一行二十人左右,京城方向而来,护送的是一个女眷…… 女眷! 当场射杀的两条人命… 不会真的又是那个江州傻儿吧? 皇宫里,两个内侍也正展开一张舆图。 晋安郡王站过来凑近细看,手一面在图上点过。 “按脚程算,今日应该是走到这里了..”他说道,带着笑意认真的看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 “殿下您慢点..” 同时有内侍故意夸张的声音。 晋安郡王没有回头,直到身后小童扑过来。 “哥哥,你在看什么?”二皇子问道。一面抱着他的胳膊。 晋安郡王甩胳膊将他带到前边。 “舆图啊。”他说道。 “舆图是什么?”二皇子问道,看着这张大大的卷轴画,“是画吗?” 其上线条弯弯点点。一点也不好看。 “舆图就是…天下。”晋安郡王笑道,一面伸手点给他。“你看,这里就是京城..” 二皇子凑近过去,一脸惊讶。 “京城?!”他说道,小小的胖胖的手指也跟着点上去,“还没有我的手指大?”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抬手敲他头一下。 “这是缩略,要不然这么大的天下怎么能一张纸装下?”他说道。“等再大些师傅教方宇志天文地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皇子哦了声,又缠着晋安郡王讲舆图上哪都是哪,晋安郡王一一讲给他听。玩闹一刻,便要他去陪皇后。 “皇后娘娘总问我功课..”二皇子扭扭不想去,伸手拉着晋安郡王的衣袖。 “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惦记你,你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养大的。她亲近你才会如此的。”晋安郡王蹲下来笑说道,“爱之深责之切嘛,你看我想要被人这样关切…..。” 他话说到这里忙停下,及时换了话头。 “…..多少人想要被人关切还没有呢。” 二皇子似懂非懂但哦了声听话的点点头。 “你对别人好,别人都会感受到。要从心里,对人好。”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哥哥从心里对我好。”二皇子高兴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 “那就快去吧。”他说道。 送走了二皇子,晋安郡王让人收起舆图,在几案前坐下来。 “殿下,该吃药了。”内侍捧来一碗药说道。 “又到时候了吗?”晋安郡王问道。 “是啊,已经秋末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伸手按了按胸口,点点头。 “过得真快,不说就要忘了,是开始有点疼了。”他说道,一面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这药还得吃多少年?” 内侍在一旁坐着扳着手指。 “已经吃了五年了,再有三年就可以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 “已经五年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又抚着下颌,带着几分追忆,似乎回忆那往昔的时光。 虽然这时光并不让人愉快。 “过得真快。”他说道,垂下头,“什么都会过去的。” “是,殿下,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的。”内侍咬牙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没有再说话,而是展开一张纸,纸上是已经写一半的信。 内侍低头施礼起身慢慢的退出去,再回头看了眼殿中端坐的少年。 五年了… 他却清楚的记得,从高家宴席上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怎样趴在自己身上吐的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李太医出手相救,只怕如今已经成了白骨。 纵然救了,余毒不能清净,每年秋末冬初都要吃药。 也是从那一刻起,这个孩子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仅仅是太监宫女们的恐吓,死亡真的会发生,在这个宫殿里,他不仅仅是后妃们喜爱的吉祥兆,而且还是有些人的眼中钉。 “…而且往往那些视我们为眼中钉的,恨我们的,很多时候都是曾经喜欢我们的…” 晋安郡王停下笔,略一思索,接着落笔。 “..所以一切都会过去,苦难会,欢悦也会,大约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那有一天,此时此刻也会过去? 晋安郡王再次停下笔。 此时此刻的惦念,欢喜,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朋友…. 他不知不觉的攥紧了笔。 就跟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就像父王,母亲,兄弟姐妹。陛下,后妃。皇子….. 他伸手将面前的纸在手心团烂扔了出去,但还是觉得心下难平,干脆起身捡回来,左右看了看,将香炉盖子打开,纸团扔进去,很快烟雾升起。 晋安郡王咳嗽两声。将香炉盖上,看着浓烟散开,心里终于松口气舒坦了,不过转过头看着几案又皱眉。 “信还是没写…”他自言自语说道。起身走回来,“临走时也没送别,再不写封信,实在是太不像朋友的行径了…” 秋深露重,后宫里的妃嫔少了些许去处。由贵妃出头禀过太后,新修了一个凉台,可以眺望宫外不远处的枫林,火红一片煞是好看,成了近日宫中妃嫔最爱的去处。 贵妃过来的时候。太后正与妃嫔们说笑,大皇子也在,刚做了一首诗正享受妃嫔们的恭维。 “怎么不见六哥儿?”贵妃笑问道,一面示意妃嫔们免礼,在太后下首坐下来,“如今天好出来转转。” “又忙着功课了吧?”有个妃嫔笑说道。 “皇后真是太严格了,六哥儿还小嘛。”贵妃摇头说道。 太后笑了。 “没有,适才让人去叫了,说是在皇帝那里。”她说道。 在皇帝那里? 别人尚可,贵妃的笑微微凝滞一下,想了想便站起来。 “我去叫他来。”她说道,一面看着妃嫔们笑,“顺便也请陛下来。” 这话引得妃嫔们高兴不已,纷纷催促贵妃快去,贵妃看了眼太后,太后笑着冲她摆摆手,贵妃这才施礼告退。 “殿下在福宁殿。”内侍引路说道。 贵妃一路走来,福宁殿外的内侍看到了忙迎接过来。 “娘娘稍后,奴婢去通报。”内侍说道。 贵妃点点头,看着内侍进去了,门没有关,可以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六哥儿伺候过皇后吃药才过来的?” “….嗯,父皇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娘娘不爱吃药,嫌苦,不看她,她会不好好吃的。” 殿里传出皇帝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愉悦。 贵妃嘴角撇了撇,这个小胖子还挺会说话,知道皇帝最喜欢孝敬醇厚…. “…父皇,父皇,我知道这是父皇的天下…” “…哦,六哥儿还知道什么叫天下?” “…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怎么看父皇的天下呢…父皇,你看,这里就是京城,这边是泰山…这是…黄河…” 殿内响起皇帝的笑声。 “好,好,六哥儿真是聪慧,来,你既然喜欢,父皇抱你看看这天下…” 这句话传来,贵妃心中咯噔一下,她忍不住迈上前一步,探身看向室内。 大殿里明黄清瘦的身影将一个孩童抱起来,站定在墙边悬挂的织锦天下舆图前,父子二人笑容明亮,伸手共同指点着江山。 贵妃的手握住了垂在身前的绘花纱罗披帛。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进来吧。” 贵妃站直身子,面上笑容明媚,抬脚迈进殿内。 秋天的气息渐渐消散,放眼看去原野上原本金黄的地毯被卷走,露出的黄黑土地上农人们忙碌着冬播。 “娘子,娘子你还记得这里吗?” 从路上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城门,半芹有些激动的说道。 自从过了太仓,她们所走的道路便与当初从并州归家时重合了。 “记得啊。”程娇娘说道。 去京城自然时自然也是走过的。 “不是,我是说我们一起..的时候。”半芹说道,伸手指了指自己。 程娇娘笑了笑。 “你走了之后,我的记性才好了的。”她说道。 所以当然是不记得。 半芹嘻嘻笑了。 “是同江县。”她说道。 “韩郎君。”程娇娘说道。 半芹笑着点头,车入城门,曹管事已经派人先行挑好了客栈,驱赶车马径直过去。 在客栈前下了车,车马由随从赶到后院去安置。 程娇娘戴上幂篱下车时,那边王十七郎的车上毫无动静,老仆有些尴尬的站在车前。 “公子快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不下,我不住,我要继续走…” 车内传来王十七郎闷闷的声音。 “公子,继续走可是要露宿野外的,你不怕遇到狼吗?”老仆低声说道。 “不怕,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王十七郎立刻说道。 这话倒是耳熟… 不正是那娘子说过的吗? 老仆有些哭笑不得,侧头看那边程娇娘等人已经进去了,周家的随从也赶着马车向后院,门前只剩他们两车几骑,站在一旁迎客的伙计有些不解。 “哎,几位是不是一起的啊?”他们问道。 “是,是。”老仆忙说道,一面看着车帘,“公子,你如果再不下来,那程娘子要是生气亲自来叫你….” 话音未落,车帘被掀开了。 伙计们都没看清下来的人什么样,只觉得一阵风人就跑过去了,恍恍惚惚还听到哽咽声。 “…这日子没法活了…” ************************* 注1:唐时儿童游戏一种,骆驼是背有驼峰的一种小虫子。   ☆、第二十章 故地 客栈的窗子是直窗,半芹站在旁边透过窗棂向下看。 “娘子,娘子。”她又喊道,“我想起来了,那边就是我常去的买菜的地方…” 她说着回过头。 “哑巴家儿子的病就是从那里听到的,那次我们挣了五百个钱。” 程娇娘哦了声,看着手里的书卷。 半芹又继续看外边,此时时近傍晚,外边街上人潮散去。 当初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短,再加上四周走动,说起来也算是很熟悉。 当初住的地方… 半芹不由踮起脚向外看去。 “娘子。”她又回过头,“娘子。”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 “娘子,我们出去走走吧。”半芹走近前跪坐下拉着她的衣袖说道。 程娇娘又拿起书。 “这里我没记忆,出去走什么?”她说道。 半芹笑着摇着她的衣袖。 “娘子,去嘛。”她说道,“总是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嘛。” 程娇娘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她说道,微微一笑。 “去嘛,去嘛,娘子,我们从并州到程家,你又从程家到京城,在京城也好,从京城又回来,你从来都不是在车里就是屋里院里家里,娘子,你从来没有看过风景,游玩过。”半芹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半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跟上去。 “娘子,你真要去啊?我就是随口说一说…” “听你说的我太可怜了,我自己都心疼。” “娘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应该不是,你都没笑。” “哈哈哈哈…” 木屐声在河边的石头路上哒哒的响起。伴着孩童的欢笑。 “飞了,飞了..” 两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拍着手喊道,一面拉着一个五六岁的红底蝴蝶绣金衣裙的女童指着看。 两个十几岁的小厮正一前一后的跑着。手中扯着线,天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纸鸢摇摇晃晃而飞。 墙边站着四五个仆妇含笑看着。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女童喊道,一面伸出手,木屐在石头上有些不稳的走着。 小丫头们忙招呼小厮快点拿过来。 小厮小心的跑过来半跪下将线轴递给女童,然后在前边带着她跑。 女童高兴的学着方才小厮的样子举着线轴哒哒的迈步。 但她到底不会,又跑的慢,小厮也不敢逾矩上前拉着,只能看着纸鸢摇摇晃晃的落下来。落在了路上正走来的人身上….. “哎呀!” 好几声低呼响起。 女童松开手里的线轴,带着几分不安掩住嘴。 仆妇们则收起笑,忙举步过来。 半芹伸手从身上拿下纸鸢。 “对不住对不住。”仆妇过来赔罪说道。 半芹笑了笑,看着躲在小丫头身后的女童一脸紧张忐忑。 她轻轻的发空声啐了两下。 “霉运不来。霉运不来。”她说道,一面看手中的纸鸢,“哇,真漂亮啊。” 纸鸢落在身上房上都是不吉利的事,这是他们张家的门前。整条街上很少有人来走动,因为一直小心的看着女童,倒也没注意什么时候走来这一行人,仆妇也有些不安,见这婢女没有生气。且笑容依旧,再看其后带着幂篱的小娘子也没有出声,跟随的四个随从也没有恼意,大家便松口气。 半芹笑着还礼,继续迈步向前。 “你们是要找人吗?”仆妇迟疑一下问道。 这条街上再往里没什么人家了,听这婢女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半芹说道,伸手指了指前边,“我们是来看看房子。” 前边路旁有几间临河的院子独立。 “哦,是要租房吗?”仆妇问道,带着几分恍然,又笑着说道,“那间房子不租的。” “不租了?”半芹有些惊讶问道。 “是啊,有主人了。”仆妇说道。 “已经卖出去了啊?”半芹说道,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看向那边的院子。 门前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头上墙上也没有乱生的杂草,显然是有人日常打理。 “是啊,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女童此时忍不住插话说道。 救命恩人? 半芹看向她。 这孩子… “..你们要租房子的话,不如去东街问问…”仆妇还在热情的介绍。 “娘子,娘子,你看你看。”半芹有些激动的回头,对着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女童。 看什么? 仆妇愣了下,她们随着半芹的视线看过去。 自己家的姐儿是挺好看的,都说越来越好看…. 见众人视线都看自己,女童缩回小丫头身后躲起来了。 “你认得我…”半芹高兴的要说话,话说一半想到当时这女童送来时是昏迷的,就算不昏迷,三四岁的孩子哪里会记得她,她便自己笑了,咽下要说的话,“如今长这么高了啊。” 如今长这么高了? 难道以前见过? 女童从小丫头身后探出头,谨慎又不解的打量半芹。 仆妇也带着几分不解。 程娇娘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女童身前,掀起幂篱。 女童眼睛瞪大几分,有些怔怔。 因为背对着仆妇,仆妇们只看到女童的惊讶,看不到程娇娘的面容。 “给你吃。”程娇娘说道,将手里一个袋子递过去,微微一笑。 这是半芹怕她饿,特意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袋子是为太平居特意定做的,半芹觉得方便也留了些。 女童有些怔怔的伸手接过了。 仆妇更是惊讶,虽然还小,但最基本的规矩已经教了,怎么会伸手就接外人给的东西? 她们忙嗨了声,要上前阻止。 旁边的角门打开了。 “…瑗姐儿,快来,夫人叫你..”两个仆妇急急喊道。 这边的仆妇忙应声是,一面去拉女童,一面要拿过袋子。 程娇娘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位娘子,这位娘子,这东西我们不能拿…”仆妇忙说道。 “拿着吧,一些点心而已。”半芹回头笑道,屈身施礼,“算是再见的见面礼。” 再见的见面礼? 仆妇愣了下。 难道真的认识? “瑗姐儿,你认得她?”她们不由问女童。 女童还有些呆呆。 “好漂亮的娘子啊…”她答道。 仆妇们失笑,要过点心看那娘子已经走出街口了,里面的仆妇又催促,只得作罢。 “母亲,母亲。” 女童脱下木屐,迈进厅堂。 坐着看账册的美貌夫人放下手里的卷轴,含笑拉住女儿的手。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问道。 “母亲,我见了个好漂亮的娘子,跟父亲书房里画上的美人一样。”女童眼睛亮亮的说道。 美貌夫人笑了。 “竟然真有这样的美人吗?”她顺着孩童的话说道。 “什么样的美人?” 厅外有男声问道。 屋内的人看出去,见是一个青衫年轻男子迈步而来。 “元朝哥哥。”女童高兴的喊道。 韩元朝迈步进来。 “酒醒了?”美貌夫人笑问道。 韩元朝带着几分惭愧。 “都怪姑父太能喝了。”他笑道。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美貌夫人哼了声说道。 这话作为晚辈真没法接口,韩元朝有些尴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头,目光落在女童身上。 “媛姐儿遇到什么美人了?”他岔开话问道。 “我放纸鸢…砸在身上…美人可美了,跟画一样..”女童颠三倒四的讲道。 韩元朝听的哈哈笑。 “我不信,还有比我们瑗姐儿还美的美人。”他打趣道。 “真有,哥哥没见到。”女童说道,一面伸手,“美人还给我东西..哎?我的东西呢…” 一旁的仆妇忙上前,将一个袋子推过来。 “夫人,这是那位娘子赠予姐儿的。”她说道。 真有美人? 美貌夫人和韩元朝都愣了下。 美貌夫人要说什么,韩元朝先伸手拿过袋子。 这袋子做的精致,可见是用了心思的,韩元朝拿在手上看,见一角绣着小字。 “太平居…”他念道,念完了有些怔怔。 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第二十一章 飞来 见韩元朝愣神。 “怎么了?”美貌夫人问道。 “没什么。”韩元朝回过神笑道,丢开了心思。 这边女童已经伸手从韩元朝手里拿过,倒出几个小点心。 “母亲,我能吃吗?”她高兴的问道。 美貌夫人冲她摇摇头。 “没规矩,女子家怎么如此贪嘴,还随意吃外食?”她带着几分不悦说道。 女童哦了声,讪讪放下来。 “..我们原是要阻止的,那娘子走的快,没喊住…”仆妇忙俯身说道,一面告罪。 毕竟教导的责任在她们。 “是什么人?”美貌夫人问道。 “是外地人,好像是要租房子,问到这边来了。”仆妇说道。 美貌夫人嗯了声,告诫几句,看着那袋子。 “拿下去吧。”她说道。 “扔了怪可惜的。”韩元朝说道,伸手先拿过,“姑姑不如给我吧。” 美貌夫人横他一眼。 “哪里就这么馋了。”她说道,“快回去吧,出来两天了,回去补补功课,难得你父亲回来,你快回家去吧。” 韩元朝应声是施礼告退。 看着韩元朝带着小厮骑马而去,张家送行的仆妇回转身来,其中一个临进门时停下脚向河边的宅院看去。 “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觉得方才的那个婢子有些面熟…”仆妇皱着眉头说道。 “真是见过的吗?”那人惊讶问道。 仆妇神情怔怔努力的回想回想….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同江县紧邻着肃州,出了同江县界就是进入肃州界,马儿得得跑了一日,天黑的时候进了肃州城。 “十九哥回来了。” 看着韩元朝迈来,院子里的仆妇忙问好。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吃饭的时候,但奇怪的是仆妇丫头们都在屋外站着,屏气噤声。 “父亲和母亲..”韩元朝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没吃饭,正在说事。”仆妇低声说道。 韩元朝哦了声。 “那我过后再来。”他说道,转身要走。 屋门却被拉开了。 “是十九回来?”妇人柔和的声音传来。“快进来吧。” 韩元朝应声是,迈进屋内,父母都在,但气氛有些古怪,仔细看母亲眼皮浮肿显然刚哭过,而另一边父亲的面色也不好。 “你姑母身子还好吧?”韩父开口问道。 “好得很,姑母说知道父亲就要问这个,让告诉祖父和祖母,自从好了之后一年多连个伤风都没有过,前几日已经请大夫诊脉了。又坐了胎。因为还没过三个月。就再等等来报喜。”韩元朝含笑说道。 此话一出韩父和韩母都欢喜不已。 “那真是太好了。”他们齐声说道。 看着父母神情好转,韩元朝也很高兴,又说了些闲话,门外有仆妇说管家来了。此话一出父母的面色顿时又都不好看起来。 管家进来了,手里捧着厚厚的几卷账册。 “你要是动用家里的钱,我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怎么跟叔叔们交代。”韩母说道。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又不是不还了,等转运司将钱批下来,就还上。”韩父沉着脸说道。 “转运司的钱哪有那么快,还?还指望还?还了这次还有下次,那就是个无底洞。那就是个坑,不让你跳你非要跳,如今可好…”韩母顿时又拭泪说道。 韩元朝迟疑一刻。 “父亲,可是修沟渠的事?”他问道。 韩父是盘江县令,盘江县水患连年。为了整治水患,县里决定修沟凿渠,这是一项大工,赞同的多,反对的也多,赞同的说这是利民百年的大好事,反对的则是劳民伤财。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进展缓慢,人钱粮都出了问题。 “父亲做的对,这个沟渠应该修。”韩元朝点头说道。 “谁不知道应该修,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修,偏留着你修,还不是因为难!”韩母说道。 “人人趋易避难,那国事还有人做了吗?”韩父说道,一面让官家坐下,一面拿过账册,“沟渠的进度必须加快,要不然明年赶上汛期就糟了..” “不能再征一批民夫来吗?”韩元朝问道。 “不能。”韩父摇头,“人手增加,口粮也必然增加,转运司绝不会批的。” “粮食比钱重要。”韩元朝点头说道,“那就多花钱吧。” 有了儿子的赞同,韩父心里的主意更坚定了,立刻开始和管家说借用家里钱的事,这些事韩元朝不便坐听,起身告退了。 “…这家里的钱就是你的钱吗?你想想要是用了,叔叔们会怎么说…父亲那里你怎么交代…” “…我不用家里的钱…” “…要用我的嫁妆吗?韩郎,我的嫁妆供着我们一家吃喝呢,十九哥明年还要成亲,又是一大笔花费….” “…那就先把我名下的那块地卖了…” “…卖地!你卖地去修水渠,你以为这就是清廉了吗?你这是打别的官员的脸,你这是媚俗求清名,你信不信你明日敢做后日就有御史参你!” 韩元朝叹口气站住脚,回头看了眼父母的院落,院子里仆妇们都低头垂目如同木桩一般。 母亲说的没错,父亲的做法是好心,但悖于人情并非正道,身为朝廷官员,要能做事,还要会做事,有时候好心并不能做出好事来。 如果父亲因此被上官指责,沟渠的事肯定免不了受影响,那这将近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说到底,还是缺钱周转。 家里的钱不能动,母亲的嫁妆也不能动,父亲的地产更不能动,说起来韩家家大业大,但真要说用钱,拿出来还真不容易。 要是自己有钱就好了。 韩元朝想到,念头闪过又笑了。摇摇头,自己有钱,只怕要等成亲之后了,那也不叫自己的钱,那是妻子的钱。 想到妻子他又笑了笑,低头看腰间垂挂的一个香囊。 “据说里面放着是从极其灵验的庙里求来的签,能够心想事成。”他自言自语笑道,拿起香囊晃了晃,院中的灯下,其上的彩绣很是精美。“那就让天上掉下些钱来吧。” 说罢他自己哈哈笑了。 “公子?” 走在前边的小厮听到回头看。不解的问道。 “没事。走吧。”韩元朝说道,放下香囊抖了抖衣衫。 还是快些回去挑灯夜读早日考取功名立业更现实。 因为昨日奔波辛苦,再加上读书睡的迟,韩元朝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由婢女伺候着洗漱更衣,拿下书房悬挂的弓箭踱步院中练习箭术。 几回合下来身骨舒展神清气爽,才要洗漱后吃饭,门外有小厮急急跑进来。 “公子,公子,外边来人说要找你。” “找我?”韩元朝问道,一面用手巾擦拭汗水,“是哪位?” “元朝兄。是我。” 不待小厮回答,门外便有人笑嘻嘻的答道,同时一个年轻男子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穿着锦袍束着玉带,油头粉面。再有一场风就能下雪的季节,他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看到这个人,韩元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此人姓郭名厚,字子均,家族也是肃州一士族大家,年纪差不多,名字也有些牵扯,韩元朝名均,而郭厚字均,虽然说同名同姓同字的人多得很,但一个城中两家又都是名望的大族,说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当初为了名字的事,郭家的夫人还来找过韩家,希望韩元朝改个名字,被韩夫人当场拒绝,两个妇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毕竟是小事,又是妇人的事,两家的男人很快就化解了。 不过虽然表明上和好如初,但实际上关系到底一般,尤其是随着二个孩子长大,身高长相学业婚事无一不暗自攀比,所幸到现在,韩元朝一直略胜一筹。 韩元朝倒没什么攀比的心思,只不过这郭家公子总是要攀比,所以日常来往口头上免不了总要争个高下,虽然韩元朝不爱攀比,但总被人这样处处针对也是不舒服,所以能回避就回避。 没想到这郭公子竟然来家里找他了。 “是郭公子啊。”他说道,客气的笑了笑,“找我何事?” 郭公子笑着伸手拍韩元朝的胳膊。 “元朝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笑道,“还是上次的事呗。” 韩元朝借着放下弓箭避开了郭公子的手。 “上次什么事?”他问道。 “江州先生的那本论语啊。”郭公子急道,“你考虑好了没?” 春时落榜的韩元朝从京中归来,让这次没有去参考的郭公子高兴极了,但高兴了没多久就听说韩元朝带回来一本江州先生亲手批注的论语,一时间成为全城学子想要一见的好东西。 郭公子很是不甘心,便开口说要买下来,但韩家也不是穷酸,一本书还是不值得卖了去的,韩元朝理都没理会。 今日听他又提起此事,韩元朝有些失笑。 “这还用考虑?”他说道,“这自然不能。” “我出一千贯。”郭公子伸出手指报出一个价格。 一千贯! 韩元朝虽然不为财帛所动,也吓了一跳。 “我说元朝,这书,你可以誊抄一边,江州先生的讲义你自然也不会丢,不影响你的学业,我呢,只是要这本真迹,你看我们各得其所,这不是挺好的交易嘛。”郭公子又搭上胳膊,笑着说道,“而且,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借你钱。” 韩元朝皱眉。 “借我钱?”他问道,“我为什么要借你钱?” “你不需要钱,你的父亲大概需要钱吧?”郭公子笑道,挑了挑眉。 修沟渠那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人。 韩元朝愣了下,面色有些犹豫。 “虽然我也借不了你多少,但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先好歹支撑这一个月再说…”郭公子见他神色有动,便再次说道。 转运司的钱最迟年底也能给了,这马上要入冬。沟渠耗费的人力更大,如果能有多些钱应急的话… 物尽其用才是好,这本论语… “不,这本书是朋友所赠,我不会卖的。”韩元朝笑了笑说道,伸手拨开郭公子的手。 这个死书呆! 郭公子暗自咬牙。 “我再多出五百!”他说道。 “我不缺钱。”韩元朝笑道。 “你不缺钱?才怪….”郭公子哼声说道,跟上他。 二人正说话,门外又有小厮跑进来。 “公子,有人来说找你。” 又找我? 韩元朝愣了下,今日倒是热闹。 “哪位?”他问道。 小厮摇头。 “不认得。说是京城来的。”他说道。 京城?虽然在京城结识了一些朋友。但那些人也不是京城的。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而已,京城会有谁来找自己? 带着疑惑,韩元朝换了见客的衣裳跟随小厮来到前厅,郭公子想了想。抬脚也跟了过来。 前厅里有两个穿着薄袄戴着帽子,明显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 不认识。 “你们是?”韩元朝问道。 两人听到声音,见他迈进来,忙疾步接过来,躬身大礼。 “东家,我们是来送钱的。”他们齐声说道。 东家? 韩元朝吓了一跳。 他长这么大,被称呼过十九哥儿,元朝,再小一点当奶娃娃的时候可能被母亲称呼过小宝贝之类的酸掉牙的名号。或者被讨厌他的提名挂姓的喊韩均,或者小子,或者小儿等等等等。 但东家这个称呼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还有,他们说他们是来送什么的? “钱,东家。你的红利。”两个男人再一次说道。 “我?”韩元朝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 两个男人点点头,一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恭敬的递上来。 “你们认错人了吧?”韩元朝回过神来问道,自然不会伸手接。 两个男人笑了。 “怎么会,小的们别的差事办不好,连东家都记错,那真是成废物了。”他们说道,“您是肃州韩氏,名均字元朝,族中此辈行十九。” 自己的姓名也不算什么秘密,打听到很容易。 是不是谁在作弄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是你们东家?”韩元朝问道,依旧不接信封。 “我们是太平居的人。”一个男人笑道,“至于东家怎么成为我们的东家,我们来得晚,就不知道了,反正文书上白纸黑字有东家你的名字,想必东家手里也有契书吧。” 太平居! 韩元朝愣住了。 而早已经听的惊讶又不耐烦的郭公子干脆伸手拿过信封。 “我看看多少红利啊,还从京城这么远送来的,真的假的啊。”他说道,打开信封,抽出一张飞钱券,待看到其上的字,郭公子的眼顿时瞪大如铜铃,“一万贯!” 他又转头看韩元朝,这个家伙果然不缺钱…… 一万贯! 韩元朝也被这个话惊的呆住了。 开什么玩笑! “这是给我的?”他怔怔问道。 “是啊,东家,这是给你的。”两个男人笑道。 一万贯! 韩元朝伸手从郭公子手里夺过飞钱。 没错,千真万确,肃州进奏院的飞钱,还是具名飞钱,清清楚楚的写着他韩均的名字! 一万贯! 天上真的掉钱了…… ************************ 假期快乐亲爱的朋友们~   ☆、第二十二章 横财 “有人上门给十九郎送了一万贯?” 消息很快传到内院了,听到这个消息,韩家夫妇亦是惊讶不已,齐声问道。 “是啊是啊,老爷,这不是关键。”管家连连点头,一面伸手擦汗。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人称呼十九郎为东家。”管家说道,“而且说这是到目前的红利。” 东家!红利!目前! 也就是说,将来还有更多的钱,源源不断的钱! 韩家夫妇怔怔一刻。 “他,他什么时候成人家的东家了?”韩父喊道,“是什么地方的东家?” 而此时,东家韩元朝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两三个小厮也跟着乱翻,一向整洁有序的书房里乱成一团。 “没有,没有…” 韩元朝一卷一卷的书翻过,胡乱的扔在几案上,很快几案上那个写有太平居三个字的点心袋子就被压住了。 “公子,到底是哪卷书啊?”小厮们翻的汗流浃背,不得不再次询问。 “我去年带着进京的那箱子书…”韩元朝说道。 “那可不少呢,再说回来后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呢,有没有借出去…”小厮们说道。 借出去.. 韩元朝愣了下。 他现在用力的回想,却只能想起来自己曾经有那个把文书塞进书里的动作场景,但具体是什么书却死活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 要是真丢了.. “要是真丢了,那两个人不会还把钱要回去吧?”小厮忍不住问道。 那可是一万贯…或者不止一万贯… 韩家虽然不是那种没见过一万贯钱的人家,但…..那也是一万贯啊!而且以后还不止一万贯呢。 “要是找不到文书,我自己就不会要了。”韩元朝说道,就算是找到文书,这个钱,他也得好好的斟酌要还是不要… “十九郎,到底怎么回事?” 韩家父母也过来了,看着无法下脚的书房。只得站在门口问道。 “你怎么会成为什么店的东家?是京城赶考的时候吗?” 韩元朝吐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 “这事说来话长..”他说道,“又有些儿戏..”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有个小厮嗷的叫了声。 “公子,是不是这个!” 韩元朝忙回头看去,见那小厮从一卷书中抽出一张纸。 “没错,就是它!”韩元朝喊道,歪歪扭扭的踩着室内的空隙过去接过。 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在几案上展平,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鲜红的官府行会印章。 “…工钱先不给,为了补偿给了一份干股…我想报答恩公。所以就转给了恩公…”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里还能养老小….” 韩元朝的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个男人惶恐激动的叩头,事实上,他连这个男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你是说这份红利是这个男人报答你的?” 听完了讲述。韩父母更加惊讶,这简直太不可置信了。 “..这不到一年,一份红利就有一万贯的干股?” 这什么店啊!这也太发财了吧? “他们还带了账册。”韩元朝说道,指了指几案,然后才看到几案上已经堆满了,忙几步过去将几案上的书卷都推开,找出厚厚的两卷账册,转身递给父亲。 伴着转身啪嗒一声有东西掉下来。 韩元朝扭头看去,见是那袋子点心。 太平居… 太平居!! 他忙伸手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这个不会就是那个太平居的吧? “…这是正规账册…不是作假的,也不是胡乱随意的…你瞧有官府行会印章为证的…”韩父说道。 韩母凑过去一起看点点头。 “…生意也不怎么好啊…花费这么多…”她一面看一面说,“..怪不得一开始连工钱都给不起呢…” 再想到儿子说这店的位置,怎么看都是个行脚店。 一年的全部盈利能有一万贯就大大的不错了。 但看着看着他们夫妻不说话了,神情越来越惊讶。 “…怎么突然就生意好了?”韩母忍不住说道。 韩父顾不上说话翻看完。当然只是粗略的看个大概,但这账目清晰,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开始没有名气,生意自然不好,如果突然扬名,生意大增也是正常的。”他说道,抬头看韩元朝,“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扬名的?” 韩元朝怔怔出声,韩父喊了两声才抬起头。 “这是什么?”韩母问道,看着韩元朝手里的袋子。 儿子身上带的用的都是家里的,除了未婚妻赠的香囊外,是绝不会用外边人的东西,尤其是这种女红。 做母亲以及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些紧张。 “这个,是从姑母那里拿到的。”韩元朝说道,笑了笑,将事情说了。 韩母哦了声,伸手拿过来,倒出一块点心,因为放在的压砸已经碎了扁了,她就手嗅了嗅,又微微的尝了下。 “嗯,不错。”她点点头赞道。 “这莫非是太平居做的?”韩父问道。 “父亲,京城到这里要走一个月呢,哪里能放这么久。”韩元朝笑道。 韩父也想到了,笑了笑。 “这太平居倒是有些意思。”他说道。 书房里一家三口团坐,四周散乱的书卷,看上去有些滑稽,而且想一下今日的事,三人也觉得有些滑稽。 “这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韩母说道,一面看着账册,“从这账册上来看,下一次再送红利来,可不仅仅是一万贯了…” 这红利太大了,目前不到一年就能抵得过她的两个嫁妆田,那以后呢? “真没想到。”韩元朝说道,带着几分追忆。“当时也没当回事,想那个行脚店,不过是一年半载就撑不下去了,又想真开着又能多好,一份红利能有多少…”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飞钱券,账册,契书。 如果知道会是如此的多,他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收。 不,现在知道也不晚。 “这钱我不能收。”他说道。 韩父母也点点头。 “那厨子的感恩我们收,但这种钱我们不能收。”他们说道。 听了韩家三人的话。厅堂中候着的两个男人笑了。 “真让我们家大姐儿说对了。”他们笑道。“说韩东家如石奢般人物。如果是上门求助,定然会义不容辞,但如果送钱来肯定不收。”【注1】 大姐儿? 韩元朝愣了下,下意识的浮现一个辆马车。以及一个笑容炎炎的婢女形象。 难道是.. “这太平居的东家是她家吗?”他不由脱口问道。 她家? 哪个她? 韩家夫妇看向儿子有些不解,看来适才说的还不够详细。 两个男人却似乎明白韩元朝说的是谁,他们笑了笑。 “之一..”一个答道。 原来是她! 是陈相公家? 那这个… “东家你就收下吧,我们大姐儿说了,你要是不收,我们两个就不用回去了。”两个男人笑道,“东家,我们找个养家糊口的好差事不容易,你是个路见不平能仗义的好郎君。可别让我们为难,有什么事,你们东家们去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 这话让韩家三人都笑起来。 “好了,那就收下了。”韩元朝笑道。“有什么事,是我的事,是我与你们东家的事,不为难你们。” “多谢东家,东家果然侠义。”两个男人施礼赞道。 “你们一路辛苦了,来人。”韩父含笑说道。 便又两个小厮进来。 “你们去歇息一下,我们肃州虽然比不上京城,倒也有几个可看的风景,你们去转转。”韩父说道。 两个男人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道谢退下了。 厅中只剩下一家三人,对视一刻。 “那这钱,父亲先用着。”韩元朝说道,将飞钱券推给父亲,“别卖地,也别动用母亲的嫁妆。” “这合适吗?”韩父有些迟疑。 “合适。”韩元朝说道,“适才郭子均在这里…” “叫他郭厚,什么子均。”韩母打断他没好气的说道。 韩元朝一笑知道母亲的忌讳,笑着改口。 “..郭厚在这里,也亲眼听到看到他们给我送钱来,用不了多久,肃州城都知道我在京城有店铺,那这些钱父亲你拿着用,也再合适不过,既与咱们韩家的钱无关,也不是变卖筹钱,外人要说也没可说的地方。” 这真是再合适不过的解决办法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突然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韩父母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你这孩子,去趟京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母亲笑道,旋即一转话头,“不过,大姐儿是什么人啊?” 韩元朝整容。 “正要与父亲母亲说,不过我也不确定,与其说是我帮助了那个厨子,不如说是另有其人帮助了我和那个厨子。”他说道,一面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而且,我猜测,这个人可能是….” 他停顿一下。 “可能是什么?”韩母看儿子形容如此郑重,不由好奇追问。 “可能是陈绍陈相公家。”韩元朝说道。 陈绍! 韩家父母顿时神情惊愕。 这可比见到多少钱的红利更令人震骇! 作为一个地方县令,为官十几年了,韩父都没有见过升朝官,儿子竟然去京城赶考,就结识了一个大相公! “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而与此同时在同江县的张家,一个仆妇扔下手里熨烫的衣衫,大喊一声,就像外边跑去。 屋子里的其他仆妇吓了一跳,一个忙捡起熨斗免得烫坏了衣裳,一个则喊了几声,那仆妇已经跑远了。 “夫人,夫人,是她,是她。” 看着仆妇跪在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韩云娘有些不解,而另一边坐着的张老夫人则哼了声。 “没规矩。”她不咸不淡的说道,“云娘啊,可不能惯着这些下人。” 韩云娘微微一笑。 “是,母亲放心,媳妇有分寸。”她答道,态度恭敬,话却不软。 张老夫人撇撇嘴不说话。 如今这个儿媳妇她可不敢随意指责了,万一再气死一回,可找不到那个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了。 “老夫人,夫人,那个婢女,就是当初给夫人治病的那个婢女啊!昨日的是她啊!”仆妇喊道,“怪不得她会说瑗姐儿又长高了..她自然是认得瑗姐儿的!” 什么? 婆媳二人都愣住了,旋即同时站起来。 “你是说那个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她们齐声问道。 “是啊是啊,怪不得昨日她们说要去看房子,根本就不是租房子,而是故地重游,想要看看..哎呀,哎呀,那娘子还给了瑗姐儿一袋子点心,哎呀哎呀,那婢女还见了瑗姐儿明显是认识,我,我竟然没想到!哎呀哎呀…” 仆妇还在说什么,婆媳二人都听不到了。 “母亲,那个娘子,像画上的美人一样…” 韩云娘露出惊喜的笑,是她吗?原来就是她吗? “快,快去找!”她喊道,口中喊着,仍不解气,干脆自己也疾步出去了。 “快找,快找。”张老夫人也喊道。 找到了好让这神医留个方子,将来媳妇再闹死呀活的时侯她好有办法。 同江县城虽然不大,但找个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不知来处去处的外地人,也不是容易的事,等三天后终于问到客栈,程娇娘一行人早已经走远了。 “应该是从京城来的,听随从的口音是京城的,但往哪里去就不知道了,四天前一大早就走了呢….”店里的伙计说道。 又是这样,不,比上一次好一些,至少知道来处。 这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啊,怎么总是见到了又见不到! 韩云娘轻轻吐口气,看着乌云渐起一场初雪要来的天空。 “要下雪了..大家加快脚步啊..”曹管事喊道,“再往前十里就要进江州的地界了…” 奔波这么久,终于就要到了,前后的人都高声应喝。 在这一片喜悦中,独有一人面色发白。 “公子,你又怎么了?”老仆上了车,看着裹着斗篷缩在车角的王十七郎,无奈的说道,“就要到家了…” 王十七郎嘴角扁了扁。 “所以我的死期要到了..”他沙哑嗓子说道,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老仆呸呸两声。 “好好的什么死呀活呀的。”他说道。 “古叔,我不要跟那女人成亲!”王十七郎抓住老仆的胳膊哽咽喊道,喊了一半又忙压低声音,似乎怕被人听到。 老仆苦笑一下,这件事还是来了。 ******************** 注1:汉?刘向《新序?节士》: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为人也,公正而好义。也就是急公好义的由来。 多谢大家一路相伴,五月结束,六月我们继续前行。   ☆、第二十三章 重归 江州,天上乌云遍布,初冬的风带着几分阴冷,路人行人裹紧了衣裳加快了脚步。 在河边捶打衣裳的妇人将有些僵硬的手放在嘴边暖了暖,看着桥上七八个仆妇脚步匆匆而过。 “北边今日家里来人了啊?”她跟一旁的妇人说道。 “是啊,一大早就热闹的很。”那妇人说道,带着几分艳羡,“天天能待客,天天能摆宴席呢。” “那我们待会儿去那边转转,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先前妇人说道。 北程的下人多得是,用不着也不会用她们帮忙,北程就那两家兄弟,加上孩子们总共十几个人,能吃多少,好些宴席都是齐整摆上齐整撤下。 跟管厨房的婆子们交好的话,能捡些席面下来,就足够一家人吃两天了。 一想到这个,两个妇人也顾不上洗衣了,忙忙的收拾,沿着河穿过一道角门,进入一条宽宽的巷子。 如果从空中俯瞰,这一条巷子将河边这一大片宅院分成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边。 北边一片黑瓦屋顶,足足五六进深,其间庭院相连,回廊九曲,又有假山流水楼台亭阁点缀其间很是精巧细致。 再看另一边,多是低矮房舍,也没有讲究对称中正,其间还夹杂着各种材质搭建的棚居,越发显得逼仄。 两个妇人说说笑笑自然是转向南边。 这边也没有什么角门大门之分,随便走进一条路沿着低矮不平的路向内走去,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拖着鼻涕打闹着跑过,耳边夹杂着不知那家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以及鸡鸣犬吠。 为了躲避几个跑来的孩子,两个妇人向一旁靠去,冷不防身后有人哎呀一声。 “哎呀哎呀我的脚要断了..” 男声喊道。 两个妇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初冬里穿着略显单薄的青布衫,越发显得骨瘦如柴。眉眼清秀,让人心生好感。但再看时一面花哨的旗帜随风扬起,让两个妇人忙摆手躲避。 这旗帜就扛在年轻人的肩头,乱飞的旗子在他的脸上头上乱飘,显得十分的滑稽。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旗子收起来。 “你个小娘生的小骗子…躲在这里做什么!”两个妇人喊道。 “哎呀怎么骂人呢,大婶你们先踩了我的脚呢。”年轻人笑嘻嘻说道。 两个妇人呸了声,抬脚就走。 “哎哎大婶大婶,我搭的棚子一阵风又刮到了。我能借你们家的草棚子住一住么….”年轻人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两个妇人更是呸了声。 “去,去,你住了,我们家的家什放哪里?”她们说道。不再理会这年轻人径直去了。 年轻人在后哎哎两声。 “真是没眼力,我可比家什值钱多了,我迟早要发达的,一饭之恩必偿,你们真是赔大发了…。”他笑嘻嘻的说道。一面摇头晃脑,一面抬脚迈步晃晃悠悠的向外而去了。 两个妇人回到家里赶着家里的孩子晾晒衣裳,自己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一起往北程这边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午宴才撤了席。两个妇人立刻趁势帮忙收拾洗涮,忙了半日才消停。 “多谢二位娘子帮忙了。” 坐在小几子上跟人说笑半日的厨房管事娘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一面摆了摆手。 两个小丫头便捧着两个陶罐递过来。 两个妇人面色惊喜,但忙推脱。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拿家里的东西。”她们摆手说道。 “都是家里人,怎么不能拿,放着也是糟蹋了。”管事娘子笑道,“娘子们别客气了。” 说这两句客套话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都是家里人?真要是家里人,她们这些管事娘子哪里敢这样对待….. 两个妇人腹议,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便忙接着,再三道谢。 “今日谁来了?”她们找话问道。 “大夫人娘家嫂子。”管事娘子说道。 “是王家夫人啊,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两个妇人陪笑说道。 “是来接人呢。”管事娘子也随口说道。“王家小公子从京城回来了,差不多今日就要到了。” 作为家里人,虽然连这边的正院子都没踏入过,但对于程家的各种亲戚却是了如指掌。 “王十七郎出门了啊?”两个妇人笑道,旋即又有些不解,王家小公子回来,怎么不回王家,回到这里来了? “..小公子真是跟姑母亲啊,还特意来咱们家里…”她们试探笑道。 管事娘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显然不是这样… 如果是的话,管事娘子一定会把王家小公子夸上天… 但又不否认,可见是一些不便说出口的原因…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眼神闪闪亮亮带着几分兴奋,看来又有故事可说了。 “..福娘子..夫人说那边的小厨房还是按老规矩准备……” 一个妇人急匆匆走来说道,话没说完,管事娘子给她使个眼色,她便住了口。 两个妇人知趣的忙告退走开了。 管事娘子这才问那妇人什么事。 “哪边的厨房?”她问道。 “能哪边啊。”妇人笑道,“那个傻子的呗。” 管事娘子面色微微惊讶,拉着这妇人走到一边。 “还留在家里啊?不是直接送到道观里吗?”她问道。 那妇人笑了。 “难道要从道观里出嫁吗?”她压低声音说道。 管事娘子的神情愕然。 “那件事,还当真啊?”她问道。 “自然是当真的。” 程大夫人的庭院里,王家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对程二夫人微微一笑说道。 程大夫人哦了声,也笑了笑。 “看来也是缘分到了。”她说道,“十七郎都亲自把人从京城带回来了,那自然是很满意了。” 看上一个傻子?这是夸呢还是骂呢? 程大夫人顿时不高兴了。 “我们十七很懂事的。知道为人解忧。”她说道,“不像有些人只会给人添乱。” “哎呦,大嫂说谁呢?”程二夫人不咸不淡问道。 如今两个妯娌的生分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了。王夫人轻轻咳了一声。 “那二夫人的意思,是如何?”她问道。 作为大夫人的娘家人。自然要为大夫人撑腰。 “这门亲事难道还不够真?”王夫人含笑说道,“也是,我们还没相看嫁妆呢,是有点不当真了。” 如今嫁女之风越来越浮夸,据说有的地方已经到了说亲前请夫家来家中看嫁妆的地步了。 嫁妆是程二夫人的软肋,闻言笑了笑。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她说道。一面起身,“家里有大嫂,家外人家有舅父,我这个当后母。说不得。” “说不得,做的。”程大夫人说道,“她就要进门了,住的用的可都齐备了?那屋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该熏的熏一熏。说不好不怕,做不好可是要给人落口实的。” 程二夫人面色发青。 “多谢大嫂提点。”她说道,草草施礼,抬脚就走了。 廊下的仆妇忙疾步跟上。 看着院子里的人去了,程大夫人才哼了声。 “怎么。你们两个现如今见面就吵啊?”王夫人问道,“这可不好吧。” 程大夫人端起茶碗。 “怎么会。”她说道,“她不懂事,我还不懂事吗?也就是说起那个孩子…别的事,也没什么可见面的。” 王夫人笑了。 “看来这个孩子还真不能在你家留着了。”她笑道。 的确是不能留了,一开始就不该留,程大夫人点点头,又看向王夫人。 “不过,这门亲事真当真啊?”她说道,叹口气,“实在是委屈我的儿了,我这心里不能想啊。” “十七他高兴就好了。”王夫人笑道,“再说,娶了也能再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是个傻子,也算是恶疾,不喜欢了就休了养起来罢了,男儿家再娶算什么大事。 程大夫人点点头。 “我的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倒是便宜他们了。”她说道,越想越心下不平,抬头喊一个仆妇,“去那两个庄子上,告诉庄头,收成账册,一并交到公中来。” 那两个庄子已经半明半暗的被程二夫人拿了将近半年了,这突然要回来,二夫人怎么肯罢休,这岂不是又要闹了? 仆妇面色复杂犹豫。 但也不敢说什么应声是起身退出去。 果然,只要沾上这个傻儿,家里就休想安宁。 看吧,接下来又有得热闹了。 仆妇还没走出院子,便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来了?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站起来,一脸惊喜。 “十七郎回来了?”她们齐声喊道。 仆妇却是神情犹豫。 “好像是吧..”她说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愣了下。 什么叫好像是? “人是,是说咱们家的程娘子回来了..”仆妇结结巴巴说道。 那不就是嘛! “怎么去接的人不先来报一声?”王夫人说道抬脚欢喜的向外而去。 程大夫人瞪仆妇一眼。 “话都不会说了?门上不习惯,那就去后门吧。”她没好气的说道,也抬脚忙忙的出去了。 仆妇神情尴尬。 “不,不是的,只是…”她还想解释,“只是看着怪怪的..” “到了?” 另一边程二夫人也听到了消息,想了想起身,看着在一旁跟小丫头玩翻绳的程七娘。 “七娘,走,我们去接你姐姐。” “哪个姐姐?”程七娘手眼不停,问道,“六娘她们都在家呢。” “你那个傻子姐姐。”程二夫人说道。 程七娘顿时将手中的绳子甩下。 “母亲。不许她进门!”她喊道。 程二夫人伸手戳了下她的头。 “不许她进门,你将来就别想出门!”她说道,“快跟我走。咱们家的人,凭什么由她们做好面子得好处!”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程七娘向外而去。 门前已经站满了人。 “怎么这么多人?”程二夫人有些惊讶问道。 见是她来了。仆妇们忙让开路,程二夫人拉着伸手掩着脸的程七娘走出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前的程大夫人和王夫人,二人的神情有些惊讶似乎有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那是王家的小宝贝来了吗?怎么不上前去接着?”程二夫人撇撇嘴说道,一面看着门前,然后她也怔住了。 门前停着两辆黑漆平头大马车,初冬的阴天下。丝毫没有跋涉的风尘,反而新油过一般闪着明光,再看左右的马肥体壮毛色油光,站在马儿一旁的十五个随从。皆是一般的高壮,一看就是精心特意挑选的。 齐刷刷的两排站着,一水上好衣裳,裹着的金边大斗篷随风翻滚,直晃得围观人的眼睛睁不开 “好威风…” “比知府大人出巡还要威风…” “可不是就差旗号、官牌了…” “这谁啊?” “程家又来大亲戚了?” 巷子里河对岸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十七?”王夫人终于回过神,上前一步喊道,一面不忘左右看,心中有些奇怪。 昨日她就派人去路上接了,怎么不仅看不到刚派去的人。也看不到老仆等人呢?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请的镖师吗? “夫人,夫人..” 一个随从从人后挤过来,风尘仆仆,脸上还有汗水,从那十几个随从身边走过,显得狼狈不堪。 王夫人一眼认出来了,这个就是自己家的随从,以前也不觉得如何,怎么此时看来觉得有些丢人。 “小公子已经先回家了。”他忙忙说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愣住了。 “先回去了?”她们齐声问道。 “是啊,清早就接到公子了,可是公子非要回家去,说什么也不来这里。”随从说道。 非要回家…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对视一眼,便看向门前的马车。 那,这是谁? “程夫人。”曹管事一抖衣袍上前施礼。 程大夫人愣了下,看着他,似乎有些面熟。 “你是….”她问道。 “我是周家的。”曹管事说道,微微一笑。 周家的! 那,那车里这是… 车帘此时掀开,半芹先下车,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忍不住几分感慨。 “我护送程娘子回来了。”曹管事说道,一面侧身展开向后一指。 伴着他的动作,周家的随从们也都转身向后。 半芹打起帘子,扶下程娇娘。 原本嘈嘈杂杂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的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那个披着斗篷的小娘子。 背面的人能看到宽大拖地的斗篷,侧面的人能看到光洁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正面的人能看到长长的眉,深深的亮亮的眼。 不管哪个方向看的人却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这是一个美人。 被母亲强行拉着的程七娘一直用手掩着面,决不让那个傻子再吓到自己,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这个傻子而颜面无光,但很快她听到四周的嘈杂声消失了,好像所有人都同时屏气噤声。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什么事?” 一片安静中,有男声从人群外传来,手中一杆旗子东摇西晃,将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终于被他挤到前边,前边的人差点被推下河。 “干什么!” 河边一阵骚动,年轻人被人胡乱打了好几拳,才安静下来。 “你们看什么看什么?”年轻人挨了打也不在意,一面喊道,一面看向对面,顿时眼睛瞪大,“哇,美人啊!” 程七娘偷偷的张开手缝,一个小小的摇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素锦裙摆晃动,露出穿着木屐的白袜… 走路走的这样好看啊… 她的手指不由再次张大,一个比程六娘个头高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比程六娘的头发黑,比程六娘的眼睛大,比程六娘的肤色白… 比程六娘美的多,不,比她认识的所有娘子都美的多的多…. 这美人是谁啊? 她不由前行一步。 “你是?”程大夫人看着站定在面前的女子,下意识的问道。 “程娇娘,见过伯母。”程娇娘屈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 程娇娘!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现一个身影,暮色灯下,俏立的女子掀起幂篱,与此时屈身礼毕的女子终于重合在一起。 “你就是程娇娘?”王夫人迈上前一步,挤开了呆呆的程大夫人,带着几分欣喜,上下打量程娇娘。 怪不得,怪不得… “比画上可美多了..”她笑道。 她就知道她儿子的眼光绝对没错,而且眉眼里哪有半点痴傻!果然是好了,还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来,进去吧,外边冷。”王夫人笑道,一面前行引路。 程娇娘再次施礼,抬脚迈步。 看她们一个外客一个后辈竟然先进门,主人程大夫人才回过神,忙跟上。 程七娘转过身,不待母亲拉着,向前跑去,一面看着前边跟随王夫人走动的女子。 而在另一边,院中闻讯赶来的程六娘四娘五娘也站住脚。 “快看,快看..”程四娘说道,站在路旁,隔着一丛含苞待放的腊梅看过去。 被王夫人和程大夫人一左一右相拥的一个女子缓步而行,暗青色的宽大斗篷随着走动飘飘。 从来没有见到过走路也能走的这样美,甚至她们都不用看这女子的面容就已经认定了这是个美人,再看清了面容,的确是个美人….. “她是谁?”程六娘问道,手扶着腊梅枝,神情惊讶。 “她是我姐姐。”从后提裙小跑跟上的程七娘大声喊道,带着几分得意。 姐姐? 程家的人进了门,门前呆滞的人群才醒过神,顿时轰然。 “看那个美人..” “说是谁?” “…不知道啊…” 看着门前的热闹,曹管事得意洋洋。 “曹爷,怪不得昨日明明能连夜赶到,你却非要咱们找个客栈落脚,洗洗刷刷换新衣,这感觉真是不错。”两个随从低声笑道。 “那是,咱们娘子回家,自然要风风光光的。”曹管事说道,轻咳一声,看着恭敬上前的程家家丁,摆摆手,招呼大家进门。 程家的门前恢复了安静,两边河对岸的人群却还没有散去,依旧在议论纷纷。 河边的年轻人揉了揉鼻头,收回视线,看着四周的人群眼睛一亮,将手中的旗子呼啦抖开。 铁口直断,四个字随风翻飞。 “….有人要卜一卦吗?一钱卜卦,免费解灾…” **************************** 多谢大家捧场,五月粉红票第一,谢谢谢谢。 今日过节,一更,字数不少。月初还是要求保底,麻烦大家了,谢谢谢谢。   ☆、第二十四章 相聚 程大夫人的院子里站满了仆妇丫头,还有更多的丫头仆妇招呼着跑来,远处其他仆妇丫头不明白的还互相询问。 “怎么了?” “快去看那个傻娘子回来了。” “傻娘子有什么看的?小心看了倒霉。” “不是傻子,是个美人!” “那到底是来了个傻娘子还是美人?” 程家内院里嘈杂窃窃不断,但临近程大夫人这边却没人敢高声说话,院子里的仆妇丫头更是屏气噤声,再看厅堂里坐满了人,也是静可落针,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程大夫人左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此时正一手抬袖子一手饮茶…哦,不是茶,在丫头们端上茶的时候,在她身后的那个婢女含笑出声提醒。 “我家娘子不吃茶,请换白水来。”她说道。 这个婢女神情含笑,姿态自在,没有丝毫的到陌生地方的拘束。 哦,对,对她来说,这也不算陌生地方,这个婢女以前来过。 程二夫人身边的仆妇眯眼认真的看了好久,才与印象里那个惶惶不安被打了一巴掌含泪的婢女重合起来。 这个丫头竟然也又回来了。 解下斗篷的女子穿着一如斗篷那般色调沉沉,只滚边的大袖罗衫,素色长裙,发鬓单挽,插着一把小银梳,除此之外别无饰物,高抬的袖子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垂下的宽袖就如同这女子的举止形容一般自然流畅。 袖子收起垂下在膝上,茶碗也被推开,在场的人这才松口气,似乎终于能说话了不怕打扰到这个娘子了。 “你,真的好了?”王夫人第一个问道,虽然自从进门到现在她的视线几乎将程娇娘里里外外都看了无数遍。 “我的身体还可以。”程娇娘答道,对她微微一笑。 王夫人迟疑一下。伸出手。 “这是…几个?”她问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愕然。 “五个。”程娇娘神情无恙,微微一笑说道。 识数!这就够了。 王夫人大喜,松口气。 “太好了。”她说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 别人还愣着。程娇娘起身屈身送礼。 屋中其他人这才回过神乱乱的起身。 “坐吧坐吧。”王夫人笑道一面抬脚向外走。 程大夫人知道她心中记挂王十七郎,如果不是要细看这程娇娘早就走了,所以也没有再挽留,亲自送出去。 “不错不错,哎呀姐姐,你也是,这么好的小娘子。你还委屈什么。”王夫人笑道,一面疾步而行。 程大夫人神情复杂。 “以前,也没这么好…”她说道,说完了又停了下。“现如今也没觉得怎么好..人好不好的,又不是单看长相…” 王夫人回头一笑。 “我们家十七,可不就是单看长相嘛。”她笑道,一面伸出手指摆了摆,“这长相。没得挑。” 程大夫人看着王夫人坐车急急而去,站在二门外有些怔怔。 身后有乱乱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嬉笑。 “快去,快去看美人..” “..真是那个傻儿吗?” 程大夫人转过身,见是三四个粗使丫头乱跑。顿时拉下脸。 旁边的仆妇忙嗨声。 那几个粗使小丫头这才看到这边程大夫人,吓得跪下瑟瑟叩头。 程大夫人也懒得责罚这些人,只觉得心内燥燥,说不上什么滋味。 上一次这小娘子回来,夜间敲门引得二房夫妇打了一架,也引得她们妯娌生了嫌隙到现在。 这一次她倒是白日堂堂正正进门,可是瞧引得这热闹…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麻烦呢。 程大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抬脚迈步向内。 不过.. 她又停下脚。 真的好了?不傻了? 真的能好?天生的还能好? 还是如同上一次从并州千里归家一般其实都是是那个丫头安排得当的功劳? 哦,对,这个丫头,这个跑去周家的丫头怎么又回来了? 她继续抬脚迈步,只觉得脑子乱乱,走到院门口,却见院子里适才涌涌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当值的丫头仆妇在那里低低窃语什么。 “人呢?”她惊讶问道。 仆妇丫头们忙站开。 “夫人,二夫人带走了。”一个仆妇答道。 二夫人带走了? 程大夫人顿时面色沉沉咬牙,看看,看看,傻的时候进门推给自己,如今看着好了,立刻就抢着带走了。 为了人吗?才怪!定然是又起了什么鬼心思了! “娇娘,你看,这里便是你的家。” 程二夫人含笑说道,一面引着程娇娘迈进院门。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忙站开,一面小心的看着这个缓步而来的女子。 在她们身后,跟着程七娘程六娘等姐妹,再后是各自的丫头仆妇,再再后是其他仆妇丫头,呼呼啦啦的都从程大夫人的院子里跟来,在院门外如同甩了长长的尾巴,更别提一路上闻讯的躲在路边看的丫头仆妇。 “你父亲没在,我已经让人去给他捎信了,等他得休沐时回来见你。”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引着程娇娘进了厅堂。 “快,坐下歇歇。” “夫人,我们娘子的房间在哪里?”半芹问道,“我们娘子想要先歇息一下。” 程二夫人看着这个丫头,想起来是谁了。 当初不愿意给七娘做厨娘,被打了一巴掌,吓的跟小鸡崽子哭着走了,后来周家来了个少年公子,一个眼神就勾走了。 看来这一去没白去啊,学到本事了,瞧瞧这气势。比当家的主子还自在。 程二夫人心里轻笑一声。 这丫头不简单啊。 “是啊,我都欢喜的忘了。”她含笑说道,一面看身旁的仆妇。“娇娘的屋子还是大夫人安排的吗?” 仆妇心领神会。 “是。”她答道,一面面色为难欲言又止。“可是夫人,那边的屋子好久不住人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闷潮湿热,如今天又冷了,虽然收拾了一下,但住人只怕不太好…” 啪啦一声响。 程大夫人将手中的茶碗推到。茶水洒在托盘里,丫头忙跪行过去收拾。 “她是这样说的?”她竖眉问道。 仆妇低头应声是。 “所以二夫人让娇娘子暂时先去七娘那里住了。”她说道,“她自己带着人亲自去收拾荷花池的屋子。” “难道我没叮嘱让她去收拾吗?”程大夫人气的咬牙说道,“这么急巴巴的让我当恶人对她有什么好?” “那自然是有好处的。”仆妇说道。“夫人,如今看来娇娘子果然是大好了…” “哪里好?”程大夫人没好气的问道,“长得好?她原本就长的那样,上次回来谁让你们不看的,能走路?上次也是走进来的?会说话?上次父亲二个字喊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一样,怎么就成大好了?不就是周家做足的排场….” 周家做足的排场… 程大夫人停下话,一抚掌。 怪不得说哪里不对呢,周家这次可是真给这小娘子做足了排场! 他们为什么?呵护自己的外甥女?啊呸,鬼才信! “我说他们怎么这么久没动静。还以为真死了心不再惦记我家…..娇娘的嫁妆呢,原来后手在这里。”她哼声笑道。 “可不是,周家这么大张旗鼓就差敲锣打鼓的一送,满城都知道咱们家的娇娘不再是小时候那样的了,二夫人心思鬼精的很,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可是有话说了。”仆妇低声说道,“万一不合她心意,必然要胡乱的嚷出一些话,以前怎么嚷倒无所谓…” 毕竟满城人都知道这程娇娘是个痴傻儿,一个痴傻儿能嫁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且这人家程大夫人挑的一点也没得挑,程二夫人再说什么话,也没人信。 但现在就不一样,这个痴傻儿在人前惊艳亮相,明日就传遍全城了,那要是程二夫人再说些关于这程娇娘的什么话,民众大约就得掂量掂量了… “二夫人正是看这孩子能用得动,并非是痴傻呆滞,所以急着拿捏笼络呢,到时候哄着那孩子要东要西说南说北的,夫人,那可就…”仆妇摇头啧啧两声。 早就说过,这个傻儿,就是个麻烦!程大夫人咬牙。 “夫人,正好王夫人也满意,王公子也回来了,快些打发她出门。”仆妇说道,“小心夜长梦多啊。” 程大夫人点点头。 “你们也别闲着,去拿些衣裳家什给她送去。”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出来。 “快点,快点,去库房。”她招呼其他仆妇们说道。 院子里一阵忙乱。 相比于这边院子的乱哄哄,位于程家大宅外的后巷里,一家低矮平房前的人们却是欢喜不已。 “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挨打了没?”春兰一面哭一面拉着金哥儿左右上下的看。 金哥儿父母也在一旁又是笑又是抹眼泪。 “哎呀,什么啊。”金哥儿说道,甩开春兰,晃着自己的胳膊,“我结实的很,长高了呢。” 一面说一面回头。 “两位哥哥,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快去歇着吧。” 春兰一家这才看到这边还站着两个人,手里各自拎着两个包袱,身材高大,穿着跟金哥儿一样,但却比金哥儿有气势多了。 春兰认得他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四公子如今不在家,她没有白闲着,而是到派了其他的活儿做,当听说那个傻儿娘子回来时,春兰自然也惊喜不已,跟着人跑去门口看,但因为去的晚了。只看到程娇娘被人拥簇着向内院而去的背影。 当然她要看的并不是这个傻儿娘子,而是自己的弟弟,因此自然不会跟别人一般追着去看。而是打听金哥儿,在安置下人的院子里看到周家的这些随从。也被这齐整划一的气势惊呆了。 一问得知金哥儿已经往家里去了,她这才急急的跑回来。 此时看到这两人的装扮,便知道这是周家的随从。 “好啊,金哥儿,那我们先走了。”二人笑着说道,还有一个伸手拍了拍金哥儿肩头。 态度和蔼神态亲密,站了这半日被忽略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你们先回去。等明日我带你们出去玩。”金哥儿笑呵呵的说道。 两人又对金哥儿父母和春兰施礼,慌得二老忙还礼,看着二人这才去了。 这两人一走,其他围观的邻居都呼啦围上来。 “金哥儿..这是周家的人啊?” “金哥儿。京城好玩吗?”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的各种询问。 金哥儿笑着一一作答,又招呼大家进屋。 “我给大家带了礼物回来了。”他说道。 竟然这么大方?再看金哥儿手里的两个包袱,大家顿时眼睛发亮,哄声拥着金哥儿就进去了。 春兰和父母急的跺脚。 “这孩子,穷大方什么啊。”春兰低声急道。去了一趟京城就回来装阔气,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借了谁的钱买来的呢,暗自后悔没及时拦住,只得急急的跟进去。 屋子里已经热闹成一片了,伴着金哥儿的包袱打开一件一件的礼盒送出来。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绸缎。你们拿着做衣裳…” “这是京城最好的官酒,你们拿着尝尝…” 金哥儿的话一声声传来,屋子里的惊喜声也一声声响起,春兰和父母的心跳也一下一下的变快。 我的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金哥儿,这,这得多少钱啊?”有邻居问道。 金哥儿摇摇头。 “不知道,半芹姐姐给准备的。”他说道,一面拍拍手,对着众人施礼,“我不在家有劳你们照顾我父母姐姐了。” 这话让屋中的人都笑了。 “哎呀哪里哪里..” “哎呀金哥儿去了趟京城真是了不得了…” “哎呀你看人家金哥儿,再看看你,真是差远了…” “金哥儿可是出息了..” 听着这些赞叹,看着街坊邻居们半艳羡半嫉妒的神情,金哥儿父母不由挺直了腰背,咧嘴笑呵呵的。 “这混小子,还学会这种话了。”春兰也笑道,抬手擦泪。 果然出门在外受过苦就懂事了。 邻居们散去,屋中一家四口对坐,儿子没有挨打也没有饿瘦,一家人放下心来,但看着空空的两个包袱,又都心疼。 “到底花了多少钱?”春兰问道。 “我真不知道,应该很贵吧,半芹姐姐买东西可大方了,什么都挑最好的来。”金哥儿一面喝着母亲煮的茶汤一面说道。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春兰迟疑一下。 “那个半芹,又跟傻…娘子了?”她问道。 “不是那个半芹,是…大半芹,不过那个半芹也跟娘子了,这次回来的就是她。”金哥儿说道。 春兰听得一头雾水,那个哪个到底是哪个? “有三个半芹姐姐,大半芹姐姐最厉害留在京城了,二半芹姐姐跟了别人,最初的半芹还是半芹…”金哥儿扳着手指说道,看姐姐更加糊涂了,便摆摆手,“…反正说了姐姐你也不认得,就别管哪个是哪个了。” 春兰哦了声,那倒也是,反正都是婢女,只要娘子不这个那个就成。 “那是周家给的钱吧?”她问道。 “我们娘子自己就有钱,才不稀罕周家的呢。”金哥儿得意的说道。 娘子有钱? 父母以及春兰三人对视一眼。 “那个傻子哪来的钱?”他们齐声问道。 “我家娘子不是傻子。”金哥儿不高兴的说道,带着几分肃容,“你们别再这么说,我们在京城遇到的事,你们都想不到,如果娘子是傻子,我今日就不可能这样回来了。” 屋中三人更加惊讶。 “遇到什么事?”他们问道。 低矮的屋子里。破旧的席子上盘膝而坐的少年神情变得凝重,视线看向门外,似乎在追忆。 屋内一阵沉默。奇怪的是在这沉默中春兰以及父母突然感受到威压,这让他们不敢再开口询问。虽然要问的对象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儿子和弟弟。 眼前这个才离开一年多的少年人,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什么事你们也不用问了,这些事半芹姐姐都嘱咐过不要说。”金哥儿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跟着娘子,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就行了。” 他说着话从袖子拿出一张纸推到二老面前。 “我没给爹娘姐姐你们买什么礼,这是半芹姐姐帮我攒的月钱。你们拿着吧。”他说道。 金哥儿父母第一次见这种东西,有些不解,春兰跟着四公子有些见识,知道这是飞钱券。 “能有几个钱。还做成这个,白白的给人分去一些。”她说道,一面伸手拿过,待看清其上的数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贯!” 金哥儿父母也被这个数额吓住了。 他们一个月月钱不过是五十文,如今在江州一贯已经涨到七百二十文了。那一千贯是多少文? 老两口头脑发胀两耳嗡嗡怎么算都算不清。 “怎么会这么多?”春兰手抖的拿不住飞钱券颤声问道。 金哥儿咧嘴一笑。 “半芹姐姐说,我的月钱跟龙图学士的俸禄一般。”他笑道。 龙图学士?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啥,但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官员。 一个小厮的月钱跟朝廷命官的俸禄一样?这,这不是开玩笑! “半芹姐姐说的,我们人少。大家就多得点,还有说我离家远,如今又学了赶车,还要护院,还有劈柴洒扫,都是我来做,所以一个人抵好几个人用,应该多给些。”金哥儿咧嘴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摸摸头。 原来他能做这么多事呢。 又是半芹姐姐。 “那到底是半芹姐姐做主啊还是娘子做主啊?”春兰忍不住问道。 “娘子做主啊,不过这些小事娘子从来不理会的,半芹姐姐自己做主就行了。”金哥儿摆手随意说道。 这些小事? 这钱财是小事?那什么叫大事? “对啊,这就是小事嘛。”金哥儿说道,一面端起茶汤继续喝。 干掉那些想要欺负他们的人才是要娘子做的大事。 程夫人这边的忙乱也好,小厮金哥儿这边的惊喜也好,都没有影响到程娇娘。 她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理会。 程娇娘在程二夫人安排的程七娘的屋子里洗漱过后便歇觉了,一觉醒来时,便见半芹坐在席垫上低着头叠放换下的衣裳,夕阳的余晖照在室内,安静而祥和。 门外有脚步声以及说话声低低的传来,紧接着有人从门外探头。 半芹听到了忙轻轻的起身向外,一面冲那人摆手。 “我家娘子还没醒。”她低声说道。 程七娘听着她的话,视线看向内里,和榻上侧身而卧看过来的程娇娘四目相对。 大大的黑亮幽深的眼一眨不眨的。 还没醒?那这是..睁着眼睡觉吗? 竟然睁着眼睡觉!吓死人了! 程七娘一声尖叫向后躲去,她这一声尖叫让跟在她后边的程六娘等人也吓得尖叫起来,裙角乱踩相撞跌倒一片。 跟随的丫头仆妇也不明所以吓得又是喊又忙去搀扶。 这边的院子里也顿时乱成一团。 ************************* 一更,但还是想要求保底,(*^__^*) 嘻嘻…… 大约还是些啰嗦的日常吧,反正这文一直是这样了,还是攒文吧,老规矩,十天看一次就好一点。 我对不住你们了。   ☆、第二十五章 打量 程六娘将程七娘从奶妈怀里揪出来。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她干什么了?”她喝问道。 此时她们已经站到了院门外,惊魂未定。 “也不对啊,刚才进门啊在大伯母那里,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啊?”程四娘抚着胸口说道。 反而很好看….. “难道在人前都是装出来的?没人的时候,就跟当初六娘看到的那样眼睛这样,嘴巴这样..”程五娘带着几分惊恐比划着。 大家又想到上一次这傻儿娘子进门后偷偷去看程六娘的描述。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程七娘身上。 “说啊。”程六娘摇着程七娘催促道。 程七娘带着几分余悸。 “她,她,睁着眼睛睡觉。”她说道。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睁着眼睛睡觉… 那可真可怕… 程六娘一跺脚伸手推了下程七娘。 “你傻了啊?”她气道,“睁着眼,那就是没睡嘛!” 啊? 对啊! 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又是气又是想笑又是莫名的羞臊。 “你可真是的,胆子怎么这么小的!”程四娘和五娘也忍不住发些牢骚。 “胆子小?”程六娘则更干脆,哼声说道,“不是胆子小,是傻!所以,是你的姐姐嘛。” 程七娘嘟嘴一脸委屈。 “我,我,是那婢女说她睡觉呢…”她争辩道。 “睡觉又不是死了,难道不能醒了吗?”程六娘说道,伸手戳程七娘的额头,“醒了闭着眼才是吓人好不好?” 程七娘被戳的捂着头。 “哎呀你别戳我。”她喊道。 程六娘看着院门口,伸手推开她。 “让开让开。一点用都没有。”她说道,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抬脚向内走去。 程七娘委屈的嘟嘴,抬脚跟上去。 程四娘和程五娘迟疑一下也忙跟上去。 屋门已经拉开了。一个婢女正端着托盘走过。 程六娘迈进室内,左右看了看,才看到窗边几案前坐着的女子。 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端坐,碎花襦裙盖住了腿脚,披肩的长发与青缎罩衫混为一体倾泻在地上。 修长白皙的手正接过婢女递来的水,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微的抬头来看。视线端正却又带着几分轻松随意。 程四娘五娘七娘等人也互相挨着迈进来,几目相对,室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摆设什么都没有变。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在屋子里绣了一条手帕,针线绷子都还没收起来,就在窗边的几案上摆着呢,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陌生了,好像是来到别人的屋子里一般。 程七娘迈上前一步。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主人身份,伸手指着几案。 “喂,只是,让你暂时在这里歇息一下,你。你别碰我的东西啊。”她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视线正正端端。 “好。”她说道,放下水碗,看着屋中站着的四个女子,伸手,“坐。” 程六娘四人下意识的屈身还礼,矮身坐下,坐了一半才回过神。 开玩笑啊,她们才是这家中的女儿们,且是生活了很久了女儿们,怎么这一个外来的不到一天的女子就在她们面前摆出主的款了? “你,真的好了?”程六娘用力抖了下衣裳,坐直身子看着程娇娘问道。 “这是几?”程七娘伸出手问道。 程娇娘还没回答,程六娘打了她的手一下。 “我舅母已经问过了。”她低声说道。 对于这几个娘子的失礼,程娇娘只是微微一笑。 “我上一次回来时,就好了。”程娇娘说道,“要不然,你们觉得一个傻子能自己从并州回到江州吗?” 要是认为一个傻子能做到如此,那人才是傻子呢。 程六娘点点头,旋即又回过神。 “那是你这婢女有钱雇了人送嘛。”她说道,看了眼一旁的婢女半芹。 “娘子抬举奴婢了。”半芹施礼笑道。 程娇娘显然不会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没有接话,拿起梳子梳头,半芹忙起身为她挽鬓。 看着这形容自在的主仆二人,坐在厅中的程六娘等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证明一个傻子不是傻子?”她低声问道。 程四娘五娘都一脸尴尬。 “还用证吗?”她们低声说道,一面看了眼梳妆的程娇娘,头发挽起来,更显得额头饱满,眼睛黑亮,明明没有一件饰物,却让人觉得耀眼。 这样的人如果是傻子,只怕天下的女子都愿意当傻子…. “她这样子又跟她是不是傻子没关系,是跟她父母的缘故。”程六娘哼声说道,扭头看一旁的程七娘,抬了抬下巴,“比如七娘长得不好看,也不是她的错嘛。” “我哪里不好看了?”程七娘喊道。 “我就是说假如。” “假如也是你长的不好看。” “本来你就不好看,小孩子家真是说不通。” 屋子里响起程七娘的哭声,门外的仆妇也忙涌进来劝慰。 这边吵闹成一团,那边程娇娘主仆依旧闲闲的挽着发鬓,脱下罩衫,换上外袍。 “别闹了,别闹了…”程六娘说道,伸手推程七娘,“她走了,她走了。” 大家抬头看去,见程娇娘正从她们身边走过。 “哎。”程六娘喊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她,居高临下。 “何事?”她问道。 “你,你干什么去?”程六娘问道。 “我去见这家里的男主人。”程娇娘说道。 这家里的男主人? “是程大老爷。”半芹在一旁补充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抬脚出去了。 看她走出屋门,程六娘等人才乱乱的回过神起身。 “反正我觉得,她,她就是个傻子,怪怪的。”程六娘说道。 程四娘五娘也点点头,看着外边女子的背影。 “傻不傻的不知道,但是有点怪怪的。”她们说道。 “可是,她长得好看。”程七娘说道,一面抬手擦了擦眼泪,“有这样的姐姐,出门去的话,一定很风光。” 话音才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程二夫人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娇娘你怎么出来了?……七娘,七娘,是不是你吵你姐姐歇息了?不是说不让你吵你姐姐吗?看我不罚你!” 程七娘的脸顿时又拉下来。 “我不要姐姐了!”她跺脚喊道。 程二夫人拉住程娇娘。 “你要去哪里?”她惊讶问道。 “去见程大老爷。”程娇娘说道。 “不用急着拜见,你先歇息一晚,等明日老夫人,大老爷,一起见吧。”程二夫人含笑说道。 “我要找他要些东西。”程娇娘说道。 要..东西? 程二夫人眼睛一亮,拉着程娇娘的手不用用力。 果然,周家把她送回来是有目的的… 还是周家好手段,怪不得一直无声无息的,把人要走,然后教一教,打扮打扮,往人前一推光鲜亮丽的好人儿一个。 竟然是好人儿,不是傻子,那说出的话大家就能听一听了,可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娇娘,你先跟我来,我跟你说些事。”程二夫人含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 “什么事?”她问道。 “娇娘,我呢,虽然是你继母,但是,我可是一心为你好的…”程二夫人说道。 程娇娘和半芹都看着她。 “你,一心,为我好?”程娇娘问道。 程二夫人虽然被看的发毛,但面上神情不变,一面叹口气。 “我知道你不信的。”她说道,一面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下眼角,“我到底是你的继母….” 程娇娘点点头打断她的话。 “我信。”她说道。 真的?程二夫人倒有些意外,抬眼看着她。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自然是真的。”她说道,“只要你信,我就信。” ********************* 今日两更   ☆、第二十六章 不喜 程大夫人很快接到仆妇来报。 “她要见老爷?”她问道,看了看天色,此时不过天才擦黑,距离这女子进家门不过才半日而已。 “我觉得不是她要见老爷。”仆妇低声说道,“是周家要见吧。” “也不知道周家都怎么教的她,这才回来,就急吼吼要来说话了。”程大夫人说道,一面拂了拂衣袖。 “不止周家急,刚刚二夫人拉着她说了半日的话呢。”仆妇说道。 “我倒要看看,她们想干什么?”程大夫人说道,对着仆妇摆摆手,“去,告诉她们,大老爷出门了今日不在家,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仆妇应声出去了,不多时急匆匆进来了,身后空空。 “怎么?”程大夫人有些不解问道。 “她说。”仆妇说道,有些迟疑的看了眼程大夫人,似乎难以开口的低下头,“她说既然大老爷不在,那就改日再来吧。” 竟然不见自己? 程大夫人一脸惊讶,旋即愤怒,什么意思啊?真是目中无人啊! “夫人,夫人,老夫人让人来了。” 程大夫人正气的肝疼的时候,有仆妇急急进来了,身后跟进来一个老妇。 这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娘子,见到程大夫人也不过施半礼。 “大夫人,老夫人说她要出去住。”妇人开门见山说道。 啊?这又怎么了? 程大夫人慌的起身。 “付娘子,这是怎么了?”她急道。 “夫人,你怎么就让那个孩子进门了?”妇人摇头不满说道。 老夫人最恨最厌恶这个傻儿… 倒把这个忘了。 “不是,付娘子,她回来的突然…”程大夫人忙说道。 “突然?再突然,这半日也够夫人你去说一声了。”妇人摇头说道,“这不。已经生了半日闷气了,说要出去找个庙住着礼佛,反正在哪里念佛都一样。还不如离佛祖近些。” “是,是。是我疏忽了,是我真没想把她赶出去,才忘了跟老夫人说一声。”程大夫人叹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娘家那边是要跟她议亲的,我想着,这要出门总不能从外边出吧..” “既然这样。夫人快去跟老夫人说说。”妇人的面色稍微好了点,催促说道。 “好,好。”程大夫人忙抬脚跟着她走,一面伸手用力的按了按腰肋。 “夫人怎么了?”妇人终于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了。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起的猛了岔了气。”程大夫人说道,一面放下手。 “夫人小心身子,家中事多。”妇人说道。 家中事多倒也不怕,一辈子主妇过来了。谁还怕当家做事,只是当家做事不累,怕的是麻烦闲气不断啊。 真是错了,早知道也该派人去半路接,十七郎接回来。这个傻儿呢就直接送道观去,等亲事商议定了,再接回来送出门,现在倒好,让她在门前当着众人进了门,再要赶出去只怕不容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程大夫人心中后悔不已,当然这话不能给老夫人说,只能一口咬定成亲的解释,踩着渐渐下来的夜色向程老夫人的院子疾步而去。 而此时程娇娘和半芹也正沿路跟随程二夫人回转。 “明日大老爷就回来了,你父亲也就回来了,今日不见也就不见吧。”程二夫人说道。 她其实也有些惊讶,以为纵然大老爷不在,也会见大夫人,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直接转身就走了。 不知道周家到底怎么教的她… 程二夫人的视线忍不住看了看半芹。 半芹走在程娇娘身侧,低眉顺眼。 这个丫头便也是周家的安排吧,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教着怎么做怎么说? “娇娘,我适才和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程二夫人斟酌一下又说道,“你到底是女儿家,女儿家出门不带嫁妆是不行的,不过,这事也不急,等你父亲回来,咱们再商量。” “这个不急。”程娇娘说道,点点头。 说着话迈进院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住我的屋子…” 厅堂里程七娘掩面大哭。 程二夫人又是气又是急,抓住她抬手就打了两下。 这一下更是捅了蚂蜂窝,程七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 “既然我那边的屋子收拾好了,我就过去住了。”程娇娘说道。 “这边也住得下。”程二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推还在哭的程七娘,“你住你妹妹那里,她跟我住。” 程七娘放声大哭。 “不用了。”程娇娘笑了笑起身说道,“我不喜欢吵闹。” 程二夫人很是尴尬,又抬手打了程七娘两下,便忙起身。 “你才回来,她跟你生疏,你别生气。”她带着歉意说道。 程娇娘略一施礼。 “怎么会。”她说道,谢绝了程二夫人的相送。 程二夫人客气几次便让仆妇好好的送过去。 走出的程二夫人院子时,半芹回头看了眼,见程二夫人正揽着程七娘安抚,点起灯的室内温暖而又明亮,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披着斗篷的程娇娘在夜风里摇摇摆摆而行,前后的灯笼似远似近。 荷花池里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程娇娘马车上带的家什也已经摆进去了,屋子里烧过了地龙,暖意浓浓,除了几个仆妇丫头,还有一个人在门前等着。 “春兰见过娘子。”春兰在廊下叩头说道。 “春兰。”半芹高兴的招呼。 “半芹姐姐,金哥儿承蒙你照顾了。”春兰又冲半芹叩头说道。 “没有没有,我还要他照顾呢。”半芹笑道,“是他一路陪着娘子的,我倒是靠后了。” 春兰还是叩头。 “我,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来拜谢娘子。”她说道。一面微微的抬头看了眼厅中坐着的程娇娘,又忙垂下头,“娘子如今大好了。奴婢很高兴。”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将面前的一托盘推过来。 “吃些点心吧。”她说道。 点心? 春兰愣了下抬头看着厅中两边立灯下的女子冲自己露出笑容,明媚炫目。 半芹亲自送晕头转向抱着点心袋子的春兰出去,站在院门前看着再三表示感谢的丫头离开。 娘子大好了,娘子大好了。 但这合家上下,看到娘子大好而且还真心喜悦的竟然只有这一个丫头,别的人要么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顾不得欢喜。 娘子说这世上这世上他人的恶意才是常态。所以要习以为常,所以娘子会对滴水之恩一笑之善涌泉相报。 “关门落锁吧。”半芹说道,转身进去了。 ……………………….. 汀州,王家大院里灯火明亮。急匆匆进门连饭都顾不得吃的王夫人径直奔王十七郎的屋子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病了吗?”她急急的问道,一面提裙子迈到门前。 王十七郎的屋内紧闭,廊下站了一溜的丫头美婢都在抹泪哭泣。 “哭什么哭?”王夫人喝道。 丫头美婢顿时止声。 王夫人疾步迈进室内,一眼便看到卧榻上盖着被子蒙着头的王十七郎。 “这是怎么了?累了?”她急声问道,一面跪坐过去。伸手拉被子,“快让母亲看看。” 王十七郎揪着被子不松手,王夫人到底没拉开急的拍被子。 “快说啊,你祖母已经急的晕倒了,你还要急晕了母亲才甘心啊?”她说道。一面拭泪。 “母亲,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孩儿先走一步了…” 被子里传来王十七郎闷闷的声音。 此话一出满廊下跪坐的丫头美婢哭喊成一片。 “公子,公子,你不能丢下晓兰啊..” “公子公子,素娘与你同去啊..” “都给我滚出去!” 被哭的头发晕的王夫人喝骂道。 外边安静下来。 “十七,你别担心,你要真有个好歹,娘比你先走一步。”王夫人坐在床边拭泪说道。 “母亲。”王十七郎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虚弱的说道,“你要救我。” 王夫人忙握住他的手,一面流泪一面欢喜。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舍了我的命也要救你的,你快说什么事,什么事母亲都给你办好。”她说道。 “我要退亲。”王十七郎看着她抽泣说道。 退亲? “退什么亲?你都没成亲呢..”王夫人说道,旋即恍然,“你是说那程家娘子…” 神情更惊讶。 退亲?她听错了吧?是成亲吧? “原来是为这个。”她笑道,“你放心,母亲不是答应你了,这门亲事一定让你如愿嘛,我见了,我的儿眼光就是好,过年前就让你们成亲,不,这个月,这个月怎么样?” 王十七郎哀嚎一声,跌回卧榻上。 “娘。”王十七郎喊道,“我要娶了她,我就死定了。” 王夫人一怔。 “你,不愿意了?”她问道。 “不愿意不愿意。”王十七郎躺在枕头上把头摇的飞快,一面又抽泣,“要是跟她成亲,孩儿就要死了…” 俗话说不相交不知人心,这程家娘子看起来不错,莫非是人真的不行? 也不足为奇,毕竟从小是个痴傻的,就算有个好皮相,到底也是…. “不愿意就算了!”王夫人笑了,伸手拍王十七郎。 “真的?”王十七郎猛地坐起来,一脸欢喜。 看着儿子这样,王夫人失笑,又是气又是喜。 “也值得你这样!”她笑道,一面伸手拍拍儿子的脸,“这才多大的事!” 而同时,老仆也跪坐在王老爷面前。 “这件事不是简单的事。”他说道,神情郑重。 “这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一门亲事?”王老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一面伸手按着头。 儿子一回家就闹着说要死了,把家里搅得乱成一团,母亲也被吓晕了,待问了却原来不过是因为一门亲事。 本来就是胡闹,不成岂不是更好。 “老爷,你听我说完这程娘子的事,再多定夺。”老仆说道,神情肃重。   ☆、第二十七章 夜说 夜风吹起,婢女疾步上前关上窗户。 “夫人,床榻整理好了。”仆妇从内走出来说道,“七娘子的被褥都拿来了。” 程二夫人点点头。 “仅此一次。”她冲一旁的程七娘说道。 已经洗漱过只穿着里衣散了头发的程七娘的嘻嘻笑了。 “那母亲以后也不许因为别人打我。”她说道。 程二夫人嗔怪的横了她一眼。 门拉开,两个仆妇捧着食盒进来。 “七娘子,吃宵夜吧。”她们笑道。 室内清香散开。 “母亲,你还是最疼我是不是?” 拿着汤勺准备吃宵夜的程七娘又抬头问道。 灯下依着凭几的程二夫人一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不是还。”她笑道,“是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程七娘红着眼吸了吸鼻子笑了,低头大口的吃饭。 “七娘你不懂,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程二夫人又说道,叹口气。 “为了我,所以去对别人好吗?”程七娘又不高兴了,嘟嘴说道,“七娘不懂。” “你真傻啊。”程二夫人说道,伸手戳她的额头,“那叫好吗?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咱们家养的看家狗也是这般待遇,对看家狗好,是为了让它们好好看家,我为了狗骂你两句,难道就是要狗不要你这个女儿了吗?” 程七娘哦了声,点点头,这样说就明白了。 “那,你对那傻子好,是为了让她看家吗?咱们家的狗已经够多了….”她嘟嘴说道。 程二夫人被逗笑了,伸手再次戳了女儿的头。 “你个小傻子。”她笑道。 程七娘嘟嘴不说话,端起碗大口吃饭。 “你今年才九岁。好些事不懂。”程二夫人看着灯下越发粉雕玉琢的女儿,满是慈爱的笑道,“母亲呢。一定要给说个好人家,如今说个好人家很难。” “那我守着母亲过一辈子。”程七娘嘴里含着饭含糊说道。 “母亲可丢不起那个人。”程二夫人笑道。接着说道,“你听母亲的话,对你这个傻儿姐姐好一点,哄着她,让她高兴,让她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妹妹,咱们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为什么?”程七娘问道。带着几分不高兴。 “你想不想比六娘穿得好,吃得好,用得好?”程二夫人笑问道。 当然! 程七娘点头。 “那就听母亲的话,哄着你这个傻儿姐姐。”程二夫人说道。看着程七娘又嘟嘴,她便一笑,“我们聪明又漂亮的七娘,难道哄不了一个傻儿喜欢你?” 怎么会? 人人都要喜欢七娘的! 程七娘放下碗坐直身子。 “快吃吧,我们七娘最厉害了。”程二夫人笑道。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来,起来吃东西。” 另一边的母亲王夫人也看着仆妇端来托盘。 王十七郎穿着家常的里衣,盘坐在几案前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端起碗筷。 “慢点。”王夫人说道,一面又是笑又是心疼,“几顿饭没吃了?” 王十七郎狼吞虎咽。含糊吐出几个字。 “几顿?”王夫人没听清问道。 王十七郎咽下几口,抻了抻脖子,一旁的美婢一脸心疼的伸手拍抚,另一边的美婢亲自举着汤勺喂汤。 “不知道,好像很久都没吃饱过…”王十七郎说道。 王夫人闻言再次拭泪。 “你这傻孩子。”她说道,一面又有些不解,“我看那程家娘子挺不错的,你路上是发现她有什么不妥了?” 闻听此言,正吃的欢的王十七郎停下来。 路上发现那程家娘子有什么不妥? 呼啦啦的夜风敲打着门窗,王十七郎打个哆嗦,看向门边,灯光摇曳,夜色暗沉。 “过来!” 耳边猛地炸响一个声音,旋即便看到那女子在门外大步迈进来,手中举起一把弓箭对准自己。 “不听话!” 长箭闪着寒光飞来… 王十七郎哎呀一声大叫,将手中的碗筷一扔,抱头倒下。 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 “你说的是真的?”王老爷听完老仆的讲述,神情惊愕,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那程家的傻儿是神医?起死回生?” 老仆点点头。 “*不离十就是她。”他说道,“虽然我打听消息时那人没说神医姓程,但周家在京城几十年都无声无息,不可能突然就冒出一个神医来,还有神医出现的时间,正是周家接来程娘子之后。” 王老爷有些失笑,伸手捻须。 “程家这个傻儿是个神医?”他说道,“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个傻子啊?” 老仆摇摇头。 “老爷,她是不是神医,我没有亲见,只是推测,但是我亲眼所见的可以肯定是,她绝不是傻子。”他郑重说道,“没有傻子能让周家如此恭敬护送,没有傻子能翻手云覆手雨,没有傻子能提前就预测到晚上会有危险,没有傻子能夜间火灾中还能果断的抬手射箭杀人。” 王老爷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是的,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两件事可能是运气,三件事那就只能是实力了。 恭敬的周家人,哭泣的周老爷,天街上的灯会,公主府秦家的城门相送,一路上处处事事唯马首是瞻,化险为夷的利落,暗夜射杀的狠辣…. “这个程娘子的确不一般。”他点点头说道,“你们再派人去京城,好好的打听清楚…” 说到这里他又摇头。 “不,不用打听了,有什么好打听的。”王老爷一笑,点点头,“成亲后一家人岂不是更好打听?” 一个傻子他们王家还能不打听的说娶就娶。那么更不用说一个值得娶的人。 老仆松口气点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不过想到一件事他的顿时又担忧起来。 “只是。老爷,小公子他不太愿意了…”他说道。 “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了?”王老爷瞪眼问道。 “为什么不愿意?你看看十七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王夫人的说话声。 屋门拉开。王夫人带着一脸疲惫进来。 老仆俯身叩头。 “我明日就去和姐姐说,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不过不让姐姐为难,我定然给她再找个合适的人选。”王夫人说道。 “不行。”王老爷断然拒绝。 王夫人愣了下。 当初自己提出给十七娶程家那个傻儿的时候,丈夫也是断然拒绝,但那拒是一个正常的家长该有的反应。 但如今说不娶了,怎么也是断然拒绝。难道不该是松口气然后说一声早就说你们胡闹之类的话吗? 或者是怕程夫人为难吧,到底是一家主母。 “不会让姐姐为难的,我一定把事情安排的妥当的,那程家和周家闹的不就是嫁妆嘛。我再找个人家,照样不要嫁妆就是了。”王夫人含笑说道。 “嫁妆算什么大事,人才重要。”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皱眉。 “你听我说,这个程娘子不一般。”王老爷说道,一面将老仆说的事粗略大概的讲了一遍。 王夫人也听得目瞪口呆。 “你在说笑吧?”她说道。 “那你觉得说笑就能把十七吓成这样?”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不说话了。 “那女人杀人啊。”她急道。 “杀人怎么了?难道等着被人杀吗?”王老爷说道。他们王家海商发家,哪条船上不是血染成的。 “反正现在十七吓成这样了,怎么办吧?”王夫人摊手说道。 “还小而已,让他出去历练两年,这都不算事。高兴还来不及呢。”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神情犹豫。 “咱们家又不指望十七去承袭家业…”她说道。 “现在不是十七的事,而是这个人。”王老爷说道,“这样的人谁人家不想要?你没听古四说吗?连公主府的秦家都恭维着呢。” “那也没见公主府的秦家提亲。”王夫人哼声说道。 “行了,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王老爷说道,又看王夫人,“你也跑了一天了,快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老仆忙躬身告退,王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带着一身的疲惫要去洗漱,还没走进去,就听外边一阵乱。 “夫人,老爷,夫人老爷,不好了,十七公子上吊了…” 丫头仆妇连哭带喊的冲进来。 王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的儿啊…” 喧嚣掀翻了夜色里的王家。 夜色沉沉,风拍打窗户,程二夫人将手从程七娘脖颈下抽出来,揉着有些酸疼的胳膊起身。 值夜的仆妇听到声动进来小心的询问。 “夫人要喝水吗?” 卧榻上的程七娘咕哝两声,伸手掀开了被子翻身。 程二夫人忙冲仆妇摇摇头,摆摆手,伸手拍抚程七娘。 程七娘渐渐安稳睡去。 “这孩子,来我这里睡还择席,睡得这样不踏实。”程二夫人这才低声笑道。 “夫人你受累了。”仆妇低声笑道。 “受什么累,这世上当娘的哪有觉得为孩子是受累的。”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斜身躺下。 仆妇再挑灭了一盏灯轻轻的退了出去,回头看了眼见程二夫人给程七娘掖了掖被角,放下的帘子挡住了视线。 她站在外厅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有些怔怔的站着。 “怎么了?还不睡?”另一个值夜的仆妇低声问道。 那妇人这才坐下来,叹口气。 “我想,有娘真好。”她说道。 那仆妇被她说的一怔。 “这不废话嘛。”她低声笑道。 仆妇便也笑了,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躺下来。 半芹睁开眼,入目昏昏,一时间有些怔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披着衣裳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进卧房。 卧榻上盖着锦被的女子睡得安稳,被子如同才盖上一般平整,似乎这么久连一个翻身都没有。 半芹放下帘帐退了出去。 ************************ 谢谢书友会打赏,加更我先欠着,两更最近已经是极限了,待我缓缓。 今日两更。   ☆、第二十八章 来者 天色蒙蒙亮,城外玄妙山下的玄妙观已经香火缭绕,唱经声不绝。 道观明显的修整过,门前停着满满的车马。 早课结束,观主走出殿堂,身后跟随着十几位善男信女,恭敬的拜别。 “善人们,这边请。” 早有两个小道童在一旁说道,一面伸手引路。 “茶点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说笑着跟随小童向后殿而去,而另一边有许多等候的男女这才上前来,纷纷跟观主施礼。 “今日的茶点好了,大家按排好的次序跟我来吧。”殿后有两个小童走来说道。 男女们大喜,纷纷起身跟着去。 孙观主站在廊下看着道观,地砖是新铺的,树木也被砖石围起来,枯叶已经落尽,有三个小童正拿着扫帚边边角角的洒扫。 如今的玄妙观香火茂盛,人丁繁多,再不似往日那般冷清。 孙观主将拂尘甩了甩,举步向外而去,走出观门,山路上已经不少人,因为玄妙观的名气,玄妙山游玩的人也多了起来,玄妙观外提篮叫卖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是附近的村民,做了炊饼热茶汤干果来卖,毕竟玄妙观的点心茶不是谁想吃随时都能吃到的,游玩累了人也会随手卖一些来解乏,这给了附近村人多一份生计的机会。 “仙姑早。” “仙姑好。” 见到观主出来,人们纷纷恭敬的施礼问好。 这种场景随意又自在,似乎已经存在很久,就连观主自己都想不起来大约一年多前,她们玄妙观的仙姑连门都很少踏出,免得因为山上那个小玄妙观的累害而被人唾骂丢石头。 观主含笑一一还礼,身后由两个小童跟着向山上而去,远远的便看到掩映在山石树木间的小观。 “观主。” 两个仙姑打开了门,施礼迎接。 观主抬头看了看匾额,迈步进去。 “这几日天潮。娘子的屋子可烧了地龙了?”她一面问道。 “烧了。”仙姑笑道,“被褥都是天天熏过的。” 观主点点头,刚走到庭院中,就听门外传来喊声。 “师父,师父!” 五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道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上还背着草篓。 “你不是进城去了?这么快回来了?”一个仙姑惊讶问道。 那道童伸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师父,师父,回..回来了…”她说道。 五人皱眉看着她。 “不是。不是。师父。程娘子回来了。”小童缓过气站直身子欢喜说道。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新来的小童外,观主以及两个仙姑都面色大喜。 “真的?”她们齐声问道。 “真的,我买米的时候听到的。还特意去程家门前打听了,说是昨日回来的,现在大家都在说呢。”小童高兴的说道,“我连米都没顾上买,就赶快跑回来了。” 大家都在说? 观主神情有些惊讶。 “都在说什么?”她问道。 “说,说娘子,不是傻子..”小童说道。 观主笑了。 “这还用说吗?”她说道,一面甩拂尘转身。 本来就不是。 天光大亮,程大夫人院子的安静被打破。 “母亲。母亲。” 程六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里间卧榻上程大夫人伸手按着额头闭着眼。 “母亲,昨日那傻子找你…哎,母亲,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病了吗?怎么还没起呢?” 程六娘说道,一面往前挪了几步。伸手去探母亲的额头。 “没有。”程大夫人说道,推开她的手,“累了。” 那孩子昨日才进门,她就觉得累的不行。 程二夫人私下嘀嘀咕咕,程老夫人又闹着离家,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母亲,那傻子昨日找你说什么?”程六娘问道。 “没找我,找你父亲呢。”程大夫人说道。 话音才落,仆妇进来说程二夫人带着程娇娘来了。 “告诉他们,大老爷还没回来呢。”程大夫人说道。 不多时,程二夫人笑吟吟的进来。 程六娘的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程二夫人身后的程娇娘身上。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明明比自己大一两岁而已,怎么个头都要越过程二夫人了? “大嫂,倒不是为了老爷来的。”程二夫人坐下说道,“我想,带娇娘去见见老夫人。” 程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看着程二夫人。 老夫人是我的婆母,也是你的婆母,你要去见就是见,难道我还管的着你这个? 但是这话也只是在心里说一说,她知道一旦她说出这话,这程二夫人便会立刻带着这傻儿去见程老夫人。 难道程二夫人不知道程老夫人对这个傻儿是已经到了连听都不能听的地步了?到时候必然大怒,而等程老夫人大怒的时候,程二夫人一定会委屈又惶恐的推到自己身上。 是大嫂让我来见的… 她一定委屈的说道,然后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程老夫人的一通怒骂。 但如果自己说不让去,她便能和这傻儿说你看不是我不让你去,是大伯母不让你去,她不喜你。 总之不管说什么,最后好人都是她,坏人都是自己。 程大夫人看着程二夫人,神情有些复杂。 真是奇怪,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弟媳温柔可亲呢? “不用去了。”程大夫人淡淡说道。 果然程二夫人转头看程娇娘。 “那等方便的时候吧。”她带着几分安慰低声说道。 程娇娘神情无波,不置可否。 程大夫人心中冷笑,我难道还要在乎你这一个后辈的喜怒?你如果真的不傻的话,就该知道如今该讨好的是谁。 你要嫁给的人家是谁,谁才能真正助你在夫家日子好过的人,后母,伯母,同样是母,亲厚可不不一样。 “娇娘,你别难过。老夫人日常就不爱见人,等你大伯母问问了再说。” 离开了程大夫人这里,程二夫人不忘继续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夫人自忙去吧。”她说道,一面视线扫过四周,“我想自己随便走走。” 程二夫人愣了下,旋即笑了点头。 “家里虽然不大,但也能看看,我陪你吧。”她笑道。 程娇娘转头看向她。 “我想,自己,走走。”她说道。 这种态度这种话可真是无礼。但奇怪的是程二夫人一瞬间并非感到羞辱。似乎这个女子这样的态度倒有些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感到违和。 “好,好。”程二夫人点头说道,“哦,叫你妹妹来带你去转转。” 半芹皱眉。 “夫人。我家娘子说她自己…”她说道。 “你才回来家里也不熟,让她陪着你,你们姊妹也好熟悉熟悉。”程二夫人含笑说道,一面不待她们再说话,就催着仆妇去叫人。 半芹还要说什么,程娇娘冲她摇摇头,自己先向前走去。 半芹便冲程二夫人屈身施礼不再说话,跟了上去。 “母亲,你看她真的是阴阳怪气的。”程六娘说道坐起身子靠近程大夫人。“母亲,别让她在家里住了,还去道观好了。” 程大夫人嗯了声,伸手掐着额头没有说话。 “母亲。”程六娘看出母亲的敷衍,不依的摇着衣袖喊道。“快点将她赶出去,要不然我又没法出门见人了。” “行了行了,她就要出门了,这次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程大夫人被吵得无奈说道。 “真的?”程六娘问道。 “真的真的,你快些出去玩,让我再歇息一会儿,母亲我真是熬不住了。”程大夫人摆手说道。 程六娘这才满意的走了,不过程大夫人才在里间躺下,门外仆妇又来喊。 “王夫人来了。” 程大夫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着进来的王夫人与昨日判若两人。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天才跑了一天,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你怎么来了?”她一叠声的问道。 汀州离这里要走半日的路,昨日她回家就已经黑了,此时又过来了,那便是天不亮就出门的,怪不得脸色这么差。 “再不来,我也活不了了。”王夫人摆摆手说道。 程大夫人忙让人取来一件黑漆凭几,王夫人依着略微喘口气。 “到底怎么了?”程大夫人急急问道。 “姐姐,昨晚我们一家几乎都吓死了。”王夫人说道,“十七他…他…” 她说着抬手帕子拭泪。 程大夫人吓得坐直身子。 “十七他怎么了?”她喊道。 “他差点死了。”王夫人说道。 “怎么了?是病了?是不是病了?是累的吧?我就说不要让他去京城,你们不听…”程大夫人顿时哭道,“我的儿啊…” 见她如此,王夫人也顾不得哭了忙来安抚。 “没事,没事,所幸救的及时。”她说道。 “来人,备车,我这就去家里看看十七..”程大夫人拭泪起身。 王夫人忙伸手拦着。 “姐姐,姐姐不用的,你不用去看他,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十七他就好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看着她。 “什么事?你快说,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她急急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仆妇跑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话。 “夫人,夫人,有人拜见。”她说道,神情古怪,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什么人?”程大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不见。” 在这江州城她还有这个见谁不见谁的底气的。 “来人说是京城什么秦家。”仆妇迟疑说道,她也不认得帖子上的字,那来人报的一串长长的名号也没记住,只是觉得京城,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家吧。 秦家?不认得,程大夫人没好气的摆手。 “可是公主府秦家?”王夫人却拉住她的手,看着仆妇问道。 公主府? 公主这个词的意思,程大夫人还是知道的,闻听也愣住了。 “拿来给我看看。”王夫人伸手说道。 仆妇忙捧过来,王夫人打开一看,神情惊愕不可置信。 “是吗?”程大夫人问道,“那是什么人?是找老爷的吧?” 仆妇的神情更古怪了。 “不是,她们说找程娇娘的家长。”她说道。 她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程娇娘是谁,还是被这仆妇提醒后才恍然。 “找她的家长?”程大夫人惊讶问道,旋即笑了,点名了程娇娘,又说了找其家长,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有关这小娘子的亲事。 就知道会来这一手。 “是周家的人安排的吧?让她们稍等…”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大夫人扭头看王夫人,王夫人神情有些呆呆。 “怎么了?”程大夫人问道,旋即又笑,“不用担心,小虾米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王夫人回过神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还是我们家十七要紧。”程大夫人接着说道,“你方才说要我答应什么事?” 王夫人看着她,神情变幻一刻。 “答应….这个月….就把十七和程娇娘的亲事办了。”她慢慢的似乎有些艰难的说道。   ☆、第二十九章 心想 阿嚏! 汀州,王家大院,王十七郎的宅子里一声大大的喷嚏打断了欢声笑语。 王十七郎抬手揉了揉鼻子。 “谁说我呢?”他嘀咕道。 “公子,喝酒。” 旁边的美婢递来一金盏,媚眼如花的娇声说道。 王十七郎没有喝,而是皱起眉头。 “我母亲真的去了吗?”他问道。 “公子,你放心,夫人天不亮就走了。”一个美婢说道,“总不会让公子你白吊一回的…” 便有两个婢女心疼的摸王十七郎的脖子。 “好大的淤痕呢…”她们娇声说道。 王十七郎愤愤的推开她们。 “还不是怪你们,让你们动作快点快点,偏还是晚了…”他说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脖子,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差点就真吊死我了。” 婢女们围上来莺声燕语的呵护。 “果然不出我所料,光装着要死要活不行,父亲不肯退亲。”王十七郎说道,带着几分小得意,“还好我敢玩真的…” “公子,这下子一定心想事成了。”婢女们笑道。 是啊,心想事成了,王十七郎春风得意,多日的疲态一扫而光。 “来,来喝酒。”他喊道。 美婢们一拥而上厅中欢声笑语。 “公子,你尝尝这个嘛..”一个美婢倚在王十七郎身上,将一汤勺豆腐送到王十七郎嘴边,“咱们这里的豆腐做的最好了,轻易买不到呢…” 王十七郎啊呜一口吃了,又呸呸的吐出来。 “好什么好!这也叫豆腐?”他说道,一脸鄙夷,“你们是没吃过什么叫真正的豆腐。” 倚在左右的婢女们莺声燕语,真真假假的惊叹撒娇。 “什么是真正的豆腐嘛..” 初冬里,屋子里温暖如春,婢女们只穿着齐胸的襦裙。露出白花花的一片,随着花枝乱颤荡起波涛。 王十七郎看的眼睛都红了,伸手抱住就近一个将头埋在高耸的胸脯上。 “就如同这般白嫩滑腻,一口吃下去….”他笑道,接下来声音便含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娇嗔的嬉笑。 “公子不要嘛…” 室内春光无限。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吃的豆腐?” 嬉笑中有人问道。 埋首享受春意的,许久未曾享受美人的王十七郎正胡乱的脱下衣裳,*一点即着。当这句话传入耳内时。顿时一僵不动了。 在京城… 京城.. 不仅吃到了好吃的豆腐。见到了美貌的花魁,还有那个程娇娘… 程娇娘.. “公子,公子。”被亲的亦是意乱情迷的美婢察觉不对,忙问道。一面伸手摇着王十七郎的腰带着几分催促。 王十七郎啊呀一声喊,手一松,怀里的美人应声跌倒在地上,猝不及防的摔倒让美人痛呼一声。 “不许再提京城!” 屋子里响起王十七郎焦躁的喊声。 而此时京城里秦十三郎也正露出惊讶的神情。 “果然?”他问道。 面前的小厮点点头。 “一定没错,我这次好好的问清楚了,夫人让吴家娘子去江州真的是说亲了。”他说道, “拿了不止一家人的庚帖。” 秦十三郎笑了摇摇头。 不知道这些人家里有没有他们自己家的? 他起身迈步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脚。 与其说小厮打听出来了。不如说秦夫人让他知道的,但偏偏又留一半,就等着自己去问呢。 秦十三郎笑了。 我偏不问。 他脚步一转。 “走,难得歇息一日,我们太平居吃酒去。”他说道。 小厮应声是乐颠颠的跑去牵马。 日正午。驱散了冬日的寒气,太平居里虽然没有过路神仙,但乐得自在却是司空见惯,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因为天冷来晚的人有些遗憾的只得约明日的位置,在门外等候位子的人却是不多了,但也不是没有。 “拼八样点心好了,是哪位要的?”一个伙计提着一盒子大声问道。 门厅外的草棚下,守着炭炉坐着的春灵立刻站起来。 “是我。”她忙说道,疾步到门边。 “又是你啊。”那小伙计看着她笑道,“小娘子,你可是隔三差五就来买呢。” 春灵嘻嘻一笑。 “我家姐姐喜欢吃。”她说道,“都怪你们家的点心做得好。” 这话小伙计爱听,笑着将盒子递给她。 “你家吃饭的人真多啊。”春灵看了眼厅堂说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别总吃点心,也来我们这里尝尝饭菜。”小伙计笑道。 春灵笑了笑。 “我家姐姐不方便出来。”她说道。 正说着话,门前引客的伙计高声唱诺。 “秦公子,您来了。” 秦公子? 果然会来这里… 春灵眼睛亮亮的回身,看着披着大斗篷的少年郎君扬手甩开缰绳,一面解下兜帽露出笑容大步而来,萧瑟的冬日里顿时添上一笔浓墨亮彩。 “秦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身后门内传来女子的笑声。 春灵忙低下头站开几步,眼角的余光看去,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 “没地方了,下次请早。”婢女说道。 秦十三郎笑着没有理会。 “你家娘子可不会说这种话。”他笑道,伸手点了点。 婢女笑着屈身施礼。 “你今日怎么来这里?神仙居那边不忙?”秦十三郎问道。 “豆腐坊要扩盖一下。”婢女说道,待秦十三郎进门后才落后几步跟上,“郎君,你和那老和尚说说呗,给我们涨涨价…” “还用我说?半芹姑娘你伶牙俐齿的,老和尚哪里说得过你?” “老和尚说不过我,干脆就不说话了…” 看着二人说笑向内而去,转上二楼,春灵忍不住跟上前一步。 “小娘子?”门前的伙计有些不解的问道。 春灵忙后退。 “你家的豆腐也能买了带走吗?”她问道。 伙计笑着摇头。 “如今供不应求,实在不能外卖了。”他说道。 春灵点点头岔开了话题也就不再说了。抱着点心盒子走开了,坐上车又回头看了眼。 这太平居就是那女人在京城的根基吗?这两个人就是那女人留在京城的守门人吗? 随着车行太平居在眼里由小变大由大又变小。 春灵伸出手,对着正午的阳光伸开两根手指,笼住了视线里变的小小的太平居,然后轻轻的一捏,日光下太平居消失在视线里,她仰头无声的笑了。 ………………….. 一块石头投入池水中,溅起水花。 程七娘甩了甩手,带着几分气闷回头。 “喂,你到底想玩什么?”她问道。 身后程娇娘正打量四周。神情有些怅然。 家里已经走了一遍了。与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的重合。 “那边是什么?”她伸手指着远处问道。 程七娘抬头看了眼。 “那是外边。”她说道。 “你家。就只有这么大?”程娇娘问道。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让人不舒服? 程七娘哼了声。 “这么大的家想住的人还住不了呢。”她说道。 旁边的仆妇忙给程七娘使眼色,程七娘只当看不到。 程娇娘不以为意。 “出去看看吧。”她说道。 “这么冷的天出去干什么?”程七娘不高兴的说道,说完了又想到母亲的叮嘱,便又耐下性子。“外边没什么好玩的,脏兮兮的乱糟糟,还有好些讨饭的人…你要想出去玩,等改日大家一起去。” “你不用陪着我。”程娇娘笑了笑说道,“我自己去走走。” “你怎么不听话啊。”程七娘不高兴的说道,跟上来几步,“你跟我回去,我教你玩下棋..” “我会下棋,不用教。”程娇娘说道。脚步不停。 会下棋?一个傻子会下棋? 程七娘撇嘴无奈的跟上去。 荷花池这边临着后门,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后门的仆妇见程七娘来了忙恭敬的打开门。 喧闹声便扑面而来,一群小孩子笑闹着来回跑过,肩挑手背的男人女人忙碌的走过。 “这边很大啊。”程娇娘说道。看着隔着一条路的对面。 高低不平新旧不一的各种房屋错落交织乌压压。 真是个傻子,大街野地里也大,你去住啊。 “那是南程。”程七娘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嫌恶抬袖子掩口鼻,一面对身旁的仆妇抱怨,“臭死了,和母亲说,不要他们在门前住着,养的猪狗鸡鸭的真脏,把这边都拆了清空,最好再垒墙挡住,离咱们家远点…” 程娇娘已经抬脚迈步,看着那边完全不同的天地的景象。 南程…. 北程家里,程大夫人正见客。 “你们是京城秦家的人?” 程大夫人看着进门的两个妇人,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穿着打扮看起来是不错,与她们江州的这些妇人举手投足都有些不同。 “是。”一个妇人含笑答道,目光落在程大夫人身上,“您是程娘子的伯母?” 程大夫人点点头。 “我是程家的当家人,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她问道,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起来。 “是这样,我们家夫人给程娘子说了几门亲事,不知你们家意下如何。”妇人开门见山说道,一面将一个盒子打开推过来。 果然! 程大夫人只觉得心揪了一下,视线落在盒子里,几张庚帖摆放的整整齐齐。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纵然是周家的安排,但能说动公主府秦家出面,想必挑的人家也不会很差… 跟京城的人家联姻呢… 程大夫人的手忍不住想要伸过去。 屏风后有轻声的咳嗽响起。 程大夫人惊回神坐正身子。 这些人家再好,也跟她程家没有干系…不过是为周家做了嫁衣。 人总得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吧。 “那真是多谢了。”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伸手将盒子推回去,“不过,我家娇娘已经定亲了。”   ☆、第三十章 为己(为书友会盟主加更) 看着秦家的来人收拾了盒子施礼告退,程大夫人有些怔怔。 “姐姐。”王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着脚步声从屏风后转出来,看着魂不守舍的程大夫人,“你该不会真动心了吧?” 程大夫人笑了。 “怎么会。”她说道,“要是别的姑娘也就罢了,只是她,人贵有自知之明,那些人家怎么可能是为了她。” 那些人家,还真的是为了她。 不过这话王夫人是不可能说了,人总要为自己考虑的多一些吧。 王夫人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其实,那程娘子自己就看上我们家十七了。”她说道。 “那自然是,我们十七多好啊。”程大夫人说道。 “那事情就说定了,庚帖已经交换过了,余下的事我回去安排下这几日就一气儿做完,十一娶亲,腊月过年。”王夫人笑道,一面抬脚往外走。 “这么累,歇息再走吧。”程大夫人关心的挽留道。 “不了,不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王夫人笑道。 “去吧,别让十七等急了。”程大夫人笑道,一面起身相送。 正迈出门的王夫人脚步微微踉跄一下,伸手扶住门框。 十七…. 家里还眼巴巴的等着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娘子,怎么办?没想到程家竟然拒绝了,这,这跟夫人猜测的不一样啊。” 程家门外,两个仆妇面带焦急问道。 手里还抱着庚帖盒子的妇人神情也有些焦急。 “竟然根本就不动心…”她亦是说道,回头看程家的大门。 所以说出门在外总有很多意外之事。 “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吗?”另一个仆妇问道。 “那怎么成?”吴娘子立刻摇头说道,“什么都没办呢怎么回去。” “那现在找谁啊?”仆妇们说道,“直接找程娘子吗?” 话说到此,那边巷子的角门一阵热闹,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 “我们这里的彩球戏特别好看,曹爷你们在京城也没看过这么热闹的。”金哥儿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一面不忘补充一句,“我请客。” 曹管事等人笑着也没有客气。 “好啊,那就让金哥儿破费了。”他们笑道。 “金哥儿!” 妇人的声音传来。 “可是程娘子的金哥儿?” 曹管事金哥儿等人一怔,看向含笑走来的几个妇人,以及她们身后的马车和四个骑马的护卫。 “是秦家的妈妈们?”曹管事一眼就认得马车的徽记了,忙上前施礼。 他乡遇相识,秦家的妇人们松了口气,虽然眼前的这些人并不认得,但心里却很亲近。 “你们是刚到还是见过…”曹管事问道,一面指了指程家的内院。 “见过了。”吴娘子说道。“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曹管事便明白了。 “那这样吧。你们长途奔波而来也累了。我们找个茶肆坐下一面说一面歇息,可好?”他问道。 吴家妇人们都笑了,屈身施礼。 “那就多谢了。” “金哥儿,你看..”曹管事又转身含笑问金哥儿。“你们这里最好的茶肆..” “跟我来吧。”金哥儿挺着胸脯说道。 范家园子,是江州府最有名的食肆,闹中取静,除了街面的两层楼雅间,后院里的花园里也布置精妙。 以往这种地方,当小厮的可没机会踏入,当然如果能作为公子的贴身小厮也许有这个可能,但金哥儿以前连坐公子贴身小厮的念头都没想过,这种地方他便是想都没想过会进来。而且还是作为请客的主人进来。 看到人过来,自有负责车马的伙计跑来,点头哈腰的招呼,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由瞪大眼。 “哎哎,你是程家后河沿上的金哥儿?”那伙计惊讶问道。 金哥儿认出他。 “宝哥儿。”他笑道。一面伸手拍他的肩头,“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据说被卖了..”伙计问道,一面打量金哥儿。 这小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起眼,但作为范家园子的伙计练就一双火眼,一眼就分辨出质地优良,是那些来往于后花园雅间里的有钱老爷们家常才穿的那种。 不可能吧? “什么呀,别乱说了,快给我们安排最大最好的雅间。”金哥儿说道。 最大最好的雅间! “金哥儿,你疯了啊,你知道那得多少钱…”伙计下巴差点掉了,拉住他低声说道。 金哥儿从怀里拿出一袋钱,才要扔给伙计,旁边那个一开始准备迎接但听到车马伙计的话便停下待听了说要最大最好的雅间时又站直了身子的知客,此时再不犹豫一步站过来。 “客官,您跟我来。”他高声唱诺说道,挤开了车马伙计,躬身做请。 看着金哥儿带着不下二十人呼啦啦的进去了,车马伙计在门外呆傻的几乎忘了赶马车。 疯了吧… 哪怕不吃东西,进最大最好的雅间也要花去他一年的工钱,更别提再多多少少的吃点喝点什么,那钱只怕是他一辈子挣到的工钱吧,这还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在范家园子里当伙计。 一会儿是不是就要被打个半死扔出来? 不理会外边伙计的担忧,雅间里金哥儿等人已经坐定,范家园子虽然接待的都是有钱人,但如此人数众多的包场摆席一年之内屈指可数,顿时整个园子里都忙碌起来。 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待,冷碟果子以及茶先上,注碗盘盏果菜碟水菜碗等待传唤,筵前歌唱的打酒的妓女也正被点了抱着琴款款而来,忙而不乱,乱而不闹。 一切安排妥当,掌柜知客退出去,屋中的人互相介绍饮了茶,伴着妓女们的歌唱。秦家的吴娘子冲曹管事施礼。 “我们受夫人之命来办一件事,但适才被程大夫人拒绝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好,所以讨曹爷一个主意。”她开门见山说道。 “跟我家娘子有关?”曹管事问道。 吴娘子点点头。 “夫人来之前祝福我们不需要去麻烦程娘子,说找这家的家长便能做主,你看如今怎么办?”她说道。 曹管事便笑了,看向金哥儿。 “那你们要问金哥儿了。”他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周家的人,而金哥儿才是这娘子贴身的小厮。 所有的视线看向金哥儿。 “什么事?是有人欺负我家娘子了吗?”金哥儿亦是毫不客气的问道。 “是有关娘子的亲事。”吴娘子也没有迟疑答道。 金哥儿便嗨的声笑了。 “这种小事,不用找我们娘子。”他说道。摆摆手。 小事? 果然问对了。跟夫人的意思差不多。 “那..”吴娘子忙前倾一些。更几分恭敬问道,“我们还能如何?” “你们找了大夫人。”金哥儿端起茶碗一面吃一面含糊说道,“还没找二夫人呢....” 二夫人? 她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直接就被程家的当家夫人拦住拒绝。要再见一位夫人只怕要费些心思。 吴娘子笑了,俯身略施礼。 “那就有劳金哥儿费心传个话了。”她说道。 金哥儿旧相识伙计一直蹲在门口,来了客人也不再理会,顶着白眼挨了几声骂也不肯离开门口,唯恐错过要上演的好戏,但结果一直等到金哥儿等人呼啦啦的出来,也没有看到暴打吃白食骗子的场景,反而看到的是掌柜的亲自送出来,脸上笑的如同开了花。 “小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再来。”掌柜的笑着说道,还殷勤的轻轻地抻了抻金哥儿平平展展的衣角。 一行人说笑着走开了,车马伙计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出手好大方…” “…是啊是啊你看给我的赏钱。够我一个月的了…” 厅中两个妓女正开心的说笑。 给妓女的赏钱竟然那么多.. 车马伙计咽了口口水。 “是啊,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以前没注意过?真是出手大方啊。”掌柜的也感叹说道。 哪家的公子? “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车马伙计忍不住说道,“他,他是北程家一个小厮而已!” 一个小厮! 在场的人都瞪大眼。 “程家的一个小厮?”掌柜的惊讶说道,“我的天,都说北程有钱,竟然有钱到这种地步了啊!一个小厮就能一掷百贯,眼都不眨眼!” 程七娘蹬蹬跑入程二夫人的厅堂带起一阵寒风,径直坐在炭火边暖手。 “你姐姐呢?”程二夫人忙向门外看,一面拿起自己的手炉,等着塞给程娇娘。 门外却空空,只有仆妇丫头散开。 “她是个傻子,我才不陪一个傻子在外边逛呢。”程七娘说道,一脸不高兴。 “你这孩子!我怎么嘱咐你的?”程二夫人皱眉嗔怪道,“她是傻子,所以才要你哄着嘛,你连一个傻子都哄不了吗?” “她根本就不听话。”程七娘争辩道,“我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 “谁让她听话了,你顺着她不就行了!”程二夫人伸手点她的额头说道。 “我才不要跟她在南边臭烘烘的地方转呢。”程七娘哼声说道,“她就是个傻子!做的事古怪!” 程二夫人不再理会她,忙问程娇娘。 “在南边巷子里走了走,又去河边了。”仆妇答道,“夫人放心,我们说七娘子小怕冷才先回来的,那边也留人陪着呢。” 程二夫人这才点点头。 “拿着手炉去给她送去。”她又吩咐道。 正说话,门外有仆妇慌张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 “又怎么了?”程二夫人皱眉不悦道。 “夫人夫人,我适才听后河沿洗漱的婆子说有人来向程娇娘提亲了。”仆妇急急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亲事都定了..”程二夫人漫不经心说道。 “不是的,不是大夫人娘家的,是京城来的人,拿了好些庚帖,不止一家呢..”仆妇忙忙说道。 程二夫人嗯了声,然后才回过神,猛地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她疾声问道。 仆妇上前几步。 “…刚来了的,门外的人都看到了…说是公主府秦家…”她低声说道。 “公主府!”程二夫人拔高声音喊道,伸手抓住仆妇的胳膊。   ☆、第三十一章 听到 两个仆妇急匆匆进来,一直在厅中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程二夫人忙迎上去。 “怎么样?”她问道。 “没错,正是这样,来了两个妇人,京中口音,已经见过大夫人了。”仆妇点头说道,“门外廊下的仆妇亲耳听到了,说是提亲,还不止一家,庚帖都带来了。” 程二夫人有些呆呆的坐下来。 “真的是给那傻…给娇娘说亲?”她犹自有些不信的问道。 “没错,夫人,门前的人说了,人家叫门开口提的就是程娇娘,要找程娇娘的家长。”仆妇忙忙说道。 “还有,王家夫人当时也在场。”另一个仆妇低声补充道。 难道是周家的安排? 周家竟然能请动公主府的人? 程二夫人握着手怔怔一刻,猛地一拍几案。 “家长!我们才是娇娘的家长!她一个伯母算哪门子家长!”她喝道,“竟然就自作主张毁了我们娇娘的婚姻大事!” 愤怒,要愤怒,想一想如果是七娘被人毁了好姻缘,她会怎么做? 她会撕烂那人的嘴!跟她拼了命! “王十娘,我跟你…”程二夫人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吓得几个仆妇忙死命拦住。 “夫人,夫人,问清楚了再做定夺,那秦家的人还没走呢…” “是啊是啊,看看人家怎么样,如果只是挂着公主府的名号,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家,也沾不到什么好处…” 大家纷纷说道。 对,如今还没问清楚,不可贸然行事。 “快去叫老爷回来!”程二夫人气喘吁吁的喊道。 那个傻儿回来不算什么要紧事,程二老爷回不回来无所谓,但如今关系到更好的结亲人家更大的前程好处,这可就是天大的事。 “就跟他说我就要死了,连夜赶回来。明天必须到家!” 程二夫人赶着仆妇慌里慌张的去了。 仆妇走了,程二夫人到底是坐立不安。 “那秦家的妇人住在哪里?”她问道。 “就在城中悦来居。”仆妇答道。 程二夫人神情变幻一刻,招手让仆妇近前。 “你们去想法子让她们知道咱们的意思…”她低声说道。 仆妇心领神会点点头应声去了。 程二夫人在厅中呆站一刻。 “娇娘呢?”她回过神问道。 “在河边…”仆妇上前答道,手里拿着手炉,“夫人你让我去给送手炉..” “那你还不快去!”程二夫人竖眉喝道,“冻坏我的娇娘你担当的起吗?” 仆妇慌张的忙应声疾步出去了。 风从河面上袭来,已经落尽的垂柳枝条摇摇摆摆,冬日里也不减妖娆姿态。 “娘子,冷不冷?”半芹问道。 看着河面的程娇娘摇摇头。 “上一次咱们从这桥上过,因为天晚了都没仔细看。”半芹笑着说道。一面也向河里张望。 河水浅浅。冬日里看起来有些浑浊。此时正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说笑声从河沿下传上来。 “不该有个河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没有听清。 “什么?”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听一旁传来说话声。 “…..此卦是好,只是这里不该有河..…” 此时她们正穿过一条巷子口。程娇娘和半芹下意识的转头看去,见巷子里正或蹲或坐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聚围在一起,看不清围着的人,只听到有清亮的声音传来出,以及一个竹杆子竖起,其上的花旗随着风摇摇摆摆。 “….. 河倒不必过宅,想来当初是有高人看过,虽然过宅一时子孙兴盛。但却易散福…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了,切忌第一件事就要把河填了,好了,我给你算卦了,你给我一文钱…” “我没有钱!”孩童的笑声想起。 “那怎么行?卦不走空…”年轻的男声拔高声音说道。 半芹忍不住笑了。 “娘子。是贼不走空吧?”她笑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没钱?没钱你去你家给我拿个炊饼吃也行….” 身后巷子里传来年轻男人的嬉笑声。 原来是个混吃喝骗小孩子的懒汉,半芹摇摇头紧走几步跟上程娇娘,迎面有六七人大步跑来一面跑一面看,从程娇娘主仆二人身边过去了。 “六哥!在这里!” 身后传来喊声。 半芹不由回头看去,见那群人停在了巷子口,其中一个伸手指着其内。 “…这个小骗子在这里!” 小骗子?是刚才那个哄小孩子炊饼的人吧? “….程平你别跑!” 身后乱成一团。 半芹抬脚前行却一头撞在程娇娘身上。 “娘子?”她不解的问道。 程娇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住了脚,神情有些怔怔。 “程平..”她口中慢慢的吐出两个字,旋即猛地转过身。 半芹不由后退一步,看着娘子陡然明亮的眼。 “娘子,怎么了?”她问道。 程娇娘却是没有说话,抬脚向后跑去。 程平! “娘子!”半芹吓一跳,她还是头一次见自己家娘子跑走,曾经蹒跚不能行,到后来慢慢走动,再到如今行动自如,但一直是端庄稳稳缓步,连疾走碎步都几乎没有过,更别提提裙而跑了。 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出事了。” 门外仆妇的喊声让程大夫人再次惊坐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程大夫人头晕眼花,肋间还隐隐做疼。 “又怎么了?”她气声喝问道。 “程娘子好像跟人打起来了..”仆妇跪坐在厅堂里面色发白的说道。 “哪个程娘子?”程大夫人喝道。 竟然敢惊扰自己歇息,她一定不会让这个娘子再姓程! “是程娇娘。”仆妇忙答道。 这个女儿没有跟着家里排序,称呼起来真是别扭啊。 “她?”程大夫人惊愕不已。 “是啊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带着的周家的人已经把人围起来了,就在河边。”仆妇忙说道。 还打到门外去了… 他们程家这么多年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程大夫人伸手按着肋间,只觉得疼痛加剧。 这个扫把星!这进门才不过两天。就闹得家宅已经不安,在这样下去,自己这条命只怕都过不了年了! “快去叫老爷回来!这个月就把亲事办了!”她喊道,一面抬脚向外疾走。 仆妇们忙应声是。 程大夫人带人来到出门时,河对岸已经站了好些闲人往这边看得正热闹,这一边周家的十几个随从在一条巷子里正围着几个人,一个个神情不善,蓄势待发。 曹管事等人住进了下人院,但还是分派的人在程家四门左右守候,所以程娇娘出门的那一刻。周家的随从便知道了。便有两个人远远的跟随相护。当看到程娇娘突然跑向一条巷子,且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呼喝,两个护卫毫不犹豫的一个上前一个跑去就近的门喊人。 一个喊人一个跟来,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既保障了娘子身边有人。也保证了后续帮手的涌来。 当曹管事跑来时,那个指着程娇娘叫嚣一句的男人已经被打趴在地上,而其他人也被这凶猛的突然冒出来的随从吓呆了。 “快说!”曹管事喝道,伸手指着面前的人。 面前有六个大汉,此时却如同小鸡崽子一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真是吓死人了,不过是冲那娘子喊了句你想干什么少多管闲事,就被一拳打倒在地,最要命的是明明还是那娘子先喊他们的。 知道北程的人惹不得,没想到原来南程的人也惹不得啊。 早知道挨了骗就挨了骗。反正也就一文钱而已,看眼前这些人气势汹汹,不知道挨顿打能不能了事….. “我们不敢了我们们不敢了。”他们乱乱的喊道,“大爷们饶命。” 曹管事带着几分满意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他们不敢了。”他说道。 “谁让他们说这个。”程娇娘说道,皱了皱眉头,看向地上蹲着的六人,“你们方才要找的人是谁?” 方才要找的人.. 一个张口就要说,被另外一个机灵的按住了。 “没有,没有。”那人一脸坚定的忙忙说道,“我们什么人都不找,我们是走错路了!” 瞧瞧,聪明人! 娘子问的聪明,这人答的也聪明! 曹管事带着几分赞叹点头。 程娇娘看着这男人笑了。 “我,也要找这个人。”她说道,“你,误会了。” 误会了…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这么说这娘子喊的那声站住,其实是对那小骗子说的? 如果他们不误会是有人要出头帮忙而怒声答话的话,说不定此时被揍的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就是那小骗子了… “那你不说清楚点!”一个男人忍不住委屈以及恼火的喊道。 话音才落,那娘子身旁的随从立刻瞪眼吼了声。 “你吼谁?”他们吼道。 男人吓得坐在地上。 带着这样的傻横随从,怎么能好好说话,不闹出误会才怪呢! “那个男人是谁?”程娇娘再次问道。 “就是这南程的人。”这一次男人们终于答的干脆的利索了,伸手向里面的巷子指去,“叫程平。” 程娇娘上前一步,看着这说话的男人。 “叫,程平?”她重复一遍问道。 这小娘子长得美,说话声音也柔美,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面容再听她说出这三个字,几个男人觉得心被揪住一般,似乎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 “是,叫程平。”男人不由郑重的点头。 程平! 程娇娘抬起身看向巷子里,疾步向内而去。 见她就这样走了,在场的人有些怔怔。 “快跟上!”曹管事说道自己忙跟上,一面利索的将袖子再次往上推了推。 原来正主还没抓到呢。 大家应声是呼啦啦的涌上去。 地上的六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 “那我们呢?”一个愣愣问道。 “跑啊,还等着人家请咱们吃饭吗?”一个男人喊道。 一群人这才起身挤出人群跑开了。 热闹散去围观的人却没有散去,因为被周家的随从隔开,也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好一通打听才知道个大概。 程大夫人带着人过来已经看不到程娇娘和周家的随从。 “到底怎么出什么事了?”她竖眉问道,看着面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只觉得气闷。 便有一个仆妇上前来。 “夫人,说是为了一个男人…”她低声说道。 为了一个男人! 程大夫人伸手扶住腰肋,两耳嗡嗡眼冒金星,她还是一头跳进河里淹死了的好! ************************* 谢谢新盟主zzzzaa222,谢谢。我会再单独为你加更一章,咳但不是今日,今日已经更新将近一万字了,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我继续努力去。   ☆、第三十二章 难眠 破败杂乱,堆满了木柴以及各种草棚子的巷子里几乎无从下脚。 突然涌进来的这一群衣着鲜亮的人,让巷子里的人也都涌出来,好奇而又不安的打量着。 因为事情突然,一开始还以为要起了纠纷跟着程娇娘的程家的仆妇都吓得躲开了,所以待程娇娘进了南程杂居这里时,她们一时都没跟上来,周家的随从以及这个小娘子,在这些人眼里是陌生的存在。 质地良好衣衫,大大的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足矣让看到的人炫目的小娘子,俊俏的婢女,高大威猛的随从,以及外乡人的口音。 他们这种地方还是有这样的人到来。 “打听个人,打听个人。”曹管事大声说道。 “要打听什么人?”一个年长的老者站出来问道,带着几分拘束几分朴素的好客。 “程平。”曹管事说道。 程平? 四周的人对视,面带疑惑,竟然似乎不认得。 “程平?”老者说道,摇摇头,“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人。” 说着伸手一指。 “要么你们去北程问问。” 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钱人,结交的应该也是有钱人吧,虽然都姓程,但他们这边的程却不是有钱人。 “小骗子。”程娇娘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楞下了。 这是骂人? “找小骗子。”程娇娘说道。 在场人的恍然。 “你是找那个小骗子?”老者问道,迈上前一步。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是找小骗子!” “小骗子原来叫程平?” “哎呀这小骗子惹祸了吧?我早就说不能留他..”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这样就找到了,程娇娘松口气。 “他住在哪里?”她问道。 “他啊,原来住在素娘子家那边吧。”老者说道,一面看四周的人。 “现在不住了,前几天风刮倒了窝棚,被人捡了当烧柴了,他还没找到地方住呢,每天这里混一天那里混一天..”有人大声说道。 “哎,小娘子。他是骗了你们的钱了吗?他虽然姓程,可是算不得是我们程家的人啊。”也有人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程娇娘默默的听了,抬手。 “找。”她说道。 曹管事立刻领会,迈上前一步。 “找他过来。”他说道,从腰里解下一个钱袋一晃,“这是赏钱。” 渐斜的日光下,这个金丝绣袋在现场人眼里闪闪发光,一瞬间的宁静之后,巷子里鸡飞狗跳。 大人赶着孩子,老人也不落后。端着簸箕的扔掉了簸箕。拎着衣服的扔掉了衣服。到处一片奔走,以至于跟上来的程家的仆妇都被撞的避让不及。 “你们干什么?”仆妇们喊道,这场面让她们有些吓到了。 作为程家夫人们跟前的得力仆妇,南程的人几乎都认得她们。如果有机会见了远远的都会来陪笑招呼,但近日站得这么近,近的都被人撞的转个圈,竟然没有一个人跟她们陪笑问好,一个个的直着眼就跑开了。 人很快就跑光了,原本乱哄哄的巷子里只剩下程娇娘一行人。 “娘子,坐下等吧。”曹管事从一旁搬来不知谁家的准备烧柴的树墩说道。 程娇娘裹衣坐下。 等什么?真等那个男人啊.. 程家的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使个眼色。 “娘子,夫人找你呢,咱们先回去吧。”一个便上前说道。 “我还有事。等我忙完了再去见她。”程娇娘说道。 好大的架子! 仆妇们面色愕然。 按照习惯遇到懂事的就劝说几句,遇到不懂事的那就干脆架起来就走,但此时这个娘子似乎劝说不管用,那就是不懂事,但不懂事她们也没办法架起来就走….看看旁边这十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们吧。相信她们如果敢稍微有哪一点冒犯的动作,这几个男人便会如同扑食的饿虎将她们生吞了。 场面一时凝滞,当然只是这几个仆妇的凝滞。 对于她们的所想所愁,程娇娘等人毫不在意。 随着这里的人跑开,其他的地方的喧嚣也不时的响起,很快在这一片蔓延开来。 不过遗憾的是,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也没有人找到这个程平。 “娘子,这小子肯定是躲起来了,以前也闹过这样的事。”老者说道,“这小子大概是被追打的习惯了,躲藏很拿手的…..你看要不你先回去,我们继续找..” “是啊娘子,先回去吧。”仆妇们也忙劝道。 程娇娘站起来。 “好,你们继续找。”她说道,转身迈步。 曹管事将手中的钱袋一抛。 夜色昏昏中老者动作敏捷的稳稳接住。 “找到了,再给赏钱,这个就当是辛苦费了!”曹管事说道。 这一袋子钱得有一贯吧!这只是辛苦钱!太大方了! 现场顿时喧嚣起来。 看着那被拥簇的小娘子转身大步而去,夜色里宽大的斗篷飘飘。 “这是什么人?”老者忍不住喃喃问道。 “有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婆子们陪着呢,还很恭敬,应该是那边的贵客吧?”有人大声说道。 方才大家都忙着寻找,很多人没看到那几个仆妇,就算看到的也顾不上搭话,此时消停下来,看着跟着那小娘子身后而去的仆妇,众人渐渐回神。 “我想起来了!”有人大声喊道,“是前天进门的那个傻儿!我记得这身衣裳!” 伴着这句话,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了。 “对,对我也记起来了,那些随从!” “没错没错,就是她,我当时就说了是个天仙似的人儿!” “这哪里有半点的痴傻啊!那边的人都瞎了眼吗?竟然说是个痴傻儿!” 南程这边注定这个夜喧嚣难以平静,北程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是什么人?” 程大夫人已经坐不住了,自从从门外回来后就一直躺着,连晚饭都没吃。看着打听回来的仆妇有气无力的问道。 “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知道。”仆妇答道,“这个男人是去年才来咱们这边的。” “去年?”程大夫人闻言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么说不是咱们程家的人?那怎么让他住进来了?赶快赶走赶走!” “我也不清楚啊,只说是从蜀州来的,老爷发了话让住进去的,具体怎么回事大家倒是不清楚,整日也没个正事,四处招摇撞骗为生,东混一日西混一日,那边也是烦的不行。说连小孩子都骗…”仆妇说道。 这样的人?程大夫人皱眉。 “是也骗了她吗?”她问道。 “夫人不会的。她才来了三天。这是第一次出门。”仆妇断然否认道。 那倒也是。 程大夫人默然一刻。 “那,这人长得怎么样?”她忽的垂眼问道。 仆妇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这,这说的好像那程娇娘是个什么人似的…. “夫人。长得怎么样,又能怎么样,那样的人…”她忍不住笑道。 程大夫人哼了声。 那样的人又如何?一个傻儿…曾经的傻儿,就算如今好了,肯定也和常人不一样,懂什么,凡事不过是看皮囊而已。 “看着点,不许她再出门给我丢人。”她说道。 看着点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能不能看住才是问题。 仆妇神情复杂低头应声是。 程大夫人摆摆手。仆妇们忙起身退出去,放下帘帐,挑灭了几盏灯的室内陷入夜色的宁静中,只是闭上眼的程大夫人却依旧难眠,这几日的事反复的在脑中回旋。只转的她心烦。 程大夫人疲惫的吐出一口气翻个身。 迈进门的程二夫人也听到了仆妇说这件事,不过从进门就带着笑的她根本就不在意。 “找人?那就找呗,我家娇娘爱找什么人就找什么人。”她说道。 仆妇们笑了。 “夫人,看来见到那秦家的妇人了。”她们笑道。 程二夫人抿嘴一笑。 “我不过是去逛个铺子看看有没有新进什么料子,就被人堵住了,非要拉着说了半日。”她故作几分无奈,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怎么样?”在家没跟去的亲近仆妇忙问道。 程二夫人微微一笑。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她们说的真假,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吧。”她笑道,“毕竟是老爷的长女的亲事呢,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她在老爷的长女五个字上加重的语气。 仆妇们便明白了都笑起来屈身。 “那先恭喜夫人了。”她们低声笑道。 “胡说什么,去,去。”程二夫人故作不悦的摆手,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真是没想到,周家竟然给安排的如此大手笔!怪不得不再跟着折腾嫁妆,原来是更看重的是关系! 有了关系,攀上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攀上的关系,从此以后她们家可不一般了,钱算什么,有了这曾关系,那些嫁妆谁还敢跟她抢。 不止是嫁妆,是将来的关系,还有她的子女们将来的姻缘。 那到底是选公主府秦家好呢,还是选那什么奉礼郎家?或者那个观察判官家? 仆妇们围着已经卸去了朱钗,换上家常里衣的程二夫人却毫无睡意。 哪里能睡得着!恨不得一眨眼就到了天明程二老爷回到家中将这件事做个定夺! 而今夜不能入眠的人何止他们,回到家的王夫人尽管一身疲惫但睡意全无,她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 “我就知道母亲什么都能为我办到。”王十七郎红光满面的说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王夫人挤出一丝笑说道。 “是啊是啊。”王十七郎连连点头,看着王夫人,“哎呀,母亲,你的脸色好差啊…” 王夫人下意识的伸手抚脸,她这还是第一次哄儿子,破绽必然百出吧,再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母亲这几日为了我奔波,都累成这样。”王十七郎又跪坐下来,带着满满的心疼施礼,“母亲快些歇息吧。” 王夫人松了口气,只是笑的更难看。 “你也快去睡吧。”她说道。 王十七郎欢天喜地的起身。 “那我也去睡了,我也好久没有踏实的睡过了。”他说道,一面一步三跳的出去了。 “睡个好觉,睡个好觉。” 院子里还传来他的吼声,待声音渐渐远去,屋内的王夫人的脸立刻塌下来。 侧门响动,王老爷迈步出来。 “你这要瞒他到什么时候?”他摇头说道。 “不瞒着怎么行,你看十七高兴疯了,要是知道…知道的话,只怕真要疯了。”王夫人叹气说道,伸手按着额头。 “可是说了要下个月成亲的,这种事新郎怎么瞒得住?”王老爷笑道,“又不是新娘子,哪怕不乐意绳子一绑送入洞房了事。” “能瞒几天算几天吧。”王夫人有些烦躁说道。 “也别担心,他就是被吓到了,过几日忘了,再劝劝他就行了,成个亲娶个妻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王老爷倒是轻松满意的笑道。 但愿吧,王夫人掐着太阳苦笑一下。 “都是你太娇惯他了,好了好了,也累坏了,快些睡吧。”王老爷说道,一面迈进卧房。 能睡得着才怪呢,王夫人吐出一口气坐着没动。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荷花池中山石多,所以夜风也变得比他处古怪一些。 呜咽的风声从窗边盘旋而过,半芹睁开眼。 荷花池这个地方真不适合冬日居住,如果娘子打算长住的话得再挑个地方了。 半芹披衣起身举着灯掀开幕帘,一眼看向卧榻吓得忍不住哆嗦一下,差点失声喊出来。 别的时候正熟睡安然的程娇娘坐在夜色里的卧榻上看向她,屋角的地灯映照下一双眼比白日还有黝黑发亮。 “娘子,你没睡?”半芹举灯过去,忙问道,“要些什么吗?” 程娇娘摇摇头。 “我是睡不着。”她说道,还微微笑了笑。 睡不着?半芹很是惊讶。 娘子还第一次这样反常的无眠,当初遇到那么多事,不管是刘校理的咄咄相逼,还是郎君们面临斩首,她的作息从来没有被干扰到。 是因为那个人?这个人这么重要吗? 半芹在地垫上跪坐下来。 “娘子。”她抬头问道,“那个人,娘子认得?”   ☆、第三十三章 不安 夜风钻过窗缝,夜灯以及幕帘微微的随之舞动。 程娇娘看着跳跃的灯,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她说道,“我只是认得这个名字。” 认得名字? 半芹惊讶。 程娇娘换个姿势盘膝坐好,没错,认得这个名字,到目前为止这是第二个记忆的名字在现实中听到。 第一个是程昉,是她自己。 “那这个名字是谁的?”半芹问道。 程娇娘默然,放在膝上的手微微的攥起来。 “我想,喝水。”她说道。 娘子这是紧张了?半芹更加惊讶,忙垂下头应声是起身倒水来。 程娇娘握着水碗慢慢的喝,半芹跪坐着也没有再问。 “娘子,你要看书吗?”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认得字不多,也不能给娘子念书。”半芹叹气说道,“要是半芹姐姐在就好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她在夜里我也不让她读。”她说道。 半芹想了想,欢喜一拍手。 “对了,我都要忘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探望下半芹…那个青梅的父母?”她问道。 “青梅是谁?”程娇娘问道。 半芹愕然旋即掩嘴咯咯笑了。 “娘子,你真的不记我们的名字吗?”她问道。 “名字而已,最要紧是叫这个名字的人….”程娇娘说道。 名字而已,最要紧的是人。 那个名字出现了,叫这个名字的人,会是什么人? 程娇娘的话音戛然而止,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坐的端正的身子弯了下去,手中攥紧的水碗微微的颤抖。几滴水洒出来。 “娘子,娘子。”半芹慌张的起身,伸手拍抚她的肩背。自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要岔开话的,怎么偏偏又说回去了。她真是笨死了,要是那两个半芹在,肯定不会这样。 她伸手接过程娇娘的水碗,竟然用了力气才抠出来,这让半芹的眼泪再忍不住流下来。 她也不敢说话了,只是伸手不停的一下一下的拍抚程娇娘肩背。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江州府的街道上脚步声乱乱的跑过。 “没有啊..这里藏不得人的…” 低低的说话声伴着鸡受惊的叫声在巷子里响起。 “哎呀干什么干什么?” 妇人的呵斥声也旋即响起。 门外的鸡笼边有两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子撒脚跑开了。 “大清早的就来偷鸡!”妇人拎着扫帚骂道追上去几步。看那两个小孩子转弯不见了,她便也悻悻的回来了。 看着鸡窝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数了数鸡没有少,放下心来。一面催促家里的男人把鸡舍挪进院子里,一面随手从一旁的废弃的用于放干草的草篓里抽草,草没抽出来,却有人叫了声。 “哎呦我的娘。”妇人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看着草篓里爬出一个人。 “大娘子。多谢你家草篓让我安身。”那年轻人笑道,一面冲坐在地上的妇人一揖,头上身上的草抖落一地。 “抓贼啊!”妇人尖声喊道。 “大娘子真是说笑了,我这样子怎么像贼!明明是可怜的无家可归的人。”年轻人惊讶说道,一面迈上前一步。“大娘子,你我有缘,我看你面堂发黑,这是必有血光之灾啊,来来,我给你卜一卦,看如何化解,只要一文钱….” 他的话音未落,面前的妇人便伸手一指。 “打!”她喊道。 在她伸手的时候,年轻人就猛地矮身,一根木棍从头顶险险的扫过。 “有话好好说,怎么打人呢?”年轻人喊道,看着身后一个男人三个半大孩子,凶神恶煞的举着扫帚棍棒木凳。 “打这个贼,打这个贼!”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喊道。 这动静让巷子里热闹起来,其他人家的人跑出来看热闹。 “我不是贼,我不是贼,你们怎么不听人说话呢。”年轻人喊道,一面躲避呼呼袭来的木棍,三下两下的钻入人群跑开了。 “别再让我看到!”男人喊道,将手中的木棍举起来狠狠的挥了挥,指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 “打死这个小贼!想偷我家的鸡,还说我有血光之灾要给我解厄,又贼又骗不得好….”妇人也跟过来跳脚喊道,一面也伸手指着骂。 话没说完,身旁的男人转身,手中的木棍好巧不巧的甩在了妇人的脸上,伴着一声嗷叫,妇人捂着脸倒下去。 “你个天杀的…” 现场哄的乱了,有围上去帮忙的也有轰声笑的。 “这不就是血光之灾嘛。”有人看着从捂着脸的妇人手缝中流出的鼻血忍不住笑道。 身后的混乱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在这狭窄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轻松熟练的七拐八拐,一路走来身上头上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头发也重新拢了,顺手从不知谁家探出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挽上,手揉了脸几下,站定在街边的时候,已经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他展开手臂甩了两下,深呼吸几次。 “好,干活了。”他说道,一面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面卷着的花旗,还没抖开就猛地又塞回去,闪身退回巷子里贴墙站着。 街上两个年轻人摇着头左右看。 “….那小子常在这条街上招摇撞骗…” “…..我们好好的找,抓住他换赏钱…” 二人说着话过去了。 年轻人并没有探出头去看这二人,反而立刻靠着墙又往后退了几步,矮身躲在一家门洞下,就在他闪进去的那一刻,两个本来过去的年轻人又退回来向巷子这里张望。 “走吧,这里没有。” “找认真点,值好多钱呢..” 待这两个人这次离开后。躲在门洞里的年轻人便站出来,带着几分惊愕伸手摸着下巴。 “第一。”他冲街边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是招摇撞骗。我是占卜算卦解厄。” 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 “第二,不过是一文钱而已。”他晃动手指。啧啧摇头,看着街面,“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吧?” 收回手叉腰皱眉一刻。 “算了,出去躲一躲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程大老爷踏入家门,刚下马车,就听身后又是一阵热闹。又一辆马车驶进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程二老爷扶着小厮下了车。 “你怎么回来了?”程大老爷有些惊讶问道。 “说是身子不舒服。”程二老爷说道。 程大老爷皱眉。 “病了就请医问药,家里这么多人呢,你又不是大夫。回来又能如何?”他板着脸说道,“你是官人,为天子牧守百姓,怎么为了一个妇人喜怒哀乐随意离开?那岂非视民为儿戏?” 程二老爷忙恭恭敬敬站好垂头。 “是,大哥的教诲我记下了。”他说道。 程大老爷沉着脸点点头。 “去吧。你也累了。”他说道。 程二老爷应声是施礼后忙转身去了。 “老二家的病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程大老爷迈入厅堂,还拉着脸,看着迎接过来的程大夫人说道。 “还让老二从外边连夜赶回来,不知道的人以为怎么不好了呢。” 程大夫人被说的一头雾水。又有些恼火。 她在家三天日夜寝食难安,已经开始吃汤药了,好容易等到自己男人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问的还是别人的媳妇。 “她病了?我才是要死了呢。”程大夫人将接过的程大老爷的斗篷啪的甩回去,转身走开了。 程大老爷亦是一腔恼火,屋中气氛顿时紧张,丫头仆妇们屏气噤声。 “老爷,奴婢替夫人说声冤枉。”程大夫人的贴身仆妇跪下说道,“二夫人并没有说自己病,家里的确是请大夫了,但看病的是大夫人,二夫人的事夫人的确不知晓,昨日二夫人还出门了,买了一堆衣裳料子回来。” 程大老爷沉着脸借了台阶。 “那你在家也不管管她,也不是年轻媳妇,哪来的这么多小性子。”他说道。 那边程大夫人背面而坐也不说话。 程大老爷轻咳一声。 “大夫瞧了怎么说?”他问道。 仆妇便起摆摆手,屋中的丫头仆妇便忙退了出去,拉上了门,不多时便听的屋内程大夫人啜泣声传来,廊下的仆妇丫头便忙再退后几步避开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程大老爷无奈的说道,一面递给程大夫人手帕。 程大夫人伸手扯过拭泪。 “好什么好,她们两口子心里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哪里好过,一个个盯着我们,好像咱们吃了他们的血肉一般,时时刻刻的恨不得咬一口。”她哽咽说道,“如今逮到那傻儿又回来了,可是抓住机会了,恨不得把这家里搅的翻了天。” 又是因为这傻儿。 傻儿回来的事程大老爷自然也知道,但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这傻儿有什么,他们依着她能翻起什么花样,你别多虑了,亲事不是也说定了,赶快办了打发出门了事。”程大老爷说道。 说道这个傻儿,程大夫人忙停下哭。 “老爷,有个事真是奇怪。”她说道,“昨日京城来人,要给这程娇娘说亲,还拿了好些人家的庚帖。” 程大老爷哼了声。 “周家的把戏而已,他们能选出什么好人家。”他了然说道,一面端起茶吃。 “来人是公主府秦家。”程大夫人说道。 公主府秦家! 程大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还真是个好人家!   ☆、第三十四章 微惑 虽然远离京城,但那些有名的望族程大老爷并不陌生。 比如说起是韩家的子弟,就知道那说的是襄州的世代簪缨大族韩氏,说是苏家子弟,便是指文名天下的汾州苏氏。 所以说起秦家,尤其是公主府的秦家,那便是川中望族秦氏。 他们秦家之所以成为望族,可不是因为娶过公主,而确切的说正是因为他们是秦氏,所以公主才会嫁过去。 程大老爷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和秦氏拉上关系。 “你想太多了。” 握着茶杯呆呆连身上的茶渍都忘了擦的程大老爷耳边响起程大夫人淡淡的声音。 “秦家是秦家,但秦家也不都是秦家。” 就好像他们程家,南程也是江州程,北程也是江州程,但论起来能一样吗? “你是觉得周家能搭上秦家呢还是那傻儿能?” 程大老爷清醒过来,一面放下茶碗一面擦拭水渍。 “不过是周家耍的把戏,也不知道给人许下什么好处,在京城哄的一些看似有头有脸的人家来做戏。”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还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嫁妆而已。”程大老爷说道。 再有头有脸的人家在嫁妆面前也能失了体面,当初两个京官大人为了一个寡妇的十万贯嫁妆闹得不可开交,连皇帝都不得不出面了。 虽然程娇娘母亲的嫁妆没有十万贯那么多,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少说也有五万贯。 五万贯,足以让很多人动心了。 程大夫人点点头,她也正是这样想的。 “我娘家那边说,想要下个月就把亲事办了。” “那就办了吧,也不能太寒酸了,好歹也是咱们程家的脸面,还有避免周家借机挑事…” 这边夫妻二人谈论婚事,那边程二老爷夫妻二人也在谈论婚事。 “你说的是真的?”程二老爷面色惊愕。“秦家!” 程二夫人点点头。 “我都问清楚了。”她说道,伸手抚着心口,似乎有些喘不上气,“你知道她们给谁提亲吗?” “谁?”程二老爷问道。 那样的人家,总不会是给嫡亲吧?旁系族中的子弟也就不错了。 “秦家正房七子。族中行十三。”程二夫人说道。眼睛闪亮。 程二老爷瞪眼看着她。 “是个傻子吗?”他问道。 程二夫人推他一下。 “管他是傻子还是疯子呢。”她说道,“秦家!那是秦家!” 程二老爷点点头。 “还有另外几家,都是不错的。”程二夫人接着说道。一面凝思,“我想,要不然趁机把咱们七娘的亲事也定下来…” “别光看表面,周家,毕竟信不过。”程二老爷说道,“咱们七娘,可不敢随便的。” 程二夫人依着他的胳膊点点头,带着几分亲密笑。 “我就想啊,这些人家不拘那个挑一个嫁了。嫁妆什么的,周家要想跟咱们分,就分给他们一些..”她笑说道。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程二老爷笑问道。 “有时候钱并不是最重要的。”程二夫人笑道,“我觉得周家还不错,如果我们跟他们走近的话,应该比如今好。” 她说着哼了声。冲大夫人那边的院子撇了撇嘴。 “….那边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凭什么。”她说道,“还有,娇娘这次嫁过去。且不管好不好,咱们就跟那些人家结了亲,亲不亲,看走动,有了走动的机会,将来咱们七娘不是能挑个更好的?还有,你的前程也有机会更好。” 程二老爷捻须不语。 “那样的傻儿,去人家走动岂不是自辱?”他说道。 “傻什么傻啊。”程二夫人笑道,“你还没见她呢,如今看着可不傻了,摆着不动不说倒是很吸引人呢,所以说周家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能把她装扮成这样。” 说这话对着门外吩咐。 “去叫大娘子来,说二老爷回来了。” “我不想见她。”程二老爷拉着脸说道。 门外的仆妇已经应声去了。 程二夫人又让抱了儿子来,程二老爷许久不见儿子很是高兴,亲自抱着逗弄,正一家乐融融,仆妇回来了,并没有带程娇娘过来。 “说是去见大老爷了。”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立刻起身,伸手推程二老爷。 “瞧见没,你不想见,有人急着见呢。”她说道,“快去,那是你女儿,他们休想占便宜。” 程二夫人倒是冤枉程大老爷了,当听到程娇娘来见时,他也很惊讶。 “见我?”他皱眉说道,“见我做什么?” “哦,刚回来的那天就说要见你呢。”程大夫人说道。 “不见!”程大老爷沉脸说道。 程大夫人忙拦住。 “见吧。”她说道,“见她其实就是见周家,看看周家到底叫她要说什么。” “周家爱说什么说什么,我难道要听他们的?”程大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夫人冲仆妇摆手示意,仆妇忙退了出去,不多时引着程娇娘进来了。 “你瞧那个丫头。”程大夫人低声说道。 程大老爷这才不情愿的看过去,这一看便移不开眼。 白如玉的面容,深色的衣衫,端庄的肩背,衣抉飘飘踏步而来。 好个美人! “….那个丫头就是当初周老夫人送来的,上一次跟着回来又跟着周家的人跑了,你看这次又是她…” 程大夫人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喃喃,程大老爷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那个丫头?哪个丫头?有这个女子款步而行,天地都有些失色,何谈还能看到别的人! 这样的风华,当得起川中秦家提亲。 程大老爷的脑中忽的闪过这个念头,他自己也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住了。 “见过伯父。” 眼前的女子在面前跪坐,正身,稽首。 程大老爷一瞬间有些还礼的冲动。 “你..”他有些失态的坐正身子。轻咳一声掩饰说道,“坐吧。” 程娇娘再次施礼道谢,这才坐正了身子。 程大老爷忍不住心中又感叹,家中的这些女儿,虽然请了人特意教导。但礼仪也没有人做的如同这女子般行云流水。 请人教导还不如一个从来没人教导过的痴傻儿? 短短一年多。周家就能将人教导的如此?不管周家花了多大心血,俗话说能雕琢的必然不是朽木,难道这个傻儿…真的不傻? 可是这怎么可能? “娇娘。你找你伯父有什么事?” 程大夫人已经先开口说话了。 程大老爷回神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女子开口前先冲程大夫人微微施礼。 “我想看看族谱。”她说道。 此一言一出,程大夫妇都怔住了。 他们想过这女子会说的各种话,但真想不到会是这样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莫名其妙的话。 “你看那个做什么?”程大夫人皱眉问道。 这边程娇娘还没答话,程大老爷先开口了。 “京城有人来提亲的事,你事先知道吗?”他问道。 程大夫人又被吓了一跳,惊讶的看过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 程大老爷问出来自己也有些惊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们真来提亲了?”程娇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个回答程大夫人没有意外。这种事周家自然要给她商量好了的。 程大老爷却神情微微变幻,这简短的一句话,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呼之欲出却偏偏不出。 “那娇娘你舅父是什么意思?”程大夫人问道,“你是听你舅父的,还是听家里的?” 她说完话。还看了眼门边跪坐的丫头。 丫头一直很安静,连头没抬一下。 可见该说什么已经教好了,此时一点也不担心。 程大夫人心里哼了声。 “我听我自己的。”程娇娘说道,看向程大老爷,“所以伯父。我想看看族谱,我想知道我是谁。” 这回答让程大夫人皱眉不解,程大老爷却是眼睛一亮。 听她自己的,想知道她是谁家的,她自然是程家的,周家的话程家的人自然不会听! “你有这个心就好。”他点头说道,看向门外,“六文。” 不多时,一个年长的敦厚男人疾步进来。 “老爷有何吩咐。”他施礼恭敬问道。 “带她去看族谱。”程大老爷说道,说完了又想到这女子不识字,“你念给她听。” 男人应声是,微微的看了眼程娇娘,便退出去等候。 程娇娘施礼道谢起身出去了。 “哎,这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看族谱干什么?”程大夫人皱眉说道,“你怎么就同意让她看了?” “她说了自己要当程家人,所以不会听周家的话。”程大老爷捻须点头说道。 程大夫人看向他。 “她说?她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她问道。 程大老爷捻须的手一顿。 “就是刚才她不是说看族谱想知道自己谁,她听她自己的….”他有些磕巴的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程大夫人气恼的打断了。 “这叫她说的?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她喊道,“你晕头了,想的什么是什么!” 是啊,他想的什么是什么啊,这个女子说的这句话,他为什么会想到这里? 可是,当看着听着这个女子说出这句话时,他就是觉得是这个意思… 难道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他自己多想了?他为什么会多想?就好像从这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谈话就由她来为主引导了…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事一般,这怎么可能!一个晚辈不可能在他面前做到如此,更何况这还是个痴傻的晚辈。 到底哪里不对了? 程大老爷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额头。 “想看就看吧,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他胡乱说道。 说完了又愣了下。 族谱.. 好像这是这两个月第二次有人要看族谱了。 那么这两次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念头闪过,程大老爷又忙甩了去。 连什么连,他又多想了!上一次的京中官府人,跟自己家这个傻儿能有什么关系! 说起上一次,那京中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是核对解状?一个外放小官的解状这么重要值得京中亲自派人来查看? 而此时觉得此事奇怪而问起的人不止程大老爷一个。 京城,皇宫,太后宫中坐了好些人说笑。 “哦对了,殿下。”身穿官袍满面笑容的高凌俊忽的转头看向另一边正和二皇子下棋的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含笑看过来。 “户部的郭全,殿下可认得?”高凌俊笑着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听说过,是个判官吧,好像听谁说起过?”他说道,一面皱眉再想,然后看向一旁端坐的大皇子,“听殿下说起过,朝会上提到什么事来着?” 大皇子还没说话,一旁的贵妃笑了。 “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朝政,你们可别私下乱说。”她说道。 大皇子参加朝会,却随意的和别人谈论,这种行径着实不稳妥。 高凌俊显然也知道,立刻笑着转过话题。 对大皇子有危害的话题他自然不会接着说。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和二皇子下棋。 “那个人怎么了?”斜倚在卧榻上的太后听到了他们的话,开口问道。 “没什么,听说前一段私自让人去查一个小官的解状,真是奇怪的事。”高凌俊笑道。 “那有什么奇怪,解状可不敢随意,户部不就是干这个的嘛,替陛下管好人。”太后笑道。 大家都笑起来。 “娘娘,户部可不止是管这个。”高凌俊笑道。 “嗯,他们能把这个做好就不错了。”太后亦是笑道。 朝政大事后宫不非议,不待别人提醒,太后自己就转开了话题,又说笑一时,众人起身告退。 “殿下,慢点,别跑。” 走出太后宫门,二皇子立刻拉着晋安郡王小跑,慌得内侍们忙小跑跟上一面劝阻。 “快点,快点,我要去找父皇。”二皇子说道。 “父皇还在忙朝政,你不要去打扰。”大皇子端着手说道。 二皇子回头冲他笑。 “父皇让我去的。”他说道。 “是你先缠着陛下,陛下无奈才答应的吧。”晋安郡王接过话笑道,一面牵住他的手,让他放慢脚步。 这话让大皇子的脸色好了很多,将头抬高几分。 “我去做功课。”他说道,一面回头看身后的贵妃和高凌俊。 贵妃冲他一笑。 “好,去吧。”她说道。 “殿下真勤奋。”高凌俊也点头赞叹道。 大皇子这才满足的转过身抬脚迈步而去。 看着他们离开,贵妃脸上的笑顿时消散,目光看向另一边远去的二皇子。 “六哥儿聪慧,陛下越发的喜爱啊。”她慢慢说道。 ************************ 周末偷懒一下四千字,今日一更。   ☆、第三十五章 谈论 高凌俊出了太后宫便要离宫,但这并不妨碍他和贵妃再同行一路。 内侍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们说话。 听了贵妃的话,高通事只是笑了笑。 “幺儿总是要受宠一些。”他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说道。 如今宫中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原以为贤妃也生养个皇子,结果却是个女儿,当然对于子嗣艰难的皇帝来说,女儿也是很欢喜的。 贵妃似笑非笑没有说话款步而行。 “皇后娘娘的身子怎么样?”高通事问道,“听说二皇子虽然小小年纪却时时的侍疾,搬着小凳子给皇后喂药,还像模像样的给皇后讲故事读书。” 贵妃脸上的笑沉了下去。 “消息传的够快啊,我看皇后的身子一时半时的不会有起色。”她说道,“怎么也得给二皇子造足了声势。” “你也教教大皇子,别总一心的读书,小小年纪学的刻板,用不用他去考状元,咱们皇家的孩子,聪慧倒不是最要紧的。”高通事说道。 “当初让读书是你们让读书的,如今又说要聪慧。”贵妃不悦说道。 高通事啧了声。 “你急什么,还小呢。”他说道,一面看向二皇子和晋安郡王离去的方向,微微皱眉,“倒是那个小子,不小了..” “反正他明年就要出宫了去封地了,以后就是个闲散王爷,不用理会。”贵妃说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就怕太后皇上不舍得放他走。”高通事说道,“而且。这小子,我总觉得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他好像认识不少人。”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不认识人才怪呢。”贵妃说道,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路口,“旁人就别理会了,现如今要紧的是大皇子。” 高通事点点头,躬身施礼。 “臣告退。”他说道。 贵妃回到宫中。便听到大皇子朗朗的读书声,以往听到这种读书声,她都觉得心情愉悦,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烦意乱。 “娘娘,娘娘。” 听到她回来了。大皇子抱着书高兴的过来了。 “我两日把这本书背过了,娘娘你听听。” 他说着将书递向贵妃,面带得意。 贵妃抬手就把书打掉了。 “背书。背书,就会背书,除了背书你还会什么?”她竖眉喝道。 屋中的内饰宫女慌张的退了出去,大皇子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瞧瞧你这蠢样!还不如六哥儿!”贵妃看着他的呆样,更是没好气,伸手戳了他的额头喝道,“你就不能像他那样讨你父皇的欢心!” 大皇子眼泪涌出来,咧着嘴要哭。 “哭什么哭!”贵妃喝道。 大皇子吓得又死命忍住不敢哭,一张胖脸憋得通红。 “你怎么不去你父皇那里?”贵妃问道。 “父皇。父皇没让我去…”大皇子抽泣说道。 “那六哥儿怎么就能去?”贵妃恨恨说道,“真是笨死了!早晚你父皇就只喜欢六哥儿。不喜欢你了,你就跟着晋安滚去封地,一辈子就别想再进京了!” 大皇子再也忍不住了咧嘴哭起来。 “不许哭,一边站着去。”贵妃更是怒气喝道。 大皇子不敢不听垂着头站在一旁抽泣。 贵妃宫外内侍宫女垂头肃立鸦雀无声。 而此时的江州程家祠堂亦是鸦雀无声,仆从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跪坐的女子展开族谱一卷一卷的看。他的神情很是惊讶。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什么人,程家的傻儿,生来痴傻,寄养与外,傻子是什么样,他也见过,但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这几日他也听说了,外边家里都有人议论说程家的这个傻儿根本就不是傻儿,这些话他原本不信,作为程大老爷的贴身仆从,他自然更清楚程家这个傻儿的过往。 但此时亲眼见了却发现不得不信。 老爷方才还特意嘱咐他,让他读给这个女子听,但看看这女子,分明就是识字的。 傻子会识字,那自然就不是傻子。 “只有这些吗?” 地上坐着的傻子突然问道。 仆从回过神忙应声是。 “都在这里了。”他说道。 当他说完这句话,便看到眼前的女子平静的面容一瞬间有些怅然,仆从只觉得心里突然感到悲凉,他甚至觉得自己方才真不该说这句话。 程娇娘轻叹一声。 “果然没有,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啊。”她慢慢的摇头喃喃。 虽然在程四郎写出族谱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她还是想要亲自看一看,程四郎记得都是直系亲近的长辈同辈,偌大的程家,繁茂的枝枝叶叶,说不定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名字,所以,当你心存侥幸的时候,其实只不过是不想承认事实罢了。 “娘子..”半芹过来几步,带着几分担忧唤道。 少女本柔美的声音此时听来竟满是萧索。 “娘子要找什么?”仆从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族谱起身。 “我看完了,你收起来吧。”她说道。 仆从忙应声是,看着程娇娘转身走了出去,祠堂外古木森森,冬日里也比其他地方要阴寒,看着这个女子瘦削的背影行走其间,更添几分形单影只的凄凉。 “娘子。”半芹一路默默无语,待看到程娇娘沿着路向外而去,方向并不是程大老爷那边,便忙提醒,“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那个人。”程娇娘说道。 去找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只有这一个是她熟悉的牢记的而且也真实的存在的。 半芹应声是跟着她疾步而行,二人很快远去了。 这边程大老爷和夫人还在厅堂等候。 “不知道她看那个做什么,要玩什么新花样。”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一直抚着茶碗若有所思,听到这句话放下茶碗。 “你觉得能玩花样的人还是傻子吗?”他问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 对啊,傻子会玩什么花样,不过是听着看着呆着。 “看来这么多年我们可能弄错了。”程大老爷说道,“这个孩子,并非是傻的厉害。” “她小时候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五六岁还不会走呢!难道是弄错了?”程大夫人嗤声说道。 是啊,痴傻是不会错的,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近亲可是亲眼看着的。 “莫非是,后来慢慢的好了?”程大老爷说道。 “怎么可能!”程大夫人说道,话音未落看到外边程二老爷夫妇过来了,她便抬了抬下颌向外,“问问二老爷,他们当初在并州时那傻儿怎么样?” “当初在并州?” 程二老爷坐下来听程大老爷问话,皱眉想了想。 “就那样,还能怎么样。” “你去道观看过吗?”程大老爷问道。 当然没去…这还用说。 这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本来就是习以为常的事。 “还用去看?要是好了,她早找家里来了。”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捻须不语沉思。 那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看都不像个傻子啊,难道真的是好了?天生的痴傻也能好? “我觉得是好了。”程二夫人忽地说道,“她年纪大了,再加上周家接了去好好的教导一番…”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所以呢?”她问道。 程二夫人抬起头,毫不示弱的看着她。 “所以娇娘好了,不是傻子了,她的亲事,我们要慎重。”她说道。 终于要撕掉那些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露出真实的面容了。 程大夫人心中冷笑一声坐正了身子。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滞而压抑,就如同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就连门外廊下跪坐的婢女仆妇都觉得几乎不能呼吸。   ☆、第三十六章 积怨 “…慎重?你还是直接说是想要重新给她说亲吧?” “大嫂明鉴,我们正是这个意思。” 话音才落,有茶碗落地的清脆声。 程大夫人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涌涌而出,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各自的贴身仆妇,守着门边垂头屏气噤声而立。 看着倒在地垫上的茶碗,屋中一阵沉默。 “婚事已经说定了,岂能言而无信。”程大老爷沉声说道。 “其实只要轿子还没进门,这亲事都不算定了。”程二夫人说道,看着程大老爷一笑,“大哥,你也想我们娇娘嫁个好人家吧?” “一诺千金,怎么不算定了?有了好人家就要反悔,这是什么做派?”程大老爷说道,一面看向程二老爷,带着几分不悦,“二郎,这是你的意思吗?” 程二老爷垂下视线。 “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他说道。 话音未落,程大老爷就一拍身旁的凭几,显然愤怒之极,黑漆紫檀木凭几翻到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屋子里的人都吓得哆嗦一下。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程大老爷竖眉喝道,“程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大约是长这么大程二老爷第一次看到大哥如此发怒,神情不由惶惶,第一反应就是要正身施礼认错,程二夫人伸手拦住。 “大哥,二郎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说道,神*泣,“这又不是在外边,这是家内事。他是为了他的女儿,为了子女,难道不是人伦常情?” 程二老爷便坐直了身子,然后俯身施礼。 “是,大哥,我是为了娇娘才不得不如此。”他说道。 程大夫人闻言笑了。 “为了他的女儿?”她说道,一面带着笑,似乎听到好笑的笑话。又带着再也难掩的恼火,“要是早为了他的女儿还用等到今日?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心里也清楚。” “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说清楚。”程二夫人顿时哭起来。嘤嘤说道,“我这做后娘的可当不起!” 一面伸手拉着程二老爷的衣袖。 “二郎,娇娘的亲事我是不能管了。我本就是个外人,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 “怎么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是她继母,就是母亲。”程二老爷坐直身子说道,“大哥,我要为我家娇娘嫁个好人家又有什么错?” “二郎,什么叫你要娇娘嫁个好人家?难道我王家就不是个好人家?”程大夫人面色铁青喝道。 “跟蜀州秦家比,自然算不得。”程二夫人哼声说道,一面用帕子慢慢擦泪。 原来如此!原来昨日出去不是买什么衣裳料子,而是卖女儿去了! 程大夫人冷笑看着程二夫人。 “我们王家虽然比不得秦家。但也不是可欺的。”她说道,“婚约已成。我倒要看看秦家可敢担这个坏人姻缘的名声!” 程大老爷面色也是沉沉,看了程二夫人一眼,看向程二老爷。 “你们只看到秦家二字就失了理智了吗?你们也知道秦家是好人家,那样的好人家,怎么可能与咱们联姻?你难道不就不想想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吗?”他喝道,“听几句妇人谗言。就慌了神乱了心智做出这种轻浮事了吗?” 程二老爷神情微微犹疑。 是啊,可不是有些不对呢。 “大哥你也觉得…”他点点头忙说道,话才出口,这边程二夫人忽的一声大哭,掩面就向地上倒了下去。 “我没法活了,我是妇人谗言,二郎,你休了我,休了我。”她哭道,一面捶胸。 这种倒地撒泼哭闹,程家三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一时间都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你,你这是干什么?”程大夫人喊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程大老爷脸都绿了,甩袖子喝道,“还出身诗书人家,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 程二夫人只是在地上滚着哭。 “我都妲己褒姒般的妇人谗言了,我还何谈什么诗书人家,二郎你休了我,休了我,我没脸在这里了。”她哭喊道,“我,我也没脸回去了,我..” 她哭着又撑起身子,左右看。 “我死了算了,省的玷污了你们程家。” 口中喊道,起身就向门柱上撞去。 程大夫人眼明身快一把抱住,心中又是急又是气又是羞恼。 “你发什么疯!”她喝道,扬手给了程二夫人一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让屋子里安静下来。 散了衣衫乱了发鬓的程二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程大夫人。 程大夫人也神情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这样的巴掌她在心里在梦里已经痛快的甩了无数次了,这一次竟然真真切切的实现了…. “你,你这成什么样子!”她回过神强撑着说道。 如果毁了这个傻儿的姻缘,就是毁了他们将来的路,就是毁了七娘将来的姻缘,如果有人要坏七娘的姻缘,我一定要和她拼命! 就是这个女人,一直以来装出温婉端庄长姐的样子,享受本该属于他们二房的好处,心安理得的受着自己的恭敬,而自己得到的只不过是她心情好的时候随手给的一点皮毛施舍,还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感谢,否则就要成了不懂事,不成体统! 这样的日子她要过一辈子!永远附庸一辈子! 凭什么!凭什么! “王十娘,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程二夫人扬起手狠狠的打了过去。 程大夫人忙侧头躲避,被打中了发鬓,朱钗散落。 屋中尖叫声起,门外的仆妇丫头再不能无视。一拥而进喊着劝着慌张的要将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夫人分开。 这种场面让程家的二个男人都看傻了,在一片混乱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凭几被踢翻了,茶碗踩倒了,屋子里哭声喊声尖叫声充斥。 怎么突然就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老夫人的院子里,付娘子从屋中出来一眼就看到院门前几个仆妇正在窃窃私语,她重重的咳嗽一声,看着几个仆妇受惊的站开。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付娘子沉脸低声说道。 几个仆妇对视一眼。神情不安。 “付娘子。”一个终于站出来说道,欲言又止。 “说。”付娘子皱眉说道。 “大夫人和二夫人好像打起来了….”妇人低声说道。 打起来了? 付娘子瞪眼神情惊愕。 开玩笑呢吧? “真的,那边闹得很厉害..你看要不要告诉老夫人一声?”妇人说道。 付娘子还没说话,身后有人说话了。 “告诉我什么?” 妇人们一惊忙看过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廊下站出来一个老妇人,手里端着一个碗。 她的年纪六十多岁。满头白发,穿着鸦青衣衫,面容枯瘦。神情沉沉,一面看着院中诸人,一面抬起手饮了一口碗中的羹汤。 付娘子等人忙向前走了几步。 “没…”付娘子张口说道,才吐出一个字就被程老夫人打断了。 “说!”程老夫人竖眉中气十足的喝道。 “大夫人和二夫人打起来了。”付娘子张口毫不迟疑的说道。 程老夫人眼睛一瞪。 “什…”她喝道,也才吐出一个字便停了,手中的汤碗啪的落地,一双手握住脖子,眼睛爆瞪,张口发出啊啊的声音,人也像后倒去。 “老夫人!” “快来人啊!叫大夫来!” “老夫人老夫人!” 院子里轰的一声也乱了。 从来都端庄安静的程家混乱的时候。一向混乱嘈杂的南程这边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看着在简陋的一间草棚前坐下的小娘子,老者恭敬的上前施礼。 “娘子。真是对不住,我们还是没找到。”他说道,带着几分不安。 “他没回来?”程娇娘问道。 老者点点头。 “街上我们都找了。”他说道,“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竟然谁都找不到。” “以前也有过的,他消失好几天。然后又回来了。”旁边有人说道。 程娇娘看过去。 “是啊是啊,小骗子…程平以前的确这样过,惹了祸事就躲了,过一段就又回来了。”另有人也点头说道。 “他不会不回来吗?”程娇娘问道,“不是说,他本来不是程家的人吗?” “他是不是程家人还真说不准,这孩子一年前来的,说他父亲还是爷爷啊是咱们江州程家人,到外边讨生活定居,但一心挂念故居,所以这程平便找来了,他是这样跟程大老爷说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凭证大老爷就信了,留他在这里。”老者说道。 “他是从哪里来的?”程娇娘问道。 对于这个外地来的托姓人,南程的人显然不怎么在意,这个程平的来历大家也不关系,但经由昨日赏钱的震惊,老者显然昨日已经好好的打听清楚了。 “蜀州。”他毫不迟疑的说道。 程娇娘端坐不动,也没有再说话。 她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再说话,四周一片安静。 “我知道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一吸之间,程娇娘说道。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呼吸顺畅起来。 “那..”老者试探问道。 “那就接着找,慢慢的等吧。”程娇娘接过他的话说道。 曹管事闻言立刻上前又递上一袋钱。 “这是辛苦费。”他说道。 又,又给钱,老者颤抖着手没敢接。 “不敢不敢。”他连连说道,“等找到了娘子再给钱吧。” 曹管事看了程娇娘一眼,见她没有别的指使,便也不再强求,依言收起来。 “那好,等有了消息一并赏。”他说道。 老者连连道谢,面前的人却并没有起身离开,程娇娘依旧端坐不动。 “娘子,你看你..”老者带着几分迟疑开口。 “我想在这里坐坐。”程娇娘抬起头看他说道,“不打扰你们吧?” 老者忙摆手,别说坐了,只要你愿意就是住着都不打扰。 四周的人散开了,曹管事迟疑一下摆摆手也带着人退后,在这杂乱低矮逼仄的地方为端坐在木墩上的程娇娘留出一片空隙。 “娘子,没事吧?”有人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曹管事看着那边端坐不动如同石雕的小娘子,她的兜帽被半芹戴了上去,宽大的暗色斗篷垂坠拖长在地上,日光正亮,投在那小娘子的身上却似乎没有半点的温热。 就这样坐着,似乎要坐到海沽石烂天荒地老。 没事?没事才怪! 曹管事摇摇头,不过这个古怪的小娘子海底深的心思谁能琢磨到呢。 她要如何,便随她如何,曹管事站直身子神情沉稳。   ☆、第三十七章 准备 程娇娘并没有像曹管事预料的那样坐到天荒地老,事实上她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了。 “看来这小娘子一定被程平骗了很多钱…” “..能被程平骗了钱去,那可真是个傻子了,至少脑子不够灵光…” 看着这小娘子被人拥簇着离开,这边的人都松了口气又纷纷感叹。 进院门的时候两三个仆妇正跑,差点撞到程娇娘身上。 “出什么事了?”半芹说道,看着匆匆施礼又跑开的仆妇,抬眼看远处,见仆妇丫头皆是匆匆,家里的气氛明显紧张。 程娇娘连停都没停一步,似乎根本就看不到这些。 是啊,他们什么事也跟娘子无关,半芹一笑抬脚跟上。 “娘子,晚饭你想吃什么?我看她们送来的鱼还新鲜,不如煮鱼羹?” 第二日大清早,才勉强平复了一点心情得以睡了半个晚上的王夫人被程家来人又吓到了。 “老夫人怎么了?”王夫人失声喊道,才好一点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没事了没事了。”仆妇忙说道,“夫人是让我来说一声,这几日暂时顾不上下婚书….” 仆妇才开口,王夫人就忙冲她摆手嘘声。 仆妇吓得忙住口,有些不知所措。 王夫人左右看了看,知道确认听到的人都是可靠的才松口气。 “我知道了。”她坐好,冲仆妇牵强一笑说道,又微微的迟疑,“那,你家老夫人是什么病?可要紧?” 听她问起这个。仆妇面色微微难堪。 “没什么事,是不小心被枣儿噎到了。”她说道。 被噎到了? 程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但一向身子还不错,怎么会吃个枣都被噎到?莫非身子不行了? “怎么会噎到?”王夫人惊讶问道。 仆妇的神情更难堪,连头都不愿意抬。 “就是,就是不小心嘛。”她说道。 总不能说是因为听到大夫人和二夫人打架气的…. 两个夫人当着两个老爷的面打起来,这种丢人的事她们程家几辈子都没出过,昨日大老爷已经下了好几道禁口令。这事如果传出去一点,就立刻将知情的仆妇都发卖打出去。 王夫人看着这仆妇的神态皱眉,这样的言语吱唔,可见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莫非这程老夫人病的很严重?说不定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程老夫人不行了,办丧事的话,这程家一年内不能娶亲嫁女了! 太好了! 王夫人念头闪过。脱口而出。 太好了? 程家的仆妇这次抬起头了,神情惊愕的看着王夫人。 “啊,那个真是太意外了。前几日还好好的。”王夫人忙尴尬的掩饰,“我去探望一下吧。” “不用不用。”仆妇忙说道,“我们夫人说了,等过了这两日就没事了,还要夫人你把下定的事都准备好,到时候咱们三五日内就一切都办好。” 王夫人愣了下坐回去。 “你家老夫人,身子,真的没事?要么,婚事就拖一拖?”她说道。 “不用。”仆妇摇头,“我家夫人来时特意嘱咐我了。就是怕夫人你这样想,所以让我来说一声。我家老夫人身子没事,一切都照旧。” 王夫人哦了声,面色有些失望。 这个程家老夫人要是真不行该多好…. 那样既定了亲,又不用急着成亲,拖个一年半载的,十七郎也就忘了这件事能够开开心心的当新郎了。 “母亲。母亲!” 院子传来少年郎的喊声。 王夫人陡然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程家仆妇想到什么忙摆手。 “快,快,你快藏起来。”她催促道。 程家仆妇被说的怔怔,藏起来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不是让她退出去啊? 怔怔间已经来不及了,穿着锦袍束着玉带神清气爽的王十七郎迈了进来。 “一句话也不许说。”王夫人只来得及对程家的仆妇警告一声,便抬起笑脸看着王十七郎,“十七,这身衣服真好看。” 王十七郎满脸笑的一仰头一摆手。 “错了母亲。”他说道,“是你儿子我好看。” 王夫人哈哈笑了,一面伸手招他坐下,一面问吃过饭了没吃了多少。 王十七郎才要回答,却一眼看到厅堂里的程家仆妇。 “你是姑母家的?”他说道,面色一白,跳了起来,“你来干什么?是不是那女人让你来的?她想干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王夫人忙伸手拉住王十七郎。 “不是,不是,她是你姑母派人来看你的。”她连连说道,一面给那仆妇使眼色,“你姑母听说你吓到了,心里惦记,跟那女人无关,跟那女人无关。” 仆妇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忙按照王夫人的指使俯身连连施礼。 “是的,是的,十七公子,夫人很惦记你,所以让来看看。”她说道。 “好了,好了,你看到了快些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吧。”王夫人摆手说道。 仆妇不敢再停留,叩头施礼应声是便退了出去。 “…不许程家的人再上门!谁来也不行…” 走到院子里还听到身后传来王十七郎的喊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仆妇一头雾水,回头看着王夫人乱哄哄的厅堂。 王家十七郎一向与程大夫人亲厚,程大夫人也对他格外的亲,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要是让程夫人听到了得心寒吧。 仆妇摇摇头叹口气意兴阑珊的走了。 王夫人可顾不得程家的仆妇暗自神伤,好容易安抚了王十七郎坐下来,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瞬时又变得惶惶不安神情萎靡。心疼不已。 “十七,十七,不如你出去玩玩可好?”她说道,“出去散散心。” 这倒是个好主意! 此言一出,母子二人都眼睛一亮。 对啊,出去散散心,这一个月准备亲事免得被儿子发现,王夫人心里想到。 对啊。出去散散心,省的被那女人找上门纠缠不放,王十七郎点头想道。 于是母子二人皆大欢喜收拾了,不待过午,王十七郎带着最宠爱的几个婢女高高兴兴的坐车走了。 看着儿子离开了,松口气的王夫人欢欢喜喜的忙催着仆妇为亲事做准备。 离开王家程家的仆妇回到家时已经是午后了。大夫人院子里静悄悄的。 “都在老夫人那里。”守门的仆妇低声指了指说道。 仆妇便顾不得歇息忙向程老夫人这里来了,程老夫人院子里亦是静悄悄的,院子里站满了仆妇丫头。 “都跪着呢。”门口的仆妇拉着她低声说道。示意她先别进去。 仆妇点点头,在院子里站住脚,听得屋子里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打架?你们怎么不拿刀子互相捅啊?” 卧榻上程老夫人依着凭几斜坐着,看着面前跪着儿子媳妇。 “那样多痛快啊,拳头杵几拳有什么意思?” 地下跪着的二对夫妻叩头哽咽连声请罪。 “你们自己想死就自己死去,别来我跟前,我还想多活几天,不想被你们气死。”程老夫人冷笑说道。 程大老爷跪行前几步叩头。 “母亲,母亲,你别生气。孩儿们错了,你身子要紧。”他哽咽说道。“您快躺下。” 程二老爷亦是叩头哽咽。 “你们兄弟两个,从头到尾都被周家一个人玩弄在手心,人家一个这什么说亲扔过来,你们就好像红了眼的饿狗自己撕咬起来了,我程家的几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程老夫人拍着凭几喝道。 被自己的母亲骂为狗,可见程老夫人真是气急了。 程家二位老爷叩头应是。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跪着掩面啜泣。 “说亲?那个傻儿说什么亲!”程老夫人喝道,“她母亲的嫁妆,就在我们程家留着怎么了!我看谁敢说不对!我看周家怎么来抢!一个傻儿我们养着她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让她成亲,有谁会有非议?让她成亲,才招人非议!你们也傻了不成?竟然想到让她嫁人的烂主意!我们家的事,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管得着!”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连连应声是。 “不过,母亲,娇娘不傻了…”程二老爷迟疑一下抬头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程大老爷狠狠瞪眼打断了。 “母亲,母亲,你息怒,我们知道错了,这就按母亲你说的办。”他忙说道。 “把她赶出去,现在,立刻,马上!”程老夫人喝道,伸手指着外边,“我早就说过,这是个扫把星,这是我们程家的灾星,她害死你父亲,害死她母亲,如今又要来害死我了,害死我,还有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阴冷冬日里,阴沉连枯瘦的老夫人神情狰狞的说出这段话,让屋子里的人忍不住一阵脊背发毛。 “是,是,儿子这就去办。”程大老爷叩头说道。 又亲自侍候程老夫人吃了药,看着她躺下,程大老爷等人才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立刻分开,互相谁都不看谁一眼。 “那就按母亲说的办。”程大老爷拉着脸看着程二老爷说道。 程二老爷神情也是沉沉。 “嗯,我听母亲的。”他说道。 听母亲,而不是以前常说的听大哥的。 程大老爷心中冷笑一声,看着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避开视线,粗略一施礼,和程二夫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在程大老爷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到转弯不见了。 程大老爷冷笑之后又有些怅然,他比程二老爷年长,一母同胞的只有他们二人,从小他读书不好,便承继家业经营,一心一意的供养二老爷读书,而二老爷对他也一直敬重信任如父。 “大哥,我听你的。” “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恭敬小心言听计从的弟弟此时已经变了。 他站直了身子,开始用怀疑的视线打量自己,也开始不再说我听大哥那句话了。 这是长大了难以避免的变了吗? 不是,绝对不是,如果没有外因,他们兄弟二人绝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想想二年前,他们还是平和安顺兄友弟恭妯娌和睦,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傻儿回来! 程大老爷攥起了手。 “来人,今日就送她去道观。”他说道。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白日里也不插门,便有人一推开了。 廊下坐着熨烫衣裳的半芹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四五个仆妇。 双方对视一眼,仆妇们停下脚。 “你们来的正好。”半芹先开口说道,“我正要去找人,这里住的不好,重新挑一个住处让我家娘子住。” 为首的仆妇失笑。 “是啊,那真是太巧了,我们正是奉了老爷的命要送娘子换个住处。”她说道。 半芹看着她阴阳古怪的笑,皱眉放下熨斗。 “换哪里?”她问道。 “还是老地方啊,玄妙观。”仆妇笑道。 玄妙观? “你们要赶娘子出去?”半芹惊讶问道。 “怎么叫赶呢。”仆妇笑道,“是,请。” 半芹站起身来。 “好了姑娘,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吧。”仆妇笑道,一面摆手,其他仆妇们便涌过来。 “你们…”半芹喊道,站在门口要挡着,身后有人推开她。 “你们要赶我走?” 程娇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半芹忙让开身,看着程娇娘站了过来,挽着臂绳,手中拿着弓箭,鼻头上还有微微的汗珠。 虽然这里没有供娘子射箭的场所,但程娇娘的日常习惯也没有改变,只不过改成在室内拉空弓。 但此时她的手中弓却不是空弓。 门外仆妇停下脚,看着这娘子古怪的样子有些惊讶。 “不是赶,是请娘子出去避避。”为首的仆妇说道,“那也是老地方,娘子也住过的,很熟悉。” 她说着含笑迈步,刚抬脚就见眼前的女子抬手张弓对准自己,嗡的一声,瞬时厉风扑面,头上似乎被重物砸过,重重的带着她向后退去,发鬓顿时四散垂落。 发生了什么事? 仆妇们都愣住,旋即为首的妇人一声嚎叫。 “杀人啦!” 院子里顿时乱了,哭声喊声人涌涌而出,因为拥挤慌乱门板都被撞下来半边,余下的半边哐当一阵乱晃,其上插着的一只箭颤颤巍巍。 “这可不叫杀人。”程娇娘放下手里的弓淡淡说道,“这叫射箭。” ************************ 痛苦的周一,四千字,一更吧。   ☆、第三十八章 活动 从来章节无能,随手从文中捡两字而已,大家忽略无视的好。 ************************* 连滚带爬的哭着喊着的仆妇将程大夫人的院子又搅的乱了起来。 “杀人?” 程大老爷听了仆妇的话,一脸惊讶。 “你开什么玩笑!” 面前的仆妇披头撒发,抬起头面色白如鬼。 “老爷,真的,箭射在我的头上…”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头,哭道,“如果不是偏了,老奴此时就是死的了…” 听到这里程大夫人也捂着脸出来了,因为和程二夫人厮打,被长指甲划破了一道,本不愿意见人的。 “不是傻子,成了疯子了?还是武疯子?”她惊讶说道,“她哪来的箭?” “能哪儿来的,周家给的,周家别的没有,刀枪棍棒箭的多得是。”程大老爷说道。 “周家是想干什么?借那傻子的手杀了咱们吗?”程大夫人说道,“快带人去绑了!” 程大老爷却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我觉得…”他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程大夫人打断。 “你先别觉得了,先去把凶器下了吧,要不然被那傻子拿着真要杀了人,可怎么办!”程大夫人急道,也不理会程大老爷,喊着人快去。 半芹从门外收回视线。 “娘子,娘子。这次来了十个人!”她眼睛亮亮神情激动的说道。 门廊下程娇娘站着,以弓挂臂,微微一笑。 “这家逼仄,连个草靶子都设不得,今日倒可以活动下手脚了。”她说道。 门外的男仆们已经走近了,正透过半边门向里张望,陡然看到一个小娘子站出来便都停下脚。 “娘子,娘子。我们是奉老爷命来的,娘子,你快把弓箭放下,那可玩不得。”为首的男仆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你们再走近一些。”她说道。 走近些? 几个男仆互相看了眼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迈步。 “好了。”程娇娘说道。 什么好了? 男仆们下意识的站住脚。 嗡的一声响,但见站在最右边的一个男仆哎呀一声叫,抱着头蹲了下去,在他身后一只箭带着帽子落在地上。 还没回过神,嗡声又响。紧挨着那个男仆的男仆帽子也飞了出去。 哗的一声男仆们顿时也乱了。 真的敢射箭!真的敢射人啊!亏的是箭不准,要不然… “娘子,娘子。你别胡闹!”为首的男仆喊道。抬脚就冲过来,但他很快就停下来,因为门边那女子的弓箭对准了他。 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裙,面带浅浅的笑意。 “轮到你了。”她说道,“你站的有些近,那么就射…肩头吧。” 话音一落。就听嗡的一声,男仆只见眼前日光一闪,肩头剧痛,同时一股大力带的他身形一歪倒了下去。 真的射死人了! 身后的男仆们顿时叫着四散。 但他们并没有跑多远,因为身后也传来了喧嚣声。有十几个人举着棍棒冲过来。 太好了,帮忙的人来了! 四散的男仆们高兴的想到。念头才起,就见迎面冲来的人举着棍棒向他们砸了下来。 远处的程大老爷色变。 “这,这是什么人?”他喊道。 家中什么时候来了这多么恶人! 身旁的男仆都聚拢到他身边,看着三下两下就被掀翻在地上被打的鬼哭狼嚎的仆从们,以及那些如同饿虎下山般的男人们,面色发白。 “这是周家的人。”他们纷纷喊道。 周家的人!程大老爷神情阴沉,抬脚迈步。 身旁的仆从忙拦住。 “老爷,弓箭无眼,可不敢去。”他们纷纷说道。 “错了,我看她弓箭可是长了眼一般啊。”程大老爷摇头说道,一面抬脚走。 长了眼?那岂不是更不能去? 仆从们忙跟上。 “住手!”程大老爷一面走近一面喝道。 倒不是曹管事等人听他的话,而是他们面前的人都被打倒了,曹管事等人收了棍棒理也没有理会程大老爷的话,而是围在了程娇娘院门前摆开了阵仗,将手中的棍棒齐齐的对准了程大老爷等人。 程大老爷毫不怀疑,只要他敢上前,这些人就一定敢动手。 “在我的家中行凶,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他竖眉沉脸喝道。 曹管事笑了。 “大老爷,您又不是第一次见。”他笑道。 程大老爷的脸色顿时铁青。 没错,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这傻儿的娘死的时候,周家来的人比现在还多,拿的兵器比棍棒更吓人,打砸的动作比现在还粗暴…… 周家! 程大老爷咬牙,就这个周家,让他们程家颜面全无,二房夫妻竟然还想着去和亲近周家,听他们的安排! 除非他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地上躺着男仆抱着肩头翻滚嚎哭打断了程大老爷的咬牙。 程大老爷停在他身边,低头看去,这是那个被程娇娘箭射中肩头的男仆,这一看不由有些冒火。 “死什么死!连血都没有一滴。”他抬脚踢了那男仆一脚,“滚一边去。” 男仆被踢的更叫一声,又怔了下,从肩头上收回手然后愣住了,手掌依旧一滴血都没有。 “原来没射中!”他嗷的叫了声跳起来。 程大老爷又给了他一脚,男仆跌坐在地上。 “不是没射中。”程大老爷从地上捡起一只箭。与其说这是一只箭倒不如说是一根树枝,折去了三菱铁箭头,还包着一块布。 程大老爷年轻时也玩过箭,知道这是玩投壶或者初学着用的那种,完全算不上杀器。 这个女子! 他抬起头看向门边,门边程娇娘握着弓箭含笑而立。 “你这是做什么?”他喝道。 “射箭啊。”程娇娘说道,一面从箭囊中抽出一支搭弓,对准了程大老爷。 四周的仆从立刻慌了。一面喊着娘子不可,一面争先恐后上前挡住程大老爷,反正这娘子用的是无头箭,最多疼几下也无大碍。 程大老爷伸手推开这些仆从,看着程娇娘。 “娇娘,我们谈谈。”他说道。 而此时在厅中坐立不安的程大夫人也接到了一张拜帖。 “玄妙观孙观主?”她皱眉有些惊讶,旋即又冷笑一声,“真是稀奇,这位仙姑怎么舍得屈尊来我们家了?” 原本是靠着他们家供奉为生的小观。却不知怎么走了运气一日发家名扬,名扬之后竟然再不上门。 “孙仙姑说,她是方外之人。非不得已不愿踏入红尘。”仆妇说道。 这些方外之人就会说这种话。反正怎么说都是她们的对。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将手中拜帖扔下。 “夫人,我觉得,孙仙姑说的也对。”仆妇迟疑一下说道,“以前咱们家都没事,你看如今这几日闹的….是有些晦气,偏偏仙姑就这个时候来了…可见便是她说的看到了非不得已的时候…” 程大夫人若有所思。 她也听过。那些和尚道士神婆什么的都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灾厄晦气的,莫非这孙观主真的看到了她家有什么不好的? 她失神思索,手抚过面颊,触动伤口不由一阵疼回过神来。 没错,这家里的确是有不详灾厄作祟! “请她进来吧。”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不多时引着一个仙姑进来了。 程大夫人抬眼看去有些恍惚,真的是许久不见了。眼前这个踏步而来的仙姑她一时都认不出来了。 怎么看这个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神情肃穆步伐怡然的仙姑,都跟当初怯怯卑微带着讨好的笑的仙姑都不是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只能一个词来形容,脱胎换骨。 程大夫人不由坐直身子,想到城中有关这个孙仙姑的传闻。 据说那一夜雷劈了山上的小玄妙观,也是道祖真人显灵了,给了孙仙姑赐了灵根。 也许真的如此,要不然为什么这个玄妙观几乎是一夜间就名声大噪了。 “见过夫人。”孙仙姑进门一甩拂尘施礼。 在这一短短之间程大夫人已经没了先前的怨愤之心,忙还礼。 孙观主坐下来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程大夫人,对她脸上的伤似乎视而不见又似乎早在预料之中,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那位娘子说过,物以稀为贵,同样,话以少为尊,当初那个几乎不说话的娘子面前,她总是小心谨慎,那娘子每说的一句话她都觉得精妙不已,便不自觉也学那娘子举止做派,随着时日的验证,她越发奉为真理。 这世间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听你说什么,他们只是要你听他们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他们听到的都是自己已经认定的。 “夫人,这是我亲手抄的太平经。”她开门见山说道,将一卷轴递过来,“夫人拿着压压惊吧。” 就这一句话程大夫人情绪崩溃了。 看吧,看吧,果然是被邪祟颤身了,得道的仙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送她经书压惊辟邪。 “多谢仙姑。”她说道,忙伸手拿过卷轴,当卷轴拿在手中,只觉得心神顿安,她不由眼圈发红拿出手帕轻轻拭泪。 “仙姑,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请你呢。”程大夫人平复了下情绪,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 “夫人请吩咐。”她说道,神情淡然眼神慈悲,似乎对于世间的一切苦难灾厄都了若指掌。 看着眼前跪坐的仙姑,程大夫人越发绝得心安。 “我家那个孩子又回来了。”她说道,叹口气,“所以还要送去道观,要你照看一下。” 孙观主点点头。 “我正是为此而来。”她含笑说道,一面施礼,“夫人,我可以先去见一见这位旧人吗?” 听到没,就是为此而来的! 可见这傻儿果然是个灾厄。 程大夫人忙点头。 “你快去吧,快去吧,已经闹到要杀人了。”她急急说道。 这句话出口见眼前的仙姑神情依旧,似乎听到不是杀人,而是吃饭之类的话。 要是换做别人听到家里有个女子正发狂要杀人,就是胆子大的男人也要面露惊骇吧,更别提女人家。 程大夫人心中更安,果然是得道祖赐灵根的人啊。 “好,那我去看看。”孙观主淡然施礼起身。 杀人,也没什么稀奇,又不是没杀过。 当初雷劈小玄妙观,在重新修整的时候,存了一个心眼的她认真的查看了那间屋子,果然看到了其他房子没有的一件物品,一根铁棍。 孙观主恍惚记得道家经书里似乎提过引天雷的方法,只是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能行。 行不行其实也没什么,敢不敢才是最要紧的。 “那我就不去了。”程大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掩面。 孙观主含笑施礼。 “夫人留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说道,转身跟着仆妇而去。 程大夫人看着离去的孙观主松了口气,又忙伸手将那卷轴紧紧拿在身前,只觉得卸下了重石一般浑身通畅。 “果然是仙姑啊。”她说道,看着手里的卷轴,又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去拜拜,“快,给玄妙观捐五百贯的香火钱。”   ☆、第三十九章 不听 院子里的半边门被推到一边,撞掉的那扇门被曹管事扔了出去,程家的仆从都站在门外,看着门前面带不善的曹管事等人,再看走进院子里的程大老爷,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而走过周家这排拿着棍棒虎视眈眈的男人,程大老爷心中也突然有一种孤身入敌阵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上过战场,但读书的时候也曾经读到过想必就是这种感觉,但旋即他自己就呸了声。 这是他的家!什么敌阵!他的家他为王! 程大老爷站定在院中,看着已经坐在廊下的女子。 半芹捧上手巾,程娇娘将弓箭放在一边,接过擦手拭汗。 程大老爷迟疑一下,迈步坐在廊下。 貌美,能言,会说,好箭术,这任何一点拿出来都足以让人侧目,更不用说齐集一身。 “你,真的好了?”他问道,看着眼前的女子。 “问我,还是问你?”程娇娘问道。 程大老爷愣了下,所以,还是脑子不清楚吗? “问我的话,我自然是知道我好了。”程娇娘说道,“至于你知道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好像挺简单又好像话里有话……应该是好的还不算太利索吧.. 程大老爷捻须皱眉。 “周家给你治好的?”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拿起弓箭,院门外的男仆们顿时一阵骚动….虽然没有箭头。但如果大老爷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也到底是不好看。 “你要赶我出去?”程娇娘问道。 “怎么叫赶你出去呢。”程大老爷说道,轻咳一声,“只是换个地方住。” 程娇娘点点头哦了声。 “不过,我现在还不想换地方住。”她说道。 程大老爷有些结舌。 什么叫她不想,她不想如何就如何吗? 这家谁做主? “这家谁做主你说了算。”程娇娘微微一笑,用手巾擦过弓弦,发出闷响,“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换地方住。” 这还不是等于没说! “不,我们要换个地方。”半芹忽的想到什么忙说道。 这个丫头.. 程大老爷看向她,看到这个突然插话且与程娇娘意见不同的婢女,而程娇娘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悦。 程大夫人说这个丫头是周家调教好的,程娇娘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背后坐主的,莫非真的如此? “这间房子住的阴冷,我们要换个向阳的。”半芹说道。 “还有临街的,方便出门的。”曹管事也跟着说道,“最好能独门独院。还有方便我们当差伺候。” 方便你们当差伺候?是方便你们来随时打架闹事吧? 程大老爷看着他们冷笑。 “你既然好了,也看了族谱了,想必知道自己是谁了吧?”他看向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听谁的话?”程大老爷沉声问道。 程娇娘笑了。 “我当然听我自己的话。”她笑道。一面抬手制止程大老爷开口。“你放心,我该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 说罢看着程大老爷微微一笑。 “再说,也没有白住你家。” 这话越听越别扭,程大老爷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真的是程娇娘?”他忽的问道。 程娇娘笑意更浓。 “你,真的是这个家做主的?”她反问道。 这是讽刺的话。程大老爷自然听得出来,面色更加难看。 “我是不是你很快就知道了。”他沉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在哪里都是住,今日你就搬去道观吧。待家中为你收拾好住处便接你回来。” “当真?”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程大老爷看着连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曹管事等周家随从身形绷紧,只待程娇娘一个眼神就将这老小子打趴在地上。 但直到程大老爷走出院门。程娇娘也没有一个眼神。 门外程家的仆从齐齐的松口气,而程大老爷虽然面上不显,心中也松口气,后背有些凉意。 还好,还好,不算太疯,没有在背后放箭。 所以说好了也不错,至少知道尊卑长幼,要是个傻子不懂事还真敢胡来。 程大老爷站住脚回头看,院子里那女子坐在廊下低着头擦拭调拧弓弦。 “大老爷。” 伴着脚步声有妇人唤道。 程大老爷转头见是一个道姑,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认出是谁。 “夫人让我来的。”孙观主说道。 来的也太快了吧?不过也不管了,程大老爷点点头。 “去吧,带她走吧。”他说道。 带她走? 孙观主心中惊讶,这些人难道又要将这尊真神赶出去?那简直太好了!她日夜都想供着呢。 她忙施礼抬脚向内去了。 “老爷,要是这些人不肯走闹起来…”一旁的仆从忍不住低声说道。 “闹?”程大老爷皱眉,又带着几分恼怒,“这是谁家?我们家还怕他们区区几个人闹?反了他们了!” 仆从忙连连应是。 程大老爷沉默一刻。 “把人都召集好。”他最终说道。 所以其实老爷心里也是怕的…当然这猜测仆从绝不敢表露与外,应声是快步去了。 真是够丢人的!程大老爷吐口气,再次转头看过来,神情不由一怔,院子里那个仙姑正冲那女子大礼参拜…. 大礼参拜? 她见自己也没有这样大礼参拜… “娘子,你回来了…”孙观主俯身在地一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算起来跟这个女子相处不过一两个月。但心里却如同一辈子的亲人一般。 如今的玄妙观已经在江州甚至更远的地方打实了名气,她自己也并非是腹中空空靠卖嘴的那种道士,走出去见人讲经说法也是有底气的,但当听说这个娘子回来的那一刻,却还是如同孤身在家的孩子见到家人走进家门时那种踏实的感觉。 在来的路上只是这样感觉,当真的见到这个娘子,孙观主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伏在地上越想越想哭便真的哭出来了。 如果那些信徒们看到这场景。只怕会惊掉下巴。 半芹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个观主,这个观主和程娇娘结识的时候她已经离开程家了,所以并不认得,但她已经听婢女和青梅说起过,所以也不算陌生,而且当听到说那日雷火劈了道观后,这位观主第一时间带着人上来救火,可见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对娘子好的人,半芹都喜欢。她转身去取热毛巾和茶来。 “多谢姑娘。”孙观主拭泪起身,一面忙道谢。 半芹对着她甜甜的一笑。 “娘子,你如今看着大好了。”孙观主略擦了眼泪。一面平复情绪一面说道。 “都是会越来越好的。”程娇娘说道。看着孙观主微微一笑,“仙姑也是。” 孙观主觉得眼泪又想掉,真是奇怪了,她的年纪都能当这少女的奶奶了,竟然在这个少女面前总是忍不住失态,就好像她是需要依靠的孙女。得到了慈祥的祖母的夸奖。 “都是娘子所赐。”她施礼说道。 “观主客气了。”程娇娘摇头笑道,“这都是你自己得来的,与我无关。” “不,不,如果没有娘子相助以及提点。哪有我们今日。”孙观主忙说道。 “我伸手相助提点是我的事,而你能不能接住以及领会。则是你自己的事。”程娇娘说道,将面前的茶点轻轻的推过来,微微一笑,“所以,这是你自己得来的,不是谁赐予你的,而你也不欠谁的。” 孙观主抬手拭泪,笑了。 “是,娘子,我不欠谁的。”她说道,看着程娇娘,“我只是感谢天命让我遇到娘子。”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请茶。 孙观主点头道谢,吃茶吃点心。 “娘子,他们又要赶你出去住?”她问道,“那边娘子放心,都是日日打扫的,地龙也早已经生起了,很暖和不潮。” “我还有事,就不去那边住了。”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有些失望不舍,但还是应声是。 “那娘子得闲了过去看看。”她说道。 “好。”程娇娘点头说道。 孙观主离开程家回到玄妙观的时候,好几位徒弟都正期盼着。 “师父,师父,你见到程娘子了吗?” “师父,师父,程娘子会过来住吗?” 大家立刻围住孙观主七嘴八舌的问道。 孙观主带着淡然的笑一一作答。 “他们家倒真是要赶娘子来这里住呢。”她说道,“不过娘子说不来。” “啊,那怎么办?”一个弟子忍不住担忧问道,“他们硬要赶娘子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孙观主笑了。 “那也好办。”她说道,一甩拂尘,抬头看山上,“就像这小玄妙观,不过是换个名字而已。” 像小玄妙观?换个名字?换什么名字? 弟子们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您跟外人讲道总是这样云里雾里的,如今跟我们说话也这样了。”一个小童忍不住嘀咕道。 孙观主哈哈笑了,伸手用拂尘敲了下小童的头。 “好了,快去做功课。”她说道,神情肃正,“谁有也不如自己有,靠天靠地最终要靠的还是自己,要想站得稳,就要用功的学,否则,就算上天眷顾,你自己也是抓不住留不住。” 弟子们亦是忙肃容应声是。 玄妙观功课开始的时候,程家院子里气氛有些紧张。 曹管事从门外收回视线。 “娘子,外边围住了。”他说道,“不过不用怕,我们一个能对他们十个,怎么样?这就打吗?”   ☆、第四十章 不从 “金哥儿,金哥儿,不许去,不许去….”金哥儿母亲喊道,伸手死死拉住。 “娘,我当然要去了,娘子要跟人打,我怎么能不去!”金哥儿喊道,一面甩开母亲。 “可是,可是,你这样老爷要生气..”金哥儿母亲面色焦虑说道。 “那活该他倒霉,我家娘子可没人能欺负。”金哥儿哼声说道。 “行了,你快让他去吧。”一直蹲在地上不说话的金哥儿父亲忽的说道。 金哥儿母亲愣了下。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就要出嫁了,以后的日子可就由不得她,金哥儿惹恼了老爷,这辈子可怎么办?”她急道,“为了那一百贯,你就要把儿子一辈子卖了?” 金哥儿父亲闷闷的一刻,从地上站起来。 “没错,我就把他这一辈子卖了!”他说道,“你,去吧。” 金哥儿笑了。 “爹,你这买卖可做的值了。”他笑道,甩来母亲的手,蹬蹬的跑了,不忘顺手从一旁捡起一根门栓。 金哥儿母亲追了几步只得无奈的站住。 ……………………….. 程娇娘看着门外,果然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仆从,男仆为主,另有一些健壮的女仆。 “用不着。”她说道,“跟这些下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不伤筋不动骨的,倒落了下乘。” 她说着起身。 “我们走。” 真要走? 曹管事愣了下但忙应声是。 “真肯走?” 厅堂里虽然想云淡风轻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到底心下难安的程大老爷听到仆妇来回话。忙问道。 “是啊,已经装车了…”仆妇带着几分喜悦说道,又补充一句,“什么都没带,还是她们来的那些…” 所以说在家里耍什么横! 程大老爷哼了声,将手中拿了半日并没有看一行的书卷扔开,抖了抖衣衫坐正。 “谁还在乎东西,该给她什么就给她什么。我们又不会苛待她。”他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大老爷彻底松口气,斜倚在凭几上,一面端起一旁的金盏慢饮一口。 先处理了这个傻儿,二房也就好办了,待下个月成亲嫁出去,就更没他们夫妻闹腾的借口了,一定要年前嫁出去,要不然这个年就绝对过不安生。 他放下金盏,又想到适才所见那女子站在门前十箭连发的样子…. 貌美风华。真是个不错的女儿家。 看来真的是好了啊,不过真可惜.. 程大老爷的脸沉下去,可惜是被周家治好的。肯定是跟周家亲近。而周家自然不会让这个孩子跟他们亲近。 这个孩子如此阴阳怪气,可见是周家教的。 算了算了,反正这个孩子从要被溺死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他们程家的孩子,养着她嫁了她也算是尽了道义了。 一旁的婢女给金盏斟上茶饮,程大老爷再次端起来,才要吃门外有两个小厮急匆匆而来。 “老爷。老爷,他们又不走了。”他们急急说道。 “又不走了?”程大老爷手中的金盏一抖,洒在身上几点水渍,坐起身,“她又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出了门我们原是要护送的,但他们却没有走。而是去南边了。”小厮说道,伸手一指南边。 南边? “南程?”程大老爷问道。 小厮点点头。 去那边干什么? 程娇娘一行人走进南程的巷子时,很快就被人传开了,作为最熟悉她的老者被人推着第一时间过来了。 “娘子,我们还在找,程平他…”他忙忙的又有些歉意的说道。 程娇娘打断他的话。 “我来此不是为了程平。”她说道。 那是为什么? 老者等人愣了下,看着这些明显整装出行的队伍。 “我想,在你们这里看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四周。 上一次是要在这里坐坐,这一次是要在这里看看,那一下次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住了? 老者忙含笑点头上前。 “可以可以,娘子请便。”他说道,一面亲自引路,“地上乱,娘子小心些。” 程娇娘跟着他向内走去,半芹曹管事等人跟随。 “这片地方很大。”程娇娘说道。 老者捻须呵呵笑了。 “南程北程原本是一家,要说祖宅还是这边呢。”他带着几分感叹说道,一面也看着四周,他们已经走到最里面,因为距离街市远,这里显得更为荒僻一些,枯草丛生,掩映着其中一些废墟,再有就是简单堆砌的房屋,里面有孩童好奇的露出半张脸探望这些人。 “后来挖河引水废弃了很多,请了风水先生看了,说这边元气已然大伤,所以便都移到那边去了。”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什么伸手弯身从杂乱的草丛中捡起一物。 这是一块残破的瓦当。 “娘子,你知道咱们程家…咳,程家装饰上喜爱什么?”老者忍不住笑道。 “折枝莲。”程娇娘说道,看着手中的瓦当。 老者微微怔了下,如今北程那边早已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建筑装饰,折枝莲只是曾经程家祖宅里常见的,就算他这样的老人都知道的不多了。 这小娘子竟然一语就说出来了。 且不说她可能是个傻儿,单说她并非在家中长大的,这种事如果问程大老爷估计也答不上来,她怎么答的这样毫不迟疑?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瓦当,老者看去,见虽然残破日久,但依旧可以看到其上的残存的精美图案。 折枝莲。 原来如此啊,老者哈哈笑了。 这小娘子聪慧。 程娇娘将瓦当扔回去,抬脚继续前行,老者含笑跟随,很快转到了一片尚算整洁的宅院处。虽然比不上北程那边,但到底也是有围墙有院子。 “老儿我的家便在这里,娘子不嫌弃的话,进去坐坐吃碗粗茶。”老者说道,一面指着其中一间。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客气抬脚迈步过去。 这边听到动静早已经围了很多人,看着他们走过来,穿着破烂的孩童们忙散开了,男人妇人们也忙让开。 这间院落不大。院中一株老梅树弯弯曲曲,屋角的青苔薄薄,见他们进来。从屋子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钻到老者身后。 “家里只有你们?”曹管事问道。一面看着四周,虽然收拾的还干净,但这种干净跟家中有妇人维持的干净不同。 “是,老婆子去的早,儿子媳妇那年瘟疫的时候都死了。”老者笑道,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孩童。“留下这个独苗。” 丧妻丧子一家子几乎是要死绝了,他的神情却并没悲痛木然,反而和煦依旧。 “老天厚道,这个孩子也拉扯大了。”老者笑道。 这样了,还能说老天厚道… 半芹心中有些酸涩。 往往越有的越不知足。越没有的反而常感恩。 程娇娘点点头坐下来,老者便去一旁取方几。孩童想到什么蹬蹬跑进屋内,拎着一个水壶出来。 “我来我来。”半芹看得心惊肉跳忙上前接过,“仔细烫到你。” 孩童松开手,低着头再次跑到老者身后站着。 “也没什么好茶…”老者取了粗碗出来,用水洗了好几遍才放到方几上,又要拿茶煮。 “不用,老丈,我家娘子不吃茶。”半芹说道,一面倒了一碗白水。 也是,人家这小娘子什么出身,吃得喝的又是什么,哪里能吃他们的东西。 老者笑着站在一旁不劝了。 程娇娘审视了一眼院子,点了点头。 “我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些日子?”她说着向旁边瞟了一眼。 曹管事立刻会意解下钱袋递给老者。 “哎呀哎呀不用不用。”老者忙摆手不接,“住就住吧,哪里用花钱,这跟找人不一样,不一样。” 不管曹管事怎么塞,他说什么也不接。 程娇娘便摆摆手,曹管事便收起钱袋。 “房子我总不好白住你们的,你若不愿意收钱,那就着人替你另盖一处如何?”她说道 再盖一处? 老者愣住了,门外挤着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不会吧… “半芹。”程娇娘喊道。 半芹忙应声是。 “你还有多少钱?”程娇娘问道。 “来时只带了一万贯。”半芹说道,“半芹姐姐说,年底的时候会给咱们再汇些过来。” 程娇娘听了点点头看向老者。 “应该够了。”她说道,“划地买料人工,你去办,银钱找我来支。” 一万贯! 这小娘子竟然有一万贯! 老者只觉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一万贯!如今江州城的中等田地三亩也不过二十贯,一万贯!能买下江州城好地段的三座好宅院… 有这些钱她竟然还要住他这个破家,还要给他盖一座房子! 这娘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娘子,娘子,莫要说笑..”他颤声说道。 “说笑什么。”程娇娘说道,“我看那些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修整起来…” 她说着看了眼外边挤着的人群。 “..如果愿意出力气的,都分一间吧。” 此话一出外边哄的乱了。 他们刚才也听到了,这娘子要给老者盖房子,正惊骇中又听到这位活菩萨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如同天雷轰顶瞬时就醒了。 这岂不是别人出钱让自己盖自己的房子!这种事就是传说中天官赐福的事吧! “愿意,愿意。”有人忍不住大声喊道。 老者神情焦急看了眼外边摆手示意别闹,又看程娇娘。 “娘子,你莫要说笑了,这,这使不得。”他说道。 “那些地方是你们的吗?”程娇娘问道。 “是的是的,都是祖上传来的,只是,只是都没能力扶起来…”外边的人忍不住急着喊道。 老者回头瞪他们一眼,摆手。 “你们跟着胡闹什么!”他喝道。 外边的人便顿时安静下来。 对啊,盖房子,可是一家中的大事情,而且要花很多钱,哪里能如此儿戏。 看来这个娘子的心智的确不全… 不过这些下人怎么也不劝劝?反而杵在一旁一副理所当然。 “快来啊..快来啊….那程家的小娘子又来了.” 南程四面响起招呼声,引得各家的人都探头看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那娘子又发钱了?” “不是发钱,这次是发房子!” 发房子?!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涌向那边,本就窄的巷子里越发的拥挤,程大老爷一行人差点挤不过去。 “滚开,滚开!” 七八个仆从举着棍子乱打一通才让人群散开。 程大老爷带着人走到那边,看到程娇娘的马车停在这家人的门前,曹管事带着人正卸车布置居所,老者屋中的家具都已经搬出来了堆在门前,一些孩童正在其上爬上爬下的玩耍。 “程娇娘,你们干什么!”程大老爷竖眉喝道。 站在院子里的程娇娘看过来。 “收拾,我以后住在这里。”她说道。 “谁让你住这里的!”程大老爷喝道。 “这是你家?”程娇娘问道。 当然不是。 “程娇娘,你休要再胡闹!”程大老爷沉声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 “这里既然不是你家,你就管不得我。”她说道,“在你家,你可以赶我走,在这里,你且赶我试试。” 试试就试试! 程大老爷更怒,伸手一指。 “你们给我把她绑了!”他喝道。 身旁的仆从便应声是,果然涌涌上前。 曹管事等人早已经扔下手里的家什,伴着程大老爷的一句话就要扑上迎战,就听一声娇叱,他们扭头看去。 院中的程娇娘一面抬脚迈步,一面从一旁站着的正拿着她的弓箭准备向屋内去的随从手中取过弓箭。 迈步,拉弓,抽箭。 只听得噌的一声弦响,闪着寒光的长箭直向冲在最前方的仆从而去,那仆从一声惨叫仰天跌倒,捂住胳膊在地上翻滚。 其他人都站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人。 这跟方才是同样的场景,但这一次捂着胳膊的手缝中血迹正慢慢的弥散而出。 “你以为我在说笑吗?”程娇娘说道,神情依旧淡然。 说话间又抽出一支箭搭上,对准了程大老爷。 ********************** 连续几天凌晨两点才能入眠,今日一更,强迫要作息规律,待我尽快调整回来,请大家见谅。   ☆、第四十一章 不假 原本嘈杂的周围一片安静,受伤仆从的嚎叫越发的刺耳。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那女子手中的箭日光下闪着寒光。 所有人都停下脚不敢再动。 “你,你,你想干什么?”程大老爷看着对准自己的长箭,有些张口结舌的说道。 “你以为我上一次没有射你一箭,这次就不会了?”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你,你敢如此妄为!”程大老爷喝道,“侄女对伯父动刀箭,这是恶逆!” 一旁的曹管事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如果说用包着布的箭头对准程大老爷也就罢了,这明晃晃的箭头可真是有些吓人了。 晚辈殴伤长辈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当是斩首,不待待秋决,大赦也不在其列。 不会来真的吧? “大老爷莫非忘了,我是个傻子,傻子失手忤逆顽劣胡闹不是很正常的?”程娇娘说道,就算此时握着弓箭,眼前还有翻滚嚎叫的伤者,她的神情既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依旧那样温润恬淡。 被一个傻子伤到的话还真是没出诉冤屈! 程大老爷的鼻头冒出一层细汗。 这个傻子真是奸诈! “我已经如你所愿离开北程,而今我要住在哪里都与你无关。”程娇娘说道,看着程大老爷,“再说一遍,你,休要管我。” 这小娘子从来端庄守礼,更不会口出粗言。但这种场合还是要粗言来的痛快。 他既不是程家的晚辈也不是下人,态度忤逆的话礼法律法可管不着。 “滚。”曹管事接过话头喝道。 好大胆!好大胆! 程大老爷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斥骂滚,还是自己晚辈和下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气的面色涨红浑身发抖,抬脚就向前冲,只听得弓弦嗡的一声响,一只箭准准的射在他的脚尖前,紧紧擦着他的鞋子,白羽箭还在摇晃。冬日里就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老爷,老爷。”仆从们颤声的喊道,拥住程大老爷。 这个时候就突显仆从的作用了,主人不能丢人认怂,他们却能,当下拥着作势不肯走仍旧高声斥骂的程大老爷,架起被射伤胳膊的同伴,一众人乱乱的退去了。 没有了仆从惨叫,四周陷入一片死静。似乎连鸡鸭犬吠都消失不见了。 程娇娘垂下弓箭。 “你拿着钱。”她说道看了眼曹管事。 半芹应声是将手中的飞钱劵递给曹管事,曹管事毫不迟疑的接下。 程娇娘看向老者。 “你带着人选地方去安排建房吧。”她说道,伸手指了指曹管事。“钱找他支取。” 老者尚处于呆滞中闻言回过神。 “不。不…”他颤声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看向他开口打断。 “让你快去就去。”她说道,“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在场的人顿时打个机灵。 刚才那女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个人就被射倒在地上。 这可是个傻儿,阴晴喜怒不定! 老者一句话不再说。转身就向外走去。 “快走,快走。”他轰着门外围观的人低声说道。 人群便立刻跟着散开了。 老者走出去一段又停下脚一拍头急急忙忙的转回来,拉起院子里被忘了的还在呆立的小孙儿,冲看着他们的程娇娘讪讪的笑了笑,疾步向外而去。 孩童呆呆的被爷爷拉着走。视线还看着程娇娘,以及她手里的弓箭。直到走出门好远。 “太厉害了…”他口中喃喃说道,回过神猛地抓住爷爷的胳膊,“爷爷,爷爷,我要学射箭,我要学射箭!” 老者摇头。 “哪有钱学那个。”他说道。 这世上学什么技艺是能白学的啊,不仅要下苦工,还要有钱,尤其是还想精益的技艺,用树枝麻绳竹竿也能做成弓箭,但真正能练出来的却是要好弓箭。 如今一张普通的猎弓也要大几十个钱,更不用那些以马鬃人发为弦的强弓。 “那些琴棋书画六艺都是填饱肚子之后才能学的,等我们先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再说吧。” 夕阳西沉的时候,这座小院子里已经收拾一新了。 曹管事等人将旁边的两户人家的房屋也要了过来,这样便足够他们十几人居住。 “如今天冷了,他们有老有小的不会冻坏了吧。”半芹低声和曹管事说话。 “不会。”曹管事笑道,“我看了,他们搬去的地方,房子虽说是废弃了,但并不糟烂,下力气拾掇一番不见得比这边差多少,又可以盖房子挣工钱,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去呢,我也和那程计说了,多买些炭,别省钱,要是冻坏了人娘子可要不高兴的。” 那个老者姓程名计,成了这次盖房的主管。 “他这人没问题吧。”半芹问道。 “上一次找程平给的一袋子辛苦费,程计一文也没要,公公平平的给别人分发了。”曹管事说道,又笑了笑,“不过这也说不准,小钱面前能无欲,大钱嘛…我让人看着他呢,金哥儿也一直跟着他。” 半芹点点头,一面又跟曹管事说要买些什么家具,要修补一些什么。 “我这里也带着足够的钱,不需担心,都换成好的。”曹管事一一点头应了说道。 “也不用,娘子是能随遇而安的人,好的能住,坏的也能自在。”半芹笑道。 二人正说着话,有人敲了门,扭头看去见是那位老者。 “我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所以来请示一下娘子。”他恭敬说道。 半芹让他稍等进门去看,程娇娘已经小憩醒来,正在看书,听了半芹的话便让他进来了。 老者程计迈进门,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这间房子是他一手盖起来的,在其中也住了十几年了,闭着眼走一圈也走得下来,但此时不过才离开半日。再进来时就觉得陌生不已。 屋子只有一两丈,曾经摆在其内的一床一桌几个柜子都被移走了,重新铺了一张半旧的地垫,摆了一架四足矮床,帷帐,屏风隔开,其前安置凭几、栅足案、熏炉、灯具,墙上挂着弓箭,有些拥挤但又很雅致宁静。 屏风前。那小娘子手中拿着一卷书依着凭几,穿着素色罩衫襦裙,因为舒展身体而从裙下露出只穿着白袜的一只脚。 程计忙收回视线。心中却难掩激荡。 安静的房间内。似乎一切都静止,只有一旁兽头熏炉里的香烟袅袅而起,散开淡淡的檀香味。 自己的这个屋子竟然美的像一幅画,是因为这些摆设,还是因为这个人? “什么事?”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卷,坐正身子问道。 程计忙施礼。 “我们..我们地方选好了..”他迟疑一下说道。“准备去请匠人看看怎么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 “请吗?”他试探问道。 “请吧。”程娇娘说道。 屋子里沉默一刻。 “娘子,其实你不用这样赌气的。”程计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 经过方才那一场闹,他们都聚在一起分析了,看来是这小娘子跟程大老爷闹的生分,所以赌气要另行出来过。干脆在这里自己建个宅院。 “你不是我,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程计神情尴尬。 “我这人不说假话。”程娇娘说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本心,不是客套,也不矫饰。我现在再说一遍,你不要再来问我,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最近心情不太好… 门外的半芹有些惊讶有些忧虑。 惊讶的是第一次听娘子说她心情不好,以往从来都是没有悲喜哀怒,忧虑的是娘子为什么心情会不好,因为程家这样对她吗?不过程家不是一直这样对娘子,倒不至于到此时才难过吧。 程娇娘对着程计伸出手。 “第一,我暂时住你的房子,第二,我给你钱让你们去盖房子住,仅此而已,你听懂了吗?”她问道。 听懂是听的懂,但是… “为什么啊?”程计急道,“娘子,这是房子啊,花的是你的钱啊。” “那又如何?”程娇娘问道,“给你们盖房子还不高兴吗?” “高兴啊,谁会不高兴啊。”程计苦笑道,“只是天上哪有白掉房子的事!” “没白掉啊,我不是住你的房子了吗?我的人也住了他们的房子。”程娇娘说道,“你怎么这么脑子不清楚呢?” 到底是谁脑子不清楚啊! 跟一个脑子有些古怪的孩子交流还真的是…程计搓了搓手。 “娘子,这,这是程家的钱吗?”他问道。 “你觉得程家会给我钱吗?”程娇娘反问道。 当然,应该不会… “这是我的钱。”程娇娘说道,“你们放心用就是了。” 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钱?程计心中乱如麻。 “娘子,你真不是赌气?”他一咬牙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拿起书卷。 “我这人从来不赌气。”她说道。 “可是,这钱,这钱,娘子留着干什么不好,这样岂不是糟践了…”程计说道。 程娇娘笑了。 “钱不就是用来糟践的吗?不然它有什么用?”她笑道。 程计一脸无奈。 “行了,我是认真的,你们去盖吧,怎么盖给谁住,你们自己做主。”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停了下,“哦,不过动工的时候能让程平看看更好。” 程平? 莫非其实这一切还是跟程平有关?是为了这个程平,这个小娘子才…. 程计心中念头转过,看着程娇娘。 算了,不想了,老天爷给什么就接什么吧,大不了最后还是住自己该住的,也没什么损失,最多浪费些气力,浪费些气力也没什么,冬日里正好驱寒,也省得大家无所事事。 干了! “好,那老儿我就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正身施礼,“多谢娘子。” 程娇娘还礼没有再说话。 程计退了出去,门外对面的巷子里或蹲或站好些人,见他出来都神情紧张。 “怎,怎么样?”有人结巴着问道。 而其他人已经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程计眼都不眨一下,唯恐这一眨眼美梦就醒了。 纵然是梦,也愿意多做一会儿。 “是真的。”程计说道。 三个字出口面前的人群沉默无声。 程计看着他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想来自己在那程娘子面前时也是这般呆滞吧。 “是真的!”他再次说道,带着笑意,又拔高了声音,“是真的!” 人群这才醒过,欢呼雀跃,还有喜极而泣的。 “大家加把劲,争取开春就住上新宅!”程计拍着手说道。 人群应声轰轰。 “把那些在街上做人力的都叫回来了!” “…计叔,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先找两个管账的….走走,咱们坐下来先把人事分分…” 听着外边的喧闹渐渐散去,曹管事和半芹收回视线。 见识过娘子大手笔的杀人,还是头一次见娘子如此大手笔的撒钱。 这娘子可真是行事稀奇古怪不可捉摸。 曹管事啧啧两声。 不过这些钱对这娘子来说真不算什么,要知道她的手里可是握着天下最贵的珍宝。 千金万贯,富贵荣华,才华横溢,志存高远,大抵最终寄予的不过是一条命。 ****************** 趁着大家还爱,那就狠狠爱,多多更。 今日两更。   ☆、第四十二章 不休 屋子里一阵唰啦的乱响,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都缩头噤声,有人大着胆子回头看去,见厅中几案屏风花架全部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还仗着自己是个傻子想要杀我?” 程大老爷喘着气,发髻微微散乱,身上的家常道袍亦是凌乱。 “难道以为我就不能杀了她?她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就能活的多理直气壮吗?别忘了当初就已经在尿罐里死过一回了!” 程大老爷甩着宽大的袖子。 “她仗着傻子想要杀我,别忘了我也同样能杀了她!” 闻讯从新设的经堂赶来的程大夫人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她喊道,一面催着丫头仆妇收拾地上,一面拉着程大老爷来里间坐下。 程大老爷喘着气坐下来一脸难平。 “你知道她干什么吗?”他说道,一面抬手指着外边,“她竟然带着人跑到南程那边,捡了人家一个破屋子住,还说要给那边的人盖房子,我说她两句她就射伤了我的人,还拿箭射我…” 程大夫人抬手拉住他的胳膊,打断他。 “等等,你说什么?”她忙忙问道,“她要给那边的人盖房子?” “是啊,她说的,把南程那边的人唬的傻了一般欢天喜地。”程大老爷哼声嘲讽说道,“也不想想,那傻子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程大夫人点点头。 “是啊,盖房子。这怎么可能。”她说道,“她哪有那个钱。” “有那个钱也没人去给别人盖房子!”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伸手拍抚他,一面斟上热茶。 “老爷你消消气,跟一个傻子生什么气。”她笑道。 程大老爷扭头看她皱眉。 “你怎么不气了?”他问道。 “我有真人保佑,心神俱安,有什么可气的。”程大夫人笑道。 “什么真人假人的。”程大老爷皱眉说道。 程大夫人忙冲他嘘声,又合手念了几句告罪,才将孙观主的事讲了。又指着卧榻边的四足案。 “经书供在那边,你我可得安心了。”她说道。 “真是妇人之愚!”程大老爷没好气的甩手说道。 程大夫人也不恼怒,笑着端起茶碗。 “反正我是安心了,那丫头也赶出去了…”她说道。 “哪里就算赶出去了?”程大老爷气道。 “反正不在咱们家里就行,爱去哪去哪。”程大夫人说道。 “丢不起那人!”程大老爷愤愤道。 程大夫人笑了。 “老爷,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我们程家还怕丢人吗?”她说道。 这倒是…. 程大老爷气闷的甩袖子起身去书房另想法子了。 “夫人,你的气色心情可真是好多了。”仆妇在一旁夸赞道。 程大夫人含笑饮茶。 “你是说我这次没有掀桌子砸茶碗的发火吧?”她笑道。 仆妇哪里会承认笑着否认。 “随你们怎么想,我如今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程大夫人笑道。一面伸手抿了抿鬓角,“有了真人相护,天塌下来我也不色变。更别提一个傻子做什么事了。” 日落日起。新的一天到来。 随着晨雾的散去,日光渐渐的投在程家门前,两个门房抱着胳膊,一面说笑一面看着小厮们洒扫门前。 昨日的喧闹已经随着夜色而散去,程家上下一片安宁,但很快这片安宁被喧嚣打破了。 一群穿着简朴破旧的人从桥上走过。肩挑手抗,推车拉货,喊的叫的说的笑的,一瞬间搅的程家街上如同庙会。 就冲门前悬挂的恩赐匾额,自来没人敢在程家门前左右的街上喧嚣。今日这是干什么呢? “去问问,怎么回事?怎么一群人力跑这边来了?”门房的男人们皱眉喊道。 便有两个小厮扔下扫帚跑去喝问。不多时便回来了,神情古怪。 “他们说是来盖房子的….”他们说道。 盖房子? 门房的男人们对视一眼,昨日程娇娘和程大老爷在南程那边闹的事早已经传遍了上下,据说要给南程这边的人盖房子的事,不是说笑吗? “夫人,夫人。” 程大夫人跪坐在里间的四足案前拿着那卷太平经正喃喃念叨,闻言头都没回一下,外间的仆妇拦住了跑来的仆妇,低声训斥什么。 程大夫人心安如镜的念完一段,恭敬的放回几案上,这才起步走出来。 “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她淡淡问道,坐下来,一面端起茶碗。 “夫人,夫人,那边真盖房子呢,一万贯!那傻娘子拿出一万贯!”仆妇急急喊道。 一万贯! 程大夫人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胡说什么?”她喊道。 “没有,没有,都知道了,南程那边说的清清楚楚,真的是一万贯!”仆妇说道,听到看到那一刻的惊讶还未褪去。 一万贯! “她哪来的钱?”程大夫人说道,伸手按着心口。 “许是周家给的?”仆妇猜测道。 不管谁给的,既然那傻儿拿着,就是他们家的! 一万贯! “了不得,这傻子被南程那群穷鬼哄骗了!老爷呢?快去告诉老爷!” 程大夫人说道,一面起身向外走,起得太猛不小心撞到面前的几案,磕的膝盖生疼。 程大夫人气恼不已抬脚将几案踹翻了。 “劈了烧了!”她没好气的喝道,抬脚扶着仆妇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仆妇们忙应声是去搬起翻倒在地上的几案。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往里间看了看。 “看来真人遇上傻人就不行了..”她低声笑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两个仆妇都噗哧笑了,忙又收了笑了,跟那仆妇挤眉弄眼的抬着几案出去了。 程大夫人去找程大老爷的时候,程二夫人已经出门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南程这边,走的疾步匆匆,不管是空气里熏人的莫名的臭味,还是坎坷不平的路都拦不住她的脚步,但在程娇娘住的院落外被拦住了。 “娇娘。娇娘是我呀。”程二夫人急急说道,又抬手拭泪,“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我一定会为你想办法的。” 曹管事依着门似笑非笑看着她。 “夫人,我家娘子说了,不见你们。”他说道。 我家? 程二夫人看着他眼神微闪。 “这一次的事,我和他们不一样心思,我和他父亲是认同你们的。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我和他父亲要给娇娘另说一门好亲,结果就有人恼羞成怒了。”她说道。看着曹管事。“我们和你家这次是一样的。” 她在你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曹管事却被说的有些迷糊,怎么又扯到亲事,扯到周家,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他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娘子不见的人根本不用理会。 “夫人回去吧。娘子说不见就不见。”他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 旁边的其他人便将手里的长棍一顿。 程二夫人以及其仆妇们都吓得一跳。 据说程大老爷带人硬上前的时候,可是真的被放箭射伤了…. “娇娘,你别赌气,我和你父亲一定帮你。”程二夫人只得在门外向内说道,“你拿着那些钱傍身。都是你的,你的嫁妆。你可别赌气胡闹,房子别担心,家里他们不让住,咱们出去再找地方住…” 她正说着话,身后有几个匠人挤过来。 “曹爷,那边匠人都要说定了,您过去看看不?”他们恭敬的问道。 曹管事还没说话,程二夫人吓了一跳。 “定什么定?”她喊道,“不许定!小孩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那几个匠人更是神情忐忑迟疑。 就是说嘛,这南程的一些穷鬼,突然要盖那么多房子怎么可能…. “滚!”曹管事竖眉喝道。 程二夫人等人再次被吓了一跳,挤着后退一步。 周家的随从已经涌上来,手中的棍棒毫不迟疑的打过来。 程二夫人等人尖叫连连的逃开了。 因为路不平心中怕好几个仆妇跌倒在地,结实的挨了一棍子,嚎哭着跑躲。 这场面让闻讯赶过来的程大老爷夫妇吓了一跳。 “反了,反了,真的是顽劣不堪了!”程大老爷喝道,一面抬手要喊人来。 被仆妇架着跑掉了一只木屐的程二夫人一眼看到他们夫妇,顿时眼红。 一万贯! 这傻子身上竟然带了一万贯! 如今这一万贯就要被糟践了! “都是你害我的娇娘,逼她如此!我和你拼了!”程二夫人喊道,伸手就冲程大老爷扑过去。 在家里关起门打也就是了,这可是在外边,两边的仆从都吓了一跳,这可关系程家的脸面,就连程二夫人的仆妇也死命的拦住。 饶是如此,也引来四周远远的不少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程大老爷夫妇的脸都黑了。 “回去,回去再说!”程大夫人拉住气的浑身发抖的程大老爷劝道。 反正丢人已经丢到家了! “你,你也给我滚!”程大老爷伸手点着程二夫人喝道,说罢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程大夫人恨恨瞪了一眼被仆妇搀着哭的程二夫人,转身也跟去了。 “你算什么?你让我滚就滚啊!啊呸!你以为你谁啊!给不出个说法,我上官府告你们!当我们彭家死光了没人啊!”程二夫人喊道。 “夫人,夫人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边!”仆妇们白着脸说道。 “外边,就是在外边才说,让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逼走我家娇娘,又要赶走我!”程二夫人哭道。 仆妇们真不敢让她再说,硬拉着走了。 喧闹散去,曹管事看着身边呆呆的匠人们一笑。 “还要,我去看看吗?”他问道。 匠人们面色红红白白。 “不,不用了。”他们尴尬说道。 连程家的夫人都敢打,可见这件事他们的确做的主!既然能做主,那么这钱就是能赚的,有钱不赚才是傻子! 几个人点头哈腰的退开了。 门外围观的人也都欢天喜地的散开了。 真的,这天上突然掉房子的事是真的! 曹管事让人看好门,自己迈进院内,外界的喧嚣似乎没有一点惊扰这里,半芹跪坐在廊下擦拭地板,厅门开着,其内程娇娘正端坐看书。 “娘子,人都赶走了。”曹管事站在廊下恭敬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他。 “坐吧。”她说道。 这是这女子第一次对自己说坐,曹管事顿时受宠若惊忙还礼道谢,依言在门外廊下跪坐下,激动的等着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程娇娘问道。 曹管事愣了下,也是,作为一个下人,周老爷犯不着将自己的性命告诉这娘子,他才要张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转个念头。 为了表示自己更忠心,不如让这娘子赐名,反正来时周老爷也交代了,从此以后让他唯这娘子为尊。 “小的名字粗俗,不如娘子给赐一个。”他笑道。 此话一出,那边程娇娘还没说话,这边擦拭走廊的半芹连声咳嗽起来。 如今半芹已经看明白了,娘子从来不在乎身边来去的人,也不去记他们的名字,来来去去好好坏坏对娘子来说都是过眼烟云。 只有那些娘子认为值得的人她才去问人家的名字,或者因为感激或者因为认可,但算下来到今日被娘子主动问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被娘子问名字那些非是奴仆身份的人问了就问了,而是奴仆身份的人则还会遇到另外一个可能….. “娘子,娘子。”她跪着转过来几步,看着室内笑道,“再多可真没法分清了…况且,男人家叫这个不好听..” 这什么意思?什么分不清? 曹管事一怔,旋即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哦,半芹!原来那么多半芹是这么来的! 他不由打个寒战。 曹半芹….. “娘子娘子小的姓曹单名贵家中排行四人都喊我一声曹四。”他一口气说道,“名字不好听娘子见笑了。”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笑了。 “曹贵。”她说道。 曹管事忙点头应声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听的很。 “你办事很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了,伸手摸了摸头,就好像又回到了才当差的时候,听主人一声夸赞就欢喜的冒泡。 “娘子,你说吧,还要干什么?”他问道。 “你说我的母亲留下的嫁妆,一直在程家手里?”程娇娘问道。 曹管事眼睛一亮。 嫁妆! 他还以为这小娘子这一走一闹一盖房,让程家丢脸就是给他们的教训了,也就此作罢了。 跟这些下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不伤筋不动骨的。 他想到那女子说的话。 是的,那算什么,真正的伤筋动骨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七寸要害,这才是那女子一贯的做派! *************** 二更四千字哦,爱你们。   ☆、第四十三章 在乎 “二郎,二郎,这日子决不能忍了。” 程二夫人说道,在家里便不哭了,一脸气愤难平。 “周家这是真心实意的对娇娘啊。” 程二老爷一直沉着脸默默不语。 一万贯!这相当于他几年的俸禄啊!周家可真有钱!就这样扔给这傻儿了! “真的给那些人盖房子了?”他问道。 “给不给那些人不知道,但真的是盖房子了。”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又急的咬牙,“盖什么房子啊!咱们家的房子多得是,买个铺子生钱才好!” 一万贯啊!这可是一万贯啊! “不行,趁着还没真的盖,你得快点安抚她,把她哄回来。”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面色更黑。 “开什么玩笑!你让七娘哄她还不够,还让我也去哄她!我可是她老子。”他说道,断然拒绝。 “哄她就是哄周家,就是哄她要结的好亲事…”程二夫人说道,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什么,“哎呀,秦家的人我都忘了回话了!快,快,别等不及人家走了。” 她说着起身。 “我不管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决不能让娇娘跟王家成亲!我这就去见秦家的人。” 程二老爷犹疑不决。 “那,那就这样跟秦家的说亲,行吗?”他说道。 “怎么不行!你的女儿,她的亲事你做主,别人说的都不算。”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急急的让仆妇来伺候洗脸梳头更衣出门,不忘嘱咐一句,“快去哄娇娘。” 一万贯… 程二老爷嗤声。 “可不止一万贯!二郎,你要看长远!”程二夫人回头说道。 程二老爷默然坐着不说话了,神情变幻。 “一万贯而已!” 另一边程大老爷再次愤愤的掀翻一个几案。 哐当哗啦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厨房里今日不缺柴烧了..”院子里两个仆妇在人后窃窃低语。 前面的仆妇咳了一声,带着几分警告看她们,二人忙缩头垂目。 “周家愿意怎么扔就怎么扔,难道我们还会心疼?”程大老爷说道。 一万贯… 程大夫人手扶着心口默默。 还真有点心疼。 “算了。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要跟她一样去撒泼闹吗?”她最终说道,吐口气,“也就闹这几天,劲头过去了,下个月嫁出去,就罢了,这段时间也糟蹋不了多少。” 就是都糟蹋了也没什么,一万贯而已。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也不是他们家出的,不算太心疼只是很可惜。 涉及到钱的事总是让人不得不在意。毕竟有钱不一定事事如意。但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此时为了钱而心疼的人不止程家的人,京城里的高通事亦是凝着眉头。 “真这么严重?”贵妃手中捂着手炉,裹着大斗篷同他走在往太后宫中的路上,问道,“不就一个太仓路转运司嘛。” “咱们家的这几年重头都在粮商上。”高通事皱眉说道,一面捻须叹口气。“这一次可真是损失大了。” “他一个冯林有这么厉害?你没给他递个话?”贵妃说道,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高通事说道,“原本我是让太仓路自己想法子,结果他们自己竟然想杀人放火的法子,想了也就想了这也没什么。但偏偏火放了人没杀掉,如今闹的沸沸扬扬。谁还敢插话,冯林正等着人让跟前凑,非要死死咬下一块肉解恨,再成全他的忠义清廉,如今民间把冯林已经吹嘘的青天再世了,办完这次差,不奖赏他民意难服,我要是这时候再去说话,那纯粹就是给他垫脚的。” “那还真是亏大了。”贵妃摇头说道,“祖父不是说为了明年大赚一笔,甚至动用了大半家产来屯粮,就等今冬挑太仓路物价大涨让民众逼朝廷开仓平价,那现在还怎么办?” 高通事吐口气。 “还能怎么办,按兵不动罢了。”他说道,“这时候的太仓路一点风吹草动都多少人盯着,准备从中捞好处,更何况我们家又是大家眼中钉,别的人不说,陈绍那些人估计连睡觉都不睡了,就等着我出头呢。” “那还是算了,你可别惹了这大麻烦。”贵妃忙说道,“钱赔了就赔了,别连累大皇子,如今陛下越发喜爱二皇子,可不能咱们家出事。” 高通事吐口气没说话。 他自然也知道大皇子重要,但是那些钱也很重要… 原本等到官粮仓放光了粮,明年春夏便能在太仓路大发横财,半个家产就能换回一个半家产,但如今算是心思白费了。 祖父在家已经气的躺到了。 “真是晦气,到底是谁把那块石头砸到太仓路的那些废物脚上的!”他愤愤说道,“过路人!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太后宫前,听的童声笑语传来,便停下话头看过去。 二皇子笑嘻嘻的走在最前,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晋安郡王,再后大皇子拉着脸跟着。 “..哥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二皇子回头看晋安郡王问道。 “都怪你,昨日让陛下拷问了我的功课,现在还要去等着给陛下背书,我怎么去?”晋安郡王说道。 二皇子嘻嘻笑了,伸手拍晋安郡王的胳膊。 “哥哥不怕。”他说道。 “那课书我都会背了,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背。”大皇子插话说道。 “殿下,你背的快。我可不敢跟你比,你一日,我得三日呢。”晋安郡王摸着鼻头苦笑说道。 大皇子顿时高兴的笑了。 “娘娘,高大人。”晋安郡王看到站住脚的二人,忙施礼。 大皇子二皇子也站住脚。 “六哥儿要去哪儿?”贵妃笑问道。 “我去给母后采写腊梅花。”二皇子扬起笑脸答道,“娘娘要吗?” 贵妃笑着摇头,伸手抚了抚二皇子的肩头。 “六哥儿真孝顺,时刻记挂皇后。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六哥儿也给我一些了。”她笑道。 二皇子点点头高兴的就走。 晋安郡王也施礼走开了。 大皇子施礼抬脚要走,却被贵妃叫住。 “你去哪里?”贵妃脸上没了笑意,看着他问道。 大皇子神情有些怯怯。 “我,我去读..读功课..”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贵妃打断了。 “读什么功课,除了功课你还会什么?”她低声喝道。 大皇子被吓得哆嗦一下,高通事忙嗨了声。 “殿下,今日天气好,不如你也和二皇子去采些花。给陛下送去。”他含笑提醒道。 大皇子怯怯的看了眼贵妃。 “还不快去!”贵妃竖眉喝道,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连个小孩子的心眼都比不过。真是笨!” 大皇子神情有些慌张想哭又不敢忙依言追着二皇子去了。 贵妃吐口气带着几分郁郁。 “行了。小孩子慢慢教,这也是咱们大皇子纯良耿直。”高通事说道。 贵妃哼了声,要说什么,这边宫里的人已经迎接出来,二人停了话头举步进去了。 一旁的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抬脚迈步。 “殿下,今日要出去吗?待背过这篇陛下高兴。咱们也出去转转?”内侍笑说。 晋安郡王意兴阑珊。 “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他说道。 “殿下,自从程家娘子走了之后,你可还没出宫过呢。”内侍说道,“多闷啊。” “不闷啊,挺好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笑。我知道你想什么。”晋安郡王看他一眼说道,一面甩袖子在身后。“没错,以前没有这个人,我觉得在宫里闷,出去畅快,后来认得这个人,更是如此,所以她如今走了,出去也见不到,在宫里还是宫外,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内侍点头还是笑。 “这些你不懂。”晋安郡王横他一眼,摆摆手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见或者不见都一样,那我出去不出去也是一样。” 他说罢,加快脚步甩开内侍。 内侍在后更是笑。 “我还真是不懂,这话好像跟这事不是一回事。”他笑道,一面又想到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位娘子如今觉得如何?可也是有没有都一样?” ……………….. “娘子,这是嫁妆单子,这是铺子和地的文书。” 曹管事将几张文书推过来。 “来的时候,老爷怕娘子可能用得到,就让我一并带来了。” 程娇娘点点头,并没有伸手拿起。 “既然如此,我如今要出嫁了,你们去给我点收了吧。”她说道。 果然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要直接抢了。 还真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快就对嫁妆动手了,看这小娘子的做派本是不在乎这些钱财的,这次是程家真的触怒了她吗? 半芹说娘子心情不好,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曹管事摇摇头不去想了,女人的心本就难猜,更别提还是这个小娘子的心思,他要知道的就是这程家撞上了娘子心情不好,所以这一次是要倒霉了。 就这样上门去要,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拿到,但也无需担心,既然娘子已经举起她的镰刀,那必然不会空空而归。 “是。”他俯身施礼说道。 ******************* 还是两更~   ☆、第四十四章 明抢 林九成为江州城四季春布行的掌柜已经五年了,四季春布行在江州城是为布行会首,而作为掌柜的他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九在去年才新买的宅子里由小妾伺候着换了衣衫,骑上小厮早已经牵来的马儿向布行而去。 如今的他对布行的生意已经了若指掌,所以每隔七八日去一次布行就可以了,看看账册,翻翻布料,再跟管事喝碗茶,日子过的轻松自在。 今日就是他去布行的日子,从家到布行并没有多远,但自持身份的林九不会步行而去,骑马走不了多久,就看到四季春布行精美的彩楼和彩旗,在冬日的街上一如往日那般格外的显眼。 但今日又与别的时候不同,门前竟然没有进出的客人。 “不是说前几天才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他忍不住皱眉说道。 旁边牵马的小厮也点点头。 “是啊是啊,是让王家从海上带过来的呢。”他说道,“消息早放出去了,肯定被争抢。” 那这样子哪里像争抢的? 林九皱眉,马儿行到门前,就更觉得不对了,何止是冷清,应该说就没开门。 黑漆六扇门只开了四扇,也没有迎客的伙计站在门边。 无风无雨的干什么不开门!耽误生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会引人猜测坏了声誉。 林九带着几分恼怒翻身下马迈进厅堂,却是一愣。 厅堂里也不是没有人。反而人不少。 供客人们坐的短榻上此时盘膝坐着一个男人,身旁围着四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而另一边四季春的伙计管事都站在一旁,神情不安。 这是来闹事的?竟然敢有人来四季春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 “你就是掌柜的?” 坐着的男人看着他大咧咧的说道。 外地口音!怪不得,林九笑了。 “小的正是。”他说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我不是客官,我是你的上官。”曹管事垂下腿坐好,看着林九一笑。“我是来告诉你不用干了,今日起,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上官?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神情怔怔,他们听错了吧? 曹管事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站得人,伸手指着其中一个。 “你,就是你”他说道,“你方才说你是这里的管事?” 那被点着的男人有些愣愣的点头。 “是,小的正是。”他说道。 曹管事点点头。 “你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掌柜的。”他说道。 在场的人再次愕然。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啊?来说笑的吧? “这位爷。从这里出去往前走一条街左拐,就是如云酒楼。”林九笑道,伸手指了指。 “如何?”曹管事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说书的吗?那边才是你要去的地方。”林九笑道。 这笑话挺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起来。 曹管事也哈哈笑了。笑着将手中的文书往几案上一拍。 “我是程二老爷亲家周家的人,奉程二老爷长女之命,来收嫁妆铺子了。”他说道,“你说我走错地方了吗?” 周家的人! 程二老爷长女! 在场的人这一次不再是惊愕,而是惊骇。 这不是说笑!林九一瞬间脊背发寒。 他自然知道这个铺子是怎么回事,而且从去年开始围绕这个铺子或真或假的掀起了好几次暗潮。有周家和程家的,也有程家家内自己之间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铺子的来历,这是妇人的嫁妆,妇人的嫁妆是这妇人的私产,除了自己。便是子女可以享用。 这也是为什么林九听到一句周家和程二老爷长女之后就脊背发寒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底气。 但他也不可能听这人说一句话就立刻拱手相让。尤其是程二老爷的长女还是个傻儿。 “这,这没有大老爷的允许,你们敢..”林九喊道,话音未落,面前的曹管事手一撑短榻,一面起身一面抬脚踢过来。 猝不及防的林九被一脚踹倒,撞在对面的柜台上发出一声嚎叫。 “你看我敢不敢!”曹管事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衫哼声说道。 靠着这一双脚,这一天的时间曹管事将两个铺子以及两个庄子的掌柜都踹掉,并且很干脆的在那些看呆看傻的其余人中点任了新的掌柜。 当最后一个庄子的掌柜哭着喊着进了程家的大门时,程大老爷已经大发雷霆了。 “闭嘴!不许哭!” 他指着刚进门要哭嚎的庄头喊道。 张大嘴的庄头只得将哭喊咽回去,看着屋中坐着的其他三人,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看来老爷是被哭烦了,他便抽泣喊了两声老爷跪坐下来,低下头时跟其他三人眼神飞快的交流下,确认了倒霉蛋不止自己一个。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程大老爷来回踱步,面色气的铁青,“被几个外乡人说打就打了,你们是比人家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你们还是地头蛇呢!” 那倒是没错,但是… “老爷,人家是周家的人,还说是给小娘子收嫁妆,还拿着文书…”四季春布行的前掌柜林九说道。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这个傻儿竟然敢! 由此他更加肯定,这一切都是周家的安排,先让这个傻儿光鲜亮丽的登场,接着用一群京城的亲事来诱惑,然后便露出真面目,夺嫁妆! “那又怎么样?”他看着这些掌柜的喝道,“她是我程家的女儿,婚事由我程家安排,嫁妆也由我安排,她一个晚生后辈有什么资格跳出来闹,就算要这嫁妆,也该来和我说,虽然这是她母亲的,但这么多年是谁在费心经营,是我们,哪有这样跳出来明抢的道理,当他们跳出来抢的时候,理亏的是他们,该被暴打一顿的也是他们。” 掌柜的们都低下头。 对啊,也是道理啊!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傻了。 “还在这里做什么?”程大老爷喝道,“还不快去招呼人打回去,一个周家的下人,依仗的我家的孩子惹是生非,你们就傻了一般白白的挨打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嗤声笑。 “不过这周家的人倒是作对了一件事,踹掉你们还真是不冤枉,你们还真不配当得起我的重任。” 面前的四人又羞又惭又是气,是啊,他们也是被吓懵了,虽然以前因为这嫁妆闹过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关起门老爷们在家内言语来往,这样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打上门还是是头一次。 “还不快去!”程大老爷喝道,“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去和那些下人们打吗?” 四人吓的忙起身向外冲乱乱的你争我抢。 “老爷,你就瞧好吧。”还有人不忘表现喊道。 程大老爷呸了声,拂袖坐下,犹自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抬手将一旁的凭几砸翻了。 而与此同时,曹管事等人也正向程娇娘讲述今日所为。 “声势造了,也吓了他们一跳,而且那些被我胡乱点中的新掌柜只怕心里也难免乱扑腾两下,这世上人都是爱往高处走的,就看有没有机会罢了。”他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娘子接下来做什么?”曹管事问道。 他们目前不过是猛地跳出来打了对方一个闷棍,根本不可能就这样真的拿到那两个铺子两个庄子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对战的话,他们今日的动作不过是擂响战鼓而已,真正的厮杀还没开始呢,不用猜也可以知道,此时那边的人已经回过神要反击了。 “你们打了人。”程娇娘说道,“那就去官府认罪自首吧。” 什么?去官府认罪?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曹管事惊讶的抬头,一旁的半芹也神情愕然看向程娇娘。 ************************ ps:一般更新后都会检查修改错字人名以及细节失误,比如钱多少人名性别嫡子庶子年纪春夏秋冬时间长短…(好吧我就是个写过去就忘了的人…..对剧情没有影响,细节控们记得回头重看。   ☆、第四十五章 托付 目前来说,跟程家闹也好,吵也好,那都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就有家法有礼法有族规来解决,但如果去官府的话,那可就是不仅仅是家事了。 当然曹管事不认为这女子真的是傻了,道德自律,打了人就要他们去坐牢。 要是如此论罪她只怕足够死好几回了。 “娘子,你是要把事情闹大?”曹管事迟疑一下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我从来都是怕事情闹不大。”她说道。 一旁的半芹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话是什么时候呢?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闹大?”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曹管事思索一刻便点头。 住牢怕什么,想想太平居那几个男人,被人抓进去还能平安出来,更不用说娘子让他们主动住进去的,娘子自然那不会真的住牢仅仅是为了住牢。 “我知道了,娘子请吩咐。”他说道。 ……………………………… 从程娇娘的院子里退出来,曹管事并没有直接就去官府,先叫来了所有随从,留下这次没有参与的叮嘱一番,然后又带着人来到后边盖房子的地方。 这边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男人们忙着收拾,妇人们则在一旁盘锅安灶烧水做饭,孩童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热闹在四周跑来跑去。 看到曹管事过来,程计等人忙迎接。 “曹爷有什么吩咐?”程计问道。 “不算吩咐。”曹管事说道,神情有些沉沉。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程计等人心中不由忐忑。 “我是要托付你们一件事。”曹管事见大家神情也都肃正起来,这才接着说道。 托付… 这个词让在场的人心中有些微微的异样。 他们,竟然也能被人托付吗?而且还是这高高在上的人的托付。 “曹爷,你有什么话就说,千万别客气。”程计说道。 曹管事未语先叹口气,这声叹气让四周人再次凝神提心。 “我家娘子的事,你们大约也知道个大概。”他说道。 程家生出傻儿的事自然人人皆知。 “至于具体如何我也就不从头到尾的絮叨了。反正就一个意思。”曹管事说道,“我家娘子在家不受待见,也不怕你们笑,我家娘子这次的确是被赶出来了。” 在场的人神情都带着几分了然,是吧。早就觉得是这样了,所以盖房子还是赌气么?会不算数么? “所以我家娘子才想自己建个住所,省的被人赶来赶去的。”曹管事说道,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她姓程,还能去哪里呢。那边不要,只能来这边了,好歹大家都是同宗。” 程计叹口气点点头。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娘子也不傻啊..如今不是好了…” “好了又什么用。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怎么都是不喜的…”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所以你们放心,盖房子这钱是娘子的外祖家给的钱。”曹管事说道,“就是给她傍身的。在这里盖房子,让你们在四周做邻,总比去外边流落的好。” 原来是周家的钱。 所有人都松口气,又得以释惑。 拜周老爷的几次来闹,这边的人对周家并不陌生而且还印象深刻,他们知道周家有钱,当年周夫人的嫁妆绕江州城转了三圈。他们知道周家很蛮横,当初周夫人的葬礼上几乎打的程家人抱头鼠窜。 原来这一切是这个既有钱又蛮横的周家所做。 “我就长话短说了,现在出了点事,原本不该麻烦大家的。”曹管事此时又说道。 “曹爷你这话就见外了。”程计立刻说道。 “是啊是啊,说什么麻烦啊,能帮忙是你看得起我们…”四周的人忙点头应和。 给了大家应和一阵的间隙,曹管事才又接着说话。 “因为跟程家闹得不愉快,我家娘子又适逢出嫁,所以为了将来,便想要回当年周夫人留下的嫁妆,这不为过吧?”他说道。 这有什么过!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了,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 曹管事叹口气。 “但,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跟程家又起了冲突,我们一气之下动了手,不管是为了什么,动手打了人就是有罪,娘子要我们去官府认罪,我们这就去了,但实在不放心娘子,她不愿意回程家,又是一个弱女子,真要被绑回去也没办法,所以想托付诸位,如果可以的话,能帮忙相护,曹贵在这里替周夫人和周老夫人谢过诸位了。”他一口气说道,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方才他说话缓慢,说一句又停一刻,没想到此时竟然一口气不断的说了这么多,现场的人都听懵了,脑子嗡嗡好一刻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再看曹管事等人果然已经走开了,顿时慌乱起来,听明白的忙去追,听不明白的则拉着人问,口口相传添油加醋越说越热闹。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程计带着人追上来,一面急急的相劝,“曹爷你太实诚了这怎么能去认罪呢!” 曹管事只是摇头。 “只是娘子就托付给你们多少照顾一些了。”他拱手施礼说道,其他的话一概不再说,带着四个人大步而去。 程计等人最终无果而归。 这边的人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的一片。 “好了,大家说怎么办吧。”程计示意众人安静问道。 现场一阵沉默,就连那边干活的匠人都停下来,这是他们程家族人的家事他们并没有上前来听。但适才听着一通议论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当然他们关心的关键是房子还盖不盖,钱给不给….. “既然曹爷看得起我们,我们就受他的托付。” 不知哪个先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便有更多的人跟着附和。 “就是不怕的,又不是理亏。” “怪可怜的..” “说是生在富贵家,其实还不如咱们呢…” 说话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旁一直盯着匠人干活的金哥儿忽的抱起一根木棍撒脚就跑。 “金哥儿。你干什么去?”程计忙大声问道。 “我去护着我家娘子,谁也别想欺负她!” 金哥儿扔下一句飞也似的跑开了。 这句话就如同滚热的油锅里又倒入一瓢水,顿时噼里啪啦的翻滚起来。 “没错,我们护着她!” “真是可怜就只有一个半大的丫头伺候,洗洗涮涮收拾的可做的过来?她要不嫌弃我们去帮帮忙…” 伴着说话。便有一个两个三个,到更多的男人女人跟着金哥儿跑去了,刚跑到程娇娘的院门外,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来。 “周家的人给我出来!”他们喊道,“反了天了,竟然敢在我们江州程的地界打人闹事!” 果然来闹了!南程这边的人顿时如同油锅里又加了一把火。不知哪个带头挡在了院子前,只要有带头的大家便人挤人的都站过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他们乱乱的喊道。 突然这么多人涌过来挡住路,倒把来人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林九皱眉喊道。作为北程产业的大掌柜他自然对南程不陌生,但也仅仅是对南程这个存在不陌生,至于南程的人…谁会在意。 “让开让开,少多管闲事。”他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面前没有人让开。反而更多人高声问道。 “我们要找周家的人,跟你们无关,快滚。”林九没好气的喝道。 受了周家人的气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要受这些下程的人的气吗? “你才滚呢!” “这是我们的地方!” 话音才落对面响起一阵齐喝。 林九等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这些人疯了吗? “你们干什么!关你们什么事!”林九喊道。 “你们在娘子门前闹事就是关我们的事!快滚,快滚!”有人站出来指着林九喊道,“人家已经去官府认罪了,你们还想干什么!到底谁对谁错。也不是你们说了算,自有官府定夺!” 官府?官府! 林九等人呆住了,周家的人竟然去官府认罪了? 他们疯了吗? 真的假的? 抬眼看四周,果然不见周家的人…… 既然周家的人不在,那正好先办另外一件事。 “诸位诸位,周家的人先不管,我们是来接程娘子回去的,你们快让开。”有程家的管事站出来说道。 门前的人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更上前一步。 “程娘子说要回去再回去,她现在不说回去,你们就别接了。”有人说道。 程家管事的眼也瞪大了。 南程这边的人真的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其实他们知道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站在人后的程计神情复杂看着这场面。 这个周家的曹管事果然不一般啊,这一招欲进还退真是玩的精妙,而且更精妙的是适才短短的几句话就煽动了他们。 认罪认罚,放低姿态,展露无奈,博得同情,然后又求援请施舍,这世上其实施者永远比受者更能激动人心。 金钱,房子,物质的诱惑,周家强大的精神暗示,得情占理的局势,让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是强者。 强者就是强者,一时示弱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地位,而只会让人忍不住要抓住这个机会,帮助强者的机会,心态的满足以及将来有可能得到的回报是很难抗拒的诱惑。 程计摇摇头苦笑一下,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上白掉的福气,要得到必须付出,端得看这付出值不值。 他看着前方对持的人群,深吸一口气。 干了! “诸位,诸位,请听我说。”程计喊道,一面迈步上前。 ********************************** 哦对了,忘了提醒了,攒文攒文,大约下周三四差不多这个情节就落定了。   ☆、第四十六章 请断 因为昨日受的冲击,程大夫人一夜没睡,在经堂抱着太平经念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又亲自坐车去玄妙观拜了拜,虽然没见到孙观主有些遗憾,但她感觉自己好多了。 踏入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候。 “…也别做了,熬一点饮子给我,我吃了就睡一会儿,晚上一并吃。” 程大夫人一面走一面对仆妇吩咐道。 仆妇应声是。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有两个仆妇拎着一个几案走出来。 这是昨天才换上的,程大夫人愣了下。 “怎么了?”她问道。 “老爷说,这个,不太好,让去库房再挑一个。”仆妇低头说道。 程大夫人皱眉一眼看出仆妇藏着话,她吐了口气摆摆手不再问了,迈进厅堂。 厅堂里程大老爷还在来回踱步,地上还有擦拭过茶渍的痕迹。 昨天的事的确让人很是生气。 不听话跑出去自己住,拿着钱还要盖房子,又当众忤逆,还有二房那边,真是家门不幸! 程大夫人叹口气,不过有真人保佑,她今日心态平和很多。 “老爷,算了,别气了。”她上前说道,“她愿意怎么胡闹就胡闹吧,钱扔了就扔了,房子也随她盖,她还能闹腾出什么,下个月赶快打发出去,世人便也能看到咱们到底对她怎么样,那些议论也就自己散了。” 还能闹腾出什么? 不提则罢,提起来程大老爷才压下的火气又蹭蹭冒。 “她还能闹腾什么?你可真小瞧她了!”他说道,才要接着说。见门外急匆匆的有几个人跑进来。 “老爷老爷。” 程大夫人也扭头看去,神情有些惊讶。 这家里的几个掌柜庄头怎么这时候来了? “夫人。”几人忙收住脚施礼。 程大夫人的目光落在其中两个人身上,冷笑一声。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我这里了?不急着去给二夫人那边送账册和收成了?”她说道。 两个庄头面色涨红低下头。 “夫人,出事了…”他们结结巴巴说道。 “出事了?”程大夫人打断他们,更是笑,“出事了就来找我们?没出事就去给别人献好儿?” “别你我了,再你我也是一家人。现如今这些都要成为别人家的了!还叨叨什么!”程大老爷喝道。 程大夫人一怔。 “怎么样?人绑了吗?给我打个半死送京城去。”程大老爷不再理会她,问道。 林九低头。 “没.没有。”他说道。 程大老爷勃然大怒。 “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几个外地人!”他说着就向外走,“真是废物,指望不上你们,我亲自去!” 大家忙慌乱的拦着。 “老爷。他们去官府了。”林九说道。 官府? “他们还敢恶人先告状?”程大老爷怒喝道。 “不是,不是,说是去自首认罪了。”林九说道,自己也觉得说起来很别扭。 自首认罪? 程大老爷有些愕然。 自什么首认什么罪? 而与此同时江州府的节度推官也正一头雾水。 “你们要自首认罪?”他问道,一面忍不住再次看放在几案上的名帖。 方才有小吏递了名帖进来,说有人要诉案。看上面是归德郎周家,去年才来此任职的推官还有惊慌要起身迎接。 归德郎是武将但也是京官,竟然要来诉案。莫非在江州府遇到什么事了。 身旁的老吏将他拦住了。 “大人无需惊慌,这归德郎在咱们江州府也不算生人。”他笑道,“也不会遇到什么事,无非是亲戚间的纷争罢了。” 一面将周家和程家的历来事讲了。 “当年那周家娘子发丧的时候。周家和程家打的鸡飞狗跳,各自都要府里出面,但这种事怎么可能出面,只当没看见就是了。”老吏说道。 推官点点头这才松口气。 “看来这次定然也是因为什么又闹起来了,大人待会儿见了只需要哼哼哈哈的应着就是了。”老吏说道。 没想到让周家的人进来,并没有摆出上官的架子呵斥逼着他们主持公道,而是开口就说自己打人犯了罪要求被罚。 是苦情计? 推官和老吏对视一眼。 “常言道子不言父之过。就算父长有错,也不该吵闹,更别提大打出手,这次为了给小娘子争嫁妆,本该要么劝谏,要么请官府定断,但我们却冲动之下伤了人。”曹管事站在堂下,神情肃然,丝毫没有京官家人的那种高高在上,反而带着几分谦逊,一面施礼,“作为下人,我们的行径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娘子的行径,如此陷娘子于不义,是我们的错,所以请大人责罚。” 是这样? 推官神情复杂,而一旁的老吏却眯起眼,似乎抓住了这话里的一点意思,但还不太确定。 “那既然你们知道错了,又本是家事,本官就不管了,你们自己两家定断就是了。”推官说道。 曹管事躬身施礼。 “理亏认罚,同样有理也要力争。”他说道,“此时已经不是不家事了,所以我们该认的罪认,但该请的求也要求。” “你们要求什么?”推官皱眉问道。 “大人,我家小娘子要请官府定夺其母嫁妆。”曹管事抬起头说道。 推官惊讶的坐直身子,一旁的老吏也终于明白方才自己的疑惑,为小娘子争嫁妆!原来这种争不是口上说说的争,他们竟然是要通过官府来定论嫁妆了。 “子不言父过,做子女的把亲长告上公堂,本就是忤逆的大罪,但事到如今实在是无路可走。”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施礼,“还望大人恕罪。” 施礼的同时伸手向前推过来一张纸。 看到这推来的纸,推官和老吏眼睛眯起。 他们早就练就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得这是飞券。 子女告父长,官府是不会受理的,直接打出去都是轻的,但如果是涉及家产财物,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至于这商量的余地,就全在官员的掌握之中了。 推官看着跪坐施礼的男人,再看眼前推来的钱,心里就全明白了。 狗屁来自首认罪,这是来花钱告状来了! 但是接还是不接呢?毕竟程家在江州府可是大族,而且如今的程家正房更是豪富,程二老爷还是官身。 周家虽然是京官,地位比程家不逊,但一来山高皇帝远,二来到底是有关家产,朝廷一向推崇孝悌,最忌这种自家人争斗父不父子不子亲不亲的事… “我家娘子就要出嫁了,母亲早亡不能亲自相送,就想让世人看到其母留下的嫁妆,让世人知道其母不枉为母,但族中亲长却占其嫁妆不放,实在是心有戚戚。”曹管事又说道。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钱…. 推官凝眉沉思没有说话,老吏也在一旁眼神闪烁。 “倒也不是贪图钱财,而是要为其母争个理。”曹管事又说道。 当这句话出口时,推官和老吏的眼神都不闪烁了,亮了起来。 曹管事始终没有看这二人的神情,一直谦卑的低着头,待说完这句话,便又拿出几张纸推过来。 “这是我们周家的嫁妆单子以及文书,还望大人明察。” ............................. “老爷,老爷。” 程家的管家面色慌慌的跑进来,因为跑动帽子歪歪也顾不得扶。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程大老爷起身忙问道。 室内跪坐在几案前拿着太平经急急吟念的程大夫人也一瞬间停下来,侧耳听这边说话。 “打听清楚了。”管家喘气说道,“真的是去官府了,还被关入大牢了……” 程大老爷坐下来,神情古怪。 “他们疯了吗?”他问道。 管家摇头。 “老爷,他们没疯,他们把咱们告了。”他接着急急说道,“牢房的小吏偷偷告诉我,周家的人说程娘子递了状子,要告咱们家侵占其母嫁妆,请官府明察正断!” 什么?递了状子!请官府明断嫁妆! 程大老爷坐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屋内程大夫人也坐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经书,只觉得再念也止不住心乱如麻。 还会闹腾什么?竟然闹腾到嫁妆上来了,跟这个相比出走、乱花一万贯反而都算不上什么闹了。 难道连真人神仙也镇不住这个傻儿吗? ***************************************** 周末愉快,爱你们   ☆、第四十七章 不该 夜色降临的时候,递状子的事最终得到了确认,管家还请来了江州府一个跟程家交好的吏员,讲述了更详细的事实。 “状子接了,我也看过了,千真万确无误,具名是程娇娘,是你家女儿吧?”他问道。 娇娘,可不是嘛。 “周家给起的名字。”程大夫人喃喃说道。 娇娇儿,当初还笑给一个傻子起这个名字,现在看来,可不是周家的娇娇儿嘛,比当年周家折腾的他们家还要狠,周家如今一定在背后大笑吧。 竟然敢向官府递状子!竟然敢请官府明断嫁妆! 请官府明断,这种话程家的人其实并不陌生,在这几年和周家的拉扯中,不止一次的说过听过这话,程大老爷说过,周老爷也说过,但也仅仅是说说而已,谁也不可能真的闹到上官府。 因为家产闹到官府不管是从面子还是里子上说都是不讨好的事。 蛮横如周家都从来也只是喊喊而已,没想到这个傻儿竟然闷声不响的连喊都没喊一下,直接就捅官府去了! 她可真敢闹啊!这个混帐东西! 程大老爷一掌拍到了凭几。 “她是个傻子敢递,江州府也傻了就敢接吗?”他喝道,“这种晚辈胆敢状告长辈的忤逆不是该杀威棒打出来吗?” 小吏摇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按理说的确不应该啊,但节推那边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说道。 程大老爷哼了声。 “怎么想的?那就是不止接了状子。”他说道。对这些官员的勾当他可是知道的清楚的很。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倒也是信誉不错。 只不过那也得看什么钱能收什么灾能消。 “大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吗?我去找他问个道理!”他起身说道。 “知府大人近日身子不好。一直闭门静养,所以好些都由下属们处置。”吏员说道,一面又凑近压低声音,“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程老爷。此时天色也晚了,不如等明日一早你再去,大人多被瞒着一时,也会更生气。” 知府大人越生气,那自作主张的节推就越倒霉。 程大老爷又坐回去,吐了口气点了点头,一面示意一旁的管家。 管家忙将一张礼单推过来。 “拿着喝茶,让你跑一趟辛苦了。”他说道。 吏员也没有客套。虚推几句便收了过来,眼角的余光看了眼,虽然猜到了给的喝茶钱不会少,但看到数额还是窃喜。 这程家果然很有钱..... “大人放心,是晚辈后生胡闹,有些人便糊涂了也跟着胡闹,既然是胡闹,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笑道。一面起身告辞。 程大老爷点点头,让管家将人送了出去。 “老爷夫人,吃点东西吧。” 仆妇们进来小心劝道。 那边饭桌上的饭已经摆了好些时候了。 程大老爷摆摆手。程大夫人也没心情吃,不管是佛还是道经都不念了。 “你明日就去王家,快点把婚书下了,日子看了,赶快嫁出去,爱祸害谁祸害谁去。”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程大夫人点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 “什么叫爱祸害谁就祸害谁?凭什么该去祸害我娘家?”她也没好气的说道。 “那行,去祸害别的人家吧,二房那边正等着呢。”程大老爷也不客气的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气的哭了。 “我这是图什么,里外不是人。”她哭道。 见程大夫人哭了,程大老爷也有些闷闷,他也不想对程大夫人撒气,但心里的无名火实在是一点就着。 “我病着,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跑,寝食不安,日夜难眠,却换来你这一句话,婆婆怨我,弟妹恨我,我也都忍了,只是你,你怎么也能这样对我!” 程大夫人越说越觉得难过心灰,伏在几案上放声痛哭。 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程大老爷也知道自己乱发了脾气,但一个男人家总不能对一个女人家低头认错。 “我又没说你什么。”他闷声说道,“你哭什么哭。” “你这还叫没说,你心里说比口上说更伤人。”程大夫人哭道。 看吧,果然不能搭理,要不然越说越糊涂。 “先把那惹事的傻儿接回来再说别的吧。”程大老爷忙岔开话题,一面趁机走出门喊管家。 管家送客回来听到喊忙跑来。 “你们适才只顾着官司的事忘了把她接回来了吧?趁着天黑快去接回来。”程大老爷说道。 管家神情尴尬。 “老爷,当时没有忘,接了,但是接不来。”他说道。 “你们那么多人去都接不来?周家那些人不是也没在去大牢了?一个傻儿一个婢女,就算是会射箭,双拳难敌四手,你们就废物如此了?”程大老爷气道。 原来也没觉得自己的手下家人如此蠢笨,经商持家做事在江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现在似乎一夜之间都成这样的废物了? “不是的老爷,那些人虽然不在了,但南程的人都拦着堵着,根本就进不去。”管家说道。 南程的人? “反了他们了!欺诈哄骗我家女儿的钱财还没跟他们算账呢,竟然敢挟持我家的女儿了!”程大老爷又惊又怒。 反了反了,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 “来人来人!”他高声喊道,抬脚就往外走,“我就不信了。他们敢拦着我。” 管家先拦住了他。 “老爷,老爷不能强来啊。”他说道。“南程的人一口咬定是娘子不想走,是娘子让他们这样做的,别的时候斥他们这是鬼话强行带走娘子也就罢了,但今时那娘子可是将咱们告了,这时候闹起来。只怕到时候更说不清,毕竟人多嘴杂…” “有什么说不清的!我没做亏心事,还怕她不成?”程大老爷瞪眼说道,脚步却是停下来。 “老爷您的品行自然不怕人说,但咱们家这短短时日已经闹了好几场,这世人愚钝,又偏爱扇风架火,三人成虎…”管家忙忙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他。 “怎么这个时候你倒是挺机灵的?”他说道。一甩袖子,“劝起我来一套一套的,怎么面对周家的人就哑巴了?” 管家讪讪笑。 那能一样吗?面对那边可是弓箭棍棒,张张口极可能面对的是受伤流血,哪有此时的轻松。 “老爷,您是讲理的人,周家那些人还有那小娘子,都是不懂理的..”他赔笑说道跟了上去。“老爷你也别担心,她要闹,咱们就不跟她闹。她是个孩子家不懂事,咱们不能不懂事,就这样晾着,看她能如何,难道出嫁也从外边走吗?” 出嫁! 程大老爷猛地停下脚,沉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 不好!出了这档事。二房那边只怕要趁机动作! “我去不好吧。” 夜色里程家的角门打开了,两个仆妇先提着灯出来投下一片光亮,紧跟着身后传来说话声。 “有什么不好的!”程二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推着程二老爷迈步出来,“你是他父亲,你去看她是最好的。” 一行人迈步出来,前后两个仆妇提灯,向南程这边而去。 南程这边一角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那是盖房子的地方。”程二夫人给程二老爷指着说道,“日夜赶工,恨不得早日把钱都抢了去。” 程二老爷没心情理会这个,低着头闷闷。 “我去了我可不跟她说话。”他说道,“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用说,你去了就表明你的态度了。”程二夫人高兴的笑道,一面伸手拉他的胳膊,凑过去低声,“我就知道二郎对我最好了。” 虽然是夜里,但这种有伤风化的行为还是让程二老爷吓了一跳,甩开程二夫人的胳膊。 程二夫人吃吃笑了,落后几步跟着。 脚步声在杂乱狭窄的巷子里走动,跟四周鸡鸣狗吠混杂。 “夫人就要到了。”前边的仆妇回头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嗨的一声,前边跳出一个人,程二夫人这边猝不及防吓了尖叫后退。 “你们干什么的?”尖细的男声喊道。 程二夫人躲在程二老爷身后面色发白。 不是说周家的那些随从都关进大牢里了吗? “是我。”程二老爷沉声喝道,“你们什么人?” 缩回去的仆妇们大着胆子把灯往前举了举,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干瘦的半大孩子,大冬天的穿着露着手腕子的破袍子,脸上脏兮兮的跟夜色混为一体。 这是南程这边的穷孩子! 仆妇们顿时站直身子。 “滚滚。”她们没好气的喊道。 两个孩子果然转身就滚了。 “…来了两个人,带着四个女人…没有拿家伙…” “…就一个男的…” 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在夜色里尖尖的传出去。 程二老爷等人面色发黑。 这叫什么?哨探吗? 果然随着这喊声,低矮漆黑的两边房子里探出很多人影,巷子尽头程娇娘的院子前也冒出一排人。 “你们干什么的?”为首的男人问道。 这简直是被当贼防呢!程二老爷甩袖子要走,程二夫人忙拉住。 “是我们。”她说道。 这才有人看清楚认出来,人群有些骚动。 “还不快滚。”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人群并没有应声让开,依旧堵着路。 “二老爷,您是来接娘子回去的?”一个人说道。“娘子说,她不回去的。谁来接也不回。” 程二夫人拉住再要发火的二老爷。 “不,不,我们不是来接她的,她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她笑道,“我们是来和她说别的事的。” 程二夫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这些人面露笑容。还是有些不自觉讨好的笑,想到这个不由笑的有些难看,夜色里也没人注意。 面前的人似乎低声商量,就在程二老爷要发火的时候终于有人说话了。 “我们去请示一下娘子。”有人说道,便转身走了。 老子来见女儿就已经够跌份了,竟然还要等请示,程二老爷面色铁青,程二夫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 “嫁妆、前程。”她低声提醒道。 这可是他们二房掌握所有嫁妆以及将来姻亲关系的好机会。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子女们。 “难道你想让熙哥儿也同你一般将来仰人鼻息过活?”程二夫人低声说道。 儿子是程二老爷的心头肉,面色果然软了几分。 “那我们也不用仰着傻..她鼻息。”他低声说道。 程二夫人横他一眼,夫妻二人正低声说话,那边的人群分开了。 “二老爷,夫人,娘子请你们进去。” “看吧,到底是跟你是亲生的。别人不见,见你。”程二夫人低笑一句,自己举步先走。 要不是亲生的。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程二老爷看着漆黑的冬夜,夜空中似乎闪过一个女人的面容,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真是倒霉!当初就不该娶她! 他吐口气沉着脸跟上。 小院子里廊下挂着两盏灯,随风摇晃,还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程二夫人忍不住好奇的看去,才看清灯笼一旁还挂着一串占风铃。 夜色也掩饰不住这小院子的破败狭窄。 廊下坐着一个丫头俯身施礼。拉开门。 程二夫人收回视线抬手拭泪。 “我可怜的儿受这种罪。”她哽咽说道,一面抬脚迈步。 程二老爷拉着脸也迈进来。 狭窄的厅堂里,陡然多了这二人都有些无法下脚。 “别在这里住着,像什么样子,搬回去,哪里没有你住的….”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一面抬头,这一抬头话便戛然而止。 昏昏灯下,羽纱屏风前,一个织锦长罩衫的少女端坐,明亮的眼照耀了整个室内。 这..这..是那个傻儿? 程二老爷神情惊讶,那个傻儿原来长这样啊。 怪不得周家能从京城哄来那么多人说亲! “不是说不是来说这个的吗?” 女子的声音打断了程二老爷的出神,这声音里的不耐烦让程二老爷顿时不悦。 亲生?有亲生的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吗? 见程二老爷脸色难看,程二夫人忙接过话。 “你父亲是心疼你。”她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娇娘啊,你看,让你住这种地方…” “无需担心。”程娇娘说道,止住了这个话头,“你们找我要说什么事?” 就连公事公办也要有个客套暖场,看看她这什么态度! 程二老爷沉脸。 “你把家里告了?”他问道,“你可真敢啊!” 他的话音才落,程娇娘就要起身。 “送客。”她说道,“我要歇息了。” 程二老爷勃然大怒,程二夫人死死的拉住他。 “娇娘娇娘,我们不是来责问你的,这件事我们认为你做的对!”她说道。 什么叫做的对? 程二老爷神情更难看了,就算他们来这里透出的是这个意思,但也不能这样*裸的说出来啊! 这叫什么事?要知道程娇娘告的可是程家亲长,他们也是亲长,说她做的对,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你..”他又要程二夫人发火,程二夫人先一步抬手打他胳膊一下。 “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娇娘累了说完了早点休息。”她说道,带着几分提醒。 要是不快些摆明态度,这傻儿真的敢把他们赶出去,她可是亲身体会那些下人真是敢动手的。 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程娇娘又端正坐好。 “我也是想要讨个说法。”她说道,还微微一笑。 程二夫人高兴的甩开程二老爷,也笑着点点头。 “是,是该讨个说法。”她说道。 “当初你们是说定了我出嫁的时候不带嫁妆吧?”程娇娘问道。 “那,那都是他们定的,家里,可没有你父亲说话的地方。”程二夫人忙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们官府问起来的时候,你们能作证吗?”她问道。 什么? 作证?! 程二夫人愕然,程二老爷也愣住了。 ************************** 周末偷懒一更~   ☆、第四十八章 如此 “我就是要讨这个说法。” 程娇娘的声音在狭窄的室内回荡。 “出嫁女不得嫁妆,且还是我母亲留着的嫁妆,公堂上你们能作证吗?” 作证..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她突然想不起自己这大晚上的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了。 她先是听说了周家的人去明抢那些铺子和田庄,当时也吓了一跳,但也并没有当回事,哪有说抢就能抢了去的,接着她就听到不仅是动手抢,人还向官府递了状子,说是要嫁妆! 周家要嫁妆并不意外,也早在她意料中,闹这么大阵仗还不就是为了钱嘛,事实上周家要是不要才奇怪呢。 她也早打定了主意,与其跟大房身后喝汤,不如去跟周家平分吃肉,说起来他们才是最有资格决定这件事的人,因为他们有最大的底气,他们才是程娇娘的父母,婚姻大事的第一做主的人,只要他们敢跟大房撕破脸。 怎么跟大房撕破脸她还没仔细的想,这边就听到程娇娘向官府递了状子要明断嫁妆,程二夫人顿时大喜。 这样既重新说到嫁妆,又不用他们二房出头露面,只等周家和大房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 而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哄好这个傻儿,让她听他们的。 所以她今晚说动了程二老爷来探望程娇娘,一表达愤慨以及关心,二来告诉她他们决定另挑好亲事给她,所以不用顾忌大房那边说定的亲事。放心大胆的跟大房闹吧。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句话还没说呢,一个目的也还没达到呢。便被递过来一把刀子,而且还要他们用这把刀子狠狠的给大房一刀。 闹的人怎么变成了他们?这,这不对啊.. 程二夫人觉得脑子有些乱。 “娇..娇娘,这件事从长计议。”她结结巴巴说道。 “你还真要上公堂?”程二老爷回过神又惊又气,说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竟然要因为嫁妆上公堂,你丢不丢人啊!还要我们作证!你…” “那既然如此,你们请回吧。”程娇娘说道,一面俯身施礼。 还要挟!程二老爷拂袖就要起身,程二夫人忙伸手拉住。 “娇娘,你父亲也是为你的声誉着想。”她忙忙说道,一面忙将话题转向自己本来预定的上,“娇娘啊。今日来我们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一切事等明断了嫁妆的事再说。”程娇娘再次施礼,不急不躁,“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歇息吧。” 将军!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面色再次愕然。 “是,是亲事有好亲事…”程二夫人有些张口结舌急急的还要说道。 “没有嫁妆,没有亲事。”程娇娘打断她,站起身来,“我要歇息了。” 伴着她这句话。门外廊下的半芹立刻喊了声送二老爷和二夫人,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立着的几个随从便疾步迈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下贱的东西敢推我!” 屋子里响起程二老爷愤怒的声音。 “不用推,谁想在你这里不成!” “娇娘,这是门好亲事..你听我说说就知道了…..” 拉扯中程娇娘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在屏风前转过身。 程二夫人被仆妇护着,挡住了周家随从的推搡,透过挥动的胳膊晃动的肩头。看到那个站在屏风的女子背影,昏昏的灯光下织锦罩衫如水般垂在地上,就如同摆在一旁几案上的白羽箭头一样闪着寒光。 如果再不拿出点诚意,所有的好处就都属于周家了!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程二夫人脱口喊道。 此言一出程二老爷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屋子里也安静下来,周家的原本凶猛如虎的随从瞬时变成温顺的羊羔退了出去,屏风前的程娇娘转过身,微微一笑。 “请坐。”她伸手做请,又看门边站立的半芹,“上茶。” ………………………… 天色放亮的时候,程大老爷已经坐车来到了府衙,江州知府宋贤的就住在官衙后配备的家院中。 宋贤已经在江州任职三年,对于江州的一切很熟悉了,跟程大老爷自然交情也不错,当帖子递进去后不多时便有家丁亲自来迎接。 书房里银簪挽发,穿着道袍的宋贤满面笑容的招呼。 “仲文,你今日来的真巧,我正煮了新煎茶要试试呢。”他张手笑道。 程大老爷也笑了笑。 “怪道闻起来有些香,又不像是饮子。”他说道。 二人携手进书房,短榻上果然摆着茶具,分宾主坐下来闲话絮叨一刻。 “仲文有什么事?”宋知府一面斟茶一面笑问道。 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自然不会真的认为程大老爷是闻到他的茶香而来的。 程大老爷也并没有立刻就说,而是叹口气端起茶一口吃了。 “说出来都惭愧,到底是我家门不幸。”他说道,然后将事情讲了。 “竟有此事?”宋知府闻言很是惊讶,手中的茶壶都差点扔下。 因为昨日说好的,那吏员运作一番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而也不知道节推是疏忽了还是利欲熏心,竟然也没来和知府说一声。 如果所有的官员一样,宋贤最忌讳也很厌恶的就是下属自作主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所谓放手去做,是我许你做你才能做,我不许你做你不能做。 “原来大人不知道?”程大老爷也表示了一下惊讶,一面带着几分歉意,“倒是我错怪大人了。还以为大人对我有什么芥蒂呢,又或者是周家势大大人无奈……” 宋知府的脸色更难看。 京城归德郎将周家是个官身。但那又如何?一个武将京官,也敢把手伸到他的地盘上,还挑动了他的手下。 欺负他任满将走吗?人还没走呢,就要茶凉了吗? 宋知府越想越气,手啪的拍在几案上。 “怎么回事?我是身子不好。但还不是死了!”他喝道,一面起身,“仲文你在此稍后,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程大老爷忙起身施礼,看着知府黑着脸走了,他抖了抖衣衫,坐回短榻上,自己拿过茶具开始烹茶。一面轻声哼上小曲,满满的轻松惬意。 老陕周啊老陕周,你以为把这个傻儿装扮的不傻,就能让她在世人面前给你当刀子用吗?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女人就是无知,竟然敢用这种法子,能吓到谁? 这种法子也不是用不得,但她可不该不跟知府打招呼。而是只笼络节推官,山中明明有虎,怎么会允许猴子当大王? 不过如果他们一开始来找知府大人。争家产,子告父,再加上知府和自己的关系,估计是当场就能绑了送程家去。 只有节推官这样没见识的又贪财的才会被周家的名号唬住。 程大老爷摇头笑了一声,将滚滚的茶倒入杯中。 要说知府这里的茶还不错,不过离他吃的还是差一些。这件事如果办好了,就割爱送知府一些,让他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好茶。 半芹从门外走进来,便看到程娇娘正收起弓箭,金哥儿正高兴的数着草靶子。 “娘子。”半芹说道,取过一旁的斗篷给程娇娘披上,“街口的孩子们说,大老爷去见知府大人了。” 程娇娘嗯了声转过进屋。 “他们说大老爷和知府大人关系不错。”半芹又说道。 “关系?”程娇娘说道,一面解下斗篷,“还是规矩可靠些。” 半芹还是有些忐忑。 “娘子,我们要不要再做些别的打算?”她说道,“适才秦家的人来见我,说不知能不能拜见娘子,昨晚二夫人说的是真的,原来秦夫人真的给你说了好些亲....” 程娇娘笑了。 “现在不需要做别的打算了。”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如果昨日曹贵他们没有进大牢,我们倒是需要做别的打算,他们进了,那就没事了。” 没事了? 程娇娘伸手散开头发。 “我说过,关系,人情,都比过规矩,没有人情的才是最可靠的。”她说道,回头冲半芹微微一笑,“而从昨日的结果来看,这个推官是个可靠的人。” 这个推官可靠? 半芹依旧不解,不过世间的事也不需要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只需要知道自己跟随的是谁就可以了。 有人指路,有人则是走路,各安其能。 “娘子,奴婢伺候你洗漱。”她说道。 “什么?不能打出去?”而此时宋知府听了手下的回禀,惊讶不已,旋即更怒。 这个李推官,果然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公然违背自己的命令。 “大人,李大人说不仅不能打出去,还要升堂呢。”亲随说道。 “这种违背伦常的案子还要升堂?”宋知府怒道,“李木匠那小儿是被京官的名头吓傻了吗?这是江州,不是京城!” 节推祖上木匠出身,一直到他父亲这一辈还是做木匠,因此私下诨号木匠小儿,当然这种带有鄙视嘲讽取笑性质的称呼,只有在对头口中或者对李节推不满时才能听到。 宋知府如此称呼李节推,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大人,李节推说,他是接了程娘子告嫁妆的状子,但审的却不是这个,审的是人家诉的斗殴。”亲随忙说道,“而且是主犯自首,所以要传唤被害者前来指证。” 竟然如此?这样也行? 宋知府皱眉捻须一刻。 “果然奸诈!”他拂袖冷笑道,“竟然能想出这等接下状子升堂的主意,木匠小儿倒也不负木匠之名,手艺做的精巧,升堂就升堂,我倒要看看,这周家仗势耍诈强诉状,以为我江州府的官员都是木匠小儿吗?”   ☆、第四十九章 升堂 虽然夫妻拌了嘴,但程大老爷回到家的时候,程大夫人还是急切的迎接过来。 “怎么样?”她问道。 程大老爷神情轻松,跟早上出去的时候完全不同,程大夫人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亲耳听到的放心。 “无须担心。”程大老爷说道,撩衣坐下,“明日升堂。” 才松口气的程大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昏厥。 “升堂!”她喊道。 竟然真的被这个傻儿告成了吗?我的天啊,程大夫人掩着心口就要流泪。 “没事,没事。”程大老爷笑道,“她告了就告了,却是惹怒了江州府除了李节推外所有的官员,她以为上堂我们就怕了,就会服软被她拿捏,就会怕世人指点我们的不是,那她真是错了,她这是自找苦吃!” 程大夫人面色犹自不安的看着他。 “真的?”她问道。 已经接连几次在信心满满笃定的时候被那傻儿的出其不意泼一盆冷水。 “连道祖真人,孙仙姑都镇不住她,府里的官员,行吗?” “什么话!”程大老爷瞪眼,“有哪个官员愿意被人威胁?这次他们是惹了众怒了,你等着看吧,定然会乱棍打出大堂,他们不是要定夺吗?这一顿打就是定夺,也让世人看看,是谁的错。” 程大夫人哦了声,神情依旧犹疑,这让程大老爷看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还有别提你那个真人仙姑,她怎么能镇得住那傻儿。她可是对那个傻儿大礼参拜的。”他哼声说道。 程大夫人愕然看着他。 “孙仙姑对她大礼参拜?”她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想到那次回头所见。 “是啊。就是她来家里那次。”他说道。 那次.. “为什么?”程大夫人问道。 为什么仙姑要对一个傻儿大礼参拜? 程大老爷一怔。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前一副得道高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姑会对那傻儿如此大礼? 为什么一年多这孙仙姑从来不踏入他们的家门,偏偏这傻儿回来后她就来了? 程大老爷的面色沉下来。 “你,前日去玄妙观,可见到孙仙姑了?”他问道。 程大夫人慢慢的摇头。 “我捐了一百贯香油..”她喃喃说道。“我要见孙观主,她们却说观主闭关呢不见客….” 她花了一百贯都见不到仙姑一面,想跪拜仙姑都无门,而那个傻儿,竟然能让仙姑跪拜… 为什么? 她抬头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程大老爷,忽的眼睛一亮。 “难道那个傻儿的邪祟如此的厉害?”她忙忙说道,“仙姑根本就镇不住反而被她降服?” “你的脑子能不能正常点!”程大老爷喊道。 “那你这个正常的脑子倒是说为什么啊!”程大夫人也不甘示弱的喊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夫妻二人瞪眼。 “哦对了。二房那边昨晚果然去了?”程大老爷想到什么问道。 “是啊是啊。”程大夫人也忙答道。 夫妻二人同时松口气,总算能说正常的事了。 “他们说了什么?”程大老爷问道。 “鬼鬼祟祟的避着人在屋子里说,谁知道说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程大夫人嗤声说道,“横竖不会是说咱们的好话。” 程大老爷捻须沉思一刻。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一次一起给他们个教训。”他说道。 原本这种斗殴诉讼升堂不急,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多得是,但在程大老爷的建议下,第二日江州府就升堂开审了。 噔噔蹬的水火棍在大堂的青石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伴着两班衙役齐声吆喝,原告被告上堂。 不过这次有些古怪,粗略说来来告的是行凶者。被传来的是受害者。 曹管事四人在堂前站好,看着对面带着恨意的林九等四个掌柜庄头,还微微一笑。 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林九等人心里说道,啐了口扭头移开视线。 这种斗殴的官司用不着知府大人出面,所以堂上只坐着通判和节推二人。 因为顾忌身份。程大老爷自然不会出现在堂前,而为了避嫌,他也没有坐在大堂旁的侧门里的宋知府身旁,而是在门外的耳房里,虽然隔得远一些,但也不妨碍他听到堂前的诉讼。 见礼以及核对了身份之后,黑着脸的通判大人不待节推说话就拍响了惊堂木。 “曹贵,你身为京城归德郎将周家的下人,却横行江州,殴伤良民,你可知罪!” 听他特意重重的点出归德郎将的身份,便是点明周家是仗势所为,堂中的吏员也好差役也好,都面露几分不满,一旁坐着的李节推神情不变,似乎根本就没察觉通判的意思。 后堂里宋知府端着茶碗吹了吹。 “难得我来听这种小案子,但愿说的精彩些。”他说道。 “应该很精彩。”一旁的清客低声笑道,“大人,证人可不少,那边的屋子候着的人七八个呢,南城北程都齐全了。” 这当然不是为了斗殴的案子,而是为了一会儿斗殴的案子牵涉出来的嫁妆案子。 “不如早点散了去,还能赶上吃午饭。”宋知府淡淡一笑说道,饮了口茶。 牵涉到嫁妆案子?想得美,用不了几句话通判就会将堂上的这些人打出去! 他们不是想坐牢吗?那就让他们坐个够! 有人从外边急匆匆进来。 “大人,有人要旁听。”他低声说道。 因为程家的身份这种案子没有让百姓围观,但消息估计已经走漏了。这对于江州府来说,未婚女状告亲长要嫁妆。可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想要看热闹的人多不胜数。 “打走!”宋知府头也不抬的说道。 杂役站着却没动。 “大人,是遣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承议郎秦家….”他看着手中的帖子念道。 话没念完,宋知府一口茶喷了出来。 “谁?”他失声喊道。 里面的动静传到外边,公堂上的人不由都一怔。说话也停了下来,看向侧边。 一个杂役掀起帘子,冲通判和节推摆摆手。 “……林九,你适才说曹贵闯入你店中狂妄打人?”通判便看着堂下接着问道。 “是的,大人,他逼着我的店关门,还打伤我,你看我的伤…”林九义愤说道。一面掀起衣裳。 通判要说什么,节推接过话头。 “林九,曹贵是因为何事与你起了纷争?”他问道。 通判冷笑一下,看了眼节推,瞧这急的,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钱财,这才没说几句话呢就急着往别的事上扯。 他轻咳一声。 “来啊,仵作验伤。”通判沉声说道。一面又看节推,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嘲讽。“李大人,先验伤吧,别急。” “大人说的是。”李节推也笑道,似乎根本就看不到通判脸上的嘲讽。 外间的言语来往,知府大人已经不理会了,他低着头将手中的帖子看了三遍。神情依旧不可置信。 “秦侍讲怎么..怎么来江州了?还要听这个?”他问道。 “不是秦侍讲,是几个妇人。”杂役说道,他看到这帖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呢,此时见知府的神态,便确信无疑了。 能拿着主家名帖的下人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宋知府站起身来,有些微微慌乱。 “这,这。”他看向清客,说道,“你看这秦家是为了哪个来的?” 清客也一脸不解。 “秦侍讲从来与咱们江州这边无瓜葛的,莫非是为了周家?”他说道。 宋知府神情沉沉,莫非他小瞧了这个案子? “大人,让不让听呢?”杂役请示道。 宋知府沉吟一刻点点头。 “听吧。”他说道,“动不如不动,听完了她们自然会来找的,那时候就知道是为了谁了。” “那这案子还是按商量好的来吗?”清客低声问道。 按照商量好的这件案子只以斗殴定论,绝不让他们扯到嫁妆上,但现在突然有了变数…… 宋知府沉吟一刻点点头。 “还按商量好的来,至于其他的,看对方动作再说。”他说道。 清客也点点头,将帖子递给杂役。 这种大人的帖子可不是谁都能收的起的,看过之后是要还的。 大堂一旁的屋子里坐着的程大老爷放下茶碗,忽的看到外边有三四个妇人走进来,还是由衙役带着进来的,他不由皱眉。 妇人都是见女眷的,知府的女眷都在后衙,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疑惑间见那几个妇人被带进了另一边的侧厅,竟然也是旁听的! 程大老爷忍不住站起身走过来几步倚门看去。 什么人要来听他们家的案子?而知府大人竟然还放了进来? 他的心中忽的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些不安。 眼前莫名的浮现玄妙观的孙仙姑跪拜那程娇娘的场景。 “难道那个傻儿的邪祟如此的厉害,仙姑根本就镇不住反而被她降服!” 耳边也响起程大夫人的话。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摆摆头甩去幻听幻觉,听得大堂里啪的传出惊堂木的清脆声音。 “……曹贵,休得狡辩,你周家的娘子嫁入程家,便是程家的人,那铺子就与你们无关!你这种行径无疑是青天白日的盗抢!来人!给我打……” “…大人且慢,曹贵殴伤林九等人,乃是替主不平,这是忠孝,事后又自首,认罪守国法,这是忠义明理,怎么认是盗抢?” 公堂上通判大人与节推大人终于开始了争辩。 程大老爷忙收起心思,倾身侧耳认真的听。   ☆、第五十章 问对 公堂上因为两个大人的意见截然不同而变得有些紧张。 “李大人,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样明抢家产倒是值得彰表的义行?”通判铁青着脸,也不看堂下的原告被告了,而是看着李节推,言语里已经带上了讽刺。 早知道这个木匠小儿爱财,但骨子里的木匠秉性让他一向做的中规中矩,拿中规中矩的好处,替人办中规中矩的事,但今日竟然颇有些撕破脸不管不顾的偏袒了。 周家给了多少好处啊?值得他胆敢冒被弹劾毁了仕途的危险硬要相助。 “通判误会了。”李节推说道,神情肃然,“何为抢?非己而占,才是抢,夺回自己的,那就不叫抢。” “大人明鉴!”曹贵在下立刻说道,“小的正是因为娘子的嫁妆被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有人证?”李节推立刻问道。 惊堂木啪的一声盖过了曹贵答的一声有。 “子言父过,又是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来啊。”通判大人站起身来,握着惊堂木,神情难掩愤怒,“丈二十,打出去!” 两班衙役齐声呼喝,凶神恶煞的举着水火棍就上前。 林九等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曹贵几人,侧厅里程大老爷也松口气。 他虽然看不到,但通过听也能想象到那个不要脸的节推几乎要赤膊厮打逼抢的样子,这是几辈子没见过钱啊,值得这样? “慢着。” 厅堂里又传来节推尖利的声音。 “大人。你也说了子言父过,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如果不是如此呢?” 通判看着节推,简直要被气死过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木匠小儿木匠小儿。 “这怎么不是?”他喝道。 话一出口,他和里面的宋知府都同时心叫一声不好。 但已经晚了。 “大人,我家娘子没有言其父的罪过。而且财帛之物不得不争,争非是为了财帛,而是为了伦常。”被衙役按住的曹贵立刻说道,“我有证人,我有证人。” “传证人!”李节推伸手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喊道。 通判大人看着被夺走的惊堂木,气的面色铁青。 这个李节推真是疯了! 管你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相争。反正扣上一个违背伦常的结论打回去又能如何!咱们且走着瞧! 他一拂袖坐回去冷脸看着。 证人?不是财帛之争?伦常?搞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向外走了几步,看那边屋子里被衙役带出来一个妇人,顿时神情一怔,旋即大怒。 竟然! “奴婢见过大人。” 妇人进门跪下叩头说道。 “奴婢是程二夫人的仆妇,替二老爷和夫人前来。” 有官身的二老爷自然不能上堂,女眷夫人也不会来,便由仆妇代替。 “你要作证什么?”李节推问道,心里也松口气。 谢天谢地。真的有证人! “娘子不是告她的父亲二老爷,其实也不是告谁。”仆妇低头答道,虽然在家被教导过。但第一次上堂浑身还是颤抖,好在还能说出话,虽然结结巴巴,“是因为嫁妆,嫁妆….” “嫁妆如何?”李节推问道。 “大老爷说娘子成亲的时候不送嫁妆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愕然。 愕然的是不给嫁妆。更愕然的是二老爷竟然是指证大老爷! 偏厅里程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又遍体生寒。 他知道二房对他心生不满,这个他也不在乎,作为家长,总是不能做到人人满意的,他要做的是维持整个家族的平衡,保证家族的荣耀和前程。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不再是以前那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了,长的大了有了自己的私欲,这是人之本性,他也不以为怪也可以理解。 他都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他!这私欲已经让人疯魔了吗? 程大老爷伸手扶住门框,面色惨白,心中激荡,想大声的怒骂又想放声大哭。 他知道他们去见这个傻儿了,他猜到他们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说就说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还怕被人说一说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拿着刀子狠狠的捅向自己。 大堂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扶着门框只觉得双耳嗡嗡。 那周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们夫妻做出这种事来! 疯了疯了! 程大老爷攥起了拳头,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惨白的面色变的铁青,眼前再次浮现孙观主叩拜程娇娘的影像,只不过这一次,孙观主的身旁多了两个人,二老爷和二夫人…. 邪祟惑人心么?那个傻儿…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回过神,这都是程大夫人那无知妇人才会起的念头!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大堂里的问答似远似近的传入耳内。 “…..不给嫁妆?嫁妆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是,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大人明鉴,所以我家娘子并非是为了这些钱财,而是为了正名,她出嫁没有嫁妆,岂不是让世人嘲笑其没有母亲…” 大堂里已经一扫最初的对持场面,通判大人已经不说话了,只是铁青着脸坐着冷眼旁观,作为斗殴案的受害者林九等人也没人理会了,他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李节推和曹贵以及那个程家二房的仆妇言语问答。 到底还是扯到嫁妆上了。 内室里的宋知府亦是面色沉沉。 他还是低估了李节推的决心,在自己以沉默表明态度。在通判如此嘲讽的情况下,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达到目的。 这木匠小儿疯了! “她要嫁妆说是为了其母。那么,我们不给她嫁妆难道不是为了她母亲吗?” 一个略有些沉闷的男声从堂上传来。 还是要程大老爷亲自出面了,那么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宋知府坐正身子,准备起身。 看着走进大堂的程大老爷,李节推板着脸轻咳一声。 “来者何人。未经传唤,怎能擅入大堂…”他说道。 “李大人!”通判再也看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规矩岂可废?”李节推义正言辞说道。 通判探身竖眉,程大老爷先开口了。 “告大人。”他抬手略拱手施礼,神情肃然说道,“某程楠,得先祖荫荣。熙平八年得封赠。” 通判看了一眼李节推,伸手做请。 “给程老爷座。”他说道。 这也是规矩,李节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在意通判和程大老爷看他毫不掩饰恨意的眼神。 程大老爷在堂中坐在衙役送来的四足矮凳上。 跪在地上的二夫人的仆妇更是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毕竟兄弟反目到公堂上,是程家立祖以来头一次。 程大老爷并没有看这个仆妇,也没有看堂上任何人。 “我家这个娇娘,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说道,“生来痴傻。人事不能自理,请问这样一个孩子,能嫁人吗?” 当然不能。因为没人会娶。 “程老爷,程小娘子如今已经好了。”曹贵说道。 “好了?我们今日不说痴傻儿会不会痊愈,我今日就问一问,你们谁肯娶一个曾经痴傻的人?”程大老爷说道,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拍拍你们的心。想一想。” 当然不会,那岂不是被人笑死,或者将来生下痴傻的孩子怎么办。 “大老爷,你这样问就有些想当然了…”曹贵说道。 “公堂之上非问不得答!”通判大人拍了惊堂木喝道,说完了还看了眼李节推,笑了笑,“规矩岂可废?” 李节推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笑落在通判眼里就有些牵强了。 活该! 通判心里哼声道,看向程大老爷。 “程老爷请接着说,这嫁妆到底是何思量?”他问道。 程大老爷却没有接着说,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请大人们过目。”他说道。 这是什么?一个小吏忙过来接住捧给通判。 通判打开,神情大变,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讶。 “这就是那程娇娘母亲的嫁妆单子。”程大老爷接着说道,“大人们请传看一眼。” 他说着又抬手示意其他人。 “大家都看一眼。” 大家都看?堂上的人不由面面相觑,不过人都有好奇,听说程家很富,也听说当年周家娘子嫁过来时陪嫁丰厚,不过确切的单子不可能被民众看到,一时间不由人人探探脖子。 通判大人还拿在手里看,似乎看进眼里都拔不出来,还是一旁的李节推伸手硬是要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像通判大人那样看的那样认真,而只是扫了眼神情不变的递给旁边的吏员了。 这木匠小儿竟然没有失态,通判大人心里撇撇嘴,真能装! 但其他人可没有节推大人这么能装,随着传看,原本肃穆的大堂变得嘈杂起来,有低低的失态的惊叹也有低低的议论,不管是惊叹的还是没有惊叹的,他们的神情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发亮的眼睛。 看到金山银山的那种发自本性的羡慕嫉妒,以及源自人私欲本性的贪婪。 这一切都收入程大老爷的视线里,他面无表情。 后堂里已经站到门边的宋知府停下脚,听着外边的议论。 “…好多钱…真是太有钱了…” “…这可是几年前的..如今那些田庄和铺子更值钱了…” “…一年最少最少五万贯吧…” 一年!五万贯! 宋知府的眼顿时也亮了,果然是很富啊。 程大老爷开口说话了。 “诸位,如果有这些嫁妆,你们肯娶一个傻儿吗?”他问道,一面伸手又问一遍这个问题。 拿着文书的小吏有些恋恋不舍的将嫁妆单子递回来。 此时此刻再听到程大老爷问这句话,堂里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有了这些嫁妆?别说娶一个傻儿了,就是死人他们也愿意! 当然没有人真的当众说出来。 程大老爷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文书放进袖中。 “财帛动人心啊。”他说道,“如果有这些陪嫁,我家的这个女儿根本就不缺人家,但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 程大老爷猛地拔高声音,让因为这些钱的冲击有些恍惚的人都惊了一下。 “为了钱,可以娶我家的女儿,这也不为过,如今城中为了嫁女都备有厚嫁妆,但是,我家的这个女儿与常人不一样啊。”他接着说道,从四足凳上站起来,在厅中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众人,“她是个傻儿,是个病儿,她心智未开,自理不能,这样的一个孩子,靠着这嫁妆被人求娶而去,请问,能对她有几分真心!” 堂中人纷纷移开视线。 程大老爷吐出一口气,自己笑了笑。 “生养下这样的孩子,是我们程家该有的,我们逃不开也甩不掉,但别人家呢?”他问道,看着堂中的人,“别人呢?无亲无故,就靠着财帛接纳了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纵然能看护一时,难道还能看护一辈子吗?财帛动人心,财帛也是杀人刀啊,你们说一说,我怎么能把嫁妆摆出来?怎么能对世人说要给她如此的陪嫁?那不是对她好,那是逼她去死!所以我们才不说不给陪嫁,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找一个不为财帛所动真心求娶与她的人家吗?” 他说到这里,迈上前一步。 “这有什么错?”他拔高声音喝道,“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错?” 堂中诸人只觉得震耳欲聋。 对啊,这有什么错呢?这没错啊。 幼儿行走于闹市没有错,但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那就是错,而且是亲长的错! 看着堂中不由自主点头的众人,再看那边曹贵等人微微发白的脸呆滞的眼,程大老爷心里重重的吐口气。 跟他斗!不白比你们年长几岁!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年轻人,长长记性吧! 但程大老爷的心中并没有多么欢悦,赢了是赢了,但其实也是输了,当他不得不迈步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输了。 堂堂的程家家长却因为子侄后辈上了公堂,掩面大失啊,更不用说还不得不拿出嫁妆单子,财不外露是千古验证的训条啊。 这一次将他们程家的身家暴露于外,不知道引来多少窥视!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都是这个傻儿!还有这个二房! 这一次他回去绝不轻饶他们! 程大老爷眼中闪着恨意,抬头看公堂上。 “大人!某可是有错?”他沉声说道。 通判和节推都回过神。 “没有。”通判说道,然后又点点头,重申确定一般,“没有。” 他伸手拿起惊堂木喊着退堂就要拍下。 “且慢。”曹贵喊道。 ************************ 今日一更   ☆、第五十一章 其意(盟主打赏加更) 这是欠新盟主zzzzaa222的加更。因为一直双更的,所以就算是说了单更,也不好意思让二更作为加更,上午的一更四千字了,那么下午的一更再四千,勉强算一次加更吧,海涵海涵,谢谢谢谢。 ************************** 这一声且慢喊得别人提起一口气,李节推则松了一口气。 “打出去!” 通判当然知道曹贵的心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竖眉喝道,将手中的惊堂木要落下。 “退…” 李节推的手伸过去垫住了惊堂木,将惊堂木的响声抹去,疼的直咧嘴,但顾不上这个,而是看向曹贵。 “你还有什么不服?”他问道。 因为疼痛他神情扭曲声音尖利,盖过了通判的声音,看在其他人眼里是愤怒到了极点,不过至于是何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人,现在说的不是斗殴的案子吗?”曹贵一脸惊讶的问道。 难道有说过斗殴的案子吗? 在场的人心中喊道,难道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断嫁妆归属的案子吗? 通判和程大老爷都冷笑,装傻充愣拖延吗? “现在说的是嫁妆。”节推肃容说道,“曹贵,你的诉求无理驳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贵一脸恍然。 “哦说这个呢!”他说道,“那大人还不能判定呢。” 通判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 “曹贵,你可是不服?”他喝道。 “大人。小人当然不服,斗殴是事关小人的。大人怎么判决小人都服,但嫁妆这个不是小人提告的。”曹贵说道,“嫁妆是我家娘子提告的,既然被告说了,原告还没说呢。怎么就判定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楞。 啊?什么意思? “大人,如果是审嫁妆案,那就请我家娘子来吧。”曹贵说道,伸手指外边。 程大老爷也面露惊讶,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个女子竟然也来了? 这件案子不能再审了!通判心中下了决定。 “嫁妆是家产,由家中族中断决,就此作罢不许再提!”他竖眉说道,一面伸手去抓惊堂木。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 “来人。传原告程氏!”李节推亦是竖眉喝道。 终于等到了! 侧厅里的半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其实在刚才的时候她好几次忍不住冲出去,但想到娘子来时吩咐的叫你进你再进,她只得忍着。 “半芹姑娘你别怕,进去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抬头。”两个陪同来的南程妇人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只可惜她们身子发抖面色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实在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见官,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而且还是可怕的子告父长,那可是要杀头的忤逆大罪。 半芹看着她们笑了。 “是,我知道了。”她点头说道。整了整衣衫迈步。 “半芹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呢.我还说她年纪小…” “..人家据说是周家的人,周家的人都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低语,半芹挺直了腰背。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 可是。娘子从来不会让自己的人去死,她只会让自己的人心想事成步步生莲,她只会让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去死。 “奴婢半芹见过大人。” 看着眼前跪下来叩头的小丫头,堂上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起口气。 这么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能说出什么来?别说程大老爷这个老人精了,就连自己都能让她闭嘴,通判坐正身子。 节推的面色有些发白,这程家娘子身边怎么不是一个年长的仆妇呢?看着曹贵机敏如此,那身边配的妈妈们也不会差啊,怎么,怎么来的是个黄毛丫头啊? 程大老爷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表情。 有什么可表情的?这么个小丫头,就算周家教的再好也只是个丫头而已。 他甚至不用开口了,这里的一切教给通判就行了。 “你家娘子要告亲长夺其嫁妆,可有此事?”李节推打起精神问道,但不管怎么说,眼尖的人也看得出他的气势不如先前,声音里都有些有气无力。 “是。”半芹说道。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有族有亲,自去决断,子告亲长,又是为财帛之争,纲常不容,莫要再胡闹,否则先要治她大不敬罪!”通判沉声喝道,抓起惊堂木,“退..” “大人,我家娘子不是为了财帛。”半芹抬起头说道,“我家娘子告亲长是想要为其母正名。” 她说罢看向程大老爷。 “大老爷说是为了我家娘子不被人欺,所以瞒下有嫁妆的事,但这样我家娘子是不被人欺了,可是我家夫人呢?” 夫人?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眉,这关那死去的夫人什么事? 通判大人心中亦是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握着惊堂木的手停顿了片刻,喝断赶出的话也迟了一刻。 堂下小丫头的声音便继续清脆又软软的回荡。 “…….我家夫人早亡,不能享天伦之乐,给我家娘子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嫁妆了…” 半芹说着心中酸涩意浓。 当时听娘子说的时候,许是因为娘子的声音平淡无波,也不觉得如何,而自己当时一心一字不错的背下。也没有别的感触。 此时站在堂上,看着两班肃穆的衙役。高悬的明镜匾额,身着官袍的官员,再看旁边的跪着站着的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娘子在并州道观的闷闷为生,想到了得知老爷一家搬走而没有告诉她们时的绝望恐慌。想到了那一夜的雷火交加,想到了一路上跋涉,想到了被赶去道观那淫妇淫夫令人发寒的笑... 一步一步的走过的路,满满的都是艰难,这些艰难一个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但娘子却都遇到了,一直的遇到,无穷无尽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娘子要面对这些? 如果有夫人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虽未有教养,但却也留物长伴…” 如果夫人在的话,看到娘子好了,长得美人聪慧,该是多么的欢喜.. “……如今却要因为娘子嫁人而被瞒下,断母女之情,辱夫人爱女之名,这才是有违伦常忤逆大罪…” 半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但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话说的清晰。 此时台上的节推点点头,这种悲情戏让小丫头来演是比年长的妈妈们效果要好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 他们这些人什么惨案冤案没见过,要是断案靠的是谁哭的惨那就早乱了,更何况今日的案子更不是靠诉说,而是靠关系。 节推轻轻叹口气,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的通判嘴角的冷笑。 “所以,我家娘子不是在乎财帛多少。也不在乎夫人留下的多少嫁妆,她不是要争抢那些财帛店铺田庄金银珠宝,她是要争母名,争她跟别人一样,有母亲疼,也为夫人争,争夫人爱女之名!这是她的母亲堂堂正正给她的东西,没有人能夺去,不管以什么之名!” 堂下的半芹拔高声音,流泪看向堂上的二位大人,跪行前两步。 “我家娘子一定要告,要争,族中已经不公不平,我家娘子不信,所以一定要请官府明断,哪怕官司打上上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不嫁人,我家娘子也要打这场官司,也要大人断清正名,决不让夫人蒙受此等不白之名!” 她说罢叩头俯身在地。 伴着话音落下,堂上节推的猛地坐正身子,而与此同时,一旁的通判也坐正了身子,脸上似有不可置信。 程大老爷也听清了这些话,不过神情倒没有什么不可置信,反而不屑的哼了声。 “真是荒谬!胡搅蛮缠,这怎么就成了污辱她母亲了?…..”他说道,一面看向堂上,眼神示意别再废话了快点结案退堂。 但当他看到堂上官员的神情时不由怔住了,话也戛然而止。 通判大人怎么好像变了? 程大老爷的视线扫过大堂,发现不止堂上的大人,在场所有的吏员衙役也都神情变了。 出了什么事? 程大老爷慢慢的凝神,方才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 不,这些话没有不对,简直太对了! 满堂的官员与吏员衙役心里都在狂喊。 相比与适才程大老爷的话让他们觉得如雷滚过,此时这个软软小丫头的声音却让他们耳鸣轰轰。 其实这小丫头方才哭着说了那么多,他们并没有听进去,但最后这一段,他们却都听清了。 不在乎财帛,不争抢嫁妆,要争的是名…. 一定要打官司,打一辈子!一辈子! 说起来很少有争家产的官司,一时因为人伦束缚,另一个原因则是钱。 原本弟兄两个争一份家产,在衙门里走一圈的话,家产就要缩水一半还要多,官司哪有那么好打的,衙门好进不好出,尤其是这种不涉及人命的钱财官司,官员胥吏们更是肆无忌惮,上上下下谁都要咬一口。 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傻子才会干呢!所以很少真的有这种官司送上门。 但现在真的有傻子送上门了!而且还是摆明了不要家产,只要清名的傻子! 他们最喜欢这种爱名不爱利的官司了!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看向李节推的眼神不再是疑惑以及嘲讽。 怪不得这木匠小儿连脸皮风度都不要了,赤膊上阵也要揽住这个官司! 想想看吧,想想看他们方才看到的嫁妆单子吧! 这金山银山的扔在眼前,谁不赤膊上阵啊!这捞一把就足够半辈子过活的金山银山,谁还管他娘的对方是谁啊! 什么江州大族,什么程家老爷,反正不是我们无事生非滋扰,而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们依律照章办事,堂堂正正理直气壮,谁怕谁! 曹贵看着四周一瞬间都闪闪锃亮的眼,神情有些恍然也有些惊骇,自从投案而来的最后一丝疑惑担忧终于消退,但却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怪不得娘子非要打这个官司,这个连周老爷都从来没有敢打过的官司。 因为这个娘子根本就没打算赢这个官司。 无欲则刚,不想赢,才不会怕输。 此时他才觉得当娘子随手甩出一万贯给人盖房子是大方的念头真是错了。 什么叫大方,将不止一个二个三个一万贯的资产拱手送人才叫大方,试问这天下有几个人敢这么做?别说做了,想都没人想! 因为没人会舍得这些钱,只有自己不想要,才能让别人也要不到。 舍得一身剐谁人动不得? 真狠啊! 钱,就是用来糟践的。 曹管事的耳边响起那女子淡淡的话。 后堂里宋知府抬起脚的慢慢的放下来,要掀起门帘的手也收回来。 怪不得,怪不得…. 这哪里是来打官司的,这是来散财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大老爷面色铁青的看着那侧门边收回去的一角衣袖,看着堂上通判慢慢的轻轻的放下惊堂木,看着四周冒着绿光的贪婪眼神,心底发寒。 自己亲自去拜见了知府大人,自己费心来到了大堂上,自己费心筹划的适才说了那么多话,这么多费心,人家却只用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让他的这些费心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从头到尾,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案子本不该这么快就过审,打架斗殴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很常见,他怎么就迷了心窍催着知府快些升堂论断了? 不,不,不是他迷了心窍!而是被逼的!被那个傻儿逼的! 被她逼着自己来到大堂,被她逼着自己拿出了嫁妆单子,被她逼着自己将家产摆到了众人面前。 财帛动人心!财帛杀人刀! 如果没有把这些家产摆出来的话,听到这丫头的话大家或许没有太多的感触,但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具体的形象的估算,不再是虚无飘渺的猜测。 他自己把自己摆在了案上,*裸的毫不掩饰的摆在这些豺狼面前,而那傻儿根本就不用费半点心思,她甚至连公堂都不用来。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他把一切都做好了,然后伸手做请。 来,盛宴已备好,大家想不想食?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伸手指着躺下还俯身在地的小丫头,还有一旁那个曹管事,还有那个瑟瑟发抖的二房仆妇,还有那堂上转瞬翻脸不认人一副要接着把案子审下去的通判,还有那堂上侧门躲着不出现的知府大人,还有那没有出场,却在背后引导了这一切的那个傻儿,周家….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张口要喊出这句话,却最终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堂上响起妇人的尖叫,所有人都看向他乱乱的询问什么,程大老爷却听不到也看不清了,他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看着被人群围住倒地人事不醒的程大老爷,曹贵抬起头嘴边一丝笑。 又一个.. 他心里说道。   ☆、第五十二章 为乱 尖叫声划破了程家的上空。 程二夫人的裙子被踩住,躲开了程大夫人的一巴掌,人却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我打死你这个破家灭门不要脸的东西!” 程大夫人扑上去劈头盖脸的打,一面哭喊道。 程二夫人一面伸手挡着一面要起身,却被癫狂的程大夫人死死按住,只得又是哭又是喊。 院子里仆妇也乱作一团,一开始还拉架,待程二夫人的贴身妈妈们看到程二夫人脸上出了血,顿时都急了,扬手就不管不顾的对程大夫人打了过去。 这一下,程大夫人的仆妇也不干了。 院子里顿时主妇下人打成一团。 屋门口,程七娘一手抱着二老爷这次回来特意买给她的泥娃娃,一手抓着门框,看着院子里厮打在一起的人群,面色惊恐,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大哭,伸手抱住头,泥娃娃落地碎裂。 ………………………….. 程大老爷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又一个大夫被请进来,在厅堂里聚集或者低声议论或者捻须思索。 另一边家里的子女都坐着,程大夫人躺在仆妇怀里,因为适才厮打衣衫头发都散乱,也顾不得收拾,也拒绝收拾。 “等一会儿我跟老爷一起死了你们给我入殓时再收拾,也省了功夫了。”她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仆妇子女们都哭起来。 屋子外也响起哭声。 “母亲,母亲,儿子没有啊。儿子没有害大哥啊!” 程二老爷跪着前行拉住程老夫人的衣裙,连连叩头。 “儿子不知道啊,儿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做啊!” 程老夫人面色惨白。甩开程二老爷的手。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咱们程家,是毁在你的手里!”她拍着心口喊道,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向程二老爷打过去,“你满意!你满意了!” 程二老爷也不敢抵挡任凭拐杖打在头上身上伏在地上哭。 他冤枉了,他哪里满意了! 又没有分家。卷入这个案子,耗费的家产,也是他的家产啊!他也心疼的要死啊! 不,不是,出了这种事,作为程家的人,他也心痛的要死啊! 而且最要命的他还是官身! 闹出这种事,他轻轻松松就会被人参一个齐身治家不严,尤其还有他上堂作证气倒大哥的事。 真是被害死了! 程二老爷俯身地上放声大哭! “老爷醒了!” 屋子里传出喊声,此言一出院子里再次乱起来。所有人都向屋子里跑去。 程老夫人也顾不得打了,扔下拐杖不用丫头仆妇搀扶就向屋中而去。 “我的儿啊!” 程大老爷的屋内,遵大夫们的嘱咐很多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近亲的这些。 程大夫人伏在床榻上哭的起不了身,程老夫人也在一旁抹泪,但还是喝止程大夫人。 “你先不要哭了。哭的大郎他难受。”她哽咽说道,一面又看程大老爷,强忍着眼泪,“大郎,大郎,你觉得怎么样?” 程大老爷面色灰败,眼神浑浊,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见问眼珠微微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程大夫人顿时又哭起来。 “大哥。大哥。” 跪在卧房门边的程二老爷忍不住也喊道,眼中又是痛又是悲伤又是惊恐。 大老爷可千万不能死啊,要不然他真的就翻不了身了! 听到程二老爷的声音,程大老爷眼睛一瞪,口中发出啊啊几声似乎要撑着坐起来。却因为动作费了力气一口气上不来面色涨红。 屋子里顿时又乱了。 “你还怕你大哥死不了,死不了!” 程大夫人哭着冲程二老爷扑过去扬手扑打。 天地良心啊,他从来没有想要大哥死的!大哥死了对他有什么好的! 程二老爷俯身哭,任凭程大夫人挥打。 好在乱了一阵,程大老爷缓过气来,那边程大夫人哭着骂着要程二老爷走。 “他先别走。”程大老爷喘着气说道。 程大夫人哭着拉住他的手。 “大郎,你生气你恨现在不要看他,等你好些了再责罚他,你现在不要和他生气,他不值得你和他生气!”她哭道。 程老夫人也拭泪。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件事委实是小儿子不对。 程二老爷做出这种事,程大老爷直接将他关了祠堂除族谱都没人敢说什么,甚至不用做这些,程大老爷只要向官府说句话,就能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 但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对程家又有什么好? 可是不给他些教训,程大老爷又算什么? 程老夫人这一刻只恨不得自己死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程家引以为傲的家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会变成这样,不,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还有惹上了官司,程家这种清明清白的人家竟然惹上了官司,当听说程大老爷被官府的人送回来,引得路人围观时,程老夫人就恨不得死过一次了。 几百年来不管他们程家是穷也好富也好,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打死他,然后我也跟着去死!我是没脸见列祖列宗了!”程老夫人一声嚎哭俯身在卧榻上大哭。 屋子里又乱起来。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要亲眼看着你大哥闭眼吗?”程大夫人哭道,便立刻让人打出去。 “让二郎等一等。”程大老爷声音沙哑说道。 “老爷,你先别理会他,等你好些了。再罚他。”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只是摇头,硬撑着要起身,程大夫人无奈只得和仆妇一起搀扶他半坐起来。 这是听说程大老爷晕倒在知府大堂上被抬回来后,程二老爷初次看到他的形容。 似乎就这半日不见的功夫。程大老爷就变了个人,原本红光满面的富家翁,变成了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焦的田家翁。 想到往日兄长对自己的关照,程二老爷顿时大痛。 “大哥,大哥,我错了。”他哭道。跪行向前,伏在程大老爷床榻前。 “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程大夫人恨恨哭道。 程大老爷抬手制止她,看着程二老爷。 “去作证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他们让你去的?”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老爷老爷你先别问这个了,大夫说了你不能再生气了。”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不理会只是盯着程二老爷。 “是,是那傻儿让我们去的。”程二老爷俯身哽咽道,“大哥,我们真不是要害你,我们不知道她竟然是要这样做。我们是被她骗了…” “你们被她骗了?”程大夫人伸手指着他竖眉喝道,一脸嘲讽,“你们两个被一个傻子骗了?你现在是哄傻子呢?” “休要再说了。”程大老爷抬手说道,看向程大夫人,苦笑一下,“她哪里是个傻儿。我们才是傻儿!不要再不肯承认了,要真是个傻儿,周家怎么会这样下死力气…烂泥是扶不上墙的,只有好泥才值得人去扶。” 他说完又看向程二老爷。 “你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说的?” 程二老爷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定了,他们夫妻真的是被那傻儿蛊惑了,是被那傻儿骗了,便将那日的事立刻讲出来。 听完了程大夫人先是一怔。旋即失笑。 “就这样?人家说不嫁人,所以你们没办法就同意了?”她质问道,“程二郎你们夫妻两个是真把我们党傻子!” “大嫂,大嫂,真的是这样啊。我们,我们真的是被她…被她骗了,我们怕,我们是怕她闹,怕她闹起来对家里不好对大哥不好,所以安抚她。”程二老爷忙忙说道。 程大夫人呸了一声,还要说什么,程大老爷打断他。 “你说你媳妇是去见过秦家的人了?”他问道,“秦家的人和她说了什么?” 程二老爷忙点头又摇头。 “对对见过的,但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说道,“只说是门好亲事..” “叫你媳妇过来我亲自问她。”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伸手搀住他,含泪哽咽。 “老爷,你快歇歇吧,别再操心了,那种妇人,我们程家不要了,休了她,休了她…”她说道一面赶着人去,“将她赶出去,赶出去!” 仆妇们应声却不敢迈步,看着程大老爷。 “就是休她也要问清楚了再休。”程大老爷说道,摆摆手,“叫她来。” 仆妇们应声出去了,程大老爷说了这一时话气力用尽跌回榻上,屋子里又是一阵忙乱,程二老爷也不敢上前只是跪在地上。 不多时仆妇急急回来了身后却没有程二夫人。 “她不肯来?”程大夫人竖眉喝道,“就是要死了,抬也给抬过来!” “不是,二夫人跑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跑了,跑回娘家了?那正好,她不用再回来了。”程大夫人说道。 “不是,她跑去南边,那娘子那里去了。”仆妇结结巴巴说道。 屋子里的人再次一愣。 程大夫人抬手就掀翻了一旁的几案。 “正好,把她们一并绑回来!”她喝道。 程大老爷伸手拉住她,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来呛住了,涨红了脸咳嗽不停。 程大夫人又是拍又是哭。 “老爷,老爷,你别担心,我就是死也要把那贱婢先打死!”她说道,“做出如此忤逆之事,我们不打死她才是错!” 程大老爷死死的拉住她的衣袖,好一阵才喘过气。 “不是,不是。”他摇头,面色带着几分凄然,“不是打死,不是打死,我们如今绑不得她了,如今我们程家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关键在她了。” 她? 程大夫人神情又是恨又是不解。 程二老爷则停下哭竖起耳朵。 她? 这么说,二夫人跑那边倒是对了? “去,请她!”程大老爷说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程大老爷的力气。 请,她! 请! 程大老爷面色凄然悲愤的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我当然听我自己的话,你放心,我该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再说,也没有白住你家。” 耳边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所以不让住了,就要付出代价了吗? 南程这边依旧,但再次走进这边的仆妇却带着几分忐忑,神情也没有了往日那般高傲,当在那程娇娘的门前被拦住时,她们还屈身点头冲这些以前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的穷鬼陪笑。 “劳烦通禀一声,求见娘子。” 眼前的几个孩子摸了摸鼻涕。 “娘子不在家。”他们说道。 不在家? 仆妇愕然。 ************************** 修修补补刚弄好,今天只能一更了,这个事件告一段落,大家也舒缓一下。   ☆、第五十三章 来躲 门外的说话声传来,似远似近嘈嘈杂杂。 这种嘈杂从程七娘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还有那些高一声低一声的鸡鸣,还有难听的狗叫,更别提那些争先恐后钻进鼻子里的奇怪的味道。 程七娘觉得自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抱膝往墙角里缩了缩,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更清晰了,她咽了口口水,慢慢的转动脖子,黑漆漆的墙上正爬过一个小虫子….. 程娇娘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简直超过方才看到的母亲伯母打架,她尖叫一声爬向门口。 “七娘,七娘,怎么了?” 程二夫人拉开门忙进来,抱住一头扑进怀里的程七娘,一面拍抚安慰。 “母亲,母亲,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太可怕了。”程七娘哭道,一面伸手指后边,“有虫子..” “不怕不怕,母亲打死它。” 程二夫人忙顺口说道,一面上前,胡乱的在墙上拍了两下,又哄了好一阵程七娘才安静下来。 母女两个在地垫上坐下。 “母亲,我们不要住这里了,这里太破了..”程七娘依偎在母亲身前委屈说道。 程二夫人环视一眼四周。 这个院子的房子本身就用料简陋,再加上有些年头了,破破烂烂的,而且她们住的还是那个叫半芹的丫头住的屋子,原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柴房吧… 程二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上还有这种房子。 “还不如似锦住的地方好呢。”程七娘说道。 似锦是他们家养的看家护院的狗。 程二夫人忙伸手掩住她的嘴,带着几分惊慌。 “可别乱说。仔细让她们听到。”她低声说道。 “听到了又怎么样?”程七娘不高兴的喊道,“我说的又没错!” “她们会赶咱们出去的。”程二夫人说道。 “出去就出去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啊。”程七娘说道。 程二夫人神情黯然。 是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 看着母亲的神情。程七娘低下头不喊了。 “母亲。”她又抬起头,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伯母是不是不要我们回去了?” 程二夫人瞬时又坐直身子。 “她?”她哼声说道,“她还做不得我们的主,没事,你放心。我们在你姐姐这里住着,没人敢欺负咱们。” 说完这句话,程二夫人有些怔怔。 就在昨天,不,甚至就在今日上午,她都没想过自己会依仗这个傻儿,自己竟然会惊慌之下躲到她这里来。 这也是程七娘从慌乱跟着母亲跑出家门后一直不解的。 “为什么?”她问道。 这些事没法给小孩子解释清楚,程二夫人挤出一丝笑安抚她。 “家里有些事,你还小也不懂,等大一些母亲讲给你听。”她说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回去了。” 程七娘虽然不懂,但亲眼看到母亲和伯母这所知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带来的惊吓,还是无法一句话就安抚了。 “你刚才听到没?”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向外指了指。带着几分得意,“你大伯母派人来了。” 程七娘的眼泪便又要掉下来,她的眼前浮现一向和颜悦色的大伯母狰狞的扑向母亲狠狠打去的场景,小脸儿变得惨白。 “别怕别怕。”程二夫人忙抱住女儿,心中恨恨。 王十娘这个贱人,打人骂人也不避人,吓到她的女儿! “她可不是来欺负我的,而是来请你姐姐的。”她眉飞色舞说道,“你姐姐把她气的半死,可是又怎么样?她还得来请你姐姐。所以根本不用怕,等着瞧吧他们很快就来请咱们了。” 又哄又劝的安抚了程七娘,程七娘也是又惊又吓累了,很快就在程二夫人的安抚下睡着了。 程二夫人稍微松口气,伸手揉着酸疼的腰。又摸了摸脸,其上的伤口触疼,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王十娘这个贱人!咱们走着瞧! 她心里又狠狠的骂了句,似乎这样便能减轻疼痛。 拉开门走出来,便看到那个丫头走进院子。 “半芹,半芹。”她忙喊道,一面抬脚走过去。 半芹停下脚看着她。 “二夫人,您什么时候走?这天可都要黑了。”她说道。 小蹄子,竟然要赶人!要是以前我来住你们都求之不得呢! 程二夫人堆起笑。 “半芹啊,你看因为娇娘把大老爷都差点气死,闹成这样,我们当时又在堂上做了证,差点被大夫人吃了,还怎么回去啊。”她说道,又抬手拭泪。 半芹神色有些犹豫。 是啊,按理说也是的,那..怎么办? “半芹,我看刚才大夫人的人来请你家娘子了。”程二夫人挑眉说道,“看来事情要过去了,他们服输了,你快去让你家娘子回来,别躲着了,如今一切都将由她做主了,可以谈条件了。” 半芹看她一眼。 “二夫人,你在说什么啊?”她说道,“我家娘子是出门散心了,什么叫躲起来?” 哎呀这死丫头还装.. 惹出这样大的事,差点把自己的伯父气死在公堂上,还将家产推给官府那帮吸血虫,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族里可是能立刻乱棍打死的。 不是躲起来了,那是什么? 程二夫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哦,要说躲也对。”半芹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外边,又上下看了眼程二夫人。“躲清静。” 程二夫人神色一僵,看着这个丫头从身边走过去。 “曹管事,你进来吧,娘子交代的事我们商量一下。”她说道。 门外有男声应声是。迈步进来。 程二夫人忙侧身抬袖子掩面格挡,那曹管事看都没看她一眼进去了。 躲清静? 难道她闹起来就扔下不管了?那还闹什么闹啊! 江州府衙,茶香味在书房里散开。 一番辛劳下来喝一碗煎茶真是解乏的好方法。 “向昆尝尝。”宋知府斟了茶,亲自捧起来递给对面坐着的李节推。 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哪里还有半点不满。 李节推忙起身双手接过,顺势施礼道谢。一面仰头一口喝了。 “好茶,好茶,大人的茶艺越发精进了。”他连连赞叹。 “向昆你喜好这个所以还知道什么好茶,换做我,我可就是知道喝了解渴解乏。”另一边的通判也端起茶碗,一面说道。 屋子里响起笑声真是其乐融融,哪里还有公堂上的剑拔弩张红眼冷嘲。 一道茶尽,三人放下茶碗。 “那大人你看这个案子就得继续审下去了..”李节推说道。 通判已经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是…”他脱口说道,话说一半看到一旁的宋知府若有所思没有开口,忙又止住话头。 两双四只眼灼灼的盯着宋知府。宋知府似乎能够听他们心里狂喊的答应答应答应,必须必须必须审下去,那都是钱钱钱….. 宋知府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便有一个清客走进来。 “那件事如何?”他问道。 清客摇摇头。 “散了的时候,人都走了。没有什么反应,到现在也没有再来。”他说道。 宋知府伸手捻须皱眉。 公堂上的结果,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案子打定了,除非是原告撤诉。 程家大老爷气的差点死了,那就是程家吃了大亏,周家得利,秦家的妇人们便走了,并没有再来拜见或者说些什么。莫非这就是她们认可的满意的结果? 一旁的李节推和通判对视一眼,对他们的对话很是不解。 “大人,可还有什么不妥?”通判试探问道。 目前来看,应该是如此了。 宋知府点点头,冲他们一笑。 “没有。没有。”他说道,一面伸手,“案子就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这就是同意了,那是自然,怎么会不同意啊,节推和通判都笑了。 “喝茶,喝茶。” 大家互相招呼着,书房里气氛溶溶。 程家,气氛沉沉,来往的人都面色微白神情惶惶,走路也比以前快了很多。 一个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迈进厅堂,差点跟一个出来的仆妇撞上,二人对视一眼,这个没有心情抱怨那个也没心情责备,便侧身各自让开了。 室内程大老爷手撑着身子又起来,程大夫人忙搀扶劝着。 “你说什么?她出门了?”程大老爷喘着气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仆妇摇头。 “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没说去哪里。”她神情不安的说道。 “那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吧?”程大老爷扶着床沿说道。 仆妇低下头点了点。 “不过那个半芹和曹管事都是在,他们说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吧。”她又想到什么抬起头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她,嘴角扯了扯,似乎是笑了。 “跟他们说..”他口中说道。 作为大家嫡女她自然不会亲自上公堂参与这个案子的,留下的奴婢相代就可以了。 但奴婢可以代替主家娘子上公堂说案子,但却肯定不能代替娘子做决定。 “老爷见谅,我们家娘子吩咐过..” “我们不敢做主,等请示过我家娘子再说..” 程大老爷甚至已经听到会从那两个奴婢口中得到的回答。 “好,好。”他颤声说道,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床沿,“好!” 程大夫人等人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她这是要铁了心的毁了我们程家啊!”程大老爷一声喊,抬手指着外边,双目瞪圆,面皮涨红发抖,“好狠!好毒啊!” 一句话喊完人便又倒了下去,屋子里尖叫哭喊声顿起乱作一团。 ******************* 今日两更,爱你们。   ☆、第五十四章 相知 十一月的京城干冷,一阵北风吹过,似有雪粒子掉下来。 “来了吗来了吗?” 守着火炉的秦夫人看着迈进门的仆妇忙问道。 仆妇一脸笑吟吟,也不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秦夫人笑着伸手。 主仆正说笑着,秦侍讲从屋中走出来,目光扫过仆妇书中的信,微微皱眉。 “别总用官府的急件捎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说道。 秦夫人笑着接过信应了声是。 不过很显然她不把自己这声是当回事秦侍讲也不当回事。 “我也说这么久了,也该有些消息传回来了…”秦夫人和仆妇接着说道。 秦侍讲摇摇头迈步出门厅,便见秦十三郎迈步而来,只穿着家常衣袍,不戴帽子也没披斗篷,雪粒子已经下的很急了,在他头上身上跳落。 “父亲去官厅吗?”秦十三郎施礼问道。 秦侍讲点点头,眉头又皱起来。 “有什么可急的?”他不悦说道。 秦十三郎知道这是责怪自己出门不加衣裳,笑着施礼应声是,看着秦侍讲由小厮打着伞走了。 “母亲。” 秦十三郎迈进门,看到秦夫人正拿着一封信要打开。 见他进来,秦夫人见手中的信一收,坐正了身子笑眯眯。 “我们今日要去谁家来着?”她对仆妇说道,“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出门,别总让人等我不好。” 仆妇笑着应声是。秦十三郎坐下来笑着不说话。 “十三你要和母亲一起去吗?整日在家关着读书也怪无趣的。”秦夫人又笑着看他说道。 “所以母亲,快些把有趣的事情讲来听听。”秦十三郎说道 “我笑话讲得又不好,不讲了,没什么有趣的事情…”秦夫人笑道。话没说完就见秦十三郎猛地一伸手抓过了她面前的信。 秦夫人笑着要抢,没抢过儿子手快。 “你敢看?”她带着几分笑问道,“人家给什么回话可不一定哦。”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儿子我怕过什么啊。”他笑道,一面抖开了信,更何况是早已经猜到的结局。 …..程家二夫人已经同意了,只是尚不知程娘子如何。想来是还没机会问…. 咦?竟然不是猜到的结局? 秦十三郎忙视线继续。 秦夫人接过仆妇递来的茶,倚在凭几上,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自从身子好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原本就风姿不凡的儿子更添卓卓,十七岁的他个头似乎又窜高了一大截。 秦夫人慢慢的转着茶碗,看着儿子脸上神情变幻。 先是长眉微挑,继而眼角带笑,很快又面色一沉。似有些微怒,转眼却又带着几分了然笑了,越到最后笑意越浓,但最后时,神情却又几分怜惜哀伤,随着翻过纸页。还及不可闻的轻叹口气。 儿子活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如此丰富的神情。 原来笑并不是代表真的快乐,而能有哭有笑有悲有伤有忧有恨才是真的快乐。 “母亲。” 秦十三郎的喊声让秦夫人回过神。 秦夫人笑咪咪看着他。 “母亲,这件事,你不可对人说。”秦十三郎晃了晃手里的信说道,神情有些肃然。 “啊?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秦夫人惊讶问道,一面伸手。 秦十三郎将信递给她。 “不是见不得人,她做的事有理有据,根本就不怕人知道。”他说道,吐口气。“只是,世人愚钝的多,虽然无错,但却让人不喜吧。” 秦夫人笑了。 “别人喜不喜的,她在乎吗?”她笑道。 “没有人不在乎。”秦十三郎说道。看着母亲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心口,“母亲,我知道的,只不过,不得不不在乎罢了。” 秦夫人觉得眼睛一酸,这孩子说话怎么… 她一面抬手喝茶一面将手一甩。 信稳稳准准的落在一旁火盆里,很快阴燃,腾起火花化为灰烬。 “母亲你还没看呢。”秦十三郎有些惊讶。 “又没有我要看的。”秦夫人说道,“我只是要问亲事,别的事跟我又没关系,才不费心呢。” 秦十三郎笑着俯身施礼告退。 看着秦十三郎退了出去,秦夫人收了笑叹口气。 “夫人,看来十三公子对程娘子真有心啊。”仆妇说道。 “那是一把把他拉出枯井得以新天地的人呐,换谁能没心。”秦夫人说道,“更何况,那娘子真是挺有趣的,从未见过,跟别人的小娘子完全不同,别说他一个年轻后生,连我都想留在身边。” 有趣吗?仆妇心中暗暗疑惑,那样冷冰冰的不爱说笑拒人千里的,有什么有趣的? “可是那娘子的规矩..”她说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试试吧。”秦夫人说道,一面将茶一饮而尽。 秦十三郎来到玉带桥的时候,雪粒子已经变成雪片了,飞飞扬扬的在地上树上桥上铺下。 看着秦十三郎收住缰绳,小厮也忙勒住,跟着在这边打了几个转,却不见公子动作。 “公子,这时候半芹姑娘在店里吧。”他忍不住提醒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车马响,以及一个女声响起。 “十三公子,你找我?” 秦十三郎没有下马,看着从车上走下的婢女。 “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家娘子不在你就开始偷懒了?”他笑道。 婢女笑着才要说话,就见车上又慌张的下来一个人。 因为慌张或者腿短人小,跌坐在地上。 秦十三郎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怯生生的低着头。 是新买的丫头吗? “你怎么下来了?”婢女说道,一面伸手去搀她,“不是说让车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半芹姐姐,你到家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女童低头说道。 “下着雪呢。”婢女说道。 “没事没事。”女童低头连连施礼。 婢女看秦十三郎有些好奇,便笑着无奈的摊手。 “我去城外书院看望四郎君了,这个小丫头是我们同乡。也去探望四郎君了,看着下雪了,我就捎她回来了。”她说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程四郎啊,他多看了那丫头一眼,女童也正抬着头悄悄的看他,视线相撞,顿时吓得忙垂下头,兔子一般跳开就跑。 秦十三郎失笑。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笑道。 一面多看那跑开的女童两眼,见那小小的身影沿着街道跑远了。 “这小丫头谁家的?”他不由问道。 婢女回头看了眼。摇摇头。 “没问。”她说道,“四郎君只说她是被拐卖到京城的,谁知道在哪里当丫头。”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懒得再说,看向秦郎君。 “十三公子,我家娘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你家娘子大手大脚的。估计你得提前送些钱过去了。”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松了口气笑了。 “说好了年底才分红的,哪能现在送去。”她说道,“放心好了,我家娘子缺什么都没事,更不用说钱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调转马头。 看着这秦郎君纵马而去,那婢女也进了家门,躲在街角的春灵才探出身来,脸上哪有半点惶恐惊吓,纵了纵鼻头转过身慢慢悠悠的沿街而去了。 而此时在江州府外西北的地方。两辆马车并十人护卫正疾驰而行。 北风呼呼吹动车帘,有一个妇人掀开探出头来。 “大兄弟,你看这天不好啊,不如早点找个地方歇歇吧。”她带着几分小心说道。 旁边骑马的护卫摇摇头。 “不用担心,娘子自有安排。”他说道。 两个妇人忍不住看了眼前边的马车。 这个娘子还真是自有安排。 那一日突然走出来问一个小孩子这江州府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小孩子随口说了一个鹿角山,这娘子真的第二日就让人雇车马出门了。 那半芹和和管事都走不开不能跟着,急急的从南程让程计挑了两个妇人出来,简单的交代下送上车一起出门了。 风吹的厉害,隐隐夹杂了雪花,两个妇人忙缩回车中。 车里燃着炭火,铺着厚厚的垫子,两个妇人虽然摸了一路,还是忍不住摸了又摸。 “这么好的布用做垫子真是可惜,做个袄子穿着暖和又好看。”一个啧啧说道。 “你懂什么,人家有钱人就是这样的,你忘了她们说程大夫人的马桶都是镶着金银的。”另一个说道,一面拿起小几案上水壶斟茶,眯着眼带着几分享受小口小口的嘬着。 “你快别喝了,一个劲儿的解手,丢人不。”先一个忙笑着拍打她。 两个妇人笑成一团。 “哎呀要是能一直在这娘子这里谋个差事就好了。” 二人躺在车里,看着车顶感叹道。 活了这么久,跟这娘子出门时她们最享受的时候。 马车走了一段停下了,两个妇人忙爬起来掀起车帘,看到已经进了一座小城,此时临近傍晚,又有风雪,街上很是安静偶尔有急匆匆而过的行人。 此时她们的车停在一间客栈前,几个店伙计正热情的迎接出来。 这是要住在这里了,虽然这娘子基本上不用她们近身伺候,但该有的姿态也要有,两个妇人忙下了车,站定在程娇娘的车前。 “娘子,下车吧。”她们说道。 车内伸出一只手掀起了车帘,两个妇人忙低头,学着见过的程家那些仆妇的做派伸出手。 不过她们的手并没有被人搭上,那娘子自己下了车,织金大斗篷从眼前晃过,摇摇摆摆的向内而去。   ☆、第五十五章 漫行 车马被牵入后院,上好的草料喂着。 接过扔来的一把钱的店伙计的应诺声都唱的优美婉转。 “他们爱吃什么让他们自点去,我只要一碗白粥两碟小菜就可以了。” 门前一个伙计恭敬的站着倾听,他也不敢抬头,微垂的视线只隐隐看到面前一角衣裙。 那是并不起眼绚丽的颜色,淡青色,也没有华丽的镶边,就那样垂在地上,却让人觉得看了移不开视线。 “是,娘子。”伙计忙应声,眼前的裙边流动,随着走动露出白色的袜子。 很快这个袜子也消失在视线里,一个略有些粗壮的身子挡住了。 “还不快去!”妇人说道。 伙计忙调头跑,因为慌张差点撞到柱子上。 妇人哈哈大笑,笑了一半觉得粗鄙忙又收住,有些讪讪的转过头。 屋子里程娇娘已经坐下来拿起一卷书。 另一个妇人冲她使眼色。 她们已经在这里呆立很久了,伺候人得做些什么吧。 “娘子,这屋子里我们擦拭一边吧。”一个灵机一动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那些富贵人出门不是很讲究,吃的喝的住的都要用自己的,嫌弃别人的不干净。 两个妇人忙高兴的就要挽袖子。 “不用。”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走了一路累了,去吃饭歇息吧。” 那怎么行! “那我们成什么了,我们是被交代了要伺候娘子…”她们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站起身来。 “不敢,怎么驱使同族之人为奴。”她肃容说道,一面屈身施礼,“让你们来。是女子独身出行不便,所以要你们作伴,非是伺候。” 两个妇人有些怔怔。 “娘子说的客气的,我们不是为奴,就是随便做些事嘛。”其中一个反应过来说道,一面就要拿起水盆。 “请不要让我为难。”程娇娘说道。 这话让妇人的脚步停下。 谁敢让她为难啊。谁能让她为难啊。 说给盖房子就给盖房子,说告程大老爷就真的告了。 “我不是跟你们说笑..” 那女子的声音又传来。 这句话让两个妇人打个激灵。 不是说笑… 两个妇人立刻转身就出去了,走出去一个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尴尬转身在门边探头。 “那,娘子你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们。”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两个妇人这才迟疑着进了旁边的屋子。 “这么说,真让咱们来也当夫人娘子游玩散心的?” “这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还不用干活?” 两个妇人坐在客房里的地垫子上,有些不可置信。 门被拉开了,店伙计一脸笑的抬着几案进来。 “二位娘子,你们的饭菜送来了。” 精致的碗盘大大小小圆圆方方的摆满了几案。光看盘子就看的眼花了,更不用说其中的饭菜了。 “二位娘子慢用。” 店伙计带着满满的笑退了出去。 屋门半开着,烧着地龙暖暖的地垫,一眼可以看到院子里已经飞扬的雪花,鼻息中闻着喷香,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然后都张大嘴无声的笑了,一个还伸手拍另一个示意她别失态。 “哎呀我这辈子真是值了,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咱们真要这样啊?” “出门时那半芹姑娘交代了,让咱们听娘子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故作聪明。” “那她让咱们作陪,那就…作陪?”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再次咧嘴笑了。 “作陪!” 她们笑着齐声说道,拿起筷子开吃。 此时王家夫人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披着一身雪进来的仆妇。 “你家老夫人…不行了?”她忍不住脱口问道。 程家的仆妇闻言差点呛了。这从何说起? “不是,不是,我家老夫人没事。”她忙说道,“是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怎么了?”王夫人大惊,这个可比程老夫人重要的多。 “没事。没事,就是身子不好,大夫看过了,也没大事…”仆妇神情闪烁的说道。 王夫人看着她扔下筷子,喊人要起身。 “不用,不用,夫人您不用去看的。”仆妇忙拦着,“我家夫人交代过,你不用去,只是说亲的事再往后推些日子,到时候夫人亲自来和你们说。” 越往后托越好。 王夫人心里说道,坐了回去。 “真的没事?”她问道。 仆妇点头连连。 “你们家是怎么了?怎么不是老夫人就是老爷病了?”王夫人皱眉说道,“可找个人看看了?别是什么邪祟作怪吧?” 可不是就是邪祟作怪…. 却是自家的邪祟。 仆妇心里说道,口中哼哼哈哈的含糊应着。 王夫人又问了几句便让那程家仆妇离开了,她看着满几案的饭菜又没了胃口,抬头看院子里的雪。 “早知道他们这个病那个病的,还不用让十七躲出去呢。”她说道,一脸的担忧,“这么大雪天的,十七在哪里呢?冷不冷?可知道及时的加衣裳?有没有想家?想我?吃的可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尤其是儿还是被她哄出去的。 王夫人扶着心口重重的叹气。 一夜大雪,晨光崭亮。 “哎呀,那边就是鹿角山吗?” 清晨的大街上,行人尚不多,街面的店铺大多都开了门。刷拉刷拉的扫雪,这大街上冒出的程娇娘一行人便格外的显眼。 听到那胖胖的妇人的话,一个街边店铺的伙计便点点头。 “是啊,那便是。”他说道。带着几分与荣有焉,“可是赏雪的好去处。” 妇人便欢天喜地的回头。 “娘子,那我们去吧,我以前常听人说鹿角山好雪景,只是没得机会见。” 店伙计随着那妇人也看过去,见几个男丁的拥簇下。一个女子裹着大斗篷站着,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只看到小小的下巴,光洁莹润如玉。 哪个富家的小娘子出游呢吧。 “小娘子,看着近,但离城有二十里地呢。”伙计说道。 程娇娘向前迈了几步,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向远处的山脉。 “好,我们去。”她说道。 鹿角山,一夜大雪后装点的银装素裹,好似人间仙境。因为是有名的赏雪地,这里也建了好些酒楼茶肆,此时最好的一间酒楼里,最佳赏雪的二楼,正传出男女的笑声。 “娘子,人好像不少。”一个随从说道。收回视线。 迎接的店伙计听了就急了。 “娘子,不多不多,二楼台阁只有一家客人,地方足够的,又可以立屏风相隔,不会被打扰的。”他忙说道,“我们这里赏雪景最好了,外边有大平台,屋里又暖和。” “那就这里吧。”程娇娘说道。 店伙计大喜忙引路一面高声唱喏,随从们分出五个在楼下。五个随着程娇娘上楼,两个妇人自然也跟随,进了厅内听的楼上的说笑更浓,间杂女子们的娇笑还有丝竹歌弦,听起来靡靡香艳。 看来是哪家在此拥美游乐。走在前方的随从不由皱眉,这上去合适还是不合适呢? 要是不合适的话….就把这些人赶走! 随从加快脚步蹬蹬上楼。 上楼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说笑声暂时一顿,看了过来。 两个随从也看了过去,这一眼就差点掉头转身拦住程娇娘。 偌大的厅堂里,正对着外边山景的一处,铺着厚厚的毡垫,此时其上散座着五六人,只有一个男人,其余的都是女人,穿着暴露花枝招展钗环散乱,两边坐着两个抚琴的官妓,亦是浓妆艳抹眉眼含春。 这是进了食肆了,还是进了青楼了? 看到这边突然上来几个人,那边的人也是吓了一跳。 女子们回过神尖叫着拥着衣裳往男人怀里钻,只可惜僧多肉少,男人差点被女人们挤扁了。 “喂,滚下去,滚下去,谁让你们上来的!公子我不是说这里包场了吗?” 从女人堆里传出尖细的男声。 听到这声音,两个转身的随从猛地站住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也忘了提醒后边的程娇娘稍微停步。 “公子,你可没给包场的钱。”引路的店伙计笑嘻嘻说道,一面招呼,“客官你们这边请。” 两个妇人先上来,才要感叹着二楼的景致,就看到那边的香艳场景,顿时啊呀一声。 “这真是羞死人了!”她们喊道。 嗓门粗大吓得那些女子们又是一阵尖叫嗔怪不易。 程娇娘迈步上来了,两个妇人忙挡住她。 “可看不得,可看不得,看了要长针眼的!”她们喊道。 这话简直太羞辱人了,看着美人受辱,那边的男人忍无可忍跳起来。 “滚,滚,滚。”他伸手指着喊道。 看着从花丛中站出的男人,确切说少年公子,随从们神情古怪。 程娇娘也抬起头看过来。 “真巧,你也在这里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怒气满满脸上还挂着女人胭脂印的少年公子被这声音喊的一怔。 熟人? 他随声看过来,见两个随从让开,露出其后一个披着斗篷正伸手掀起兜帽的女子。 兜帽落下,一张美人面展露眼前。 但此时看到这张美人面,年轻公子却如同见了罗刹鬼一般,面色瞬时煞白。 “娘啊!你怎么来了?” 他大喊一声,有些惶惶的向后退去,脚下慌张自己绊倒了自己,砸在一旁的几案上,摆满茶果子酒的几案唰啦做响,滚落一地。 女子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场面乱作一团。 店伙计都看傻了,怔怔扭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这么年轻的..娘啊…”他喃喃说道。   ☆、第五十六章 威胁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厅堂里响起年轻男子尖细的喊声,下了楼的店伙计忍不住又回头看,甚至能想象出此时那躲在女人中间的年轻公子如见鬼魅的脸。 “你们是一家人吗?”他忍不住问道,看着跟随自己下楼的负责安排饭菜的随从。 现在当然不是,但将来或许是。 随从犹豫一下嗯哼两声没有回答。 但这落在店小二眼里就是默认了,却又说的这样隐晦,不是有句话说的摇篮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子,辈份可不是按年纪的。 看着这年轻公子就是个有钱人家的,有钱人家的老爷娶个年轻续弦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这是后母吗?”店伙计忍不住说道。 正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随从差点扑倒在地。 “滚你娘的蛋!”他抬手给了店伙计一巴掌,打歪了帽子,怒喝道,“再满口胡吣塞你一嘴马粪!” 店伙计吓得捂着头不敢再说话。 程娇娘没有走向王十七郎的这边,而是在另一边的毡垫上坐下来。 两个妇人也忙跟着坐下,看着那几乎缩到那群女子怀里的王十七郎,神情惊讶。 她们自然知道王家十七郎的,只不过见还是头一次见,看起来长得真不错,就是单薄了点…. 此时被吓成这样,是因为也知道了娘子把程大老爷告了的事了吗? 看到王十七郎这样,程娇娘笑了笑没有再看他,坐下来看着外边的山雪景色。 王十七郎却并没有丝毫的松口气。反而吓的心都要跳出来。 “公子,这位娘子是谁啊?”旁边的美婢忍不住低声问道。 她们一开始看到这个小娘子露出的面容时也是吓了一跳。 这么个美貌的小娘子公子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呢,却没想到自己的公子竟然吓的魂飞魄散。 确定是吓得,不是欢喜的魂飞魄散。 “闭嘴。闭嘴。”王十七郎喊道。 出来这么多天,这还是公子第一次这样凶她们,几个美婢立刻梨花带雨。 只可惜公子并没有怜香惜玉,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小娘子,脸上满是恐惧戒备。 他的紧张恐惧没有影响到那边的气氛,伙计们鱼贯而来。在几案上摆下满满的饭菜。 “娘子虽然不吃酒,但天寒我便点了些酒水。”随从恭敬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对,我虽然不吃酒,但两位大娘子还是要尝一尝的。”她说道,一面伸手示意。 店伙计忙将两瓶酒放到这两个妇人几案上。 “啊呀这真是…我们也不吃酒的..” 两个妇人又是笑又是摆手。 她们当然不吃酒,哪里吃的起嘛,最多逢年过节打些酒糟掺水过过瘾。 程娇娘微微一笑。 “大娘子们别客气,赏雪就是要酒。”她说道,“我如果不是因为身子原因,也是要吃的。” 两个妇人顿时释然。她们本来也不知道多少规矩,都是看人家学来的,这娘子也不跟她们讲规矩,而且这娘子真的不鄙视嫌弃她们。 一个人嫌弃一个人,那是眼神里就能透出来的,那种鄙视嫌弃的眼神。两个妇人常常在程家的管事娘子眼中见到,而至于程家的那些主妇,她们连见到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娘子跟那些人完全不同,她视线看向她们的时候,很平静很安静,不仰视不低看,众生平等。 “果然是好酒呢。”一个妇人打开酒壶,闻着香气不由赞叹。 走了半日又是冬日都饿了,很快席面上就放开了,说笑吃喝很是热闹。程娇娘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说笑,两个妇人也不觉得拘束,气氛很是轻松自在。 相比之下,王十七郎这边就有些受罪了。 几个婢女动了动身子。 “干什么?”王十七郎立刻喊道。 “公子..”婢女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伸手揉着腿。“我们的脚都坐麻了…” “公子,你要是在这里吃的不开心,我们就走吧。”另一个婢女低声说道。 走? 王十七郎只觉得心内一片凄凉。 他都走了这么远了,还是被这女人追上来了! “程娇娘!”他猛地站起来喊道。 这突然的喊声让厅中的人都是一怔,看向王十七郎。 王十七郎却面容有些扭曲的歪着身子。 “哎哎..”他伸手歪身去摸腿。 两个妇人咬着筷子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公子是腿脚麻了!”婢女们反应过来喊道,顿时忙乱乱的搀扶的搀扶揉腿的揉腿,莺声燕语夹杂着王十七郎的怪叫,又乱成一团。 程娇娘端着金盏收回视线继续慢慢喝水看外边的山景。 “程娇娘,你,你想干什么?” 王十七郎推开了婢女们,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几步,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他。 “看山雪啊。”她说道,举着金盏的手指了指外边。 这个女人最善于装傻,越凶狠的杀手越善于伪装,王十七郎心中哼声。 “那你看吧,我走了。”他一咬牙说道。 程娇娘放下金盏。 “你想干什么?”王十七郎吓得后退一步指着说道。 程娇娘冲他施礼。 “公子好走。”她说道。 王十七郎咽了口口水,好,这话是你说的,可别指望我听懂你欲迎还拒,他转身就走。 身后的婢女都没反应过来,听得蹬蹬脚踩楼梯的声音才回过神,忙喊着公子公子乱乱的跟去,伴着一阵香风扇扇厅堂里终于安静下来。 那边地垫上的女妓抱着琴呆呆而坐。 “哎呀。还没给脂粉钱呢!”一个喊道,起身就要追,却被程娇娘唤住了。 “你们还有别的场要赶吗?”程娇娘问道。 两个女妓眼神微闪,目光扫过眼前的女子。 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这衣裳的用料上乘做工精良,再想适才那有钱公子明显是被这娘子吓的落荒而逃,可见必然是更厉害的。 “没有。”二人忙施礼陪笑说道。 “那就弹个曲子助兴吧。”程娇娘说道。 “那适才那位公子的钱…”一个女妓试探说道。 “我付了。”程娇娘笑道。 两个女妓顿时更欢喜,忙碎步过来几步,在一旁跪坐下。 “娘子想要听什么?” “欢快的喜庆的就好。”程娇娘说道。 两个女妓应声是,调弦定音。叮叮咚咚的弹唱起来。 两个妇人喜的眉开眼笑,雪景倒没什么可赏的,只是这又有酒菜又有弹唱助兴,真是太奢侈了。 这边厅堂上热闹依旧,那边王十七郎坐车疾驰。 车厢里陪坐的两个最受宠的婢女此时缩在车角,脸上的还残留着茶汤,衣襟上也是斑斑点点,看着面色白白忧心忡忡的公子,再不敢上前来娇声安慰。 “公子,我们是回城里客栈。还是去哪里?”车外传来小厮小心翼翼的询问。 “还回城里干什么!人都追来了,还不快跑!”王十七郎喝道。 车外立刻无声了,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颠簸更甚。 王十七郎有些愤愤的推开因为颠簸撞倒身上的凭几,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跑.. 能跑到哪里去? 自己躲出来了,人家竟然还是追上来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怎么就不肯放过他呢? 王十七郎伸手摸着脸。脸… 都怪自己生的太英俊了!原来美貌真是一种罪过啊。 念及如此,王十七郎眼睛一亮。 “停车!”他喊道。 车应声猛地停,因为太过于突然,马儿嘶鸣,车内也是几声尖叫。 “回去,回去。”王十七郎没有训斥差点让自己跌出车内的车夫,而是掀着车帘子喊道。 车夫也不敢怠慢忙调转车头。 “公子,回哪儿?”他迟疑一下问道。 “当然是回览胜楼了!”王十七郎喝道。 车夫忙催马。 看着门外又回转的少年公子,览胜楼的伙计有些惊讶,席面可都收拾了。不会人家方才只是出去跑一圈回来还要接着吃的吧? 王十七郎在车中深吸了几口气,跳下马车。 “有刀子吗?”他转头问身旁的小厮。 小厮吓得差点软倒在地。 “公子,你要干什么?”他颤声问道。 这个程家娘子可惹不得啊! “废话,快给我!”王十七郎竖眉喝道。 小厮不敢不听苦着脸给一旁的护卫去要。 “就这个?”王十七郎看着递来的巴掌大小的小匕首瞪眼问道。 “公子,只有这个。”小厮说道。“要么就是棍棒了。” 王十七郎吐了口气拿起匕首。 “那就这个吧。”他说道,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二楼,听着其上传来的琴声歌声…. 这不是自己请的女妓吗?这女人真不客气!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谁也不许跟来!”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握紧手中的小匕首抬脚迈步。 王家的随从女婢都面色惊慌。 “公子,公子…”婢女们颤声喊道,却不敢追上去。 “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啊?” “公子不喜那程家娘子,不会是要打她吧?” 听了这话,王十七郎的小厮扯了扯嘴角。 “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他喃喃说道。 蹬蹬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那边吃喝笑乐的人们的注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几个男丁分散四周看似随意又围挡的周全。 他们看过来,看见王十七郎就跟没看见一样。 而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背对而坐,依着凭几,一手端着金盏,一手迎合琴声轻拍膝头。 好一副美人赏雪图。 王十七郎一时看呆,怔怔中那美人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瞬时美人面变成白骨骷髅。 王十七郎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一下厅中的人都看向他,连弹琴的女妓都停下来,程娇娘也转过头来。 原来适才是自己的幻觉,王十七郎松口气。 “程娇娘,你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颤声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果然应声站起身来,看着两个妇人也忙跟着站起来,她便笑着摇头。 “你们坐。”她说道,又示意两个女妓继续。 叮叮咚咚的琴声便又继续。 “王公子有何吩咐?”程娇娘问道站定在王十七郎面前。 随着她的走过来,王十七郎又后退了几步。 “你,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他说道,左右看了看,那边屏风隔开一个包间,隔绝了视线,他便迈步向那边走去。 程娇娘没有问什么跟上去。 进入包间,面向窗外的王十七郎身子僵硬一刻,然后才猛地转过身。 程娇娘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又笑了问道。 王十七郎手中握着一把小匕首,此时拔下刀鞘,明晃晃的开刃的刀尖闪闪发亮。 “程娇娘,你休要再缠着我!”他哑声说道,“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 程娇娘哦了声看着王十七郎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肯放过我,缠着我,我就,我就…”王十七郎抖着手里的匕首颤声说道。 “就杀了我?”程娇娘问道。 王十七郎哼了声。 “杀你,我知道,你厉害,我杀不了你,但是,我能杀我自己!”他说道,“你,你,不就是迷上我这张脸吗?你再逼我,我,我就毁容!” 他说着话反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脸。   ☆、第五十七章 听话 毁容? 明晃晃的刀尖压在王十七郎的脸上,程娇娘闻言惊讶的看着,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王十七郎喊道。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颤抖着手一咬牙,吹弹可破的肌肤便出现一个红点。 程娇娘看着他仰头哈哈笑了,清脆的声音倾泻而出,盖过了外边叮咚悦耳的琴声。 如果半芹在的话一定会很惊讶,如果周六郎在的话,也就能得到曾经问题的答案了。 这大约是程娇娘第一次笑而出声。 只笑的拿着匕首的王十七郎都有些恍惚,好听又好看啊….. “好,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程娇娘收了笑,说道,“好,我同意了,你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作罢。” 就这样? 王十七郎狐疑的看着她。 这女人这么好说话? “真的?”他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你也不用躲着了,回去和你家人说,就说我说的,他们要是不信,可以来见我。”她说道。 她说完转身迈步。 “哎喂!”王十七郎喊道。 程娇娘停下脚回头看他。 “公子,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王十七郎依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真同意?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 “你不是说过让我听你的话吗?”她说道。 王十七郎闻言怔了下,他又说过这个?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 “真是可惜,不过算了。如画美人本就是摆着不动观赏的,你以后就少说话吧。” “不错,不错,听话就好。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过得好好的。” 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 “好。”她点点头说道。 王十七郎打个机灵回过神,眼前女子的笑容依旧。 “所以,我听了。”程娇娘点点头说道,冲王十七郎屈身叉手施礼,转身走开了。 “哎..” 王十七郎忍不住又喊了声。跟上前一步,这一次那女子没有停下脚走出包间不见了。 竟然…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还有些可惜。 其实,也挺可爱的… 要不就算了?这个美人…. 他抬脚迈步走出包间,便看到那女子正抖衣袍入座,旁边的随从恭敬而立,大雪山景日光下素色的衣衫灼目,就好似那夜闪着寒光的箭。 杀人… 王十七郎打个寒战抬脚忙蹬蹬的下楼。 楼下的随从等的心焦,婢女们则都要哭了,看他下来忙惊喜的围过去,嘘寒问暖莺声燕语。 这才是女子们该有的样子和感觉。 王十七郎松口气。伸手左右拥住两个美婢。 “走,走,我们回去。”他笑哈哈的说道。 婢女们顿时欢喜不已,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又说自己害怕的又说自己难过担心的叽叽喳喳的热闹成一片。 “公子,那娘子真的同意不再缠着你了?” 王十七郎带着几分得意一摆头。 “那是。我是谁啊,我王十七…”他说道,话说一半下意识的停下抬头向二楼看去,歌声琴声还在继续。 “走,走,我们上车再说。”他缩缩头压低声音说道,拥着婢女们上车。 “公子,我们这次是回城中还是回家?”小厮在外问道。 “当然是回家了你这个蠢货!” 车内传出王十七郎的笑骂声。 小厮应声是,车夫扬鞭催马。 “….快说嘛,公子快说嘛。怎么说服她的…” “那还不简单,你们公子我有什么摆不平的…她当然不肯了…还跟我哭呢…可是我一直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她了…” 婢女们都带着几分崇拜看着王十七郎。 “真是可怜啊,公子你看不上她..” 王十七郎哈哈笑了,是啊。的确是这样,自己看不上她嘛。 “只能说有缘无分。”他说道,“我劝她了,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不用独因我惆怅。” “公子你真是太好了,这样谁会舍得你嘛。”婢女们纷纷说道。 有一个倚在王十七郎身上的婢女忽的咦了声,伸出葱葱指尖抚上王十七郎的脸。 “公子,这里是什么?胭脂吗?”她说道,一面伸手一摸。 王十七郎触痛啊呀一声。 婢女吓得也哎呀一声。 “是血啊是血啊。”她喊道。 车厢里顿时乱了,哭的喊得叫的,几乎把王十七郎挤得窒息,好容易才安抚下这些脆弱的女人们。 “没事,没事,划破了而已。”他说道。 婢女们眼泪闪闪的看着他。 “公子,怎么..怎么会划破?” 王十七郎神情僵硬。 “是不是那娘子打你了?” 婢女的话让他顿时松口气。 “对,没错。”他摇摇头伸手扶着额头叹口气,“她闹啊,哭啊,还…拿着刀子要自尽…” 婢女们顿时吓得掩住嘴。 “她也拿了刀子啊?”一个想到什么问道。 王十七郎扯了扯嘴角。 “我..我的,我本来拿着匕首要跟她…跟她割袍断义..”他一面想一面说,“结果被她抢到了,我跟争抢的时候,被划到的。” 婢女们恍然点头。 “哎呀公子真是太勇敢了..” “公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你可不要这样了…” 车厢里传来莺声燕语洒了一路,引得路上的行人不由侧目。一行人很快沿着大路远去了。 妇人觉得自己躺在羊毛堆里,软软的暖暖的。 太舒服了,她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妇人猛地睁开眼。青色的幕帐映入眼帘。 我在哪? 幕帐被人拉开了,明亮的日光顿时洒满室内,晃的妇人闭上眼。 “细娘,你可真能睡啊,真出来当夫人了!”妇人笑道,在榻前跪坐下来。扶着床榻叹息。 细娘适应了光线睁开眼,要起身却觉得头疼欲裂。 “三娘,我的头怎么这么疼?”她说道。 三娘笑了。 “你昨天灌了那么多酒,不疼才怪呢。”她说道。 细娘想起昨天的事,拍着头坐起来。 “哎呀哎呀真是的,我竟然吃醉了。”她说道,一面忙起身,“这像什么话,来伺候人家,自己吃的烂醉。又睡的这样死…”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门。 “…早饭送来了,两位娘子请用吧。” 细娘伸手指着外边。 “你瞧瞧你瞧瞧,吃喝还有人伺候着!”她说道。 三娘笑着起身。 “那就快些吃,吃完再去伺候,我适才去看过了,娘子带人进山了。”她说道。 …………………………………….. 程家院内。一个仆妇脚步匆匆,临进门时不小心踩到一片雪差点滑倒。 “这是干什么?都瞎了眼吗?”她竖眉喝道。 一旁两个丫头忙跑过来拿着扫帚打扫。 “再敢偷懒揭了你们的皮!”妇人喝道,伸手狠狠戳小丫头的头。 小丫头也不敢回嘴,低着头忙忙的打扫,看着那妇人向厅堂急匆匆而去了。 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程大夫人正亲自给才吃过药的程大老爷递上手巾擦嘴,又整理了下靠枕,扶着程大老爷躺下。 程大老爷的面色带着虚弱,似乎躺下这个动作也费了他好大的力气,长长的吐口气。 妇人站在室内。欲言又止。 “什么事?”程大老爷闭着眼问道。 妇人低下头。 “也没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程大老爷打断了。 “说!”他喝道,“我那天都没被气死,如今这世上没什么事能气死!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程大夫人忙伸手给他抚着胸口。 “不是说您怕,是怕你费心嘛,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的。”她劝道。 “此时不费心,将来只怕更闹心,有什么事就解决什么,说。”程大老爷说道。 妇人忙应声是。 “官府里来,让去过堂问案子…”她说道,“还要查账。” 程大夫人色变的站起身来。 “他们敢!”她喊道。 妇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两个铺子已经被他们逼的关门了封店了,他们竟然还敢伸手伸到我家里来!”程大夫人气的发抖,“他们知道我这铺子关门一日要损失多少钱吗?” “他们当然知道。”程大老爷在卧榻上说道,一面撑着身子费力的坐起来。 “老爷,我们上边也不是没人,他们怎么敢如此胡闹?”程大夫人回身坐下搀扶他,含泪说道。 “他们当然敢..”程大老爷说道,一面粗重的喘气,“你见过咬了肉的饿狗能轻易被吓到松口吗?更何况他们有理有据…” 他伸手指向南边。 “…那边的人还追着告呢。” 他的话说完自己一愣,那边? 他为什么要说那边,那个娘子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人啊。 程大老爷吐口气重重的躺下。 “快想法子请她回来!如今只有平内乱才能熄了外患…要不然那些人真敢要把我们程家扒皮拆骨啊!” “他们敢!”程大夫人惊恐说道。 程大老爷闭上眼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 “我有什么不敢的!” 知府衙门里,穿着家常道袍的宋知府说道,一面自斟上一碗茶。 “有人告我们就得查,不管,才是失职呢。” 对面的清客点头。 正说话两个衙役疾步进来。 “大人,程家人说大老爷还病着,所以暂时不能过堂说案。”他们说道。 这在知府大人的意料中闻言只是笑了笑。 “瞧见没。”他对清客点了点说道,“他们怎么回话的?不是骂咱们的人滚,而是托病,这说明什么?” 清客笑着点头。 “这说明他们怕了。”他说道。 “没有人不怕。”宋知府端起茶碗笑道,看着精美的白瓷茶碗,“这世上没有清清白白的人,如果要查,总能查出事来,谁人不怕?更何况…” 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才看着清客再开口。 “那秦家的人,还住在那个店里?” 清客点点头。 “大多数不出门,偶尔出来也就是吃饭,并没有跟任何人有来往。”他说道。 宋知府摸了摸下颌。 “真是奇怪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 两个仆妇走进南程这里,这一次看到程娇娘的院子门开着,不由带着几分期盼向内张望。 一个身影闯入视线,她们不由一喜,张口就喊了声程娘子。 “我家娇娘没在。”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得意摆着手说道。 你家.. 这时候成了你家的了.. 两个妇人低头腹议,抬头却不敢说什么。 “那娇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她们陪笑问道。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程二夫人哼声说道。 两个妇人讨个没趣只得转身走开了,迎面见程二老爷家的两个仆妇低着头急匆匆过来。 如今大房和二房基本上是水火不容了,两厢打个照面谁也没说话走开了。 “….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把我打出来了就这样想让我回去?没门!” 身后传来程二夫人的声音,两个妇人没有回头转过巷子听不到了。 ******************************** 周末偷懒一下,一更哈,明日再双更~   ☆、第五十八章 谁错 “母亲!” 程七娘从屋内走出来,看着赶走了二老爷派来的仆妇的程二夫人,一脸委屈。 “有虫子咬的我睡不好…” 看着短短几日由粉雕玉琢变成枯黄小村女的女儿,程二夫人也是一脸心疼。 别说女儿睡不好了,她哪里睡的好。 她的视线落在正面,屋门半开着,方才那丫头才收拾过,似乎去烧熨斗准备烘烫被褥。 “反正你姐姐也不在家,不如去她屋子里先躺一躺?”她开口说道。 程七娘反而露出几分嫌弃。 “我才不要去那傻子的屋子呢!”她说道。 “别一口一个傻子!”程二夫人低声喝道,“咱们娘俩能不能翻身全仗着她呢。” 她说吧拉着程七娘迈步走过去,拉开另外半边屋门,室内暖暖扑面,清香幽幽。 程二夫人不由愣了下。 “清泰香!”她忍不住说道。 据说这是当今天下最好的熏香,曾经家里也采买过一段,后来被程大夫人以太奢侈浪费为由去掉了,换作其他的,虽然也很好,但程二夫人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用过好的谁愿意再用次等的。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用的是这个。 程七娘不识得这些,她只知道自己这几日都快要被熏死了,这里的香气解救了她,再没有丝毫的迟疑迈步进去。 “母亲,我要睡这里!”她立刻宣布道。 程二夫人拍了她一下没说话也跟着迈进来,带着几分惊讶打量这个屋子。 比她们住的屋子大不了多少。墙上挂着竹席围裹,地垫草席子柔软,随着看程二夫人的神情越来越惊讶。 “这是吴山先生的画…”她忍不住说道,看着那张屏风。忍不住伸手抚摸,“…这做工….” “母亲,母亲,你看这灯真好看。上面还有画..”程七娘说道,跪坐在地上看摆着的灯。 细白的纸灯笼安坐在雕花台上,其上简单的线条勾勒一朵半开的荷花。 “…莫干….”她伸手点着其上的落款说道。 程二夫人又倒吸一口凉气跪坐过来,不可置信的拿起灯看,眼睛瞪大。 “是燕州莫家的灯!”她说道,“这可是进贡的人家…” “外祖父不是也有嘛。”程七娘也认出来在哪里见过了,撇撇嘴说道。 “你外祖父那可是当宝贝,别说用了,就是拿出来看都舍不得。”程二夫人说道。一面转着这盏灯。 她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拿着用呢….. 糟践啊…. 叮当响。程七娘又拉开了那边的栅足案。咦了一声。 “母亲,她这个几案跟双陆棋盘似的..”她笑道。 母女正看着,门外脚步声响。 “你们干什么?”半芹惊讶喊道。 程二夫人忙有些尴尬的放下手里的灯。那边程七娘嘟着嘴将抽屉咣当一下推上。 “我们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程二夫人说道。 “快出去快出去。”半芹说道。 这种一脸嫌弃程二夫人倒也见过,当家中有低等的仆妇不小心进了屋子被自己身边的仆妇驱赶的时候。 “你喊什么喊。你不过是个下人。” 程七娘喊道,她虽然是小孩子,但小孩子却更敏锐,再加上这几日的接连发生的事,当感觉到这丫头毫不掩饰的嫌弃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就不走,我还要睡这里!” 程二夫人还不至于像孩子这般肆无忌惮,她陪笑两下。 “半芹啊,你看娇娘也没在家,不如让七娘她先在这里睡一下好了。”她说道,一面又忙指着卧榻,“我们不睡卧榻,睡这边垫子就好了。” “二夫人,那怎么行?”半芹急道,“娘子不喜别人在她的屋子的,连我晚上都很少在这里睡呢。” “你算什么啊?”程七娘哼声说道,“你不过是个下人!” 半芹涨红了脸,要说起口舌,她既比不得跟了张老太爷的青梅,更比不得张老太爷家的素心。 看着窘状的丫头,程二夫人心里暗笑。 “半芹啊,七娘是她妹妹,年纪又小,就先让她睡这里,我想娇娘在的话,也不会说什么的。”她笑眯眯说道。 半芹咬着下唇看着屋内这母女二人一刻,一句话不说,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程七娘冲她的背影呸了声。 “一个小蹄子,还敢在我跟前摆谱!再打你一巴掌有你哭的!”她说道,一面噗通躺下,伸展了腿脚胳膊,舒服的长叹一声,“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 程二夫人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一下,继续环视四周。 这么看来,这屋子里看似简单的摆设都不简单啊,竟然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这周家竟然这样的有钱,而且还对这个女子如此的舍得… “一会儿烧了水洗一洗,你就睡…”她低头程七娘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脚步声乱响,半芹去而复返,身后还多了曹管事等几个随从。 “你们来的正好,替我去家里拿些….”程二夫人看着他们说道。 话音未落就被半芹打断了。 “把她们扔出去!”她伸手指着说道。 什么? 程二夫人还没回过神,就见几个随从迈步进来,不由分说的伸手。 “你们想干什么!啊啊,放手!反了反了!” 尖叫声呵斥声在院子里响起。 不过这动静没有引来任何围观,门外看似玩耍实则警惕四周的孩童们听到也只是扭头看了眼,便不再理会了。 程二夫人一个踉跄被推出门外。程七娘紧随其后跌倒在地上,又是吓又是气又是羞恼,她放声大哭,程二夫人也忍不住哭伸手抱着她。 “伤哪里了伤哪里了?”她一叠声的问。又恨恨看向身后,“你们怎么能这样?” 半芹看着她们,神情依旧涨红,一句话不说砰的关上门。 她是不会说话。那就不说话好了,做她自己该的事就好了。 “喂喂!”程二夫人大吃一惊忙起身扑过去,“你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是被你家娘子害的不能进门,你怎么能赶我们走?你要我们去哪里?” “什么叫我家娘子害的你?”曹管事不咸不淡的皱眉说道,“赶你出家门的又不是我们家娘子。” “要不是你家娘子让我们作证,我怎么会今日?”程二夫人气道。 “我家娘子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吗?”曹管事笑道,“说到底,你如果不想。谁还能逼你?” “就是你们逼我了!”程二夫人气急喊道。 “怎么逼你了?”曹管事笑问道。 要是不作证她就不嫁人….. 曹管事更是笑。 “程夫人。我家娘子不嫁人与你何干?莫不是碍着你什么利益了?要不然你何必这样急?”他说道。一面摇头,“说到底,逼你的只是你自己。” 果然伶牙俐齿不讲道理。怪不得能把大老爷在公堂上气晕过去! 程二夫人咬着下唇要向前冲,曹管事面色一沉。 “二夫人。你不会以为只有程大夫人敢打你吧?”他说道。 程二夫人的面色发白停下脚,看着一旁大哭的程七娘,又看四周南程人投来的视线… “你,你敢!”她颤声说道。 曹管事没说话抬脚迈步,程二夫人尖叫一声,拉住程七娘就跑。 看着踉跄而去的母女,曹管事拍了拍手。 “走走,还忙着呢。”他说道。 这边程二夫人拉着哭着的程七娘几番犹豫还是站定在角门前,叫响了门。 “二夫人…”开门的仆妇有些惊讶唤道。 程二夫人抬袖子掩面也不理会她们,闷头就往里闯,倒也没有仆妇真的拦住她,只是看着她向内去了。 程二夫人一脚迈入院子,屋子里仆妇正哄着熙哥儿玩,看到程二夫人都是神情惊愕,似乎是喜又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喜而尴尬。 程二老爷闻声也出来了,看着程二夫人拉下脸。 “你还回来…”他开口喝道。 话音未落,屋子里一个仆妇灵机一动,伸手在熙哥儿屁股上狠狠的拧了把。 屋子里顿时响起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程二夫人心中大喜,掩面就喊了声我的儿就直扑了过去,也是放声大哭。 仆妇们也纷纷陪着哭,又说什么夫人你可回来了,熙哥儿都不好好吃饭了你看熙哥儿想娘想的云云。 “我再看一眼熙哥儿就走,你们,你们好好待他…”程二夫人哭道,一面抱着熙哥儿,一面暗自拧了下。 熙哥儿哭的更痛,程二夫人便作势要放开,仆妇们哭着叩头拦着。 一旁的程二老爷被哭的心焦神乱,重重的叹口气。 “行了,事已至此,非要闹得谁都过不下去才罢吗?”他说道。 程二夫人心中落定大喜,抱着熙哥儿大哭。 好一阵儿院子里才安静下来,足足的洗了一个时辰,程二夫人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样了,换上干净暖和的衣裳,坐在屋内,一面接过手炉一面接过茶碗舒服的轻叹口气。 “你去给大哥大嫂赔礼认错。”程二老爷在一旁拉着脸说道。 “我为什么认错?又不是我们的错。”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又气急起身。 “你还说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的主意我们怎么会去做指证大哥的忤逆事!”他喝道。 程二夫人不急不慢的看了他一眼。 “那要不是他抢占娇娘的嫁妆又把人家赶出去,人家娇娘也不会去告他。”她说道,“明明是他错在先,倒怪我们。是何道理?” 这样吗? 程二老爷神情一怔。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夫妻霸占娇娘的嫁妆自己过好日子倒罢了,还逼得娇娘如此,他们享福没感激过我们。如今受了罪,就怪我们了?也不想想,从头到尾,干我们何事啊?”程二夫人叹气说道。“要说错,也就是错在你是那傻儿的爹,我是她便宜后娘。” 程二老爷慢慢的坐下来,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程二夫人嘴边浮现一丝笑,慢慢的喝茶,又看着室内,以前也觉得自己的室内布置的很好,但此时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眼前浮现的都是程娇娘的那个简陋的小屋子。 “我和你说。你知道那娇娘屋子里摆得都是什么吗?”她放下茶碗。向程二老爷这边挪过来。挑眉说道。 ……………………………. 这边夫妻二人私语议论,那边程娇娘等人已经离开鹿角山进了一座城镇。 雪已经停了,路上的积雪也清扫的差不多。街道上行人增多。 “娘子,你看这个。做的真好。” 两个妇人从一间灯笼铺子前转过身,举着一只走马灯笼笑道。 没有坐车徒步而行的程娇娘在兜帽下微微一笑点点头。 “买。”她说道。 便立刻有随从上前付了钱,两个妇人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只得收起来放到后边跟着的车上,车上已经堆了快要半车的东西了,吃得喝的玩的用的皆有。 “下次你我可别乱夸了!这夸什么就买什么,哪里是吃得住这样糟践啊!”细娘说道。 “可是不夸傻乎乎的看,娘子又说没有逛街的样子…”三娘愁眉苦脸说道。 “大娘子们,快些走了。” 那边随从招呼道。 两个妇人忙应声是,一面互相告诫跟上去。 程娇娘正站在一个书画摊前,摊主是一个老书生,穿着破旧的青衫,揣着手来回踱步取暖,见程娇娘等人停下忙热情的招呼。 程娇娘一一看过去,两个妇人不懂这个,但对文字书画书生本能的敬畏崇拜。 “娘子,画的好不好?”她们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不好。”她说道。 老书生闻言苦笑一下。 “娘子这话说的真不客气。”他说道。 “客气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程娇娘问道。 老书生一怔。 “至少心悦之。”他说道。 “那你在这里摆摊就是为了心悦之啊。”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怎么会!吃饱了撑的他天寒地冻的在这里听好话! 老书生涨红脸,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一刻自己笑了。 “是,娘子说的对。”他苦笑道,冲程娇娘拱手施礼。 “不过这些字倒可以,三娘你们可以拿回去给孩子们看。”程娇娘说道。 老书生又立刻笑开了花,看着两个摆手推辞的妇人,将眼前的书画递过来。 “看看吧看看吧,启蒙还是可以的。”他说道。 两个妇人迟疑一下,看这边程娇娘饶有兴趣的去翻看一旁挂的字画。 “别扫兴。”一个妇人低声提醒道。 那个妇人便也不再犹豫了,两个人低着头说说笑笑的果真选起来。 “娘子,要说想要不仅心悦之,也得有那个条件。”老书生揣着手,犹豫一刻对程娇娘说道,“要精进做事得先自立啊,我虽是卖字画,也不是卖字画。” 是又不是,这话说的绕口。 程娇娘点点头,微微一笑。 “你说的对。”她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不知哪里传来吆喝声。 “卜卦,卜卦,趋吉避凶,一卦只要一文钱。” 声音沙哑,还不时的咳嗽两声。 程娇娘神情微微一怔。 那老书生嗨了声,伸手一边撩起字画,指向后边。 “就好比这个卜卦的,其实他卜卦也不仅仅是为了卜卦….” 字画掀起,透过竹竿架子看到其后一棵树下一个年轻人正抱肩而立,面前一张矮几,旁边竖着一杆旗帜随风飘荡。 铁口直断。 “程平。” 正瑟瑟发抖一面跺脚取暖一面吆喝的年轻人忽地听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哎了声,下意识的抬头看来。 竹竿搭成的架子字画被掀起来,一个美貌小娘子看着自己,还没等他赞叹一下这小娘子的美貌,就见这小娘子伸手唰啦一下,就这样硬生生的扯开了面前的竹架子,在老书生的惊叫以及散落的书画中向他大步走来。 好..猛…的女壮士! 程平吓得不由后缩。 *************************** 一更,后续情节调整中,两天才写出来三千字,见谅。   ☆、第五十九章 问卦 女壮士很快站在了程平的面前,肩头上还搭着一幅画,风一吹才唰啦落地。 捶胸顿足要哭自己的画摊子的老书生才发出一声喊,就被眼前递过来的钱止住了。 因为没有哭喊吵闹,这边的动静只让路人好奇的看过来一眼,并没有留下来围观。 “壮….啊呸…小娘子认得我?”程平结结巴巴问道,看着直直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小娘子,有些心惊肉跳。 脑子里飞快的转,他来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但是开张的生意可没多少,其中并没有女眷啊。 莫非是哪个算了卦的人家中的女眷? 不过还是不对啊,因为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他可没留名字,怎么能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 “哎呀小骗子!” 两个跟过来的妇人惊讶的喊道。 看到这两个妇人,程平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 “啊呀三娘子细娘子,你们怎么来这里了?”他笑嘻嘻说道。 三娘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细娘则抓住了另一边,将他左右架住。 “你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她们高兴又激动的喊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娘子,可算是找到他了!” 程平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苦笑一下。 “娘子,不过是一文钱而已,您可真是下了功夫了…”他说道,一面垂头丧气,“那,你说要怎么办吧。还钱是不能的,毕竟我是解了卦的,卦不走空….不行就打一顿你出气吧。” 他说了这么多,眼前始终没有人答话。便抬起头,见那女子还盯着自己看,看的很认真一寸一寸的不肯放过,只看的旁边的两个妇人有些心乱跳。 程平倒是吐了口气。面色轻松起来,还晃了晃头,左边右边,似乎配合那女子的视线让她看的清楚周全。 “像吗?”然后他问道。 像什么?两个妇人听得不解,抬眼看程娇娘,不由吓了一跳。 那娘子的脸上有一滴泪滑落。 “娘子!”她们真吓到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短,但这女子从来都是神情淡然,和她们说话的时候都会微微含笑,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切。但至少从来没有见过拉着脸。更别提悲伤流泪。 程平倒神情淡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像啊。”他说道,一面咧嘴一笑,“那你就随便看吧。看个够。”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街边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散落。 妇人忙伸手抖着自己的斗篷替程娇娘格挡,但还是晚了一步,雪洒落在那端坐的女子身上,深色的衣衫上斑斑点点晶莹。 随从们到无所谓,反正早知道这女子稀奇古怪,但程家的两个妇人还有那个老书生都看傻了。 “真,真要看个够啊?”老书生喃喃说道。 自从说了那句看个够,这小娘子果然坐下来看了这么久了。 这是有意思,老书生画也不卖了,站在一旁也跟着看 反正适才给赔偿弄坏架子和字画的钱也足够了。 话说这个小娘子好大力气啊,瞧那动作,能拉开一石弓了都。 两个妇人忍不住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想到了一件事,该不会…那啥了吧? 这小骗子长得也不算怎么好看,还比不上王家十七郎呢…. “你们想多了,不是那样的。”老书生说道,摇头。 两个妇人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她们低声说道。 “比你们懂,那小娘子的眼神里可没有你们想的那种事。”老书生也毫不怯场的说道。 这边斗嘴,那边程平吆喝了好一阵还是没有一个生意上门,他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终于将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似乎刚看到被她这样注视一般,咧嘴一笑,抬脚走过来。 “这位娘子,不如给你卜一卦可好?我知道一文钱,解卦不要钱的哦。”他说道。 程娇娘却受了惊吓一般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 她这倒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这世上还有这娘子害怕的? 敢杀人…随从们心里想到。 敢告自己的亲长…妇人们想到。 能一把撕开自己绑的结实的竹架…老书生想到。 “小骗子你走开…谁让你来骗人。”两个妇人忙喊道,一面冲他摆手驱赶,“去去,站那边让看就行了。” “其实他算卦很准的。”老书生说道。 前一段这小子在自己这边的地盘摆个卦摊,小城人少天又冷,老书生很高兴有个作伴的,尤其是还是个比自己还生意冷清的倒霉蛋。 他前几日随口让这小子给卜卦,付了一文钱,得来一个吉卦,说这几日有财运。 当时自然不信还取笑他好几天,此时看着手中拿着的钱袋,他不由大悟,这不就是财运嘛! 虽然损失了画架子和几张字画,但换来的却是远超此的补偿。 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吧,他倒有些希望这小子做成一门买卖….. 虽然是仅有一文钱的买卖,但如果这个有钱小娘子被哄得高兴了呢?说不定也就发财了! “小娘子别怕。”程平笑说道,“好的坏的,不是你躲你怕就不来的,其实看开了,也没什么。” 不是你躲你怕就不来的,就不存在的…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垂目,一滴眼泪跌落,再抬起头。 “好。”她说道,还微微一笑。 只不过这笑跟哭差不多。 程平就好似没看到一般,也跟着笑了笑,伸手做请。 程娇娘迈步来到他的小破桌子前。 “很简单的,你就把这大钱抖一抖扔下来就行。”程平说道,带着几分高兴,拿出三枚大钱。 程娇娘刚要伸手接,程平又拿回去。 “那个,我祖传的规矩,卦不走空,所以,要先给钱..”程平笑嘻嘻说道,伸出另外一只手。 旁边的随从便立刻拿出一把钱。 程平顿时又缩回手并没有接,随从有些惊讶不解。 “只要一文。”程平伸出两根手指,从那随从的手中去捡。 “你为什么要收一文。”程娇娘说道,猛地站起来,声音里似乎有些怒气。 这让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 程平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多,多了吗?”他结结巴巴说道,“但是,小娘子,的确不能免费的…我家的规矩….” “这些钱都给你,你不是要挣钱吗?你为什么不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抓过随从手里的钱捧着递到程平面前,“你拿走啊!” 程平一脸尴尬的往后躲了躲。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他说道,慢慢的将两根手指挪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程娇娘,“只要一文,少不行,多也不要…” 程娇娘看着他,面色微微发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就看着程平一点点的试探着夹起一文钱。 她将余下的钱转手递给随从坐了下来,没有大家猜想中的大怒掀桌子,或者冲程平啐一声,而是神态平静,就好像方才的激动从未有过。 程平小心翼翼的将一文钱放入身前的口袋,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三枚大钱递过来。 程娇娘伸出手,大钱跌落在手心里。 “攥住,摇一摇,想着你要求的事,然后扔下来…”程平说道,一面做着示范。 程娇娘攥起手,慢慢的晃动。 “对,对,就这样…” 耳边是程平哄孩子般的话。 她不由抿嘴微微一笑,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手一翻将三个大钱扔在几案上。 程平松口气,周围的人也都松口气。 没想到卜卦也这么的累…. “我来瞧一瞧。”程平抖衣衫坐在矮凳上,笑嘻嘻说道。 而此时因为他们这边人多,也引来了路人闲客的注意,便有人凑够来看。 程平低着头看去,脸上的笑陡然没了,反而有些受惊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似乎不可置信。 “小娘子,你怎么是无命之人!”他喊道。 周围的人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什么叫无命之人?”两个妇人忙问道。 “就是死人!”程平说道,目光看着程娇娘难掩惊讶,“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要死了。” 此言一出满场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 今日两更   ☆、第六十章 失态 无命之人! 就要死了! 这都是什么鬼话! 老书生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 知道算卦的都喜欢夸张的来吓唬客人,好让他们多掏钱解灾什么的,但你这吓唬的也太过了吧!这不叫吓唬了,这叫诅咒! “这神棍,怪不得在这里这么久没什么生意..根本就不会做生意…” “完了完了,这下要被人打个半死了…” 四周围观的人摇头纷纷笑议论。 但面前并没有出现吵闹暴打的场面,隔着一张矮几端坐的二人依旧端坐。 程平神情保持惊讶,程娇娘则神情依旧平静,似乎听的和说的不是他们二人一般。 “吉凶呢?”程娇娘问道。 “无命,怎么能看出运?”程平摇头神情凝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小娘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忽地哦的了声有些恍然。 “我见过你!” 哐当一声,四周的人吓了一跳,看到那原本安坐的小娘子猛地站起来,似是受了惊吓带的足凳倒了。 说她是死人都没吓成这样,一句见过你就成这样了? 程平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惊吓几分尴尬。 “不,不是你想的那种见过…”他忙说道,“是,是在程家门口,你是那个好大阵仗进门的小娘子吧?” 程娇娘哦了声。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她忽地又问道。 程平干笑两声。 “这,这一看就看出来了,小娘子看得肯定不是我。而是透过我看别人…”他笑道。 啊?周围的人都愣了下。 我们怎么看不出来?除了看出来很古怪以外… 大家不由都悄悄的看程娇娘。 程娇娘笑了笑,只不过因为眼中闪着泪,这笑怎么看都有些酸酸。 “是啊,您那么聪明。”她说道。 聪明? 怎么看出来的? 大家又看程平。瘦得一阵风能吹倒,穿的衣裳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因为瘦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贼兮兮。 程平咧嘴嘻嘻笑了。 “那是,那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低下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又抬起头。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说道。 她的神情凝重,似乎悲伤又似乎绝望,看在人眼里不由心一颤。 程平咽了口口水,他占卜从来说话不迟疑,但这一次却觉得有些不敢开口。 “你攒够了一百文钱,要准备做什么?”程娇娘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原来问这个,程平松口气带着几分得意笑了。 “那样啊。我就能解决吃喝生计。就可以研读释解经书了。”他眉飞色舞说道。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我要研读释解的是….”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这个小娘子脸上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由最初的一滴两滴。变成两行,又由两行汹涌。 “老子。”她慢慢的吐出三个字。 程平惊讶的瞪眼。 “哎?你怎么知道?”他问道。旋即又想到什么更不解,“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要攒够一百文钱?” 程娇娘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上又浮现一丝笑。 “我,小时候,天天听别人说…”她喃喃自言自语道。 什么?小时候天天听别人说?说什么?说我攒一百文钱就是读经书? 程平愣愣才要问,就见这女子猛地转过身,就那么直直的迈步。 “小心!”他忍不住喊了声。 但还是晚了,那小娘子被自己腿边的矮凳绊了个踉跄,被两个妇人慌忙的搀扶住,避免了跌倒在地。 “娘子娘子腿撞疼了吧?” “快坐下。” 她们忙忙的说道,但程娇娘伸手推开了她们。 “你们坐吧,我想自己走一走。”她说道,视线并没有看她们,径直向前而去。 她们坐?她们还坐什么!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满脸不解,再看程娇娘已经走出去了,似乎也不看路,走的又急,撞到了好几个人,引得街道上微微乱。 “娘子!” 大家回过神忙追过去。 “快跑吧!”老书生立刻冲程平摆手。 程平也回过神忙点头转身就走,但还是晚了一步,那边走了几步的随从也回过神,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头。 “哎哎哎别打脸别打脸。” 伴着程平的叫声将他扭住带着而去。 四周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该,谁让他骗人..” “看,骗的人家小娘子都哭成那样…“ 老书生也摇摇头,思付一刻,忙收拾了字画摊子跑了,免得真闹出事,殃及池鱼。 “娘子,娘子..”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啊..” 两个妇人急急的问道,一左一右的跟着程娇娘。 程娇娘没有看她们,但又不像是对她们无视。 “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想走一走,走一走。”她木木的说道,脸上的泪水依旧不断的流下。 如果说她还有感知,但适才却在人群里不时的和人相撞,随从们不得不先行几步开路。 前后左右的随从,穿着华贵美貌却泪流满面的小娘子,很快在街上引起行人民众的注意,大家好奇而又不解的看着,如果不是那随从太凶恶,肯定要围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两个妇人也想哭,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看到程娇娘的眼泪被感染的。 随从们也是一脸茫然。 这小娘子这样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也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些恍然。这个抬手就能杀人的娘子,却原来到底是个娘子…竟然也会像女人这样哭呢…. “没事没事,她是心情积郁要发泄呢。” 程平喊道,胳膊已经被随从用衣服绑住了牵着走。 “她要走就让她走。她要哭就让她哭,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随从们扭头看他。 程平站直身子让自己显得仙风道骨一些,但还没站直,便有一个随从大巴掌打在头上。差点把发鬓打散。 “都是你这混蛋,说我家娘子死呀没命的什么的!” “我家娘子迷了心窍有个好歹,你就等着吧!”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怎么办大家还是束手无策。 程娇娘依旧不停的走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说说笑笑,当程娇娘经过时,大家便驻足而看,神情惊讶指指点点。但这一切程娇娘都视若无睹。没有方向就是那样走着。 “走!快走…”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眼前出现的年轻男子,披血带伤,血肉模糊了他原本的面容。但却没有阻碍他身形的矫健。 一杆长枪如龙而舞。 “东山哥哥…” 程娇娘喊道。 “走..”嘶吼声震耳欲聋。 程娇娘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近他。走近他。 马蹄急响,绳索从四方而来,牢牢的缠住了年轻男子的手脚。 “走!” 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人在面前被活生生的撕扯而开,血雾铺天盖地而下。 程娇娘闭上眼,眼泪如雨而下。 走啊,走啊,快走啊…. 我会起死回生,我会断肢再接,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死了,他死了… 父亲,父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昉,过不去的!门封了!过不去的!” 过得去的,过得去,快走,走啊。 再睁开眼火光腾腾,映红了半边的天,哭声喊声。 快走啊!快走啊! 快灭火啊,程家的大宅建造精致,机关重重,可攻可守,火算什么大不了的,程家的大宅怎么会怕火,程家的人怎么会怕火! 娘,婶婶们,妹妹们,哪怕家里只剩下女人,她们也能打开机关灭火的! 天灾无情,*最恶。 狰狞鲜红的定魂幡,刀剑,流矢,弩机,在火光中划过一道道的寒光。 老的小的,主子丫头,猫狗虫鸟… 一个都不留.. 快走啊,走啊… 我会机关精巧,我会建房画屋,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她们都死了,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城外大路上的积雪无人清扫,随着人的走动化去一半,还有另一半已经踩结实了。 一声哎呀惨叫,程平摔倒在地上。 随从踹他一脚。 “快起来。” 程平躺在地上没动。 “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有气无力的说道,“脚都要掉了..” 随从们踹了几脚,程平就是死活不起来了。 说起来真的走的时间很长了,看看那两个妇人从最初的亦步亦趋,到如今已经蹒跚落后了。 走了多久了啊? 随从们有些怔怔,忍不住看天边,原本正午的太阳已经西挂了。 我的天啊.. “娘子,娘子,求你了,求你了。”三娘再忍不住哭了,喊道,“求你了,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咱们不要走了…脚要坏掉的..” 程娇娘的脸上已经不流泪了,神情木木,脚步不停。 “我没事,我没事。” 问话的时候她还会答话。 “我就是想走走,我走一走。” 但重复的永远是这句话。 细娘和三娘再也走不动,踉跄的站住脚,看着身前的女子在路上迈步,她的衣裙沾满了泥水雪土,沉重的托在身后,似乎压的她本就纤瘦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祭祀的时候到了。看啊,父亲又站在了祭台上。 程娇娘忍不住露出笑,加快脚步。 父亲好久没有上祭台了,不止父亲。还有家里的叔伯兄弟们,他们一字排站在祭台上,猎猎的火腾起一人高的火舌,狰狞的舔过他们的身影。 快走。快走啊! 铁链绑住了他们的手脚,穿过了他们的肩背,作为人祭,一旁的滚沸的铜鼎等待着享受盛宴。 快走啊!程娇娘弯下腰按住自己的心口! 好痛啊好痛啊! 心好痛啊! 快走啊!快走啊! 我会观天看相,我会算未来过去,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脚要废掉的..”几个随从皱眉说道。 “打晕她吧..”地上的程平有气无力的说道。 打晕? 随从们皱眉。看向前面的女子。 似乎是一眨眼。迈步的女子忽的软软的倒了下去。 “娘子!”大家都忙喊着跑过去。 程娇娘并没有晕过去,贴在冰凉的地面,看着侧面的天地。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道金边,耳边惊呼的声音。奔来的脚步都似乎被放慢拉远。 快走啊,走啊。 无边的夜色里,燃烧的半边天的火,她出不去了,她也出不去了。 四周林立的弩机,只要她一动就会下起漫天的箭雨。 多么美的宫殿啊,多么美的弩机啊。 程娇娘伸手在地上摸着,她的箭呢?她的弓呢? 暗夜里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 走啊,走啊,你走过来,让我看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漫天的箭雨如同大网罩住了她。 程娇娘闭上了眼。 她会射箭,她会舞刀,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她死了,死在了做梦也想不到的人手里….. 忘了,其实挺好的。 何必记得呢…又不是多美好的事。 阿昉,忘了吧。 扬汕! 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哪怕日日受尽煎熬,哪怕夜夜泣血哀鸣,也不能忘! 我的族人!我程氏一族的血仇! 程娇娘抓住地面,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撕心裂肺无休无止。 这声音让奔来的随从妇人再次吓了一跳。 “喊出来就好,喊出来就好,让她喊。” 躺在地上的程平忙也跟着喊道。 这声音传到了程娇娘的耳内,她抬起头向这边张望,透过杂乱的腿脚看到那个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是这里的程昉,这里不是她的家。 只不过还存着一丝的希望。 早就说过,心存侥幸只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可是,她死了,都死了,死了不就是死了吗?不管死的甜蜜还是死的悲惨,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过去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们看出来没?这是她自己的缘故!你们可不能怪到我头上!”程平还在忙忙的说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力的撑起身子,起不来就趴着,爬着,向这边爬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男人。 告诉我,你一定能告诉我的,对不对,先祖大人…. 先祖大人! 告诉晚辈,告诉晚辈啊! 我为什么回来到这里啊! 先祖大人! “江州程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祖卜筮者贱业,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市中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注1】 耳畔儒雅的男声笑道,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头。 “阿昉,你记住了没,我们程家的先祖,可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呢。” “父亲,先祖大人叫什么?” “先祖名平,字遵。” 程平,先祖大人。 程娇娘看着那男人,爬啊爬,似乎永远也爬不到其前。 脖颈有人重重的击下来,程娇娘眼一黑晕了过去。 ********************************** 注1:程氏先祖设定取自西汉西汉道家学者思想家严君平事迹。   ☆、第六十一章 夜思 夜色降下来时,客栈的一间屋子里,被绑住手脚的程平坐在地上用身子撞了撞门。 “喂,喂。”他有气无力的对着门缝喊道,“这真不关我的事啊….你们娘子醒了没?醒了你们就问问她,她肯定也这样说…” 门外没有人回答,但并非是没有人,程平能听到呼吸声。 “哎,要么你们先给我弄点吃的可好?”他说道。 自然没人理会。 程平只得挪动身子转过,靠着门坐好看着室内。 这是客栈里一间上房,或许是为了方便那娘子见他,所以并没有把他五花大绑扔进马棚或者柴房之类的地方。 屋子里装饰精美,温暖如春,几案上摆着茶壶。 好在不用挨冻,程平挪动身子向几案而去,用嘴咬住茶壶试探着喝茶,因为动作不稳,差点被呛到,也洒了一身,但他还是高兴的满脸赞叹。 “不错,不错,好茶。”他说道,接着咬起来继续喝。 相比于他的自得其乐,另一边的屋门口,两个妇人面色焦急不安的端着药走来。 门外两个随从神情忧急的守着。 “怎么样?醒了吗?”两个妇人忙问道。 随从摇头。 “又去找大夫了,也让人往家里捎信了。”他们说道。 “你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细娘问道。 一个随从面色有些尴尬不安。 难道真的是因为惊慌而失了分寸,下手重了,打的娘子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叫什么事!” 两个妇人叹口气。不再指责随从,毕竟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们拉开门进了室内。 幔帐后那娘子平卧而睡。 “三娘,这样子也没法子吃药啊。”细娘低声说道。 三娘也无奈的叹口气。 “大夫说没事。醒了吃药,不醒就不要喂药,免得被呛了反而不好。”她说道。 两个人在地上坐下相对愁苦。 怎么会这样啊…明明好好的… “都怪那小骗子!”细娘低声愤愤说道,“说什么无命之人。这下好了…” 三娘却沉默一下没说话。 “你说,是不是,有些怪..”她忽地低声说道。 细娘不解的看她。 “她..是个傻儿呢小时候…你如今看她,像傻子吗?”三娘低声说道。 细娘摇头,不管是外貌还是言行自然都不像,哪有这样的傻子,要是这样的是傻子,那她们等等人成什么了! “不是说好了吗?”她说道。 “傻子还能好?”三娘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了看。“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我听过被附身如果被说破那就吓走了。吓走了。人也就没命…你看她白天那样子真的就像失了魂一般…..” 她的话没说完,细娘被吓得脸发白,伸手拍打她。 “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她颤声低低道。 三娘忙噤声不敢再说。 二人一阵沉默。屋子里有些暗,风穿过窗缝门缝发出低低的呜咽。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点..点灯..”三娘结结巴巴说道。 细娘便忙去点灯,几盏灯亮起来,屋子里几分暖意,二人不由松口气。 “大夫来了。”门外有随从说道。 两个人忙站起来,看着一个老者背着药箱进来。 多了些人,两个妇人适才的不安褪去,才要说话,里间传来女声。 “不用了,我没事。” 这突然的女声让举着灯要引路三娘吓的失声叫了一声。 其他人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门外的随从再顾不得男女之嫌都冲进来。 “娘子,娘子,是我的错。” 跪坐在席子上,两个妇人俯身施礼惶惶说道。 原来这娘子早就醒了,那她们说的话肯定也被听到了… 真是蠢啊,背后议论人还怕被抓到,她们倒好当着人家的面就…… “没事,别说你们了,我自己都..害怕,我想人进来了开口说话就不那么贸然了,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们了。”程娇娘说道。 哪有自己害怕自己的… 这,这真是让人… 两个妇人俯身在地更为讪讪。 “娘子,你别听那小骗子胡说,你没事的,那小骗子就是仗着嘴骗吃骗喝的…”她们忙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看着她们。 “你们帮我一个忙。”她说道。 两个妇人大喜,没有赶她们走,反而还要用她们,这才是真的宽宏。 “去拿着钱买些书回来。”程娇娘说道,“不拘什么书,越多越好。” 书?现在? 妇人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忙应声是。 走廊里的脚步声让昏昏欲睡的程平清醒过来。 “…这边,都放这边….” 伴着说话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小心点…” 干什么呢? 程平忙挪向门口,一只眼向门外张望,走廊里有两个小厮快步走过,手里各自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卷。 书? 这大半夜的怎么怎么送来这么多书? “外边车上还有吗?”妇人的声音响起。 “有的,真的都要了啊,娘子看的过来吗?” 娘子? 程平大喜,那娘子醒了! “哎,哎。”他忙用肩头撞门,“可以放开我了吧?” 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走过来,却没有打开门。 “放了你?”男声愤愤说道,“你等着吧,等娘子忙完了再来跟你算帐!”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 程平透过门缝向外看。夜色已经深深了,走廊里灯火摇曳。 算了,那就先睡吧,睡醒了再说。 东方渐渐发亮时。守在门口的妇人一个打盹醒过来,看到对面的妇人躺在席子上搭着被子睡的正香。 天都要亮了,妇人吐口气,揉了揉肩头坐正身子。看向里间。 里间的推拉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女子。 端坐! 妇人一下子清醒了,难道这样坐了一夜吗? 屋子里还亮着灯,昨晚买来的书卷几乎堆满了屋子,此时散布在地上几案上,那娘子就端坐其中。 她并没有翻看书,面前摆着的似乎还是昨晚的那一卷,而其他的书依旧保持原样。 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原本明亮的烛光被渐渐拉暗。室内的光线反而变的黯淡。就好像那女子身上的生气精神也一点点的黯然而去。 妇人忍不住按住心口。只觉得堵住一般。 原来那女子疾步走,无声的流泪,倒地后的嘶喊。跟此时的枯坐相比真的不算什么难过。 真正的难过便是这般的心如死灰吧。 真的是只因为那小骗子的话,所以才如此的吗? 三百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一死一生,竟然跨过了将近三百年。 大周乾元六年。 程娇娘低下头看着打开的书卷,伸出手抚上其上新鲜的题记。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个年代存在她的记忆里,陌生的是这鲜活的感觉,不是曾经研读的书里,不是高高存放在书架上的珍贵古籍。 大周,乾元六年,立朝不过七十多年,如今是第四个皇帝中宗,而她所在的地方,大周方氏皇族早已经覆灭,取而代之的大庆朝也已经伴着最后一任小皇帝的突然病故而分崩离析,新的写有大梁二字旗帜已经高悬在战火硝烟还有残留的城墙之上。 程娇娘伸出手木木的掐算,那是二百九十四年以后的事,那也是她们程氏一族灭亡的时候。 程娇娘的手垂下来扶在几案上,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想到,江州程氏竟然会遭到这样的灭族之灾,而且还是在助杨家征战十年之后,而且还是在..在…。. “阿昉!父皇退位,太史局已经择好你我册封的日子!” “恭喜皇帝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程娇娘扶着几案无声的笑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是她最亲近的人亲自下令将她射成刺猬,又亲手挖掉她的心。 多么的可笑,多么可笑。 大梁朝四皇子,杨汕! 大梁朝,杨氏! 人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可是他杨家大梁朝的天下还没坐稳几日,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朝已建,国初稳,功才赏,爵刚封,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几百年来时局动荡朝廷的更迭,对于江州程氏从来没有影响,作为声名赫赫的大相师一族,享受历代帝王的尊崇,家主代代延承太史局,观天察地,望风看云,制历修史,这就是天下闻名赫赫的江州程,屡代簪缨的大族程氏。 赫赫百年的程氏就这样被毁了! 抄家灭族,猫狗不留,一草一木焚毁! 火烧幡定,挖心鼎烹,噬魂灭灵,阴阳皆消! 没了!没了!都没了! 程家没了!程氏没了! 程娇娘猛地站起身来,正一脸担忧看着的妇人吓了一跳。 “娘子…”她喊道。 程娇娘没有看她,径直向外疾走。 “他在哪里?”她口中问道,“他在哪里?” 他? 妇人被问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小骗子吗?在隔壁。”她忙说道。 话音落门已经被拉开,地上睡的妇人终于醒了,迷迷瞪瞪只看到一角裙袍从眼前而过。 “怎么了?”她一个机灵睡意全无爬起来。 那妇人都没顾上理她追着程娇娘出去了。 “娘子!”走廊里的随从也惊讶的唤道,站直了身子。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走走。”程娇娘说道。 又是随便走走? 大家的面色发白,这大半夜的….. 正想着怎么劝,程娇娘站定在隔壁门前,伸手拉开屋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走廊的灯投影进来,可以看到卧榻上一个男人睡得正香,微微的鼾声在屋内回荡。 妇人们忙举着灯进来,点燃了这屋子的灯。 这嘈杂声让程平醒过来,明亮刺目忙要护住眼,抬手却发现自己手脚还被绑着,这才想起发生什么事。 “又干什么…”他打着哈欠说道。 话音未落,面前有人跪坐下来俯身,旋即有哽咽声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 程娇娘先是哽咽,接着啜泣,继而俯身掩面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先祖大人,晚辈们无能,程氏没了,程氏没了。   ☆、第六十二章 而非 随着天光大亮,客栈里变的鲜活起来,走廊上小伙计端着精致的饭菜迈进室内。 “吃饭吃饭。” 已经被解开束缚,又洗了澡换了新衣的程平高兴的搓搓手,带着几分急不可耐,面对推到面前的几案,看着其上的饭菜发出夸张的赞叹。 他或许知道自己的失态,笑着看屋中的人。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两个妇人扯了扯嘴角算是挤出一丝笑。 “您请用。”她们说道。 “你看看这还满意吗?”一个随从问道。 看着眼前恭敬的人,不再有鄙夷的眼神,不再是小骗子的称呼,程平举着筷子笑了。 “满意满意,你们也别这样对我了。”他笑道,“断人吉凶难免这样的,谁愿意听坏话呢,我遇到这种事,也是天谴,再说你们也没有打我。” 他说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胳膊和腿。 随从们对视一眼,跪坐下来。 “对不起,得罪了。”他们施礼说道。 娘子都道歉,他们自然也要。 程平哈哈笑了。 “不是不是,你们娘子道歉可不是为这个。”他说道。 屋中的人都愣了下,抬起头看着他。 不为这个?为什么? 程平顿了顿筷子,端起碗。 “应该是为了她认识的那个跟我很像的人。”他说道,一面又一笑,“当然。她也是在为我作为替代而受到的惊吓而抱歉。” 什么跟什么啊? 屋中的人听得更糊涂了。 “总之你们不用担心了,你家娘子能这样做,就是清醒了没事了,大家吃饭吃饭。”程平摆摆筷子笑道。开始扒饭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退出这边的屋子,两个妇人亲自搬着早饭送到程娇娘这里。 在那程平面前恸哭之后,她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情绪激动的晕过去或者又出去走,而是回到屋子里。 “娘子。吃些东西吧,已经两顿没吃了,又熬了一夜。”妇人低声说道。 坐在一堆书卷中的程娇娘抬起头点了点。 “好。”她说道。 妇人大喜,随从们也松口气。 跟着这女子出门他们原本是很安心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这女子都能干脆利落的解决,但没想到这次没有遇到别的人别的事,而是遇到这娘子自己的的事。 真是常言说的渡人容易渡己难啊。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大家扭头看去。见披着斗篷一脸风霜的半芹跑进来。在她后边是同样面色忧急的曹管事。 “娘子!” “出什么事了?” 半芹喊着冲进屋内。而曹管事则站住脚询问随从们。 “说来话长…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边随从的话半芹根本就没听到,她进了屋子看到那边正吃饭的程娇娘。 “娘子!”她喊道。 程娇娘停下碗筷抬眼看她,笑了笑。 这一笑让半芹流了一路的眼泪又开始了。 “娘子。出什么事了?”她跪坐下来哭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晚上没睡气色是差了些。没事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看着她,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娘子,到底怎么了?”她哭道,神情声音里带着惊慌,“怎么又晕倒了?” 程娇娘低下头慢慢的用筷子捡着米粒。 “以后不会晕倒了。”她说道。 以后不会晕倒了?那是好事啊,可是为什么娘子看起来那样的悲伤绝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就是这样,也并没有说别的什么,娘子就突然就变了。” “这怎么可能?娘子怎么是那种被人说没命死呀活的就吓到的人!” 一旁的屋子里,曹管事半芹与这些随从团坐,那边程娇娘吃过早饭由两个妇人陪着去射箭了,一如她往日那般。 但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半芹抬手拭泪,虽然说不上来,但她感觉的到。 如果说以前娘子是木木的如同没有心的人,那现在就是失去了魂灵一般的人。 前一个虽然呆滞却因为还想要心,因为有念想而鲜活,而后一个则万念俱灰,毫无了生机。 半芹打个机灵抬起头。 娘子不是一直想要找到心,难道….是因为找到了? 可是找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关键还是在这个程平身上。”曹管事皱眉接着说道,“娘子一直要找他,找到了才发生这种事。” 他说着站起来。 “我去问问那小子。” 见他起身,半芹回过神忙也跟着站起来。 “我也去。”她说道。 二人走出屋门,却见迎面走来射箭而归的程娇娘,臂绳还未解下,一手拿着弓一手拿着箭缓步而行,神情平淡,丝毫看不出有他们描述的那般失态迹象。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她说道。 曹管事和半芹都愣了下。 “哎,那我可以随意了吧?” 另一边屋子里程平探身出来问道。 看到陡然站出来的他,程娇娘下意识的转头视线避开。 “是。”她垂目说道,“您..请随意。” 您? 曹管事皱眉,扭头看程平。 程平咧嘴一笑。 “您…也不用客气。”他笑道,要缩回身子又想到什么探出来,“哦,那么前一段满城找我的人也是你吧?”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失礼了。”她说道。 程平嘿嘿笑了摆手。 “早知道就好了,我也不用跑出来这么久。”他说道,“那我就回家去喽。” 程娇娘再次施礼。 “失礼了。”她说道。 待程平果然走开后。程娇娘才再次迈步。 “收拾东西吧。”曹管事说道。 随从们应声是都各自忙碌。 “的确是不一样了。”曹管事叹口气对半芹说道。 正要举步跟进屋子的半芹停下脚。 “你看到没,娘子不敢跟程平对视。”曹管事接着说道,“一个人不敢看一个人,要么尊敬。要么畏惧,这两种事,娘子以前从未有过。” 在京城面对那么多达官贵人她没有尊敬,面对那些一个手指头能碾死她的人也没有畏惧。她的视线永远坦坦然施施然的面对众人,没想到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程平,会让她如此。 要说这个程平不奇怪,那才是奇怪呢! 念及如此,曹管事抬脚追了上去。 “都说过了多少次了,这不关我的事!你们怎就是不明白呢?” 被揪住的程平喊道。 “你们家娘子那么聪明,怎么你们这些下人都傻成这样?” 还说不奇怪!一直以来人人都说他家的娘子是个傻儿,说她是个聪明人的这还是头一个! 曹管事将他拎起来晃了晃。 “快说,你到底什么人!”他竖眉喝道。 “我是什么人你们难道还没打听清楚?”程平喊道。“我有什么好骗的。我身为程家子弟。为自己的姓名为荣,有什么可骗瞒的!傻子都看得出来,我不过是跟你家娘子认识的人想象。勾起了她的回忆什么的之类的,你家娘子都已经因为失态惊扰我而道歉了。你们还傻乎乎的闹什么闹!” 曹管事瞪眼看着他,如果这么看的话,这小子还真有点像姓程的。 “你们这样不行啊,本来你家娘子就聪慧,越发显得你们蠢…”程平哼哼说道。 曹管事抬手给他头上一巴掌。 “你还得寸进尺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姓程就以为跟他家娘子一般厉害了吗?还敢唠叨! “滚滚滚。” 程平哼了声,整了整衣衫摇摇晃晃的走了。 曹管事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上,才吐了口气转身回来,这边程娇娘已经收拾好了,还让人多准备了两辆马车。 “娘子说你们是连夜赶过来的,这次就别骑马了,一人一个马车,在路上多少歇息一下吧。”两个妇人给他说道,说完又是感叹,“这么心善体谅人的娘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又是菩萨又是金刚,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曹管事也叹口气,躬身冲已经上了车的程娇娘施礼。 “娘子。” 半芹掀起车帘上车,看着依着凭几闭目的程娇娘带着几分担忧喊道。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睁开眼。 “你,是找到心了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婢女笑了笑。 半芹的眼泪便流下来了。 “娘子。”她靠近一些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衣袖,“娘子你别难过,人要是有心了,就是这样的,会开心所以也会难过的,你多想想开心的事,忘掉伤心的事,还是很好的。” 程娇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 “你去休息吧,回去你还要帮我做很多事呢。”她说道。 要是伤心的事能那样轻易忘掉,世间怎么会还有那么多苦,自来非自己受的罪都是说得容易,半芹咬着下唇施礼告退。 马车摇晃而行,风掀起车帘,听到旁边有哎哎声。 “你们也走啊?” 程娇娘迟疑一下掀起车帘看去,见街上程平正冲他们招手。 “娘子?”车边的随从低声的询问。 程娇娘摇摇头,放下车帘。 马车疾驰而去。 没有她,先祖依旧做到了他要做的事,她何德何能又怎么敢去干涉改变… 先祖有先祖的要做的事要走的路,而她也有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她是他的晚辈,又是与他无关的人。 她是她又非她,这真是个让人崩溃的事实,但她不能崩溃,而且还要好好的想一想她要做的是什么事。 死了又活着的程昉该做的事。   ☆、第六十三章 慢来 大路上马车再一次停下,两个妇人还有半芹各自都抱着一摞书从后边马车向这边而来。 “娘子,这些够了吗?”她们问道。 车帘子掀开,程娇娘点点头看着她们把书卷摆上来。 本来就不大的车里已经堆着好些书卷,此时再堆过来一些,越发显得拥挤。 “娘子看一会儿就歇息一下,仔细伤了眼。”半芹嘱咐道。 程娇娘点点头,手里拿着书卷展开。 马车继续缓缓而行。 因为家中历代任职太史局,阅览史书是她从小就做的事,可是此时回忆起来,自己随手翻来的书卷上的事记忆中并没有多少。 是因为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大事,百年的历史长河很多人事都如同泥沙般毫不起眼吗?自己如今身在其中听到看到这些所谓有名望的人,其实远没到能青史留名的地步。 比如那些有名的重臣,并没有一个叫陈绍的,张纯倒是有些记述,但也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大儒,并没有他有参与朝事的记录,至于秦家周家什么的更是毫无印象。 下一任皇帝是中宗的长子。 程娇娘放下书卷伸手点算,五年以后登基,在位长达四十五年,而她的先祖程平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崭露头角,但程氏并非是从这时候就开始踏入仕途,事实上,先祖一直过着清平的生活,隐居江州府的小城山野,着书立传。终其一生。 如同其他的家族一样,程氏一代打根基,二代壮根基,直到三代才得以繁衍茂盛。 先祖程平给后辈留下的根基便是他的那本释解老子。以及精妙的相术和渐起的名声。 那程娇娘的北程氏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起来在江州府声名赫赫,百年后却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史书一字一言比重千金,一行一页论年计光阴,而日常繁杂琐碎事。哪能轻易会被记下,要是如此也就不会被许多人以名留青史为荣为追求了。 就算翻找到记忆中吻合的又如何? 程娇娘放下手中的书卷闭上眼。 这里的人和事与她又何干! 三百年的距离,她活着又如何?依旧是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既不能阻止又不能报的大仇。 大梁,杨氏… 杨氏! 程娇娘猛地睁开眼,伸手拉开车帘。 “停车。”她说道。 车旁的随从忙命车停,一面纵马过来请示。 “我要去凉州。”程娇娘说道。 “凉州?” 曹管事抚着帽子疾步过来,听了程娇娘的话有些不解。 “现在?” 程娇娘点点头。 “我想要去走一走。”她说道。 又是走一走! 已经听随从描述过走一走情况的曹管事吓了一跳。 沿着城走一走也就罢了,走到凉州那可是要了命了。怎么突然想起凉州了?如果真是像程平说的怀念故人。那也该去并州啊。 “娘子。凉州太远了….”他想了想说道,“如今又是冬日,真要想去的话。得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吃得穿的用的齐全了可好?”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是。该是如此才对。”她说道,“继续走吧,我们先回家,再做商定。” 还好还好不算变的太过,还是讲道理有分寸的,曹管事松口气,只要讲道理有分寸,女子家就是情绪多变一些,也是没什么的。 “走了走了,赶在天黑到家!”曹管事转过身摆摆手冲大家喊道。 ………………………………. 程家,程大老爷已经好多了,能下来走动了,只不过病情好了,心情却没有好多少。 官府一天天的上门,问这个传那个看这个查那个,折腾的里外不得安生,随着两间店铺被关,城中有关程家的各种流言纷纷,导致其他的产业铺子也生意冷清,虽然尚未到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但多多少少的打点茶水钱已经送出去不少了,而这种趋势肯定越演愈烈。 “二老爷呢?”他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 适才已经让人去叫二老爷过来商量嫁妆的事,此时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二老爷回任上了..”小厮低着头说道。 程大老爷又惊又怒。 “谁让他回去的?什么时候回去了?”他喝道。 “老爷,你别着急。”程大夫人急急从里间出来劝道。 程大老爷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被程大夫人扶着坐下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他咬牙说道,“果然不愧是父女,一般的铁石心肠狼心狗肺。” “肯定是又串通好了,老二家的回来,二郎就又变了,先是一日三次来这边伺候,如今竟然转头就走了,还说都没说一声。”程大夫人说道,一面难掩愤怒,“我这就让人把那祸家的女人赶走,送回彭家去,让他们好好的看看他们教养的好女儿!” 程大老爷伸手拉住她。 “行了!”他说道,“那女人巴不得你赶她走呢,出去再嚷,我们程家的脸面就彻底毁了。” “那现在就不是毁了吗?”程大夫人气道。 “至少能关起来门来就还是自家事。”程大老爷喘气说道。 “现在还能关起门吗?”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攥着茶碗。 “能,她不就是要嫁妆吗?”他咬牙说道,“给她!” 给她?程大夫人拔高声音。 “那我们这算什么?丢了面子伤了里子?”她说道,又是心疼又是气的手抖。 那些产业说是周家的陪嫁,可是这么多年可都是她的心血经营。凭什么白白的给他人做嫁妆! “你糊涂了。”程大老爷吐口气道,“原本,就是人家的嫁妆。” 程大夫人咬着下唇面色铁青。 “先把门关起来再说吧,要不然我们程家这样门户大开。就要被外人折腾散了架。”程大老爷说道,一面又问外边,“那女人回来没?” “还没有。”门外仆妇答道,“不过。老爷,那个丫头和那个周家的管事昨夜急匆匆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去接那娘子了?” “昨夜?急匆匆?”程大老爷皱眉问道,坐正身子。 “是。”仆妇点点头,“好象是有人回来报什么信,他们急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娘子出了什么事…”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一个女子家动不动就乱跑,不出事才怪。”她说道。 真出事就好了!也算是老天有眼的报应! “估计是要回来了。你们看着点。一回来就来告诉我。”程大老爷说道。 仆妇应声是。 一夜无话。天色大亮的时候,待程大老爷吃过药,仆妇就急匆匆进来回禀。那程娘子回来了。 “昨天半夜进的门。”她说道,“适才程二夫人已经过去了。”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程大老爷有些迟疑的坐起来。 “老爷。我们可不能去啊。”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沉吟一刻,喊了管家来。 “你去见她,以我的名义,告诉她嫁妆可以给她。”他说道。 管家应声是出去了。 程大夫人难掩一脸心疼。 “你也别心疼了,嫁妆全都给她,到时候也是带去你娘家,也算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再说到时候只怕还要你来操持着。”程大老爷安慰说道,“你想想,如果真要在嫁妆上杠上,老二那里亲事上肯定要作怪,到时候,我们可是一点说法都没有。” 也是这个道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程大夫人点点头,先退一步,待日后再说。 这边管家走了没多久,又有仆妇急匆匆进来。 “夫人,王家夫人来了。”她说道。 也是时候该来了,程大夫人忙整了整衣衫,前前后后闹了这么多事拖了这么久,急惶惶的不知道年前还能办了亲事不。 程大老爷起身回避了,程大夫人在厅中等候,左等右等却没有见王夫人进门。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仆妇也有些奇怪忙出去看,不多时面色古怪的回来了,身后依旧没有王夫人的身影。 看错了?这也不可能看错啊。 “夫人,王夫人她…”仆妇说道,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程大夫人问道。 “她去南边了。”仆妇说道。 南边? 程大夫人有些不解。 “去南边干什么?”她问道。 “适才在门口,她随口问了句程娘子回来了没…正好管家要过去,就答回来了,然后..然后…”仆妇说的结结巴巴,实在是这件事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然后王夫人就也跟着去那边了..” “你是说,她去见那傻儿了?”程大夫人问道,一脸惊愕。 她没听错吧? “大概是吧。”仆妇说道。 “她去见她干什么?相看媳妇啊?”程大夫人说道,“那也得先来见我啊,哪有她亲自上门去见的道理?” 所以说奇怪嘛,仆妇讪讪不知道说什么,里间程大老爷闻声出来了。 “你适才说,王家夫人问程娘子回来没?”他问道。 仆妇怔了下,认真的想了想点头。 “是,王夫人下车的时候是这么问的。”她说道。 程大老爷眉头凝起。 “她,怎么知道那女人出门了?”他问道。   ☆、第六十四章 熙熙 管家走进南程这边,明显的觉得不一样了. 虽然早就不一样了,看看那一日一变的新起的宅院,看看那些来回奔走说笑的人。 但今日的不一样是这里多了更多的人,还有一些上好的马车,在窄窄的巷子里挤着,竟然颇有些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应该是在他们北程门前才能感觉到的吗? “人还不少啊。” 身后有妇人的声音说道。 管家忙回过头,看着走在身后的王夫人,仆妇相拥,远处停下的马车,更让这里添了几分熙熙攘攘热闹。 “夫人,您真要去啊?”管家忍不住再次问道,“不如先去家里吧,待夫人唤程娘子来见你。” 王夫人看着他似笑非笑。 “只怕不方便吧。”她说道。 这话说的管家一阵心虚。 唤不唤是一说,唤了来不来也是一说。 王夫人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 原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啊,怪不得家里先是老夫人病,后又大老爷病,要不是十七回来说见到了程娇娘她觉得奇怪让人打听,还不知道呢。 “好狠的手段!”王老爷听了打听的消息后拍腿赞叹,甚至都忘了遭受这狠手段的是他的姐妹亲人。 “颇有几分当年祖父放火烧光七艘船的狠厉。” 王大老爷感叹道,带着几分追忆。 “七艘船啊,全部身家啊。一般人谁会舍得,但不舍就没有得。” 说起当年王家祖父的狠厉,王夫人也是有所耳闻,但如今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 “那如今怎么办?十七岂不是得罪了她?”她说道。 儿子回来兴奋的说那程家娘子主动同意退亲。王夫人自然清楚自己儿子的把戏,问过了小厮丫头,略一猜测就知道个大概了。 这混帐小子,竟然如此大胆敢去威胁那娘子。 “不过。也可见那娘子对咱们十七真是情有独钟,竟然应允了。”她说道。 王老爷嗤了声。 “什么情有独钟,明明是自作多情罢了,在那娘子眼里,只有事没有人而已。”他说道,“这般人心中有大天地,他人来合则来,不合则去,才不会去做强求的事。” 王夫人撇撇嘴。大天地大天地。一个女人家要有什么样的大天地。还不是相夫教子。 “那这门亲事就作罢?”她问道。 王老爷叹口气,带着一脸遗憾。 “事到如今也只能作罢了。”他说道,“十七没有那福气。” “把程家闹得鸡犬不宁死去活来的。这福气还真是不好消受。”王夫人说道。 “那是他们先惹到了她。”王老爷哼声说道,“我那个姐夫就是有些自负。什么消息也不打听清楚,就自以为是,就是虱子也能缠死一头猛兽,更何况这本不是个虱子,而是个狮子。” 说道消息没打听清楚,这个王家也有些干系,京城的事是他们因为私心要这门亲事所以刻意隐瞒了,要不然程大老爷也不至于忽略至此。 王夫人有些心虚。 “所以就算亲事不成,我们也要把心思面子做到。”王老爷说道,“你亲自去一趟,看那娘子回来没,向她表达歉意。” 一阵热闹打断了王夫人的游思,原来那边走出来几个妇人。 王夫人看去不由有些惊讶,而管家则是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京城公主府秦家的人吗?”他喃喃说道。 她们怎么也来了?是跟着程二夫人来的吗? 那几个妇人并没有上车,而是站定在车前,周家的随从跟着其后。 “….怕临年下雪路不好走,我家夫人提前让送年货来…” “…知道娘子也不缺什么,多少是个心意….” “…这个是我家十三公子专门送的,娘子拿着玩吧…” 看着那边不停的从车上搬下的大包小盒,以及偶尔传来的说笑,管家和王夫人都停下脚呆住了。 她家的夫人….那岂不是就是秦夫人? 竟然是秦夫人亲自让给这娘子送年礼来? 王夫人等人将秦夫人和亲自在心里说到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如果是看周家的面子,那完全没有必要往这边多走一道啊,除非就是为了这程家娘子…. 管家忍不住抬手擦了下鼻头的细汗。 而一旁的王夫人则带着几分了然点点头,原本觉得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此时此刻觉得果然还是自己家老爷明智。 这么个人物,就算做不成亲,也千万不能做仇。 念及如此,王夫人越过程家的管家先走过去。 “不知你家娘子方便否?” 面对这边的周家随从,王家的仆妇递上名帖恭敬问道。 名帖!竟然递名帖,那可不是长辈见晚辈的态度了! 站在后边的程家管家再次瞪大眼。 而此时屋内坐了一时的程二夫人也正面露惊讶,看着被程娇娘推回的一堆帖子。 “娇娘,这是秦家,公主府的秦家,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人家。”她忙忙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正是因为秦家,才不用谈。”她说道,“你直接说就行了,秦家他们知道我的意思。” 秦家…知道? 莫非在京城跟秦家还真来往过? 程二夫人想到适才秦家那些仆妇言语态度的恭敬,还有说的那些年礼,这不可能是仅仅因为周家就能有的。 “那,那秦家不行,这些别的人家…”她忙又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暂时不想说亲,以后再说吧。”她说道。 以后再说? “娇娘。那王家的可不能嫁…”程二夫人忙说道。 “我知道。”程娇娘打断她,低头施礼,“多谢夫人惦记,只是这些事暂时不用说了。” 程二夫人还要说什么。门边的半芹起身开口。 “夫人先请回吧,我家娘子昨夜才回来,尚未休息好。”她说道。 见这丫头说话,程二夫人满腹的话便咽了回去。她可不想再被扔出去,而且这傻儿连程大老爷都敢告,想来丫头赶人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来和我说,你父亲不在家,我也做的主。”她忙笑着说道,“咱们一家齐心,谁也不怕。” 程娇娘点头略施礼站起身来。 “你快歇着吧,别送了。”程二夫人忙笑着说道。一面走了出来。 “娘子。王家夫人来了。”院子里的随从这才说道。 王家?程二夫人吓了一跳。抬眼向外看去,果然见王家夫人站着。 “请进来吧。”程娇娘说道。 “娇娘..”程二夫人有些不安,忙转身要回来。 半芹上前挡住。 “夫人请。”她伸手说道。 程二夫人不敢跟这丫头纠缠。说话她不怕,就怕那些不说话只动手的粗人。她只得抬脚出去了,到了门外又看到管家,脚就更迈不动了。 “你们小心点,别把东西蹭坏了。”她顺势抬手指着正从车上搬礼盒的仆从们说道,一面抿了抿鬓角。 秦家的妇人们和周家的随从们看了她一眼,接着忙碌没有说话。 管家迟疑一下,上前施礼唤了声二夫人。 程二夫人看也没看他一眼。 “回礼可备好了?”她对着周家的随从问道。 虽然没人回答理会,但程二夫人并不介意。 “回礼可不能马虎,可是公主府秦家呢。” 她一面抚了抚手,对身边自己的仆妇嘱咐。 “可得好好想想斟酌。” 仆妇们齐齐的点头应声是,还有几个想要上前帮忙搬,但被周家的随从瞪了眼怯怯的停下脚。 正说着话,才进去的王夫人出来了。 这么快? 果然是被拒绝了吗? 程二夫人忙看过去,见王夫人形容轻松,还带着几分喜色。 “…咱们的年礼不如也送一份来…”她低声对身旁的仆妇交代道。 年礼?她也要送年礼? 这样子高高兴兴的如同捡了大便宜,也不像是被拒绝了该有的气急败坏啊,但如果婚事还在的话,哪有给晚辈送年礼的! 莫非其实这王家本也不愿意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程大夫人不得已才答应的? “王夫人。”她干脆喊道。 王夫人停下脚看她一眼,喜色笑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疏离。 “快走吧,赶着早些回家去,忙得很。”她说道,不待程二夫人说话,就抬脚走了。 程二夫人气的愤愤两声,一甩袖子,带着仆妇也疾步去了。 这边管家才有机会上前,说了来意,半芹带着几分不悦。 “果然回来就没清净…”她嘀咕一句进去回话,不多时回来了。 “我家娘子说如果是为嫁妆来了,就不用说了,等官府判明吧。”她说道。 “姑娘,姑娘。”管家忙说道,四周看了看,只得压低声音,“我家老爷说,既然娘子这么在乎嫁妆,那就给娘子便是了。” 半芹摇头。 “那怎么成,好像是因为我家娘子无理取闹,老爷无奈只得给了一般,岂不是失了公平?”她说道,“还是让官府定夺吧。” 什么叫好像,本来就是你家娘子无理取闹! “姑娘,姑娘,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到底是一家人…”管家急道。 半芹回头打断他。 “我家娘子说,话就是要说的绝,才免得乱了规矩,要不然出尔反尔岂不是乱了套。”她说道,一面冲那管家略施礼,“管家请回吧,此事不用说了,我家娘子早就说过,不是为了嫁妆,而是为了名。” 不要嫁妆?只要名? 这话不是只说说? 管家愕然看着这丫头。 “你知道京城过路神仙的故事吗?”半芹微微一笑问道。 管家怔怔的摇头。 从前有个人见到了别人吃过路神仙,他学会了就据为已有,然后发了财,就觉得过路神仙是自己的,所以当见到那个当初吃过路神仙的人时,他不是感谢而是警惕戒备,还要想威胁那个人,结果,那个人说过路神仙不是她的,所以就是给她钱她也不要。 “后来呢?”管家怔怔问道。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半芹说道,说罢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什么意思啊? 管家越发一头雾水。   ☆、第六十五章 当问 “只要名,不要钱!” 伴着这声怒喝,书房里的程大老爷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砸了出去,茶碗越过门廊直接落在院子里,发出脆裂声。 院子里的小厮丫头立刻忙再向后退去。 屋子里管家低头噤若寒蝉。 “她还想怎么样?要我亲自去跪着送给她吗?”程大老爷喝道,“说她胖还真喘上了!” 话音才落他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先喘上了。 管家丫头们忙吓得脸儿白白的倒水拍抚,好一阵才缓过来。 “她还说了什么?”程大老爷依着凭几粗声问道。 管家迟疑一下。 “别的也没说什么…”他说道,“就是,那个婢女,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说。”他说道。 管家便磕磕绊绊的将半芹的说的故事说了。 程大老爷嗤声笑。 “什么狗屁故事。”他说道,一面伸手断茶碗,一摸一个空不由气恼。 旁边的婢女忙急急的端上来一个。 “过路神仙…”程大老爷端着茶碗,慢慢说道,虽然嘴上不在意,心中却不由自主的重复一遍这个不像故事的故事。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所以我不要钱,你也休想要到钱……. 程大老爷身形一顿,将手中的茶碗再次砸了出去。 “她敢!”他喊道,气的面色铁青浑身发抖。一句话喊出,又是一阵急喘,几乎上不来气,捂着脖子胸口倒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快去请大夫!” “快去请夫人来!”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程大夫人面色也不是很好。 “你说什么?”她看着眼前的王夫人问道。“这门亲事作罢了?” “是啊,姐姐,想了想,十七还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就算了。”王夫人笑道。 她心情好的很,适才见那娘子双方都很痛快,没有丝毫的纠缠,而且当她按照丈夫的要求说了他们家海船买卖的时候,这娘子果然露出感兴趣的意思。 “如果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她说道。 虽然不能做亲家,但不代表不能做买卖。除了结亲。还有很多种合作的方式。 他们抛出了这个意愿。而这个娘子没有反感拒绝,这简直是太好了。 这娘子要手段有手段要心思有心思,且还有人脉。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合作者了。 “坤娘!” 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王夫人回过神看着她笑了笑。 “那个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说道。 “慢着。这事还没说清楚呢!”程大夫人急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这事怎么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程娘子都同意了。”王夫人摆手笑道。 “程娘子?”程大夫人一怔,问道。 王夫人察觉失言带着几分尴尬。 “我是说,强扭的瓜不甜,程娘子也会同意这个道理的。”她说道。 程大夫人到底不是傻子,看着王夫人。 “你为什么适才先去见她?”她问道,“你见她,难道是就是说这件事?” 王夫人尴尬笑了笑。 “怎么会,我就是随便去看看。”她说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家里也忙得很。” 程大夫人哪里肯放她走,伸手抓住。 “坤娘,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前脚你还急着要成亲,转眼就反悔了,你少骗我,我还不知道你们,没有得利的事,怎么肯做?”她竖眉说道,“你要是瞒着我,我就回家去问厚郎,问问他,是不是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要算计?” 她说着想到这些日子的事,不由悲从中来。 “我在这程家,受了这些委屈,这些罪,我都认了,咽了,可是我的娘家,怎么也能这样对我?” 说着眼泪掉下来,一手掩面哭起来。 王夫人心中有虚更为尴尬。 “姐姐,我们怎么会算计你,这件事真的是十七不愿意,没办法了。”她忙忙说道,迟疑一下,“其实,或许,姐姐,你们是不是对这个程娘子了解的少了一些,不如多问问再打听打听吧。” 了解的少了一些?再打听打听?这个傻儿又什么好了解和打听的? 程大夫人愣了下还要问,门外的仆妇急慌慌喊着跑来了。 “老爷又犯病了!” 程大夫人大惊,王夫人趁机忙挣开她的手。 “姐姐,你快去看看姐夫。”她说道,“不用送我了,我先走了。” 她说罢急匆匆的逃也去了,程大夫人又是气又是急,到底顾不得管她,忙去看程大老爷了。 大夫请来用过针又换了药,好一阵忙碌之后,程大老爷暂时无恙,却被大夫命几日内不得下床,以及重复的叮嘱不要动气,保持心情舒畅。 这话让程大老爷又生气。 “我怎么舒畅!我怎么舒畅!”他气的拍卧榻喝道。 大夫是江州府有名的,脾气也不小。 “那就是老爷你的事了,小的不知道。”他说道,“小的只知道治病,不会治命。” 程大老爷被气的倒仰,程大夫人也是急,但也不敢得罪这个大夫,让人好生送了出去,自己守在程大老爷跟前哭。 “….知道你气不过,但气不过也得忍着,老爷,如今家里已经多了磨难,母亲年老。二郎那边又离心,你要是再有个好歹,程家可怎么办!”她哀哀劝道,“人生在世。本就是个忍,忍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她劝着程大老爷,想到这些事,尤其是适才王夫人突然说的事。越发觉得心酸心凉,哭的越发痛起来。 程大老爷见她如此长长的吐口气。 “你也宽心,事已至此,只能打起精神应对。”他反过来劝道。 程大夫人更是大哭伏在他的卧榻上。 “那孩子不是一般的狠心。”程大老爷接着慢慢说道,“竟然连嫁妆也不肯要了…” 程大夫人一怔抬起头。 “那她还想干什么?”她脸上挂着泪问道。 程大老爷看着室内,铁青的神情又有几分颓然。 “她或许想要毁了我们程家…”他慢慢说道。 她要毁了程家?程大夫人愕然。 且不说这件事说的这样容易,再说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谁知道。”程大老爷喃喃说道,“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以后,那个人又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过路神仙?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过路神仙是什么?”程大夫人不解问道。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探程大老爷的额头。 程大老爷摇头避开。吐了口气。 “来人。”他对外喊道。“让管家过来。” 管家很快过来了。 “你去街上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京城过路神仙的事。”程大老爷沉吟一刻说道。 真要打听?难道这不是那婢女随口胡诌的? 管家愣了下,但如今的老爷可受不得刺激。他忙应声出去了。 “过路神仙是什么?打听这个做什么?”程大夫人再次问道。 程大老爷叹口气。 “我也不知道,打听了再说吧。”他含糊说道。 说道打听。程大夫人沉默一刻。 “我娘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难不成先去见那娘子就是为了说这个?”他问道。 “她口上不承认,但很明显一定是的。”程大夫人说道,只觉得心内一片冰凉,“她竟然先去见那傻子说这件事,那傻子同意了,她才来和我说…难道我在我娘家眼里竟然不如一个傻子了吗?” 说着又想掉泪。 程大老爷神情变幻。 “还说什么要我多打听一些那傻儿的事….”程大夫人接着哭道。 “打听!”程大老爷喊了声打断她的话,人也因为脱力倒回卧榻上。 程大夫人吓得忙不敢再说了,连连劝慰,程大老爷却握住她的手。 “这事情不对。”他喘气说道,“十七不是在京城呆了好久,又是和那傻儿一同回来的,他们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有关那傻儿的事!这事,一定是让他们迫切要快成亲又突然悔婚的事!而且,还是瞒着我们的事!” 这一点程大夫人早已经猜到,但却真不愿意承认,被程大老爷握着的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程大老爷在抖。 “去打听打听!”程大老爷咬牙慢慢的吐出这几个字。 打听京城的过路神仙,这叫什么事! 管家站在街边叹口气,天色才亮,但他已经准备上街了。 这是接连两天来他重复做的事。 本来这种打听跑腿的小事不用他亲自出门,但如今老爷心情不好,而且家里出的丑事已经不少了,万一小厮们口无遮拦,这件打听的事又被传的不像样子就糟了。 “俞爷,又上街喝茶啊?”街边开门的店铺的人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只不过比起以前的那种带着敬畏的热情,如今敬畏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窥探。 程管家哼了声,淡淡笑了笑没有理会,纵马慢行,来到最热闹的街市上,径直进了最大最热闹的茶肆。 “俞爷,俞爷,你那天说的那味京中名吃,可真的有。” 这一次一进门,茶楼的掌柜便亲自接过来,一面笑道。 真有? 程管家也有些意外,真的是真事吗? “怎么说的,快讲讲。”他忙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有人蹬蹬跑进来。 “大叔,打问个路。”那人朗声说道,浓浓的京城口音。 程管家和掌柜的都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青衣小厮,满面风尘,显然赶路而来。 “问哪个?”掌柜的随口接道。 “问程家,北程。”青衣小厮说道。   ☆、第六十六章 攘攘 问北程? 掌柜的乐了,伸手拍程管家。 “那你可真是问对了。”他笑道。 程管家微微皱眉看向那小厮,京城来的? “你找谁?是哪个让你来的?”他问道。 京城与他们程家有干系只有周家,哦,还有四公子,是不是四公子让人回来捎信了? 青衣小厮看着他,带着几分疑惑。 “你是?”他问道。 “这是程家的管家大爷。”掌柜的笑道。 青衣小厮哦了声,面上并没有浮现惶恐敬意,也没有什么喜色。 “那正好,我问你,程家娇娘子如今是在你家呢还是还在外边住呢?”他问道。 管家被问的瞪眼。 什么? “你,你要找程娇娘?”他愕然问道。 “对啊。”小厮说道。 “你是周家的?”管家问道。 青衣小厮笑了。 “这位管家爷,我要是周家的人,还用问路吗?”他笑道,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程管家在这眼神里微微红脸,但旋即有些惊讶,竟然知道周家和他们程家的关系….. “那你是哪家?”他问道。 “这位爷,程家娘子到底在你家没?”青衣小厮皱眉问道。 程管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犹豫间,楼里面传来妇人的说话声。 “是陈家的六儿哥?” 这声音让大家都扭头看去,程管家神情更为惊讶,是秦家的那几个妇人。她们竟然认识? 青衣小厮面露喜色。 “啊呀妈妈们也在!太好了!”他急忙上前施礼。 “你们怎么来了?” “老太爷老爷夫人让送年礼来。” “不早说,和我们家一起送来。” “分开来热闹嘛。” “走,我带你们去见娘子。” 这边的人说说笑笑的出去了,留下茶楼的掌柜和程管家目瞪口呆在原地。 “他们说的…是你家的那个..二老爷那个傻儿长女吗?”掌柜的问道。 程管家吧嗒两下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来个秦家这么长时间也不走,如今又来了一个陈家,而且竟然貌似都是为了这娘子来的。 陈家是哪一个? “大府,大府!” 江州府衙里。一个清客有些慌张的跑进来,将正在说话的知府等三人吓了一跳。 对于自己的清客如此人前失态,知府有些不悦。 “大府,陈家来人了。”清客并没有顾上看知府的脸色,急忙忙说道。 “哪个陈家?”知府没好气的问道。 “京城,陈绍,陈相公家。”清客说道。 这一下不止知府,在座的两个下属县官员也都站起来了。 “这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宋知府急道。一面要催着人拿官袍。 “不是。不是。大人,是陈家的下人。”清客忙说道,“驿站的人刚把消息送来。” 又是下人? 宋知府微微皱眉看着清客。 “难不成…又是程家…”他问道。 清客看着他点点头。 一阵忙乱之后。通判节推也被叫了过来,更多更清楚的消息也打听送来了。 “….径直去的不是程家。而是南程…” “那个告状的程娘子就住在南程。” “没错,秦家的妇人亲自带着去的,见的就是那个程娘子!” 说到这里宋知府忍不住一拍几案。 “我就说怎么如此大胆敢做出这种事,果然是背后有大靠山。”他说道。 大靠山这个词让通判和节推对视一眼,这靠山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利有弊啊,利的是不用惧怕程大老爷,弊是有些事上的分寸…. “那这个案子,我们该怎么办下去?”通判低声问道。 也就是说如何瓜分程家的钱,是不是要收敛一点?那要这样的话,他们难免就有些兴趣缺缺。 宋知府捻须沉思不语,一旁的节推笑了。 “我觉得不用想那么多。”他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她不要嫁妆,只要名。” 宋知府摇头。 “无利不起早,哪有不要利益的,更况且还是自己的钱。”他说道。 通判一拍手。 “这也好办。”他说道,“咱们办的案子是程家的,又不是这程娘子的。” 也就是说,嫁妆不动,其他的就随便折腾喽。 以前有折腾的理由,如今更有折腾的底气,本来嘛,那娘子本就摆明了意思,她不要钱,她要程家付出代价。 听了通判的话,知府和节推面露恍然,冲通判端起茶碗。 “高明,高明。”大家笑道。 三人以茶代酒相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夫人,夫人,你看你看。” 两个仆妇扶着程二夫人疾走几步,站在巷子里伸手向那边指着。 “那就是又来拜访娘子的人,也是京城的人。” 又是京城的。 程二夫人不由向前几步眯着岩看过去。 这是不逊于秦家的马车,下来的仆妇也都衣着鲜亮,搬下来的礼盒也是大包小包。 “当时我真不该走,就是被赶出来,哪怕赔礼道歉也该再留下的。”程二夫人不由后悔喃喃说道,一面又问,“这是谁家?” “说是姓陈。”仆妇说道。 京城的陈家?姓陈的人多了去了,她知道的却是有限,比如陈绍陈相公,至于别的人家就不知道了。 “看起来跟秦家很熟,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人家吧。”程二夫人自言自语。 而这边的程大老爷也正听管家回禀。 “姓陈?”程大老爷皱眉问道,“京城来的?” 管家点点头。 程大老爷思索一刻。那会是谁?这女人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人还没回来?”他问道。 程大夫人去王家了,一定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清楚楚,算着今日也该回来了。 “老爷,还有过路神仙的事问到了。”管家又说道。 “快说。”程大老爷忙说道。 “说是原是一个姓窦的人家做的。生意特别红火,后来京城又冒出个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相似,价格又便宜。于是过路神仙就渐渐的不行了,那窦姓人家又跟人起了纠纷,闹了一场后生意就更不行了,于是便转卖了店回乡下去了。”管家说道,“如今那过路神仙经营的挺好的,特别贵,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起的,来往皆是达官贵人。尤其是现在冬日里。一座难求呢。” 说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跟那婢女说的完全不一样呢。” 程大老爷捻须沉吟。 姓窦的。特别红火,后来又冒出一个乐得自在,生意就不行了。后来转卖了… 不一样吗? 从前有个人,姓窦的。见到了别人吃过路神仙,他学会了就据为已有,然后发了财,生意特别红火。 然后就觉得过路神仙是自己的,所以当见到那个当初吃过路神仙的人时,他不是感谢而是警惕戒备,还要想威胁那个人。 结果那个人说过路神仙不是她的,所以就是给她钱她也不要,后来京城就又冒出一个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相似,价格低。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于是过路神仙就不行了,转卖了店回乡下去了… 程大老爷捻须的手微微发抖,呼吸急促起来。 不是不一样,而是一样!一样的! “如今的过路神仙,是谁家的?”他颤声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只说东家很厉害,好像跟好些高官人家有干系呢。”管家说道。 “比如?”程大老爷追问道。 “比如,陈家…”管家想了想说道,他的话音未落,程大老爷就猛地坐起来。 “陈家?”他喊道,伸手指着外边,“那个陈家?” 管家吓了一跳。 “不,不,是陈绍陈相公家。”他说道。 程大老爷神情未变,伸着的手微微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外边的陈家,不是陈绍陈相公家?”他颤声说道。 管家面色惊愕。 什么? 来给那个程娘子送年礼的陈家,是陈绍陈相公家? “问清楚不就知道了,凡事总是自己想,想出来的能有什么用!自己骗自己吗?”程大老爷吼道。 管家吓得慌张起身,连声应是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南程这边依旧热闹,车水马龙,孩童们妇人们好奇的看着这些口音不同的男男女女,这些男女并没有他们的外表那般不可接近,有人还拿出一些糖果逗弄孩童们,看起来其乐融融。 管家深吸一口气才要抬脚,就见又是车马响。 又有人来了? 管家惊讶看去,稍微松口气,谢天谢地,这一次来的认得,走在车前的一个老仆是张家的….张家的! 管家顿时又瞪大眼停止了呼吸。 不,不会吧! “这么多人啊。”张家的老仆慢悠悠的说道。 秦家陈家的人倒不认得这老仆。 “您也是送年礼的?”一个陈家的仆从试探问道,还有谁家?知道的童内翰家是要送的… 而这位说话的口音却是当地人。 “我不是送年礼的。”老仆慢悠悠说道,“我只是替人捎东西的。” 说罢对着门前的人看。 “哪个是这程娘子的人?”他问道。 便有一个周家随从忙站过来。 “我是张家的。”老仆看着他不紧不慢说道。 张家… 当地口音,张家。 旁边秦家的妇人没反应过来,陈家的男人们顿时恍然了,毕竟老爷在家可不止一次将张纯挂在嘴边骂,江州儿,江州儿的。 “你是江州先生家的?”陈家的男人脱口喊道。 此言一出,秦家的妇人也面露惊讶。 江州先生家竟然也给这娘子送东西来了…. 老仆不置可否,继续对周家的随从说话。 “我家老太爷….”他说道。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包括程家管家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竟然是摆出张家的老太爷的身份,那跟陈家秦家或打着夫人的名号或打着老爷的名号就完全不同,那可是更长一辈的…. “…的丫头半芹..”张家老仆慢悠悠说道。 在场的人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气,张家老太爷的丫头,那也是老太爷的意思吧。 程家管家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看着门前的车马人,只觉得热闹的令他心乱如麻。 门前热闹,程娇娘的门内却是安静。 “….这是丹娘子特意要单独给娘子的…” 陈家的妇人笑着将一个小盒子推过来。 “再三交代要第一个拿给娘子看。” 半芹含笑接过打开,露出一个泥娃娃,她笑着递给程娇娘。 依着凭几的程娇娘伸手接过。 “非说是像娘子。”仆妇掩嘴笑道。 程娇娘看着这个泥塑的白衫红衣裙抬袖子掩嘴笑的美人,也笑了笑。 陈丹娘… 她的妹妹们有好几个跟丹娘一般年纪…. “好,多谢了。”她说道。 陈家的妇人对视一眼,闪过一丝疑惑,但忙又收正神情施礼告退。 半芹亲自送她们出来,临到门前时又回头看了眼,见半开的屋门里,程娇娘依着凭几而坐不动无波,就如同她身旁放着的泥塑一般。 门外孩童的笑声,男人女人的说话声,远处叮叮当当修建房屋的声音,热闹嘈杂混杂,充满了生机。 这一门一隔一动一静两个天地。 半芹垂目叹口气,对陈家的仆妇施礼相送。   ☆、第六十七章 一知 送完礼物,谢绝了曹管事安排留宿歇息,秦家陈家的人都要告辞。 “也不用带东西给我们,那边半芹大姐儿都已经送过来。”他们笑道。 曹管事和半芹笑着施礼,再三道谢亲自送出城,一路上这般热闹浩荡引来不少好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询问。 “果然是陈绍陈相公家的人…”程大老爷坐在厅中听着管家的回禀,面色发青。 管家低着头应声是。 “还有。”他迟疑一下说道。 “还有什么就快说。”程大老爷说道。 “张江州先生家的人….”管家结结巴巴说道。 程大老爷只觉得心口又是一窒。 “他家,也派人来了?”他攥着茶碗问道。 怎么还有张家?这都哪跟哪啊? 管家点点头。 “不过,不过,跟陈家秦家不一样,张家说是替一个丫头来送东西的!”他高兴的说道。 程大老爷抬手将茶泼他一脸。 “有什么不一样?怎么没有张家的丫头来和你送东西?”他喊道。 管家闭口不敢言脸上的茶也不敢擦。 程大老爷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个傻儿竟然得到这么多人家的青睐?靠周家,周家的关系? 啊呸。 程大老爷自己心里先唾了一声,如果说从那些人家骗些旁支末叶的上不得台面又一心要钱的来做亲倒也可能,但让能拿着主人的名帖,堂而皇之报出家门的下人亲自上门送年礼,别说一个周家了。十个周家都休想有这面子! 到底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在王家,程大夫人正拭泪问出这句话。 屋内除了王夫人,王老爷,王家老夫人也在。 “都是一家人,跟你姐姐有什么可瞒着的,快些告诉她。”王老夫人说道。 王夫人面上有些尴尬。 “并没有瞒着什么…”她期期艾艾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程大夫人打断。 “我这就走,从此以后再不进你家门。是我自己忘了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哭道,果然起身就走。 众人忙拦着。 “姐姐,真没瞒你什么,我们也只是大约听说,那程娘子好似会些仙法,能治病什么的。”王老爷开口说道,“这种事没有亲见,只是老仆听人说的,也不知道真假。也没法子给你说,况且,说了你信吗?” 会仙法?能治病? 程大夫人不哭了一怔。 会仙法… 如果说以前听到,她自然不信,但此时听到… 她的眼前浮现程大老爷说过的话。 还有别提你那个真人仙姑,她怎么能镇得住那傻儿。她可是对那个傻儿大礼参拜的。 可不是仙法高过她,所以才要叩拜的嘛…. “我信。”程大夫人说道。 这倒让王家众人愣了下。 这种话也真信啊? 信了也好,王老爷夫妇松口气。 “还有什么?”程大夫人却又问道。目光烁烁的看着王老爷和王夫人,“如果说这让你们动心,那又是什么让你们反悔的?” “十七不愿意嘛。”王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别忘了,我也是王家的人,我的身上也流着王家的血。”她说道,“我难道不知道王家人是什么样!” 王夫人讪讪不说话了。 “我们说了,姐姐你别害怕。”王老爷沉吟一刻说道。 程大夫人冷笑。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吓到我?我都受着了这么多次惊吓了!”她说道。 “她杀人。”王老爷便立刻说道。 程大夫人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 “她杀了人,还是两个。”王老爷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杀人… 程大夫人神情愕然,耳边又想起家中曾经的乱。 杀人啦。杀人啦,拿着弓箭,差点杀了我… 真的。杀人了? “十七亲眼看到的,而且杀的干净利索,甚至都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真的威胁到她,她就先发制人,毫不犹豫,宁错杀绝不放过一个。”王老爷说道,想起老仆的描述,此时说来似乎自己亲眼所见。 暗夜,大火,烈风,女子长弓在手,箭如流星,当真是如同那诗词所说的,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 程大夫人神情微微苍白。 “果真?”她问道。 王老爷点点头,带着几分遗憾。 这要是他的儿子该多好…咳,不对,要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王老夫人念了声佛。 “怪不得十七回来吓成那样,要死要活的,只说没命了没命了。”她说道,“娶个这样的人回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所以,实在没办法了,原本不想让姐姐为难的,但十七…不瞒姐姐说,上吊都两回了。”王夫人说道,一面抬手拭泪。 程大夫人神情缓和下来。 “那这么大的事,你们瞒我做什么!”她说道。 王夫人和王老爷对视一眼,闪过一丝轻松。 “我们担惊受怕就是了,姐姐家里事情又多。”王夫人说道。 “你们快些和那傻儿划清界限,赶出去最好,千万别留着了,这可是祸害。”王老夫人急急说道,“早说这孩子不吉利,当初就不该留下,一个一个克死你们…” “哎呀,母亲,快别说了,姐姐心里更不好受。”王夫人忙说道。 程大夫人叹口气,事情既然清楚了。也就没心思再留下了。 “看看你的气色差成什么样了。”王老夫人心疼女儿,“留在这里养几天。” “养什么,出来两天了,家里还不知道又怎么样呢。”程大夫人叹气说道,一面起身告辞走了出去。 王老爷和王夫人亲自送出去,看着马车晃悠悠的出了门,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这样骗姐姐…”王夫人迟疑一下说道。 王老爷打断她。 “那句话骗她了?我们不是都说了吗?”他说道。“能治病没说吗?路上杀人没说吗?” 王夫人哦了声,回想一下是都说了,她便笑了。 “姐姐家的家务事咱们就别费心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程娘子合作的事吧,也不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她笑道。 王老爷点点头,迈步进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一路疾驰的程大夫人进了家门,顾不得洗去一身的疲惫就忙来和程大老爷说打听到的事。 “会仙法治病?路上还敢杀人?”程大老爷很是惊讶。 “是啊,原来是靠这个唬住那么多人家的。”程大夫人吐口气说道。“这种事倒也不稀罕,往常也听说过,谁家的男人女人是个傻子哑巴什么的,突然就能请仙上身了,治病看事无所不能,她是个傻儿。倒真适合这个。” 程大老爷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些无奈。 “你去了两天,就被这样骗回来了?”他问道。一面摇头冷笑,“你那个弟弟果然是个心狠手辣六情不认的,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程大夫人被说的一头雾水。 “如果是真的靠仙法治病,那些人家会来求亲吗?”程大老爷摇头说道。 那种神婆神汉歪门邪道,都不能堂堂正正入人家的正门,更别提被那种高门大户求娶了。 程大夫人恍然,又有些气恼。 “这,这..”她张口结舌,觉得自己脑子乱乱。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就没想到! “这也好办,他们倒也没骗你。只不过话说一半。”程大老爷哼声说道,“那女子应该是的确会治病,且不管她是用什么法子。总之恰好治好了这些人家的中一个。” 他略一沉思。 “秦家,陈家,或者来说亲的人家中的一个。” 程大夫人呆呆听着。 “她还杀人了。”她说道,“十七被吓的不行不行的,所以才退了亲。” “杀人不是骗你。”程大老爷说道,“那女人的箭术很好,真要有心,杀人也不是办不到。” 他说着捻须沉思,点点头。 “十七亲眼所见…那就是回来之后他们就知道了….”他一面自言自语,“…秦家的人上门是在她们回来之后…而不同意亲事却是在刚刚…” 他说到这里冷笑一下,手一拍几案。 “什么因为这个退亲,十七能被杀人吓到,你那弟弟会被吓到吗?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看他们正是因为这个才急着要结亲!” 程大夫人看着他,越发的糊涂。 “你想想那日秦家的人来的时候你那弟妹神情如何,又和你怎么说的?”程大老爷沉脸说道。 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刚进门的时候,弟妹的气色不是很好,还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然后就是听到秦家的人来了… 天下姓秦的人多了去了,只说京城里的谁能一下子想到是那个,但王夫人却一口就说出来是谁家了… 那也就是说,她肯定知道些什么,至少知道秦家和程娇娘有些干系。 然后她就脱口说要尽快成亲,然后又拉着她说这些都是周家的安排云云,再三嘱咐自己不要同意…. 程大夫人攥紧了手,面色铁青。 这些人家再好,也跟她程家没有干系…不过是为周家做了嫁衣。 人总得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吧。 是啊,这些人家再好,也跟她王家没有干系,不过是为程家做了嫁衣,人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吧… 程大夫人一声尖叫,将面前的几案狠狠的掀起来扔了出去。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而且都是自己人骗自己人! 什么亲情亲人,都是骗子!都是混帐!   ☆、第六十八章 半解 一场大雪下来的时候,程平终于走进南程,不用担心再被阻断在路上。 巷子里孩童们正在雪地里玩耍,程平喊了声,那些孩子们便停下来看向他。 “小骗子回来了!” 程平还没说话,那些孩子们大喊起来,他下意识的抬手转身,但却听得脚步乱响,并没有雪球砸过来,他转过身放下手,见孩子们都跑光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变成可怕的大虫了吗? 程平顺势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嗷呜一声,甩甩肩头接着向内走去。 这么大的雪,得找个住的地方啊,他一面四下乱看,一面踩着雪咯吱咯吱走,还没走出巷子,就听见脚步杂乱而响,那群孩子又冲回来了,身后还有几个妇人。 程平忙吓得站住脚,举起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拿。 “哎呀,平哥儿,你怎么才回来啊。” 一个妇人笑着喊道,一面忙走过来。 平哥儿? 程平瞪大眼看着她,又忙扭头去看身后,空荡荡的巷子里没有别人啊。 妇人伸手抓住他,拖着向前走。 “….就是说你呢,看什么看,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就要过年了,大家正担心呢,说要出去找找你呢…” 什么什么? “大娘子,你们找我,有事?”程平问道,想要往后躲。 但又有两个妇人围上来,都带着笑连拉带推的让他躲也躲不开,一直推到一间屋子前。 “你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妇人们笑道。 程平看着眼前的屋子,虽然只是一间草和木板搭建的简陋房屋,但在南程这边来说已经很不错。 “我的?”他伸手指着自己说道。 “是啊。你也别嫌弃简陋,好歹熬过年,那边的新房子盖好了,再给你换新居。”妇人们笑道。 还有新房子? 程平惊讶看着她们,忍不住抬眼看四周,他没走错地方吧?又或者做梦? 他伸手拧了自己一下,疼的嘶嘶两声。 “哎?”他忽的愣住了。看着那边,“那,那是程大老爷?” 雪地里,一个小厮撑着青布伞,一个小厮扶着一个男人站定在一家门前,虽然男人穿着斗篷带着帽子但程平依旧一眼认出那是程大老爷。 “是啊是啊,程大老爷又来找程娘子了。”妇人们浑不在意的说道。 程平视线又看向这些妇人,再次惊愕。 程大老爷对南程来说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大家见了恭敬的不得了。当然,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现在看这些妇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态度不说,还有这语气,这神情….. 他离开这些日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程娘子?”他想到什么。问道,“哪个程娘子?” 妇人们笑了。 “就是你见过的程娘子啊。”她们齐声笑道。 程平恍然明白了,但旋即又惊讶。看向那边。 “那个程娘子怎么住在这里了?”他问道。 半芹打开门,看着门外的程大老爷,有些无奈。 “大老爷,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娘子真不见客。”她说道。 听她说这句话,旁边两个院子门廊下站着的周家的随从们便立刻面带不善过来了。 程大老爷面色无变。 “我不是客。”他说道,“去和她说,现在没空,我就在这里等,又不是外人。不怕失礼。” 当然不是客,他是长辈,告已经告了。让长辈等候在门外,天冷大雪,然后再晕倒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就是被世人指指点点的说两句嘛。 半芹看着程大老爷,咬住了下唇,跺脚进去了。 程大老爷抬脚迈步跟进去,看着半开的屋门内坐着的拿着书卷的女子,隔着纷飞的大雪,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会射箭,这个周家可以教…. 会治病,谁教? 傻子能变好?难道真的遇到了异人?或者原本就没有傻的那么厉害,随着年岁的长大渐渐的好转,只是他们不在眼前也没发觉? 总之不管什么吧,事已至此先说眼前的事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程大老爷问道,一面向屋门这边走来,“闹够了没?” “这话该我问你。”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卷说道,看着程大老爷微微一笑,“你们闹够了吧?小时候那些事不计,人之长情倒也怨不得你们,但后来就有些过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怎么如今倒要来问我闹够了没?” 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是谁一而再再而三 程大老爷心中冷笑。 “那现在你想要如何?”他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 “大老爷这样问我,难道还以为我在说笑?”她说道。 你以为我在说笑? 程大老爷神情一阵恍惚,似乎看到眼前的女子站起来,手中的弓箭对准了自己….. “你要嫁妆,给你嫁妆便是,你还要如何?”他不由怔怔说道。 “嫁妆。”程娇娘笑了笑,“要不要其实无所谓。” 无所谓? 程大老爷回过神来,再次冷笑,要真是无所谓的话,你还用得着上官府闹! “这么说你不在乎?就任由这些钱被官府的那些贪官恶吏糟践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这些钱么…”她说道,笑了笑。 此时门外又有车马响伴着嘈杂的人声。 又有人来了? 程大老爷扭头向门外看去。 这些日子他也听说了,南程这边车水马龙,几乎隔三岔五就有人来送年礼,多是京中人家,能够冬日里跋涉这么远来送年礼。可不是小门小户能折腾的起的,而且也不是随便一点情义就能来做的。 情义做不到,利益却做得到。 治病! 程大老爷又再次咬牙,王家! “娘子,是京城铺子里来送红利了!”金哥儿高兴的跳进来喊道。 门边跪坐的半芹也啊了声欢喜的站起来。 “半芹姐姐来了吗?”她问道。 门外有人踏进来。 “半芹大姐儿没来,京中年下事多,生意又忙。她走不开,特请娘子见谅。”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大厚皮袍子带着帽子,一脸风尘仆仆,进门就冲这边大礼参拜。 “快进来吧暖暖手,金哥儿去烧茶..” “本来早就到了,路上遇到雪走的慢…” “不用急,直接走进奏院岂不是省力。” “半芹大姐儿和吴掌柜说过年要热闹,所以还是这样来的好。还能看看人。” 院子里只是多了一两个人,却如同多了十七八个,说说笑笑,东奔西走,程大老爷只觉得耳中轰轰,明明站在廊下。却似乎在天边,没人看到他,他也看不清这些人。 这是什么人?他们在说什么? 京城的铺子?红利?还有…半芹来了没? 难道还有什么事王家瞒着他们? “大老爷。你要是没事就请回吧。” 耳边有丫头的声音。 程大老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的走出来了,站在门外比门内的热闹更甚。 两辆大车正热热闹闹的卸货,四周围着孩童,因为这边人扔过来的糖果而不时的哄抢笑闹。 “…怎么还分了三家?” “原本大掌柜说一并的,但大家都不愿意,说给东家娘子卖好不能让大掌柜一个人占了…” 这话引得现场响起哄笑。 程大老爷站住脚怔怔听着。 三…家! “….所以大掌柜这是占便宜了?送了三份,他就不用送了,挂个名就好。” 又是一阵笑声。 “…这是太平居的….这是神仙居的…..这个是药铺的…奇特吧?人家药铺掌柜知道自己赚钱没有这两家多,更是花了心思,你瞧这些东西。精巧的很…” 车前的人包括孩童都围过去,发出赞叹声。 程大老爷也怔怔走过去几步,伸手拍了拍一个男人。 那男人回头看他。 “你说的神仙居…”程大老爷看着他声音有些微颤说道。“可也售卖过路神仙…” 男人哈哈笑了。 “老丈,你说错了。”他说道。 不是…. 程大老爷心中一松。 “不是也售卖,而是..”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带着几分得意,“我们家独一售卖,满京城别无二店。” 程大老爷看着他,面色越来越白。 “你们家的?”他颤声说道,“这过路神仙,是,是…”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程娇娘的院门,伸手颤抖着指过去,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哦,是啊,这过路神仙是我们家娘子的…”男人笑着主动接过话答道,一面看着程大老爷,似乎才发现这老者穿着打扮不俗,便有些好奇的,“老丈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我是个傻子! 程大老爷喊道,不过口中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他张张嘴眼一黑,身形一歪,耳边惊叫声连连。 这么说你不在乎?就任由这些钱被官府的那些贪官恶吏糟践了? 这些钱么… 可不是没什么可在乎的!已经有金山银山在手,糟践一些钱来买个舒心高兴有什么可在乎的! 怪不得她敢!怪不得她舍得! 这个傻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京城,并没有下雪而是晴空一片,这让冬日里重重宫廷变的明朗许多。 年节让宫廷里也变得忙碌起来。 “殿下,殿下,王府给你的年礼送来了。”内侍笑着进门说道,一面递上一个礼单,“殿下去看看?” 晋安郡王将伸展的腿收回盘坐,伸手接过礼单。 “还是去年那一套。”他扫了眼说道,“估计这衣裳我也穿不了,去年的时候小了,今年不知道是大还是小…” 这些礼单都是王府礼事处统一筹备的,格式都一样。 “母亲或者弟妹们有书信吗?”他停顿一刻问道。 很多事都随着年纪的增长改变了,沉默不问了,但只有这个问题,年年都要问从不改变啊。 只可惜答案也是如此,内侍垂目回避他的视线。 “年下忙,王妃是没顾上…殿下,两个月前王妃不是来过信了…”他忙笑着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笑了点点头。 “对,母亲两个月前来过信了,我都忘了,她让我打听弟弟王爵位的事,我还没机会去说呢。”他笑道,一面站起来,“趁着过年,陛下太后高兴,我就寻个机会吧,走走,虽然年年一样,但到底也是礼啊,是家里来的礼啊,看看去。” 他手中的礼单随着一弹落在地上,锦绣衣袍从上掠过,迈步而去。 ************************* ps:推荐:《在清朝的生活》作者西木子新作《君妻》。 简介:重生白富美和土豪二世主的悠哉爱情。 即将上架,可以宰杀。   ☆、第六十九章 不知 晋安郡王迈出厅门,迎面见二皇子高兴的走来。 “哥哥,我们去父皇那里看舆图吧。”他说道。 自从那日后,二皇子对舆图越发感兴趣,也颇有灵性,皇帝干脆让太史局一位官员讲授地理与他,也不是要他学到什么,权作玩乐。 晋安郡王笑着摇头。 作为皇子可以看舆图,但作为郡王的他那舆图不是能常看的。 “你去吧,我母亲送年礼来了,我要去整理查看。”他笑道。 “真的?太好了,哥哥快去吧。”二皇子高兴的说道。 “我挑些好的特产给你留着。”晋安郡王说道,“我最小的弟弟和你差不多,他一定会给我送来一些玩物的,到时候给你玩。” 二皇子越发高兴红着脸头点的如同小鸡吃米。 “殿下咱们快去吧,别让陛下等着。”内侍在后提醒道,“皇后娘娘不是交代你了?” 二皇子哦了声,冲晋安郡王摆摆手高高兴兴的去了。 而这边的大皇子也正被推出门。 “娘娘,我不想去,我的书还没背完呢….”他说道。 贵妃瞪眼。 “背书?有什么好背的!你父皇如今喜欢这个,你还不快学着点。”她说道,“我已经听人说了,你都不好好学,每次问你,你都答不上。” “可是我不爱学这个…”大皇子委屈说道。 “行了,什么爱学不爱学的,学什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要让你父皇看到你在学。”贵妃又缓和语气,矮身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乖,四哥儿听话,快去。” 大皇子哦了声,不情不愿的跟着内侍走了。 …………………….. “程娘子可有给我礼物?” 伴着孩童的喊声,陈丹娘蹬蹬跑入室内。 室内父母姐姐们都坐着听仆妇说话,她突然闯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说话。 “成何体统大呼小叫的。”陈绍不悦说道。 陈丹娘忙低头施礼认错,陈十八娘招手让她过来坐。陈丹娘忙过去在姐姐们中间坐下,带着几分激动看着那仆妇。 “程娘子好不好?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陈十八娘冲她摇摇头,示意别说话。 “她精神恹恹,心情郁郁,秦家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陈夫人接着问道。 仆妇点点头。 “除了因为嫁妆官司的事,并没有别的事。”她说道。 “那就是因为官司的事。”陈夫人说道。 陈绍摇头。 “她自己要打的官司还会为此难过?”他说道。 “她到底是女儿家,而且也不过是十八娘这般年纪。”陈夫人说道,叹口气,“就不该回去。回去有什么好的。” 又看着仆妇。 “她果然还是拒绝了秦家的亲事?” 仆妇点头。 “那别的人家的就没中意的?”陈夫人问道。 “程娘子说暂不考虑亲事。”仆妇说道。 这种时候也没心情考虑什么亲事,再说修的那种人家又能说什么好亲事,陈夫人点点头,让仆妇下去歇息,陈绍也起身去书房里,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们气氛便活络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丹娘急急的拉着人询问。 “没什么。就是程娘子遇到点麻烦事。”陈十八娘说道。 “没关系,程娘子什么都不会怕的。”陈丹娘松口气说道。 陈十八娘笑了,伸手戳她额头。 “不是说她怕不怕。而是说她心情好不好。”她说道,“你想想,父亲母亲训斥你的时候,你会开心吗?” 陈丹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开心。”她说道。 是啊,被训斥还不开心,更别提跟亲人撕破脸的闹上公堂。 “以前还羡慕程娘子为人处世不惊。”陈十八娘说道,“现在想来,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幸。” “放下须看破,明智多从苦难出。”陈夫人说道。“这世上什么的得来也不易,与其艳羡别人有什么,不如多想想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子女们点点头俯身施礼谢母亲教诲。 大皇子站在宫殿里。看着面前悬挂的舆图,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声音,他瞪大眼了,但还是抑制不住困意。 不能困,不能困,因为上次在这里困的打盹,被父皇让人送回去,他可是被贵妃罚站了半日呢。 背书吧,背书就不困了。 “….. 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 念起来有些拗口的经书,却是他的最爱,他就是喜欢这些书,念啊背啊听啊讲啊,都好简单,不像这些什么地理天文星星,真是让人听的头大。 这些书老师都夸他念的好,说他背的快,还说什么他过目不忘的聪慧。 他最聪慧了.. 大皇子不由咧嘴笑了。 “殿下,殿下?” 耳边响起唤声,大皇子顿时打个机灵回过神,看着面前太史局的官员正带着几分尴尬看过来,另一边,六皇子眨着眼看他,再靠上,龙榻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的也看着他。 什么事? 大皇子顿时有些惶惶。 “四哥儿,大河是什么走向?”皇帝问道。 大河…. 大皇子看向舆图,那些线点表示这山河本来就看不懂,此时更加乱乱,哪里是河?他都没见过真正的大河是什么样,更别提图上的点线描述的河了。 “几…” 眼角的余光看到六皇子冲他做口型。 什么? 他不由探头想要看清楚点。 “四哥儿,你不喜欢,就别来听了。”皇帝说道。 大皇子顿时面露惊慌,又要赶他回去?那贵妃一定会训斥他的。 你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笨?六哥儿都会,你为什么不会?你怎么就不如他! 大皇子的耳边不由响起贵妃的声音。以及嫌弃又恼怒的面容。 他不由咬住了下唇。 “我也不知道呢。”六皇子忽地喊道,“父皇,我适才没听懂,让大人再给说一遍吧。” 大皇子看着皇帝原本肃正的脸上浮现笑意,那种笑意以前他也常见,就是在他给父皇背书之后,但现在…..。 “小聪明。”皇帝说道。冲那边的官员点点头,“那就再说一遍吧。” 官员应声是,开始再讲述。 大皇子见六皇子冲他嘻嘻笑,他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看向舆图。 “哥哥,哥哥。” 皇帝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儿子们,况且也只是把这个当作兴趣,所以不多时就散了,大皇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出门就急忙忙的走。身后传来二皇子的喊声。 他只当没听见迈步不停。 二皇子比他瘦小身轻,很快追上来。 “哥哥,你教我背书好不好?”他笑嘻嘻的问道,“老师教我的我还是记不住,明日要问的。” 大皇子绷着脸不说话只是迈步走,二皇子也不以为恼。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后。 很快走到御苑,二皇子又想到什么,拉住大皇子的衣袖。 “哥哥。我们去摘梅花好不好?上一次皇后娘娘很喜欢呢。”他说道。 大皇子哼了声要甩开衣袖,一旁的内侍开口了。 “是啊是啊,梅花开得好,不如去采些,正好一路回去,给娘娘们送些。”他说道,看着大皇子带着几分暗示。 大皇子僵硬了下身子。 这些事明明有宫女太监们来做,偏偏非要自己做,孝道,孝道。真是无趣。 大皇子咬牙转身向御苑走去。 二皇子高兴的跟上去。 御苑有专门的梅山,沿着数亩大小的湖边走过去,很快就看到满山盛开的白梅红梅。 大皇子因为身子胖走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指挥着内侍们随意攀折一些,二皇子则自己在山间树下跑来跑去,挑挑拣拣。 “哥哥你看这个好看吧?”他不时的拿着回来给大皇子看。 大皇子坐在一个内侍脱了衣裳垫着的石头上歇息。 “不好看。”他说道。 “哥哥哥哥你来看这个。”二皇子伸手拉他说道。 大皇子无奈只得起身跟着。 那是一株长在山石旁的老梅,曲曲弯弯半开,红白相间,饶是不喜欢花草的大皇子也看了有些心动,他想到父皇书房里的一副梅图…. “我把这个给父皇…”二皇子笑道,抬脚就过去。 “我要这个!”大皇子说道,抬脚迈步,一面伸手狠狠的推了二皇子一下。 跟在一旁的内侍看到了,忙迈步上前一面开口。 “殿下们别在边上玩闹……” 话音才落,就见被推的蹬蹬跌开几步的二皇子身子一歪,啊的叫了一声踩落湿滑松软的土石滑了下去。 大皇子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人也跟着倒了下去,所幸身胖有力半个身子悬在边上没有掉下去。 内侍们尖叫声一片纷纷扑过来。 “哥哥,哥哥…” 被大皇子抓着一只手的二皇子哭着喊道,整个人悬空,吓得动也不敢动。 哥哥,哥哥… 大皇子看着二皇子,纵然是在受到惊吓的狼狈时候,他的小脸也依旧红扑扑的喜人… 又聪慧…又会说话…父皇喜欢他… 你怎么这么蠢!你怎么就不如他?他比你还小呢! 都是因为他… 要不然不会去听听不懂的东西,不会被贵妃训斥,不会被父皇摇头不喜,明明本来自己才是大家都夸赞的,而现在谁也看不到了自己读书好,都嘲笑自己认不得舆图蠢笨。 都是因为他… 如果没有他,父皇最喜欢的还是自己,老师口中最聪慧的还是自己,贵妃娘娘也不会再逼着自己做这些不喜欢的事….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念头,四周的内侍们喊着扑过来伸出了手,似乎一切都变的缓慢而遥远,大皇子看着哭喊的二皇子,松开了手。 ********************* ps:谢谢大家投粉票,粉票不嫌弃多的,因为还关系到年终的总票,我肯定是写不到年终的,所以为了那完结后的空期颗粒无收,还请大家不要因为我多就嘿嘿….   ☆、第七十章 不觉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廊外响起的时候,晋安郡王正认真的查看整理家里送来的年礼。 衢州秀王府送来的年礼不算少,满满的一箱子,无非是锦缎衣裳以及书画笔墨纸砚等等男孩子用的东西。 晋安郡王收拾的很认真,一件一件的亲自看,旁边的内侍都不用插手,只需要提笔记。 屋子里摆着几排架子,标记着年月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礼盒,两个内侍正抱着晋安郡王递过来的礼盒布匹来回奔走摆放。 “这个可以做新袍子。”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将一卷锦递给内侍。 内侍笑着应和,又夸赞一番好看才抱着向架子边走去,这边的摆放布匹的架子上清一色这种锦缎。 内侍脸上转过身便没了笑意,带着几分漠然摆了上去。 门就是在这时候被猛地推开的。 “殿下!” 有些发颤的声音响起来。 晋安郡王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内侍,这个内侍面色发白,神情惶惶,这一声殿下喊出却不说话了,只是嘴在不停的抖。 “什么事?”晋安郡王问道,一面收回视线,拿起一个礼盒打开。 其内是一个泥塑娃娃,当然不是普通的娃娃,翻看其上的铭文,出自杨大家之手。 这个可以送给六哥儿玩。 他的嘴角浮现笑意。 “殿下,二皇子殿下出事了!” 内侍噗通跪下哽咽说道。 晋安郡王身形一僵,手中的泥娃娃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碎裂。 ………………………….. “来来,李大人你可有日子没来了!”陈老太爷笑道。 李太医拉着脸坐下来。 “怎么?你也觉得身子不舒服,等着我来断你不治好请神医来吗?”他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大笑。 “瞧你那熊样。”他笑道。“被一个玩笑就压的翻不了身了!丢不丢人。” 李太医哼了声,拿出脉诊搁在几案上伸手。 陈老太爷笑着将手伸出来,让他诊脉,左右诊脉一刻,李太医收回手。 “真遗憾。”他说道。 一旁陪坐的陈绍顿时有些紧张。 “死不了。”李太医接着说道。 陈绍愕然,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你这老东西。”他笑道。 陈绍也摇摇头,有些失笑。 正说笑着。门外一阵喧哗,旋即有人急冲进来,竟然是个内侍。 陈绍忙起身,那内侍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疾步上前拉住李太医。 “快,快,大人,陛下宣你进宫。”他颤声说道。 听他这一句话,陈绍面色顿时大变。立刻看向四周,四周的仆从立刻如水般退去。 李太医一句话不问,伸手拎起药箱抬脚就走,几乎是一眨眼间院子里人来人去,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老太爷和陈绍面色沉沉的站着。 “那内侍的脸都白的不像样子了…”陈老太爷说道。 “是陛下,还是太后。还是皇后?”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摇摇头,看着皇城的方向,神情沉沉。 “等等吧。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皇宫里能瞒住什么消息。” 李太医并没有刻意的询问内侍宫里出了什么事,对于一个太医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清楚的很,再说单看这内侍的脸色也都看明白了。 事情一定很严重。 就这样一直进了宫城,进了内宫,当看到并不是去往皇帝的宫殿时,李太医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皇帝猝死,对这天下朝廷就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当再拐几个弯来到一个宫殿前,李太医更松口气。这是皇子的宫殿。 宫中的皇子公主难养,大家都习惯了,相比于其他皇族成员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但松口气之后。李太医的心还是沉重起来,皇子的出事到底是让人可惜的,尤其是二皇子。 李太医看向殿门口,一眼便见伫立门外的瘦高少年身影,冬日宫殿阴影下越发显得萧瑟单薄。 李太医没停留也没有说话径直越过晋安郡王进了宫殿。 晋安郡王也似乎没有看到他,依旧那样直直的站着,空旷的宫殿前寒风不时的席卷而来,撩动他的衣袍,露出只穿着袜子的脚。 他就是那样跑过来的,一点也没耽搁,一点也没耽搁….. 一旁内侍抱着大斗篷拎着鞋子都快哭了,再次上前。 “殿下,加衣吧。”他哽咽说道。 “滚。”晋安郡王木然吐出一个字。 内侍哭丧着脸退开了。 风声呼啸拍打在窗棂上,让紧闭的宫门传出其内的声音更加听不清,哭声忽的大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 晋安郡王后退两步,惨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越发显得那一双眼黑亮。 他后退了两步,又停下脚猛地向前而去,伸手推开了殿门。 门的响声让殿内的人都看过来。 但很快所有人便收回了视线,就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 晋安郡王也没有向往日那般知礼守矩,而是也视若无物的慢慢的走向卧榻。 这个宫殿他并不陌生,相反很熟悉,甚至还常常的留宿这里。 “..哥哥,我们来下棋…” 卧榻上那个孩童冲自己咧嘴笑着招手。 晋安郡王紧走几步,眼前的坐着孩童消失,取而代之仰面躺着的六皇子。 他的肤色依旧红润,脸上的泥土血迹已经擦干净,鼻息煽动,发出轻微的鼾声,如果不是头上绑着的一圈裹伤布,就与平日睡着没有两样。 还有呼吸! 晋安郡王大喜脚步有些踉跄的坐在了卧榻边,伸手探鼻息。 “他没事,他没事。”他声音有些变形的喊道,扭头看后边,“太医,太医,他还活着。” 李太医看着他,带着几分怜惜。 “….且不知能不能醒过来,就算是醒过来,也不再复初。”他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不再复初,是什么意思?”皇帝问道。 李太医低下头。 “因为伤在头部,神魂大损,就算能醒来,也必然是三魂六魄不全。”他说道。 “那到底会怎么样?”皇帝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痴傻,也就是活死儿。”李太医说道。 痴傻! 大殿里气氛一阵凝滞。 “你胡说!”晋安郡王喊道,从卧榻边站起来,神情有些扭曲看着李太医,“你胡说,他明明还好着!” 李太医看着他,神情沉重,但却坚定和晋安郡王对视。 晋安郡王毫不避让的看着他,似乎只有这样就能让李太医重新论断。 大殿里再次一阵沉默。 皇帝身形微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看向殿中的其他御医。 “你们说呢?”他问道。 室内角落里跪坐的其他太医都低着头,闻言纷纷俯身。 “臣等也是如此….”他们杂乱的低声说道。 皇帝颓然闭上眼靠坐在行榻上。 太后和贵妃再次掩面哭起来。 “二皇子,因何会受伤?” 在这哀伤静谧中,晋安郡王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话让在场的人呼吸都一滞。 李太医看向晋安郡王,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小子,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疯了吗? 但这还没完,似乎怕别人没听道或者没听清他的话,晋安郡王再次开口。 “二皇子,为何会跌下梅山?”他说道,目光看向贵妃,“大皇子,怎么说?” 此言一出,贵妃太后都停下哭泣看向晋安郡王,就连闭着眼的皇帝也猛地睁开眼。 明明只有三双九道视线,殿内的人却觉得眼前如同万千羽箭齐飞。 缩在一角的太医们心中哀嚎,天啊,他们今日为什么会进宫来啊,他们为什么不病的在家起不来,或者来的路上被车撞了被马踩断了腿啊。 对于二皇子为什么会跌下梅山,他们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啊,看看一旁的已经站不住的内侍和宫女,很明显他们也不想听。 在宫廷之中,听到不该听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绝非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而是催命的哀事。 尤其是晋安郡王竟然还问出了大皇子,这个时候问大皇子,就连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明白的这个意思,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爬出宫殿。 看看宫殿外,刚刚被杖毙的那些内侍的血迹还没干呢,他们难道就要追去和那些内侍黄泉路上作伴了吗? 宫殿里沉寂的似乎没有人气,四个火盆以及地龙的烘烤完全没有阻止这里变的寒气森森。 ************************ 周末愉快(*^__^*) 嘻嘻……(也许看了这章不太愉快…..   ☆、第七十一章 自责 “玮郎,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慢慢的响起。 “陛下!”贵妃一声痛哭,俯身跪坐在地上,几乎昏厥,“臣妾愿意一死…” 这哭声打破了殿内的凝滞,但却让所有人的心跌入冰窖。 终于要开始了….无可阻挡了….. 晋安郡王看着他,迈上前一步正要张口,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禀。 “皇后娘娘驾到。” 似乎千斤重的门被内侍们打开,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下床行走的皇后在两个宫女搀扶下慢慢的走进来。 皇后穿着礼服,凤冠霞帔越发显得她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一阵沉默之后,贵妃哀哭着冲皇后施礼。 “臣妾有罪。” 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贵妃不由掩嘴,带着几分惊慌,她竟然说出这话,她怎么说有罪呢? “景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太后说道。 “臣妾有罪。”皇后再次说道。 贵妃松口气,原来是皇后说的,但她旋即又紧张起来,皇后都来自认罪,难道是不肯罢休? 太后显然也起了什么思量不说话了,面色有些复杂。 “都退下。”皇帝开口说道。 大殿里的所有人如蒙大赦顾不得天子面前失仪一窝蜂的冲了出去,走出大殿的每个人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就好似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大殿里只剩下天子一家人,殿内越发空荡,殿门紧闭,日光似乎也照不进来,昏昏暗暗。 “景荣,你快起来,你身子不好. 六哥儿的事….” 太后说道。声音颤颤巍巍,她看着皇后,目光哀伤但又带着几分决然。 大殿里一瞬间又陷入凝滞。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是个意外。” 短短四个字,宣判了这次事情的结果。也表明了太后的态度。 此言一出,贵妃依旧掩面哭泣,皇帝坐在行榻上面无表情。 屋内再一次凝滞。 晋安郡王脸上慢慢浮现笑意,站在卧榻前,少年人无声笑看起来很是怪异。 “这不是一个意外。” 张口却还没发声的晋安郡王愣了下,看向抢了他的话的皇后。 地上跪坐的皇后说这话抬起头,伸手摘下凤冠。束发顿时散落,散开的头发中白发斑斑清晰可见。 贵妃不由伸手掩嘴差点惊呼出声。 皇后比皇帝要年轻,虽然自来久病,但保养得当。有着一头的好发,没想到此时竟然白了这么多。 是这些日子本来就白了,还是闻讯突然变白的? 皇后将凤冠推向前,另一边的宫女也将抱着的皇后印玺推了出来。 “霍氏景荣,请辞皇后位。”皇后俯身说道。 太后的神情变得阴沉。皇帝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景荣,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慢慢说道。 皇后抬起头,病弱枯黄的面容上惨惨一笑。 “娘娘,这是景荣的错。”她也慢慢说道,“这不是意外。这是景荣的错,如果不是景荣赞哄六哥儿纯孝,他又怎么会冬日山上折梅要讨我欢喜,他也就不会跌落摔伤,他是一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一个孩子,且是一个生母早亡被我养大的孩子,娘娘,他是一个小孩子,但他什么都懂,他想要讨好我,讨人欢心,娘娘,陛下,他只是一个孩子,我是个大人,我没有教养好他,哄骗纵容他,其实,其实我不喜欢那么梅花,我一点也不喜欢…” 皇后伸手抚着心口,重重的拍抚,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神情越来越激动,与之相反的是太后的神情松弛了下来,眼中的决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悯。 “景荣,景荣,你快别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意外…”太后流泪伸手说道。 “这不是意外!”皇后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声,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衫,瞪大了眼,“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喜欢那些梅花,也不喜欢被他伺候吃药,我都不喜欢,我却装作喜欢,我想要大家看到我喜欢,是我害了他!要是我早点告诉他训斥他,他也不会去折梅,他还怎么会去折梅!他还是个孩子,却被我哄的要亲手折梅,只有这样才能显的他的孝顺,他还是个孩子,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回荡在大殿里,伸手揪着衣衫,抓住头发。 “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太后终于起身喊道。 贵妃也哭着扑过来死死的抱住皇后的手喊着娘娘。 皇帝也不再面无表情,随着皇后的说话,神情颓然哀伤。 “不,是朕的错…”他说道,“矫枉过正,蜜糖亦是砒霜,他还是个孩子,赤子之心,是我赞他纯孝的,他敬我悦我,是我害了他….” 太后跺脚。 “皇上,就别跟着添乱了!这就是个意外!人这一辈子,谁能保证好好的?喝水都有呛死的!哪能说是让他喝水的人的错吗?是水的错吗?”她喊道。 那边皇后已经悲痛的几近癫狂,贵妃都拉不住了。 殿中哭声喊声充斥。 “太医,太医!” 太后急声喊道。 大殿的门被打开,日光再次倾泻而入,宫女内侍太医也随之涌入,嘈杂声再次填满了宫殿,虽然嘈杂而混乱,但却驱散了适才的寒气以及窒息,充满了人间生命该有的鲜活。 晋安郡王一如方才那般站着一动不动,神情木然看着,看着这一眨眼间沧海桑田天地变换。 他没有回头,就这样慢慢的后退直到撞在卧榻上然后慢慢的坐下来,身后的孩童安静沉睡。 白日晴好,夜间起了风,夜风在重重宫殿里穿梭。高低呼啸如同鬼哭。 门被推开了,缩在卧榻最里面的胖胖的身形便开始瑟瑟发抖。 要来杀他了吗? 是人来了还是鬼来了? “四哥儿…”女声在帐外响起,帐帘被掀开。贵妃走进来。 宫女低着头点亮了两边的宫灯,室内变得明亮起来。照着贵妃疲惫的脸。 掀开床帐,看着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急躁,她扫了一眼四周,宫女们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贵妃坐在卧榻上,伸手掀起被子。 大皇子如同见鬼一般要逃开,被贵妃伸手拉住。 “你怕什么怕!”贵妃厉声喝道。 这种呵斥压过了大皇子心内的恐惧他不敢再动了。 贵妃深吸一口气。伸手揽过大皇子,一手拍抚他的后背,一面放低柔和声音。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她安抚说道。“六哥儿没死…” 这句话出口,原本放松一些的大皇子顿时绷紧了身子,瞬时就要爬开,贵妃死死的按住他,母子二人对视。各自脸上的惊骇相当。 他没死…他没死….是不是别人就要知道是自己松开了他…. 大皇子面色惨白抖的筛糠一般。 竟然如此的害怕,听到没死不是欢喜而害怕,那就说明…. 贵妃娘娘心底的惊涛骇浪。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皇子从皇帝那里离开,路过御苑,然后去摘梅花….” 皇后宫中。一个内侍跪在地上颤声说道,说到这里又抬起头补充一句。 “这还是二皇子提议的,大皇子一开始还不情愿,后来被身边的内侍说了两句,才跟着去了….” 被从二皇子宫中抬回来的皇后一动不动,似乎睡过去了。 内侍不敢再抬头,继续说。 “…后来便一起上了山,大皇子让内侍们去摘,二皇子则自己摘,后来二皇子和大皇子说话,还要他去看梅花,然后…然后那边的土石松了,二皇子不小心踩空….” “不是,他是被大皇子推了下。” 一个声音打断他。 内侍低着头连看都不看。 卧榻边的阴暗处晋安郡王身影浅浅。 当时伺候的内侍都已经被杖毙了,知道具体经过的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但晋安郡王竟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皇宫四面漏风毫无秘密可言,要么是这个原本可有可无只是个摆件的郡王手眼已经在皇宫遍布了。 不管意味哪一个,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接着说。” 皇后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二皇子踩空了大皇子伸手抓住但到底是力气不够等其他人冲过来已经晚了…”内侍一口气说完。 室内一阵沉默,只听到外边夜风呼啸。 “你下去吧。”皇后说道。 内侍忙叩头应是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湿透的后背被冷风吹的刺骨的寒,但心里还是松口气,左右看了看低着头消失在夜色里。 室内灯如豆,卧榻上皇后已经坐起来,虽然面容依旧枯黄,头发垂散,但脸上并没有白里的那种癫狂,甚至不见一丝哀伤。 “你在宫里已经多么年,又活这么好好的,我以为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用别人帮忙。” 皇后的声音淡淡的回荡。 晋安郡王跪坐在卧榻前,垂下的头遮挡了神情。 “我真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自寻死路。”皇后接着说道。 跪坐的晋安郡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你觉得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除了要送掉自己的命以外?” 皇后的声音接着从头顶上飘落,因为久病皇后的声音并不动听,尤其是白日里一番恸哭嘶喊后,沙哑无力。 二皇子受伤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对于一个皇子怎么受伤,没有人会主动去疑问,尤其是在太后已经宣布说是意外的情况下。 这种情况下,晋安郡王竟然还要追问,而且追问的话又是那样的恐怖。 大皇子怎么说? 他这是在质问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弑弟。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单凭这一句话就足以乱天下悠悠之口,将大皇子送上风头浪尖万夫所指,且不说贵妃太后会不会饶他,就连皇帝也不会饶了他。 他怎么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活了这么久,熟读了那么多史书,细观了朝中官员的倾轧争斗起落,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张开这个口,就将成为不可宽恕的人,那曾经一步步筹划的等到安稳出宫,从此自由身的愿望将化为泡影。 他也以为只要知道的事,明白的道理,就能看破就能放下,但是原来不是的,不是的。 有些事真的是….. “不甘心..” 晋安郡王俯身叩头,声音嘶哑哽咽吐出三个字。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 ps:前几张二皇子人称笔误已经修改,大家可以重看一下。   ☆、第七十二章 而已 不甘心。 皇后笑了,目光直直。 “不甘心,算什么稀罕大事。”她慢慢说道,“这世上谁还没有个不甘心的时候,你难道没有过吗?。” 自然是有。 “本就不甘心了,何必还要不爱惜自己的命。”皇后淡淡说道,“本就没人爱惜了…” 晋安郡王俯身在地不动,身子微微的颤抖。 “谢娘娘救命之恩。”他说道。 如果当时不是皇后及时赶到,又一番自责圆了场面,今日的事只怕已经无法收场了。 不,不,只有他无法收场,而别人一定会让场收的圆圆满满。 皇后摇摇头。 “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她说道,目光看着昏暗冰凉的室内。 娘娘,娘娘,我喂你吃药吧,你别怕苦…. 娘娘,今天老师讲了个有趣的故事,我说给你听吧… 所以说这世上最苦的是得而复失,如果一直没有得到,倒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这么多年,你照顾六哥儿,至少这么多年他活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皇后说道,“他好歹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娘娘,而我给他的还不如你给他的多,这一次,算是我给他的快乐吧,如果他知道你因此而横祸,他也不会开心的。” 晋安郡王俯身在地肩头抽动哽咽出声。 他何尝不是让自己活的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皇后任他哽咽哭泣一刻。 “你也就在这里哭一哭吧,出了这里,还是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做吧,我虽然制止你错下去,但今日的错已经出口”她慢慢说道,长长的吐口气,似乎吐尽了气息。“你将来想要如何,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也只有你自己了。” 其实来来去去这世上我们有的不过是自己。 “最后。你要记住。”皇后看向晋安郡王,“皇帝是个明君。” 而与此同时宫外也有人正说出这句话。 “..从前或许不是。但如今肯定是。”陈老太爷说道。 所谓明君,并不是说皇帝多么英明武烈,相反说句当诛的话,臣子们反而不希望遇到秦皇汉武那样的皇帝,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个略有些资质,甚至资质平平也无所谓,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可谓遇上圣主了。 这个条件就是心思明白。 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只有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才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世上最简单的事,却也是最难做到的事。毕竟看的破的人多,放得下的人少。 对于一个病弱且子嗣艰难的皇帝来说,只要他是个明君,那么伤了一个皇子的确很悲痛,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毕竟,除了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个承担江山延续的君王。 “别说二皇子这件事是个意外,就算真的是….”陈老太爷说道。 话音未落,陈绍就出声咳嗽打断了。 虽然是在家中而坐。但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不能说。 宫里传来的消息隐隐晦晦,但他们该听的听不该听的是不能听的,更别提跟着说。 陈老太爷笑了,掠过那句话。 “….考虑到皇统后继,皇帝难道真得要把大皇子怎么样吗?”他接着说道。 当然不会,如今皇帝这一支只剩下大皇子这一根独苗,只怕要供起来,绝不会让他经受半点风吹雨打。 “皇上已经五十岁。”陈老太爷意味深长说道。 别说皇上如今的身子能不能再生出儿子,就算是生出来,病弱的皇帝可能等皇子长大?更不用说这个皇子能不能长大。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要不然你以为皇后为什么去宫中哭请罪? 又不是亲生儿子,伤了就伤了,只要她坐稳皇后的位子,将来哪个皇子登基她都是太后,但如果此时非要揪着查问是否兄伤弟,既是无用之功,还必然引皇帝和太后忌讳,待大皇子登基,也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曾经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作为太后,如果她还能安稳等到大皇子登基的话。 这些皇家事… 一个皇子伤了而已,又不是没伤过,再说宫里还有一个皇子呢,所以今日宫中的变故对于臣子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摇头感叹一句皇帝子嗣的艰难便也就丢开了。 陈绍摇摇头,丢开不再说,和父亲说起了别的话题。 “这不是什么大事…” 夜色更深了,夜风呼啸的也越发厉害,大皇子宫中灯火通明,廊下站着无数宫女内侍。 室内却是空无一人,只有贵妃坐在卧榻上,一面拍抚着失魂落魄的大皇子,一面用轻柔的声音絮絮。 “…你不知道,人小的时候都是不好养活的,那些小鬼啊小妖怪都会缠着,要不然为什么小孩子总是容易磕磕碰碰?走着走着就摔一跤?” 大皇子情绪缓了几分,抬起头看着她。 “为,为什么?”他颤声问道。 “那就是那些精怪小鬼推搡的缘故。”贵妃看着他一笑说道,伸手抚摸他的耳垂,“所以一个孩子能好好的长大很不容易呢。” 大皇子咽了口口水,眼神还是惶惶。 “真,真的吗?”他颤声说道。 贵妃抚着大皇子耳垂的手忽地用力,大皇子吃痛叫出来。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给我记住了。”贵妃看着他,柳眉倒竖,“六哥儿是自己命寿不够,老天爷收回去了,与任何人无关!” 大皇子痛的咧嘴哭一面点头。 贵妃又收了手,换上柔和的神情抚着他的肩头。 “四哥儿,你也要记住,你现在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了,将来你要承袭江山社稷,你是方氏皇族血脉的延续,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她慢慢说道,“也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大皇子看着她,含泪点点头。 贵妃看着他微微一笑。 “乖。”她说道,又收了笑,换上沉重哀伤的神情,“都怪你年纪小,不够结实,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儿了…” 这句话出口,刚刚平静一些的大皇子顿时又开始发白,面色发白。 贵妃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死死的稳住他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 “你跟我说!”她沉声低喝,“说,都怪你年纪小,没有力气,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儿了!” 大皇子抖着身子,牙关打架,磕磕巴巴。 他..他..没拉住….. “说,都怪你年纪小,没力气,没有拉住六哥儿!” “说,再说。” 一遍又一遍低低的声音重复,直到呼啸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渐渐发白。 大皇子已经不发抖了,打着哈欠。 “都怪我年纪小..”他喃喃说道,“没有力气,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儿了…” 说到这里,他的鼻头忍不住抽动。 是啊,都怪他力气小,他当时真的拉不住了…. “娘娘,都怪我力气小,没有拉住六哥儿,他喊我哥哥,哥哥,我没能救他…” 大皇子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看着大哭的皇子,贵妃终于松口气,面露几分微笑,又忙掩了去伸手再次揽过儿子的肩头,柔声安抚。 二皇子虽然已经被判定了不可救治,但到底是还没有死,宫里的日子并没有被打乱,清晨的时候,早饭准备送入各个宫殿里。 看着送来的饭菜,内侍伸手示意放下,待这些人退走后,他并没有推开晋安郡王的寝殿,而是向后边走去。 放置衢州王府送来年礼的库房门开着,透过门可以看到其中坐着的晋安郡王,依旧是那一身锦袍衣衫,盘坐的脚上依旧穿着那双白袜,除了因为奔走白袜已经染黑外,其他的一如昨日一般。 内侍的停下脚,但脚步声还是惊动了晋安郡王,他不由回过来头来。 “哥哥,哥哥,我们去父皇那里看舆图吧?” 二皇子冲他扬起笑脸大声的说道。 “好,好我和你去我和你去。”晋安郡王忙站起身来,急急的说道,似乎怕说晚了一般。 但还是说晚了,话出口,眼前的孩童化为无有,只有内侍面色凄然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晋安郡王慢慢的转过身,视线扫过室内的架子,扫过其上玲琅满目的物品。 他慢慢的走过去,伸出手一一的抚摸过。 其实这些东西年年都一样,其实这些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其实这些东西他看到了也根本不欢喜,他都是装出来的… 装出来的欢喜,装出来的想让别人知道他还有家人惦记。 其实根本就没有,没有人惦记他,没有人哪怕存一点心思给他准备礼物。 根本就没有!根本就没有! 他为什么还要自己骗自己!为什么要骗别人!别人谁会在乎!谁会在乎! 谁要看这些明明不爱看的年礼!装出爱看的样子!自己给自己虚幻出那么一群在乎关切自己的亲人!结果却失去了近在身边的可以摸得到抓得到看得到的关切他的人! 醒醒吧! 晋安郡王就手抽出架子上的一把宝剑,狠狠的向眼前的礼盒锦缎砍了过去,礼盒掉了,锦缎裂了,架子倒了,屋子里哗啦乱响成一片。 醒醒吧,醒醒吧,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了!   ☆、第七十三章 其伤 “娘娘..” 哀哀的女声从拉开的宫门内传出来,捧着食盒的内侍忙站住,看着出来的内侍,用眼神询问,那内侍摇摇头冲他做个稍等的眼神,宫门关上隔绝了其内的声响。 贵妃掩面哭泣。 对面的太后依着凭几,眼布红丝,形容疲惫。 “…..这件事没人知道,你别多想。”她说道。 “娘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没人说,难保以后,天下的悠悠之口可是堵不住的。”贵妃哭道,“况且他那样问,就是那个意思..” 太后吐口气。 “玮郎,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小孩子家口无遮拦,又如此悲伤之事,只是想要问问当时事,无心之言…”她慢慢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贵妃打断了。 “娘娘。”她带着喊道,“这话您信吗?” 这是贵妃面对太后第一次这么失礼,但太后并没有生气呵斥,而是沉默不语。 “方才四哥儿怎么样您和陛下也都看到了。”贵妃接着拭泪道,“他也才十一岁,眼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出事,他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适才大皇子见到他们就反反复复的说自己没拉住弟弟没拉住弟弟,一脸惊恐哭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是吓的不轻,又说一晚上没睡,皇帝便留在他宫殿里安抚他哄他睡一会儿。 太后叹口气。 “…说六哥儿好了变成傻子儿,我看四哥儿要先变成傻子呢。”贵妃哭道。 太后这下拉下脸急了。 “你胡说什么!”她喊道。 这种呵斥反而让贵妃心里更放松了。 “我这就叫胡说了?四哥儿都要被扣上那种帽子了,他还不如变傻了好…”她哭道。 太后拉着脸才要说话,门被内侍轻轻的推开了。 不是说不让打扰了吗?谁人敢进来? 太后皱眉看过去,见是一个身边的老太监。 “娘娘。”他轻声细语的施礼。 “怎么了?”太后虽然不悦。但还是压住了脾气没有赶出去,而是问道。 这种老人不会那么没眼色,敢进来就必然是必须进来的理由。 “晋安郡王那边来人说出点事…”老太监细声说道。 贵妃立刻停下了哭泣坐直身子,竖眉看过来。 “他…”她尖声就要喝道。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事?”她问道,又带着几分警告看了贵妃一眼。 “说是..发了疯了..”老太监说道。 发了疯? 贵妃心里冷笑一声,才要说话,却见太后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她说道。 “娘娘!”贵妃起身急道。 “宫里不能再出事了。”太后肃目说道。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外。 贵妃愤愤看着太后离开,咬下唇想了想,叫过一个内侍。 “陛下还在大皇子那里吗?”她低声问道。 内侍点点头。 贵妃看了眼太后离开的方向,掉头向另一边疾步去了。 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明明早就该从这宫里滚出去了,偏偏不走,这次可是你自寻死路。 太后来到晋安郡王这边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院子里的热闹。走进门寻声向后院里去,见内侍们站了一院子,神情惶惶不安又是喊又是劝。 “怎么了?”太后问道。 院子里的内侍都跪下,让开了视线,太后能一眼看到一间殿中的晋安郡王。 这一眼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晋安郡王手里竟然举着一个火把。 “玮郎,你干什么!”太后颤声喊道。 “娘娘。我要烧了这些东西。”晋安郡王说道。 他神情惶惶,眼神迷离,言语木木。很明显已经神魂不守。 宫殿里最怕的就是火,前些年雷火烧了的宫殿到现在还没修好呢,如今冬日一旦起火更不好扑灭,虽然晋安郡王这边的宫殿远离后宫,但真要烧起来也是个麻烦。 “玮郎,玮郎,你别胡闹,快把火把拿开,来娘娘这边。”太后缓和语气哄劝道。 晋安郡王摇头,凄凄一笑。 “娘娘。是我害了六哥儿,是这些东西害了六哥儿..我要烧了他们,我要烧了我自己…”他喃喃说道。 又一个说自己害了六哥儿的… 太后微微皱眉。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晋安郡王。 他…真的是这么认为?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火把拿下来再说。 “玮郎。”太后上前一步,故作几分欢喜,“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个,快来,六哥儿刚才醒了。” 此言一出,晋安郡王神情大喜,抓着火把就冲出来。 “真的?六哥儿..”他大声喊道,一面抬脚就跑。 “快拿下他..”太后忙伸手喊道。 四面的内侍早就准备好了一拥而上。 “娘娘你骗我你骗我…” 晋安郡王的喊声在宫殿里回荡。 “六哥儿没有醒,六哥儿没有醒..” 反反复复重复着,由尖利变得嘶哑变得哽咽。 “你到底想干什么?”太后喝道,看着被捆住倒在地上的晋安郡王,“你闹够了没?” “我要六哥儿醒过来…我要六哥儿平安无事…” 地上被捆绑侧身躺着的晋安郡王哽咽说道。 太后看着他。 “难道你只有你想吗?宫里谁不想?”她喝道,“难道我们都去烧房子吗?”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殿内,已经被砸的不像样子了。 这个地方是这孩子存放衢州王府送来礼物的,那现在这些满地的狼藉,被砸烂砍烂的都是被那孩子视为珍宝的…. “娘娘,娘娘。这不是意外…” 耳边传来晋安郡王的哽咽喃喃。 太后一个机灵回过神,神情有些复杂的看向他。 晋安郡王没有看她,躺在地上也不挣扎了,就那样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泪水慢慢的滑下。 “都怪我都怪我,他来找我陪他去,我没有去….” 这样…吗? 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去。我要看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我骗了娘娘骗了六哥儿,我见了这些东西,其实一点也不高兴不开心….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看着我可怜…他们根本就忘了我…忘了我…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冷冰冰重复不变…还不如六哥儿对着我一笑带来的快乐多…我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装,不肯告诉他….我为什么非要看这些东西而不陪着他去…如果我那日去了,我力气大一定能拉住他…我一定能拉住他….” 看着地方卷缩起来的少年,听着着混乱的喃喃自语,太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她跪坐下来。伸手抚着晋安郡王的肩头。 “傻孩子,你怎么也糊涂…”她亦是哽咽说道,“这就是意外…”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六哥儿。只有六哥儿,我为什么不陪他去,我为什么还要装做想念我的那些连我的名字都不记住的弟弟们….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我…我还装什么装….”晋安郡王依旧喃喃。 “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太后流泪说道,“傻孩子,这不是装,娘娘知道,六哥儿也知道,你这是怕我们担心,想要让我们知道你很开心,你这傻孩子,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装,这是懂事…” 一面喊着内侍快解开搀扶起来,四周跪着的内侍们忙忙的跑过来。解绳子的搀扶的乱乱,竟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皇帝。 一个小内侍从一旁疾步过来。 “…..当日二皇子先来找郡王….郡王刚收到衢州来的年礼….” 贵妃知趣低头后退几步,只隐隐听的内侍低语几句,她不由抬头,看到皇帝的侧面,虽然看起来还是面无表情,但这么多年的相处,贵妃很容易就发现他的神情已经缓和下来,心中不由恨恨看向被内侍搀扶太后紧跟的晋安郡王。 早知道不叫皇帝来了,倒是给他得了好,这个小兔崽子! 夜色降下来时,贵妃急匆匆走进太后宫中,太后和皇帝都在。 “四哥儿睡了吗?”太后问道。 “还没,刚哄着吃了点东西。”贵妃说道,跪坐下来,“娘娘,您让郡王搬你宫里住了?” 太后嗯了声。 “让他再住那边,我不放心。”她说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次刺激受大了,要是再见到那些东西,可真千防万防的也防不住烧了房子。”太后说道,一面又看皇帝,“你说衢州的那些东西怎么办?都砸的不像样子了,要是被衢州那边知道了,别生了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的!那是他们的儿子干的! 贵妃咬牙。 “把那里封起来,让人慢慢的收拾。”皇帝说道。 略说了几句话,疲惫的太后就让他们告退了,才走出宫门,贵妃就忍不住急急开口。 “陛下,让郡王搬来太后宫里不好吧。”她说道,“他都这么大了,还在后宫里厮混…” 皇帝停下脚看着她。 贵妃被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余下的话便咽了口去。 “等过了这些日子,朕自有安排。”皇帝转过头继续迈步淡淡说道,“他在这里本就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六哥儿,如今出了这种事,怎能赶他出去。” 贵妃应声是,碎步跟上。 “在太后这里,也好说说话宽慰他。”皇帝接着说道,停顿一下,“你要是愿意让四哥儿你过来。” 如今的大皇子,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心,去哪里她都不会放心。 贵妃叹口气。 “太后看一个已经够累了。”她说道,一面又迟疑一下看皇帝,“再说,郡王又对四哥儿有些…” 皇帝停下脚。 “他不是对四哥儿有什么,他是对自己。”他说道。 “陛下。”贵妃上前一步,“您,信郡王说的那些话?” 皇帝转头看她。 “你,信朕说的那些话吗?”他问道。 贵妃被问的一楞,忙要矮身施礼。 “臣妾不敢。”她惶惶说道。 皇帝笑了笑。 “朕说的是,六哥儿出事,是朕的错那句话。”他说道,又转过头看向夜色渐渐遮挡的天空,“如果不是朕赞哄他,他何至于…” “陛下。”贵妃含泪喊道。 “朕,是真的自责,你信不信?”皇帝看向贵妃说道。 贵妃流泪点头。 “臣妾信,臣妾知道陛下难过。”她哽咽说道。 “所以,朕也信玮郎。”皇帝说道。 贵妃神情一怔,最终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看着走走停停的皇帝和贵妃仪仗消失在宫门,站在侧殿中直窗后的晋安郡王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殿内。 夜色已经降临,触目皆是一片昏暗。 “天黑了。”他说道。 天黑了,天黑了。 晋安郡王抬脚迈步在这昏暗中大步向内而去。 身旁的内侍听到了对视一眼。 “掌灯,掌灯。”一个忙说道。 掌灯,掌灯。 一声声传唤绵延而去,一盏盏宫灯亮了起来,在夜色里的宫殿中犹如天上的繁星。 ************************* 多谢盟主12的打赏,多谢大家的和氏璧,多谢大家粉票,盟主12和三月的打赏加更我只能还是欠着,两更能保证,三更始终是达不到,最近的情节也不好写,抱歉抱歉。   ☆、第七十四章 物类(为起点台湾站加更) 这是单独给起点台湾站同学们加更的,咳,最近赌球亏的太惨,所以是个奖金就不能放过,还差四票够拿奖金…还差二票超过首席御医,那家伙更新实在让人憋火!!so,我们压过他吧!!谢谢谢谢。 ********************************* 天色将明未明,院子里一片昏昏。 半芹已经洗漱穿戴整齐,先是到厨房熬了白粥,接着便来到程娇娘的屋门前,还没伸手,门便自己打开了。 亦是穿戴整齐的程娇娘走出来。 “娘子,我们走吧。”半芹笑说道。 程娇娘抬脚迈步。 清晨的巷子一片安静,鸡鸭都还在睡着,狗儿听到了脚步声先是竖起耳朵,但很快就又塌了下去,继续将头埋在腿里睡去。 程平在路口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看到那女子飘飘然而来,暗青的斗篷,挽系在身后的乌发,清晨人少不用藏在兜帽里的白玉般面容,相互映衬,黑白分明,在这冬日清晨的踏雾而来恍若神仙。 “程娘子程娘子。”他笑嘻嘻的迎上去,“这么巧,你去哪里?” 程娇娘在看他的那一刻就站住了脚。 “是。”她待他说完话,便低头答道,“我随便走一走。” 程平注意到她说话时还后退一步,侧身一旁,别说抬头看着自己,连低着头都不正面相对。 这明显就是晚辈面对长辈的礼节,但这也说不通啊,她的长辈可是在那边的大院子里,而且这几日来来去去的。也没见她这个做晚辈的迎送过一次。 程平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僵硬。 又或者是到底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程娘子,虽然说不二卦,但我想再给你算一次…”他忍不住说道。 程娇娘低着头略一施礼。 “不用了,您不用多虑,您算的对。”她说道,“不用多想,是我自己的事。” 程平摸摸头笑了。 是啊是啊。这个娘子这么聪明,聪明的人怎么会被轻易的吓到。 “那打扰娘子了。”他施礼笑道。 程娇娘避开他的礼,屈身施礼说不敢。 程平摸摸头看着这娘子明显不想和自己攀谈,只得抬脚迈步。 他走了几步之后,程娇娘才继续前行,步伐从容踏入晨雾中而去。 “大约我天赋异秉,将来必成大器,别人看不出来,这娘子聪明又有奇怪的命数能看出来。所以才对我如此的恭敬…” 程平自言自语,话没说完,不知被从哪里扔来的菜根打中肩头。 “平哥儿,你可真行。” 旁边一间屋子里探出一个妇人,笑着说道,手里还拿着一个菜刀。 “在这里转了有三天了。真巧遇到程娘子。” 程平的事随着那两个妇人的回来而传遍了南程,刚听到的时候大家认为是程平得罪了程娘子,但两个妇人断然否认。认为不仅没得罪,程娘子还很看重程平,理由是换作你你们难道不会把程平打个半死吗?而娘子不仅没有打,还亲自给程平道歉了。 程娘子如今是南程最厉害也是最受尊敬的人,她尊敬的人,他们自然也要尊敬。 由程计拍板,大家一致通过给程平搭起一个房子,热情相待,但随着程平的归来,发现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对于那娘子来说。就好像从来不知道程平这个人似的,更别提另眼相待了。 于是大家的热情尊敬便立刻散了,不过到底不会像以前那样鄙弃瞧不起一口一个小骗子的。他们以前那样对他也是因为对他身份来历的质疑。 程平给程大老爷说自己的祖父是程家的人,年轻时候去外乡讨生活,便定居在蜀州,又因为贫困,虽然有心但一直无力归故土,叮嘱了父亲,父亲没达成又叮嘱了他,他历经了辛苦才跋涉归来的。 “祖孙三辈了,我生长在蜀州,说的却是地道的江州话。”程平泪光闪闪的说道。 如今对他身份大家没有质疑了,接纳为自己族人,所以态度便不同了。 “也亏你胆子大,骗人家娘子不怕被打了。”妇人接着笑道。 程平也嘿嘿笑了,冲妇人摆摆手。 “大娘子错了错了,这可不是骗,这借口我知道,那娘子知道,旁观的人也知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堂堂正正的事。”他笑道,“世上好些事,看得破,不说破嘛,说破了才是骗人不讨喜。” 妇人呸了声。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她说道,一面挥了挥菜刀,“说话是吃不饱肚子的,你要不要吃煮菜糊?” 程平嘿嘿笑了,长身作揖。 “多谢娘子。”他站起身来,“不过不用了,我去盖房子那里看看,或许指点下风水什么的。” 妇人又呸声。 “指点什么风水,你是要去卖嘴混饭吧。”她说道。 程平笑嘻嘻的不置可否走开了。 “那边盖房子吃的的伙食真不错。”妇人自言自语一句,摇摇头继续剁菜,蹬蹬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渐渐的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鸡鸣狗吠,孩童的吵闹,大人的呵斥充斥,新的一天热气腾腾的开始了。 “…程娇娘,你无耻…” 尖利的女声从院子里飘出来,四周的人听到了都忍不住皱眉。 “程家的人又来了…” “大老爷病了,是他自己的病犯了,整日来娘子这里闹什么…” “娘子也真是好脾气,怎么由着她们来…” “对啊,拿弓箭射走嘛..” 外边的低低议论并没有影响院子里,站在门廊下的程六娘面色铁青,眼中含泪。气息不平的看着屋子坐着的女子。 她依着凭几,端着茶碗,就那样不说不动,如果不是偶尔饮一口水,都要怀疑是不是泥塑石像了。 “现在程家成了满城的笑话!程娇娘,你还姓不姓程!” 程六娘喊道,想到如今的事。眼泪不由掉下来。 以前她特别害怕这个傻儿,害怕的是歪嘴斜眼,口水鼻涕,为此她受过两次的惊吓,晚上还会做噩梦。 现在她坐到了这个女子面前,没有可怕的面容,反而是美艳惊人,没有害怕的理由,但她却心底发寒。那种惧怕不会让她做噩梦,但却会让她半夜里突然醒过来,感受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程家要毁了.. 成了江州府的笑话… 原本说亲的那几个人家已经没了消息… 以前因为家里有个傻儿,与人相处时会被取笑,但那种取笑其实与她无关,也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到她。反而有时候会让她有小小的得意,借着这嘲笑抱怨自己遇到的所有不满意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家里有个傻儿的事了。是程家的事了,程家被这个傻儿告了,官府接案子了,程家的清名全要毁了。 家里有个人如何最多让程家蒙上一层羞,但如果这个家如何,那可就所有人都完了。 有家才有人,没有家她们算什么。 “程娇娘,你不得好死!” 程六娘喊道,站起身来,但她没有机会扑过来。守在门口的半芹起身挡住了,院子里的早就戒备的随从也抬脚过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 程六娘推开半芹。恨恨的看着屋中依旧闲闲的程娇娘,转身拭泪跑开了。 “程娇娘,你欺家灭祖,违天伦,做出这样的坏事,不得好死!” 街门咣当,哭声渐渐远去,院中安静下来。 “其实得不得好死,跟做过什么事没有关系。” 程娇娘说道,坐正了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 廊下的半芹噗哧笑了。 “娘子,你倒是认真的听认真想了啊?”她说道,带着几分嗔怪。 “听啊,说的挺热闹的,声音也好听,比程大夫人好。”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今天还有人来吗?” 半芹听的又笑了,带着几分无奈。 因为那日程大老爷在门前晕倒抬了回去,虽然保住一条命,但大夫是再不允许下床了,说再如此一次,就大罗神仙也难救了,程家就乱了套,程大夫人带着人打了过来,当然不可能如愿,但自此后,家里常常有人过来,或者斥骂,或者痛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轮番。 原本以为程娇娘会不许这些人进门,或者按照曹管事和半芹的建议换个地方住,但一向喜欢清净的程娇娘这次却没有走,反而还允许程家的人进门。 虽然从来不接她们的话,但似乎听的还挺认真。 半芹并不担心程家这些人言语会对程娇娘造成什么伤害,她只是觉得奇怪。 “娘子,你何必浪费时间呢。”她说道。 娘子从来不是那种人,她既不会跟别人言语啰嗦,也不会听别人言语啰嗦。 程娇娘正伸手束起臂绳,闻言微微顿了下。 “我只是,不想自己太闲了。”她说道。 闲了就会想的多,她现在不能想的多,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想来做,想的太多了,她怕自己会撑不住。 睁开眼就出去走,白日里人来人往说话哭骂,拉弓射箭,习字看书,夜晚来临的时候闭眼睡觉,这样才好,才好。 半芹垂目,不忍再看她的眼,上前过去帮她束扎臂声,取下墙上挂着弓箭。 一日复一日,日落日起,腊月里的年的气氛更加的浓烈。 但深宫内殿里却并没有一点喜气。 一座宫殿走廊里两个内侍急匆匆走过,手中拎着一个大木桶,其中装着衣衫散发着屎臭,所过之处两边的内侍宫女不由皱眉,还有人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但他这个动作才做,旁边就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下。 “你不要命了。”那人低声警告道,又冲殿内的方向看了眼。 那人忙吐吐舌头垂下手。 “六哥儿,换好衣服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卧榻边晋安郡王撩衣坐下,伸手端过一旁几案上不知道是第几碗的饭。 卧榻上二皇子盘膝而坐,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意,头上的伤布已经摘下来了,换成了帽子,盖住了伤口,看上去就和以前一样,但那随着笑流下的涎水,以及呆滞的眼神提醒着眼前的人,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张开手挥舞了两下,口中发出没有意义的啊啊声。 晋安郡王忙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免得打翻了碗,一面带着笑继续哄着。 “吃饭,吃饭,吃了饭哥哥带你玩。”他说道。 银勺将金碗里的饭送进二皇子的口中,咽了一半流出来一半,滴落在口水巾上,看上去让人有些反胃。 一碗饭喂了一半洒了一半,临到最后还被猛地挥舞的手打翻了,叮当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晋安郡王的身上也不可避免被洒了许多,内侍们忙跪在地上擦拭。 “殿下,您去换换衣裳..”一个内侍小心的说道。 面前晋安郡王端坐如石塑,看着卧榻上二皇子挥舞着手,流着涎水咿咿呀呀,似乎没听到内侍的话。 “六哥儿,你这是病,是病。”他忽地说道,伸手按住二皇子的肩头,“既然是病,我带你去治病,治好你的病。”   ☆、第七十五章 有心(正常二更+盟主三月打赏加更) “胡闹!” 啪的一声脆响从宫殿里传出来。 门廊下的内侍宫女便又退开几步,这让走过来的贵妃有些不解。 “又怎么了?”她问道。 “回禀娘娘。”一个内侍施礼低声说道,“晋安郡王在里面呢。” 他在里面也不奇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还没收魂压住惊呢,一直住在太后宫里。 贵妃撇撇嘴。 “天还早呢,郡王怎么不在庆王那里?”她说道。 二皇子摔伤五日后就醒过来了,但正如太医所说的那样整个人都痴傻了,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话也不会说。 看到这样子,皇帝和太后也彻底凉了心,让太医继续调治,但心里已经知道无望了。 就在三天前,皇帝下旨封了二皇子庆王。 由于子嗣艰难,皇帝刻意将封爵推后,大皇子是在十岁的时候才封了宁国公,至今还未进封郡王,更别提封王了,而二皇子今年才七岁连国公都还未封,竟然一步封王,这是很不合规矩的事。 但朝中没有一个大臣上书反对,二皇子明显已经废人一个了,封了王,一算是冲喜,二来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呵护。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刺激一个父亲自讨没趣,也没必要去和一个废人亲王过不去。 内侍左右看了看,又上前走了几步。 “就是因为庆王的事闹起来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贵妃的心顿时又揪起来了,斗篷下的手不由攥起来。 “又怎么了?”她问道。 内侍叹口气。 “说要带庆王殿下出去找大夫治病。”他说道,一面摇头。 出去找大夫? 贵妃一愣。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太后拍着几案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无奈看着眼前跪坐的少年人。 明明这些日子就在眼前,怎么还是觉得突然变瘦了一般。 眼底都发青了。头发倒是挽的整整齐齐,可是衣角上几滴明显污渍让整个感觉都不对了。 “你们是怎么照看郡王的!” 太后突然怒喝道。 门外的几个内侍立刻涌进来跪下连连认错。 “娘娘。”晋安郡王说道,“这不怪他们,是我要照顾六哥儿的。” 太后看着他叹口气。 “玮郎。”她说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娘娘,娘娘,先别管我什么样。先想法子治好六哥儿…”晋安郡王跪行向前几步,急急说道。 “玮郎!”太后提高声音喝道。 晋安郡王抬头看着她。 少年人大大的眼遍布血丝,满脸的倔强的哀伤。 太后的心又软了下去,叹口气。 “醒醒吧,治不好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不,不,还没到最后呢。”他说道,摇头不停,“我还想听他喊我哥哥。我还想陪他去玩,我还想试一试。” 他说着俯身叩头在地。 “娘娘,让我试一试,让我试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没拉住他,让我再试一试,也许能把他拉回来….我想听他喊我哥哥…娘娘。我要六哥儿,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娘娘…” 太后的眼泪滚滚而下,抬手掩面。 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 杜鹃啼血猿哀鸣也便是如此吧。 “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大夫的?”太后哽咽问道。 ………………… 贵妃在窗边来回走了几步,神情有些焦急,正等的不耐烦的时候,见一个宫女急匆匆进来。 “怎么样?”贵妃忙问道。 “太后同意了,又请了陛下来。”宫女说道。 贵妃吐口气难掩喜色合手念佛。 “那陛下怎么说?”她忙又问道。 “陛下也同意了,说要成全郡王的赤诚之心。”宫女说道。 赤诚之心… 贵妃嗤声笑了下。 “陛下还谢郡王了呢。”宫女想到什么又说道。 贵妃皱眉。 “陛下谢他?谢他什么?”她问道。 “说什么代陛下尽心什么的。”宫女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奴婢听得也不清楚…” 贵妃摆摆手。 反正肯定的是晋安郡王要带着庆王出宫寻医… “他们要找的大夫是哪里?”她想到什么忙又问道,“去请了吗?” 宫女忙摇头。 “娘娘,不是请大夫来。说是要出去见大夫。”她说道。 什么? 贵妃吓了一跳。 “是郡王要带着庆王出宫见那个大夫去。”宫女说道。 “为什么?”贵妃问道。 “郡王说请大夫来的话一来一去的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带去,庆王的病越早看越好什么的。”宫女一面想一面说道,又有些讪讪,“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奴婢听不太清…陛下和太后就同意了。” 贵妃也不再问了,满心满耳都是出宫去找大夫这句话。 这两个讨人眼的家伙终于要出宫了! 庆王还好,不过是一个傻子,晋安郡王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看到了,倒不是因为嫌弃那莫须有的所谓的送子童子,而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 想到去太后宫中的几次,那跪坐在一旁的少年人,总觉得脊背发寒。 也不管是不是什么做贼心虚吧,反正她就是不想见到他。 赤诚之心,赤诚之心太好,干脆将这赤诚之心做到极致,治不好庆王,这辈子都别回来了才好。 这辈子都不回来… 贵妃的脚步一顿,心跳加速… 那一次心愿未能达成,那么这一次… “奴奴。”她喊道。 一个宫女悄无声息的从一旁走过来。 贵妃招手让她上前。低语几句,那宫女点点头退出去了。 寒冬腊月,京郊附近的河水不少都上了冻,正是钓冬鱼的好时候。 此时河边一处茅棚里围坐七八人,有老有少,仆从侍立。 河边传来一阵叫好。 “看来君言的鱼儿上钩了。”茅棚里的人笑道,一面站起身来。看着河边走来的三人,其中一个面带红光,正是高凌波高通事。 “我往日也不爱钓鱼,就是嫌弃费工,没想到这冬日的鱼倒是好调。”他笑道。 “通事大人这话差矣。”有人笑着说道,一面伸手指着河上,“可不是谁都能说钓就钓上来的。” 大家都回头看去,河边散步很多人,有收获的也有两手空空的。 对于这种恭维拍马屁高通事一向不反感。他认为人家既然有心讨好,何必非要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羞辱为难人呢,他高凌波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哈哈笑了。 正笑着有马车疾驰过来。 “厨娘请来了。”一个男人说道。 大家便都看过去,见车上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相貌平平。穿着打扮干净整洁,裹着一件连帽斗篷,虽然色泽暗沉。但其上一圈狐狸毛可以显示其造价不菲。 如今这些好厨娘被人追捧的不像话,收益也是颇丰,穿金戴银也不稀罕。 只是这个厨娘也太年轻了些吧? “这位半芹娘子做得一手的脍鱼。”有人给大家解惑道。 半芹?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不远处盘坐在木板上钓鱼的一个人转过头来,毡帽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又一个半芹? 周家的一个,张家一个,哦,对了,这便是程家那个,就是她交换了张家老太爷的婢女。 秦十三郎笑了笑。看着那个婢女落落大方的冲那边的升朝官大人们施礼,没有丝毫的卑怯,然后不多言解下斗篷。束起臂绳,接过高通事钓的鱼儿到一旁忙碌起来。 高通事等人便重新归坐茅棚下围炉说笑,才说笑一刻,那边的脍鱼就盛上来了。 看着摆放在青瓷盘中的鱼片,薄如蝉翼,吹弹可破,高通事不由点头赞了一声好。 “这是我们家独有的料汁。”半芹说道,一面将几个小碟子摆过来。 高通事夹起鱼片沾了入口,顿时嗯了声,连连点头,随着鱼片在唇舌的散开笑意也在脸上散开。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字。 这话让周围的人终于放下心来,纷纷笑起来。 “只怕这些不够吃。”有一个凑趣道。 “你这小子,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你钓鱼?”高通事笑道。 这边尚未有人说话,旁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小侄正好钓的鱼儿来孝敬大人们。” 大家扭头看去,微微惊讶。 “小秦郎?”有人脱口道。 秦十三郎再次冲他们施礼。 “十三见过大人们。”他说道。 高通事面带笑意让他起身,一面看着秦十三郎,他当然认得这少年是谁,按理说高家和秦家还是亲戚呢,同为皇亲国戚,但自来两家并没有什么来往。 “小侄斗胆献鱼,是嘴馋了,还望叔叔伯伯们不要笑我。”秦十三郎嘻嘻一笑说道。 原来如此。 不过没人答话,大家的视线都看向高通事。 “馋了就吃嘛,又不是外人,哪里还用自备食材。”高通事笑道。 在场的人这才都笑了纷纷跟着说笑,秦十三郎笑着将鱼篓递给随从,那边的半芹伸手接过,略抬眼看了秦十三郎一眼低头忙碌去了。 这边秦十三郎自然不能在这些长辈面前入座,而是就在一旁设了个小几子坐着。 高通事含笑问了他学业。 “如今腿脚好了,便不能肆意耽误了。”他说道,带着几分长辈关怀。 “是,请了老师正在赶功课,三年后要下场,今日是偷闲出来。”秦十三郎笑道。 说了几句话脍鱼又做好端了上来。秦十三郎吃了一些便起身再三道谢告退,高通事等人自不会挽留,看着他带着小厮离开了。 这边半芹也告退。 “哎,还没怎么吃呢。”大家惊讶说道。 难不成是酬金给的不满意? 半芹施礼一笑。 “已经四条鱼了,这脍鱼虽然好吃,但不能多吃,易伤脾胃。”她说道。 还有这一说? 大家哦了声将信将疑。半芹并没有再多说施礼告退了。 “这厨娘应该说的不假,都道她伺候张老太爷知晓养生饮食调理饭菜极其用心,有人学了她的法子熬了茶汤,听说多年的老寒腿都缓解了很多。”有人给大家解释道。 饮食调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一听就都懂了,而高通事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谁?”他皱眉问道,“这是谁家的厨娘?” “这是张江洲家的,是张老太爷的专用厨娘。”那人说道。 张江洲! 高通事的脸顿时沉下来。 “大人。”那人陪笑,“其实上一次的事。江州也算是帮了咱们呢。” “帮着定了王步堂的罪吗?”高通事哼声说道。 “可他也没让陈绍等人如愿啊。”另一人说道,“大人,你想,如果不是张江州出来插一脚,说不定至今撕扯不清,拖得越长。牵扯的人和事越多…” 倒是如此,如今虽然不甚满意,但也好在勉强站稳了脚。 高通事面色微微缓和。但还是冷笑一声。 “那他可不是为了帮我。”他说道。 那自然是,人人都只会为自己。 “大人,我们如今不需要他来帮我们,只要不去帮别人,给我们添乱就可以了。”那人低声笑道,“而且,大人,我这次去张家借厨娘,可是提了与大人你同游,张家。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面子。 高通事的面色终于好了。 坐着车回到家中的时候,高通事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在书房里和清客们说了今日的事。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清客们纷纷施礼说道。 高通事啧声。 “一个小孩子嘴馋讨口吃的。一个借了厨娘做个鱼,这有什么可恭喜贺喜的!”他嗔怪说道,“你们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个清客说道,“那小秦郎真的只是为了一口吃的?那张家真的是为了借个厨娘?大人,你想的太少!” “不是这个,那还是什么?”高通事含笑问道。 “自然是,皇嗣..”清客低声笑道。 高通事脸上的笑意散开,捻须没有说话,眼中却掩不住几分狂喜与得意。 没错,皇嗣,如今皇帝只有唯一的皇嗣了,朝廷的这些人是时候掂量掂量考虑考虑了。 “大人,宫里来人了。” 门外的通传让高通事一惊,忙让人请进来,待听了贵妃让人传的话,高通事沉下来脸。 “胡闹!”他竖眉低声喝道,“做什么画蛇添足的蠢事!这时候,别人巴不得往你身上泼脏水呢,还不躲远点,如果是以前倒也值得下手,但如今大虫已经失去爪牙,变成了猪狗不如,还浪费什么心思!” 就如同苍鹰要看的只有自己的同等对手或者更高的对手,根本不需要多看蝼蚁一眼,现如今他们就是这个苍鹰,而那庆王就蝼蚁一般。 这都是命啊。 高通事再忍不住抚着几案笑起来。 --------------------------------- 四千字,今天一共更新一万一千多字,嗯,可以充作一次加更了。 谢谢大家,六月度过,七月继续。   ☆、第七十六章 借问 “好冷!” 一阵寒风吹过,一个将官说道,一面用力搓手。 临近年关,西北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裹着厚厚的皮袍,冷风依旧吹得人骨头发寒。 他这个老将都觉得如此,不知道年轻人还受不受的住。 “周小哥儿,怎么样,冷不冷?”他说道,看向一旁马上的周六郎。 短短月余,京城来养尊处优的少年郎已经被西北的风吹的变了样。 纵然裹着厚厚的斗篷,带着大大的毡帽,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一层皴,露出的耳垂上满满的冻疮。 “冷。”周六郎说道,说着笑了,“不过能忍。” 那将官哈哈笑了,说了声好。 “快要过年了,到时候看看咱们西北年的热闹。”他说道,一面调转马头,“走了。” 一行人驶入营堡,踏过街上顽童们扔的爆竹,径直进了官厅。 周六郎进了自己的屋子,虽然亲兵已经提前加热的了火盆,屋子里却依旧透着寒气,周六郎摘下帽子搓搓手放在脸上耳朵上暖一暖。 “管勾。”亲兵从外边进来,递来一个大大的包袱,“您家里送来的东西。” 周六郎让他放下退了出去,待暖了暖身子才走过去打开,无非是家里送来的衣裳鞋袜等等,还有一摞家书。 周六郎拿起来,一一翻过见有父亲的母亲的弟弟妹妹们的,他的嘴边浮现一丝笑意,不管什么时候,家人的关心问候都是让人心中暖意浓浓。 还没开始看,又有亲兵进来了。 “管勾。这里还有你的信。” 还有?没有和家人的在一起,莫非是…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心跳加速,伸手接过一眼认出是秦十三郎的笔迹,可不是嘛,还有他。 周六郎笑了笑坐下来抖开信,才看了没几行屋门外又有脚步声。以及传来亲兵和人的说话声。 “管勾,一个山阴寨下的叫徐茂修的求见。”亲兵掀帘子进来说道。 徐茂修? 周六郎皱眉,自从来了西北后,一来官兵有别,二来也不在一个营堡,所以一直并无来往。 “让他进来吧。”他说道,将手中的信放下。 徐茂修迈进屋内,冲周六郎施礼。 二人相对沉默一刻,气氛有些尴尬。 “这个给大人你..”徐茂修先开口说道。一面递过来一个瓷罐。 “这是什么?”周六郎看着绷着脸问道。 “一些防治冻疮的药,抹在皮肤上就好。”徐茂修说道,“是妹妹….哦,不是,是程娘子让捎来的。” 程娘子… 周六郎只觉得后背有几条虫子爬,不由站直了。 “我。我才不用这个。”他说道。 徐茂修将瓷罐往桌子上一放,竟是不多说调头就走了。 “喂。”周六郎喊道,“拿走你的东西。谁要这个。” 他嘴里喊道身子却没动,也没有愤怒的有骨气的拿起瓷罐扔出去。 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脚步声远去了,周六郎的视线才落在瓷罐上。 防治冻疮的药膏….. 他不由咧嘴笑了,又猛地收住笑。 干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周六郎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眼神躲闪一刻,迟疑一下还是抬脚走过去,想要伸手又不敢伸手,伸着脖子看瓷罐,似乎这是什么奇怪的又吓人的东西。 防治冻疮…哼,也就女人们才会惦记这个… 周六郎裂开嘴笑了。要忍住却又忍不住折腾的憋得脸通红。 周六郎宅院外的街道上,徐茂修也正含笑而行。 “三哥,干吗分给那小子一罐嘛。妹妹又没有说给他。”徐棒槌拉着脸不高兴的说道。 “人生在世,相识也是缘分嘛。”徐茂修笑道,“再说,这小子也还不错,就要过年了,大家同喜同乐吧,人生不易,还是多一些快乐吧。” 什么跟什么啊,一句也听不懂,徐棒槌皱眉。 “那我不管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反正你把你的药膏送人了,你别用我的。”他哼哼说道。 徐茂修哈哈大笑,抬脚踹了他一下。 “快走吧,赶回去忙年去。”他笑道。 ……………………………………. 皇宫里年的气氛全无踪迹,风穿梭其中,越发显得阴冷。 急匆匆走进贵妃殿中的高通事面色也是阴沉。 “又有什么事?越这个时候娘娘怎么越不懂事了?”他低声不客气的说道。 贵妃没理会他的不悦,急匆匆左右看看,走近几步。 “这个时候才要紧。”她急道。 “怎么了又?”高通事问道。 “你知道晋安郡王去找哪个大夫了吗?”贵妃说道。 高通事吐口气,就知道别指望这些女人们能考虑点大事…. “他找哪个大夫我都不在乎,他要是找个神仙来倒值得一说。”他说道。 “可不就是找的神仙嘛。”贵妃急道。 高通事伸手扶额。 “娘娘,你想说什么?”他干脆开门见山问道。 “他要是真的把庆王治好呢?”贵妃压低声音说道。 高通事失笑。 “你别笑。”贵妃焦急说道,“那个神医可真说不定能治好的!看看陈绍他爹,还有吃金石的童道士…” 这些市井传闻高通事自然也听过。 “是那个万贯钱卖命的神医?”他神情一怔说道。 “是啊,万一真的…”贵妃急道。 这个晋安郡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并没有说是找哪个大夫,看似没头没尾的乱问一通,突然说走就走了,等她问清楚是找哪里的大夫,人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要说这小子没有别的心思防备着什么,鬼都不信! “不是说那就是个神棍嘛,人都说了那人不是大夫,是手里有正巧对症的秘方,其实也没什么厉害,要不然怎么治了那几个人后便消声觅迹了。”高通事迟疑一下说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也对症呢?”贵妃说道。 “万一?万一真要治好也还是受过跌损,跟大皇子也是不能比的…”高通事说道。 “他不能被治好!”贵妃打断他急道。 高通事猛地抬眼看向她,神情肃重。 “这么说,那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有心人构陷了?”他一字一顿说道。 贵妃看着他眼神闪烁。 “不是的,哦,是,是,哎呀他只是一个孩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她说道,“我是怕小孩子醒来了,被人有意教乱说话,你要知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你看你都起了疑心,皇后一定不会放过的…” 高通事看着她面色阴沉,重重的吐一口气。 “那个大夫现在在哪里?”他扶着几案眯起眼慢慢问道。 *********************************************** 月初求保底粉红,谢谢谢谢。 推荐:《朱红》 无名指的束缚 书号3186832 深宅大院一出戏, 脸带笑,口似蜜,心藏刀,自强才是出路。   ☆、第七十七章 知道 “你说要做什么?” 秦侍讲有些惊讶的问道,看着面前坐着的秦十三郎,饶是在自己家中也压低了声音。 “阻止郡王带着庆王去看病?你疯了?” 如今宫中庆王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而晋安郡王带着庆王外出找大夫求医的事,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晋安郡王这样做无可厚非,皇帝也同意,正是父慈兄友血亲之情应该做的事。 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去阻止,才是反了人伦天道常情的,别说要被世人骂,身家不保也是一眨眼。 “程娘子好容易才压下自己的神医的名头,我是怕这一次给她带来不如意….”秦十三郎笑道。 秦侍讲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面色越发沉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沉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秦十三郎笑了笑,“我只是想凡事都有两面性,有好的就坏的,有人喜欢的就有人不喜欢的,有人想做的就有人不想…” 啪的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秦侍讲的手拍在几案上,面色沉沉。 “十三,你想的太多了。”他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是第一个反应。”他说道,“人第一个反应往往都是不现实冲动的。” 秦侍讲看着他面色依旧沉沉。 “十三,你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什么的。”他说道,“你要知道,有些事是想都不能想的,尤其是这种大逆不道又无凭无据自以为看透人心胡乱揣测的事!” 他说道最后提高声音重重。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从来都不是大道!” 秦十三郎低下头俯身施礼。 “谢父亲教诲。” 秦侍讲看着他沉默一刻。 “那你第二个反应是打算做什么?”他问道。 “我想给她写封信,讲一讲京城最近发生了什么新闻。”秦十三郎笑道。 秦侍讲看着他一刻。 “虽然我没有亲见过那位程娘子。”他忽的说道,“但就这几件事来说,她与你是完全不同的。” 秦十三郎难掩惊讶的看着父亲。 他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当时可能瞒过了父亲。但不可能永远瞒住,父亲知道程娇娘他不惊讶,惊讶的是父亲的评价。 她与他是完全不同的? 她为什么和他不同….她与他明明是相同的…都是曾经身残..都是清楚明白的人… 秦十三郎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起来,其实这句话也没什么,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但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说她和他不同,就好像一道鸿沟永远不能跨过,没有交集…. “父亲..”他急急开口,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就是想开口。想要说话。好像只有这样就能打破这句话。 “她为什么能说动张江洲?”秦侍讲没有接他的话。继续说道,“因为她是正道,且不管高通事陈相公他们明里暗里真真假假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管张江洲他与公与私有什么计较。她就堂堂正正的摆出来,把自己的私心摆出来给他们看,不遮不挡不阴不谋,这叫什么?这就叫邪不胜正,以正为奇,这就是世间大道。” 秦十三郎面色微微发红,坐正了身子。 是的,没错,她就是这样。不遮不挡不藏不瞒,遵规守据,方正而行。 “这个小娘子,别的不说,单就一点我很佩服。”秦侍讲说道。神情缓和几分,拂了拂衣袖。 秦十三郎看着父亲带着几分好奇,哪一点? “金针神技让瘫痪的陈老太爷三日坐起,夜中闭门酒菜为药让已经断了气的童内翰回阳,你乍听会怎么想?”秦侍讲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不瞒父亲说,我也是想到怪力乱神了。”他说道。 “你尚且这样想,更不用说那些凡夫俗子市井男女。”秦侍讲说道,“有这样的神技,必然名动天下财源广进,但她却能急流勇止,硬生生的将名头按了下去。” “父亲,这样做是对的,要不然就落了鬼神道,就如同那太平道弥勒教,纵是得天下信众,最终只不过是做个朝廷的刀下鬼。”秦十三郎说道。 “这世间的事,看破的时候就会觉得容易,身在其中收放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乱花渐欲迷人眼呐。”秦侍讲说道。 他说到这里看着秦十三郎。 “十三,你觉得这样一个看的清还放得下的人,还需要你提醒吗?” 秦十三郎微微一怔。 “儿子,看来你真是关心则乱了。”秦侍讲忽的一笑。 关心则乱…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跟他开这样的玩笑,秦十三郎的脸色微微红了下。 “看来你真是忘了。”秦侍讲摇头说道,看着他伸出三根手指,“她有三不治的规矩。” 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之人不治,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十三郎心中念过,神情一顿。 非必死之人不治! “所以说,规矩是个好东西。” 秦侍讲说道,一面重新拿起书卷。 秦十三郎沉默一刻。 “父亲,您是不是也不希望庆王治好了…”他低声说道。 秦侍讲握着书卷抬起头。 “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事。”他说道,“人都要认清现实。” 秦十三郎应声是起身告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 “如果,规矩只是规矩,而她能治呢?”他低声问道。 毕竟痴傻儿被治好的例子就活生生的摆着呢,说她不会治可信吗? 就连他和父亲不是也不信吗?他们只是信她这个规矩是个好规矩而已。 “那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秦侍讲看着他说道,神情淡淡,“你提不提醒都无关紧要。” 秦十三郎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行走在廊下的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又笑了自言自语,“所以,自己做自己的选择,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 他说完加快脚步疾步而去。 而与此同时不止一匹快马从京中奔驰而出,虽然出自不同的城门,但最终都汇成一个方向而去。 ……………………………. 夜色沉沉中,厢房里还亮着灯。 半芹披衣而坐,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封信,而在几案上,还摆着一封信。 几案上昏昏的灯照着她的脸,似乎有些发白。 远处隐隐有狗叫响起,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半芹猛地坐直身子。神情有些紧张。捏住衣襟。侧耳倾听,细碎的脚步声马蹄声若有若无。 “什么人?” 门外传来守夜的随从的低声呵斥。 果然又来了! 半芹站起身来,门外的说话声听不到了,但很快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曹管事。” 半芹打开门。看到灯笼下站着的果然是曹贵。 曹贵面色沉沉,冲她做个手势,半芹便带上门跟出来走进旁边的院子。 “又一封…” 半芹喃喃,看着曹管事手中递来的一封信。 “这次是哪家?”她问道。 “还说是周家。”曹管事说道,苦笑一下。 一晚上周家送来四封信,周家这个锅背的可真够大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当初离京时老爷说的,不管想还是不想,这辈子他们周家都跟着娘子绑在一条绳上了。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人和家族不可分,这个人有事,这个家族必然脱不掉干系。 所以事关这个程娘子的事,周家脱不掉干系。他们是最好的靶子,最合适的抵在前面的锅。 “京城一定出事了。”曹管事说道。 “叫醒娘子吗?”半芹问道。 曹管事吐口气,看着手里的信,只觉得沉甸甸。 “叫吧。”他说道。 屋内火盆暖暖,烛火明亮,照耀着看信的女子。 “…从天黑就开始有人来…我真以为是老爷送来的…但老爷不可能连着送四封信来….”跪坐在门廊下的曹管事说着经过。 程娇娘很快看完了四封信嗯了声。 “我知道了。”她说道,起身。 半芹和曹管事看着她,等待指使,却见她似乎是要接着去睡。 “娘子,是什么事?要紧吗?”半芹只得开口问道。 程娇娘回头看她,笑了笑。 “这几封信上都说了些京城最近的新闻,然后就是问候一下我,没什么要紧的。”她说道。 京城的新闻.. 曹管事心里明白了,果然是有事提醒,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俗语说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这样一日三四封信,不同的人家打着周家的掩护递来,可见事情一定不一般。 曹管事眉头凝滞,不过既然已经给这娘子示警了,那还是值得松口气的。 半芹可没曹管事这般想的多,娘子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她松口气,。 “那娘子,我们明日还走吗?”她问道。 “当然。”程娇娘说道。 随着年节的临近,程娇娘曾说过要去凉州的事终于开始施行。 京城的年礼店铺的红利给他们足够的钱粮行远路,半芹也希望能躲开程家人得个清净,反正大家的家都不在这里,也不用忙年祭祖什么的,于是在其他人忙年的时候,他们则忙着准备远行。 这几日已经准备好车马,选定明日启程上路。 “娘子,打扰你休息了。” 半芹和曹管事施礼告退,烛火熄灭,屋门拉上,夜色重新陷入安宁。 半芹却没有再睡着,和衣迷糊一会儿,看东方发白便起身准备做饭,而随着天光一点点亮起,门外走动声,车马声,低低的说话渐渐热闹起来。 “站着,你找谁?” 在这热闹中响起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 “我是京城来的,想要拜见一下程娘子。” 又是京城来的?还有信送来吗?半芹停下了手,迟疑一下打开门。 门前几步外站着一个裹着大斗篷带着兜帽的男人,正随着周家人的询问掀开兜帽,露出年轻的面容。 他听到开门声也看过来,晨光中对着半芹露出微微一笑。 “啊,是,是你啊!”半芹惊讶的失声说道。 “姑娘还认得我,真是太好了。”年轻人微微一笑,眼中难掩喜悦。 当然认得,那次娘子晕倒要不是他只怕还醒不过来呢。 半芹忍不住踏出一步。 “这位公子,您怎么来了?”她问道。 自从那次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有时候想起来还有些恍惚,好像从来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似的。 真没想到竟然这样突然就出现了。 少年郎君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四周,视线慢慢的扫过忙碌的正在装车牵马的周家随从们。 “你们,这是要走了吗?”他问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半芹觉得晨光中这少年人的笑突然变得有些冷峭,她不由怔了下。 “是啊,我们正要出门去。”她说道。 少年人哦了声,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眼神却幽沉下去。 “这样啊,那真是巧啊。”他慢慢说道。   ☆、第七十八章 家门 巧? 这是什么巧? 他来上门,她们要出门,晚来一步不就见不到了,这怎么是巧?哦,也对,也是巧,晚来一步就见不到。 “那公子你稍等…”半芹笑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进门。 “半芹,和娘子说再去掉两辆车咱们能走得更快些…” 曹管事说着话从另一边走过来,陡然看着门前站着的少年人站住了脚,待看清来人更是惊讶。 “哎,你,你,你不是那个…..” 夜间山谷,狼嚎,大斗篷下的泼皮少年….. “引来狼群的那小子吗?”曹管事伸手指着说道。 晋安郡王冲他微微一笑。 “是啊,我就是。”他说道,又点点头,带着几分自嘲,“我就是引来狼群的那小子,以前是,现在又是。” 什么? 曹管事皱眉,什么以前是,现在又是?又是什么?又是引来狼群吗? 还没等他再问,半芹从门内出来了。 “公子请。”她笑说道,一面让开。 晋安郡王却没有立刻抬脚,而是似乎迟疑一下,他抬头看向门内,这个院子很小,小到似乎迈过大门就能直接迈进屋子一般,所以门开着,他一眼就看到廊下站着的女子。 还是那一袭素色襦裙,裹着黑色的大斗篷,精致的白皙的面容,黝黑的双眸,神情淡然的看过来。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都是这般,寒风吹过,撩动她的斗篷头发,晋安郡王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夜风呼呼跳跃的篝火前站着的女子,明明那么瘦小,但却如同定海针一般,让四周的人喊马嘶狼嚎都变的无关紧要。 “烧,它们的。鼻子。”她拿着火棍说道,笃定,淡然,无惧。 烧它们的鼻子! 烧它们的鼻子! 烧它们的弱点! 晋安郡王深吸一口气抬脚迈步。 半芹跟着要进去,被曹管事在后拉住。 “这小子来干什么?”他问道。 半芹摇摇头。 “别耽误了咱们起程.”曹管事说道,看向门内,眉眼疑虑,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晋安郡王坐下,半芹低头捧来茶,便退到一边。 “没有耽误你们的行程吧。”晋安郡王开口第一句话说道。 半芹不由看他一眼。 程娇娘略一还礼没有回答。 晋安郡王笑了笑。端起茶一饮而尽。转手又递给半芹。 “再要一碗。”他说道。一面笑了笑,“要是有点心的话也给来一些。” 这是…没吃饭吗? 半芹看着这少年,才注意到他眼中红丝遍布,一脸疲惫。 是连夜赶路了吗? 她忙应声是起身出去了。 曹管事站在院子里看着半芹在厨房忙碌一刻端着茶汤和糕点小菜出来。 “怎么又吃起来了?”他忍不住低声说道。一面抬头看天,“时候可不早了。” 半芹反倒有些奇怪。 “曹大叔,你怎么了?怎么很着急?”她问道。 曹管事被问的愣了下,又苦笑一下,吐口气看向屋内。 “我怕再不走的话,会来不及…”他喃喃说道。 伸手捡起点心一口吃下。 “烫烫。”半芹忙喊道。 但还是晚了,晋安郡王掩嘴嘶嘶几口凉气,忙又端起一旁的茶喝。 “失礼了失礼了。”他一面抬袖子掩嘴含糊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自己端起水来慢饮。 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碗茶汤。少年人的面色红润了很多,他带着几分精神打量屋内。 屋内昨日已经简单的收拾过了,显得有些空荡荡。 “真是,对不住。”他笑了笑,伸手抚着膝头说道。“只怕要让娘子不便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没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说道。 没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声音沙哑粗糙,居高临下看去,渺小又单薄。 一如既往。 晋安郡王只觉得鼻头忽地一酸。 其实算起来,他们见面相处屈指可数,而见面相处的时候说的话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晋安郡王都记得。 “那这一次,不知娘子还能救我否?”他慢慢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你不需要我来救你,我怎么能救。”她笑道。 半芹跪坐在门边有些出神,耳边似乎响起另一个半芹的声音。 “哎呀,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由笑了笑,低下头。 “我叫方伯琮。”晋安郡王笑了笑,抬起头收起笑整容说道,“这个是我父王给我起的名字…” 父王… 半芹猛地打个机灵抬头。 什么? 那边曹管事在院中站的有些不耐烦,干脆走过来廊下,冲半芹打手势,才伸出手,就听到屋内少年人的自报家门。 “....我还有个名字,是皇帝给我起的,也就是现在叫的名字,我叫方玮,封号晋安。” 曹管事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跌倒,伸出的手没有做出手势而是指向屋内。 方!封号晋安! 天下姓方的人很多,但能得到封爵的可就只有一个家族,那就是方氏皇族。 晋安郡王..晋安郡王! 竟然是他! 京城!京城!曹管事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京城的新闻不会说的就是他吧。 曹管事和半芹的惊讶晋安郡王并没有理会,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果然并没有被吓到。 “我想大约有人已经告诉你了吧。”他微微一笑说道。 “你是说你的身份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 “是你告诉我的。”程娇娘说道。 “我?”晋安郡王愣了下。 “茶。”程娇娘说道。 茶… 晋安郡王微微一怔,他送过她宫里的茶,可是并没有告诉她是宫里的茶…除非是她在某个场合喝道,且有人说到…某个场合..宫里的贡茶不是谁都能喝道…. “天街赏灯!”他说道,眉头一挑,眼睛一亮,伸出手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晋安郡王便笑了,带着几分猜中的快乐,但快乐总是很短暂,尤其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大约再没有快乐的理由了吧。 “所以我是来求医的。”他说道。 门外廊下的半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过弯了,比起以往听不懂,今日更是起伏转折的令人发晕。 郡王!皇家的人!求医! 这三个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程娇娘哦了声。 “不是我,我是先行一步,病人还在后边。”晋安郡王说道,“我知道你的规矩,所以带着病人来上门问诊了。” 门外的半芹已经放弃了思考,只让话从一耳进一耳出。 而曹管事则依旧在思考,规矩,皇家的人竟然还守娘子的规矩,但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和激动,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自己的规矩得到人的尊重的确很值得高兴,但别忘了世上还有一句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要不然吴起给兵丁吸脓疗伤时,兵丁的老母也就不会大哭了。【注1】 “好。”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了笑,施礼起身。 “他们走得慢在后边,我先一步来找你,找到你真是太好了,那我去接他们。”他说道。 程娇娘起身相送,少年人大步迈出去,带着几分喜悦,门边半芹和曹管事低头施礼相送。 走到门口时,那少年人忽地停下脚。 “哦对了,”他转过身,想到什么似的看着廊下站着的程娇娘,“你是要出门了吗?” 他伸手指着门外,微微笑。 “我有没有耽误你?” 这句话不是已经问过了? 半芹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还要问,似乎不问个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算不上耽误。”她说道,“我前一段没走是在准备,因为要走去的地方行程远,所以准备的长一些,这几日准备好了,至于早一天出发还是晚一天都一样。” “所以,这真是很巧的事是吧?”晋安郡王看着她也是一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容散开,在晨光下闪闪发亮,他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走了。 “他问这个做什么?问了好几遍。”半芹低声说道。 “我不想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曹管事喃喃说道,“我只知道我们到底是没来得及走了。” ************************ 注1《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就是那位杀妻求将的吴公。   ☆、第七十九章 有幸 程娇娘这边发生的事程家的人并不知道,出了这么多事,不管愿意不愿意,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程二夫人伸手掩嘴咳嗽两声,从暖袖中拿出手来,更觉得几分寒意。 “怎么回事?人都死了吗?”她竖眉喝道。 门外两个仆妇忙疾步进来。 “怎么这么冷?火盆都灭也不管吗?”程二夫人喝道。 两个仆妇低着头有些怯怯。 “夫人,没灭。”她说道。 “没灭怎么这么冷?”程二夫人喝道。 “夫人,是如今采买的这批炭不太好..”仆妇低头说道。 程二夫人一愣,接着嗤声笑了。 “这日子要是不想过了,就别过了。”她说道,站起身来,“在这吃喝用上拿我们撒气,还要不要积点阴德啊!” 她最后一句拔高声音送出去。 “自己做的孽,带累一家子跟着受,也好意思说是吃斋念佛。” 这种骂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院子里的仆妇都低着头只当没听到。 “母亲!” 程七娘从屋子里冲出来喊道。 程二夫人的声音停下来。 “七娘,等过了年,你去你外祖母家住几天..”她又说道。 “我不去。”程七娘打断她喊道,“我有家,我才不去别人家。” “最近家里不是不太平嘛,你出去清清静静的多好。”程二夫人皱眉说道。 程七娘看着她,绷着脸一刻。 “这里是我家,别处都不是我家,再好也不是我家!”她喊道,掉头跑出去了。 程二夫人喊了几声没喊住。 程七娘一路蹬蹬径直跑到程大夫人这边的院子里,在院子外站住脚。 往年这个时候,这里是家里最热闹的地方,如云的仆妇请示年节的准备,还有来往送礼的。还有她们这些姊妹兄弟们,都会聚在这里,帮不上忙但愿意看着这份热闹。 但看看现在,别说没有年的味道,冷清的如同没有人气。 程七娘慢慢的迈步走进去。 院子弥散着药味,两个仆妇正在洗漱什么,屋门开着,可以看到其中跪坐翻看什么的程大夫人。 “….这边的钱不能动…”她说道。 “可是夫人,铺子的亏空太大了…供货商们都逼着要呢…”管事低声说道。 “要什么?” 程大夫人尚未说话,屋子里传来程大老爷的喊声。 程大夫人忙冲管事摆手示意。自己一面开口。 “要接母亲和六娘从姑姑家里回来。所以把那边的屋子又布置了一下。”她说道。 屋内程大老爷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程大夫人冲管事摆摆手。管事有些为难但却无奈的抱着账册退出去了。 程大夫人这才抬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程七娘,神情微微一惊,旋即面无表情。 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自己早已经蹬蹬跑进屋内。在程大夫人身边坐下,高声喊道伯母我要吃蜜饯,而程大夫人也会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 从什么时候起,她再没在伯母脸上见到那种慈爱的笑了? “七娘来找六娘吗?”程大夫人淡淡说道,“她还没回来,你先去别的地方玩吧。” 程七娘上前一步喊了声伯母,程大夫人却似乎没听到。 “老爷该吃药了,药好了没?”她对外说道。 便有仆妇应声是,看着人进去。向里间而去,程七娘站在原地越发显得孤零零,她眼中含泪扁嘴,再次调头跑开了。 “七娘子,你要去哪里?” 跟上来的仆妇看着飞也似的程七娘喊道。 程七娘充耳不闻径直向门外去了。 “怎么出去了!”她们喊道。忙追了过去。 出了家门,迎面就是喧嚣热闹扑来。 破烂的巷子里,爆竹声,孩童的笑声,大人的说话呵斥声嘈杂,但这种嘈杂却并没有让人心烦意乱,反而让人觉得…鲜活。 就连程七娘都觉得自己好像岸上的鱼儿重新回到水中。 但是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她竟然没有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而是是在外边,在南程这边感受到! 这可真够讽刺的! 看着这边的程七娘,很多孩童停下笑闹。 程七娘也看着他们,这些穿的破烂,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孩童,都在咧着嘴笑,他们在笑什么?笑自己吗? “滚开!”程七娘喊道,伸手抬袖子挡住头向前跑去,直到在程娇娘的门前被人拦住。 街门大开着,程七娘看到其内坐着好些人,那个女人坐在最中间,所有人都带着恭敬的看着她,就好像大伯父大伯母那样,听到门前的热闹,他们都扭头看过来。 “娘子,那我们先告退了。”程计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这些人退了出去,曹管事摆摆手,拦着程七娘的随从让开。 “程娇娘。”程七娘愤愤的迈步进来,咬牙喊道。 她的仆妇们此时也都忙跟进来,听到这话吓得一头汗。 “七娘,别无礼,要喊姐姐。”她们低声的说道,一面对程娇娘带着歉意的陪笑。 “喊什么姐姐。”程七娘喊道,甩开仆妇们的手,上前一步看着程娇娘,“没有人把她当姐姐,喊你姐姐就是把你当姐姐,你要是信了你才是傻子!” 仆妇们吓的脸都白了。 而屋中坐着的程娇娘却笑了。 “说得对。”她说道,“小孩子最是童言无忌。” “大娘子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仆妇们乱乱说道,不由分说架住程七娘就走。 “程娇娘,你是个傻子,我们没人喜欢你,我们没人喜欢你,你就来害我们吗?没人喜欢你是你的错,谁让你是个傻子,谁让你不讨人喜欢,那是你的错,你为什么来害我们!”程七娘挣扎喊道。 仆妇立刻不管不顾的伸手将程七娘的嘴捂住了。 “等一下。”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要射箭了! 要杀人了! 仆妇们顿时吓得腿一软。 “大娘子…”她们喊道就要跪下。 “你过来。”程娇娘说道,冲程七娘招招手。 仆妇们还要告饶,程七娘已经挣开她们仰着头走过来。 “我不怕你。”她喊道。 “你怕我不怕我,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我也不在意。”程娇娘说道,“你们喜欢不喜欢我,也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也不在意。” 程七娘咬下唇瞪眼看着她。 “你们不喜欢我,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们的错。”程娇娘接着说道。 程七娘绷着脸倔强的看着她不说话。 “不喜欢不是错。甚至欺负人也不是什么错。世道就是如此,人总是会对喜欢的好,而对不喜欢的恶,这是人之天性无可厚非。”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到底在说什么? “要说错,大约就是错在识人不清。”程娇娘笑了笑又说道一面迈步走出来,“人不能欺负错了人。” 程七娘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都忘了自己的愤怒了。 为什么听不懂她的话?到底谁才是傻子? “她还说什么?” 程大老爷手撑着床要起来,又无力的躺下,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快别说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程大夫人厉声喊道,伸手推了程七娘一下。 程七娘跌坐在地上,看着程大夫人。 大伯母推到了自己。按理说比她对自己冷脸更让人伤心才对,但奇怪是她现在倒没觉得太伤心。 不喜欢不是错,人总是会对喜欢的好,而对不喜欢的恶… “让她说。”程大老爷说道,催着程七娘。“她还说什么?” “她说,以后以后遇到不喜欢的人,要先看清她是不是比你强,不如你的时候,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如果她比你强的时候,你就要把你的不喜欢藏起来,别让她发现,更别去欺负她,那样,是要付出代价的。”程七娘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 “所以,这种付出代价就是自作自受,就不要怨恨别人,要恨就恨自己吗?”他说道。 这话程七娘自然回答不了他,因为她当时已经听懵了,能记下这些话回来转述已经是不错了,更别提提问了。 程大夫人流泪要他别再说话了。 “咱们家就当从来没她这个人就罢了,老爷,咱们不生气了。”她劝道。 “老爷老爷。”门外传来管家的喊声,不待应允便进来了,“官府来人了!” 官府又来了! “连年都不让过了吗?非要逼我去一头撞死在衙门前才肯罢休吗?”程大夫人喊道。 “不是,不是,夫人,是判定下来了。”管家忙说道。 判定下来了? 程大老爷猛地坐起来,程大夫人也顾不得看护程大老爷,自己急急的上前一步。 “当真?”她问道。 官府当真这么快就肯下判定揭过这个案子?而不是不死不休的要榨干他们程家? “是啊,嫁妆判给了程娘子。”管家高兴的说道。 嫁妆判给了程娘子… 程大老爷看着管家,搁在二个月前,他死都不会相信这样的消息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心中的好消息。 此时此刻,看看管家的笑,看看程大夫人松口气的样子,真是令人悲哀。 好,好,好。 我识人不清,不知道你的厉害,所以家财被破,兄弟离心,成为满城笑谈。 好,好,好。 这个代价,我认了! 程大老爷重重的叹口气躺回卧榻上,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抬手示意程大夫人不要吓得大呼小叫。 “我累了,我歇息一下。”他喃喃说道。 而这边听到这个消息欢喜的还有程二夫人。 “终于定了?”她问道。 其实这都是早就预料的事,如今早已经不是嫁妆给不给的事,而是人家什么时候要的事,现在看来那个程娘子到底是肯放他们一马收手了。 仆妇讪讪笑了笑。 “太好了,赶在年前,能过个安心的年了。”程二夫人高兴的说道,一面站起身,“走,走,我们快去见娇娘,这么多事,那么多铺子要交接查账,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所以她这个做后母的一定要尽心接手帮忙管着,接手这些嫁妆,那可都是他们的,可再轮不到大房那边来分好处。 程二夫人欢天喜地的带着人来到南程,看到的却是人去屋空。 “走了?”她惊讶不可置信的喊道,“去哪里了?” “娘子说有事,换个地方住。”守门的妇人爱答不理的说道,一面将手中的扫帚挥舞着,荡起一片尘土,呛得程二夫人等人忙躲避。 “换哪里了?”程二夫人却还不得忍着气问道。 “那我们怎么知道。”妇人撇嘴说道。 程二夫人懒得再跟这妇人费口舌,知道问也问不出来,只得无奈的回转。 “这就要过年了,又跑去哪里了..”她说道,一面转身,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三个陌生男人,不由吓得嗳了声。 这地方就是脏乱没规矩,男人女人们乱跑,她忙侧头回避走开了。 走了… 晋安郡王耳边回荡那妇人适才的话,伸手掀起兜帽看着紧闭的大门,只觉得浑身无力,微微发抖。 “殿..公子。”身后的一个随从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就说当时该留下人看着….” 看着?看着她要走,跟不看着走了,又有什么区别? 晋安郡王攥住手。 “请问。”他抬脚迈出一步,如有千斤重,声音哑哑的问道,“程娘子,走了吗?” “走了走了,说过了还问…”妇人懒洋洋的说道,一面抬头,看到眼前的人咦了声,扔下扫帚,堆起笑,“您是京城来的与娘子说好的公子吧?” 这句话让晋安郡王瞬时站直了身子,看向这妇人。 “是。”他说道,似乎有些过于激动,声音难以抑制的发抖,“你认得我?” “娘子说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嘛。”妇人笑道,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娘子说这里不方便,她另寻了住处等着公子。” 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晋安郡王伸手接过,笑意在脸上散开,笑的眼睛都有些闪闪光。 他就知道,她不会骗人的,她不会骗人的!她不会骗他的!不会的! ************************* 咳我知道大家要看什么,但有关程家的事必须写哈,放出去就要收回来,要交代。   ☆、六月结束的感谢 这次感谢就不长篇累牍了,要感谢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谢谢正版订阅。 在这个随便一搜满地都是免费的时代,在这个花钱付费买书被人嘲讽为傻子的时代,谢谢还有一些人愿意花钱看故事,别的不说了,就说一句,我保持双更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后台的订阅数据,是因为我知道有这么多人愿意花钱看这个故事,让我能有热情激情,证明了这个世界上付出真的能有回报,有希望就有力量。 所以,大家真不用谢谢作者讲了个好故事(咳,我不是说我这个就是好故事…),要谢就谢这些正版订阅的读者吧,没有正版订阅的读者,激情梦想坚持都没有了。 谢谢。   ☆、第八十章 不治 临近年关,玄妙观的香客少了很多,但玄妙观里依旧很热闹。 “火不够旺,你们两个也去烧火…”孙观主赶着两个小童说道。 两个小童忙应声去了。 “还有什么事?还有什么要再添置的?”孙观主还是不安的团团转,一面喃喃自语,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 半芹从外边走进来看她笑了。 “观主,你不用忙了。”她说道,“也就临时住一下。” “临时住一下也是住,可不敢随意。”孙观主说道,一面又几分后悔,“夏日的时候我就说把屋子里的席换掉,一直没换,如今再烧热肯定带着霉味。” “没有,又不是才烧起的,观主你一直烧着,哪里有什么霉味。”半芹笑着摇头,“倒是香的很。” 孙观主依旧不安。 “可别慢待了娘子的客人,那就是丢了娘子的脸面了。”她忧心忡忡说道。 “娘子的脸面,哪有别人能丢了的。”半芹笑道。 孙观主也笑了,点点头,没错,这就是娘子会说的话,她看着眼前的丫头。 半芹.. “你也是被改了名字的?”她笑问道,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半芹笑了。 “还有谁被改了?”她问道。 没有回答孙观主的话,这听在耳内就是默认了。 “…金哥儿…”孙观主笑道。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来,半芹听到这里直笑。 “金哥儿?”她掩嘴笑道。 原来不止可能会有一个男的半芹。 那边便有人应了声。 “半芹姐姐,你叫我。”金哥儿跑过来说道。 半芹和孙观主对视一眼都笑了,只把金哥儿笑得莫名其妙。 “那些人安置好了吗?”半芹收了笑,咳了声问道。 金哥儿点点头。 “带的人不多,厢房里刚好住的下,那个公子住在娘子那里。”他说道。 半芹点点头。 “我去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她说道。 “去吧,怎么全是一行男人,连个妇人都没带。”孙观主说道,“你去看他们。我去看看娘子午睡好了没。” 二人各自分开而去。 半芹是被金哥儿指路才来到这边的院子的,虽然是冬日里这里并不见萧条,可见日常维护的得当。 娘子那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啊,就在这里面对那样危险恶心的两个人….. 半芹咬住下唇,真遗憾那个时候没能陪在娘子身边。 “啊!” 一声突兀的尖叫响起,半芹不由吓了一跳。 她已经站在院门口,透过开这门可以看到其内正有一个孩童。 这个六七岁大的孩童发出一声又一声没有意义的叫,手里挥舞着一根树枝。 “六哥儿..快放下来,别划破了手…” 少年郎疾步过来,伸手要去拿下树枝。孩童却胡乱的挥舞着喊叫着。少年人一面要夺下又要避免伤到他费了好些力气。手上脸上也被打到了,但他丝毫不觉,抓住树枝小心的夺下来。 “娘子,娘子。把那个放下,给你这个玩…” 半芹的眼前似乎变幻了场景,也是道观里,也是这样的小院子里,挥舞着树枝傻笑奔跑的小娘子,以及在后小心追赶的小丫头。 “六哥儿..吃饭…” “来张口,乖…吃一口…” 饭粒洒了出来,碗被打翻了。 “地上的东西不能吃…” 半芹不由迈上前一步。 “娘子,快扔了。地上的东西不能吃…快给我…” 小丫头急急的从小娘子手里打下一块糕饼,耳边便响起干涩傻直的哭喊。 “六哥儿别跑…” 才被夺下脏了饭团的孩童叫喊着向另一边跑去,摇摇晃晃步伐蹒跚不看路就那样径直的跑。 晋安郡王忙追,半芹伸手在另一边拦住这孩童。 “听话,听话。我带你去玩,带你玩。”她矮下身子说道。 孩童冲她呵呵的笑,面容呆滞,双目瞪瞪,涎水滴落在衣襟上。 十个傻九丑,因为傻不能控制面部表情,所以才会做出一些古怪的样子,在世人眼里看起来又丑又吓人。 笑着笑着,孩童猛地推开她,颠颠晃晃的继续在院子里跑,一面发出咿呀的声音。 晋安郡王回头看地上散落的饭碗,忙转身要去收拾。 “公子我来吧。”半芹忙说道。 晋安郡王也没有再强求,自己顺势坐下来,看着院中胡乱走动的孩童稍微歇口气,一面怔怔出神。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说道,“他是病了,治好了就没事了。” 蹲在地上收拾的半芹看了他一眼应声是。 晋安郡王只是歇息了一下,便又起身过去了。 “六哥儿,哥哥给你换件衣裳去。”他说道,一面拉着孩童。 孩童哪里听的懂他的话,啊啊的喊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照顾人这种事男人真不适合,更别提还是照顾一个傻儿,怎么这位公子也没个使唤人跟着? “公子,我来帮你吧。”半芹忙起身说道,一面走过去要伸手。 “不用你帮!”晋安郡王转头喝道。 半芹吓得站住脚。 “不用你们帮,你们帮得了一时,谁也帮不了一世。”晋安郡王语气缓和下来,转过头喃喃说道,一面伸手拉住孩童,“六哥儿,六哥儿,听话,哥哥给你换衣裳。” 看着这边吵闹不休的孩童,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柔声哄劝的少年郎,半芹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将手里的碗拿去厨房,又取过扫帚打扫地上的污迹。 院门的脚步声响起来。 “娘子。”半芹抬头看到,带着几分欢喜喊道,“你醒了。” 程娇娘裹着斗篷带着兜帽走进来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边也正欢喜的走过来的晋安郡王身上,她低头屈膝施礼。 “你看看,就是这个病人。”晋安郡王说道。将手里拉着的还要挣开的孩童推过来,一脸的激动,说完了又想到什么,“我们屋子里说。” 但他要进屋却有些不容易,孩童喊着闹着不走,干脆坐在地上。 “无妨,在哪里看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难掩几分激动几分不安。 “哦,病因是他从高处摔下来。”他又想到什么忙说道,“有..一房高…或者更高一些…” 程娇娘点点头。接着看地上坐着的孩童。 孩童已经不闹了。低着头抠泥玩。错眼不见就将泥挖起来塞嘴里,晋安郡王忙蹲下来打掉,引起哭闹。 “六哥儿,六哥儿这个不能吃。” “六哥儿。我去给你拿点心吃。” 程娇娘后退几步,和半芹看着这少年一面安抚哭闹的孩童,一面急忙忙的去拿了点心来,点心自然不会被吃,而是揉烂了吃一口掉半个,地上身上都是。 “…一个多月前的伤…” 晋安郡王一面安抚孩童,一面继续对程娇娘说道。 “...当时昏迷了五天….醒来后能吃能睡,就是不认得人了。” 程娇娘看着他。 “就是,不认得人了?”她说道。目光落在已经躺在地上玩弄自己手指,咿咿呀呀嬉笑的孩童身上。 这样子绝不是不认得人那么简单… “他,他脑子还有些不清楚。”晋安郡王忙说道,抬头看着程娇娘,“这病。我怕耽搁,所以就带他来找你,你看还来得及治吗?”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晋安郡王猛地站起来了,半芹吓了一跳。 “你,你再看看,好好看看,今日不行,明日再看。”他说道。 少年人的声音发颤,眼神带着几分哀求,半芹不忍的垂下视线。 “他的病我治不了。” 女子的声音在院子里还是无可阻挡的响起,清晰的闯入晋安郡王的耳内。 “不,你再看看,你再看看,好好看。”他上前一步哑声说道。 “殿下。”程娇娘说道,面色依旧,“你带他来不是怕耽搁病情,你上次说过了是知道我的规矩。” 晋安郡王怔了下,攥起手没有说话。 “庆王殿下的病不是必死之症。”程娇娘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规矩,你心里也应该知道我治不了的吧。” 院子里顿时陷入凝滞,只听到地上躺着的孩童呆板发涩的无意义嬉笑。 我看病的规矩。 上门问诊,非死不治,不与治疗过的人家结亲。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知道她的所有事。 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这个院子。 他甚至知道这个院子里雷火劈死过人。 他深吸一口气,笑了。 “他都这样了。”他伸手指着地下躺着的孩童。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孩童已经不在嬉笑抠玩泥土树枝,而是流涎水喃喃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都这样了,也算是必死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程娇娘,死死的看着她,似乎要把她钉牢在面前让她一动也不能动,但还是没有用,这个女子的头依旧慢慢的摇了摇。 “他这不是。”她说道。 “他是!”晋安郡王厉声喊道,跨上前一步,站定在程娇娘的面前,低头俯视她的鼻尖,“他是!” 他的声音已然带上愤怒,又这样站到娘子面前,似乎下一刻就能伸手揪住娘子,要是搁在别的时候,就像程家的那些骂着说着突然愤怒的人那样,半芹早就扑上去,绝不会让他们靠近娘子半步,但此时此刻她却忘记了抬脚迈步,反而有些想哭。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少年郎君,声音虽然愤怒,神情却是难掩的绝望。 程娇娘看着他,忽的伸手抚上他的肩头。 晋安郡王身子一僵,觉得那只手在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方伯琮。” 耳边的女声说道。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他这个名字了,他甚至想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吧。 方伯琮,方伯琮,你别难过。 虽然并没有人说这句话。但那轻轻拍抚的两下传达这样的意思。 晋安郡王转开头微微抬高下巴。 “他已经这样了,跟死又有什么区别。”他说道,放慢声音尽力缓和情绪,不让自己太过于失态。 “他别的都很好,很健康,能吃能睡能玩能笑。”程娇娘说道,“他不会死的。” “可是他死了。”晋安郡王再次转过头看着她喊道,又放低声音摇头,“他死了,我的六哥儿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半芹再忍不住伸手掩面流泪。 “你的六哥儿死了。那我自然更治不了。”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子神情始终如一,初见时没有旧人重逢的惊也没有喜,听闻求医时没有悲也没有伤,看着这样的孩子没有嫌弃也没有同情。什么都没有,见到就像没见到一样,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晋安郡王后退两步,再抬起头看着她。 “是,我知道,你非死不治。”他说道,深吸一口气,“那秦家的十三郎。不是也没死吗?不是也治了吗?” “他不一样。”程娇娘摇头说道。 “哦,对,是。”晋安郡王点点头,“他也算是必死,被你气个半死。” 他说着又笑了。迈上前一步。 “那你也可以这样给六哥儿治的,你吓死他,或者,别的办法弄死他….”他急急说道。 程娇娘依旧摇头。 “你能不能不要摇头!”晋安郡王猛地喝道,面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这一声让院子里再次陷入凝滞。 一阵沉默之后,程娇娘再次摇摇头。 晋安郡王看着她似乎愤怒又似乎要笑。 “秦家郎君跟他不一样。”程娇娘说道,看着地上的孩童,孩童已经迷迷瞪瞪似乎要睡了,“他没有心。” 没有心? 半芹惊讶的看着程娇娘,就跟娘子以前那样… “秦郎君有心,知道自己有病,有求有惧有恨,可以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他的病症不是在腿,而是在心,心病是必死之症,所以我能给他治。”程娇娘接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孩童,“令弟如今是无心之人,对于他来说,他不觉得自己有病,就如你所说,他是又已经不是你的六哥儿,而对他来说,他不知自己是谁,也无所谓自己是谁,他仅仅是他,不生不死,无知无觉,无欲无求,无喜无怖,所以,他没有病,更别提是必死之症。” 晋安郡王看着她,摇摇头,攥紧了手。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病了,是病了,你快说他是病了,他是病了。 程娇娘低头屈膝施礼。 “所以殿下,令弟非必死之症,我治不了。”她说道。 院子里再次沉默,与先前的沉默凝滞不同,这一次没有了愤怒没有了逼人的压抑,就好像变成了一潭死水。 “是吗,吾…知道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少年人的声音慢慢响起。 吾.. 这是尊贵的皇家子弟的自称。 半芹屈身施礼。 晋安郡王慢慢的弯身伸手,将地上睡过去的孩童抱起来。 “六哥儿,地上不能睡,凉。”他说道,将孩童抱在怀里轻轻的晃了晃,“哥哥带你去…车上睡。” 他没有进屋子,而是径直向外走去。 这是不打算停留要走了,半芹心里叹口气,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程娇娘,程娇娘神情依旧。 走到门边的晋安郡王又停下脚。 “程昉。” 他说道。 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人喊,半芹有些没反应过来。 程娇娘看着他。 晋安郡王转过身,冬日的明亮的正午日光下,刀裁般的面容上一双眼幽深漆黑如潭。 “我想问你,你的不治,是你真不能治,还是规矩不能治。”他说道。 ********************************* ps:四千五百字,今日一更,休息一下缓一缓,呵呵呵呵……   ☆、第八十一章 而去 你的不治,是真不能治,还是依规矩不能治? 这一句话出口,就连从来不动脑子听不懂话的半芹都听懂其中的意思了。 她恍惚记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那一次这少年郎随口问娘子怎么知道狼群是人为的。 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只注意到那个聪明的半芹姐姐的异样,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后来聪明的半芹讲给她那时候的一片和煦下掩藏的危险。 此时,这个少年郎君又对娘子起了疑心了吗? 他是认为娘子是故意不治病的吗? 他是要生气了吗? 半芹扭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神情依旧。 “规矩就是依据你自己能为不能为而定的。”她说道,没有半点的迟疑,“规矩不是为别人定的,也不是让别人看得,而是为了自己,告诉自己提醒自己,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 半芹忙又去看晋安郡王。 这一次,他会信吗?像上一次那样信娘子说的话。 “程昉。”晋安郡王看着她,“你不是曾经也是个傻子吗?你不是曾经也是这样的吗?不生不死,无知无觉,无欲无求,无喜无怖,你不是好了吗?” 他迈上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是也像他这样傻过吗?像他这样脏丑痴呆,被人嫌恶,你不是好了吗?你好了,为什么就说他好不了?你不是被治好了吗?” 半芹的面色苍白,眼中难掩惊骇。 好了就好了,没人愿意去想曾经不好的时候,就连她也都忘了那些曾经。 他竟然说出来了,质问着。 程娇娘神情依旧,再次摇了摇头。 没有,程娇娘没有治好。治好的不是程娇娘,是程昉,而傻子程娇娘已经死了。 晋安郡王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所以,还是不信的吧.. 半芹心里叹口气。看着那少年郎君渐行渐远,跨出门消失在视线里。 “观主,观主…” 两个小童急忙忙进来说道。 孙观主还在给徒弟交待采买些家具,程娘子的住处让给客人住,程娘子暂居山下大玄妙观,两边都不能慢待,都要好好的布置,被打断说话很不高兴。 “什么事?正忙着呢。” “观主,程娘子的客人走了。”小童们说道。 走了?这还没住呢,怎么就走了? 孙观主惊讶的站起来。 “观主。你看。” 匆匆走出大殿,站在山门外,小童们指着向下看去。 山路上一行人已经走下去了,车马重新牵出来,护卫们上马。那个披着斗篷的少年公子抱着一个孩童钻入车内,伴着几声吆喝,车马起程。 虽然临近年关,山脚下依旧有挎篮做小生意的村民,看着这些人离开,似乎有些好奇而指指点点。 “这是哪里进香的人?”有一个村人拉住玄妙观门前一个小童问道。 “不是进香的。”小童说道。 “那是做什么的?”村人忙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小童说道,扭头问另一个小童。“…不是说要住下吗?怎么这就走了?” 另一个小童抱着胳膊摇头。 “谁知道。”她说道,扭头看到还站在一旁的村人,咦了声,皱眉,“你是哪家的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那村人打哈哈几声,往身后指了下说了个人家便走开了。 “郭家?郭家庄吗?离这里这么远怎么也来叫卖了?”小童摇摇头。“都要过年了…” 这边村人挎着篮子走开了,拐过一道山路,走不远就见一辆马车停着,他掀帘子就上去了,马车疾驰而去。 山路上恢复了安静。连风都没有一丝,只有远远的附近村落里传来零零散散的爆竹声,忽地大路上一旁的枯树丛中刷拉一声响钻出几个人来,如果此时有人经过肯定要被吓一跳。 这几人左右看了看,抖了抖衣衫一声不言的转头向马车离开的方向奔去。 山路上再次恢复了安静,不远处的山坡上才有人站起来,转身向玄妙观奔去。 “人不多,七八个左右。”曹管事面色沉沉的说道。 半芹的脸色变得发白。 “你是说有人监视咱们?他们想干什么?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颤声问道。 曹管事摇摇头。 “不管是什么人,我想,应该不是我们的人。”他苦笑一下说道,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程娇娘,“娘子,不如迟些上路吧。” 程娇娘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看他们这样回避小心,应该是很守规矩的人,只要守规矩,就没事。”她说道。 这娘子简直未卜先知,既然她说没事,那就没事,曹管事重重的点点头。 “娘子,两个铺子我已经点收好了,还有两个田庄。”他说道,“我会尽快查收好。” 程娇娘点点头。 既然这里没有客人住,程娇娘便自然住到太平观里,孙观主欢天喜地的陪着说说笑笑,当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说。 暮色沉沉,两个小童点亮太平观里的灯笼,听着里面传来观主的笑声。 “…真的,真的,那位善人就真的信了…” “…仙姑,怎么会啊?”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吐吐舌头。 “观主原来这么能说。”一个低声笑道。 “人都说咱们观主仙家金言,为了得她一句话都肯拿着钱来买。”另一个也笑道。 “那今晚观主能卖出很多钱。”先一个说道。 两个人凑在一起咯咯笑起来。 夜色并没有阻挡车马的行驶,临近过年走在大路上也能听到远远传来的爆竹声,让着寂寥萧瑟的冬夜增添几分喜气。 车马摇晃,躺在怀里的孩童啊啊的喊了两声将手胡乱的挥舞两下,挣掉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晋安郡王将他的胳膊放好拉上被子,又取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孩童嘴边的口水,轻轻的拍抚,继续望着车窗发呆。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得知二皇子出事的震惊骇然,听到太医们诊断的恐慌绝望,想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愤怒肝胆欲裂。 再到决定带二皇子出宫求医时的激动,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奔在路上时的期盼,幻想二皇子伤好了后的快乐欢喜,见到那女子时的踏实。 到今日听到那一句不治时,从头凉到脚。 这短短的月余,他好像把一辈子能遇到的心情都经历一边了,也好像把这一辈子都过完了。 晋安郡王慢慢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靠在车上。 这是做梦吧,睁开眼的时候,天亮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在那山上小小的道观里,会有一个婢女来柔声的请他开门,然后那女子会走进来,端着药给六哥儿吃,哦,或者用金针给六哥儿针灸,那个时候,六哥儿一定不会配合听话,听说她看病时不许外人在场,那这时候可怎么办? 晋安郡王皱眉,那样可真不好办,不过这女子看起来端庄贤淑,其实可是真要做事真是干净利索,说不定她会直接让把六哥儿打晕。 晋安郡王咧嘴笑了,马车颠簸一下,怀里的孩童发出呢喃,打断了他的遐思。 纵然是上好的马车,也挡不住夜风钻进来,燃着的炭火抵不住冬夜的寒气,晋安郡王微微打个寒战,听着车外车马声,随从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的低声说话,夜空中炸响的爆竹声。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冷冰冰的绝望的现实。 不会有人来治好六哥儿了,他的六哥儿再也回不来了。 晋安郡王低头埋在怀里的孩童身上。 再也回不来了,没有了,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方伯琮,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伸出手环抱胳膊,轻轻的拍抚自己。   ☆、第八十二章 不舍 天色蒙蒙的时候,孙观主敲响了太平观的门。 “观主,你这么早又来了。”开门的小童说道。 “什么叫又!”孙观主说道。 “明明刚走的。”小童嘀咕道。 孙观主没理会她,抬脚迈进来。 “准备早饭了吗?娘子吃食很精致,你们可尽心点,还有动作轻些,别吵了娘子睡觉。”她一面说,一面堆起笑看向内里。 “娘子已经起来了,刚出去了。”小童说道。 孙观主愣了下。 “这么早!” 冬日的山上更添几分阴冷,细碎的脚步声在山间回荡,荡起一层层的山雾。 程娇娘走在最前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时的扫开路上掉落的枯枝,半芹小碎步跟在后边,不知是冷还是走的脸蛋红扑扑,嘴里呵出一团团白气。 “娘子,你那时候和半芹姐姐也常这样在山上走吗?”她问道。 “是啊。”程娇娘说道。 “遇到张老太爷是在哪个地方?”半芹好奇的问道。 程娇娘抬头左右看,脚步不停。 “就在那边。”她抬手用树枝指着一个方向。 半芹踮脚抬头看去,想象那时的场景。 “真好啊..”她忍不住感叹。 “各有各的好,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景,不用遗憾。”程娇娘说道,大步而行。 半芹点点头,笑着跟上去。 程娇娘却停下脚回头看半芹。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她问道。 这话倒问的半芹一愣。 “娘子,问什么?”她问道。 程娇娘笑了。 “以前在这个小观里。”她伸手指着适才来处的太平观,“有两个小童被我赶走了,半芹她还觉得有些可怜……” “娘子。”半芹打断她的话,带着几分委屈,“娘子才可怜呢,凭什么还要去可怜别人,为什么别人不可怜你。你欠他们的吗?你该他们的吗?他们悲伤难过,你就该也陪他们悲伤难过吗?要不然就是你铁石心肠吗?他们有病有患,你就该必须治好吗?治不好不能治就是娘子你的罪过吗?为什么没人可怜你,为什么要你可怜别人?就因为你不说吗?就因为你不哭吗?你就该吗?” 她说着掩面放声大哭。 程娇娘神情怔怔。似乎有些尴尬。 “哎,哎,我就是随口一说…”她笑道,想了想迈步回来,伸手拍了下半芹的头。 半芹抽泣着。 “娘子我没事,我就是哭一哭,我们接着走吧,别耽误时间。”她哭道。 程娇娘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而行。 走了没多远,前边忽的传来一声呼喝。 “什么人!” 半芹吓的站住脚。也顾不得抽泣了,泪眼有些紧张的看过去。 虽然娘子说没事了,但曹管事等人依旧警戒,程娇娘出来散步,他们先一步散开在四周。此时突然示警,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程娇娘脚步依旧没停,大步而去,很快拐过一个弯,看到山边的石头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是你!”半芹惊讶说道。 晨雾蒙蒙中坐着的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少年郎面容。 “是我。”他说道,“真巧。” 真巧? 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不甘心吗?半芹扭头看程娇娘。 “我正在想待天亮一点再去见你。没想到你也来山上了。”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程娇娘抬脚走过去,随从们不用吩咐便退开了。 晋安郡王看着她。 “你看。”他说道,抬手指着退开的随从,“你连话都不用说,他们都信你听你。” 程娇娘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而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却还是不信。”晋安郡王说道。 “这怎么能相比。”程娇娘摇头说道。 “对不起。”晋安郡王站起身来。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他出事不是你造成的,他治不好,也不是你的缘故。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我却埋怨你了,我不敢埋怨该埋怨的人,却捡着你埋怨,欺软怕硬。” 天啊,半芹忍不住伸手掩嘴,眼泪再次流下来。 “我没生气。”程娇娘说道。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这是我的自我安慰,与其说是对你道歉,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的解脱。”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没关系。”她说道,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 别难过。 晋安郡王看着她也笑了。 但她不会说出来,因为怎么可能不难过,做不到的事,她从不说。 他伸出手,递过来一个木盒。 “这是我给你的准备的年礼。”他说道,笑了笑,“原本是想着让人送过来的,后来出了事,就一直没顾上,正好这次亲自过来,昨日忘了..今日给你送来,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礼物吗? 半芹的视线不由落在娘子头上,挽起的发鬓上只有一个银梳子。 程娇娘伸手接过,半芹忙上前一步,但程娇娘并没有递给她,而是直接打开了。 半芹忍不住探身看去,见木匣子里放着一只簪子,非金非银,也没有珠宝点缀,竟然只是一只雕花木簪子,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给的。”晋安郡王说道,说着又笑了笑,“其实不是母亲给的,是我顽皮从母亲头上拔下来的。” 母亲,母亲,不要走,不要走…. 小小的孩童一脸惶惶,拼命的抓住华丽妇人的衣袖。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琮郎,乖。 妇人矮身安抚小小的孩童,将她抱起来,送到紧跟着的妇人怀里。 母亲。母亲。 虽然有些不舍,但妇人还是伸手掰开了孩童的手。 母亲,母亲。 孩童嘶声喊着伸手拼命的抓,抓住了妇人的钗环。发鬓散开,但这并没有阻止妇人的脚步。 死死的攥着手里的簪子,看着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的妇人。 “我想,送人礼物自然是要送自己最珍贵最喜欢。”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 半芹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程娇娘的头上。 程娇娘抬手拿出簪子插了上去,转手将匣子递给半芹。 “也不怎么好看。”晋安郡王笑道,看着女子黝黑的发鬓,原来不带发饰也能很好看。 “好用就行。”程娇娘说道,一面屈身施礼。 晋安郡王还礼。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晋安郡王要开口告辞的时候,程娇娘先开口了。 “我要随便走一走。”她说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随便走一走? 晋安郡王愣了下,也许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便立刻点点头。 程娇娘抬脚前行,晋安郡王跟上。 寂静的山路上多了脚步声,晋安郡王看着前面的女子。健步如飞,斗篷翻滚,手中还挥舞着树枝不时的扫路。 已经走了好一段了,并没有他料想的说话,而是真的走沉默的走。 “你常常走吗?”他打破沉默问道。 “以前身子不好,就多走一些好快些恢复。”程娇娘说道。 以前的她是个傻子,言不顺行不便。到如今好转,原来也都是这样自己练好的。 晋安郡王点点头。 “最近。”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心情不太好,这样走一走,心里会好受一些。” 心情不好走一走就能好受一些?所以这是她为什么叫自己一起吗? 她也会宽慰人?晋安郡王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忍不住一笑。抬脚紧跟上。 山路上没有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山间传来的鸟兽鸣叫。 六哥儿不会被治的,其实来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人总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总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不愿意相信那稻草不过也是悬空的。 醒醒吧,醒醒吧。 晋安郡王的脚步越来越快。 半芹抬手擦额上的细汗,有些喘息,看着前边越走越远的二人,她不是故意落后的,而是他们走的太快了,自己跟不上了。 真的是越走越快,原本娘子在前边,但如今那少年郎君似乎走的入神忘了避让,反而越过娘子向前了,娘子似乎也不甘落后,加快了脚步,这样的你追我赶,在窄窄的山路上不时的并行。 半芹并不担心有什么危险,随从们就在前边呢,不过别人在是别人在,她也不能落后啊,她喘了几口气继续加快脚步追上去。 玄妙山并不太高,两个人爬到山顶的时候,晨光已经大亮,明亮的日光投射在山间,驱散了雾气,山下的村庄田地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远处的江州城也能看见,大路上骑马牵驴,推车步行的人点点缀缀,如同移动的黑点,看上去渺小,却让整个视线都鲜活起来。 晋安郡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不知道是走了这么久的缘故还是山间空气清新的缘故,心中的郁结闷气散去了很多。 “大约,子来到山上,也会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吧。”程娇娘忽的说道。 晋安郡王忍不住失笑,扭头看着身旁的女子。 因为爬山的缘故,她白皙的脸上有了血色,大大的眼睛也越发的明亮。 “程昉。”他忍不住唤道。 程娇娘转头看他。 “对不起。”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眉头微挑,虽然是小小的几乎不查的动作,也让她的面容生动起来。 “我不该说你以前丑傻的。”晋安郡王笑道,“你以前如何都没什么,反正你现在..很好看。” 程娇娘笑了,露出细白的牙,让整张脸都绚烂起来。 晋安郡王也跟着笑了。 “你觉得难过吗?”程娇娘忽的说道。 晋安郡王的笑微微凝滞一下。 “我也觉得难过。”程娇娘不再看他,转头看着山下,慢慢的说道。 这简单的六个字,似乎带着无尽的悲伤,听在晋安郡王耳内觉得心猛地被扎了一下的疼。 难过啊,真的很难过,真的难过就是这种说不出来的疼。 “可是,难过也得过啊,要不然还能怎么样?”程娇娘接着说道,“哭吗?闹吗?有用吗?哭完了闹完了,不是还得过,逝者如斯夫,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我们改变不了,只能相从,要是不从,也简单,那就是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你甘心吗?” 忘了吧,忘了挺好的。 是的,忘了是挺好的,但是怎么能忘,怎么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 晋安郡王也转开视线,看向山下,默然无声。 “只是为什么这么艰难呢?”他喃喃说道。 “不知道。”程娇娘说道,“大约是命吧。” 命啊。 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都看着山下,日光越来越明亮,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不管难过还是高兴,不管艰难还是顺遂,一天又一天的不舍昼夜。   ☆、第八十三章 相比(为盟主打赏加更) 天色大亮,视野反而模糊起来,山风也开始变大,吹得二人的斗篷飘扬。 “把帽子戴上。”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抬手戴上。 山风带着零星的爆竹声若隐若现。 “今天是二十九还是三十?”晋安郡王忽的问道。 “三十,明日初一了。”程娇娘说道。 “那我和六哥儿留下来和你一起过个年吧。”晋安郡王笑道,“人多也热闹些,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不便。”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他。 “我知道。”晋安郡王抢过她的话,先开口说道,“没有人,也没有事让你不便,我就随口一问。” 听到这里半芹忙转过身,冲几个随从摆手。 “你们去一个告诉曹管事先别准备走,先准备过年。”她低声说道。 京城,夜色降临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没有人了,热闹喧嚣都关在了家家户户内。 玉带桥边的宅子前已经挂上了新桃符,两个小厮最后擦拭一边灯笼,院子里两个小丫头忙前忙后。 “半芹姐姐,你真不去家里啊。” “我不去了,我去了这家里空荡荡就没人气了,这可是娘子的家,半芹,你快回去吧,我正月里去和老太爷叩头。” 说的叫半芹,答的也叫半芹,小厮小丫头们有些好奇的看过去。 门廊下两个女子笑挽着手,这边刚辞别而去,门前又是一阵热闹。 “四郎君来了。”半芹都笑着说道,忙接了过去。 门前的小厮们忙施礼,看着这个颇有些寒酸的年轻书生迈进来。 程四郎有些不安。 “我在书院就好了,还来这里做什么。”他说道。 “这里是家啊,书院都放假了,你一个人在哪里做什么。”半芹笑道,一面看着程四郎咦了声。“四郎君,这大冬日的怎么穿这样单薄,你的冬衣斗篷呢?” “出来的急,忘了带了。”程四郎笑道。“反正车上也不冷。” 半芹没有再问,让小丫头领着进去了,自己则转身揪住程四郎的小厮。 “…家里没给送来…”小厮害怕这个大姐儿,忙低声说道。 “没送自己不会买啊,要你干什么。”半芹低声喝道。 “半芹姐姐,我,我们没那么多钱….”小厮低声说道。 “你家里没送钱来吗?你家四公子又不是我们娘子,死了都没人家人惦记。”半芹说道。 这大姐儿口舌最犀利,小厮讪讪笑。 “没,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还没到吧。”他说道。 半芹伸手戳了他额头一下,瞪了一眼让他走开了,自己则转身进了屋子。 “….吃过饭我就回去吧…”程四郎说道。 “回去干什么?明日一早郎君和我一起去张老太爷家拜年吧。”半芹说道。 张…张? “是先生家?”程四郎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是拜先生,是拜见老太爷。”半芹笑道。 那不是一样嘛!不。比拜见先生还紧张。 “这是一些新衣裳。” “还特意给我做了衣裳?” “那倒不是,是当初给范郎君他们做的,没穿过,四郎君你太瘦弱了,得改小一些…” 屋子里灯火璀璨暖意浓浓传出对话声笑声冬夜和煦。 夜色渐渐降临,京城里爆竹声也越来越密集,各家各户的灯笼都已经挂满点亮。满城璀璨恍若人间仙境。 位于山腰的道观在这夜色里倒显得更加孤单,门前悬挂的灯笼在漆黑的山林里摇曳。 后院厢房里倒是坐了不少人,不过到底一来拘束二来此时的境遇也难让他们尽欢。 “这是一些水酒,略吃几口,也算应个景。”曹管事说道。 在场的人都笑着举起来浅尝一口。 “山间乡野,粗茶淡饭。大家莫要嫌弃。”曹管事接着说道,“不过这是玄妙观的点心很有名,大家尝尝。” 屋中坐的人便举起筷子,一面道谢,一面开始吃。 院子里陡然响起爆竹声。 曹管事扭头看去。见院子里燃起篝火,金哥儿正笑着将竹竿扔进去,发出爆裂声, “金哥儿,别胡闹,看着点,仔细烧手。” 正厅屋门大开着,灯烛亮亮,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程娇娘晋安郡王以及二皇子。 不知是因为爆竹声还是别的什么,二皇子正大声叫了着,推翻了面前的几案。 半芹忙出来呵斥金哥儿。 “他不怕那个。”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拉住乱扭乱动的二皇子,“他不怕爆竹,一路上听习惯了,他就是不爱坐着,一会儿就烦了。” “半芹把熬的茶汤端来给他吃。”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忙去了,这边二皇子挣开了晋安郡王挪到对面的程娇娘几案前,晋安郡王伸手没抓住忙起身跟过来,但还是晚了,二皇子伸手已经抓过了程娇娘面前几案上的一个盘子,他或许是要拿点心的,但却掀翻了盘子,因没能如意哭喊起来。 屋子里顿时乱糟糟。 真不该留下来,热闹倒是热闹了,但这种热闹几个人会喜欢。 晋安郡王心中叹气,拉住二皇子劝慰,一只手拿着点心伸过来。 “玩吧。”程娇娘说道。 二皇子伸手就抓了过去,咧嘴笑了,涎水滴落衣襟上。 晋安郡王忙取过手帕给他擦,程娇娘的手又伸过来。 “你的。”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眼笑了,因为一手抓着二皇子,一手正擦口水,没法接又舍不得不接,干脆探身伸头就着程娇娘的手将点心一口咬在嘴里。 “谢谢。”他一面嚼着一面笑着含糊说道。 这太唐突了!半芹吓得忙转过身。 “来,来,爆竹爆竹,咱们也扔几个。”曹管事则忙招呼大家, 众人打着哈哈涌过来果然拿了竹竿扔进火里。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响声接连而起,与山下村落的爆竹声应和。 大年初一,天色尚黑的时候,皇宫前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这么多人车马还依旧保持着鸦雀无声,更让这皇宫添了几分威仪。 百官们还在按照各自的官职排序进宫的时候,秦十三郎已经漫步在宫中酒席的大殿外了。 大殿里装饰豪华,灯火璀璨,这是一年一度的行酒宴,但却是秦十三郎第一次参加。 “那时候觉得避热闹才是热闹,现在看来,还是大隐隐于市才是正道啊。”他点头说道。 现在看来自己那时候做出的当自己是正常人的很多事,在真正的正常人眼里看来还是不正常。 “公子,夫人让你别乱走。”小厮低声提醒道。 秦十三郎已经转到一间偏殿前。听的其内隐隐热闹不由好奇。 “十三公子,这是教坊司的歌舞伎们等候唱和。”门前的内饰含笑说道。 秦十三郎点点头,正说着话教坊司的女官引着一行人疾步过来,这其中大多数是唱踏歌的女童。 秦十三郎转身要走,便见走在最后的一个女伎冲他施礼。倒有些面熟,他站住了脚。 女伎并没有说话,施礼便起身低头向殿内走。 “是朱小娘子。”秦十三郎响起来说道。 满头珠翠舞衣华丽的女伎停下脚,回头冲他一笑,再次施礼。 宫廷酒宴祭祀除了宫中专用的歌伎,还会选教坊司的伎人来,这种场合并不是谁都能入选的。尤其是已经成年的女子,选拔标准更为苛刻,清白身自然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官妓们能保留清白身的时候并不长,尤其是那些貌美的,能保留清白身长的相貌又稍逊一成。技艺好的年纪大了,年龄小的歌舞技艺上又略差一等,总之很难两全。 奴家只是想,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吧。 秦十三郎想起这句话。不由也微微一笑。 “朱小娘子,做到最好了。”他说道。 朱小娘子显然也明白他说什么,对于秦十三郎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还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又是一笑,再次屈膝施礼,并没有说话转身低头进殿内去了。 只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样活着才有意思。 秦十三郎笑了笑抬脚走开。 虽然宫里二皇子年前出了事,但伤痛还是要遗忘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祖宗规矩也是不能随意改变的,因此今年的年节活动并没有中断,伴着朝乐宫中的贺年酒席拉开了序幕,椒柏酒的不断的抬进去,歌声音乐声唱诗声接连不断。 天已经大亮了。 爆竹声已经散去,山下道观传来的钟声唱经声,更添了几分安宁。 身后传来脚步声,晋安郡王回过头,见程娇娘走过来。 “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他问道。 “我昨晚睡过了。”程娇娘说道。 “这过年你也不守一守。”晋安郡王笑道,怪不得吃过饭她就告辞了,只留下婢女随从们和他们的人一起守夜,还以为她是回避呢,原来是睡觉去了。 “你怎么不去睡?”程娇娘问道。 “昨日下午已经睡过了,晚上虽然没睡,现在倒也不困。”晋安郡王说道,“多谢你的茶汤,六哥儿睡的很好,我适才看了还在睡。” 程娇娘略一施礼,没有说话戴上兜帽抬脚迈步。 “你去哪?”晋安郡王忙问道。 “我去走一走。”程娇娘说道。 还要走?心情不好的时候走一走,那难道总是心情不好吗? 晋安郡王微微皱眉抬脚跟上,昨日心中有事未静心看,此时看去,那女子的神情的确跟以前不同,虽然神情依旧木然,但眼底的萧索藏也藏不住。 这不会仅仅是因为她被家人离弃的缘故。 “程昉。”他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 “出什么事了?”晋安郡王看着她问道。 “我的事。”程娇娘说道。 我的事…出了事但是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会说给别人听么? 晋安郡王走近几步,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看看我,我这么惨。”他笑了笑说道,伸手指着自己,“是不是会觉得世道也不是那么艰难?”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我比你惨。”她说道。 “我从小就离开父母,虽然知道父母也是没办法,但正是这种无奈,才更惨,我连怨恨都没地方怨恨。”晋安郡王接着说道,“我那时候虽然是小孩子,但小孩子可是更敏感的,你虽然也是被家人嫌弃,但你还有母亲和外祖母呢,再说,我不是取笑你啊,就是单纯的感慨一下,你小时候那样,倒也是一种幸运…不知不痛,无恐无怖,不像我,这么惨,就好像眼睁睁看着铡刀落下,倒数死亡的那种恐惧无助。” 程娇娘还是摇摇头。 “至少你的家人都在。”她说道,“我比你惨。” “在,不在乎的再多也没什么,再乎的只有一个,却没了。”晋安郡王吐口气说道。 “你才一个…”她说道,话说一半停下。 你才失去一个在乎的人,而我…. “我比你惨。”她最终只是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噗哧笑了,笑得眼睛有些闪光,视线有些模糊。 “喂,我们难道是要比惨的吗?”他说道,“连这种事也要比,这世道可真是太艰难了。” ************************** 今天特别累,正想偷懒不写,突然看到盟主打赏,于是我又爬起来了,把存稿加更了,至于明天的,管它呢,今日有酒今日醉吧! 这是三千六百字,再加上今日已经更了六千一百字,合计将近一万字,勉强充作新盟主“天府整编第二师”和12盟主上个月合并打赏的加更,多谢多谢厚爱,惭愧惭愧了。   ☆、第八十四章 再别 世上攀富比贵,论才争高,人人都想踩别人高一头,这样比谁更倒霉更惨的还真是稀奇古怪。 程娇娘也笑了。 “方伯琮。”她说道,“所以你要知道这世上惨的人不止你一个,世道艰难的也不止你一个,都是这样的,只要是人,都难免的。” “所以程昉,你别难过。”晋安郡王看着她,也是微微一笑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不难过,难过不可怕,能难过说明你还存在。”她说道,“不怕难,怕的是,不过。” 晋安郡王笑了笑,伸出手,迟疑一下拍了下她的肩头,一下便忙收回,负手先一步向前走去。 程娇娘抬脚跟上。 半芹披着斗篷追出来的时候,山路上那二人一前一后已经走远了。 “曹大叔,大叔。”她忙喊道。 曹管事在一旁应了声。 “有人跟去了吗?那些人…还在四周吗?”半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安四下看说道。 曹管事点点头。 “有人跟着,放心吧。”他说道,“娘子说得对,不用担心,要是那些人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半芹点点头,忙跑着追上去。 日近午时的时候,山路上车马济济,孙观主领着观中所有人也都站在路边,神情哀伤。 半芹将一张方子捧过来。 “这是安神的茶汤。”程娇娘说道,“虽然我不能治他的病,这些茶汤给他日常用些,可以减缓他的烦躁。” 晋安郡王点点头,一旁的随从伸手接过。 “你要去凉州多久?”他问道。 “还不知道。”程娇娘说道。 我能给你写信吗…可是她自己大约也不知道落脚在哪里,你能给我写信吗?…可是深宫之中怎么能送到。 晋安郡王最终点点头。 “一路顺风。”他说道。 程娇娘屈膝施礼。 “一路顺风。”她说道。 晋安郡王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程昉。”他说道,笑了笑,“其实,我大约也是想见见你才来的。” 说完这句话不待程娇娘说话便大步而行。 大约也是想见见你… 伤心难过的时候想要有这么一个想见的也能见的人吧。 半芹不由抿嘴一笑。虽然苦了点,但好歹还能笑一笑。 那边晋安郡王刚要上车,却见车上的二皇子跳了下来,蹒跚的笑着沿着路跑去。随从们忙要去抓住。 “让他跑吧,我跟着。”他说道,果然不再上车大步跟了上去。 “六哥儿,慢点,别急。” 看着二人沿着路一前一后,一走一跑,身后车马随从呼喝跟过去,程娇娘也转过身。 “娘子。” 孙观主忙上前神情依依不舍。 “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太平观都给你日日收拾好。” 程娇娘点头道谢,半芹扶着她上车。 车马隆隆向西而去。孙观主一直在路边站到看不到影子。 出城十里后,半芹掀开了车帘子,曹管事立刻催马过来。 “曹贵,你回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的脸色满是犹豫。 “娘子。那些人还跟着呢。”他低声说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他们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我想他们应该是轻易不愿意惹麻烦的。” 曹管事点点头应声是,看看正月初一空荡荡的原野大路,孤零零的只有他们一行远行人,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娘子,我还是跟去吧。你这样走我真不放心。”他说道。 程娇娘收回了嫁妆,因为要出门远行不能照顾,总不能荒废着,便让曹管事留下全权负责经营,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曹管事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惊喜的是他竟然被娘子委以如此大权。这些两个铺子两个田庄是他亲自接收盘点的,有多少收益再清楚不过,忐忑的是一下子成为这四个产业的大掌柜,这是以前在周家想都没敢想的事,后来一想京城里管着那三个产业的小丫头半芹。他也就稍微镇定点了。 那小丫头比他可小好多呢,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吗? 只是留在这里不能护送娘子鞍前马后的打点,心里还是很不安。 这些产业都是娘子筹划得来的,她去奔波辛苦,他们却在身后安享生意,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程娇娘笑了,“你也说了,这些都是我筹划来的,并没有靠你们,那么没有你们我依旧能够筹划奔波自如,你还担心什么?” 曹管事讪讪笑了。 “跟在我身边你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是你做还是别人做都没什么区别。”程娇娘说道,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其他随从。 见她指过来,随从们顿时下意识的催马上前一步,挺胸抬头,就差将那句看到我看到我喊出来了。 曹管事不由失笑。 “他们都可以的。”程娇娘说道,又看着曹管事,“但是我不在,这里就需要人了,需要一个能看住摊子,自己能做主也敢做主还能不胡乱做主的人。” 曹管事不由也挺起胸膛抬头。 我,我,说我呢,夸我呢这是! “所以你跟在我身边才是我不放心的,你留下来,你放心,我也放心。”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带着几分激动,端正了神情重重的点头。 “娘子你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他重重说道。 怎么也得比京城那个小丫头要做得好。 半芹含笑放下车帘子,曹管事转头又再次交代随从们。 随从们笑着将他围住。 “曹哥,你也太霸道了,你已经得道了,还想占着路,兄弟们还等着成事呢。” “就是,你就安心的当你的大掌柜吧,别再想跟我们争了啊。” “你好好干,别不如京城那个大姐儿。丢了男人的脸面。” 曹管事笑骂几句。 “你们好好的,听娘子的话,做什么都要干净利索。”他说道,“钱交给我。人就交给你们了,都好好的,好日子可等着呢。” 可不是嘛,自从跟着这娘子,日子过的可真是舒心,不用思前虑后揣测主家真实心意,那种说打就打说怎么就怎么的畅快,可不是金钱能换来的,大家哈哈笑着抱拳应声作别。 大路悠远,天空晴长。 院子里高通事伸手。空中一只鹰扑棱落下来。 “果然没治?”他转头问身后的随从。 “是,那娘子说庆王殿下病不致死,而且好得很,这摔傻不是她治病的规矩,所以不治。”随从说道。 “哟。还真守规矩啊。”高通事笑道,将手中的鹰交给仆从,一面擦手一面抬脚迈步。 “规矩也就是治不了,当时郡王都气疯了,差点打了那娘子,问那娘子是规矩不治呢还是治不了,那娘子一点也不怕。说规矩就是治不了,治不了才立了规矩。”随从添油加醋的说道。 高通事果然听到哈哈笑了,一面又点头。 “所以说这些什么神医神棍的,可能把自己摘出来了,怎么说最后都是他们有理。”他说道,“守规矩好。守规矩就好,去哪里了?” “去凉州,好像是找什么人。”随从说道。 高通事摇摇头,带着几分不悦。 “都是不听话自以为是的小孩子啊,这大过年的就胡乱的出门。总觉得家里不好,闹点别扭就一副剔骨还肉。”他说道,“有这样的孩子,家人也都是头疼啊。” 随从应声是。 “那咱们的人…”他又请示道。 “回来吧,咱又不是程家的人,还得管着护送他家的孩子啊。”高通事笑道。 随从忙应声是。 “人手都去郡王那里,好好的相护着。”高通事说道,一面叹气,“也不想想真要在外边出点什么事,陛下和娘娘心里会多难受,本来就不好受,你们可看好了,他们掉一根汗毛也不许。” 就像对于那些弱兽家宠一样,对于弱者孩童,他一向是很富有爱心的。 随从应声是退了出去。 高通事负手在身后,踱着四方步,哼唱着好事近慢悠悠的而去。 正月十五,不止京城上元佳节热闹,天下所有州府县村都是如此。 看着这个小城里堆起的灯山,虽然比不上京城那般精巧,但想来晚上点燃时也必然璀璨生辉。 很多孩童围着灯山笑闹,站在晋安郡王身边被牵着的二皇子也啊啊的喊着要过去。 晋安郡王便拉着他过去。 二皇子围着灯山笑嘻嘻的转着看,然后便伸手去扯。 一旁的店铺掌柜顿时心疼,虽然看这些随从相护的二人身份不凡,但还是去阻拦。 “官人,我们这晚上还要用,好些人费了半月的心血呢。”他委婉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上前拉住二皇子,低声的哄劝。 四周的人都看着这个脚步蹒跚一颠一颠,流涎水咧嘴傻笑目光神情呆滞的孩童,认得出是个痴傻儿,再看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温柔呵护,不由满是好奇。 “这孩子…”掌柜的忍不住问道。 “这孩子是个傻子。”晋安郡王答道。 这般直白的回答倒让掌柜的神情讪讪。 “他是个傻子,但也是我的弟弟。”晋安郡王神情淡然,微微一笑说道,伸手牵住二皇子,“六哥儿,我们去前边看,前边还有更好的。” 孩童啊啊呀呀的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歪歪斜斜的向前走。 “把一个傻儿养这么好,看的这么亲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看着走开的二人,掌柜的摇头感叹。 这个小城不大,一条街很快走完了,二皇子也似乎累了,直接就坐在地上哼哼啊啊的不走了。 “公子,我们换船还是坐车?”随从过来请示道。 晋安郡王看了看前方,又低头看地上的孩童,想到什么蹲下来。 “六哥儿。”他喊道。 孩童自然不会理会,继续把玩自己的手指。 “六哥儿,你不是喜欢看舆图吗?”晋安郡王拉住他的手说道,“哥哥带你去看看真正大山河川是什么样好不好?” ************************** 咳,周末一更。   ☆、第八十五章 小事 京城,正月末里一场大雪,带来瑞雪兆丰年的喜气。 清晨的时候大街上的积雪已经被衙门组织的人力清扫干净,皇城前更是干干净净。 大殿里御史已经站在座位前,朝臣们也都各自站定,只是皇帝还是没有出现。 那边有人忍不住低声交谈一句,殿中角落的便立刻响起御史的呵斥声。 再等一刻,终于听到乐声高扬,伴着侍从官宦官先出,皇帝也走出来了,群臣跪拜,这个月的朝会便开始了。 陈绍在队列中看去,微微皱眉,皇帝的形容更加消瘦了,以往还能打起精神参加朝会,但近日看来连装精神都懒的装了。 朝会很快散了,相公大人以及三司使内制翰林等两制官被传唤进议事殿。 他们过来的时候有大太监正在和皇帝说什么,隐隐传来皇帝一声带着几分恼怒的胡闹。 “….两个皇子在外游荡,成何体统。” “..殿下说是要接着再寻找好大夫….” 虽然只有这两句话,但就听殿下,大夫,在外三个字,陈绍等相公大人们心里都立刻明白了,这是说带着庆王外出求医的晋安郡王。 听闻过年也没回来,此时看来一时半日也回不来了。 门被推开了,大家忙收正神情,内侍躬身施礼做请,皇帝坐在御座上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看不出喜怒,诸位大人们便开始汇报朝事,因为涉及到西北军事,殿中很快气氛变得不太和悦。 “….. 钟承布狂生,仗着家世与军中将官不和,的确应该调任。” “……郭大人,这姜文元一个人的言辞不可轻信啊,周监使可是夸赞钟承布锋锐正盛。调任西北这几个月,已经立下战功了。” 西北路的将帅之争依旧在继续,皇帝伸手按了按额头。 “此事稍后再议。”他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看向诸人。“下一个。” 三司使计财官员便站出来。 “….冯林报太仓路转运司的监察….” 听着念来亏空和贪墨数目人员,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 “查办,查办,全部都查办,让御史台,审行院,大理寺,都去,都去,一个都不许放过。”他喝道。 这案子是要往大了办了。 对于这一点陈绍等人自然没有意见。而有意见的人也不会捡着这个时候顶撞皇帝找不自在,大殿里除了应声便是沉默。 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皇帝吐口气,目光扫过殿中的重臣们。 “还有什么事?”他带着几分郁郁问道。 殿中还没回话,有内侍走进来回禀高通事求见。鉴于官职以及尚未获得知制诰头衔,高大人并没有陈绍等人这般不待传唤便议事的资格。 如果搁在别的时候,高通事只能等候,但此时皇帝觉得有些闷,便让传进来,或许会有一些不那么郁闷的消息呢。 内侍的通传声传出来时,一个内侍正和高通事低语。 “…就是这般..”内侍低声说道。退后几步,“大人斟酌。” 高通事点点头,看了看手里的奏折,迟疑一下收起来,如今这个时候再说这件事只怕不合适,那应该说什么让陛下高兴一点? 关键最近真没什么高兴大事….大事不成。小事…. 高大人一面迈步一面皱了眉头,想到什么神情大喜。 对,小事倒真有一件喜事,此时陛下可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是好事就行。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欢喜的神情。 “陛下…好消息啊…” 这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来。让陈绍等人皱眉,但龙椅上的皇帝则神情缓和。 “….群牧司的好消息。” 高通事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有些失笑。 “群牧司今年的马粪又卖了大价钱了吗?”有人低声跟陈绍说道,带着几分嘲笑。 陈绍却没说话,他倒没注意高通事说什么,而是注意皇帝竟然让高通事进来议事,换作以前是不会让他进来的,最多待他们朝事议完之后。 看来高通事很快就能如愿加封知制诰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种外戚就应该放出去,让他们留在京里已经是祸事的开端,还要得以名验证顺的参与朝事,陛下如今要糊涂了吗? 陈绍拉着脸,高通事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内。 “……西北的军马损失减少了一些…” 军马?陈绍立刻一个机灵。 一些? “这算什么大喜。”皇帝摇头说道,不过神情还是缓和一些。 “陛下,一些虽然少不足道,但这却说明他们采用的新法子很得到了验证,原本牧监每年只能供三百匹战马,供不应求时因为损耗太大,如果真的减少了损耗,那我们的战马供给数目不变,但总数却相当于增加了,陛下,我们西北的骑兵也就可以增加了…”高通事说道。 骑兵! 对于军队来说骑兵一向是将官们的心头肉,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他们能战却稀少,物以稀为贵,在这里也不例外。 为什么西贼的骑兵厉害,因为他们有马,一个骑兵能配三匹马,而他们一个骑兵却只能一匹马,如果有了充足的马,西贼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找到了避免军马损耗过大的办法!这果然是大喜事, 皇帝坐正了身子,陈绍等人也肃正了神情。 “这个东西叫什么?”皇帝问道。 高通事打个磕绊。 “也是胡乱想出来的,没个正经名字,群牧司请陛下赐名。”他笑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心里都呸了声。 什么没个正经名字,是你根本就不记得了吧,顿时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高通事本来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件事,因为通秉之后得知皇帝心情不好,才临时换了要说的事,而这件事他或许是听别人提了。但原本就没当回事。 “既然是马蹄子上穿铁,那就叫马蹄铁吧。”皇帝笑道。 因为这件马蹄子的小事,议事会在愉悦中结束了,看着得意洋洋被几个官员围住的高通事。陈绍叫住了三司使。 “群牧司的事,你们三司怎么不知道?让这小人抢了先。”他沉脸说道。 谁想到群牧司除了卖马粪还能有别的作为,三司使心中说道。 “我这就去查。”他说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回禀让高通事抢了先,那别的功劳可不能让他再占了去。 被皇帝赐名的马蹄铁尚未在朝中传开,西北这边的马蹄铁已经被大家熟悉了。 龙谷城战火损毁的城堡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新年做的装饰还没撤去,在荒凉冬日里看起来很是喜气。 城中拥窄的街道上奔驰一骑人马,尘土飞扬,马蹄铁掌脆响回荡在街巷中。引得路人纷纷看过来,带看清马儿上挂着几颗人头不由吓了一跳。 人马进了一处营堡速度并没有放慢,让这边偌大木架围栏里的马儿们一阵骚动。 “四哥,四哥!” 粗狂的带着桀骜的嗓音响起来。 马圈里正和几个兽医忙碌的一个男子站起身来,看到纵马而来的人笑了笑又摇头。 “你小声点。别惊了马。”他说道 “这战马轻易就被惊吓了就不用在这里被四哥你小心伺候了,直接送去当驮。”徐棒槌嘎嘎笑道,一面招手,“四哥,四哥,你快过来。” 徐四根无奈起身从中走出来。 “你又跑来做什么?”他问道。 徐棒槌得意洋洋的还不下马,而是催马转了几圈。让徐四根看清马上的人头。 这么狰狞的人头挂在马上徐四根怎么会看不到,他不由摇头。 “你小子,这次又几个?”他问道。 徐棒槌笑哈哈的伸出大手。 “十个!”他笑道。 “行啊,这次功赏又不少吧。”徐四根笑道。 在军中混就是要靠战功,有了战功,布衣能为官。小校能升职,兵丁能得重禄。 “俺们的敢勇已经恢复了。”徐棒槌得意的说道。 他们正说话,有一队人急匆匆走来。 “徐四根!”为首的男人厉声喝道。 这声音极其不善,徐棒槌皱眉,徐四根忙接了过去。 “宋殿直..”他施礼说道。 话音未落。那宋殿直便将手中的一物重重的砸过来。 武将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纵然冬日里也掩不住雄壮,这狠狠的甩手将东西砸中徐四根的胳膊,猝不及防的徐四根捂着胳膊闷哼一声跌倒在地,竟是不能起身。 砸过的东西滚落一旁,竟然是一块马掌。 “小子!”徐棒槌又惊又怒跳下马就冲过来。 那将官身边的人也不甘示弱立刻相护呵斥。 “干什么?想要以下犯上吗。” 在军中兵丁犯上是大罪。 徐四根挣扎着抱住徐棒槌的腿阻止他冲过去。 “干什么打人!干什么打人!”徐棒槌喊道,红着眼几乎要吃人。 将官不理会他,看着地上趴着的徐四根冷笑。 “兵强马壮是你的功劳?”他说道,“你可真敢说。” 徐四根摇头。 “殿直,小的从来没有那样说过。”他说道。 将官哼了声。 “不就是给马装上马蹄铁,咱们拿命拼来的功劳就成你的了!”他吼道,伸手指着徐四根,“以前没这东西,咱们汉家男儿击溃匈奴,马踏祁连山是什么?是狗屁吗?没了你那些祖宗们的英勇都没有吗?” *************************** 新一个情节开始,过度的平缓阶段,写的吃力缓慢平淡,大家见谅,也可以攒文了,摸摸哒。   ☆、第八十六章 小闹 听到这将官的怒吼,周围的人退的更远了。 “小的不敢,小的没有敢居功。”徐四根抬头忙说道。 那将官啐了他一脸。 “我告诉你,人永远比畜生和物重要!”他喝道,浓眉高扬,伸手拍打自己,又指着身后的兵勇,“是我们击退的西贼,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军功,没你这狗屁马铁我们能打的西贼,有你这个马铁我们也打的西贼,有没有这东西,能打得西贼的都是我们。” 徐四根低头应声是。 那将官又愤愤的呸了声,这才转身带着人走开了。 徐棒槌气的几乎发疯,甩开徐四根就要冲过去,倒在地上的徐四根发出一声痛呼,徐棒槌只得站住脚急急的回来。 “四哥,你怎么样?”他搀扶徐四根问道。 “没事,没事。”徐四根说道,一面手扶着胳膊。 徐棒槌不理会他强行扒开手,揭开袖子,见徐四根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几乎砸出个血洞来,顿时气的跳脚又起来,被徐四根强行喝住。 “哥,你说在这里图什么!背着后方安稳怕死的名声,捣鼓出着马铁,也没人领情,反而造人厌恶,如今你还没脱兵丁之身,俺们都敢勇了!”徐棒槌气的喊道。 躲在一旁的兽医以及其他人走过来。 “徐小哥倒是受了冤枉气了,不知哪个将官将马铁的事写进奏折,言辞夸大了几分,结果惹恼了上峰,这才煽动了这些骑兵将官们来闹事的。”一个人低声说道。 “难道这不是我四哥的功劳吗?马儿减少了损耗,这些孙子以前哪里配的上双马!还不是有了马铁!”徐棒槌喊道,“杀敌见血就是功,我四哥这样的就不算了?” 没人回答他含含糊糊打着哈哈散开了。 徐棒槌气的要吐血。 “还以为你过得怎么好呢,你看你这是图的什么!”他喊道。 “我图的是做这个事。”徐四根倒是神情平静,笑了笑说道。“功不功的也不用谁来认证。” 他说着看了面前的马圈,带着几分欢喜愉悦,一面伸手按着伤痛的胳膊。 “见效有用,没有白忙一场。就足够了。” ……………………………… 徐棒槌骑马进了营房,站在院子里说话的范江林和徐茂修看过来,有些惊讶。 出去的时候耀武扬威,回来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在这寨堡里谁还能给他气受? 杀敌勇猛,将官们喜欢,只争功名不争封赏,同袍们喜欢,出手大方阔绰,民夫役丁们喜欢。如今给他说媒的人都挤破头了。 “给你说媒的也不少。”范江林笑道,看着徐茂修,“还打趣他。” 徐茂修哈哈笑了,喊了声棒槌。 徐棒槌垂头丧气的应了声。 “你去哪里了?”范江林问道。 “我去堡城看四哥了。”徐棒槌低着头说道。 几个兄弟都如愿以偿分到寨堡做兵勇,只有徐四根因为马铁被朱四推荐。得郭都监允许去负责打造马掌事宜。 这半年多时候经过最初的钉马铁到烙马铁,从最初的不适伤马到如今基本上龙谷所有的骑兵马匹都习惯了马掌,可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但这种心血可没有他们杀敌立功被人看的到,所以到现在他还是兵丁一员,一份功赏也没有挣得。 范江林要说什么,徐茂修先开口了。 “老四出什么事了?”他径直问道。 徐棒槌鼓起腮帮子。 “没事。”他说道。 范江林抬手打了他的头一下。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也学人撒谎!”他骂道。 徐棒槌摸了摸头。 “四哥被人欺负了。”他喊道。红着眼,“还被人打伤!” 此话一出范江林徐茂修面色变了。 “真是他娘的活的不耐烦了!”范江林喊道,抬脚就走。 徐茂修伸手拉住他。 “先问清楚。”他说道,又扭头看徐棒槌,“怎么回事?” “那些当官的不肯承认四哥的功劳,还怨恨四哥夺了他们的功劳。煽动一群人来打四哥,胳膊都被马铁砸伤了。”徐棒槌喊道。 当官的…煽动… 范江林看着徐茂修。 “问清楚了。”他说道,“你打算如何?” 徐茂修看着他一笑。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说道,松开范江林自己先迈步,“带上家伙!” 范江林哈哈笑了。 没错。管它什么当官的当兵的,自己弟兄受了委屈,第一个就要站出来,思前顾后分析利弊从来就不是兄弟! “带上家伙,叫上他们。”他喊道。 看着六个人气势汹汹的纵马出来,另一边叼着一块炊饼的刘奎瞪大眼。 “喂,喂,你们干什么去!”他喊道,将嘴里的炊饼吐出来。 没人理会他,徐茂修等人纵马疾驰而去。 “想跑,我可看着你们呢!”刘奎喊道,几步过去抓住一匹马追了上去。 龙谷城的一处营堡内喧嚣冲天。 “怎么了?怎么了?”外边的人听到了好奇的询问。 “打架了打架了!” 听到打架顿时无数人都涌进来,年节过了,城中闲闲无事,这种热闹可不容错过。 唰拉一声响,一个壮汉被人扔出来,还没等他起身,范江林便扑过来,一腿压住,拳头就狠狠的砸了下去。 这般凶悍引得看客们一片叫好。 这边冲过去好几个人才把二人拉开,那壮汉被打的满脸血。 “你们想干什么?反了吗?” “范江林,又是你们几个,上一次杀了上官还没够,还要杀自己人吗?” 这边的人吼道。 “上一次咱们兄弟被人欺辱敢还手,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范江林等人喊道。 转眼又打在一起。 刘奎看的目瞪口呆。 “果然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喊道,“放着西贼不杀,专跟自己人逞凶!” 他的话音未落,涌涌混乱的人中不知哪个的胳膊杵到他一下,刘奎顿时跳起来。 “….狗娘养的,打老子做什么!看着老子好欺负么!” 一面喊着直接挥拳头就打了过去。 周六郎得到消息来到官厅时,参与打架的人都已经被带到官厅里,都城的指挥使都惊动了,在官厅里大发雷霆暴跳如雷,喊着要将徐茂修等人拖出去杖责。 “….大人,我们有罪我们领,但他们有罪也不能不究!”徐茂修说道。 指挥使冷笑看着徐茂修不理会,几个小兵丁,开口理会他反而丢了身份。 “你们打人倒是别人的错?”旁边自有胥吏喝道。 “大人为何不问我们为什么打人?”徐茂修再次说道。 胥吏嗤声笑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大人来问话!”他喝道。 “小的自然不够资格被问,但这些人殴打群牧监徐四根,却是打着对都监封赏论功不满的旗号,难道大人不该问一问?”徐茂修亦是喝道。 竟然抬出了都监来压他,龙谷城的指挥使面色沉下来。 “徐茂修,你是来乱我公堂的?”他沉声喝道。 一个小小的敢勇竟然敢质问渭州路龙谷城兵马指挥使,外边看热闹的人顿时都寂静无声了。 跟那女人学的,什么事不敢做,周六郎则在心里哼了声。 “大人,小的们不敢。”徐茂修脊背挺直,“小的只是想要正个名,小的兄弟徐四根被他们打了,说他夸功,小的们不服,明明都监认定的事怎么就成了夸功?要是如此,小的的兄弟岂不是天天要被人打?小的们大人不对应当治罪,但指挥使是不是也该问问这些人的罪,要不然岂不是说他们打得对,我家兄弟就是夸功,都监大人的请功是错的…” 指挥使的脸色木然,心里却是比方才更为暴跳。 这该死的逃兵小儿!   ☆、第八十七章 有得 这该死的逃兵小儿! 这几人的来历他自然清楚,犯了事杀了人当了逃兵,在京城攀上高枝得以免罪又重新回来。 骄勇是骄勇,但这种兵却不是他喜欢的,看看,竟然跟他敢叫板,依仗什么?不就是仗着上边有人吗? 上边有人怎么了?不就是几个兵丁吗?在军中随便寻个不是,几十军棍打下去,要不了他们的命,也能让他们落个残疾,谁还能寻出他的不是? 但是他不能啊,这该死的小儿拉出都监大人,自己此时还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再责罚他们,只怕传到都监耳内,自己也少不得安上这么个罪名。 “徐茂修。”他慢慢喊道。 “小的在。”徐茂修应声道。 指挥使慢慢的磨了牙。 “….此事我自会查办。”他沉着脸说道。 看着退出去的徐茂修等人,再看围观人惊讶的神情,指挥使狠狠的甩袖子。 咱们走着瞧! 而这边走出官厅,徐茂修等人则是神清气爽,气也出了,打也白打了,真是痛快。 “得罪人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周六郎的声音在后响起。 徐茂修回头施礼。 “世间事总是难两全的。”他说道,“况且,得罪本来就对自己不善的人,也不算什么得罪人。” 周六郎失笑,又嗤声。 还真是跟那女人学的够猖狂,他懒得再理会这些人抬脚迈步。 “大人。”徐茂修却喊住他。 周六郎的脚步停下回头。 “多谢大人关心。”徐茂修冲他一拱手施礼,笑道。 周六郎面色一僵嗤声转身大步走开了。 徐四根是见到徐茂修等人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惊又是急又是担心。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喊道,“咱们弟兄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来的机会,难道又要犯上逃命吗?” “四哥,怕什么,你方才说的太好了,就是嘛。他们欺负四哥,就是指责都监呢。”徐棒槌哈哈笑道,脸上还带着伤,笑起来疼抽搐。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刘奎在一旁哼了声。 “哪又怎么样?拿都监来压指挥使算什么得意事?”他说道,“营中将帅为天,要对付你们几个,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你以为这次拿都监得了侥幸,指挥使就会怕了你们?真是可笑,人家只会更想怎么对你们下重手,杀不得你们,几下军棍也能打你们哥半死,谁又能说什么?就算说什么也晚了…..。” 自己刘家世代军伍。自己在军中还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饶是如此也到底出了差事被人穿小鞋,赶出西北到京城当废物养老,这几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族众没族众的家伙哪里的底气? 或者是傻气吧… 这话让徐四根的神情更加焦虑担忧,徐棒槌哼了声。 “管你屁事。”他瞪眼喝道。 “都是因为你们。老子也被牵连了。”刘奎也瞪眼喊道,一面伸手指着脸上的伤。 徐棒槌嘎嘎笑了。 “吹得那么厉害,还被人打成这样。”他说道。 “还不是被你们没用拖累的!”刘奎喊道。 这边二人拌嘴,那边徐四根神情依旧难看。 “这可如何是好。”他说道,“被指挥使惦记上,做事难挑错容易,到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四,你放心,我们肯定没事。”徐茂修说道。 “你哪来的这么肯定?”徐四根皱着脸说道。 “因为你啊。”徐茂修笑道。 “我?”徐四根不解。 徐茂修站起来,伸手指着那边的马匹。 “我相信老四你做的这些事一定会被人看到的。”他说道,“一定会看得到这是大大的功劳的。” “我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劳。”徐四根说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生气。没有这个以前,咱们的好男儿们照样杀敌得功,当年骠骑将军更是纵横西北无人能敌,如今有了这个,却要抹杀他们的功劳。也是不甘心。” “他们的功劳和你的功劳不矛盾。”徐茂修说道,“只不过是被误解了,我相信假以时日大家定然会明白的。” 他说道这里又笑了笑。 “你不信你自己,不信我的话,难道还不信妹妹吗?” 徐四根笑了,才要说什么,就听得外边一阵喧闹,呼啦啦的涌进来一群人。 “徐四根,徐四根!” 乱乱是声音喊着。 “不会这么快就要来找麻烦吧?”刘奎瞪眼喊道。 话音未落,但见人群散开,适才还黑着脸的指挥使脸上笑开花的大步而来,手中举着一卷轴。 “徐四根,快,快,你获得封赏了!”他大声说道 整个牧监都轰动了。 “快去看有个养马的被举荐为官了!” 养马的当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军中有牧监,自然有官职,但这些当官的自然不会亲自养马,养马的要么是胥吏要么是兵丁要么就是夫役。 书生们科举得官职,而不读书的人的官职就得靠功劳来获得举荐,一个兵丁敢勇可以依靠杀敌来得功劳,但一个养马的靠养马得功劳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人群涌涌而来,将小小的牧监的官厅挤得水泄不通。 “三班…管…马匹….” 徐棒槌手里举着告书大声的念着,只可惜许多字不认得,念得磕磕绊绊,让屋中的人听的一头雾水。 一个兄弟伸手夺过塞给徐茂修。 “去去,你添什么乱,让三哥念。”他说道。 徐茂修笑着接过。 “三班借职管勾路中军马事宜。”他说道。 “管勾!”徐棒槌喊道,“那岂不是和周家小子一样了!” 徐茂修摇头笑。 “那怎能一样。”他说道,“老四这个只是从九品的官身。” 这下徐棒槌听懂了。 “从九品,那也是官身!”他喊道,伸手指着一旁的指挥使,“比指挥使这个殿侍还要大!” 指挥使被当众喊得面色赤红,不过跟方才那种暴跳如雷恨不得把这几人打死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呵呵笑了,虽然笑的不情不愿,但到底是真的笑了。 官身多么难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今年快要四十岁了。从一个正名军将熬了一辈子才混到这里,而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丁竟然一举获得九品官身,这不亚于一步登天了。 看来他背后不止是有人,而且人还不是一般的厉害。 对于厉害的人嫉恨不是明智的事,毕竟损人不利己可是傻子作为。 “徐管勾,你的官服正在路上,不日即刻送到,你看官厅是另寻还是就在这里重新布置一下呢?”他笑道。 徐四根还处在呆滞之中,似乎外界的这纷杂热闹与他无关。 “我这兄弟高兴傻了。”徐茂修笑道,对指挥使客气说道。 指挥使在徐茂修面前完全没有方才的傲气。反而很高兴他能为自己找台阶解围。 一个徐四根能获得官身,这几个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可不能再把他们当普通的军汉看待。 看看这几个人,虽然背负曾经逃兵之名,但自从京城一趟后命运大反转。重新回到西北,杀敌骄勇,别的兵丁杀敌是为了奖赏过好日子,而他们呢,根本就不在乎钱,据说过年的时候从京城送来的钱比都监大人的全部身家都多,来的人恭敬不已。一口一个东家,既然有如此身家,还如此的拼命,真是令人惊讶不解,而这个不上阵杀敌的男人,就靠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马铁。竟然一举获得官身。 指挥使读书不多,此时此刻不由冒出一不知哪里看来的词来描述自己的感觉。 置锥于囊。 这几个男人早晚是有大作为的。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当初获赏的时候,高兴的都哭了呢。”他自我贬损说道。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笑声未落,一直呆滞的徐四根忽的大哭一声,起身冲出去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看,我说吧,会高兴的哭了的。”指挥使哈哈笑道。 徐茂修找到马圈的时候,徐四根已经不哭了,坐在马圈里,手里拿着一块马铁认真的看。 “..三哥。”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徐茂修,忙高兴的笑道,“你看这个,是又加重加厚的,到时候冬日冰雪上都不怕。” 徐茂修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看,一面在他一旁坐下来。 马圈里气味腥臭,二人的面前马腿马尾乱晃,但却笑的开心的如同坐在宴席上。 “三哥,现在是做梦吧?”徐四根忽的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伸手拍他一下。 “就算是做梦又如何,美梦就行啊。”他说道。 徐四根嘿嘿笑了。 “得了官身,高兴吧。”徐茂修用胳膊撞撞他说道。 “高兴。”徐四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以后做事就更方便了。” 听到他这个回答,徐茂修再次大笑。 远处的徐棒槌一脸羡慕。 “我上午还可怜四哥不如咱们。”他说道,“转眼我们见了人家就要行礼唤大人了….” 刘奎更是呆呆,抬手放在嘴边狠狠的咬了口,嗷的叫了声。 疼! “这几块破铁竟然能换来这个?比老子们杀敌都值钱?疯了吧?”他喃喃说道。 周六郎转过身看着近前来的亲随。 “问清了,这一次是他走运了。”亲随低声说道,“皇帝知晓了,要询问,下边的人都忙起来要争抢这个功劳,别的功劳抢不过,知人善用这个都不肯放过,于是这徐四根竟然得到了节度判官、渭州路经略使以及兵马监察使三方举荐,中书门下毫无争议的一致通过,简直可谓一路畅通,前所未有的没有一丝争议的就批下了。” 那可真是好运气。 周六郎失笑,摇头。 这个也是在那女人的预料中吗? 他不由抬头看天际。 那个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串手珠,其上材质狰狞,竟然是一颗颗狼牙。 正月都要过完了,再送年礼也不合适了,况且,她还不一定稀罕呢。 周六郎捏着串珠一刻戴在自己手上。   ☆、第八十八章 一年 大周乾元七年,过了正月,皇帝改了年号永和,从年中算起,所以六月的时候,永和元年就开始启用。 天气已经炎热了,大殿里更是如此,穿着朝服的官员们衣服后背已经打湿了。 朝会还在进行,御榻上并没有皇帝的身影,只有御榻下一阶摆着的一个四足凳上,大皇子端端正正的坐着。 相比于半年前,十二岁的大皇子长高了好些,所以也显得瘦了,穿着皇子朝服在这肃穆的大殿里已经初步具备几分皇家的气势。 位于队列中的高通事看着其上的大皇子带着几分欣慰的笑意。 这年号改的好,自从改了年号,日子就越发过的顺遂起来,自己如愿得到了侍制贴职,成了朝堂上几十名之中的一名,不再是单纯被冠以金吾卫上将军之类官职的国戚了,这表示他在朝堂上更有说话的地位了,而不是以前那样很多时候躲在后边靠别人来说。 自己的顺遂了,大皇子也比以前进益很多,过了年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更懂事了,功课认真,老师们称赞,皇帝也越来越倚重,而他参加朝听的时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孩子气的,眨着眼会听的很认真。 朝会很快散了,一众官员又来到后殿,皇帝在这里等候着。 “….你觉得这件事如何?” 大皇子先进去将今日的朝会简单的汇报,其内传出皇帝的问询声。 “…我觉得李大人所言甚是,但还是派人亲自查验再做定论的好,孩儿我也不太懂,只是听书上说过,所以才想要看看….” “你这样想很好。” 听到这对话,高通事,哦,不。如今的高殿院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是迟早要外放的,但就是走也要走的安心,如今的大皇子让他很安心。 这边门打开了,大皇子退了出来。与诸位大臣还礼,举手投足进退有据,礼节得当一丝不苟,在场的大臣们也挑不出什么错,纷纷都露出赞叹。 这个孩子果然长大了。 大皇子转身离开,在走过长廊的时候他的脚步加快了几步,本来下垂的双手收拢的手挥动,宽袖也随之摆动,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天真活动。 “娘娘,娘娘…” 大皇子的声音回荡在太后宫中。响亮而愉悦,展示着少年人的精神气 “小声点,被皇帝知道又要说你失礼了。”贵妃起身笑道。 倚在榻上的太后则带着几分慈祥笑着摇头。 另一边还坐着好几个妃嫔,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公主还有一个周岁左右的公主,见他过来纷纷问好说笑恭敬又热闹。 “失什么礼。又不是在前朝。”太后笑道,伸手招呼大皇子坐过来,“才十二岁,朝堂上一坐半日累了吧?” 又催着宫女取扇端饮子。 大皇子跪坐在太后身边,神情安然自得。 “不累,我才坐了半日怎么能喊累,父皇可是日日都要辛苦的。”他认真说道。 太后笑的更开心了。伸手抚着他的肩头连声称赞。 “还要去听讲吧。”她说道带着几分担心,“这么累可能歇息一日?” “娘娘,一点都不累,而且先生讲的我已经背过了,不怕的。”大皇子大声说道,带着几分得意。 “四哥儿真聪慧。”一旁的妃嫔们纷纷夸赞。 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更浓。贵妃也是一副欣慰。 “晋安郡王和六哥儿还不回来吗?” 在这一片热闹中有个公主童声童气问道。 气氛顿时一沉。 旁边的妃嫔立刻知道孩子说错话了,忙伸手抱过公主。 “….是啊是啊,要是他们在也必然为大皇子的辛苦和聪慧高兴。”她忙说道。 其他妃嫔忙乱乱应是,又有人说起最近的新鲜事岔开话题,太后的神情到底几分恹恹。 大皇子再坐了一刻便起身告退了。妃嫔们也都着告退,太后宫里安静下来。 “玮哥儿带着六哥儿到哪里?” 太后幽幽问道。 “月前说离开衡山,听说肃州有个神医,如今应该是到了那边境内。”宫女忙低声答道。 太后伸出手掐算。 “都半年多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那些什么神医,都是胡乱吹捧的,他还真当真…”她叹口气说道。 “郡王….还是不愿意放弃。”宫女低声说道。 太后再次叹口气,躺下闭上眼。 “早晚的事而已。” 宫女不敢答话放好帐帘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而这边贵妃则没好气的甩开帘子。 “刘妃是故意的吧?她就怕大家忘了那个傻子吧?”她说道,“每次高兴的时候都要提起来。” 宫女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 “淑慧公主都那么大了,也该好好的让人教导了,她泥瓦匠人家出身,一天天跟着她厮混能学出什么好来。”贵妃恨恨说道,“将淑慧公主送到朱贤妃那里去,她诗书大家,教养的好。” 相比于太后的感伤,贵妃的不悦,大皇子的心情没有被影响,坐在书房里,准确又流畅的背出一片经文,听着老师的赞叹,他的脸上笑意绽开。 再没有对比了,再没有那可恶的舆图了,再没有没休没止的斥责了,所有的人都喜欢他讨好他,这才是他该有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真好。 没有了那个孩子,日子果然才是好的,而他也才是最好的。 “老师,我想温习一下前日的功课,还有几处不是很明白。”大皇子坐直身子,声音清朗的说道。 陈家郊外的宅子里,为了消暑这个月一家人都搬了过来。 “十八娘,十八娘。” 陈丹娘蹬蹬的跑进院子,过了年她也长高了一些,动作也更加的灵活,跑动起来已经不显得可笑,反而是蝴蝶飞舞般灵动。 陈十八娘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伸手搀扶。 “丹娘子。十八娘在习字,莫要吵。”她们低声说道。 陈丹娘哦了声带着几分遗憾。 “这么热的天,还写字干什么?祖父说要出去吃饭。”她说道,一面踮脚向内看。 陈十八娘的书房开着门窗。绿树掩映中可以看到她端正而坐的半个身影,暗色的罩衫,束在身后的长发,不带任何头饰,这已经成了陈家十八娘的标识,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总会一眼就被人认出来。 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她微微侧头看过来。 “你和祖父去吧,我就不去了。”她说道。“我还有两张字要写呢。” 陈丹娘站在廊下往书房内张望,墙上悬挂着很多字帖,地上也铺着一些。 “姐姐,这写字有什么意思啊?”她不解的问道,“你已经写的够好了。” 陈十八娘摇摇头。看着正前方书屏上悬挂的那几张大字。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天赋吗? 陈十八娘抿了抿嘴唇,继续端正手臂写下一字。 陈丹娘有些无趣。 “你真不去啊,是去太平居呢。”她说道。 陈十八娘的停下手,抬头看着陈丹娘,想到什么微微笑了笑。 “丹娘。你,还记得程家娘子吗?”她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但神情已经不似去年那般热烈,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见面时三语能熟络的分都分不开,但离别后三月便也能淡化了记忆。 程娘子离开京城已经快要一年了吧。 听母亲说她也离开的江州。不知道云游哪里去了,也许不会回来了。 现在想起来,这个人来的无踪去的也无影,别说小孩子陈丹娘了,连她都要有些记忆模糊了。似乎京城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姐姐,你还去不去啊,你要是不去,我也不会给你带豆腐回来的。”陈丹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陈十八娘的遐思。 豆腐,太平居,神仙居,还有且停寺的字。 不,她没有不存在过,她不仅存在过,还留下了很多印记,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却时时刻刻提醒着知道的那些人。 来的突然走的淡然,短短一年间,却在京城留下这么多印记,且那些不大不小的风浪里都有她的拂袖的痕迹,而最关键是不知道她的人永远不知道她,知道她的人则难以忘却她。 陈十八娘抿嘴一笑。 “我自己也能去吃的,你们快去吧。”她笑道,“别吃撑了,长成小胖子。” 七岁的陈丹娘已经对美丑有了自己的概念,耸耸鼻头,起身蹬蹬跑开了。 夏日里相比于太平居,神仙居的生意要冷清一些,不过这并不会让大家有些不好的念头,生意再冷清也不代表人家要关门了。 半芹一面看着账册,一面飞快的摆弄着算筹,口中还没有停下说话。 “…四公子下个月要回去?怎么就要回去了?”她问道。 春灵坐在对面看着她手眼不停,一心三用眼睛亮亮,满是崇拜赞叹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半芹看她的样子笑了,又问了一遍。 “半芹娘子,你可真能干。”春灵没有答话而是感叹道。 “喊什么娘子,我和你一样,都是使唤人。”半芹说道。 “那怎么一样!”春灵一脸受惊的喊道,将小手摆的乱晃,“我是什么低贱人,怎能跟娘子一般比。” “什么低贱人,又不是你愿意去那种地方的,人只要不知自己选的,就是干干净净的。”半芹说道,“别喊我娘子了,有我家娘子呢,逾矩。” 春灵讪讪的应声是。 “四公子说先生要入朝了,学堂暂时关了,待两年后大考时再开。”她回答适才的问话。 半芹哦了声点点头。 “是啊,老爷他又揽了新差事。”她说道,一面又叫过小厮来,吩咐租车租马又去让采买礼物,又让赶着问钱够不够,“不够先从娘子这里拿给他。” “打借条吗?”小厮笑问道,这半年往程四郎身上贴补的钱可不少了。 “嗳,我连这点主都做不了,打什么借条。”半芹笑道。 春灵忙跟着点头。 “是啊,是啊,都是半芹姐姐在辛劳,真是辛苦,难道只能挣钱不能做主花钱吗?”她说道,带着几分不解。 半芹看她一眼。 “这话说的也不对。”她说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有人搭好了梯子,我上的楼房,怎么就成了我的功劳?这是本分,人可不能忘了本分。” “是啊是啊,我虽然是德胜楼,但我家娘子对我特别好,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的伺候我家娘子,半芹姐姐,这就是本分是不是?”春灵瞪大眼认真问道。 半芹神情好转笑着点点头。 春灵便起身告辞了,转出神仙居,她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回头看了眼带着几分嫉恨。 真是油盐不进,那女人有什么好的,怎么就愿意当那女人的一条好狗!   ☆、第八十九章 归来 永和元年十月末,七月离京,在外游逛拜访了几个学兄的程四郎的马车进了江州府界,程家来接的人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忙高兴的迎上去。 看着程四郎的马车,程家的管家有些惊讶。 这是一辆上好的马车,行了这么久的路还跟新的一样,可见做工用漆料都是上等的,再回头看自己带来的马车。 程大夫人千叮万嘱咐,怕程四郎走了这么远的路车马已经不能坐人了,所以特意将家里布置的好好的马车赶来。 但这所谓的布置的好好的马车跟这个行了很久路的马车比起来反而逊了一分。 程四郎还是换了马车,不想让母亲的心思白费。 马车半日后驶到了河边,程四郎激动的掀起车帘子往外看。 算起来离开家已经一年多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原本已经淡了思乡情此时此刻全部涌过来,程四郎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不过说起来,还真的是有些陌生… 程四郎的视线扫过门前的小厮,微微皱眉,怎么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不过家里老人换差也是正常的,程四郎丢开不想了,但回到院子里却由不得他不想了。 “春兰不在这里了?”他大吃一惊的问道。 自己的大丫头都换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又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讪讪躲闪,心里更是惊讶。 莫非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春兰出了什么差错? 不可能啊,春兰这个丫头他清楚的很,一心要跟在自己身边,小心谨慎怎么会犯错。 “家里出了什么事?”他这才问道,想到进门所见,虽然依旧,但怎么看上去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凋敝。 对没错。是凋敝。 程四郎心里打个寒战。 “大老爷病了。”丫头们瞒不过跪下说道。 什么病能让家里变得凋敝如此!程四郎差点吓晕过去,顾不得洗漱就冲向程大夫人这边来。 程大老爷已经能起身了,只是活动不那么灵便,看着程四郎在面前跪着哭了一刻。让人劝起来。 “知道没事,也没让人告诉你,难得在江州先生那里读书,怎好半途而废。”他说道。 程四郎又掩着脸呜呜的哭,旁边兄弟姐们都陪着流泪,程大夫人拭泪劝了他们。 “回来就好,今年能过个团圆年了。”她说道,一面又审视儿子,“瘦了好多。” “母亲,你怎么看的。”程六娘喊道。“四哥明明胖了,你看他的脸都吃圆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程大夫人红着眼也笑了,气氛终于好了起来。 程四郎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妹妹懂事了。但看过去的时候,却觉得妹妹的脸色不如以前好,好像大了很多的岁。 这种大了很多岁并不适合用在他们家的女子身上,他们的家女子都是该被呵护的娇养的,就是说成熟了也该是说气质端庄得体,而不是让人一眼就想到年龄上去。 年龄只适合沧桑,而沧桑不该用在程家的小娘子们身上。 难道是因为父亲的病? 程四郎的胡思乱想。兄弟姐妹们已经开始别的话题,那就是程四郎带回的礼物上。 “…满满一大车。”程三郎有些夸张说道,一面拍打程四郎,“你小子是不是走了一路买了一路啊。” “不是,都是在京城准备的。”程四郎笑道,又催着小厮去搬进来。趁着大家都在分送一下。 分发礼物永远是最开心的话题,程大老爷夫妇也很想让家里更欢悦一些,因此都跟着凑趣,很快屋子里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不时的响起惊呼声。 待看到递到手上的一块玉如意。那上好温润的成色都提醒她价值不菲,程大夫人的脸色再忍不住惊诧。 “四郎,你哪里来的钱买的这些东西?”她问道。 其他正把玩自己得到的礼物的兄弟姐妹也都停下手看向程四郎。 “对啊,老四,你给我这个块砚台可不便宜吧?”程三郎问道。 程六娘则看着手里的一根八重宝簪,这种做工样式在江州没见过,肯定是京城新式样,往年她都会添置头面,但自从去年出了事,过年时无心添置,再加上家里的开销有些紧,到现在也还没有再添置。 程六娘翻着这簪子,也抬头看程四郎。 家里的月钱都已经减少一半了,这个在外读书的哥哥哪来的钱置办这么多礼物,看母亲的神色,这钱绝非小数目。 程四郎还没答话,程大夫人想起什么喊了声。 “四郎,这半年的钱我还没让人给你送去!”她喊道,自己被自己吓到了,竟然忘了,难道儿子就是靠着去年过年送去的钱一路撑到现在的?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可是,儿子这样子又不像要了命… “没事,母亲,我还够花。”程四郎说道。 “你怎么够?你哪来的钱?”程大老爷出声问道,神情肃正,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把扇子,“这把扇子得一两银子吧。” 这么贵啊?程四郎神情有些惊讶。 “父亲,这些其实不是我准备的。”他说道,一面微微脸红。 “是谁?”程大老爷问道。 “是二叔家的大妹妹的。”程四郎说道,说到这里又向外看,“对了,怎么不见二叔二婶妹妹们过来?我还是亲自去拜见吧。” “你慢着!”程大老爷拔高声音喊道。 程四郎吓了一跳。 “哪个大妹妹?你哪个妹妹给你置办这些?”程大老爷瞪眼问道。 心中闪过的念头,让程大老爷呼吸急促起来。 “就是二叔家的大妹妹啊。”程四郎说道,“这都是她留在京城里的人给我置办的,不瞒父亲母亲,这半年也是他们给我的钱,这车,衣服什么的都是半芹姑娘给置办的,我正说去谢谢大妹妹呢…” 他的话音未落,屋子里响起啪啦的声音。 程四郎愕然看着兄弟姐们们以及母亲手里的礼物都掉落在地上。而他们的神情惊骇不已。 “你们….”他惊讶开口,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 “你为什么提她!”程六娘尖声喊道,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指着程四郎。“你提她干什么!家里好不容易太平几日,怎么又提起她!她怎么就阴魂不散!不是走了吗?走了吗?为什么又冒出来!” 她说着越发激动,抬眼看着四周。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阴魂不散,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一直缠着他们,非要缠死他们不可! 这个扫把星!这个邪祟!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程大夫人亲自拉住程六娘安抚,带着仆妇送回去。 程四郎早已经呆傻了。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你说说在京城出了什么事。”程大老爷带着几分疲惫说道,看着程四郎,“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 程四郎带着几分追忆。 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到了京城。拜访这个妹妹不得,后来王十七来了,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妹妹,原本以为要自己照顾的妹妹,结果没想到反倒处处受她照顾。 “我还给她钱用,怕她受周家的苛待。”程四郎说道,笑起来。“谁想到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还亲自看过那些店铺的账册,那些钱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挣到… “我还怕她受周家苛待,结果…” 结果甚至不用她出面,一个小厮喊一声,就能将周老爷吓得差点背过气…. 虽然事后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周老爷会这么的害怕她。 “何止周老爷害怕她…”程三郎的声音喃喃响起。“我们何尝不是…” 而且我们因为不怕她,已经尝到后果了。 “什么后果?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程四郎再次问道。 程大老爷再次打断他。 “这些事,你怎么不写信告诉家里!”他手抚着膝头咬牙问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写信告诉家里!” 程四郎看着程大老爷有些讪讪。 “我知道的时候,妹妹正要回家来,我想,她人自己回来了,我还写什么信啊。”他说道。 程大老爷一口气没上来身子晃了晃倒下去。 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乱。 “父亲的病到底怎么样啊?快请个好大夫瞧瞧。”程四郎急道,还有六娘,六娘看起来也是病的不轻,母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这到底都是怎么了?怎么一家子都病了似的! “什么大夫都不管用!” 赶来的程大夫人指着程四郎喊道。 “你别再提她,别再提她!别再提她就是饶了我们一家子的命了!” “没有用,没有用。”程大老爷在室内闭着眼喃喃,“她缠住我们了,这辈子都缠住了,不管她在还是不在,我们都逃不掉了….” 程四郎被喊道愕然。 她… 她怎么了? 她不在?她去哪里了? 就在程家因为提到程娇娘而在此混乱之时,京城的大河里一艘官船正驶入京城。 十一月初的京城已经寒气袭人,但这并没有妨碍一个少年郎站在船头,迎着冬日的寒风,看着一座座彩虹般的拱桥从头上越过。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他坐着马车沿河而行,看到那个女子和一个少年郎站在河中的船上,穿过一座座的虹桥,当时他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飞远了似的,抓不住的恐慌。 原来在河中看虹桥是这样的美丽啊,怪不得当时她笑的那样开心。 她现在在哪里呢?分开快要一年了,再没有她的消息。 船头的少年面白如玉,形容俊美,再加上一身暗青金边斗篷随风翻滚,恍若神仙下凡,引得河中岸上无数视线,更有那大胆的女子们摇手相呼,只可惜这少年如同石雕般不为外界所动。 “郡王,要径直入金水苑吗?”有人疾步走来低声问道。 金水苑是皇家园林,直接引河水充入,往年皇帝都会在其中游船。 晋安郡王点点头。 船舱里响起突然的叫声,少年木然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他转身看向内里,抬手示意。 一个侍卫牵着一个孩童走出来。 孩童已经不似当年二皇子的形容,正如程娇娘所说,他能吃能睡健康的很,又因为无心肆意,这将近一年来整个人胖了一圈,没变的是依旧呆滞的眼神以及不断的涎水,更显得痴傻,令人见之侧目不忍直视。 晋安郡王的视线却一点也没移开,反而如同见了世间的珍宝一般欢喜。 “六哥儿,来。”他招手喊道。 孩童不认得召唤,闹腾着要挣开,侍卫们都已经习惯了,牢牢的抓住他送到晋安郡王手里。 晋安郡王蹲下身,和二皇子庆王平视,虽然二皇子的视线不曾落在他这里。 “六哥儿。”他说道,微微一笑,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按着他的肩头,“哥哥已经带你看过山川大河,那么现在…” 他说着站起身来,揽着孩童的肩头,一手指着前方。 “哥哥就要带你去握住这天下。” 他说罢伸出的手攥起来握成拳,又低头看着怀里傻笑的孩童。 “你的天下。”   ☆、第九十章 有心 庆王回来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甚至有人一时没想起来庆王是谁。 离开不过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 轻巧的四轮车,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响,打破了皇宫的安静。 能在皇宫坐马车的只有亲王们,皇帝的亲兄弟们不多,且分封在外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人来,上一次这种马车行驶在宫中还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郡王带庆王离开的时候。 车厢内晋安郡王闭目养神,听的车轮声以及马蹄声哒哒,忽地他睁开眼,掀起车帘看向外边。 四周的内侍忙关切的询问。 晋安郡王的视线落在拉车的马匹上。 清脆的哒哒声敲击带着节奏感传来。 “马蹄子上是什么?”他问道。 “殿下,是马蹄铁。”内侍笑道。 “马蹄铁?”晋安郡王念道。 “殿下出去这么久,京城的新鲜事不知道,这个是群牧监新做的东西,烙在马蹄上能够保护蹄子,如今战马都在如此的用,减少了很多损耗,这名字是陛下赐的,宫里的马也都用上了,走起来声音也好听。”内侍笑着说道。 连马都变了,这一年变的可真多。 晋安郡王放下车帘。 太后的宫里坐满了人,都带着几分紧张看向门边。 “晋安郡王到了。”内侍的通传声从门外由远及近的传来。 屋中坐的人都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迈进来一个高瘦的少年人,少年人原本缓慢的脚步在踏入宫殿后加快了。 “太后娘娘。” 他疾步上前倒头叩拜声音颤抖似是哽咽。 太后的眼泪便顿时流下来了,伸手忙叫起,周围的妃嫔们纷纷垂泪。 晋安郡王原地叩拜一刻,才起身上前跪坐在太后身前,太后拉着他仔细的审视,又是哭。 “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她说道。 贵妃在一旁拭泪。一面推着大皇子。 “哥哥。”大皇子上前喊道。 晋安郡王转头看他,点点头。 “殿下长高了。”他说道。 其他的公主也都忙上前,一时间大殿里童声热闹,晋安郡王一一跟妹妹们问好。 太后拉着他往门外看。 “庆王他…”她问道。 晋安郡王后退两步。 “庆王他舟船劳顿。进宫的时候睡了,此时先送回去了。”他说道,俯身施礼,“娘娘,恕臣子没有叫醒他,娘娘,庆王已经不是以前的六哥儿了,还望娘娘不要把他当正常人看待,多多体谅。” 这话让太后眼泪泉涌,用手帕掩住嘴。 那些因为一年之久而产生的生疏的感情一瞬间都回来了。 宫殿前。太后娘娘大步而行,贵妃娘娘和晋安郡王跟在左右神情有些无奈,而在她们身后裹着五彩缤纷斗篷的妃嫔们都跟随着,大皇子公主们也都在其中,就连最小的公主也被朱妃抱在怀里。 “娘娘。你不要去了,这么冷的天。”贵妃再次低声说道。 “是啊,娘娘,六哥儿他睡不了多久,一会儿就醒了,我会带他去和娘娘见礼。”晋安郡王说道。 “按照正常来说,哀家是太后。他是皇孙,从来都是他来见哀家的规矩,但你不是说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六哥儿了,哀家不把他当皇孙看。”太后哽咽说道,一面毫不停步。“哀家不安规矩来,哀家去看他。” 贵妃拭泪,晋安郡王也不再说什么,神情哀戚。 “让娘娘伤心了。”他低声说道。 你才知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贵妃一面拭泪一面眼角的余光看着这少年带着几分恨恨。 尚未走到宫殿门口。就见有两个内侍飞也似的跑出来。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他们喊道,神情慌张如同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是在嫌弃庆王吗? 庆王已经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了,这些人是在嫌弃这个不正常的孩子吗? 太后勃然大怒。 “掌嘴!”她喝道,“什么下贱狗东西,也配来伺候庆王!” 内侍们吓得跪下叩拜,晋安郡王忙出面解释。 “娘娘,他们不是那个意思,六哥儿跟我久了,见了生人会害怕。”他说道一面疾步向内走,“请娘娘恕罪,我先进去看看。” 不待太后应允,人已经向殿内疾步而去,最后还跑了起来。 看着少年人匆匆的身影,太后娘娘再次鼻头发酸,重重的叹口气,抬脚也跟过去。 宫殿里怪异的叫喊声不时的响起,干涩尖锐,高一声低一声。 两个公主不由往后挤了挤,神情有些害怕。 大皇子虽然还稳稳的站着,但垂在袖子里的手也已经攥起。 所有人站在殿内,看着拉起的幕帐看到其内卧榻上的孩子。 一年前这孩子出事没多久就离开宫廷里,大家都没机会看到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况且那时候不管伤成什么样都有心理准备,但隔了一年,他们都忘了这孩子受伤了,而是只记得曾经的二皇子是什么样。 红扑扑的脸,大大的笑,亮晶晶的眼,俏皮可爱的蹦蹦跳跳。 但此时看向卧榻上的孩子,所有人都如同在做梦。 那个孩子是谁?难道那个孩子就是曾经的二皇子吗? 那已经不能说是孩子了,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丑那么吓人的孩子。 肥嘟嘟的一个团,挥舞着手臂,梗着脖子啊啊的叫,鼻涕和口水不停的留下来,他似乎发现这边很多人,便扭过头来,一个大大的白眼翻起来。 哇的一声,一个公主受不了惊吓叫出声,向后躲去。 “滚出去!” 太后怒声喝道。 妃嫔拉着公主就跪下。 “快认错,快认错。”她颤声说道,一面死命的按着公主叩头。 公主接连两番惊吓人都懵了,只是白这脸的哭。 “听不懂吗?滚出去。”太后再次喝道。 贵妃娘娘冲那妃嫔摆手。那妃嫔拭泪低着头拉着公主忙忙的退出去了。 “害怕的人,也都出去吧。”太后慢慢说道,面色阴沉的扫过身后的妃嫔公主。 没有人蠢到这种地步。 “娘娘说什么呢,怎么会害怕。那是六哥儿啊,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六哥儿啊。”朱妃拭泪说道,一面抱着怀里的小公主上前一步,“淑宁,看,那是你哥哥,那也是你哥哥,叫哥哥。” 一周大的小公主哪里会喊,也懵懂无知,倒也不知道害怕。咿咿呀呀的挥着手。 这足以让太后高兴了,她面色好转,再次扭头看向内里。 孩童的还半坐着,高高的举着手喊,晋安郡王拉下他的手。将一件罩衫给他穿上,一面又半跪下来系带子,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抬起头对着孩童笑。 穿衣,穿鞋,那手帕擦脸,喂水。始终是他一个人来,旁边的内侍倒显得多余和乱乱。 这种熟练是长久的亲身伺候才能有的。 太后的鼻头一酸,看着那个给孩童喂了几口水,伸手抚着孩童脸露出笑的少年郎。 “…六哥儿真乖。”他说道,低头跟孩童碰了下头。 “六哥儿真厉害!” 宫里的一大一小的头碰在一起,小的孩童咯咯的笑。抓着大的胳膊。 “哥哥,哥哥,还要玩,还要玩。” 太后忍不住带着几分欢喜上前一步,步子踏碎了虚幻。孩童的清脆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意义的哼叫。 她的六哥儿再也回不来了。 太后伸手掩面哽咽,身后妃嫔们再次都跟着哽咽。 大皇子神情木木,他看到了贵妃的眼神示意,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陪着哭,但是他很哭不出来。 他看着那个痴傻的孩童,没有害怕,只有惊讶。 这是谁?这绝不是那个六哥儿,这不是那个比他漂亮比他聪敏比他更得父皇喜欢的那个弟弟了。 他的那个弟弟已经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他的视线扫过室内的每个人,大家都在难过,都在疼惜。 这样挺好的,每个人还都爱着他,也会护着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啊。 想必他也是这样高兴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咧着嘴笑的那样开心。 大皇子的嘴角渐渐的浮现一丝笑。 这样多好,这样最好。 晋安郡王见到皇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大夫找的怎么样?”皇帝问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其实后来,就不再找了。”他说道,抬起头对着皇帝笑了笑,一面从一旁拿起一卷轴捧过来,“这是给陛下带的礼物。” 皇帝有些失笑。 “看来是真的没有再找,还有心情给朕带礼物。”他说道。 旁边的内侍接过展开,皇帝的神情微微一怔。 “…我带着六哥儿不知道该向哪里去,那一日我在山上坐了很久,看到了日出,云海翻腾,霞光散散,当真是壮美无比,我就想六哥儿喜欢看舆图,陛下也喜欢看,可是陛下大约没有亲眼看过真正的大山大河的壮美,所以我就干脆带着六哥走了一遍大山大河。” 晋安郡王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是我自己画的,也没有找当地的名家,我想画都是寄情与内,如果那些名家来画,都是他们眼中的样子,我想画一画自己眼中的山川,是我自己的感受,看到这些雄山壮水的感受,想要带给陛下看一看…” 皇帝看着眼前展开的画卷,其上水墨勾勒,或者大山,或者大水,或者层峦叠嶂,或者潺潺清流,章法不好,画笔也是稚嫩,但却格外的鲜活,随着展开,他似乎也亲自站到了这些山水面前。 都说这是他的天下,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天下,他能看到的就是京城皇宫这一片天地,再远一点就是祭祀的时候宫外那一路走过的街巷。 这是他的天下,但他却被禁锢在这小小的皇城里,想起来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他也想去看看自己的天下,但别说实行了,就是稍微兴起这个念头被臣子们知道,就能吵闹指责的他似乎要亡国了一般。 天子,天子,这天下看似拥有最多却也什么都没有的就是天子了吧。 皇帝看向晋安郡王,一年不见更病弱消瘦的脸上浮现几分红晕,眼里也多了几分光彩。 “你有心了。”他点点头说道。   ☆、第九十一章 提点 世间事最难得是有心,是真心。 这一点就连拥有天下的天子都不能否认。 “是臣子本心,也是蒙陛下教养这么多年的本心。” 晋安郡王俯身说道。 “也是替六哥儿应尽的孝心。” 皇帝点点头。 “去皇后那里也看看。”他慢慢说道。 那是同样需要渴望这个孝心的人啊,哪怕有个替代的也好。 晋安郡王应声是。 走出皇帝的宫殿,夜色已经笼罩的了皇城,明亮的灯笼点了起来,前后的内侍也提着灯笼,恭敬而又小心的给他引路。 晋安郡王站在台阶上看了眼远远的宫门。 他伸出手扳着手指,似乎在计算什么。 “殿下在算什么?”站在后边的一个内侍低声问道。 “算,日子。”旁边的内侍慢慢说道,声音里有些怅然。 “算什么日子?”那内侍不解的问道。 旁边的内侍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台阶边站着的少年。 算要出宫的日子,算得自由的日子….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这个日子,曾经是他们扳着手指算了好多次,期盼着到来的那一天,去年错过了,今年也错过了,以后,也许都要错过了。 “回宫。” 少年郎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人也转过身,大步向内而去,寒风烈烈,夜幕沉沉。 进入十一月,一眨眼就到了腊月,年又要来到了。 今年宫里的年节的气氛更浓烈了,因为皇帝心情很好,身体也好转,比起去年因为二皇子的伤导致宫中气氛低沉,今年一切都显得那么喜气洋洋。 贵妃带着大皇子走到太后宫门前时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除了太后的笑声。还有一个古怪的笑声。 大皇子皱眉。 “我不去了。”他调头就走。 贵妃伸手拉住他。 “庆王在,你为什么要躲着。”她竖眉说道。 “我没躲着,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他而已。”大皇子不耐烦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一个傻子玩。” 说罢不理会贵妃抬脚走了。 贵妃叫了几声没喊住只得作罢。 “四哥儿越来越不听话了。”她说道。 “娘娘,那是殿下越来越有主见了。”身边的内侍恭维笑道,“昨日听说在朝堂上,还敢跟相公参政大人们论辩呢。” 当娘的永远以儿子为傲,贵妃娘娘浮现笑容。 贵妃娘娘迈步宫中,太后正亲自喂了庆王一口汤羹吃,只不过吃了一半洒了一半,这也足以让太后很高兴。 “玮郎,你看,六哥儿他是认得哀家了没?”她高兴的说道。 认得才怪呢。贵妃心里哼了声,看着那一脸痴笑的孩童,笑着上前。 “娘娘日日守着庆王殿下,庆王自然认得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对贵妃施礼,又拉着庆王告退。 “再坐会儿。急着走做什么,也好久没见你们了。”贵妃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依旧告辞,拉着庆王退出去了。 “还不是怕吓到你们。”太后说道。 晋安郡王在宫里除了偶尔来太后这里外,几乎闭门不出,就是来到太后这里,只要听到别的妃嫔公主来拜见太后,便立刻就告辞了。 “我哪里会害怕。娘娘别冤枉我。”贵妃说道,又说了些年节的事,看着太后心情好了,便试探问道,“…趁着过年,晋安郡王的外边宫殿也修整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太后就拉下脸来。 “修整什么?他不出去住。”太后直接说道。 “娘娘。晋安郡王过了年都十八了。”贵妃提醒道。 “十八怎么了?当年平王在宫里住到三十岁怎么了?”太后竖眉说道,“谁又在背后嚼舌头呢?” “没有没有。”贵妃忙低头说道,“我这也是好心。” 太后哼了声。 “且不说他才回来,就说庆王也离不开他,哀家不会让他出去住的。”她说道。 唰啦一声脆响。贵妃面前的碎了一个玉碟,门外的宫女立刻又退开几步,守住门不让人近前。 “说庆王离不开他?怎么就离不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傻子吗?” “娘娘慎言!”高殿院沉脸说道。 贵妃用手扇着驱散心中闷气。 “我看留他在宫里,娘娘是还有别的心思吧,如今看着皇帝身子好了,又想着再添个孙子了,也不看看皇帝的身子才好了多久,就把那些妃嫔往他身边送,也不怕毁了龙体!”她压低声音接着抱怨道,“就算真的有人得孕了,传出去好听吗?晋安郡王今年都十八岁了!别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当爹了!到时候….” “娘娘,娘娘!”高殿院越听越听不下去了,竖眉喝道,“不要命了,这话怎么能说!” “我不说,早晚有人说。”贵妃哼声说道,到底是不敢再说,端起金盏饮茶。 高殿院吐了口气。 “其实娘娘急什么,如今他在宫里还是宫外,又有什么干系。”他说道,“陪着庆王亲历亲为,赚得皇帝和太后的感动不已,得到了,也失去了,正如娘娘所说,郡王如今已经十八岁了,书也不成,人也不成,不过也好,跟庆王倒也相配,难道娘娘还担心这样两个废物?那可真是高看他们了。” 贵妃舒了口气。 “这个我自然知道。”她说道,依着凭几,“只是,我看到那个晋安郡王心里就不舒服,他那眼神,就好像一条毒蛇,时时刻刻的冒着寒光,我一想到他留在这个宫里,我就日夜难安。” 正所谓疑邻盗斧杯弓蛇影啊,自己心里有鬼,自然会看别人有异。 高殿院摇摇头,这句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何止不能说,这辈子还要烂在心里,再也不要想起来。 他捻须沉吟,忽地眼睛一亮。 “郡王今年已经十八了。”他说道,“别的耽搁了,这婚姻大事总不好也耽搁了吧,成了亲总不好还住在宫里吧。” 贵妃闻言亦是大喜。 “对啊,他该成亲了。”她说道,说道这里又有些丧气,“只怕皇帝和太后舍不得破了他的送子运。” 高殿院摇头笑了。 “话不能这么说,皇帝和太后也是慈悲心的。”他说道,“郡王为了庆王殿下做了这么多,难道皇帝和太后真要让他当庆王的奶妈一辈子吗?他自己都没个人照顾,真是怪可怜的。” 贵妃得到提点慢慢的点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没错,也不过是个少年郎,是该找个人照顾了,这世上最贴心的人只有夫妻啊。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街上不时的传来,一群孩童笑闹着跑过来,程四郎忙让开几步。 脚下的路新修过,铺上了石头,虽然前几日刚下过雪,但地上并无泥泞。 虽然回到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南程这边了,但他还是很惊讶。 这南程怎么好似一日一变。 不过想到是那娘子所为,这也没什么稀奇了。 一个弱女子竟然在京城有三份产业,这种事都能做到,还有什么事她做不到。 身后马儿得得响伴着孩童的笑闹。 “大管事回来了大管事回来了。” 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在一匹马前后欢跃,这并没有让马上裹着皮裘带着帽子,一副富贵老爷形象的男人丝毫的不耐。 “去去,买糖吃吧。”他摆手说道。 牵马的小厮立刻拿出从腰里的钱袋里抓出一把钱给了孩童们,孩童们笑着欢呼着跑开了。 这曹大管事出手阔绰,半年就在江州府闻名遐迩。 与其说阔绰,不如说糟践钱,该花的不该花的,他都敢花。 钱就是用来糟践的,这便是这位曹大管事的口头禅。 不是自己的钱自然糟蹋起来不心疼,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不止一次说过这话,虽然妯娌两个不说话,但在这件事却是一致的观点。 想到母亲和婶母,想到如今一家两门的生分,程四郎不由叹口气,家里兄弟姐妹包括母亲婶母在内都一致说如今的一切都是程娇娘导致的,还说她是多么凶恶忤逆的人,程四郎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口里的程娇娘和自己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认识的程娇娘,端庄美丽大方温婉知礼,简直是世上再没有的好姑娘…. 想到这个好姑娘,程四郎不由抿嘴笑,但旋即又有些怅然,看向前方。 这个好姑娘到底去哪里了?一个孤身女子在外这么久真是让人担心啊。   ☆、第九十二章 请教 “四郎君。” 在江州府一向倨傲横行,连知府衙门都让三分的曹大管事看到程四郎笑着下马,一面拱手施礼。 这种态度恭敬的总是让看到的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要知道曹大管事可是连程大老爷都不理,连程二夫人都敢打出去的。 恭敬,这个词在面对程家人的时候似乎从来不存在,除了程四郎这个例外。 “我没事,我就是随便转转,妹妹回来了没?”程四郎问道。 曹大管事摇头。 “不知道在外可好?这都要过年了。”程四郎问道。 “四郎君放心,娘子一向很好。”曹管事笑道,“月前写过信回来说了一切平安。” 程四郎点点头。 “那我就回去了。”他说道。 “四郎君来了就进去坐坐喝碗茶嘛。”曹管事笑着邀请道。 程四郎还要推辞,巷子里面跑来一个婢女。 “四公子。”春兰喊道,带几分喜悦。 因为金哥儿的连累,春兰被赶出了程四郎的院子,金哥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程家要他们爹娘都一起放出来。 什么时候一个家生子敢理直气壮的跑来跟她闹,程大夫人被气的自然不肯,但程大老爷最终放人了。 “跟一个下人赌气算什么,失了身份。”他说道,“还不嫌闹的里外难看吗?” 程大夫人只得放人,金哥儿的爹娘被安排在田庄里做事,因为程娇娘也不在家,不需要丫头伺候,曹管事便让她去铺子里做事了。 春兰第一次走出宅门到外边做事,又是害怕又是不安,但因为北程这边是再也回不去了,跟四公子更是断了念想,不得不想着以后谋生。便咬着牙撑着做下来,半年的时间倒也熟络了,如今在绸缎布庄里也算是一把好手,进进出出人都喊一声春兰大姐。 “四公子。你来了,进来坐坐吧。”她高兴又激动的说道。 这两人是真心邀请,程四郎便不再客气了,跟着走进来。 当初程计的宅子程娇娘已经不住了,新宅子六月的时候盖好了,由程计负责给各人分配了房屋,最大的最好的那个院子留给了程娇娘,曹管事也没客套,让人收拾了便把程娇娘的东西搬进来,自己则带着新买的小厮住进外院。 门前铺着整齐的青砖。洒扫的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积雪,四周的房屋错落雅致,不时的从内传出笑声。 看到他们过来,门上的一个小厮忙迎接过来。 “曹爷。程平来了,等了您半日。”他说道,话音未落,程平就从门房里走出来,笑嘻嘻的打招呼。 程计的老宅子如今给了他住,当初程计记得程娇娘的话,盖房子的时候便请了程平来看。程平也不客气指点了风水,这个宅子便被程计打着酬谢的理由赠与了,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还是看程娇娘的面子。 程平倒没客气。 “我给你们指点的风水都是极好的,你们就安心的住吧。”他得意的说道,立刻收拾了铺盖卷搬进了宅子。 “往日请你来你不来。怎么今日上门了?”曹管事笑道。 “曹爷,我替你想到一单买卖。”程平笑道,一面晃了晃手里的卦旗,“听说您要开张一个新店,那风水摆位我得给你算算。” 说这话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一文钱。” 曹管事摇头笑。 “你可真是怪。”他说道。一面应声好,“明日我去找你。” 程平便高兴的告辞,曹管事又唤住他。 “你既然会看风水,怎么就不给我家娘子看一看,她这屋子摆设可好?”他说道。 程平回头笑。 “你家娘子是无命之人,我看不来。”他说道。 曹管事顿时没好气的呸了两声让他滚了。 程四郎已经被迎进家门,站在院子里看正堂上悬挂的匾额。 太平。 “是京城的送来的吗?”他问道。 “不是,是玄妙观孙观主送来的。”曹管事笑说道,“我想娘子喜欢太平二字,便自作主张挂上了。” 玄妙山上有太平观,京城有太平居,据说还曾吃过太平馒头。 太平,太平,天道无亲,为善是与,所谓太平。 “她应该很喜欢的。”程四郎也笑道。 二人进了厅堂,春兰烧了煎茶来,屋内暖意浓浓茶香滚滚,外边爆竹连连欢声笑语,永和二年缓缓的踏步而来。 虽然比不上京城,但江州府的正月也是热闹非凡,宽阔的大街上人潮涌涌,这可是个挣钱的好机会,程平一大早就举着卦旗上街,一直游荡到午间生意还是没开张。 “你知道为啥不。”旁边一个店铺的伙计已经跟他很熟悉了,依着上马石跟他闲扯。 “为啥?”程平从来都是不耻下问。 “你要的钱太少了。”伙计说道,“一文钱,你这就是太便宜了,一看就没底气,你没见别人怎么算卦,一卦千金,那才叫有底气,有气势,瞧瞧你这样,跟个叫花子似的,谁理你啊。” 他的话音才落,程平还没说话,卦摊前站过来一个人。 伙计吓了一跳,程平也吓了一跳,看着这个站在面前的人。 一个女人。 穿着墨色连帽大斗篷,帽子罩在头上,一圈白色的兔毛遮住了脸面。 女人伸手掀开一些帽子,将面容从毛圈中露出来。 伙计看的更呆呆了。 哇,好一个美人。 程平已经惊讶的跳起来。 “程娘子,你回来了!”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平静点点头。 “是,我回来了,我刚进城。”她说道,不待程平说话接着说道,“我很累,进了城门,沿着街走,一眼就看到你,就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她说到这里,眼圈微微发红。 伙计已经听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小娘子,什么?她说什么? 一眼就看到你… 伙计的眼神斜向程平。 这个叫花子般的人….不会吧…竟然得了这么个美貌小娘子的青睐…… 程平神情讶异,但对于见过这娘子嚎啕大哭等等失态的他来说,这倒也没什么吃惊了,他很快冷静下来。 这是心结又犯了。 他便坐下来,微微一笑。 “累了啊,累了就坐下来歇一歇。”他说道,一面忙将脚边的一个小凳子递过来。 程娇娘果然依言坐下来。 在她四周,丫头半芹以及随从们随意又严密的将这里隔离开,不至于被涌涌人群撞到。 程平看着这个娘子,迟疑一下。 “曹管事知道娘子你回来了没?”他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走了很多地方,我把凉州走遍了。”她说道,“我没有一刻停留,就连村村落落的都找遍了,可是我找不到,找不到。” 这娘子又要癔症了,程平忙也坐下来,看着她。 “万事随缘,找不到就是缘分没到,不要强求。”他说道。 “不要强求?”程娇娘看着他,“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看着眼前这女子幽深的眼神,程平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又是那种绝望。 “世间万事自有定数,不信,不甘,只不过是苦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娘子,人生在世,及时行乐的好。” 程娇娘笑了。 “及时行乐,我怎么能乐的起来。”她慢慢说道,眼角有泪水滑落。 “那就只有娘子能解了,别人帮不得。”程平亦是摇头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站起身来走了,半芹等人忙跟随。 这娘子突然来又突然去,伙计觉得跟做梦一样,回过神来不由揪住程平。 “这谁啊这谁啊。”他一叠声的问道。 “是我族中的娘子。”程平说道,一面甩开他,看向程娇娘离去的方向,带着几分担忧皱眉,“这个娘子还真有些可怜…” 伙计嗤声,打量程平。 “可怜谁啊,谁可怜谁啊。”他说道,“瞧你穿的还不如人家的随从穿的好…” “人可怜不可怜可不是看这个,而是看心。”程平摇头说道,目光还看着程娇娘,人潮涌涌里她的背影越发显得萧索。 忽的那娘子站住脚,转过身,又向他疾步走来。 程平不由后退一步。 “我想请教您一件事。”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那种恭敬的态度又来了….这说明这女子的情绪已经恢复了。 程平扯了扯嘴角。 “不敢,不敢,你说,你说。”他说道。 “如果你知道一个人以后会伤害到你,那你要怎么样防止这种伤害?”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第九十三章 求己 如果知道一个人以后会伤害自己怎么办? 这娘子问的话有意思,伙计忍不住也站上前几步。 “那自然是先揍他一顿。”他说道,一面挥了挥拳头,“给他一个教训。”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 “或者先杀掉他。”她说道。 杀掉?伙计吓了一跳,看着这个小娘子神情淡然,轻轻松松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杀人呐… “对,对,那样最好,永绝后患。”伙计点点头说道。 “你是这样想的?”程平看着程娇娘问道。 是的,她就是这样想的,程娇娘看着他抿紧了嘴。 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去凉州,杨氏祖籍凉州,先祖猎户出身,三百多年的距离她回不去,又不甘心,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断其根,挖掉杨氏的根,他们杨氏灭他们程氏的族,那么她就一定要灭掉杨氏的根。 她时时刻刻反复的记着这个念头,不去想亲族的惨状,什么都不去想,一心只有这个念头,可是她不仅没有找到姓杨,甚至都没有找到那个村落。 她记得和杨汕去过他的老家,但此时此刻记忆中的地方只是一片大湖。 一片湖… 四周荒无人烟。 这就是所谓的沧海桑田吗? 没有,都没有,找不到。 三百年,三百年杨氏的祖先还不存在。 她不甘心,踏遍了整个凉州,姓杨的自然找到过,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杨家的先祖,她总不能把凉州所有姓杨的都杀了吧。 没错,她的确动了这个念头,那一晚她甚至已经站到了一户姓杨的人的家中。 “…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那个懵懂的顽童抱着她的腿喊道。 “…你长得真好看…” 看着这样的笑脸,粉嘟嘟的笑脸。她握着匕首的手怎么也举不起来。 想想啊,想想妹妹们侄女们,想想他们程家死在杨家手下的也有这样的孩童啊,他能下得去手。自己为什么下不去?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娘子,你是要问路还是借宿啊…” 那两个老人带着慈祥关切的问道。 程娇娘闭上了眼,她的心都凉透了。 醒醒吧,天地悠悠,亲人仇人都没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就错了。” 程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错了?程娇娘看向他,伙计也看向他。 “怎么错了?难道不该阻止对方?难道眼睁睁等着被人欺负吗?”他说道。 程平摸摸下巴笑了。 “怎么说呢?”他说道,伸手从袖子里捏出三个大钱。“就比如我算卦,其实能卜的只是吉凶,而很少解厄。” “所以你才没生意。”伙计在一旁哼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却听明白了意思。 “你是说,命无可改吗?”她说道,声音里似乎带了愤怒。 无可改吗?无可改吗?那她为什么活过来。她活过来是为了继续受煎熬和痛苦吗? 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毫不掩饰的愤怒,小伙计忍不住撇嘴,看吧,就说这家伙不会做生意,没生意上门,有生意上门也只会惹人恼怒被打。 算卦的,就是卖嘴的。嘴要甜嘛。 “我要说的是问人不如问己。”程平神情淡然接着说道,“你来问我怎么办,其实不如问你自己。” 程娇娘看着他。 “先问你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人伤害。”程平说道。 为什么会被人伤害?为什么程氏会被杨氏伤害?程娇娘攥起了手。 她当然知道,世间事无非利害。 为什么?因为你太好了…. 因为我们太好了,所以就要死吗? 程家太好了。对杨家形成了威胁,所以不容存在吗? 这世上哪个人哪个家族不是想要成为好的?难道还有人想要碌碌无为一生吗? 因为太好了所以被伤害,难道她程家就要变成不好的来规避吗? 不可能!凭什么! 程娇娘摇头,攥起了手。 “还有你现在问的是伤害你的人,而不是伤害这件事。”程平摸着下巴并没有在意她的摇头。继续说道。 人,事? 程娇娘看着他,死水一片的眼神微微闪动。 “人世,人世,人生在世,就脱不开人,没有这个人,还有别的人。”程平说道,“防人永远不如强己。” “就是说,放下这个人吗?”程娇娘说道,一面说,一面慢慢的摇头。 不,不,不能放过他们,杨家,不能… “这种伤害还没有发生对不对?”程平搓了搓手说道。 发生了,但,又没有发生。 “以后会发生的。”程娇娘说道,很久很久以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杀掉这个以后会给你带来伤害的人,那么别人呢?”程平看着她问道。 别人? “就好比这路上。”程平伸手指着路上,“你走着走着遇到一条沟,一条蛇,你填了这条沟,踩死这条蛇,难道就能保证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沟,遇到蛇了吗?” 程娇娘神情变幻。 所以… “所以你要想的不该是去找去防这个伤害你的人,而是伤害,这件事。”程平说道,“因为没有这个人,还会有别的人。” 是这样吗? 这就是命里有时躲不过吗?就算她杀掉了杨氏,三百年后还会有朱氏牛氏来灭掉她们程氏吗?只要他们程氏一族强悍,就永远避免不了这些伤害吗? 强悍?强悍什么时候成了罪过! 强悍从来不是罪过! “那我该做些什么…”她咬牙说道。 “让自己变的更厉害啊。”程平说道,耸耸肩头,摊手,“变得让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连念头都不敢动。” 变得更强大!程娇娘看向程平。 所以,祖先大人也是如此的念头,人绝不会因为强悍会带来伤害而选择逃避! 没错,她们受到伤害不是因为强悍,而是因为还不够强悍,不够震慑这些人的强悍。 人都是这样,对于离自己远的,高不可攀的,敬畏不已,而一旦离的近了,反而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让程家更加强大,更加厉害,让杨氏一族根本就不敢动伤害他们的念头。 “大人..”程娇娘前倾,伸手扶住几案,神情激动的看着程平,“大人,求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变的更好,一定要变的更强大…” 气氛陡然变了,程平吓的后仰。 怎么又变成他了! “不,不。”他忙摆手说道,“不是我,是你,是你。” 程娇娘摇头,几乎要跪地俯身。 “不,不,我已经没用了,是您,是您,只有您能救救他们了,能救救我们了。”她流泪说道。 又犯心结了… “你想啊,你知道的事,自然是你的事,跟我无关的。”程平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一旁的半芹听不下去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就答应下来怎么了?顺着说句话那么难吗?”她急声喊道。 “可是,可是,君子怎么能胡乱许诺。”程平说道。 一旁有人冲过来抬手给了他后脑一巴掌。 “君子你个头,看风水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曹管事瞪眼低声喝道。 程平无奈的点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变得更好更强。”他对着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跪地俯身。 “谢谢…大人。”她哽咽说道,“谢谢,谢谢,您一定要变得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去做,要钱?我把钱给你,所有的钱,要多少我去挣…..。” 果然是疯了… “好,好,我知道了,这个以后再说。”程平牵强笑着说道,一面伸手示意,“你先起来,你先回去,回去后再说。” 程娇娘点点头。 “是。”她郑重的说道。 半芹小心的搀扶起程娇娘,曹管事和随从喝退围观的人,在街道上走开。 程平和小伙计都同时舒了口气甩了把汗。 “原来是疯子啊…”小伙计说道。 程平摇摇头,心有余悸。 “疯子也是个很厉害的疯子。”他说道,一面看着涌涌人群里的那女子的背影。 程娇娘几步之后就不用半芹搀扶,自己慢慢的目不斜视神情木然的走下去。 身后人群的喧哗说笑,指指点点还在继续,人人都在笑疯子说荒唐,没人知道这一行辛酸泪癫狂苦是多么的真实。 没有人知道。   ☆、第九十四章 随和 正月里的南程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孩童们在巷子里跑过,妇人们也纷纷探身出来。 “程娘子回来了!” “真的吗?终于回来了!” 大家交头接耳说笑不断,目光都看向那边的大宅院。 相比于外边的热闹,宅院里很安静,曹管事将来拜访的程计等人客气的拦下。 “累了,休息一下,该日再见吧。”他低声说道。 那是自然,风尘仆仆的归来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程计等人笑着点头。 “曹管事你没有添置丫头,烧水做饭,不如让她们来帮忙。”他又指着身后几个妇人说道。 几个妇人忙上前。 “不用不用。”曹管事再次拒绝了,“你们知道我家娘子的规矩的。” “我就说你们不用去的,那娘子才不会用咱们当使唤人,要是去了,也只会当客人供起来。” 巷子里,上一次跟程娇娘有幸出游相伴的妇人哈哈笑道,看着带着几分遗憾回转的人们。 “…哎呀说起跟着这娘子出去这一趟,这辈子都不算白活了….那吃的喝的住的….”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大家还是不自觉的停下脚再听一遍,每个人听的时候都会代入自己,这娘子会这样对待这两个妇人,那必然也会这样对待她们,想着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如此的善待她们,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暖意浓浓。 春兰将灶火扇的更旺,炉子上的砂锅里咕嘟嘟的冒泡。 “不用旺火了,慢火炖着就行。”半芹从外边进来说道。 春兰忙放下扇子,带着几分讪讪。 “半芹姐姐。”她喊了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丫头。 “我和娘子在这里钓鱼啊,你突然跑出来才吓人呢。” “我有个方子,许能救四公子的命。” 耳边回荡着似远似近的声音。 “怎么发呆了?”半芹笑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多谢半芹姐姐照顾我弟弟。”春兰回过神,屈身施礼说道。 半芹笑着也屈身施礼。 “倒要谢谢你那时候关照我家娘子。”她说道。 春兰讪讪笑了。 “我当不起,本是姐姐你先帮了我,要不是你。四公子早就没命了。”她说道。 “我家娘子说,举手之劳知恩图报不是人人都会做的,所以遇到了,要珍惜要感谢。”半芹摇头说道。 “喂,你们两个在玩什么?别烧糊了饭。”金哥儿从门外探头说道。 两个相对施礼的丫头对视一眼都笑了。 “娘子起了。” 曹管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半芹忙应声是,和春兰一起盛了饭菜摆好食盒,捧着向内院而去。 暮色沉沉,院中灯笼点起,正堂的屋门慢慢的被拉开。呈现其中端坐的女子。 初春时候,京城的天气还是很冷。 披着大斗篷的晋安郡王在太后宫前听到其内的笑声时,转身是要走的,但却被内侍叫住了。 “殿下,娘娘请你进去呢。”内侍笑眯眯说道。 晋安郡王只得迈步进去。 大殿里暖意浓浓。香气袭人,在座的除了太后,还有贵妃和几个妃嫔,另有一个陌生的小娘子,见到晋安郡王进来,她将头低下去。 “我是来和娘娘讨上次吃的香饮子,六哥儿很喜欢。”晋安郡王施礼说道。 太后笑着示意他坐下。 “六哥儿那边离不开人。”晋安郡王迟疑说道。 “玮郎。你坐下。”太后说道,带着几分坚持。 晋安郡王只得施礼坐下。 “瞧瞧,瘦成什么样了。”太后指着他对其他妃嫔说道。 妃嫔们都看过来,那个坐在贵妃身后的小娘子也跟着抬头飞快的看了眼,便又低下头。 “哪有瘦。”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叫长开了,娘娘不觉得我更英俊了吗?” 这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那低着头的小娘子也抬起袖子掩嘴。 “行了,知道你长得好,哀家说真的。”太后笑道。“他是他,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爱护他,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奴婢们有奴婢的本分,你也有你的本分,玮郎,难道你能守着他一辈子吗?” “我当然要守他一辈子。”晋安郡王说道,“娘娘,别的我不求,我不求爵位,只求能让我留在京城,娘娘,别赶我走…” 他说这话嗓音有些沙哑。 “不走,不走,没人赶你走。”太后立刻说道,一面拍着他的胳膊,“哀家是说,你不能忘了你自己,只顾着他,也该对自己好一点。” 晋安郡王这才松口气,对太后施礼,扬起笑脸。 太后嗔怪的伸手点了点他。 “这孩子心眼直,认准谁就一根筋,小时候跟着哀家,哀家身子不好了,让他分宫出去住,你看他哭的要死要活的。”她笑着对妃嫔们说道。 “殿下是重感情的人,这样才难得。”贵妃笑道,一面有意无意的看了眼身后的小娘子,想到什么笑着伸手,“真是失礼了,阿云怎么还没见过殿下。” 那小娘子略带着几分忐忑坐直身子,后退两步,冲晋安郡王大礼。 “吴氏见过殿下。”她说道,声音轻柔。 “这是朱妃的小侄女。”贵妃笑着对晋安郡王说道,“跟随母亲来京城,朱妃特意叫进来见见。” 晋安郡王点头还礼,重新归坐,似是不经意的抬袖子遮掩轻咳一声。 跪坐在门边的一个内侍起身出去了。 “…淑慧公主在朱妃那里,高兴的很,小公主也喜欢,两个人晚上都睡在一起呢。”贵妃笑着接着说朱妃的话题。 “还是孩子们多一些热闹。”另一个妃嫔凑趣道。 晋安郡王便起身告退。 “殿下,你要的那个香饮子在朱妃那里,劳烦殿下自己去拿吧。”贵妃笑说道,一面看着身边的吴小娘子。“顺便把阿云小娘子送回朱妃那里。” 吴小娘子闻言有些紧张,头垂的更低了。 “不敢,劳烦殿下。”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一面起身。 “这劳烦什么。”他笑道。 “快去吧。”贵妃对吴小娘子说道。 吴小娘子应声是施礼告退站起身来。待晋安郡王迈步,便低头小步跟随。 看着这少年男女而去,殿内的妃嫔们交换个眼神,低声笑起来。 “怎么样?也算是郎才女貌吧。”贵妃低声笑道。 “朱家的人,教养自然是不差的。”太后点头说道,她说着叹口气,“你说得对,不能耽误玮郎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废了。” “娘娘。也别太担心。”贵妃笑道,“成了家有人照顾他,和他贴心体己的就好了,这样他能照顾庆王,也有人照顾他。” 太后点点头露出几分笑意。 “是该如此。”她说道。 殿内的说话走在外边的晋安郡王并没有听到。 “你今年多大了?”他回头问吴小娘子。 吴小娘子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而且开口就是问年纪,不由几分紧张。 “到了三月就满十六了。”她低着头说道。 “哦。”晋安郡王点点头,回头看她,笑了,“那你个头不小。” 女子以体态欣长优美为荣,吴小娘子脸红着将头低的更低了。 “朱娘娘家是宁州的,你也是住在那里吗?”晋安郡王接着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吴小娘子点点头,大着胆子抬头看他。 “是。”她说道,日光下少年人的侧脸让人炫目,她不由脚步一软。 “你没事吧。”晋安郡王忙伸手扶。 被少年人的手扶住胳膊,吴小娘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时都僵住了。 “你别紧张。宫里也没什么可怕的,娘娘都是很随和的。”晋安郡王扶了一下就退开了,笑道。 正说着话,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伴着孩童的喊叫。 宫里怎么会有人这样大喊大叫。吴小娘子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矮胖滚滚的人扑过来,瞪着眼,咧着嘴流着口水,简直如同正月灯会上带着的鬼奴面具。 吴小娘子吓得一声尖叫,伸手就打,一面向后躲去。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挡住了她。 “没事没事,你别怕。”晋安郡王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不懂事,吓到你了,我这就带他走。” 手腕上还残留余温,人影从眼前消失,日光倾泄下来刺的她睁不开眼,待回过神,眼前的鬼奴还有少年人都不见了。 吴小娘子怔怔站在原地,恍若梦境。 太后将手中的金盏重重的放下,发出的轻响让面前的贵妃和朱妃微微一抖。 “让太医看看,别受了什么惊吓。”太后慢慢说道。 “没有没有,娘娘。”朱妃忙说道,“阿云她没事的,只是太突然了,她以为别人和她闹着玩呢。” “不是闹着玩,庆王还是真打她啊?”太后看着她淡淡说道。 贵妃瞪了朱妃一眼。 “娘娘,这也是意外嘛,谁想庆王突然跑出来..”她迟疑一下说道。 “突然?”太后看她一眼,“你是说这时郡王安排的?是郡王故意吓她的?” 不待贵妃说话,就看一旁的内侍。 “说。”她说道。 “…郡王和吴小娘子有说有笑的,缠着吴小娘子问好多事,问她多大了,又夸她个头高,又问家是哪里…还安慰吴小娘子别紧张…”内侍说道。 这哪里是嫌弃的样子,分明是很喜欢,啰啰嗦嗦的搭讪呢。 “娘娘,我不是那个意思…”贵妃委屈的说道,“我只是说,庆王那样子突然跑出来,小孩子家难免会被吓到….” “那就找个不会被吓到的。”太后说道,“人要是真有教养,端庄知礼,哪能是个风吹草动就被吓到,小家子气。” 朱妃是从太后宫一路哭到贵妃宫里的。 “哭什么哭,又不是说你小家子气。”贵妃没好气的说道。 “娘娘,说她就是说我,说我们家呢。”朱妃哭道。 “说也活该。”贵妃更是生气,“你就没告诉她庆王的事?你就没告诉她,庆王和郡王形影不离?” 朱妃拭泪。 “我 ,我哪里想到,这种时候也会带着庆王嘛。”她说道,一面忙又补救,“我这就去告诉家里人…” “不用了。”贵妃哼了声,“知道也晚了,机会让给别人吧。” 庆王宫里,晋安郡王轻轻拍抚着睡着的庆王,神情沉沉。 “殿下,朱妃那边送香饮子来了。”内侍进来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那内侍便又退了出去。 晋安郡王的视线再次落回庆王身上,自嘲的笑了笑。 “六哥儿,我还是要利用你来做枪使。”他说道,“这样想来,我和那些笑你的厌恶你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伸手握住庆王的手。 “可是,我们还是要这样走下去,因为没有退路。”   ☆、第九十五章 掩下 睡着的庆王哼哼啊啊的嘟囔两声翻个身。 晋安郡王给他盖好被子站起身来。 “殿下,你也歇歇吧。”一角阴暗里站着的内侍低声说道。 “不了,我,随便走一走。”晋安郡王说道。 又要随便走一走啊,不知道郡王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了。 内侍忙拿起斗篷给晋安郡王披上,打开门跟着这少年人走了出去。 为了不惊扰别人,晋安郡王坚持给庆王选了偏僻的这个宫殿,所谓的走一走并不是去御花园或者别的什么游玩的地方,而是围着这座宫殿走。 四周侍立的内侍已经司空见惯,任着少年在面前一圈一圈的走过,似乎永无止境。 晨光大亮的时候,街门打开,程娇娘迈步走出来,身后跟着半芹,另有两个小丫头提着篮子鱼竿。 “这边的河里没有鱼。”门前的街坊看到了忍不住提醒道,“娘子要是想钓鱼的话出城最好。”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才走了没几步,就见程平忽的跳出来。 曹管事和半芹吓了一跳。 “我想了想了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程平说道。 自从那日回来街上见面之后,程娇娘没有再找过程平,程平也没有刻意过来,似乎那日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程娇娘屈身施礼。 “您请说。”她说道。 “还是你要变得强,别的人都没用,只有你自己,你的危难只能你自己度过。”程平说道。 此言一出曹管事和半芹都瞪大眼。 “你这混小子!”曹管事喊道伸手就要去揪住他。 程平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跑了,曹管事追了几步也没追上。 “君子不做违心之言。” 程平的声音远远的扔过来。 曹管事气的冒烟。 真他娘的古怪性子,什么屁大的事死咬着不松口,真不亏是姓程的… 这个念头闪过他忙咳咳两声。 他可不是嫌弃自己家娘子古怪。 我变强,又有什么用?程氏一族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走吧。” 程娇娘默然一刻抬脚前行。 初春的河沿上还有些阴寒,半芹摆上木凳。程娇娘便坐下来,果然将直钩甩入河水中不动了。 这动作引得街上的人好奇的看过来。 “这河里什么时候有鱼了?”还有人好奇的往河里张望。 “这河里什么时候也没有鱼,那个是程家的那个傻子。”有熟悉情况的人抱臂说道,“傻子钓鱼还管有没有鱼吗?” 这话引得其他人都围过来。 程家这个傻子的事伴着程家牵涉到官司已经传遍江州府了。 这个傻子告了自己的伯父。要争夺母亲的嫁妆。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还真是只有傻子才能干出来,而更骇人听闻的是傻子竟然告赢了。 这个傻子可不一般啊,虽然这其中的道道民众不知道,但这不妨碍民众的智慧自己做出判断。 曹管事看着河边端坐如松的女子,冲几个随从使个眼色,他们走到一边。 “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曹管事问道。 几个随从对视一眼。 “什么事都没有。”他们齐声说道。 话音未落曹管事就扬手啪啪啪三下打在他们的头上。 “出息了!”他瞪眼压低声音喝道,“还跟我瞒!” 几个随从嘿嘿笑了。 “不是要瞒着管事,是大多数时候都很正常,没有事。”他们说道。 曹管事哼了声。 “说吧,那少数时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 几个随从再次对视一眼。迟疑一下往前凑了凑。 “就是有那么一段,好象是从娘子找到一个大湖之后…”一个低声说道,一面询问另一人。 “是,就是找到一个大湖之后。”那人肯定说道。 “然后娘子的情绪就突然不对了…”先前的人接着说道。 “不过也不算不对,不就是对着湖坐了好几天。”另一人说道。“娘子以前也有过这样。” “但是以前这样之后可没有变得暴虐…”那人便反驳道。 暴虐! 曹管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什么暴虐?”他问道。 几个随从对视一眼,再次向曹管事这边凑了凑。 “曹爷,你知道不,我们在凉州有一段几乎要被吓死了。”他们低声说道。 后院的车马棚里,凉州回来后的车还原封不动的安置着,两个随从上前将其上布罩子掀开,曹管事皱了皱眉。不用的车用布罩子也不算什么奇怪事,但车上还用绳子捆着可就真够奇怪的… 两个随从刷拉拉的解开了绳子,这才打开了车门,曹管事看过去不由瞪大眼。 “这是…”他愕然伸手指着喊道,话喊一半就被两个随从死命捂住嘴堵了回去。 “曹爷小声!”他们低声喊道。 曹管事伸手推开他们,疾步走到车前。看着其内的一架有些奇怪的硬弩。 周家武将,对于兵器自然不陌生,但这种弩弓跟以往所见的弩弓有些不同。 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弓身三尺有二寸,弦长二尺有五寸。【注1】 虽然还未上手,但只要识货的人看到一眼心里就会叫一声好弓。 曹管事伸手拿起来,身子不由一坠。 “这得有四石吧!”他惊讶说道,他说着就要试着拉弓上弦,随从制止了他。 “曹爷,这个这样用。”他说道,一面接过,一面脚踏铁环。 曹管事看着这个随从轻松的上弦,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弩弓上弦时需要的大力又怕踩坏了弩弓的担忧。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硬弩弓的力道可以更大。 嗡的一声响,箭瞬时飞了出去,噗的一声刺入面前的一树干上,几乎没入。 曹管事再次瞪大眼了。 “我们用铁甲试过了。”一个随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 曹管事倒吸一口凉气。 神兵利器! “娘子她,她做的?”他颤声问道。 随从点点头。 “做。做这个要干什么?”曹管事颤声问道。 以前手里拿着弓箭玩倒也没什么,毕竟君子六艺也不为过,但如果弓箭换成这种硬弩的话,可就算不上君子翩翩了。 随从们对视一眼。 “杀人。”一个低声说道。 曹管事手握着弩弓身子摇晃,好,杀人,杀人对于这娘子来说也不稀奇,可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用这种神兵利器来对付啊? 这是要杀一个人还是杀一群人啊。 “…后来娘子就开始在凉州四处的走,好几次都动了杀机。”随从低声说道,“是真的动了杀机。而且面对的都是萍水相逢的人,老老少少不等…” 想起当时的情境,他们真的吓坏了。 他们不是怕杀人,但面对这些素不相识甚至对他们笑脸相迎的老少妇幼,他们真的下不去手啊。这是滥杀。 “娘子绝不是那样的人。”曹管事断然摇头说道。 遵规守矩,不欺凌弱小,那次在程家面对仆从的相围,她都不允许他们去打,跟下人们动手辱没了身份,这既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慈悲。 她绝不是无缘无故滥杀路人的人。 “是啊,后来娘子就没事了。”随从们点头说道。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然后就日夜兼程的回来了,再以后的事曹爷你都知道了。” 进了城,街上见到了程平,又是哭又是求…. 曹管事点点头,将手中的弩弓拿着看。越看越心惊。 如果真像这些随从说的那般射程以及力道,这种神兵利器给了朝廷,那肯定是大功一件! “曹爷,娘子让把这个收起来。”随从说道。 曹管事打个机灵回过神。 “这种东西别在车上放着了。”他说道,“放到地下的秘库去。” 收拾完硬弓和心情曹管事走出来。看到程娇娘还坐在河边钓鱼,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不由皱起眉头。 这样不行啊,什么事对她来说都可有可无,曹管事甚至想就是她得了病要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情绪的反应,这小小年纪的就枯朽了可怎么好? 人活着得有点追求才好啊。 哪怕跟那个不着调的程平似的,好歹有个挣够一百文钱的追求。 永和二年四月,龙谷城的的街道上三匹骏马疾驰而过,停在一处民居前。 民居简朴,但收拾的干净,此时此刻披红挂绿显然是才办过喜事。 “四哥!你来的太晚了,罚酒,罚酒。”徐棒槌喊道,手里举着酒壶,口中喷着酒气。 “大哥,我出门了,没赶上你的大喜日子..”徐四根冲走出来的范江林说道,一面就要叩头。 范江林笑着扶住。 “你有官务在身。”他说道。 “对啊对啊现在四哥是官,我们是兵。”徐棒槌喊道。 徐茂修在后给了他一巴掌。 “你媳妇抱着孩子找你呢,在这里胡咧咧。”他说道,“想当官还不容易,你也去养马。” “那我宁愿当兵。”徐棒槌摸着头咧嘴笑,一面乖乖的掉头进去了。 几个兄弟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 迈进屋门,兄弟七个团坐,还多了一个,徐棒槌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男娃娃,女人们进进出出将酒菜摆上来。 “一眨眼都快两年了。”徐四根说道,看着面前的弟兄们,“棒槌儿子都这么大了,大哥也成亲了…” “是啊,就剩你们几个了,还不快点成家。”范江林接过话说道,一面伸手点着其他几人。 “我们等着立业呢。”徐茂修笑道,一面举起酒碗,“来,老四,尝尝这酒。” “对,对,尝尝这酒比官衙的怎么样?”徐棒槌不忘说道。 “这是妹妹从江州府送来的?”徐四根说道,一面忙端起来大喝一口,连连称赞。 “你先别称赞,你猜妹妹怎么说?”一个兄弟笑道。 “还能怎么说,一定嫌弃这酒不好,让咱们免强吃着吧。”徐四根笑道。 屋子里再次笑起来。 屋外的女人们都忍不住看过来。 “还是弟兄在一起热闹。”一个女人说道。 “说到妹妹的时候更热闹。”另一个明显新妇打扮的女子说道。 先前那妇人便伸手拉住她的手,看着手腕上戴着的金手镯,一面将自己手上的也显出来。 “不知道多久就能凑齐七个了。”她笑道。 “不知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新妇带着几分羞怯说道,“我也不知道回些什么好,大郎说妹妹什么都不缺,我就做了一双鞋子,不知道她嫌弃不。” “怎么会,我瞧瞧你的绣活。” 妇人们便凑在另一间屋子里,一面看着绣活交流手艺,一面听着另一边屋子里传出的男人们喝酒说笑声。 但很快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从街上传来,打破了这安宁。 “出什么事了?” 大家都走出来问道。 “能出什么事,西贼又来给老子送奖赏来了。”徐棒槌哈哈笑道,一面将儿子扔给媳妇,“这次之后咱们也能成为正名军将了!” *************************************** ***** 注1:宋朝的神臂弓《宋史。兵志》《容斋三笔》卷十六《神臂弓》。 快,有票给投票,万一以后你们不想给了呢,今天先给我吧。   ☆、第九十六章 出事 出了什么事? 一日后大家心里又都冒出这个问题。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温暖的家,昨日的酒气早已经散去,站在寨堡的最高处,徐茂修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敌人。 花花绿绿写着奇怪字体的如林旗帜,对于边境的兵将们来说都不陌生。 那是西贼王亲叔叔统辖的精兵。 “原来这就是那老东西的阵仗啊。”徐棒槌在一旁啐了口说道,已经混杂着血土的脸看上去滑稽的很,他咧嘴笑了,“咱终于也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是啊,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以往这种精兵是绝对轮不到他们这些寨堡营兵们遇到的。 徐茂修面色沉沉,他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敌军,心里算着人数。 密密麻麻浩瀚如海,似乎数不清的人马漫天遍野,除了静待的将兵,还有西贼赫赫的骑兵来回奔驰,蹄声如雷滚滚不停,似乎下一刻就倾盆大雨。 数不清也要数。 徐茂修强忍着数完了。 “多少?”范江林问道。 “六千。”徐茂修说道。 此言一出身边的人面色都大变。 “直娘贼!姓赵的说让咱们从后边包抄,打西贼一个措手不及,这他娘的到底谁给谁一个措手不及!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西贼的主力怎么在这里!”一个将官在后骂道,一面来回踱步,重复这句话,“他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故意坑我!为什么西贼的主力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徐茂修上前喊道,“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现在要大人定夺怎么办。” 将官停下脚,看着身后寨堡,除了自己带来的这几百兵丁,寨堡里还有不到一千兵丁。再加上寨堡的二百民夫,算下来快要二千人了,再想想适才得到的敌人的数目,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烽火点了吗?”他问道。 身后亲随应声是。 “那。那咱们就撤吧。”将官说道。 “大人,可是现在撤的话,后方那边只怕准备不及啊。”徐茂修说道。 这里是进入龙谷城的最险处寨堡,过了这里便可以长驱直入了,想想那些得了命令在另一个方向准备迎战的队伍,无疑是把后背*裸的展露给敌人。 将官自然明白这个可怕的结果,但他也明白留下将要面临的可怕结果。 “那也是赵成他判断失误酿成的大祸。”他咬牙说道,反正最大的过错肯定栽不到他的头上。 徐茂修迟疑一下。 “大人,我们不如再稍微抵挡一刻,信使也派回了。烽火已经点起来,我想一个时辰就足以给赵将军他们做准备了。”他说道,一面向前几步,指着城堡外,“而且咱们现在退守堡城。依城而战,这就有了一半的胜算。” 那倒是,跟那些骑马狂奔的西贼不同,西北兵最擅长的还是城战。 这是挑战,也是一个机会,立大功的机会,就好像守龙谷城的朱老大人一般… 将官眼神闪烁光亮起来。 “对,那年朱老大人能靠着二千余人守住龙谷城,我们怎么就不能守城呢!”他大声说道,“更况且我们只是守城一个时辰,虽然人少,但是也要让西贼知道。咱们汉家男儿的军阵不能闯,城堡不能攻!” ………………… “大人,大人!” 龙谷城北的刘奎如同困兽一般团团转,好容易见到一个将官忙扑过去。 “可以派援兵了吧?” 那将官一脸铁青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派什么援兵!还不快去奔回守城!”他喝道。 “大人,那方侍禁他们…”刘奎急道。 “他们?他们都点了烽火了。还不知道跑啊。”将官喝道甩开袖子走了。 刘奎看着他的背影,神情焦急。 “我会看着他们的,我会看着他们的,我不会让他们跑了的!”他喃喃说道,一咬牙向外奔去。 “我想他们不会。” 而此时在营帐里,周六郎站起来说道。 满屋子的视线都看过来。 对面有个将官冲他使个眼色。 “六郎坐下。”他低声说道。 为首的将官却不以为恼笑了笑。 “这是你们周家的后生儿郎,不错不错。”他点头笑道,“你说。” “我认为方侍禁他们不会立刻弃寨而走的。”周六郎说道,深吸一口气,一面伸手指着面前的沙盘,“这里的距离不是烽火传递消息就能让咱们做好准备的,这一点西贼知道,方侍禁他们肯定也知道,所以他们一定会守城,给咱们拖延时间。” “可是信使说西贼兵有四千之多,他们可不足二千啊。”一个将官说道。 周六郎挺直胸膛。 “咱们汉家儿郎从来不惧敌多。”他说道。 那几个一心想要挣功名的男人更不会,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机会,是你们立功扬名的机会,这几个家伙可别放过!你们可别放过!你们要坚持住! 周六郎垂着的手紧紧的攥起。 张弓搭箭,羽箭如雨,位于最前方的六人几乎手不停,动作快速,力度大的箭雨穿透了城堡下的盾牌,带起一片惨叫。 “这茂源山兄弟的箭术果然了得..”方侍禁站在城门上说道,看来或许真能顶上一个时辰。 他的话音未落,一只利箭从城下而来,竟然直冲他的面门。 身旁的亲随立刻抬手挥刀,方侍禁也仰面后退一步,箭罗在地上撞倒他的腿脚上,犹自带来一阵生疼。 好箭术! 果然不愧是西贼王座精兵。 方侍禁看着城门下欢呼怪叫骑马奔腾的西贼骑兵面色更加发白,再看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手心里冒出汗水。 也许,一个时辰太长了…. 因为猛烈的箭雨,城堡下的攻城兵潮水般退回去。 徐棒槌哈哈大笑。 “孙子们,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他看着城门下的尸首有些眼红,“只可惜待会儿带不走,这得多少功劳啊。” “棒槌。放心吧,有的是西贼的头让你割。”一个兄弟笑道。 话音未落,城下又是一阵擂鼓声,这表示新一轮的攻城又开始了。 连这么一个小城都攻不下。岂敢称精兵,对方显然也是如此的想,带着更猛烈的攻势而来。 一阵箭雨,投石逼的城堡上的人抬不起头。 “….还有多久?”范江林大声的喊道。 “快了!”徐茂修喊道,“还有半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 “怎么今天这一个时辰过的这么久啊…”有人说道。 话虽然这么说,趁着城下攻击暂停,他们举起弓箭还击。 “还有箭吗?给我箭!”徐茂修大声的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待他回头才看到城门上竟然已经没多少人了。 原本站立在主位的方侍禁没了影子。 他的神情愕然。 “方大人跑了!”其他人也回过头看到了,大声喊道。 这声音让城门上顿时陷入混乱。 两个兵丁扭头就跑,却被飞来的投石砸中。脑浆迸裂。 “娘的,这软蛋!”徐棒槌喊道。 “大家不要乱,现在跑根本就跑不过西贼的马蹄!”徐茂修喊道,制止混乱的兵丁,“我们还要拖延时间。” “徐敢勇。还怎么拖延,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够!”其他人喊道。 徐茂修看着城下涌涌,又看不断飞来的箭和石头。 “我们烧城!”他说道。 库房被胡乱的踹开,尘土破筐一起砸了过来,范江林抬手挡开呸呸两声。 “这里面有油吗?”他喊道。 徐茂修冲进去开始翻找,其他三人也跟着进来,一面翻找一面将方侍禁骂的狗血喷头。 因为方侍禁的提前逃走。寨堡里的兵丁以及民夫都跟着跑了,让他们找东西十分的不方便。 “快,快,不管什么能引燃的都搬出来,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范江林催道。 很快油缸摆在了城门,四周的房屋上街上也被泼上。 “快走快走。”范江林看着差不多了忙喊道。 城门上早已经等不及的寥寥数众飞奔而下。其间有三四人没能逃过箭雨和石头的袭击,丧命在城门梯上。 西贼已经开始撞门,一声接一声的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点火,点火。”范江林喊道,一面抛下火把。火光腾起,却见徐茂修向城墙上冲去。 “老三,你干什么去!”他喊道。 “不行,还不够一个时辰,我再顶会儿,不能白费了力气功亏一篑!”徐茂修喊道,一面说一面上了城墙,将散落的弩机一字摆开。 范江林嗨了声抬脚跟上去,已经跟随众人骑马而去的徐棒槌等人回头看到了便毫不犹豫的跟来。 足足十具重弩在城墙上摆好。 “去死吧你们这些狗东西!”徐棒槌喊道,一面松开了弓弦。 与此同时徐茂修等人也松开的弓弦,伴着嗡声厉响射出一片箭雨。 城门下一阵哀嚎,撞击门的动作陷入停滞。 “走,走。”范江林喊道。 他的话音才落,站在他一旁的徐茂修伸手将他抓住一推。 “怎么了?”范江林跌倒在地,大声喊道,抬头见徐茂修看着自己,眼睛瞪圆似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三哥!”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兄弟们扑了过来。 徐茂修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放慢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箭头,带着血肉的箭头,西贼的箭头一向毒辣,绞着肉。 上一次他就是被这箭头射伤了,所以才在奔逃路上发了毒疮。 上一次…这一次还是….. 徐茂修的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 是病,又不是命,怎么治不得。 所以这是命吧。 命里没有这个功名立业,就是没有,再努力也没有的。 能死在战场上,能这样的死去,已经足矣。 “让她别难过。” 徐茂修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兄弟们的面孔,喃喃说道,仰身跌下城墙。 *************************** 呵呵…..   ☆、第九十七章 死伤 出了什么事? 刘奎也发出询问,他在残留火光的寨堡里奔跑,到处都是尸首,死尸并不可怕,什么惨状的死尸他没见过,他不停的在这些死尸中翻找。 那几个混蛋呢?那几个混蛋呢? 跑了吗?跑了吗?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的!”他反复的喊道,终于在城墙下翻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硕大的脑袋,瞪圆的双目,胡须狰狞。 刘奎颤抖着手想要把他翻过来,却有些费力,原来徐棒槌的双手死死的抱住一个蕃人,一根长枪就是这样将两人一起穿透,又或者说是徐棒槌抱着此人撞上这根长枪。 刘奎瞪圆了眼最终也没有将他们分开,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看向四周。 他们呢?他们呢? 他怔怔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 我会看着你们的!不许跑!都回来!都回来! 刘奎发出一声嘶吼坐起来,夜风呼呼,夏日的夜空星光闪闪。 是做梦吗?是做梦!太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不断的响起,说话声吵闹声喊声马嘶火烧啪啦各种嘈杂声充斥。 “…死伤人数出来没…” “…西贼的斩首有多少…” “…尸首就地焚烧….” “….发现存活的有十八人…还能救治…” “..伤兵先运走…” 死伤!尸首!刘奎一瞬间浑身冰凉,不是梦!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一个方向跑去。 密密麻麻的尸首已经清理的堆放,一边只有头颅,那是西贼被斩下的,是要运回去算作功赏的,虽然才一日的功夫,夏日里的腥臭味已经遍布,无数的蝇虫嗡嗡盘旋其上。 在一边则是自己同袍的尸首,这里的自然不会尸首分离。而是整整齐齐,那边的大坑正在挖掘,等不到天明就可以就地掩埋了。 刘奎扑过去,跌跌撞撞的在这群死尸中翻找。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他不时的停下脚噗通坐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接着找,再重复坐在地上,再爬起来…. “刘大你干什么呢!”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变成娘们了吗?没见过死伤吗?疯疯癫癫的!” 是啊,有什么可疯癫的, 哪一次与西贼相遇不死人。哪一个在战场上混的不是时刻面临死亡,要是怕早就逃回去了。 他不是怕,他怎么会怕,他只是…只是…. “我会看着你们的!你们不许逃!你们都起来!都起来!” 天色大亮的时候,伴着欢呼声。西贼王的精兵一口气退了十里。 一夜的激战让龙谷城这边也频临疲惫,趁着这间隙变幻了营阵,昨日激战的锐卒被换在营阵中歇息。 身边的鼾声震天,周六郎却睡不着,激战的紧张还让他神经绷紧,心跳如擂鼓,他干脆起身走出来。 有一队人马正驰入营中。引起一片骚动,有兵丁也有民夫,看上去很是狼狈。 回来了! 周六郎顿时大喜忙疾步过去。 兵丁民夫被驱赶到一旁,爬山绕路越过敌军跋涉归来显然疲惫至极,或者席地而坐或者干脆躺在地上。 周六郎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那几个人。他也没有再去细看,好像自己多关心他们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营帐。 营帐里一个将官正激动不已。 “…多谢大人派兵救援…” 面色也难掩疲惫的赵大人点头,带着几分赞叹。 “你做得很好,守城阻隔西贼,才有我们的及时调动布置。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方侍禁这次你可谓大功。”他说道。 果然大功! 方侍禁更是激动不已。 “都是大人教导有方!某们尽忠国事不敢惜命!”他挺直胸膛大声说道。 屋中的将官们也纷纷赞叹。 “待战后好好隶属,该赏的都要赏。”赵大人说道。 站在营帐门口的周六郎吐了口气,还好来得及,神情不由轻松几分,转身要走,却被赵大人留住。 “来来,方侍禁。”赵大人一面招呼来周六郎,一面对方侍禁说道,“你也要谢谢周殿值,是他安排骑兵接应你们的。” 方侍禁忙冲周六郎施礼。 “同袍事宜,都是自救,岂敢当谢。”周六郎还礼说道。 赵大人拍了拍周六郎的肩头难掩笑意,这一次真是对了,看来周监察说的对,这个周家的小子要多注意一些,尤其是他提的建议。 当时他听到周监察嘱咐的时候还有些不解,如果说听周家其他人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周家世代为将,在军中颇有威信,但这个才来西北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可听的。 周监察显然也对此存疑,但只让他这样做就是了,说这是临行时陈绍陈相公叮嘱过的。 陈相公叮嘱过的?这个小子竟然被陈相公高看? 所以当周六郎提议接援的时候赵大人便多了个心眼,现在看来果然没错,方侍禁没有让他失望,果然带兵制敌,而他接应了方侍禁也赢得威望,这样战前决策调度失误的事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了,就能说的过去了。 好险,好险。 现在缺的就是一场大战击退西贼了。 “好,快去休息,还有一场大战!”赵大人大声说道。 营帐里齐声吆喝,声音振奋。 休整不敢太久,半日不到号角声就开始吹响,熟睡的兵将们立刻跳起来,没有休息的兵将也飞快的向各自的队里集结。 随着锣鼓号令长蛇阵渐渐摆出,对阵尚未集结完成,敌人的马队已经冲击过来。 箭如雨,鼓如雷,遮天蔽日的箭雨才歇,摇摆的军阵中便冲出提着斧头刀枪的锐卒骑兵,与敌阵开始砍杀。 嘶喊声震天。血腥气扑面。 周六郎带领自己所属的队列冲杀着,那些幼年时的故事,校武场上的挥汗如雨,兄弟亲长的训导。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都凝结成今日。 他挥动手中的刀斧带起一片血雾。 当日光再次西沉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西贼已经退的不见踪迹,只留下数不清的尸首,而一队队高唱着得胜歌的兵士们正挥舞着手中的刀斧,砍下这些死尸的首级,入目的土地都赤红一片。 这就是胜利和功赏的颜色,掺不得一丝侥幸和虚假。 天光再次大亮的时候,大战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蜿蜒的队列出现在龙谷城门外。得知危难接触,满城的民众都出城迎接,一面看缴获的战功。 一车车的狰狞首级,一车车的旗帜,引得城门前人山人海。喧闹声不断。 周六郎没有享受这种热闹,作为伤兵他提前进了城。 “殿值忍一下。”军医说道。 伴着话音一个箭头被刀剜了出来,扔到一旁的铁盘子发出一声脆响。 周六郎身子发抖,死死的咬住一根木棍,看着军医洒上药粉,由民夫用白布包扎。 “大人休养几日就好了。”军医说道,一面擦了头上汗。一面告退,“小的告退。” 每次战后伤兵众多,军医们忙的很。 周六郎点点头,才要站起来,就听的隔壁传来喧哗。 “出什么事了?”军医忙问道。 “有个伤兵闹着要死要活的。”民夫答道。 “好容易从死人堆里翻出来救活了,还要死。真是不惜福。”周六郎的几个亲随说道。 “他说他的兄弟们都死了,所以自己不要活了。”民夫答道,“是临关寨守寨的兵呢。” 临关寨及时报信又以少战多抵挡了西贼精兵将近一个半时辰,将近二千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几乎全覆没。才有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做出调正布防。 听说是那里的伤兵,在场的人都不言语了。 “我去看看。”周六郎忽地说道。 不待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疾步出去了。 “大人,你的伤还没绑好。”民夫喊道,看着被拽离脱手的白布。 伤病营人满为患,到处哀嚎痛哭,血气弥散,腥臭熏人。 喧闹声已经没有了,但民夫和军医却被赶到了屋外,有些无奈的看着屋内。 “….这是何必呢…” “…既然上战场生死本就难料…” “…想开点吧…” “…要不把他打晕…” 门外的人议论纷纷,周六郎站在其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让让,让让,周殿值来了。”亲随们大声喊道。 这话让周围的人顿时让开了。 大战已经胜利,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尤其是那些将官们,此时此刻竟然会有一个有品级的将官来探望伤兵,真是稀罕的事。 屋门让开了,周六郎却有些不敢抬脚。 “大人,请。”军医忙说道。 战后伤兵的情绪低落,容易因为伤残而产生郁结,如果这时候有将官安抚鼓舞也是件好事。 周六郎抬脚迈步进了屋内。 伤兵安置的地方不够,这里原来是个柴房,此时被清空,窄窄的屋子里只安置这一个伤兵。 此时伤兵躺在木板上,手臂抬着掩着脸,胳膊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血,不止胳膊上,腿上头上都是伤。 “哎呀这可不行啊,伤的这么重,又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救治。”军医喊道忙过去。 他才过去,那原本似乎无知无觉的伤兵猛地挥手,将军医一把打开了。 “滚开,老子要死你们管得着!”他喊道,一双眼通红,“老子的弟兄都死了,老子为什么还要活!” 周六郎看着他,只觉得头脑轰轰。 “范江林。”他声音沙哑的说道,“你说,谁都死了?” ********************** 呵呵…   ☆、第九十八章 丧报 城外的喧嚣还在继续,徐四根在队列中穿梭,急切的询问,但所有人都摇头,他只得不断向后找去。 一直到城门的喧嚣散去,大军都入了城,徐四根呆立在原地,一脸焦急。 “四叔,怎么不见棒槌他们?” “对啊,四叔,大郎他们呢?” 两个妇人急切跟在他身后急切的问道。 “他们是去临关寨的,临关寨的先进城了…”徐四根对她们挤出一丝笑。 “哦这样啊,那咱们快进城,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一个妇人说道,一面将绑在身后的孩子颠了颠,“大嫂,咱们快回去。” 两个妇人转身忙向城中跑去。 徐四根却有些艰难的转身,刚转身听的身后传来喧闹,以及车的响声,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到大路上走来一个人,拉着一辆车,旁边还跟着两个人。 出什么事了? 徐四根心中滚滚,突然有些悔恨自己竟然认的拉车的这个人。 “我说刘奎,你他娘的别犯混了行不行?历来规矩都是就地掩埋的,哪有你这样硬是把人拉回来的!” 两个兵丁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无奈的喊道。 这种话他们几乎说了一天两夜了,但根本就没有用,这个刘奎就跟魔怔了似的。 刘奎低着头一步一步的拉着车前行,车上的尸首被几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衣裳遮盖着,只露出其下五双脚,随着车行晃动着。 “…..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茂修,徐棒槌、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俺们不是逃兵!俺们是被狗厮官陷害的!” “我会看着你们的!别想跑!”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 刘奎咬牙迈步,眼中遍布红丝,肩头已经被绳子勒出一道道血印。 门前响起喊声。紧跟着是妇人的尖叫哭喊,其间夹杂着婴童的哭声。 五月初,江州府已经开始变的炎热了。 一匹骏马在大路上疾奔,干热的天气里扬起一片尘土,所过之处人人躲避,马上的兵丁风尘仆仆,显然是传送急报的,马匹径直向城门,守城的差役连拦都没敢拦一下,慌忙驱赶其他民众。 “我的天。出什么事了?咱们这里可跟兵事无干的。” “是路过的吧?” 他们正低声议论着,那马匹在城门勒住,马儿扬蹄嘶鸣。 “江州府程家,程家在何处?”兵丁大声问道。 不是路过,但也不是找官府的。而是找程家的,那就是说不是官事? 守卫们稍微松口气,急忙指了方向,那兵丁不待听完催马便去了,大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娘子,出事了!” 街门猛地被推开,曹管事面色发白的走进来。手里那这一封信。 廊下正拉开门的半芹以及屋中的程娇娘都看过来。 出事了? 程大老爷撑着身子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出什么事都跟咱们无关,好事坏事都无关。”程大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扶着让他躺下。 “说得轻巧。”程大老爷苦笑一声,“好事肯定与咱们无关,但坏事就不一定了。” 一面示意管家快说。 “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个当兵的在门前喊了一嗓子。只说找程氏娇娘,我们就给他指了过去,我不放心跟过去看,那曹管事见到这当兵的脸色就变了,待接过信身子都有些抖…”管家忙说道。难掩几分惊讶。 能看到这个嚣张的曹管事也有这么一天真是想不到。 “然后他就进去了,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哭声。”管家说道,“再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哭声? “是那傻子在哭吗?”程大夫人忙问道。 管家摇了摇头。 “隔着门没看到,反正是个女声。”他说道。 不管是那傻子哭还是婢女哭,总之是有人哭了,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程大老爷吐口气靠回去。 出什么事了? 怎么会这样? 周六郎坐在营帐里,也正反复的问出这句话,耳边似乎战鼓还在擂鸣,厮杀声还在喧嚣。 他已经这样坐了半日了,面前的纸张上还是空无一字,沾了墨的笔尖已经结干了。 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讣告应该已经送出去了,不用他出面交代,虽然范江林还处于神智糊涂中,但那个养马官徐四根还很清醒,而且他们还那么有钱,有官有钱,这讣告一定能及时准确的送到,不像其他兵丁那样遥遥无期或者不了了之的。 他还能写什么?将这悲伤的事再描述一遍吗?或者安慰她? 安慰?难事已经发生,什么言语能抚慰? 周六郎握住了笔,终于用尽了气力,啪的一声笔杆折断。 哭声还在继续。 半芹俯身在地不能起身。 曹管事跪坐在一旁,看着屏风前的女子。 女子面色没什么变化,视线还落在几案上摊开的信纸上。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作为武将出身的周家家仆曹管事甚至能背出来。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没于王事等等的话。 程娇娘抬起手,抚过信纸。 “范石头、徐茂修、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她慢慢的念道。 半芹的哭声再次大作。 “娘子,娘子,请节哀,请节哀。”她哭道,跪行上前几步。 “我没哀。”程娇娘说道,手来回抚过信纸上的名字,“去问,他们怎么死的。” 半芹还没回过神。曹管事明白了,带着几分肃穆,转身出去叫那兵丁。 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 “什么时候的事?”一个随从正问。 “四月十九。”兵丁答道。 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说用了十几天就从龙谷城来到江州府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看着随从们惊讶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汤压了压嗓子的冒火。 “…徐管勾给足了路费,一路保证了换足够的马匹…”他说道,而且还给了他这辈子送信都挣不到的钱,所以他几乎三天才一歇,就这样用最快的时间奔来了。 随从们点点头,不再问了,他们跟着茂源山的几个兄弟不熟,也没什么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伤的事。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 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汤,也许是因为奔波辛苦,觉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他又抬头看四周。 这个门房不大不小。摆设简朴却不寒酸,桌上摆着茶汤和果子,看上去也极其新鲜,既不像以前去过的那些寒门的吝啬,也不似那些富户的炫耀。 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虽然这边新宅院不多,大多数宅居都很破旧寒酸。但已经超出兵丁的预料了。 不是说这几个人是茂源山人氏吗?怎么在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干亲妹妹? 正想着,曹管事来命人唤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讣告肯定要问事,所以兵丁一直撑着没有去歇息。 随着小厮迈入后院,兵丁也不敢乱看低头走向正屋,耳边没有其他人家那样接到讣告的痛哭哀嚎。安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到底是干亲,不是亲的吧。 兵丁站在廊下施礼。 “请坐。” 屋中女声说道。 兵丁便跪坐下来。 “请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问题也不意外,兵丁便应声是,将当日的战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按理说只告诉家人致死的战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许是念在赏钱的份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随着叙述有低低的女声啜泣。 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毕竟是死人了,虽然不是亲,也是干亲。 “此战死伤甚多,范石头等五人英勇壮士,还请娘子节哀。”他躬身用官话收尾。 “这么说,他们守城之举,对于此趟大胜至关重要?” 女声又问道。 声音并没有哭泣,难道哭的不是她… 兵丁楞下神,点点头。 “是啊,当时他们本为伏击之用,却恰好遇到西贼王精兵,点烽火派信使又拖战西贼精兵,以少战多,当真是英雄。”他说道。 “为国事不惜命,遇危难不惧险,死得其所,当得嘉奖。” 女声说道。 “是,一定能的朝廷嘉奖。”兵丁说道,“小的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听见到奖赏,抚恤也定然是要下发的,如今朝廷涨了抚恤,俺们兵们能的钱五贯,绢六匹…..” 或许是因为这家里没有悲伤的气氛影响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话题给扯远了。 这句话说出来,屋中的女子哭声顿时变大,吓得兵丁住口抬头看过去。 屋中正坐端坐一个素花襦裙妙龄少女,美貌如花。 兵丁也只能只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多看受惊般就移开了,视线落在少女身旁一个婢女身上。 婢女俯身在地,原来大哭的是她。 “谁在乎那些钱,那些绢!”半芹哭道,“郎君们一个月的钱和绢就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啊!天也!” 天也,怎么会这样! 天也,不该是这样啊! ************************* 初来乍到坐井观天,展翅击水抟摇翱翔. 其实自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笑着流泪的故事,而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周末愉快~   ☆、第九十九章 之说 南程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被一个孩童跳出来吓了一跳。 “干什么!”孩童喊道。 小厮瞪眼摆手。 “滚滚。”他故作凶恶喝道。 但以往见了他们连吭声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来,小厮只得骂了一声掉头跑了。 “办丧事?”程大老爷惊讶问道。 “是,置办了好些,家里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厮们也束了腰。”管家说道。 程大夫人气的放下茶碗。 “这是咒谁呢!”她喊道,“闹腾的家散了还不够,又要咒我们死了吗?” 程大老爷瞪她一眼。 “别嚷嚷。”他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都没问清呢就上赶着闹,亏还没吃够吗?” “你这意思是说那些亏都是我的错?”程大夫人立刻喊道。 女人的思维真灵活… 程大老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去让四郎问问。”他说道,没有理会程大夫人的话。 管家忙应声是退出来,走到院门还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执。 “….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们,还有老二一家的错…” “…没人说你错,你心虚什么…” “….你这还不是说我错!这家没法呆了,我走…” “….你走?你走哪里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还能回?” 哭声顿时大作。 管家逃也似的跑开了。 程四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程娇娘家的,院子里果然收了鲜艳的摆设,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泪一面撕扯白孝,将自己的头上换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娘子结义的几个哥哥…”半芹哭道。 “是半芹说过的郎君们?”程四郎问道。 他去年年节时穿的新衣还是给这几个郎君们做的没用过的,也从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 “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们呢,比亲的还亲,一起杀过狼…” 还一起杀过人…. 半芹听到这里再次抬手拭泪。 没了,真的没了… 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做梦一般。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没与王事…”程四郎听了之后叹口气说道。 兵事伤事,这是在所难免的没办法的事。 “当初好好的干吗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吗?”程四郎问道。 半芹的心顿时揪起来了。 “四公子,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们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说道。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 所以,娘子心里会更自责,会更难过吗?如果留在京城的话…. 半芹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 程四郎只得安抚她。 “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种人吗?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为的,是这几位…想要走才会走的….况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说如果。”程四郎说道。 半芹哽咽止住道谢。 “妹妹她…”程四郎又担忧问道。 这说话一时也不见动静…. “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泪说道,“我在家准备丧仪送去西北,曹管事跟着呢。” 程平又是什么人? 程四郎心里想到,妹妹好像跟他们是两个天地的人一般…. 曹管事站在门外,看了眼门内。廊下程平正与程娇娘相对而坐。 “娘子见了这家伙总是会失态….现在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更糟…”一个随从低声说道。 “或许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看向门内。 “没与王事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打个哈欠。 这女子真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程家折腾的散了架,偏有时候又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来问一些可笑的问题。 “我不难过。”程娇娘摇摇头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到现在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呢,沙场征战自来生死无定,况且对她来说,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本来就是….死的。 她只觉得有些闷闷,奇怪的闷闷。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这就对了,既然忠于王事,职分所在,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当初既然去当兵,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可是没有人当兵是为了去死的。”程娇娘说道。 就如同他们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为了被灭族的!没有谁的死就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句命该如此就过去了的。 “那你这样说就又错了。”程平说道,“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为何而终。” 程娇娘看着他。 她曾经是家中最聪明的,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别人用一年学到的,她一个月就能学会,可是在先祖面前,却总是像个傻子。 她的鼻头酸涩,是因为见到的是亲人吗?虽然隔了三百年的亲人。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也为此而愿意奋斗努力,这就足够了。”程平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死得其所,便是有为。” 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为,哥哥们死了,英勇而战,没与王事,扬名留功,得赏嘉奖,也算是不白活一回。 可是父亲呢,亲朋好友们呢,族众们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奋斗了,努力了,可是却死在那样的人手中,那些为之奋斗的都没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 “你说什么?”程平侧耳,听她喃喃自语,模糊听到几个字,“你说奋斗了什么都没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 程娇娘看向他。 “难道不是吗?”她问道。 “当然不是。”程平说道,皱眉,“小娘子,什么叫其所?” “其所愿,其所为。”程娇娘说道。 “对啊,就是我刚才说的,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程平说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程娇娘说道。 我们是为了扶持新帝,成就功业。 我们?程平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没什么可在意的。随她说吧。 “也为此而努力奋斗不惜?”他问道。 “不惜。”程娇娘坚定说道。 观天测地筹划的,率兵奋战浴血厮杀的,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那不就结了。”程平摊手说道,“这怎么就不是不得其所了?这怎么就不够了?” “这怎么够?”程娇娘拔高声音说道。 门外的曹管事忙看进来,冲程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程平撇撇嘴。 “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说道。“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谁不会说啊,说说就行的话,世间岂不混沌?” 可是.. “可是你努力了奋斗了是不是?但别人呢?相对的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程平说道。 什么? 程娇娘有些怔怔看着他。 “….只要知道为何而始。且为之努力奋斗,就是有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终乌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讨一饭也是得其所。蝼蚁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哪里来的底气以成败论其所,你哪来的规矩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 程平接着说道,声音激荡,神情明亮,精神烁烁。 门外的曹管事都听呆了,怔怔看着破衣烂衫的小子。 看着程娇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转过身,一把揪住程平。 “疼疼疼..”程平喊道。 “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给她瞎叨叨的什么?”曹管事低声喝道,揪着他不放。 “我就是开导她呢。”程平一脸冤枉的喊道,“让她放开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为何而终,不失本心,才得其乐。” 曹管事将他狠狠一晃。 “说人话!”他喝道。 “尽人事,听天命,平常心。” “你这家伙,九个字也说出一大堆,不是骗子是什么!” 夜幕降下来时,曹管事有些不安的来到内院,半芹冲他摆摆手。 “没事,洗漱过了,要睡了。”她低声说道。 “真没事?”曹管事低声问道。 半芹摇摇头。 这娘子真是难以捉摸,或者本来就不亲吧,哪有那么多感伤,曹管事摇摇头。 “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说道。 半芹点点头看着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娇娘的屋内,灯还亮着一盏,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 自从洗漱过后,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说的话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发懵发空。 不想了,不想了。 她摇摇头,松松挽着的发鬓垂落下来,伴着一物落地的声响。 程娇娘扭头看去,裙边躺着一个小小的银梳,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声音嘈杂乱乱在空荡荡的室内充斥。 程娇娘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其实,那有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觉似乎有奇怪,那种悲伤跟失去亲族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她伸出手拿起银梳子。 所以,世上再没了这个人,这些人….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耳房里和衣躺下辗转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 不是幻觉,夜风里传来击缶声,以及低低的歌声。 她不由起身拉开门,声音合着夜风扑面。 “问英雄…何事…难了….” 娘子,在唱歌吗? 好悲伤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娘子只是不会说而已。 这是什么歌? 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却是听到有些怔怔。 “你们还记得吗?”他呆呆说道。 旁边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摇摇头。 “哦你们不记得,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有在场。”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说道,虽然笑了笑,但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他伸手拉开门,让歌声击缶声更清晰的传来进来,眼前火光跳跃,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男人的粗声在耳边响起。 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脸。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头击打酒罐子而和。 身旁几个男人的笑声和身影摇晃。 没了,再也没了。 曹管事忍不住仰起头。 “曹爷,你哭了?”一个随从眨眼惊讶的问道。 “哭了,可不是哭了么。”曹管事抬着头吸了吸鼻子,闷闷说道,“我就说了,程平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说好了,看,这不是哭了吗?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 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难过,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 随从们对视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谁的毒?娘子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 歌声击缶声缓慢平平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宅院上空,随着夜风盘旋四面散开,在夜色里呜呜而泣。 ************************ 还记得以前提过的那首歌吗?我这几天一直循环播放,大家有兴趣的话再去听一遍吧。 今日一更。   ☆、第一百章 悔否 徐四根走进院门,一个年轻妇人含泪迎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婴童。 “四叔,你来了。”她哽咽说道。 “大哥还那样?”徐四根问道。 妇人抬手拭泪。 徐四根的视线落在妇人怀里的婴童身上。 “七弟妹躺着起不了身,孩子我先带着。”年轻妇人说道。 “她娘家来人了?”徐四根问道。 年轻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帮着料理一下。”她低声说道。 是帮着料理还是劝嫁就不一定了。 这种事也不稀奇,徐四根看着眼外边。 “四叔,你拿个主意吧。”年轻妇人低声说道,“按说七弟妹该守三年…” 听到这句话徐四根鼻头一阵酸涩。 什么时候弟兄们中间轮到他来拿主意,他们七个弟兄,一向是徐茂修拿主意,范江林点头招呼大家,他们兄弟只要跟着做就行,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有福一起享…. 可是现在….. “别守三年了,年轻少壮的,何必苦了人家。”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说道,“嫁妆她带走,当初的彩礼也不要了,留着她傍身,将来也不会受苦,棒槌定然也是高兴的….…”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年轻妇人早已经哭起来,怀里的婴童不懂事反而被逗笑了,伸着手抓她的胳膊。 妇人更是哭的厉害。 “这孩子就有劳大嫂了。”徐四根嗓子沙哑说道,“好歹也是留下一个根…” 可是其他人… 徐四根再也说不下去了抬脚向屋子里而去。 屋子里弥散着药味,还有微微的腐臭味,卧榻上躺着范江林,侧身向内不知是睡还是醒着,一碗汤药摆在一旁,一动未动。 “大哥,我喊你一声大哥,都觉得丢人!” 徐四根撩衣坐下。哽咽说道。 “你这样像做大哥的样子吗?” 范江林一动不动。 “你躺够了没有?”徐四根说道,“你该不该起来做你该做的事了?” “我该做的事,就是去死。”范江林木木的说道,“和他们一起死。” 徐四根抓起卧榻边的药碗砸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我也该去死是不是?”他喊道。“我们七个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是我们该践行诺言一起死的时候是不是?” “老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糟践自己来逼问我?”范江林依旧木木说道。 “那你这是在糟践谁?”徐四根喊道,“你要让谁看?他们看不到了,你是要让我看?让大嫂看?让世人看?让妹妹看?” 听他提到妹妹二字,范江林的身子动了动,但旋即面更向内。 “四叔,四叔。”院子里传来妇人的喊声。“江州府妹妹派人来了。” 此言一出,徐四根立刻不再理会范江林抬脚就出去了,卧榻上的范江林也撑着起身,听得外边传来说话声。 “…郎君节哀,小的代娘子送丧礼…” 从窗户里看出去。见院子里的来人带着孝,行家仆礼。 范江林神情哀戚又躺了回去,将身子卷缩起来。 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脸面去见….. 外边的说话声听不清了,过了很久,又也许没用多久,徐四根又进来了。重新坐下来,将程娇娘递来的礼单一一念。 范江林一动不动。 徐四根念完了放下来,看着他。 “妹妹还有一封信。”他说道,“只写了一句话,我知道我自己的回答,但我不知道你的。” 范江林依旧没有动。 屋子里沉默一刻。 “后悔吗?”徐四根忽的说道。 范江林身子微微一僵。 “妹妹的信上就这三个字。后悔吗?”徐四根又重复一遍。 后悔吗? “我们是逃兵,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是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这便是第一份。”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 “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如今没有建的功业丧了性命,你们,后悔吗?我应该后悔吗? 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他们是不是更愿意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是不是更愿意此时此刻在京城繁华地穿锦衣饮美酒,是不是更愿意如今只是一场梦。 悔不该当初…吗? “范江林!”徐四根猛地拔高声音喝道,“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范江林喊道,撑身坐起来,嘶哑喊道,“我不后悔,他们也不会后悔,没有人后悔!”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他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才称得上是弓箭,不管是射入敌人的胸膛,还是自己的胸膛。 徐四根看着他,范江林也看着他。 “既然不后悔,那就快些好起来。”徐四根一字一顿说道,“去建功立业,去洗刷耻辱,去报仇雪恨。” “阿李,阿李!”范江林冲外喊道。 门外早已经等候的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就进来。 “大郎。”她哽咽说道。 “去请王医官来…”范江林说道。 年轻妇人哭着笑了。一面擦泪一面应声是转身就跑出去了。 “老四,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你去忙你的吧。这些日子了,也耽搁不少了。”范江林说道。 徐四根应声是。 “大哥,功赏已经报上去了,这次是大功,想必很快就批下来了。”他说道。 “到时候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范江林说道。 室内一阵沉默。 “七弟妹那边,我想还是让她别守着了。”徐四根说道,将自己的安排说了。 范江林点点头。 “你做的对,就按你说的来吧。”他说道。 徐四根看着他。 “大哥。”他喊道。 范江林看着他,等他问话,徐四根却没问又喊了声。 “怎么?”范江林问道。 徐四根笑了。只不过笑中带泪。 “大哥你回来了真好。”他说道。 范江林看着他呸了声。 “你给妹妹,回个信。”他说道,“我也不会写字。” 徐四根点点头。 “别的也不用说,老三临死前,给她留下一句话。”范江林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还留了话?那个眨眼而没的时候。给她留了话? 徐四根有些惊讶,更多是心酸。 三哥…. “我说刘媒婆,这些庸脂俗粉你就别往我三哥这里送了,我三哥可看不上…” “那三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老婆子我就不信找不到…” “你找不到,我们妹妹那样的人物….” “..棒槌闭嘴…” 徐四根忍着发酸的鼻头火辣辣的眼眨了眨。 “大哥,你说,我这就写。”他说道。 五月末的江州府城门又被疾驰的信兵引得一阵乱。 “又来了又来了…还是西北兵….” “程家从这里直行到街口往右沿河…” 城门的守卫不待马上的人询问就自作主张大声说道。 那信兵看他一眼果然没有张口询问没停留片刻去了。 “大郎君的信。” 曹管事疾步而进。对半芹说道。 半芹很是高兴,忙伸手接过向后院而去。 后院里树荫下,程娇娘挽着臂绳,正对着三十步外的草靶子拉开弓弦,嗡的一声,箭离弦命中靶心。 两个伺候的小丫头立刻惊喜欢呼。 “娘子好厉害。” 听闻半芹的话。程娇娘将手中的弓递给小丫头,伸手接过拆看。 半芹站在一旁,从背面看到信纸上只有一行字,她不由有些不解。 这么远又这么急从那边送来,就是一句话? 是什么话? 一句话。娘子竟然也看的这么久…. 盛夏的后院里似乎风都凝滞了,日头斑驳投在拿着信纸的女子身上,似乎是哗啦一声,程娇娘收起手中的信,叠好递给半芹,嗯了声,又转过身伸手。 半芹后退一步,看着小丫头将弓箭再次递给程娇娘,程娇娘握住弓箭却又停下。 “去让曹管事取一石弓来。”她说道。 听了小丫头的话,曹管事有些惊讶。 “一石弓?”他说道,“娘子能拉的开?” 虽然口上疑问,但他还是立刻去库房取了一把来,亲自送过去,看着那娘子接过站定拉弓。 行不行啊… 曹管事微微皱眉,看着那女子纤细的手腕胳膊。 “这边用力,来,拉弦。” 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弓箭。 程娇娘用力,丝麻绞弦颤巍巍的弯曲,弓弦拉开,羽箭稳稳扣住。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稳稳的射中草靶子,虽然未中红心,但也没有脱靶。 小丫头们不知弓箭的分别,觉得没射中靶心还不如适才,曹管事在一旁脱口叫了声好。 “妹妹慢慢来,将来能拉开五六斗弓已经很好了。” 看,何止五六斗,我如今能拉动一石弓了。 程娇娘将手中的弓箭垂下,看着远处的靶心一刻,垂目转身。   ☆、第一百零一章 质问 而此时在西北,坐在院中尝试拉开弓箭的范江林也正放下弓箭,看着走进门的官司兵丁。 “功赏下来了吗?”他问道。 四月中的大战硝烟已经散去了,月余的时间让兵丁民众淡忘了伤痛,伤者求生,死者的家属等候抚恤,生者则期盼该有的功赏,将官们等待嘉奖升职,盛夏的西北充满了生机。 范江林如今勉强能走两步,更多时候都是坐着躺着,军医说就算是痊愈了,腿脚和胳膊也不能如以前了。 徐四根听了很难过,范江林倒看得开。 “不一定都要上阵才能杀敌嘛。”他说道,看着徐四根笑了笑,“他们得偿所愿了,我就跟着老四你去养马,你养出那么多马,铁蹄带着咱们的好男儿们踏破西贼的头颅,不也照样是杀敌了。” 这次算是一场大战,且是胜利的大战,朝廷很需要一场胜利带来喜气,所以功赏上上下下来去都很快。 听到人进来,抱着婴童的范江林媳妇也忙从屋子里出来了,听着这几个兵丁拿着名单念出徐茂修等五人的名字。 再次听到这些名字,范江林的眼前似乎浮现弟兄们大步走来冲自己笑着,他的鼻头发酸垂下视线。 “是,都对的。”年轻妇人上前说道。 “那这些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查点一下。”兵丁说道,脸上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感情,这种事做的多了,就算是曾经有同情和感伤也都磨光了。 年轻妇人应声是,抱着孩子过去看他们搬下的绢和钱。 “….每个人六贯钱,八匹绢。”兵丁在一旁念着,一面不忘表功,“…这一次朝廷和姜总管严催快办发下的,一分一毫都没少…” 那倒是,以往这种抚恤能全拿到手的可没几个。很多兵丁一战后都是尸骨无存,家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更别提抚恤在衙门胥吏等等上上下下过一遍,到最后大多数也都是无影无踪了。 所以偶尔会有将官编造出伤亡。骗得到大批的抚恤的事发生。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认真的点查,一面对孩子说话。 “铁蛋,这是你爹留个你的,你好好看啊。”她说道。 孩童不懂挥舞着手高兴的伊呀呀呀,听在范江林耳中更是难受。 “点好了。”年轻妇人说道。 那兵丁便说了几句官话安慰,转身就走。 “慢着。”范江林喊道。 院子里的人都扭头看他。 “还有什么事?”为首的兵丁问道,看着坐在廊下的明年的伤兵恍然,想到什么,“哦,对。对,还有。” 听他这样说,范江林面色稍缓,看着那兵丁转身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吊钱。 “伤兵也有一吊钱。”他说道。 范江林怔了怔。 “还有呢?”他问道。 兵丁愣了下。 “还有什么?”他也问道。 范江林要撑着站起来,年轻妇人忙上前搀扶。 “我这几个兄弟可都是临关寨守城的壮士!”他瞪眼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堆在院子里的钱和绢,“就这些?” 兵丁笑了。 “这些?这些不少了。”他说道,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其他人的抚恤只有五钱和五绢,因为你们是临关寨,方侍禁大人特意跪求了朝廷加重抚恤,甚至愿意不要自己的加官进爵…” “他跪求!他还加官进爵!”范江林喊道。打断了兵丁的话。 看他一脸凶恶的样子,兵丁吓得后退一步。 “你想干什么?”他喊道,“方侍禁英勇抗敌,视死如归,自然当得此战大功…” “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范江林喊道,人扑过来。 兵丁吓得跳开几步。范江林根本站不住,媳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扶他根本不得,范江林跌跌撞撞的跌倒在地上。 院子里顿时妇人尖叫孩童哭乱成一团。 “…..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 男人嘶哑的喊声从中一遍一遍的传出来。 官厅的后宅里酒宴正酣,笑声不断。 大战过后,功赏落定。正是最让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这其间有一个人笑声最大,那就是方仲和。 他也值得这样大笑,这一次他从正九品的侍禁一跃四阶,并被任龙谷城重寨函古寨的知寨,可谓一步登天,官阶是一方面,实缺又是一方面,有了这个知寨的资历,凭他方仲和这年纪,将来都监的位置都有很大希望到手了。 都监啊,都监啊。 方仲和忍不住再次大笑。 “来,来,喝酒喝酒。”他举着酒碗跟一人大力相碰。 “侍禁,侍禁。”有人在他身边低声唤道。 方仲和皱眉,继续说笑喝酒。 “侍禁…”那人继续喊道。 真是没眼力的东西!方仲和回头冷脸。 “什么事?”他问道。 小吏松口气。 “有人要见你。”他低声说道。 “滚滚。”方仲和没好气的说道,转过身继续跟人说笑。 那小吏便滚了出去了。 “…姜总管的意思是要大人进京面圣呢…” 姜总管,就是姜文元兵马副总管,如今经略使人选还没定,自来副的都不喜欢被人称呼副,所以大家言谈时都刻意忽略这个副字,除了个别人以外。 “..那可真是姜大人厚爱了…”方仲和忙说道。 才说到这里身后又有小吏喊侍禁。 “你就不能喊点别的?”方仲和转过身咬牙说道。 小吏愣了下。 “大人。”他说道。 方仲和吐口气,这个小吏可以收拾包袱滚蛋了。 “说,又怎么了?”他问道。 “那两个人说,要是你不出去,他们就进来见你说。”小吏低声说道。 方仲和心里呵了声。 “谁啊?”他问道。 “范江林和徐四根。”小吏低声说道。 方仲和的脸色顿时一变。 怪不得呢,要是别人只怕也没这个胆子找过来,只有这个范江林。 方仲和握紧了手里的酒碗。 临关寨他临阵脱逃,跟他一起逃走的人自然不会去说这个事实,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当时留下守寨的人都死了,除了这个范江林,竟然最后从死人堆里被救活了。 要是他出去乱嚷嚷,虽然也没什么可怕的。但在这个时候到底有些不好看。 告身还没送到,万一出点事…. 方仲和放下酒碗。 “我去方便一下。”他对周围的人笑道。 后院一间侧厅里,看着方仲和进来,徐四根忙站起来,范江林也撑着拐站起来。 “知寨大人。”徐四根上前施礼说道。 这一声称呼让方仲和的满腹怨愤顿消,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不要这么说,告身还没下来呢。”他忙摆手说道。 “大人的功劳已经板上钉钉了,早晚的事。”范江林冷冷说道,在功劳二字上加重语气。 方仲和面色微微一僵。 “你们找我什么事?”他捻须说道。 “大人,我们弟兄战死。为什么只是抚恤?”范江林问道,“难道他们不是英勇抗敌视死如归吗?活着的大人你都得了封赏,他们难道不该得追赠吗?” 原来是闹这个! “这件事我已经报上去了,只是死伤抚恤历来有定数,我只能再尽力争取。”方仲和说道。 “我们不要抚恤。我那几个兄弟要追赠要封官要正名,他们不是抚恤,是壮士,是义勇。”范江林大声说道,一面撑着拐向前迈步。 方仲和皱眉。 “也没说他们不是啊。”他说道,“为国捐躯都是壮士义勇,不是多给了抚恤嘛。” “姓方的!你别在这里给我装糊涂!”范江林喝道。打断了他的话,浑身发抖,“你这功劳怎么来的!你把你的功劳的名字换成我弟兄的名字重新给朝廷说一遍,你看看会是什么结果?会是这多了一点的抚恤吗?” 方仲和的脸色铁青,他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外。 “范江林,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低声喝道。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要求抗敌拖延的是我三弟。最终抗敌拖延到最后的也是我们,你呢,你他娘的半路带人跑了,如今我弟兄们死了,你倒拿了功劳!”范江林说道。越说越激动,不由一阵剧烈咳嗽。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带人跑了?我是带人..准备伏击敌人了。”方仲和铁青脸说道。 “方仲和,你就说你报不报吧?”徐四根插话说道。 “报什么报,功赏一个半月前就报走了,这件事都结束了,还报什么报!”方仲和没好气的喝道,他咬牙一刻看向范江林二人,“算了,我得的那些封赏银钱绢,都给你们,走吧走吧。” “谁要你的钱。”范江林喝道,“我们不要钱,我要我兄弟的功赏!” 要功赏,那他成了什么? 方仲和冷笑,一个死人,还要什么功赏,不就是为了多要钱吗? “你们到底要多少?”他说道。 “方大人,我们再说一遍,我们只要你如实上报。”徐四根说道,“不,我们不管你的事如不如实上报,方大人,你的功劳我们不计较,你得到这些该还是不该,我们也不会有看法,我们只要我们弟兄的事如实上报,上报那些死战守城的弟兄们,给他们追封。” 如实上报那些人的事,给他们追封,当上头是傻子吗?还不是要断了老子的前程! 方仲和心里恨恨,断我前程就是杀我父母,老子怎么会允许! 不就是你一人吗?其他的人都是死鬼,你还能奈如何? 既然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站直了身子,冷了脸面。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他冷冷说道,“没事的话就回去吧,知道你们失去亲人哀痛,本官不计较你们失礼,回去好好养病吧,休要再胡闹了。” 范江林和徐四根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姓方的,你果然不报吗?”范江林踏上前一步,颤声喝道。 “我要报的已经报完了,没什么可报的。”方仲和淡淡说道。 范江林伸手指着他。 “你怎么能昧着良心…”他吼道,话没说完一阵剧烈咳嗽。 徐四根忙伸手搀扶他一面拍抚,一面看向方仲和。 “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这让弟兄们寒心啊..”他说道。 “徐管勾,我已经尽力了,兄弟们要是寒心,我也没办法。”方仲和淡淡说道。 徐四根还要说什么,方仲和一甩袖子。 “来人,送客。”他拔高声音喊道。 站的远远的小吏亲随立刻涌进来了,推搡着徐四根和范江林,范江林的拐杖被撞掉了,被四人拖着向外走。 “姓方的,你别后悔!”范江林喊道,伸手指着,“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这有什么后悔的! 当时不提前跑了,那现在他就没命了,那才叫后悔呢! 如实上报自己临阵脱逃,那现在他就已经被关起来了,哪来的一升四级,那才叫后悔呢! 方仲和一甩袖子转身背对门厅。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一声声嘶喊渐渐远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请求 周六郎疾步走进官厅时,赵成这边已经有人在说话了。 “巡检大人,这都是谣言…” 方仲和的声音在内响起,周六郎脚步停下。 “都是那范江林对抚恤不满,先是找我要更多的钱绢,我不是说不舍得钱绢,我能把我的钱都给他们,但这毕竟是朝廷规矩,我给他了别人呢?” “所以他就四处造谣?说你是夺功骗赏?” 官厅里的声音透过门窗传出来,门前的小吏看着周六郎。 周六郎冲他抬手施礼,那小吏犹豫一刻,抬脚进去了,不多时听得其内传出赵成的声音。 “进来吧。” 看着周六郎进来,方仲和躬身告退。 “这件事我会严查的,战后人心激荡,要注意安抚,你且去吧。”赵巡检说道。 方仲和应声是,又和周六郎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什么事?”赵成看着他问道。 那次之后,赵成对这个下属后辈多了几分亲近。 “有关临关寨的事。”周六郎说道。 自从两天前一个叫范江林的在官厅前痛骂方仲和贪功冒领赏,虽然当时就被兵丁吏员们赶走了,但这件事不仅没有就此了结,反而私下的传言越来越多。 说当初临关寨这方仲和根本就不想守,是被几个人劝住的,说好守一个时辰,结果半个时辰不到方仲和就自己先跑了,引得军心涣散,导致守城的兵丁寥寥,只有那二十几人守城到最后以身赴难。 方仲和颠倒是非,瞒自己临阵脱逃之罪,抢守城勇壮们的功劳为己用,当真是败类,朝廷重用这等小人,必将为大患。 龙谷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再加上又是这种热闹闲话,很快传遍了全城,引得议论纷纷。 这种事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身为西路巡检的赵成不得不叫来方仲和询问。 “方仲和说是那个伤兵对抚恤不满才恶意中伤。”赵成说道。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军中总有很多兵痞子,战时怕死战后计较功劳,欺凌弱小,煽风点火闹事唯恐天下不乱。 “大人何不找范江林问问?”周六郎说道。 找那伤兵来询问?他这这个巡检亲自询问这个伤兵?这可不是问一问的事,这就意味着官厅的态度。 只要叫了这个伤兵来问,且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已经表明官厅信了传言了,也就是对方仲和起了怀疑了。 这种事,不好吧。 这周六郎年纪虽然小,到底是官宦人家子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赵成看着周六郎一刻笑了笑,看来应该是如此了。 “你认得他?”他问道。 周六郎应声是,没有隐瞒。 赵成点点头,果然如此,所以说世上的事都是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关乎自己了,才会出面理会,他来回踱了几步。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停下脚问道。 “他不说假话。”周六郎站直身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竟然答的这样干脆。 他不说假话,那岂不是说方仲和说假话? 就是认识的人,也没这样直白的断定的吧?按照常规来说,不是该犹豫的说我也不清楚,所以想请大人费心定夺之类。然后他考虑一下,劝说安抚,然后周六郎再请求,然后他再决定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面对完全不按套路来的周六郎,赵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我相信当时的情境之下,他们几个弟兄肯定不会弃城而走。而且肯定会守到最后一刻。”周六郎接着说道,面色肃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起来。 “六郎啊。”赵成又转了转身,停下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战场生死不定。刀箭无眼,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周六郎点点头,抱拳施礼。 “所以请大人召范江林查问。”他说道,“也好还方大人一个清白。” 赵成看着他,沉默不语。 周六郎也抱拳躬身不动。 室内陷入凝滞。 其实这件事真要闹起来对自己也没好处,毕竟战前布置失误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这件事如今这样皆大欢喜就此揭过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赵成看着眼前躬身不动的少年郎。 原来是认得的,看来关系还匪浅,那么说上次战时他坚持要拍援兵接援,也是因为这几个人吧… 那周监察说的那些话,也许并非… 陈相公… 那就再赌一次? “好。”赵成点点头说道,“那就问问吧,这样闹下去,对方大人也不好。” “多谢大人!” 周六郎躬身深深,咬住牙。 多谢大人!多谢! 家里的大门被敲开的时候,看着几个官厅的精兵,范江林的媳妇有些害怕。 终于惹恼官府了吗?要被抓走了吗? “找我的吗?”范江林在院子里拄着拐站起来,神情淡然,看着媳妇,“你收拾东西去四叔那里吧。” 当初决定闹起来的时候,兄弟二人还有些争执。 “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为什么这件事你去不让我去?”徐四根说道,“当初我被人欺负,你们就不怕那些当官的,过来替我抱不平,怎么?如今三哥他们都这样了,我还要顾及这官身避祸吗?我要这官身有什么用!” “老四,你要这官身还有大用。”范江林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兵,我闹大可以吸引官家们的视线,也不会引来太大的麻烦,最多被关起来罢了,但你要是闹,就是官身闹事,这对于官府上峰来说,是决不能容忍的事,我来开路,你来后续,把这件事闹起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再说,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两个了,妻子倒也罢了,男人没了再走一路,棒槌那里,可还有个小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也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们慢慢来,我们各自来。” 徐四根眼圈发红,看着他。 以往思维慎密,出了事安排决定怎么做的都是徐茂修,他们弟兄省心,只出力就好,现如今三哥没了,大哥就站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我听大哥的。”他点点头,“我们慢慢来。” 婴童的哭声打断了范江林的走神,兵丁面色肃然,示意他跟他们走。 “大郎。”媳妇拉住范江林哭道。 “是谁找我?什么事?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范江林说道。 反正他已经在官府眼里是一个无赖,那就赖到底。 “巡检赵大人招你过去问话。”兵丁倒没有隐瞒说道。 巡检大人!范江林一怔,旋即大喜。 徐四根也得到消息了,赶过来亲自陪着范江林去巡检厅。 “巡检大人竟然过问了。”范江林很激动,“这下好了..” “是啊,巡检大人竟然过问了。”徐四根也很激动,虽然当官时间不长,又是群牧监的官,但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 巡检大人招来询问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多少明白。 真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这么快! 是弟兄们的在天之灵保佑吧。 徐四根深吸一口气扶着范江林迈上台阶进了官厅,他们进去的时候,周六郎从侧门走出官厅,看了眼相搀扶向内而去的二人。 “这是妹妹给你的冻伤膏药…” “..这是妹妹给你送来的端午香包…驱蚊虫…” 周六郎低头重重的吐口气,什么妹妹给我送的,那臭女人从来都不把他当哥哥,是他把自己当弟弟看吧。 这个徐茂修,他从来没有睁眼看过一次,如今甚至记不清长什么样。 周六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脚大步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不办 听完讲述,看着俯身跪在地上的范江林,赵成点点头。 “起来吧。”他说道。 “请大人为小的兄弟们做主,小的们不是为了钱财,只想正名,正名啊。”范江林哽咽说道,“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徐四根也跟着施礼。 “我知道了。”赵成说道,示意他们起来。 范江林和徐四根再三道谢才起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大人,你怎么看?”亲随上前问道。 “还看不出来吗?”赵成说道,看着已经走出官厅的被搀扶着的范江林,叹口气,“仅仅是为了钱为了功赏就能做出这种悲伤吗?”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悲伤钱哪里买的来。 亲随点点头。 “那如今怎么办?”他说道,“大人,此事说小,说大也大。” 说小就是向上再申报一份功劳,不过是一封文书的事,文吏们抬手就能立刻写出来,说大,真要报上去,方侍禁冒领功赏被处罚倒是小事,关键是朝廷会问他们赏罚不明之过,这一个罪名就能让西北一线上上下下的官员被牵连,更不用说极有可能再牵连出此战战前的部署失误。 那这样以来,原本喜气洋洋西北大功就瞬时要反转了。 赵巡检捻须不语神情沉沉。 刷拉一声响,一盏青瓷碗被砸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溅在斑驳陈旧的青砖地面上。 “还我清白?当我是傻子吗?” 方仲和拍几案喊道,脸色气的铁青。 “..我的清白用还吗?真要还我清白就该把那小子打出去,就该把他关进大牢!军法处置!” 他说着犹自气不休,一手掀翻几案起身来回踱步。 几个亲随忙小心的安抚。 “赵成这个吃饱撑的,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顺眼,怕我顶了他的位置,故意借机整治我的吧?”方仲和挥着手喊道。 “大人,大人,据说是陕州周家的那个六郎牵线说客的。”一个亲随忙说道。 方仲和站住脚。 “周家的六郎?”他说道。一面皱眉想起来了,“那小子!没错,原来是他,他那日去见巡检了….” 说罢看着屋中的人。 “他跟我有仇吗?” “他跟大人没仇。估计是跟那边有亲。”一个亲随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亲仇。 方仲和眯眼思索。 “当初巡检说过,之所以派援军就是因为这个姓周的小子的提醒…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现在看来,该不会是为了那几个死鬼吧?” “大人,现在这个已经无关紧要了,巡检过问此事,只怕要不妙啊。”亲随提醒道。 “要么大人去见见巡检?”另一个说道。 方仲和冷笑一声。 “我见他干什么?心虚吗?”他说道,一面来回走几步,站住脚,“有人给他递话,我就没人递话了吗?” ………………………………. “大人。大人,姜总管叫你过去。”有人急匆匆进来说道。 姜总管?一日过去了,还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的赵成一怔。 西北经略使暂时空缺,姜文元任副兵马总指挥,虽然还有个钦命监察使周凤祥。但对于西北来说,姜文元到底还是算老大。 听闻他相召,赵成不敢怠慢忙起身过去,一进门就看到其内站着的方仲和,赵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明白了,同时心里又有些恼怒。 越级上告的事任何一个将官都不会喜欢的。 这个方仲和要说心里没鬼谁信! 询问一些军务政事。姜文元的话题便转到了如今的流言蜚语上。 “如今大战才定,西北诸多事宜,这些细枝末叶的事,又不是什么正经事,还是少费些心思吧。”他慢慢说道,一面放下手里的茶碗。 赵成躬身应声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方仲和得意的笑。 “只是,大人,范江林所言之事如果不加以查证,只怕人心不定啊。”他又抬起头说道。 这个混蛋是故意的吧?姜总管都说的这样清楚了,他还敢提这事! 方仲和面色铁青忍不住上前一步。 “巡检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了?”他毫不客气说道。 反正日后他将成为知寨,不在这巡检眼皮底下当小,又有姜文元做靠山,怕他如何! “我是为方大人你的清白着想。”赵巡检说道。 “我的清白着想,我的清白都要被....”方仲和瞪眼咬牙说道。 “行了,方大人的清白无须印证,倒是那几个人,本就不清白。”姜文元打断他们直接开口说道,站起身来。 此言一出,赵成和方仲和都愣了下,看着姜文元有些惊讶。 难道大人也认得这几个人? 那几个小兵卒竟然…这么有名? “他们以前就闹事杀过上官,本次回来是得以戴罪立功。”姜文元说道,心里冷哼一声。 果然,搅得京城一番风雨之后,又是他们要在这里掀起风浪。 请功要赏?真是荒唐!真亏他们敢说出口!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死了好几个,真是太好了,这种惹是生非的人还是死了好,如今剩下的两个竟然还要闹,上一次让他们搅了自己的差事,这一次难道还要被他们搅了自己的还没坐稳的差事吗? “此等兵卒闹事说的话,不可信,好言相劝不停,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引得人心不定,那是你们为官治下不严。” 姜文元肃容说道。 赵成和方仲和忙躬身应声是,不敢再多言。 等候消息的范江林和徐四根再次来见赵巡检的时候,就吃了闭门羹。 “大人,大人…”范江林拄着拐就要向内冲。 徐四根伸手拉住他。 “大哥,算了。”他说道,看着高高的官厅,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没用了。” 范江林咬住牙看着官厅。 “我没用了…”他喃喃说道。 没有用….他们小小的蝼蚁一般。在这些门厅大人眼里有什么用…. “不是我们没用了。”徐四根说道,“是他们没用了!” 他说罢伸手搀住范江林。 “大哥,走。”他说道,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 “六郎。你干什么!” 男人伸手却没抓住周六郎。 少年郎如同小牛犊子似的直冲官厅而去。 “这臭小子!”男人跺脚跟上,再次伸手,这一次将他抓住。 他们已经站到官厅外,其内的说笑声正传出来,显然济济一堂满座。 “如果他们还活着,倒也值得一问,但如今那几个已经是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了死人去追究生人的!你不要幼稚胡闹了!”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周六郎看着官厅。 “有人会。”他说道,“我会,她也会。” 他?她?是谁? 男人一怔。周六郎已经挣脱他迈进官厅。 官厅内的说笑顿时停下了。 外边的男人气恼的一跺脚只得跟进去。 正厅里坐了十几名将官,今日是给此战中获得封赏落了实缺的将官们设宴。 此时看着站在厅中的梗着脖子的少年郎,方仲和满是嘲笑。 “没错,是我说的。”姜文元看着周六郎淡淡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查证了吗?”周六郎问道。 姜文元笑了。看着这个年轻的血性少年郎。 “这不用查证。”他说道,起身站起来,抬手,“我相信我的下属英勇善战,临死不惧,清白坦荡,就好像我相信周小郎只是年轻气盛被人煽动一样。” “总管大人。六郎他确实如此,真是失礼了。”周家的长辈忙站过来歉意说道,一面狠狠瞪了周六郎一眼,低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忘了你姓周,再敢胡闹。送你回京去。” 周六郎攥着拳头咬牙绷着脸。 “大人,此事其实不会影响任何人,他们也不是为了表自己的功而要黑了谁,他们只要一份功赏就足够了,不用钱赏。只要功名。”他上前一步,在姜文元身边低头低声说道,“对大人来说,这是很容易的。” 没错,是很容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活着不让自己过的舒服,而是专门找不自在吗? 姜文元笑了笑。 “周小哥儿,军事岂可儿戏?”他说道,“每战必伤,周小哥儿还是要多适应一下,不行的话,还是回家去吧。” 周家的诸人再忍不住忙上前拉住周六郎一面狠狠瞪他一眼,一面对姜文元道歉。 姜文元不再理会他们,笑着对在座默然的诸位招呼。 “走,走,咱们且先去送诸位赴任的,有事回来再说。”他笑道,一面抬脚。 大厅里顿时活络起来,大家纷纷说笑,拥着姜文元向外走,方仲和带着几分得意故意从周六郎身边摇摆而过。 “姜大人。”周六郎又喊道,不顾身旁男人的怒视,转过身。 走到门口的姜文元站住脚,其他人自然也忙站住脚。 “姜大人”周六郎说道,“你别后悔。”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句气话,可笑的少年人的气话。 姜文元笑了,没有回头抬脚继续前行,众人忙跟随热热闹闹的走出去了。 方仲和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你别后悔.. 又是这句话。 他回头看还站在官厅里的少年郎,里外光线阴暗不明,已经看不清那少年郎的神情,只看到他粗壮敦实的身子直直的站立着。 别后悔,别后悔。 你别后悔才是,得罪了姜大人,看你在这里的日子怎么好过! 方仲和撇撇嘴抬脚跟上众人远去了。   ☆、第一百零四 尽力 油灯昏昏,范江林有些笨拙的磨墨,对面的徐四根神情沉沉。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很没用?”徐四根说道。 第一次投军从戎功名未成就成了逃兵几乎丧命,好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结果又…. 到如今,连功赏都保不住。 蹉跎这么久一事无成,还要去依靠这个小女子,想起来都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从小我们都是穷,爹娘早死,混沌为生…后来老三提议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范江林说道,一面笑了笑,“他就想教我们读书识字。” 徐四根哈哈笑了。 想到年少时的情境,笑着笑着眼圈又发红。 “后来他自己知道这不可能。”范江林接着笑说道,“就说劳不得心,就劳力吧…” 另一边坐着哄孩子睡的范江林媳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 “…咱们练武多年,终于觉得可以有所为了,便意气风发的投军,想着建功立业,结果功业还没捞到就因为争执不得不逃亡出来…”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追忆,“…老三那时候背着你们和我曾说过一句话,他说,大约我们就是那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吧,世人多是这样,总想着自己是独一无二,老天爷会情有独钟另眼相看的,其实,不过是万千尘埃一颗罢了。” 徐四根点点头。 “可是我们还是有幸遇上妹妹。”他说道,“我们的确是受到老天的另眼相看。” “是啊,所以,这辈子值了。”范江林点点头说道,继续磨墨,“老四,我们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正如当初在京城妹妹说过的话。我们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事有她,现在我们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余下的事我们没有能力去做。如果贸然去做,去跟姓方的闹,跟那些将官大人们闹,我想不仅冤屈得不到报,还会搭上自己,你觉得我们是要面子,还是要达到目的?” 徐四根看着他,点点头。 “大哥。”他喊道,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再次点头。 “写吧。”范江林抬手说道。 徐四根点点头提笔。 看着这弟兄二人开始写信。范江林的媳妇抱起睡着的孩子退了出来。 深夜的夏日有了一丝凉意,她站在屋外深吸一口气,又有些不解。 这么大的事,连巡检大人都最后不肯管的事,告诉那个妹妹就有办法吗? 那个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京城。天光大亮的时候,秦十三郎的屋门被婢女小心的拉开,看着屋中端坐的少年郎,婢女吓了一跳。 “公子,你没睡吗?”她问道,忙跪坐过去。 秦十三郎揉了揉肩头,将手中的信放下。拒绝了婢女伺候洗漱的请求。 “我要写封信。”他说道。 婢女应声是,忙取过笔墨纸砚,拂袖研磨。 “…你说你恨不得像以前一样,把那个姓方的打一顿,但是却也知道打一顿也是白打…. 长大了活的反而如此的憋屈,或许还不如永远懵懂…就因为去找姜总管。已经被堂叔伯哥哥们轮番呵斥,禁了足,就差绑着送回家来……..他们都不明白…不明白这几个小小兵卒的事有什么可如此在意的….” 我明白… 秦十三郎提笔落字。 我明白你的在意,也明白她的在意,而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事。 不过,不是长大了才活的如此憋屈,而是长大了不够强才活的憋屈,人人都向往最高处,向往变成强者,或许便是发自本能的不被人欺负的念头所致。 这世上没有什么道理,你如为强,你就是道理,所以,继续在西北努力吧,别忘了你吹过的大话,我可是明年就要下场了。 这件事我觉得你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管了,对于西北来说,这件事已经封死了,你这样闹除了引发更多人对你的不满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外,没有任何作用了。 接下来就是她的事了。 不是她的东西她从来不在乎,但谁要是想要抢她的东西,那就要付出代价了。 这一点,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小六子,其实你根本就不蠢…. 提笔写到到这里,秦十三郎停下手。 很多时候人心里都明白,口上询问别的人,其实只不过是找个人说话而已。 他抿嘴一笑,将纸团起来扔到一边,重新写来。 看着信被小厮送走,秦十三郎站在廊下伸展了手臂。 “公子,早饭送来了。”婢女在一旁请示道。 秦十三郎看着夏日的庭院,吐了口气。 “洗漱更衣,我出去一趟。”他说道。 夏日里的神仙居一如往日,幽静娴雅,没有因为季节不适添了萧条。 “秦郎君今日来了,正好还剩一间包厢。”引路的知客笑道。 “我就是自自在在歇一歇。”秦十三郎说道,一面又问,“半芹在吗?” 知客摇头。 “不巧,大姐儿刚出去了。”他说道,“郎君有事小的这就去找…” 秦十三郎抬手摆了摆。 “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他说道。 衣抉飘飘,走上楼梯,向东而去,从西边一间房中正走出来的春灵一眼看到了秦郎君,顿时惊喜忍不住疾走两步,张口要喊又停下看身后的朱小娘子。 身后拉开的屋门里传来哄笑声。 迈出来的朱小娘子眼圈微红,低着头急匆匆而行,显然这一次的陪宴并不怎么愉快。 春灵咬了咬下唇眼神闪了闪,看着那边知客已经拉开一间房门,她加快脚步迈到楼梯故意脚步一错啊呀一声大叫着歪倒在楼梯上。 朱小娘子以及身后的另一个婢女都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秦十三郎下意识的转头看过来,待看清这边的人,便停下来要迈进门的脚。 已经有伙计上前搀扶询问。春灵被另外婢女搀扶着站起来。 “没事没事我太笨了。”春灵含泪说道。 朱小娘子说了句小心些,便要迈步。 “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秦十三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朱小娘子转头看到他,有些意外,旋即又低头施礼。 “不用。不用,我就是脚滑了下。”春灵低着头慌张不安忐忑的说道,一面忙急着迈步。 朱小娘子再次冲秦十三郎施礼,低头迈步。 “朱小娘子是要回去还是另有去处?”秦十三郎问道。 朱小娘子停下脚,微微低头。 “是要回去了。”她说道。 “听闻娘子琴技高超,不知道有幸一听吗?”秦十三郎问道。 朱小娘子略一迟疑。 “公子谬赞了,奴不敢当。”她说道,一面转身施礼。 秦十三郎一笑,自己先行迈步。 朱小娘子抬脚跟上,那婢女忙扔开春灵抱着琴跟上去。春灵也站直了身子,一面伸手作势揉着腿,一面微微抬头,嘴边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包厢内,酒菜一一摆上。同时叮叮咚咚的琴声也在室内响起,一曲终了,秦十三郎回过神拍手赞了声好。 “朱小娘子的技艺又精进了。”他说道。 “两年多了,再不精进,奴只怕讨不到饭吃了。”朱小娘子低头说道。 像秦十三郎这般人家的子弟,青楼风月场所很少踏足,更别提招纳官妓陪酒。上一次近听朱小娘子弹琴,还是在秦家的家宴上。 秦十三郎被提醒立刻想到了。 那次家宴是为程娇娘送行… 转眼竟然这么久过去了啊,似乎还跟昨日似的。 这娘子还真是无情,说别就别,再无只言片语寄送。 朱小娘子看他一眼,调了调琴弦。素手拨动,另一首略悠长的曲子响了起来。 秦十三郎闻声回过神,听着琴声,若有所思一笑,自斟酒慢饮。 一曲终了。朱小娘子略作休息,端起一旁的茶。 “慢着。”秦十三郎抬手说道。 那倒也是,如果主人没说请茶,她这个作陪的妓人怎么能吃。 朱小娘子欠身,将茶碗放回去。 “茶凉了。”秦十三郎一面斟茶,一面说道,“朱小娘子气息不稳,也是心中郁结,还是吃些热茶的好。” 他说罢将斟好的茶推过去。 跪坐在门边的婢女忙起身端过来递给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娇颜如花绽开。 “那就多谢公子这一个也字。”她说道,端起茶一饮而尽。 秦十三郎笑了。 “不是该谢知音吗?”他笑道,“要不是知音,你这安抚我心情的曲子岂不是白弹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弹不弹是奴该做的事。”朱小娘子笑道,“这是奴的本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好,好一个本分。”他说道,“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她.. 谁家女子愿意和自己这样妓人相像,如果换做其他的妓女此时应该娇嗔自惭说一些不敢的话,但朱小娘子只是一笑,没有惶恐也没有受宠若惊。 屋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步进来。 “秦公子,您找我?”半芹笑问道,一面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小娘子。 “是。”秦十三郎点头说道。 朱小娘子见此便起身告退,秦十三郎没有挽留,让小厮奉上脂粉钱并送出门。 “…..秦公子心情不好吗?竟然喝酒还招妓,小心你父亲知道打断你的腿….” “…..放心吧,我父亲可舍不得,再请一次你家娘子可真请不起了…” 屋子里传来二人说笑,这种说笑带着轻松自在以及熟络,朱小娘子转过身,看着屋门拉上,低头缓步而去。 “您说什么?”半芹惊讶的问道,坐直了身子。 “我说,你家娘子就要进京了。”秦十三郎看着她说道。一面举起酒碗喝。 半芹看着他一刻,神情肃重起来。 “秦公子,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而此时在江州,南程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喊。 “你跑什么跑什么跑!”曹管事揪住程平喊道。又看了眼身后的程娇娘,压低声音,“见了我家娘子你跑什么!” “不是见了你家娘子我才跑,我本来就是要跑的,天不早了,我要去街上挣钱…”程平一本正经说道。 话没说完又被曹管事一巴掌打在头上,推了一把。 程娇娘已经走近前,程平笑呵呵的抬手打招呼。 “真巧,娘子又走走呢?”他说道。 程娇娘屈身施礼。 “大人要去做什么?”她问道。 “我没什么,上街上走走去。”程平笑道。一面抬脚,“那我就先…” “我给大人的钱,您为什么不要?”程娇娘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您安心的修书立传。” 程平摸着头干笑。 “你觉得这样我能安心?”他说道。“娘子,还是让我随意吧,让大家都随意。” 他说罢抬脚就走。 程娇娘站立不动默然一刻。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子孙后辈将来会遇到难事,或许你变强一些….”她再次张口说道。 程平站住脚回头笑了。 “娘子还是没明白。”他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 程平抬手指了指她。 “我变强,只是我,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什么子孙后辈无关。就算我的子孙后辈有什么难,那也只是他们的事,最终也只有靠他们自己度过,与我,无关。” 他说道。 与他无关!怎么能无关!他这是不管了吗?他不管他们了吗?就如他所说,他们这样是命吗?就不得不认吗? “可是我们不甘心。”程娇娘说道。 她想过程平的那些话。可是真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去变强啊,不是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嘛,还不到认命的时候嘛。”程平皱眉说道,“总说别人干什么?你自己不快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还不到认命的时候?还不到吗? 程娇娘忍不住迈上前一步。 “还有机会吗?我变强,还有什么用?”她伸手抓住衣襟。有些怔怔,“他们都不在了…” “不是你还在吗?”程平打断她说道。 我还在?我还在吗? “可是,我,我,不是我…”程娇娘喃喃说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你怎就不是你了?”程平笑道,一面摆摆手,“只要你知道你是谁,你就永远是你,你就一直在,你在,事情就还没结束,还没到最后,还有机会,快去吧,去吧,去变强吧。” 我还在!还有机会!事情还没结束! 程娇娘神情愕然,两耳嗡嗡。 她还是程昉,她还是程昉,跟杨家的事还没完,她还没有死,她还在,她还有机会,有机会为家为族报仇,还有机会… 看着这边的程娇娘不说话了,再看其他人都担心的围过去,程平忙趁机转身颠颠跑了。 小孩子其实很好哄的哦….顺着她的心意说就行了…. “这小子!” 曹管事追了几步,看到程平一溜烟的跑了只得作罢,转头回去见站着不动的程娇娘,不由皱眉。 又魔怔了? 巷子里有脚步声急急的传来,看到他们,一个小厮忙过来。 “娘子,西北来的信。”他说道,将一封信递过来。 半芹伸手接过打开,递给程娇娘。 程娇娘的略有些失神的视线的扫过信纸,慢慢的凝神。 “竟然如此么..”她说道。 “娘子,什么事?”半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没有回答,收起信,看着前方一刻。 竟然如此! 果然这世上只有为强才好。 “收拾东西,我们进京。”她说道。 进京? 半芹听的有些愕然,忙回头看曹管事,却见曹管事也是神情惊讶。 那就是说没听错了。 “现在吗?”她问道。 “现在。”程娇娘说道,抬脚转身大步向家中而去。 *********************** 今日一更。 (呵呵风妈(*^__^*) 嘻嘻……   ☆、第一百零五章 路上 六月的西北清晨带着几分凉意,东边的天才微微发亮,龙谷城的南城门已经熙熙攘攘好些人。 此战后获得封赏的人很多,尤其是有一些白身,获得举荐成为官身,这样就需要他们进京走一趟,递交解状备查。 文官武官皆有,年轻的年长的不等,对于这些人来说不亚于金榜题名,除了来送行的官员,便是各自的亲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闹得整个南城门如同集市。 周六郎也在被送行的行列,不过他倒不是要去递交解状,他本已经有了官身,此趟战后也升了两级,借着递交文书等事,官厅派他进京一趟。 “出来两年多了,想家了吧?” 周家的叔伯兄弟们围着周六郎笑着纷纷说道。 “想,但也仅仅是想而已。”周六郎说道。 “好,是我周家的好男儿。”几双大手纷纷揉搓周六郎的头和肩头。 “你们几个老家伙,别把人家年轻人捶打散了,嫉妒人家这一身好筋骨,也用不着这样吧。” 有人在后说道。 大家回头看去,也都笑了。 “周大人。” 身穿紫袍的周监察使含笑点头。 “这便是你们家的小六子吧。”他说道,目光扫过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结实英俊的少年人,“今年多大了?” “十八。”周六郎抬头大声说道。 “壮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周监察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周六郎的肩头。 “大人,你还说我们呢,你也小心点拍。”一个周家的长辈笑道。 周监察哈哈笑了,跟他们一边说话。 站在周监察一旁的赵成此时上前来。 “那件事真是过意不去。”他忽的低声说道。 周六郎忙躬身施礼。 “大人,折煞小人了。”他说道,“大人的恩情,小的没齿难忘。” “我也跟周大人提了,但是…你知道…”赵成接着说道。一面向另一边看去。 周六郎也跟着看去。 在另一边被许多人拥簇着姜文元正露出笑容。 “回京去吧,避一避也好。”赵成说道,伸手拍了拍周六郎,“你还小。不急。” 简单的做做样子送别后,将官们就先转身回去了。 “姜副总管,姜副总管。”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这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微微低头。 姜文元的脸色更是发紫,但却不得不挤出笑。 在这西北路大家都称呼他总管,只有个别的人才会特意给他加上一个副字,而周监察就是这个别人中之一。 “周大人。”他抬手笑道。 “姜副总管,来来。”周监察伸手拉过他笑道。 一口一个副总管,似乎唯恐他以及别人忘了似的,姜文元面色心里恨恨,但面子上不得不笑着。 二人在一众将官的拥簇下进城去了。 这些将官离开。其他人也开始上路,随着摆手拭泪送别,城门前很快安静下来。 周六郎还站在原地未动,偶尔看一眼城门内。 “六郎,还等人吗?”有人问道。 周六郎摇摇头。收回视线。 “不了,哥,那我走了。”他说道,一面翻身上马。 小厮随从们也都上马,另有空马驮着一些特产礼物。 周六郎再看了眼城门,催马疾驰而去了。 清晨光亮,日渐午时。清晨的送行早已经散去,城门的喧嚣一如往日。 两辆马车吱吱呀呀的从城门中出来,在这进进出出的城门前毫不起眼,只带着四五个随从,另有一个人骑马相送。 “大哥,还是让我也去吧。”徐四根说道。带着几分不舍。 “不用了,这边不能离人。”范江林在车上坐着说道,“家不能离人,到时候有什么人来往也不能离人。” 徐四根显然也明白。 “大哥你们路上小心。”他叮嘱道,又去查看随从。又去查看带的行礼车马。 “四叔,你放心吧。”范江林媳妇抱着孩子说道。 “管勾你放心吧,我们一定把大爷好好送到京城。”随行的几个兵丁也大声说道。 这是徐四根从自己军中召来的兵丁,选的忠心可用又给足了他们银钱。 “好,就有劳你们了。”徐四根点点头说道。 “好了别送了,我们赶路了。”范江林说道。 徐四根到底送出城十里,看着车马化作黑点看不到了才回来。 “那范江林干什么去了?”方侍禁,不,如今已经是方知寨了,他不用去京城,直接到自己新任的寨堡上任了。 不过临走前他是关注一下自己这边的旧人,其中就有这个范江林。 却听说拖家带口的离开龙谷城了。 “说是扶灵回乡。”一个亲随说道。 “扶灵回乡?”方知寨失笑,摇摇头,“真逗,都过去两个月才想起扶灵回乡啊。” 不过这跟他也没关系,走了更好,一走不回更好,这一件事就随着方知寨的履历变动而翻过去了。 六月天娃娃脸,原本还展晴的天突然大雨点砸了下来,让热闹的街上顿时鸟兽散变成一片汪洋。 吴掌柜伸手关上窗户,听着打在窗上的疾雨声。 “哎呀,娘子他们不会淋了雨吧?”他担忧的说道。 半芹坐着,将算筹拨算的飞快,一面翻着账本,头也不抬的笑了。 “吴大叔,你放心好了,我家娘子能掐会算,跟老天爷关系好得很,下雨会提前告诉她的。”她笑道。 吴掌柜也笑了,看着精神奕奕的婢女摇头。 先是听秦十三郎说还有些疑虑,但很快接到江州府的来信,果然是娘子要进京了,这丫头欢喜的似乎不知道手脚怎么放,每日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散激动。 “娘子这么厉害啊,那不知道老天爷将今年日食的时辰告诉她了没?”他笑道。 说起这个两个人都笑了。 原来前些时候他们要去普修寺拜佛做法事好保佑娘子一路平安,没想到普修寺被人提前定了法事停了接待,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太史局司天台的一群官员上香求佛。 他们自然有心相瞒是何事,但连皇宫都是漏风的,更何况一个佛堂,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原来这群官员是来求神佛指点日食的日子的,一时间成为了京中笑谈。 早知道太史局司天官员惫懒无用,编错历法也不稀奇,但能闹出求佛测天的事还真是第一次,虽然那些官员事后死活不承认,但也不妨碍这件事流传开来。 有御史自然少不得趁机掀起了针对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士的讨伐,但这种讨伐很快就偏离了本意,最后吵闹不休,互相攻击,最终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朝廷的事民众们并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乐子。 半芹和吴掌柜哈哈笑了一回,又算着程娇娘等人走到哪里了,外边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室内的乐意浓浓。 而此时在百里之外,晴空一片。 “娘子,过不去了。”两个侍从纵马而来,在车前说道。 “怎么过不去?不能出城吗?”半芹掀着车帘问道,一面用扇子闪着,一脸的细汗。 “城门被堵住了,不让过。”侍从说道。 “城门为什么不让过?咱们的路引都齐全呢。”半芹不解问道。 “说是要做法事,禁止通行。”侍从说道。 半芹失笑。 “做什么发事能封了城门?”她说道,“官府怎么敢?” 这件事显然也超出侍从的预料,他摇摇头。 “我们没能近前,被人拦在外边了,说明日才能午后才能走。”他说道。 “荒唐,我们今晚要赶到平凉度驿站的,明日再走,路程耽搁了。”半芹急道,回头看程娇娘。 车内的程娇娘点点头。 “过去看看。”她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敢拦 六月的日头*辣的照在地上,写有盘江县三字的城墙上的几个人虽然站在凉伞下,还是热的浑身冒汗。 “韩大人,果然让他们如此做吗?”一个男人问道。 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面带疲惫,又带着几分无奈。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他说道。 “大人这秃驴越来越嚣张了。”另一个小吏模样的男人急道,“今日他敢堵城门,明日就敢堵衙门啊。” 韩大人叹口气。 “那又如何?”他说道,一面伸手指着下面,“你们,谁能制止?” 大家都看下去,从城墙上看去,但见其下密密麻麻的民众,而再远处还有无数人赶来,一个个虔诚的叩拜。 城门正中摆着一个祭坛,四周围着十几个小僧,最上端坐一个慈眉善目白胖的和尚,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下边民众一阵喧腾,旋即又是一片叩拜。 这时候如果有人去要这和尚离开城门,相信只要这和尚伸手那么一指,哪怕说踩死,这些民众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官吏。 城门上的人神情忧重又无奈。 “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忍不住低声说道,“当初修沟渠的时候明明只是请来做个法事,给几个钱就打发走了,怎么留下了一两年变的如此?” “这秃驴连一卷经都念不全,竟然也成了大师。”另一个冷笑道,“果然民多愚。” “民多愚,也是你我失职的造成的。”韩大人叹气说道,“也怪我疏忽了,想他一个和尚,念念经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由他积少成多成今日之势。” “怎么把这老和尚送走呢?”有人说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另一人摇头,“这老秃驴如今在这里信徒众多。赚的金银满,让他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城门上的诸人都一脸无奈。 “走一步说一步吧。”韩大人说道,一面抬头看天。 原本晴空的天似乎有些阴云了。 “但愿这次司天台的那群家伙预测的准一些。真要日食了,看这老秃驴怎么办。”他喃喃说道。 众人正在城墙上无奈,忽的见下边一阵喧闹。 “什么事?” “好像是有人要出城,被拦住了。” 几人向前走了几步,见果然一辆马车被拦下。 “看来是外乡人,不知道这件事,你们让人拦着点,这群和尚嚣张,别惹出什么事。”韩大人忙说道。 便有一个官员应声是,对身旁的差役说了几句话。那差役便下来了。 这边的气氛已经有些不好了。 “我们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随从说道,话客气,语气不客气。 面前的两个和尚一脸倨傲。 “你听不懂人话啊?”他们干脆连话都不客气了,“今日日食。我们师父要做法事祈福救护,你们要么回去躲一躲,要么就跟着在这边跪下来一起,别不知好歹啊。” 随从咬牙,还没说话,身后的马车被掀开了车帘。 “日食?”程娇娘说道,“今日日食?” “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吗…”两个和尚说道一面看过来,话说一半声音停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好美人啊…. “啊小娘子..”一个终于先回过神,忙合手抬步上前。 随从伸手拦住,带着几分警告。 “大师我要和有缘人说话,不行吗?”和尚却没有丝毫的惧怕。看着随从淡淡说道。 此言一出,四周的民众立刻说话了。 “哎呀你这年轻人快让开,怎么能对大师不敬呢?” “这小娘子是有缘人呢?真是太好了,快,快。听听大师怎么说。” 四周涌涌,十几个随从见势不妙忙围在车前,但从城墙上看下去,在一片人海里显得很是势单力薄。 “让让,让让。” 几个差役喊着走过来,驱散围过来的民众。 两个和尚看着他们,带着几分不屑。 “什么事啊差爷,我们这里做法事呢,师父说了,差爷们煞气带刀的要回避。”他们说道,“待会儿影响了法事效果,这个…谁负责?” 一听这话四周的民众顿时哄的涌上来了。 “哎呀你们快走远点。” “时辰快到了,你们快走快走。” 人多势众,几个差役顿时也化作人海中的一粟,随着拥挤摇摇摆摆欲坠。 几个差役的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后退,直到撞上马车。 “做什么法事?”女声在后问道。 这大胆的小娘子,还说什么话,还不快放下车帘调头走。 “为什么要走,我要出城,我要赶路。”程娇娘说道,看着两个和尚,“是你们不允许吗?” 两个和尚笑嘻嘻的走近前,两个随从忙再次挡住。 “小娘子,是急着出城?”他们问道,一双眼毫不避讳的在这小娘子身上扫来扫去,夏日里衣衫单薄,虽然这小娘子穿的宽松,但也掩不住玲珑曲线,“我们看不妙啊,不如小娘子下来,让我们师父瞧瞧可否。” “你们大胆!”半芹喊道,挡住程娇娘,“想干什么?” “哎呀你这小娘子,大师是好心,你这么凶做什么?” “就是,什么态度,怎么能对大师不敬呢?” “能得宁德大师一见可是修来的福气,别不惜福。” 四周的人立刻不满的指责,两个和尚带着几分得意笑了笑。 半芹又是气又是急,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好啊。”程娇娘说道,一面抬脚下车。 真要去?半芹有些惊吓,伸手拉程娇娘的衣袖。 “娘子。”她急道。 “你在这里等着。”程娇娘说道,看了眼一个侍卫,“你跟我来。” 那侍卫应声是抬脚跟上,小心的护在一旁。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笑嘻嘻的引路。 人群自动让开,祭台上的和尚一直垂着眼。专心的打坐念经,似乎根本就没看到这边的事,直到两个和尚引着程娇娘近前。 城墙上的官员们忍不住再向前走了几步,扶住墙头。 “这小娘子想干什么?”韩大人说道。带着几分焦急,“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大人,那秃驴可是祸害不少妇人….”一个小吏忍不住说道,“这小娘子是外地口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真出事,也只能是吃了哑巴亏了…” 韩大人跺脚。 “快,快,你们快让人过去。”他伸手指着说道,“劝她回去。先别出城了,急什么急啊,等一刻就怎么了?也不看看对方人多势众….”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急的心头冒火,看着城下。那老和尚已经抬头看向这小娘子。 “施主,不知有何事?”他含笑问道,神态端庄,但眼中那一丝惊艳淫邪却没有躲过男人们的眼。 这种眼神,是个男人都懂。 程娇娘身边的侍卫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我要出城,听说还要你允许?”程娇娘说道。 “施主,今日日食大不吉。午时就要做法,否则救护不及,小娘子莫要行路,不如留下,待法事过后,娘子自可上路。”老和尚含笑说道。 “大师。我不信佛,自幼承袭圣人之学,不说鬼神之事,所以也不惧怕什么不吉。”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来问大师一句。我要出城,大师是允许还是不允许?” “阿弥陀佛,小娘子,对佛不敬可是要入畜生道的。”老和尚抬头说道,带着几分肃容又几分怜悯。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大师,是不允许了?”她问道。 “一来是为小娘子着想,二来么,是为大家着想。”老和尚说道,一面看向四周,抬手, 伴着他的抬手,四周的民众一阵喧闹,虔诚的叩拜。 老和尚又看向程娇娘。 “我们为了此次法事准备许久,乃是为万民之福,再为娘子一人拆了祭台让路,我想小娘子不会置民众之福而不顾的吧?” 随从不由看向四周,老和尚的话近前的民众已经听到了,很快又说给其他人,话如同水波般散开让现场乱乱。 这是威胁。 这是恐吓。 看着远处的其他随从,那条走过来的路已经被民众堵住了…. 随从不由再次往程娇娘身前站了站,手按在腰间。 “大师说祈福这话真是太可笑了。”程娇娘说道,“没有灾厄,那用你来祈福?” 老和尚看着她,嘴边的笑意更浓。 这小娘子跟别的小娘子真不同,别的女子们此时此刻不是该恐慌,就是早已经顺从的施礼。 不错,不错,倒是有些意思。 “施主此话何意?”他随口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想必大师天文历法不错,所以今日没有日食,大师心里很清楚吧?”她说道。 什么? 老和尚一怔,还没回过神,这边程娇娘后退一步。 “杀了他。”她说道。 身旁的侍从毫不犹豫,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拔出腰里的短刀,矮身屈膝半跪下,抬手呲楞一声划过面前蹲坐老和尚的脖颈。 老和尚的双目爆瞪,似乎不可置信,连抬手的机会都没有,头颅咕噜滚落,血顿时泉水般喷涌而出。 城墙上的韩大人正在这个时候看过来,一脸的焦急凝结,张大嘴,呼吸都停下了。 我的亲娘老子,我看到了什么! 似乎又是一瞬间,热油锅中被倒入一碗水,城门下翻腾起来尖叫声撕裂了晴空。 韩大人一个腿软依着城墙几乎跌倒。 什么小娘子,原来是个金刚夜叉!   ☆、第一百零七章 断言 无头的尸首倒在地上抽搐着血喷涌,头颅沿着台阶滚落下去,停在一个民众身前,还在地上跪着的妇人呆呆看着大师的头,嗷的叫了一声晕倒了。 人群有向外跑的,也有向祭台这边围过来的,现场一片混乱,半芹受得惊吓不比别人少,随从们也吓的白了脸,因为站得远此时就是想挤着也挤不过去,眼睁睁的看着站在祭台上的程娇娘被民众淹没。 “娘子,是不是,不该杀,这和尚好似颇有威信…”随从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笑了。 笑了… 随从呆住了。 且不说娘子本就很少笑,更别提如今这个场合,看看那些喧闹愤怒的人群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你动手很快,我很喜欢。”程娇娘说道。 啊?随从怔怔,腾地一下脸通红。 程娇娘已经不理会他了,转过身看着四方涌来的人。 “贼人,贼人。”其他的和尚们眼都红了,神情带着愤怒恨不得撕碎了这小娘子,但又因为那躺在地上的可怖尸首震慑又让他们几分畏惧,围过来却到底没人敢扑上前。 杀人啊,那可是杀人啊,手起刀落断首啊,就是个大男人也要脸色变一变,看看这个小女子不没有色变,反而云淡风轻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魔,妖魔!” “打死她!” “烧死她!” 大家指着纷纷喊道。 “你们错了,我不是妖魔,他才是妖魔。”程娇娘说道,看着激愤的民众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抬脚走上高台,一脚踢开了蒲团法座,“就是他召来的日食…” 因为现场一片混乱,随从不得不更大的声音将程娇娘的话喊出来。就近的人听到了,神情惊讶,然后再传给身后的人,一浪一浪的穿过去。现场的喧闹更甚。 什么? 说宁德大师是妖魔? 说宁德法师召来日食? “休得胡言!”和尚们红着眼,终于在十几人聚齐后鼓足了勇气喊着扑过来。 随从亮出手中的短刃护在程娇娘身前,日光下短刃还沾着宁德和尚的血。 自己对付三四个人肯定没问题,远处其他同伴已经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拖延一刻应该保的住娘子。 “这妖僧说他在才能制止日食,但事实上他做不到,如果不是我杀了他,过午之后一定会日食凸现!”程娇娘接着说道。 什么? 四周的和尚面色顿时变的惨白,看着那台上的小娘子。 她胡说… 那小娘子微微转头看着他们,嘴边若有若无一丝笑。 “但如今我杀了他。今日便无日食,不信,大家就在这里等着看,不祈福不烧香不念经,天狗自退散。”她慢慢说道。一面抬手指着天。 竟然! 本要冲上前的僧众们面色惊骇,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随从立刻大声的将话再次重复的大声的一遍遍喊出去。 “….你们不用对我喊打喊杀,我就在这里不走,如果今日天狗不退,日被吞噬,我便斩自己的首级谢罪。”程娇娘说道,指向天的手放在脖颈前。做了个划破的动作。 喧闹的民众停下脚步,带着惊讶质疑又迷惑的神情看过来,满场议论纷纷,不断的将程娇娘的话一个接一个的传开。 完了!完了! 咕咚一声,就近的两个和尚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看着这小娘子。 怎么会这样? “休要听她胡说!”几个和尚回过神。白着脸喊道,“天狗退了,是我们师父日夜祈福的功劳….” 他们的话音才落就被程娇娘喝断了。 “那既然你们大师日夜祈福已经有了功效,何必还今日要在这里召民众一起祈福呢?”程娇娘说道。 那自然是为了树立威信嘛,不过话可不敢这么说。几个和尚面色发白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从大声的重复着问话,好让更多的人听清楚。 “…是不是单靠你们大师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需要民众们来一起帮忙啊?”程娇娘又接着问道。 不是…不是的话那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召集民众。 是…说是的话那…. 和尚们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娘子,忍不住咽口水,满口的苦涩。 看到这一幕,调集了人马好容易分开人群冲过来的韩大人等人也停下脚。 “这算不算老秃驴自己坑了自己?”他忍不住低声跟旁边的人说道。 “差爷,她可是杀人了!杀人了!总不能不管吧?”一个和尚想到什么又喊道。 此时围过来的差役看他们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畏惧,反而带着几分不屑的笑。 这时候知道是杀人了要管,当初你们这些秃驴当街打死人是怎么说的? “别急嘛,急什么啊,这小娘子已经说出大话了,怎么也得看看到底是是不是如此,要不然就这样抓走,民众也不服啊。”几个差役笑道,“等戳穿她的谎话,我们一定会一并治她杀人之罪。” 完了,完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有威信的和尚已经被斩杀了,就算民愤激动,也远远不如他活着的时候那样可以随意煽动了。 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借着老和尚自己留下的矛,来攻击老和尚自己的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着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的僧人们,差役们几乎忍不住要大笑。 哈哈的笑声从城墙上的凉棚里传出来,门外的小吏们不由也跟着露出笑容。 “上一次听到县尊大人这样笑,还是沟渠完成那一日。”一个感叹道。 “啊呀,真是没想到,原来可以如此简单!”一个官员抚手说道,来回走了几步,“我就说这日食预测的根本就不准,那老和尚必然心知肚明。” 何止老和尚心知肚明。他们这些官员大多数也是心里明白的。 “那又如何?”另一个官员捻须笑道,“你可敢上去斩了他?” 敢吗? 在场的人都在心里问自己,纷纷摇头。 怎么敢?怎么敢? 想起来这件事很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却不容易。 “这小娘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家。”韩大人说道。“她当时过去之前说了什么?” “差役说她听到那贼秃驴说日食时便从车内出来了,语气显然是质疑。”一个官员答道。 “这就对了。”韩大人点点头,“她肯定知道今日没有日食,所以才敢如此笃定。” 说着捻须。 那必然是知晓天文历法推演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精通,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大人,时辰要到了。”有人提醒道。 虽然心里明白肯定不会有日食,但大家还是有些忐忑,闻言都迈步来到门外抬头看天。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有些阴云凝聚,这让城门前的气氛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高台四周已经换上了衙门的差役。老和尚的尸首也被拼凑一起盖上白布暂时还没抬走,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僧众们被赶到一旁围起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辰,对于僧众们来说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想到会拦下这么一个恶煞!早知道如此,他们就是拆了祭台也要送过去!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渐变的天色,在场的人都很紧张。民众们更是忍不住跪下,握着带来的锣鼓神情惊恐。 半芹等人已经来到程娇娘身边。 几个随从也趁着这机会看好了地形线路。 车不要了,直接骑马走… 他们互相用眼神做了筹划。 相比于他们的紧张,两个女子则是轻松。 “娘子,你坐上去岂不是更好,更显得有威慑。”半芹低声说道,指着高台上开玩笑。 程娇娘坐在高台下。斜倚着台阶看着自己的手。 “威慑岂需外物。”她说道。 半芹在她脚边坐着,一面抬头看天有些不耐烦。 “还得等多久啊?好没意思。”她说道。 程娇娘看了眼天。 “半日就足够了。”她说道。 半日啊,半芹有些闷闷的皱眉,又想到什么。 “娘子,不如我去煮茶,看看新作的茶吃着如何。”她说道。 阴云密布之下。高台之上,血流满地的尸首旁,渐渐的散开茶香,四周的人大着胆子抬头,看到那端着碗饮茶的小娘子都有些傻眼。 似乎就在这一眨眼间。一阵风过,阴云散去,日光洒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日头由炙热变的昏黄,直直的日光也渐渐的西斜,投在城门墙壁上,带着几分霞光。 程娇娘的茶已经喝完了,茶点也吃过一遍,就连一旁的随从们也都略作消遣吃了几个。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样的气氛,城门下原本紧张不安如同大灾降临的民众神情也渐渐的变了,看向那些僧众的神情不再是依赖和敬畏,有些人也不再虔诚的跪着,而是慢慢的换成了端坐,由最初的议论这件事,渐渐有人开始拉家常。 虽然城门还是那个城门,民众聚集还是那样的多,但已经完全不似最初的神圣,反而有些像西街的闹市,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边程娇娘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看着她站起来,原本议论纷纷喧闹的城门前慢慢的安静下来。 密密麻麻的人群,却鸦雀无声,让站在城墙上俯视下来的官员们心里一阵发麻。 如果这时候那娘子也说一声是她的功劳驱除了日食天灾,想必民众会立刻下跪参拜,就好像参拜那个死掉的老和尚一般。 或许很多时候,民众只是要一个参拜的对象,而并不在意那个对象是谁。 “太阳就要落山了,大家散了吧。”程娇娘说道。 散了吧….. 一阵静谧之后哄的一声城门下再次乱了,不过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官员们再没了紧张,反而都如释重负。 “快,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一定要趁机说服民众,消除那贼秃们的影响。” “….把那群僧众抓起来,免得他们再妖言惑众…” “…让他们说出那老秃驴的劣迹然后张贴公告与众….” 城墙上的官员们纷纷忙碌起来,各自安排领命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道谢 天光大亮的时候,位于官路旁的平凉度驿站变得热闹起来。 两个驿卒站在门边,正从一个进门的人手里接过驿券,这是一个过路商人,不知道从哪里的关系弄到驿券,每次都要白吃白喝,其实也没多少钱,不过对于商人来说能省一个也是赚到了。 因为是熟客了,驿卒一面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扫了眼,就摆手让人进去了。 “大山兄弟,没睡好?”那商人客气的问候道。 “别提了,半夜来了一波人,吃吃喝喝还要洗澡,到天亮才眯一会儿。”驿卒说道。 “什么人啊,这么折腾人。”商人立刻抱不平说道,虽然心里想的是驿站本来就是做这个的,日夜来人都不断嘛,有什么辛苦的。 “女眷就是事情多一些。”另一个驿卒说道,一面瞪了叫大山的驿卒一眼,“又没让你白忙。” 大山嘿嘿笑了,忍不住摸了摸袖子里的大钱。 所以说只有有钱人才能折腾人啊。 这边商人才牵着马车进去,后边响起一个大嗓门。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这一声喊让驿站里的人都看过来。 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牵着一头驴正大喊大叫,驿卒看过他的驿劵,是盘江县城一个书吏的亲戚。 “出什么事了?大清早的你就喊。”有人说道。 “你们知道宁德大师吗?”男人喊道。 宁德大师的名头在盘江谁人不知,四邻八府也小有名声,听说知府大人还请他为座上宾呢。 “宁德大师又出了新的福经卷了吗?” “哎呀那快点去抢一个,我娘要了好多次了…” 看着现场的人开始说话,男人咳了咳。 “宁德大师昨日被人杀了。”他接着说道。 这一声无疑是平地一声雷,炸的院子里的人都乱了,连驿卒都惊讶的围过来。 “你说梦话呢吧!” “宁德大师怎么会被人杀了!” 男人这时候反而不说话了,任凭院子里的吵闹议论越来越大,引得屋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将小小的驿站挤得水泄不通。 驿丞也被惊动了,和四五个人站在最外边踮脚听,有人在他身后走过来。 “看什么呢?”女声问道。 驿丞回过头见是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立刻堆起笑脸。 “姑娘醒了。要些什么?”他忙热情的说道。 “我要用你们厨房做饭。”半芹说道。 “哎呀都做好了。”驿丞忙说道。 “不用,我家娘子不吃这里的外食。”半芹说道。 果然是有钱人娇滴滴的女眷… 驿丞心里嘀咕道,脸上笑容不减,催着身边的一个驿卒快带路去。 “这边说什么呢?”半芹要走又回头看了眼问道。 “宁德大师死了。”驿丞忙答道,又想这是外地人忙又解释一下宁德大师是谁,“说是被人杀了…就在阻止昨日日食的时候…” 半芹哦了声。 “不是被人杀了,是被菩萨座下的金刚杀了。”前边的听的全的人忙回头纠正,“宁德大师也不是大师,原来是妖僧…” 驿丞被说得一脸尴尬。 “去去,胡说什么呢。”他摆手说道。这种荒诞之言自觉在人前丢了脸。 “哪里胡说,昨日的日食,宁德大师说要祈福救护的,结果那座下的金刚说就是他引来的日食,一刀就把他杀了。”那人也不服气的说道。 昨日日食驿丞自然也接到官府的通报。做好了准备,也知道宁德大师要救护的消息,昨日果然没有出现日食,他还以为是宁德大师救护的功劳呢。 竟然被杀了还说是妖僧! “怎么怎么就被杀了?”他忍不住急急问道。 “还能怎么啊,菩萨下凡除妖了嘛。”那人说道。 驿丞呸了声,这种鬼话哄哄妇孺幼童还差不多。 他还没问,身后有女声笑了一声。 他们扭头看去。见那小丫头正要跟着驿卒走,又停下脚。 “谁让他挡了路不让开。”小丫头说道,一面抿嘴笑着转身走了。 挡了路?说谁呢? 大家有些不解,不过也顾不上了,忙转过身继续听内里传来的震撼讲述。 喧嚣持续很长时间,且伴随着更多的从盘江县城来的人加入这场议论。将气氛不断的掀高,越说越详细,越说越离谱,当韩大人带着人进来时,已经有人笃定的说当时看到观音菩萨现身了。 “…你们当时没见。斩杀妖僧之后,那娘子安坐饮茶的时候,背后就有菩萨金身……” “等等,怎么又娘子了,不是说行者金刚吗?” “观音菩萨三十二化身,其下金刚难道就不能化作小娘子吗?” “…快别打岔,饮茶怎么了?” “…那不是茶,那是菩萨的玉净瓶甘露水,正是用这个救护了日食之灾的。” 韩大人再也听不下去了,皱眉沉脸摇摇头,身旁的差役上前驱赶人员,大家这才发现官府的人来了,驿丞更是认得韩大人,忙接了过来。 听道驿丞的称呼,本要散去的众人顿时眼睛又亮了。 县尊大人!这可是最知道真相的人了吧!便有人忍不住大声的询问,这让韩大人很是尴尬,还好有差役相护,跟着驿丞进了内厅。 站在厅内,看着院子里不肯散去甚至还大着胆子去询问差役的众人,韩大人再次吐口气。 这次盘江县可出名了。 “大人,你要找什么人?”驿丞恭敬的问道。 韩大人转过身。 “昨晚入住,女眷,江南口音,随从却是京城口音,大约也是去往京城吧。”他说道,“少年女子,很…很漂亮。” 驿丞笑了,这一句话就知道问的是谁了。 “有。有,昨晚半夜来的。”他说道,一面忙引路,“就住在上房。” 韩大人却没有迈步。 “我自己去吧。”他说道。 驿丞有些尴尬的停下脚。 看来这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他点头应声是。 韩大人抬脚要走,驿丞又忍不住唤住。 “大人,宁德大师真的被人杀了?”他问道。 韩大人回头看他一眼嗯了声。 “被什么人杀了?为什么?怎么收场的?”驿丞立刻一口气问出来。 韩大人摇摇头有些想笑。 “有眼不识泰山,这句话还真是说的没错。”他说道。 什么?一句话说的驿丞不解,等着韩大人再说,韩大人却抬脚疾步走了。 因为前院的热闹把人都引了过去,后院里安静的很,韩大人带着人走过来,便被廊下站着的随从们拦住了。 “这是我们县尊韩大人。”差役忙说道,如果搁在别的时候。看到县尊被人这样阻拦,他们早就不客气,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些人,态度不由的恭敬。 那可是一句话光天化日之下斩杀了宁德大师的人。 那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敢这样做?杀人倒也没什么,但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那些众目还是信众,又是救护日食的名义,这三样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人不敢动手,更别提三样俱全了。 差役们也不自主的信了民众们的话,果然是背后金刚护佑,才能如此利索的斩杀妖魔。 门很快被拉开了,先是一个婢女捧着食盒退出来。然后冲韩大人施礼。 迈进门内,正坐的一个女子低头施礼。 “娘子。”韩大人还礼,这才坐下来看清这个娘子的形容。 当时在城墙上离得远看不太清,就所见的身形风姿,以及差役们的描述可知是个美人,此时近前观果然美人。 这样的美人。前一刻笑语嫣嫣,下一刻就砍下了别人的头,还能端坐尸首血泊前饮茶,简直太难以相信了,如果不是亲眼见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果然是菩萨金刚吗? “说来惭愧。”韩大人吐口气说道,“别的也不多说了,今趟我来是专程谢娘子替我们绝了后患了。” 他说着拱手施礼。 程娇娘还礼,视线落在韩大人面上,几分审视。 韩大人被看的有些不解,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一眼就知道这女子的做派端庄有礼…怎么这样失礼看人呢? “大人姓韩?”程娇娘开口问道,“是哪里人士?” 韩大人愣了下,但还是答了。 “肃州人士。”他说道。 此言一出,听得门边跪坐的丫头咦了声。 “肃州!姓韩!”她说道。 难道认得?韩大人面色微微惊讶。 “娘子与肃州有亲?”他试探问道。 程娇娘笑了,摇了摇头。 “大人,无须多礼,那僧人挡了我的路,且拒不让开又威胁与我,非是为了大人或者其他,不敢担大人的谢。”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况且,我如果不先让他闭口,事情反倒麻烦些,我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回避了自己的问话,又跳去回答自己最初的话了。 让他先闭口,不喜欢麻烦而已… 是的,昨日没有日食的事,那老和尚显然也心里清楚,这娘子对民众说的话,老和尚显然也能说,只不过,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那娘子不是突然就斩杀了宁德大师,再多说几句的话,现如今这娘子只怕还要困在盘江县城。 有谋有勇,手脚利索,果然不是一般人家养出的孩子。 韩大人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娘子了。”他施礼说道,“昨晚连夜审讯,那些僧人作恶的事已经都问出来了,真是惭愧,我这个父母官真是对不住民众,这一次,一定要将这妖僧的恶势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程娇娘看着他略一沉思。 “大人这次来,只是专程道谢吗?”她问道。 韩大人被问的一怔,旋即笑了。 这娘子聪慧的很。 虽然他来之前并不是专程道谢,但此时此刻他决定自己就是专程道谢了。 “是,专程道谢,以及表达歉意,在我盘江县让娘子受惊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果然是姓韩。”她说道。 果然是姓韩?什么意思? 韩大人有些不解,不待问,程娇娘说话了,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个机会。”她说道。 机会? 韩大人更有些不解。 “半芹,取笔墨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 韩大人微微一怔。 半芹? 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正走神间,那边程娇娘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略一晾干。 “大人可以好好的用一下这次的机会,想必一定能永诀妖僧惑众的后患。”她说道,伸手推过来。 韩大人有些好奇的接过,顿时面色惊讶似有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   ☆、第一百零九章 敢为 韩大人回到县衙时天已经黑了,衙门里依旧亮着灯。 见他回来,大家都忙接过来。 “大人,那小娘子抓到了没?”他们问道。 韩大人面色微微尴尬。 “找到了..”他说道,一面忙岔开话题问大家城里的事做的如何。 “…僧众们都抓起来了…只是与宁德和尚以前勾结的地痞无赖趁机闹事…”县丞说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 韩县令点点头。 “此时尚短,就怕日长闹得民众不安。”另一个胥吏说道。 “…是啊那小娘子就这样甩手走了,倒是扔下烂摊子不好收拾…” “…那些人一口咬定宁德大师先前有功,是被这小娘子抢夺去了…” “….今日就有人私下建了拜祭宁德的法会,还好我们去的及时驱散了…” 官厅里议论纷纷。 韩大人不由伸手扶了扶衣袖。 “大家都辛苦了,今日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我们明日再议。”他说道。 众人点点头,便收拾了东西退出去。 “大人,那娘子到底抓回来没?”县丞走在最后,待人都走了,才问道。 韩大人叹口气摇摇头。 “我们的事,怎好纠缠上人家。”他说道。 “大人,可是是她杀了宁德。”县丞说道,一面皱眉,“我们不是说好了,请….那娘子回来,毕竟她杀了人,走个过场也不为过。” 其实这件事的善后最便捷最好的法子就是推到这个小娘子身上,他们官府不必出面解决,作壁上观,然后借机平息引导民众,而不是他们迎头而上。 韩大人摇摇头,伸手再次捏了捏袖口。 没错。当时是说好了这样做,但是见到那娘子,他怎么都觉得这样做不好。 “既然我们定性为妖僧祸事,那这娘子杀人就是锄奸驱恶。不当追罚,我问过话也让她画了押,就跟她没关系了。”韩大人说道。 “大人,那我们就有关系了!”县丞急道。 “我们有关系也没错,本就是我御下不严才致的祸患,如果说是那娘子杀了人,那刀子也是我递的。”韩大人说道,“这件事就不要牵涉别人了,本官自己解决吧,至少那娘子杀了宁德。已经给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了。” 韩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明明是文人偏偏武气太重。 县丞摇摇头。 “是。”他躬身施礼告退。 走出门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果然看到韩大人又伸手捏着衣袖。 真是奇怪,里面放了什么? 县丞皱皱眉走开了。 韩大人几乎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要躺一躺。外边来报家里来人了。 “我听说了,这么大的事,肃州都知道了。”韩夫人进门就说道,一面伸手拍抚心口,“怎么回事啊?” “说什么了都?”韩大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你们官府干的,还说为了争利。”韩夫人说道。 “真是荒唐。”韩大人甩袖子说道。 “我当然知道荒唐。但是老爷。”韩夫人转过来急道,“三人成虎啊。” 又问杀人的人抓住了吧? 韩大人再次捏了捏袖口不想回答这个话。 “你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他说道。 “怎么应对?”韩夫人却不放心追问道。 韩大人不想说这个,换开话题问家中的人。 “元朝去给他丈人那里呢。”韩夫人说道,“明年又要进京了大考了,许是要嘱咐他。要是怕咱们元朝中了悔婚,何不早些成亲,非要拖着。” “他是为了元朝好,新婚燕尔的,怎么读的好书。”韩大人说道。“这是对咱们韩家人品行的放心,就算中了,也不会悔婚的。” “咱们元朝就是这样好。”韩夫人说道,“京城里半年的红利又送来了,还捎话说半芹姑娘准备了住处,待元朝进京备考直接住….” “半芹!”韩大人猛地喊道,打断了韩夫人的话。 韩夫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半芹。”韩大人来回踱步,神情激动,又猛地站住,“难道是一个人?对,对,有可能,大家出身,又往京城去….” 韩夫人被他嘀咕的一头雾水,忙伸手拉住询问,韩大人斟酌一下将事情说道,韩夫人听了也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老爷,只是重名吧?”她说道。 “也有可能。”韩大人说道,“可是你知道吗?那娘子看着我,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大人姓韩?是哪里人士?”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问这句话,问就是为了印证什么。 韩夫人也愣住了。 “而我说了肃州之后,那个叫半芹的丫头失声惊讶。”韩大人接着说道,看着夫人点点头。 “不会吧。”韩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重复说道。 室内沉默一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娘子会给我这个也不是胡乱所为了,那我就要试一试了。”韩大人说道,手方才袖口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试一试什么?”韩夫人问道。 韩大人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 “我知道日食是什么时候。”他慢慢说道。 “大人!你在说什么?” 官厅里落座的官员胥吏们都惊讶的坐起身子,看着正坐上的韩大人。 “没错,我说我知道什么时候有日食。”韩大人整容说道,“这是我们的机会,用这个让民众信服我们官府,一举消除妖僧留下的隐患。” “大人会推演历法?”县丞问道。 “我只是会看戊寅元历,至于推演,没有那个本事。”韩大人摇摇头说道,一面将手中的纸推上前,“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事情太突然了,官厅里的人都愣住了。 “大人。是那位娘子吗?”县丞问道,目光不由落在韩大人的袖口上。 所以昨日回来袖子里放的就是这个吗? 所以那娘子用这个换了大人不追责? 韩大人点点头。 “是,她告诉我的。”他说道,“她说。再送我们一个机会。” 如果是真的,好好运作一下果然是个大大的好机会。 但大人也太好骗了吧…. 在场的人忍不住低声互相议论。 “如果不准呢?”县丞肃容问道。 那就成了大大的笑话,而且极有可能就成了宁德和尚余孽的机会。 风险太大了。 “大人这次来,只是专程道谢吗?” “果然是姓韩。”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个机会。” 她不会害自己的!她不会骗自己的! 韩大人深吸一口抬起头。 “一定准。”他说道,“公布于众,全城准备救护仪式。” 官厅里的人都看向他,神情凝重犹疑。 “大人,大人三思啊。”县丞说道。 “是啊,大人。其实就算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的。”另一个官员迟疑一下说道。 几年之后离任而去,这盘江县如何又跟他什么干系,但如果此时做了这个决定,万一没有日食。那就成了大笑话,官途可就完了。 如果说以前还有些犹豫,待想到这个,韩大人反而笑了。 “为国事岂敢惜身。”他说道,将手中的纸抖开,“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以我的名义发布公告,全城准备救护仪式,出了事,我担责。” 天光微亮的时候,盘江县衙门打开,走出来几个差役。手中拿着纸。 “你们去那边,我们去这边。”为首的伸手指着说道。 众人应声是便各自去了。 “是张贴什么呢?” “又在说宁德大师的坏话吗?” “这次不知道又编出什么话!” 四周的民众议论纷纷跟着走去,看着差役在街上张贴公告,一拥而上。 “快念念写的什么?” 很快识字的被推过来,站在公告前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依麟德历推六月十八午时一刻日食。届时全城民众救护。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又日食?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难道宁德大师说的不准吗?” “官府搞什么啊?谁说的啊?” “官府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准头啊?” 伴着公告的张贴,喧哗蔓延满城。 “韩文忠!” 官厅里盘江县众官员垂手躬立,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面前这位上峰官员的愤怒。 “本府都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成了司天台的大人了,下官可真是失礼啊。” 那官员面色铁青,咬牙说道,还果然拱手施礼。 韩大人忙低头施礼。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他连连说道,“大府大人说笑了。” “我说笑?是我说笑,还是你说笑!”官员吼道,一面手里抖着一张公告刷拉作响,“六月十八午时一刻日食,这是本府说的还是你说的。” “大人,这不是说笑,据推演历法确实是有日食。”韩大人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被官员用公告砸在身上。 “要是没有呢?”官员吼道,“你们不去追缴凶手,安抚民众,反而搞什么取而代之,韩文忠,宁德大师死了,你是打算当第二个大师了好取而代之了吗?” “大人,下官不敢也不会以妖言惑众,这是依据历法推演而出,并非是什么神佛预言,下官谨记圣人教导,不言怪力乱神。”韩大人说道,“下官也正是要通过此事要民众知道明白,免得再被妖僧混淆所惑。” 向来日食天变都是历法推演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明白其中道理也不觉得神奇。 不过,相比于推演历法,大府大人更在意眼前。 “那本府问你,宁德大师说有,结果被按上妖僧的名头斩杀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如今说有日食,要是结果没有日食,你打算怎么办?也扣上妖人的名头以死向民众谢罪吗?”大府大人喝问道。 一直低着头被骂的韩大人此时此刻抬起头。 “好。”他说道。 官员倒是愣了下。 “好什么?”他问道。 “如果没有日食,我当场以死谢罪。”韩大人说道。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皆惊。 “大人。大人,慎言慎言…” “大人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 旋即大厅里响起劝慰声,那官员已经气的面色铁青,点点头。 “好,好,韩文忠,你记得你说的话。”他说道,说罢甩袖大步而去。 “韩大人..你这是何必呢…” 官厅里其他人纷纷跺脚又是埋怨又是无奈,转身都忙去追那位官员。 转眼大厅里只剩下韩文忠一个人,韩文忠整了整衣衫看着外边站直了身子。 最近盘江县很是出名。先是宁德大师在日食当日被人当众斩首,紧接着盘江县放走了杀人者,反而开始询论宁德大师妖言惑众,还没等民众理顺这两事之间的关系,盘江县官府又抛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县令韩文忠推演出日食的时刻。且立下如有虚则当场以死谢罪的誓言。 韩文忠迈入后宅的时候,韩夫人哭着迎上来。 “老爷,你这是何必呢!这件事做了也就做了,又不是你说的时辰,到时候有误的话,纵然对名声有损,也到底是有所推脱。你如今扔出这种话,可怎么收场!”她哭道。 “父亲。” 屋内还有一个年轻郎君喊道,面带几分惊讶。 “父亲什么时候对历法有所得了?” 看着他韩文忠露出笑脸。 “不是我推演的,是别人告诉我的。”他说道。 “哦对了,那个人,那个人可能是你京城那个半芹家的人。你父亲才如此的信她们。”韩夫人想到什么忙拉着儿子拭泪说道。 半芹? 韩元朝一愣。 韩大人向他描述了当日女子的形容。 “父亲,我并没有见过半芹的家人,所以你说的我也不认得。”韩元朝苦笑一下说道。 “那这个半芹呢?”韩夫人忙说道,又催着韩大人描述一番。 韩元朝听得脸色有些复杂。 “说起来,的确有些像。我都记不清了。”他说道,又笑起来对着母亲点点头,“年龄还有口音很像。” 韩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合手念佛,韩大人也点点头吐口气。 “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我和元朝说几句话。”他说道。 韩夫人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真是累了,便由婢女搀扶下去了。 室内只剩父子二人,气氛有些凝滞。 “元朝,这个半芹并不是你认得的半芹是吧。”韩大人先开口说道。 韩元朝低下头。 “父亲,孩儿只是记不清了,当时也没见过几次…所以…”他说道。 韩大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一阵沉默之后。 “是,据父亲的描述,这个半芹,不是京城我认得的半芹。”韩元朝抬起头说道。 所以说,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并非是对他因为相识而特别对待的人。 那么这个预测…. 韩大人的神情微变,所以这次就是赌了么… “父亲,您后悔吗?”韩元朝上前一步问道。 韩大人转头看他,笑了。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说道。 ………………………………… 不管是有人心急恨不得拉月推日摇漏催鼓,还是有人念佛求神恨不得时间停滞,六月十八还是不紧不慢的迈着自己的脚步到来了。 盘江县的城门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这一次没有人限制人通行,但没有人想要通行。 从早上站到午时,顶着六月的大太阳,民众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样子,像是有日食的吗?” “到底是宁德大师功德无量,还是官府言辞精准,就看今日了。” “真要是有日食,日后官府说什么我都信。” “要是他们糊弄咱们,就是害死宁德大师的凶手!” 这种议论如同风过竹林沙沙不断。 韩文忠站在城门下的正中。官服严整,形容肃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了,四周的官员和胥吏都站的离他有些远。远远的看过去,他一人孤立显眼。 “…只怕到时候还要大府你费心了。” 城墙上凉棚下的几个官员正对一个坐着的官员陪笑,又指着旁边的侍女快些打扇。 安坐的官员冷笑一声,看着城门下的人。 “官府的信誉都被败坏光了,我也不过是尽心罢了,至于结果如何,民众会不会信服我,我可没把握。”他淡淡说道,“我能给上边打周旋,可欺瞒不得人心。” “到底是让大人辛苦了。”官员们点头哈腰。 “不辛苦怎么样?难道看着盘江县的官府被百姓放火烧了。本府面上就有光彩吗?”大府大人没好气说道。 官员们又是一阵是是。 “他又干什么?”大府忽的说道,抬身向前倾。 大家忙看过去,见韩文忠指挥着两个差役将一根竹竿插在地上,地上立刻投下阴影。 “大家可以看着时辰,午时一刻。如有不准,本官自当谢罪。”韩文忠大声说道,伸手指着竹竿。【注1】 满场又是哗然,纷纷看着那竹竿投影,投影一点点移动,似乎一眨眼就要到了午时一刻。 “这..这…”城门上的大府气的脸色发红,伸手指着。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四周的人忙又是打扇又是拍抚。 那大府官员却是难以平息,推开众人疾步走到城墙便,伸手指着下边。 “我息什么怒!韩文忠这厮迟早真是作死…”他吼道。 话音才落,陡的一阵大风袭来,吹得众人一阵发慌,旋即明亮的天空变得阴暗起来。 “太阳变黑了!太阳变黑了!” 城门下传来无数人的喊叫声。轰轰的如同雷声,盖过了大府大人余下的话。 而大府大人余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神情骇然,所有的心思念头随着那一块一块消失黑去的太阳而退散。 日食!日食!果然日食! “快,快。快救护啊!” 他大声喊道,不管不顾的抓住一旁差役的腰刀就敲打城墙。 天色大黑,满城沸腾,锣鼓齐鸣。 一直跪在庭院里的韩夫人俯身大哭,连连叩头。 “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在她身后家里的仆从已经也尖叫着奔跑着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锣鼓敲响。 昏黑的视线,满耳都是锣鼓声尖叫声,站在人群中的韩元朝被挤得东倒西歪,视线穿过人影绰绰落在前方,看着站的越发挺直的父亲,不由咧嘴笑了。 而此时京城之中,看着天空突然消失的太阳,全城振动。 上至天子皇宫,下到小民百姓,无不慌乱奔走,喊声锣鼓声尖叫声哭声沸腾而起。 站在德胜楼的二楼,秦十三郎啪的推开了窗户。 身后趴在地上的春灵等人尖叫更甚。 “不知道过一刻司天台的官员会不会跟皇帝说这就是他们求神拜佛的功劳。”秦十三郎笑道。 从一旁走过来的朱小娘子亦是一笑,在这昏昏暗暗中抬头看天。 “他们应该会说,天事非人事能料,有所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然后还会要天子修身养德,以谢天罚。”她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忽的笑声一顿,人不由向窗外更倾。 “我的天..”他说道。 人人都往天上看,他却往下看,朱小娘子好奇的随着看去,神情也不由一怔。 混乱的街道上,忽的亮起四盏灯笼,前后左右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车帘掀起,借着灯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一个妙龄女子,在一片昏暗之中独她恍如明星,璀璨不可直视。 这是谁家女儿? “大白天的出门还带着灯笼,难不成早就预料?”她不由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身旁的秦十三郎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朱小娘子带着几分愕然回头看去,见一向飘飘然不急不躁的秦十三郎已经开始小跑,拉开了门,蹬蹬的脚步声从门廊里传来。 朱小娘子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楼下街上,看着那在混乱奔跑尖叫的人群中缓缓移动的明亮一色。 “这个,就是他说的她吗?”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说道。 ********************************** 两章合一章,大家周末愉快,看完了更新,该睡觉的睡觉,该玩的玩去吧不用惦记了(*^__^*) 嘻嘻……。 注1:取材唐李淳风推演日食故事。   ☆、第一百一十章 重逢 日食黑天时间不长,秦十三郎穿过混乱的大厅奔出门外,天已经开始转亮,随着日头的一点点回复,狂风也渐渐退去。 大街上依旧是奔跑叫喊的民众,秦十三郎看过去,看到在人群中摇摇晃晃而行的车马。 半芹强忍着惊惧,待日光再次落在身上才松口气。 “收了灯吧。”她说道。 走在四周提着灯的随从们比她神情好不到哪里去。 太惊骇了!太惊骇了! 娘子说今日有日食,娘子说天要黑一刻,娘子说怕的话可以点灯笼。 虽然娘子的话一向很准,但以前是人事,这一次可是天事,刮风下雨看云看草之类的到也可以理解,但天狗食日…. 大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况且官府说的日食时辰已经过去了,虽然官府说的不准。 就在进城的之后,半芹打起了车帘,大家还以为娘子是因为热,结果走了一刻,抬头看天的娘子收回视线。 “点灯。”她说道。 随从还没回过神,天就开始变了。 想到适才那一幕那一句话,随从们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灯笼熄灭,有人挤了过来,扶着车撑手坐了上去。 半芹吓得叫了声,随从们回过神忙要动手。 “是我。”秦十三郎说道,转头对车内的程娇娘一笑,眼睛里的笑意都溢不住。 算起来一别两年多,但此时此刻却恍如昨日才见过一般。 虽然有时候细想想不起她的样子,但此时见到,眉眼神情竟然是那样的清晰熟悉。 不见时恍若隔山云雾,见时则亮若云霞。 “十三公子,你吓死我了。”半芹脸色发白的说道。 今趟进城受的惊吓可真够多了。 “你们这些人不行啊,这要是个坏人,这一瞬间的疏忽,你家娘子岂不是危险?”秦十三郎看着这些随从说道。 随从们神情羞愧。 “你没听过高手总是在最后才出手的吗?”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秦十三郎转过头。看着那女子慢慢的摇着一把团扇,扇柄在已经恢复明亮的日光下闪着寒光。 她从来不把别人的保护当作最后的依仗。 秦十三郎再次笑了。 “你看的什么历法?”他忽地问道。 “麟德历。”程娇娘说道。 “你还喜欢看这个?我倒也是学过几日,但还没到能够推演的地步。”秦十三郎说道,“你既然这么精通。不如教教我?” “你算学如何?”程娇娘问道,“可会天元术?” 秦十三郎愕然。 “别说会了,听都没听过,只学过九章。”他苦笑一下说道。 “推算历法考订节气,自有司天台为主,公子还是精于六经攻与人事吧。”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学不会呢。”他说道。 “天行有常,学不学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自己蠢笨学不会,这个话题不说了。”秦十三郎笑道,“好久不见,娘子一向可好?” “还好。秦公子还好?”程娇娘还礼说道。 现在倒又行见面礼来了。 “经年不见,街上相逢真是有缘,让我送娘子归家吧。”秦十三郎说道。 半芹噗哧笑了,看着坐在车上的秦十三郎。 这是谁送谁啊。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施礼,马车前行。 看着与车夫并坐。说笑而去的秦十三郎,德胜楼上的朱小娘子收回视线。 “娘子,你别难过。”一旁的春灵忽地说道。 这话让朱小娘子一怔,看向她。 春灵有些不安的低下头。 “你怎么会这样想?”朱小娘子说道,“春灵,这样想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也就是失了本分。人要是失了本分,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是,婢子错了。”春灵忙忙说道。 朱小娘子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开了。 听到门拉上,春灵才抬起头,哪里有半点惶恐忐忑。嘴边一丝不屑。 “什么本分。”她说道,“不过是自己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做不得凤凰罢了。” 她说罢又看向窗外,日食散去,街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混乱。那辆马车已经看不到了。 回来了… 竟然又回来了… 回来的太好了! 什么样的报仇才是真正的报仇?那就是让仇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亲身的感受着,若不然就好似唱戏给聋子瞎子听和看,有什么乐趣! 因为日食的事,满京城的人都陷入忙乱,那街道上一行人就如同那亮了一刻又熄灭的灯笼一般无声无息。 站在大殿外,皇帝的愤怒声依旧清晰可闻。 “….天变就是朕的职责,查日月星辰之变,是你们的职责,一有天变就要朕陛下勤政事,抚黎民,就是朕的错,那你们能不能提前告诉朕一下,朕到底错哪里?或者告诉朕朕错了?你们好歹进进你们的职责行不行?” “…陛下息怒,天变不足畏,陛下不要慌于政事,耽于嬉乐….” 站在外边的几个大臣忍不住笑了。 “这群家伙还真是敢说。”一个低声说道,“反正什么事都不知他们的错,脸皮还真厚。” “脸皮不厚哪里能在司天台呆下去。”另有人低声笑道,“反正陛下骂一通出出气,他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惩罚这些人吗?理由呢?没测出日食吗?会有人说天事不可测,因为日食吗?那就是天灾更没道理。 说到这里听的内里唰啦一声响,似乎皇帝气急摔坏了就手的什么东西。 “滚,给朕滚出去!” 门外的官员们忙收起笑站好,殿门很快打开了,走出来一溜官员,他们神情坦然,似乎方才被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的不是他们,还对门外的其他官员施礼。然后走开了。 “也不是没所得。”一个官员低声说道,“普修寺的香火只怕要少了他们的。” 这话又引得众人几乎喷笑,到底记得是在殿前不得失仪强忍住了。 等了一刻,并没有听到皇帝召他们进去。其内传出说话声。 “陛下,别生气,他们说的也没错,这种事就不是他们该做的。” 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在外的官员们对视一眼。 晋安郡王。 有人用口型说道。 “怎么不是他们该做的?朝廷养着他们难道是白废的?” “陛下,也不是白废啊,他们制定历法节气嘛。” 门外的官员们又忍不住噗哧笑了。 “好嘛,郡王这一句话就可以撤掉司天台了,太史局随便找两个官员做就可以了。”有人低声说道。 不止他们笑了,其内的皇帝也笑了,原本声音里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了很多。 “陛下。天行有常,非是人事能为,司天台测不出来倒也罢了,毕竟李淳风不是常遇之才,但他们如果拿着天变论吉凶。那就是错了,不说历法推演不得,反而说是*所致,岂不是妖言惑众,陛下当重责以戒。” 外边的官员们纷纷对视一眼。 晋安郡王可给陛下递了一把好刀啊。 中书门下官厅里,陈绍放下手里的笔。 “怪不得陛下如今常带着郡王在身边,他果然心思明白。”他说道。“至少比大皇子要好一些。” 有官员笑着轻咳一声。 “这话大约高殿侍不爱听。”他笑道。 提到高殿侍陈绍面带几分不屑。 “郡王所言极是。”他转开话题说道,“司天台的那些人是该清理清理了,碌碌无为之人空占着权位,可惜了有才之士白头。” 妖言惑众!这理由不错,不过前提是能证明历法推演能得。 “参政大人,有。”一个官员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有什么? “有人依据历法推演出这次日食准确的时辰。”那官员说道。“用的就是李天师的麟德历。”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不已,纷纷询问。 “这件事怎么不早些上报?”陈绍问道。 “这种事,怎么敢上报。”那官员笑道。 那倒也是,天文历法虽然说有规律可循,但天事到底是令人存些敬畏。觉得不可掌控,这也是为什么司天台的官员们多次无用犯错,却始终没有重罚。 “况且这是肃州府急报斥责盘江县过错的。”那官员说道,“说极有可能引发民乱。” 大家都来了兴趣,陈绍也问怎么回事,那官员便将事情讲了,听到是一个女子当众斩杀了信众多的和尚,官厅里变得热闹起来,连外边的小吏们都跑进来听。 没想到一个日食竟然还引出这么有趣的事。 “快些,检正大人讲稀罕事呢。” 大家纷纷呼朋唤友涌来。 “…这娘子必然精通历法。” “何止这娘子,那和尚想必也是精通的。” “精通历法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娘子聪慧机敏又大胆,你想如果这件事换作你你怎么做?” 此话问出,厅中的人都纷纷思索。 要是我的话,大约第一个念头就是跟着老和尚辩论吧,告诉民众今日没有日食,老和尚是在哄骗你们。 “你觉得能跟民众说清?”有人冷笑反驳,“要是能说清的话,那和尚何至于如此多信众。” “是啊,且不说民众多是和尚的信众,就是不是信众,是普通街坊,突然来个陌生人说这解放怎么怎么不好,你们信那陌生人还是你的街坊?”有人点头说道。 当然是信自己熟悉的人…. 这是大约是人的本能。 “辩论,根本就没用,且不说论的过否,只怕自己都要陷入泥沼。”有人说道,再次点头,“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机会。不给他跟你斗的机会,杀掉那老和尚,接下来怎么说都是她的对,死人。是没办法反驳的。” 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机会…. 坐在几案后的陈绍不由攥住笔微微的点头。 不过,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敢做到如此呢? 要说有的话,大约那个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 陈绍猛地坐直身子。 不会吧… “这一点说明这小娘子有勇有谋,如果仅是如此倒也只能称之为不错。” 厅中的说话声继续传来。 “但这小娘子接下来做的事就可谓大好了。” “….她借和尚的话击溃了和尚,却并没有就此说天说鬼神事,其实如果她当时说,必定能骗下无数愚夫愚妇,但她却抽身而去,将此事推给官府,且明明白白的告诉官府。是依据历法推演,这样原本很神奇的事就变成了很普通的事…” “这叫什么好?多可惜扬名的机会。”有人笑道。 “扬名?”说话的人冷笑一声,“民众多愚,士人自傲,她如果真这么做。一时成名,早晚也要如同那大和尚一般称为他人刀下鬼,别的不说,想必盘江县官府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厅中的人纷纷点头,盘江县已经深受其害,绝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宁德大师了。 “况且,她这样做。更是双双得利,化解了士人官府的警惕,但又不会失了民众中的威信。”那官员捻须了然一笑,“正如适才所说,民众多愚,那娘子的历法推演他们才不在乎。他们看到的只是这娘子的神奇,而你我等士人豪族官府因为知晓过程而不觉神奇,最多赞一句这娘子博学多才,但并不会另眼看待,因为。历法嘛,这娘子会,别人也会,不过是精通与否区别,下得名,上不得嫉恨,这难道不是所有人最想得到也是最好的结果吗?” 俗话常说只有庸才才不会被人嫉妒,以此来安慰自己,但事实上,有些奇才也不会被人嫉妒,他做了事,得了名,且人人都爱他。 可不是如此吗?她杀了人放了火,但在自己以及父亲眼里,她只是一个可怜有病的不被家人所喜的小娘子,而且之所以如此,都是别人要害她逼迫她无奈才为之。 她杀了人放了火得了利,人人还都怜惜爱护她。 陈绍吐口气站起身来。 “那娘子,是哪里人士?”他忽地问道。 大厅里热闹的说话被打断了,一个官员忙想了想。 “公文上没说的那么详细,只说大约是江南口音,似江州府一代,但随从们是京中口音…” 陈绍笑了,对众人略抬手迈步走出官厅,看着天上炙热的太阳。 但凡这娘子一动,所过之处必然平地起波澜。 “这京城只怕又要不安稳了。”他捻须苦笑一下说道,“要这么说,这天变还真是吉凶兆。” 这么个小娘子么?他竟然这样想,也太高看她了。 “将肃州府以及盘江县的认真查问,写成奏折,上报。”陈绍说道,“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该清理一下碌碌无用尸位素餐的司文台了。” 官员们应声是,看着陈绍抬脚迈步而去。 而此时此刻,玉带桥的宅里喧嚣连连。 “半芹姐姐!” 两个声音一个称呼抱在一起的两个丫头,让周围的几个小丫头看得呆呆。 “想死你了!” 两个半芹携手对看,又想到为什么会进京再见面,二人顿时又都哭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快去伺候娘子。”婢女哽咽说道,“咱们晚些再说。” “对啊,还有客人在。”半芹点点头说道。 “真是的,这客人来的也太快了吧。”婢女说道,一面看向屋内,那里有个少年郎正含笑而坐。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少年郎笑意满面,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又是这句话! 婢女在廊下翻个白眼。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少年郎更加温文如玉,小娘子也越加端庄娴淑,此时久别重逢,难道就不能说点好的事吗? 她家娘子难道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要夺人性命吗? ********************************** 昨天看了一天剧,颓废了一天,一个字没写,心里很愧疚,所以今日一更,我去码字。 ps:上一章日食时间改了,多谢书友指出错误,谢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独一 程娇娘当然不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没有哪一个山贼土匪能这么快的做出一碗煎茶。 秦十三郎看着眼前的茶碗,这是一个黑釉茶盏,其内绿茶稀稠得当光鲜盈盈。 “真是失礼了。”他施礼说道,带着几分歉意,“你长途奔袭劳累了,我却跟进来,倒要累的你给我煎茶。” “一碗茶还累不倒。”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笑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我这次进京只是来安葬几位哥哥的。”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放下茶碗看着她。 两年不见,娘子还是这般说话,不过,他跟以前不一样,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娘子节哀。”他施礼肃目说道。 程娇娘还礼。 “那就不打扰了,你快歇息吧,有事….”秦十三郎张口要说道,话到嘴边想到,这娘子有事的时候简直少之又少,有了事会不会来找自己那就更少之又少,“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程娇娘再次施礼。 看着街门关上,秦十三郎吐了口气,嘴边有笑意散开。 怎么会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她。 看来没有人知道她今日到了,他是第一个。 第一个接到她且送到家的。 第一个呢! “公子,你怎么说跑就跑了,我差点找不到你,天狗吃太阳呢,多吓人,你还乱跑….”小厮抱怨说道,一面将缰绳递过来。 秦十三郎笑着上马。 “天狗吃太阳有什么吓人的,真是个好日子。”他说道,说罢催马而去。 天狗吃太阳还是好日子,小厮一脸愕然,公子真是奇怪。 发觉秦十三郎变得奇怪的不止小厮一个人。 秦侍讲一面迈进厅堂,一面又向后看。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秦夫人摇着扇子问道。 “十三怎么这么高兴?”秦侍讲问道。 “他有不高兴的时候吗?”秦夫人笑道。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高兴。”秦侍讲说道,一面解下外袍,“高兴的他想掩饰都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 所以才奇怪。 “有什么高兴的事,日食?”他猜测道。 秦夫人呸了声。 “去问问十三公子在做什么?”她对婢女说道。 婢女应声是出去了不多时回来。 “十三公子在读书。”她说道。 “这不跟以前一样嘛,真要高兴了,还顾得上读书?”秦夫人笑道。 …………………………… 秦十三郎看着手里的书卷,眼神来回移动,却始终读不进去任何一行字,眼前浮现都是今日见那娘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今日一大早他读了书,见了先生求解了几篇经文,又与几个朋友一起去德胜楼吟诗作对,没错。如今的他有很多朋友,同窗以及世家相交的子弟。 他们请来了德胜楼的花魁,看了舞听了歌,兴尽而散,他落后一步略作歇息。这一天他的日子过的充实而自在。 可是为什么,当看到那个娘子后,这一切都不见了,在心底没有留下一点一滴的痕迹。 似乎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日子都是苍白的无力的,当这个娘子出现的时候,就如同画卷上一笔浓墨重彩,陡然鲜活起来。 秦十三郎吐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这真是让人心酸难过。 两年的时光难道就白过了吗?两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更况且,自己的快乐只是自己的快乐而已,在那娘子眼里….. 你们都是一样…. 秦十三郎伸手拿起书卷,凝神研读。 可是,她还是为自己亲手煎了一碗茶…. 用自己的茶炉,亲自动手。炙烤研磨,点茶,用很少见的黑釉茶碗,那么独一无二的推过来。 这个娘子不是没有心,她只是似乎不会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心。 就如当初呆呆木木的将一盒点心推过来。 “请你吃。”她说道。 周六郎将此看做羞辱。打发小孩子哄小孩子,他当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但后来想一想,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那娘子都想要哄的啊。 能被那娘子哄的人一个手数的过来吧。 秦十三郎笑了,将手里的书卷扔在几案上。 暮色沉沉的时候,京城城门已经准备关闭了,原本以往不会关这么早,但由于今日突然的日食缘故,所以官府命令提前关闭了。 三匹马两个人就在这时候来到了城门,守门官连招手都没招手,任凭他们穿过去了。 “看那匹马上带的东西不少啊,怎么连查都不查一下就放他过去了?”一个小兵有些不解的问道。 “要不说你还嫩的很嘛。”城门守卫带着几分不屑说道,下巴往城内抬了抬,“适才过去的那少年郎可是带着杀气的,穿戴也是行伍,风尘仆仆,可见是战场上见过血的,这种人你去查他?找打呢。” 穿过城门,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疾驰,归乡的亲切感这才扑面而来,周六郎不由催马,华灯初上,因为日食的事,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喧闹的京城难得几分清净。 “公子?”紧跟在后的小厮见周六郎突然收住马,忙也跟着勒马,到底越过去几步,他不解的回头问道。 周六郎看着一个方向,座落在桥边的巷子里的院门前都点亮的灯笼,门前没有歇凉的人,看上去宁静而自在。 不知道那女人到了没? 跟西北相比,江州府的路途有些远,但她应该比他早些出发吧。 “公子?要先去程娘子家看看吗?”小厮笑道。 去看她?看她做什么? 她稀罕吗? 周六郎哼了声转头催马疾驰而去。 小厮忙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那宅门打开了走出好些人… 好些人? 其中似乎还有熟人,好像家里的人…. 马蹄轻快夜色沉沉,转过弯一切就看不到了。 “我们还是留下吧。”站在门外,随从们还是忍不住再次说道,“当初周老爷就是把我们给了娘子了。” “没说不要你们。”婢女笑道。“看把你们吓的。” 听了她这话,随从们便都笑了。 “可不是吓到了嘛。”有人还大着胆子开玩笑说道。 “回去吧,出去这么久了,见见亲朋好友。歇息一日再来,这里有我呢。”婢女说道。 大约是跟着娘子习惯了,说什么就是听什么,大家也不再客套,躬身施礼便离开了,看着他们离开婢女和半芹关上门,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旁边宅院的门便打开了,灯笼下照出这个看门人脸上的惊讶,他很快关上门疾步也离开了。 夜色降临皇宫的宫门落锁,辛劳一日的皇帝也妃嫔们聚在太后宫中。 才修过的太后宫殿簇新光鲜。灯火璀璨,如今皇帝有两个儿子三个公主,虽然算不上多,但也不少了,此时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聚集在此。说说笑笑童声童语很是喜人。 “父皇,请。”最小的公主在妃嫔和乳母的教导下,奶声奶气像模像样的给皇帝捧酒。 皇帝的疲惫一扫而光,笑着接过酒,将小公主抱在身前,视线扫过厅内。 果然还是没有那两个孩子… “今日日食,叫郡王和庆王一起来坐坐。吃些酒压压惊。”他说道。 “已经叫过了。”太后说道,“他的脾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别为难他了。” “总这样避这人也不好啊。”皇帝叹息说道。 座下的贵妃撇撇嘴心里冷笑一声。 他只是避着我们,做出一副可怜又懂事的样子,可没避着陛下你,要真的避人。就不该天天往皇帝跟前凑,还跟着上朝,大皇子上朝是应当,他跟着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郡王。还没得亲王封号呢。 “他有在陛下面前给过你难堪吗?”贵妃低声问大皇子。 大皇子不太喜欢这种无聊的场合,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避着人,在宫里读书或者与宫人们为乐,而不是在这里讨别人的乐。 所以说当个傻子也不错,那傻子真应该谢谢他。 听到贵妃的问话,大皇子哼了声。 “他敢!”他说道,“蠢笨的人连经文都背不全,典故都说不上来,还给人难堪?” 因为要照顾庆王,虽然太后和皇帝一再坚持让他读书,但晋安郡王还是慢慢的不再去学堂,学业算是荒废了。 不过作为一个宗师王爷,又不用考科举,识字懂事也就足够了,不学就不学吧,慢慢的太后和皇帝也不再坚持了。 “可是我听说,他常常给陛下出主意,说的事,也合陛下的心意。”贵妃说道。 大皇子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转头看着贵妃。 “娘娘,前日关山水渠案是我做的定夺,大河水患新法也是我参与了朝论,你都没听说吗?”他问道。 虽然才十三岁,但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皇帝听事越来越多的缘故,如今的大皇子气势越来越大了。 瞧这话问的多么咄咄逼人,多么有威仪。 贵妃抿嘴笑了。 “怎么会,娘娘我都听着呢。”她笑道。 “那娘娘就请放心,不管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吾才是最合陛下心意的,吾才是常常跟陛下出主意的。”大皇子说道。 “是,我知道了。”贵妃笑着说道,一面伸手拍抚他的胳膊,“我这不是怕别人抢了你的风头…” “没人能抢了我的风头。”大皇子说道。 抢了我风头的人没有好下场,比如那个傻子庆王。 **************************** 亲爱的们可以攒文了哦,还是老规矩,十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惦记 “你们说什么呢?”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贵妃和大皇子的说话,二人忙都看过来。 太后招手。 “也说给哀家听听。” 贵妃笑着推大皇子,大皇子含笑起身过去了,和小公主一起坐在皇帝身边,看着父子二人说话,太后又想到什么。 “这新鲜的汤羹你们给皇后送些过去。”她说道,“她身子不好,今日只怕又受了惊吓,略尝一尝。” “朕一会儿去看看。”皇帝说道。 太后点点头,看着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替皇后道谢。 “皇后睡了吗?”太后问道。 “没有,正和郡王说话呢,奴婢送了汤羹,还和郡王分食了,精神很好。”内侍笑嘻嘻说道。 瞧见没,避着人,这就叫避着人,人不在,却又处处都在。 贵妃攥紧了团扇用力的扇了几下。 这内侍也是,多什么嘴,问皇后睡了没,答一句没有不就得了,罗哩罗嗦说这么多废话。 太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了。 “就知道他惦记着。”太后说道。 皇帝没说话点点头,但神情足矣表达赞赏。 哪又怎么样?一个郡王而已,现在靠着孝顺留在宫里,难不成他还能孝顺一辈子吗? 太后用他孝顺,父皇用他孝顺,皇后用他孝顺,吾可不用他孝顺。 坐在下首的大皇子端着金盏不紧不慢的吃着。 金盏放下来,其内的汤羹一点不剩,晋安郡王用手帕擦了嘴,施礼告退。 “娘娘早些歇息吧。”他说道。 皇后斜倚着看着他后退。 “出去吧,别耗费了。”她说道,“舍不得也要舍。” 晋安郡王的抬起头笑着摇头,却没有说话。 “你这是何必呢,被他捆着这一辈子。”皇后说道,“走吧。去外边过你的日子去吧,你陪他够久了。” 晋安郡王依旧笑着摇头不说话。 “如今你走,有皇帝和太后护着可以做个富贵闲散王爷,在宫里拖的时间越长。越是被人不喜,积怨越深,将来太后和陛下不在了,你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你不好过了,还怎么照看庆王?”皇后又说道,“你如果真心为他好,就该想想以后的路,别纠结着小情小义。” 这大约是两年多来皇后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晋安郡王站住脚。冲着她躬身施礼。 “所以请娘娘养好身子,照看我们长久一些。”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最终摇摇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宫女们放下帘帐,隔绝了视线。 庆王宫里灯火明亮,远远的就听到其内传来的笑声。 晋安郡王的脸上也浮现笑容。加快脚步迈进去,明亮的厅堂里,几个内侍正乱跑陪着一个孩童玩。 圆滚滚的孩童手中一手举着一个拨浪鼓,笑得眼睛都没了,嘴角垂下的涎水已经打湿了脖子的围巾。 他的脚步蹒跚,身子又胖,错眼不见就摔倒了。大声的叫喊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几案也都撤了去,就连柱子上都用垫子围起来,保证他不会磕碰到,所以看他摔倒大家并不会太紧张。 “六哥儿,怎么了?”晋安郡王笑着过去。跪坐在地上搀扶他。 庆王躺在地上叫喊一阵将手中的拨浪鼓往最近的人身上摔打,晋安郡王的手胳膊便被打到,内侍们小心又紧张的想要拦着。 晋安郡王制止了他们,一面任凭庆王打着,一面笑着哄劝他。 站在外边的内侍忍不住叹口气。 庆王认不得人。听不懂话,这些心思都是白费,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吵闹一时庆王自己累了,扔下拨浪鼓就倒头要睡,晋安郡王忙拉他起来,哄着劝着推着去洗澡更衣。 卧榻上的孩童发出鼾声,晋安郡王才停下讲故事,将手里的小旗子小刀枪等玩具放下来。 “殿下,不早了,您快也歇息吧。”一旁的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动,坐着看着酣睡的孩童,伸手抚着他的脸。 “太胖了他身体不好,怎么才能瘦下来?”他说道,“找李太医问问。” “殿下,或许不用找李太医了。”内侍在一旁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 “方才人来说,程娘子进京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有些失态的站起来。 “她来了?什么时候?”他惊讶问道。 声音拔高,让卧榻上熟睡的孩童受到打扰,哼哼几声,晋安郡王忙伸手轻轻拍抚他一刻,呆睡得安稳了才放下帐子走了出来。 “是今日到的。”内侍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握着手,想要说什么又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只觉得心内翻腾激荡。 厅堂里一阵静谧。 “殿下,你也洗漱歇息吧。”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抬脚迈步。 热水被宫女小心的舀起来倒下,从年轻人宽阔的肩头滑过流入浴桶之中。 晋安郡王闭着眼似乎已经睡了,宫女们更加放轻了动作。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哗啦一声,晋安郡王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宫女吓了一跳,怔怔看着年轻人毫无遮挡的精壮身子,待回过神纷纷红脸退后。 宫中规矩多,尤其是晋安郡王这里,宫女们很少能近身。 凉意袭来,晋安郡王回过神,又重新坐回水中,宫女们才再次上前,还没伸手,晋安郡王又站起来了,这一次他迈出浴桶,取过一旁的毛巾裹住,赤脚走出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秦十三郎的屋门还紧闭着。 “公子还没起吗?” 秦夫人过来有些惊讶。 “昨晚读书读的晚了。”婢女们忙说道。 秦夫人皱眉。 “那可真是奇怪了。”她说道,看着屋门若有所思,“他父亲倒也没看错。” 熬夜读书可从来都不是秦十三郎的做派。 “来人,来人。昨日谁跟着公子呢?” 听着门外母亲婢女们的说话,然后脚步声远去了,门内的秦十三郎在卧榻上翻个身平躺着,枕着铺散一床的头发。跷起腿看着帐顶,一手摇了摇扇子,还是不想起身。 今日做什么好呢? 功课不能丢,其实也没什么可丢的,他又不是学不会。 朋友们要去见吗?也没什么可见的,说一些闲言碎语指点一番朝事纷争也怪没意思。 弹琴射箭,天又热,不想动。 手中的扇子摇了摇,秦十三郎再次翻身面向内,用扇子盖住脸。 干脆大睡吧。 但原本静下来的门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睡不了了。母亲找了小厮一问就知道什么事了,就休想安生了。 果然门被咚咚拍响了。 秦十三郎依旧扇子捂着脸只当没听到,能安静一刻就是一刻吧,念头才闪过,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母亲不至于激动到如此吧?秦十三郎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看向门口神情顿时愕然。 站在门口的人背对着明亮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昏,勾勒出一个宽厚结实的身形。 “喂,太阳都这么高了,你还在睡觉?这就是你说的状元之风?”周六郎抱着胳膊,抬起下巴看着卧榻上披头散发穿着青绸里衣的少年郎,一脸嫌弃的说道。 没有伶牙俐齿的回应反驳。室内一阵沉默。 周六郎迈进来,走近几步看着他。 “喂,不会读书读成呆子了吧?”他说道,伸手推下秦十三郎的头,“傻了吗?傻了吗?” 秦十三郎伸手打开他。 “滚滚滚。”他没好气的说道,“非礼勿视。卧房是你随便闯的吗?出去一趟倒是越发蛮夷了。” 周六郎呸了声,再次伸手推他的头。 “还非礼勿视,你光着我都看过,还在乎这样邋遢…”他说到这里啧啧几声,看着秦十三郎。一面又看自己,靛蓝色细麻布衣袍,青布鞋子,素色腰带,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光鲜亮丽。 他不由哈哈笑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 “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你,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这样邋遢,你可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笑声未落秦十三郎就跳了起来,抬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力气不小,周六郎蹬蹬后退几步。 “行啊,小胳膊还是有点力气…”他继续哈哈大笑道。 秦十三郎抬手又打过来几拳。 “你再打我可还手了…” “我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拳头很硬的…出手就要见血的…” “打伤你可别怪我…” “..你还打,你还打…我可真还手了….” 屋子里叫声喊声紧接着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成一片,门廊下的婢女们看过来一眼,只是笑着又转开视线。 滚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人气喘吁吁,周六郎不忘最后又踹了一脚。 “真是出息了,笑你两句怎么了?发什么疯!”他喊道。 秦十三郎毫不客气的也还过来一脚。 二人躺在地上又是一顿互踹。 “行了,行了,够了,我可是战场上受过伤的!”周六郎喊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继续踹过去。 “你可真出息了,长本事了,受了伤知道给我写信哭,回来怎么不知道提前写信告诉我!”他喊道,“从哪里学来的娘们把戏!” 周六郎哈哈大笑。 “怎么样,惊喜吧?”他躺着笑道。 秦十三郎一脚踹在他脸上。 屋子里顿时一声嚎叫。 “我的脸!你这个该死的小瘸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心 “再来点茶汤。” 周六郎说道,举着手里的碗对婢女说道。 “不许给他。” 对面的秦十三郎说道,他早已经放下了碗筷。 婢女笑着接过周六郎碗,给他添了茶汤。 “六公子,是不是很想念我们家的茶汤啊。”她还笑道。 秦十三郎对着婢女笑了。 “你知道这是谁家的茶汤啊。”他说道。 婢女笑着没说话,将茶汤递过去。 “是啊,你知道西北那边吃的什么吗?”周六郎没有理会秦十三郎,对婢女说道,一面将一个团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井盐,井盐做出的菜,全部都是一个味道,苦。” 屋子里的婢女们一脸惊叹又连声感叹可怜。 “可怜什么,那是偏裨校佐兵丁们吃的,他吃不到。”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不耐烦的摆手,“撤了撤了。” 婢女们笑着看着周六郎饮了茶汤这才收拾了几案。 周六郎塞下最后一个团子,倒在坐垫上,拍着肚子打嗝。 秦十三郎拿扇子砸过来。 “都这么晚了,你留着肚子来我家吃啊?”他说道,“就穷死你了!” 周六郎捞过扇子扇了扇。 “走,走,吃饱了喝足了,我们骑马射箭去,看看你这娇滴滴的状元郎还能拉开弓否。”他说道,一面跳起来。 秦十三郎哼了声。 “不就晒的黑了点,吹得脸皴了些,学了些兵痞子的臭毛病,得意什么。”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走就走。” 吩咐小厮备了马,两人又去取弓箭,因为弓箭又吵吵闹闹。 “公子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是啊,也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婢女们站在廊下嘻嘻笑道。 马儿得得在街上穿过。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这两年只坐车不骑马了啊?”周六郎回头说道,“怎么这么慢。” 秦十三郎催马赶上。 “我说你适可而止吧。独臂儿。”他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带着几分炫耀展示了下自己的结实的胳膊。 “胳膊没看出来,胆子看出来了,的确胆子大了,一口一个小瘸子,这话其实憋了很久了吧?”秦十三郎说道,“是不是从认识的第一次就心里这样称呼我了啊?” “你这都不懂吗。”周六郎笑道,“这是反话,你在我心里不是瘸子,我才喊你小瘸子的。你要真是瘸子,我才不会这样喊你呢。” 秦十三郎看着他哦了声,挑眉。 “你心里明白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他说道,一面催马靠近。压低声音,“那么你那个心心念的香女人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谁要去看她。”周六郎哼声说道,说完一怔,脸腾地红了。 香女人!他一向是称呼她为臭女人的!所以反过来说,她在他心里是香女人… “真不去啊?”秦十三郎问道,“久别归来。喜事嘛,怎能不见?” 周六郎没有和他笑闹,而是面色沉下来,看向前方。 “这可算不得是喜事。”他慢慢说道,“宁愿,不相见。” 程娇娘之所以会来京城。是因为徐茂修等五人死了。 秦十三郎不再说话了。 其实那几个男人他没有印象,但有印象的是那个娘子欢喜的过去。 “哥哥。”她认真的喊道。 认认真真发自肺腑,不是收买人心,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就是哥哥。是亲人。 没了。 “对不起,我轻佻了。”他说道,“你说得对,我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直面过生死,轻佻了。” 周六郎转头看他。 “瞧你这轻佻样子!”他哈哈笑道,扬手挥鞭。 秦十三郎的马儿一声嘶鸣,扬蹄子冲了出去,秦十三郎差点被掀下马。 “你这混小子!”他喊道。 周六郎哈哈笑着催马追上来又越过去向城外而去。 看着疾驰在前的少年郎,秦十三郎露出笑容。 没错,他们不在,日子就是白过了,就是苍白的无趣的。 没错,他们回来了,他真的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承认这个又有什么丢人的! 秦十三郎催马追了上去。 虽然说不去见程娇娘,第二天的时候,周六郎还是来到了玉带桥。 “父亲已经来过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我过来送些吃食。” 站在门外,一面下马,一面抱怨。 “她瞧得上吗?” 小厮完全没听到周六郎的话,将手里的两个大礼盒拎好,眼睛亮亮的盯着那个门口。 公子愿不愿来他不在乎,要知道他这次能来可是多少人眼红呢。 想想前日晚上回来的几个随从,跟着这个娘子走了两年,家里人几乎忘掉他们了,没想到这次回来可是发大财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想想那娘子京城的三个产业吧,那可是交给一个婢女料理的,几个随从随手就拿出吓死人的钱也不该稀罕。 不知道这娘子身边还缺下人小厮不… 敲门的时候,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甚至都没有询问。 “….来了吗?怎么这么慢?下次就不从你家买酒…哎?周公子,怎么是你啊?” 婢女说道,看着周六郎一脸惊讶。 “我父亲让我来的。”周六郎说道,才要回头,身后的小厮已经嗖的跳过来。 “姐姐。”他恭敬的说道,将手中的礼盒捧过来。 婢女笑了,一面让人接过,一面扔过来一把钱。 小厮高兴的谢着躬身退后。 周六郎看了这小厮一眼。 “就是一些日常吃的用的,陕州那边的送来的家乡的…”他说道,以及大约还有自己从西北带回来的一些吧。 “那多谢舅老爷和公子了。”婢女笑着施礼。 周六郎抬脚要迈进门,婢女却上前一步拦住了。 “六公子,我们娘子有事不便见客。”她含笑说道。 廊下半芹正从两个小丫头手里接过碗,才要转身进厅堂就听咚的门被踹开的声响。 “周六郎!” 婢女的叫声旋即传来。 半芹才抬头看。周六郎已经大步走进院内,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曾经的那样长驱直入,而是被随从们拦住。 周六郎看着拦住自己的几个随从,嗤笑。 “你们姓什么?”他说道。“要拦我?” “公子,我们姓周,但如今跟着娘子了。”为首的随从说道,一面抬手示意。 四面的随从便都围上来,要将他抓住扔出去。 周六郎看着他们一眼,吐口气笑了笑。 “程娇娘!”他抬头大声冲厅堂没好气的喊道。 厅堂另外的半扇门被小丫头拉开,半芹站开,露出其内端坐的女子。 齐胸的素花襦裙,缎衣外罩,青丝单挽鬓。面容依旧如瓷般白皙,干净的毫无人气一般。 许久不见,一如昨日。 婢女摆摆手,随从们让开,半芹以及小丫头们也都施礼。看着周六郎一阵风蹬蹬的迈进厅堂。 酒气熏熏。 周六郎的视线扫过程娇娘面前摆着的一溜大碗,以及一旁整齐摆放的酒坛。 “你干什么呢?”他喝道。 程娇娘端起面前的一个酒碗。 “喝酒啊。”她说道,笑了笑,果然抬手饮酒。 喝酒? 周六郎看着她神情凝重。 半芹以及两个小丫头都进来了,一个捧起酒坛往碗里倒酒,半芹再端起酒碗摆到程娇娘面前,而在另一边。四五个空了酒碗依次摆着。 “娘子,云仙居的酒送来了。”门外婢女说道,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进来,摆放在酒坛边。 小丫头们则搬起这个新送来的酒坛又倒酒。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酒碗到一边,又再次拿起一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喝道口中。周六郎几步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因为用力过猛,酒水散落打湿了衣衫。 夏日薄薄的襦裙顿时贴在身上,少女玲珑曲线顿显,在居高临下的周六郎双眼尽收山岭沟壑的风光。 半芹失声叫了声扑过来。 周六郎早已经跳开了。脸色涨红的转开视线,显然收的惊吓比丫头们不小。 “我,我,你不是不能吃酒!”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只不喜欢吃酒,不是不能吃。”程娇娘说道,一面接过半芹捧来的手帕擦拭衣衫,一面示意给周六郎一方手帕。 周六郎的袍子上也沾了一些,不过只是少许,看着小丫头递来素锦帕,迟疑一下还是接过来低头擦了两下。 “以前也不敢吃…本来人就傻脑子就不清楚,再吃了酒,怕醉了就醒不了。” 耳边传来程娇娘接着说的话。 那如今就不怕了?还是说悲伤大过害怕。 “你难过,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周六郎低着头闷声说道,“借酒浇愁算什么本事,最没出息了。” 放下手帕的程娇娘笑了没有说话,周六郎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又端起一碗酒。 “喂!”他抬头喊道皱着眉头。 程娇娘看他。 “你也要来一碗吗?”她说道,抬手示意。 半芹果然端起一碗捧过来。 周六郎伸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抬脚迈过来跪坐在程娇娘一旁,看着面前摆开的酒碗,一句话不说端起来就喝。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几乎是一眨眼,大家都没回过身七碗酒都被喝光了。 少年人抬袖子擦了嘴角,看着程娇娘吐口气。 “是我没照看好他们。”他吐口气声音颤抖说道,猛酒上头,他的脸已经变得通红,眼里也似乎酒气弥散,“是我没有照看好他们,你要我做什么?”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没有谁该照看谁,也没有谁该被人照看,都是自己的事,这关你什么事。” 她说着看着手里酒碗抬手要喝,周六郎伸手夺过来,一饮而尽。 “没错,我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跟他们也无关。”他说道,将酒碗扔下起身就走,刚迈了几步,脚一软扑倒在地上。 “娘子,醉过去了。”半芹上前看了看说道。 “八碗才醉过去,这酒真是差的不忍睹。”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看着屋子里摆着的酒坛,“搬下去,给大家分了吃吧。” 半芹应声是,看着程娇娘从周六郎身旁迈步走出去,又看了眼厅中趴着酒鼾大睡的周六郎。 “来人,把酒搬出去吧。”她也从周六郎身边迈过去,招呼院中的随从们说道。 ……………………….. 皇宫,李太医松开手,两边的内侍也忙松开,早已经被按坐不耐烦的庆王叫着跑开了。 “带他去院子里玩吧。”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 “庆王殿下身子很好。”李太医说道,说罢又看着晋安郡王一笑,“这种话殿下也听腻了吧,殿下想听的其实不是这句话吧。” 晋安郡王笑了。 “没有,早就不抱希望了。”他说道,“人生苦短,哪有时间去浪费,做那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李太医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叹口气点点头。 “殿下还是要开心一点,人生苦短。”他笑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点点头。 “我很开心,我还会更开心。”他说道。 只要想到我要做的事,就很开心,做到以后,也会更开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惧 李太医慢慢的退了出去。 “殿下,要不要找程娘子再给庆王殿下看看?”身后的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她不是大夫。”他说道。 内侍沉默一刻。 “可是她现在回来实在不妙。”他低声说道,“她有时候会救命,救命有时候也是…..” “我没问你的事,你不用回答。”晋安郡王打断他的话,说道。 微微的侧头的少年人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带着几分冷肃。 内侍低头应声是。 晋安郡王站起身慢慢走到廊下,看着在殿前跑着的孩童。 “六哥儿。”他说道,冲院子里的孩童走过去,一面拍手,“来,哥哥带你去玩蹴鞠。” 日光透过帐子照在脸上,虽然闭着眼,还是觉得刺目,耳边还有说话声不断的传来。 “…..老爷,找个大夫瞧瞧吧…” “…瞧什么瞧,喝多而已…” “..谁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给下药了?老爷,那女人那里怎么放心…” “…你再胡说就给我回娘家去…” “…你看看,你也不放心是吧,你只是怕她,就算她害了六郎,你也不敢说一句话是不是?” 妇人的哭声在门外响起,夹杂着周老爷的怒吼。 “母亲。” 周六郎翻身坐起来,大声喊道。 “我没事,你们别吵了,我只是想安静的躺一会儿。” 门外的哭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欢喜。 “六郎,你真没事?”周夫人在门外问道。 “真没事,我已经醒了。”周六郎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周夫人说道。 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了,门外恢复了安静。 “我现在越来越觉她真可怜,亲人们不认识她的瞧不起嫌弃她。认识的了解的又害怕她忌讳她,唯独没有的就是可怜她关心她…”秦十三郎说道。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周六郎说道,转头看着他,“我想一个人安静的躺一会儿。” “听懂了。”秦十三郎说道。一面手里把玩着一串链子,依旧说话,“这是蕃人那里得来的缴获吗?狼牙?还挺漂亮。” “漂亮你就拿走。”周六郎说道,倒头躺下来。 “我一个男人家戴着这个做什么。”秦十三郎笑道,将狼牙串扔在周六郎脸上,“不过,女人肯戴的也不多。” 周六郎哼了声,接过套在手腕上翻个身面向里。 “哎,昨日你们说什么了?你怎么喝醉成那样?她怎么会请你喝酒?”秦十三郎笑问道,伸手推推他。 周六郎又翻身坐起来。 “还有不到六个月就要大考了。你能不能回去好好读书?”他说道,“你说到时候名落榜外,我是安慰你还是嘲笑你啊。” 秦十三郎笑了,站起身向外走。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在她跟前只有丢人的事。不想说也好。”他笑道。 咚的一声响,一个兽头砸在门上滚落下来。 秦十三郎从门外探头。 “就好像你从来也不肯对我下重手一样,何必还做样子..”他笑道,看着周六郎抓起身边的茶碗扬手,他笑着大步走开了。 这一下里里外外才算是真的安静下来,周六郎吐口气再次倒回卧榻上,望着帐顶一刻。向外看了看,幕帘后有婢女走过的身影,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物抖开,是一方素锦手帕。 雪白的锦帕,其上绣着暗红的太平二字。 这肯定不是那女人做的,她才不会做女红。 周六郎撇撇嘴。扔到一边翻个身,过了一刻又伸手抓过手帕盖在脸上睡去了。 而这边秦十三郎又来到了玉带桥。 “快要大考了,外地的学子都已经有赶过来的了,公子还这么闲啊?”婢女也说这样的话。 “胸有成竹。”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迈进院门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半芹手里拿着幂篱,“你要出去?” 程娇娘点点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这一次的事,跟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是在京中发生,又涉及朝争,这一次是西北军事,只是一次战事而已,而且这是一场胜仗,死伤几个兵丁,上下官员对这场战事没有一点异议,对于朝廷来说,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你想想在西北,在一个龙谷城这件事都闹不起来,都能被压下,在京城更没有人会感兴趣…”秦十三郎说道,看着程娇娘,“这次的事,你要堂堂正正来,只怕不容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说道。 “当然。”秦十三郎笑道。 “帮我在京城附近找块墓地。”程娇娘说道。 墓…墓地? 秦十三郎愕然。 阴云密布,一阵狂风之后大豆般的雨点砸下来,马车冲进一间客栈,虽然有店伙计帮忙撑伞,大家的衣衫还都是湿了。 “上房,烧热水,给大家洗一洗泡一泡。” 听到说话声,店伙计神情有些惊讶,不由去看大厅里站着的新来的客人们。 几个正好奇的打量客栈对着一个荷花雕屏露出惊羡的年轻兵丁,一个抱着孩子姿色平平的妇人,不管是说话还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无一不透出乡下土包子进城的呆傻之气。 这种人要上房,还要烧热水泡澡? 店伙计撇撇嘴。 “屋里再送一壶酒,上好的酒。” 男人接着说道站定在店伙计面前。 这个男人一如那几个年轻人,瘦,精干,风尘仆仆,看上去毫不起眼。 “怎么?”范江林看店伙计站着没动,问道。 “大爷,我们这里住店先付…”店伙计抱着胳膊懒洋洋说道,话没说完,一袋子钱就扔过来。 店伙计动作敏捷准确的接住了。只这么一接,他就大约估算出其内多少钱。 “大爷上房请,来人,来人快烧热水…” “…把马儿喂好了…换上等的草料豆子…” 大雨中整个客栈都热闹起来。 待范江林等人进去了。大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听到外边的雨声刷刷,角落里坐着的三个客人站起身来走到后院门口,透过雨雾看着上楼的几人。 “大哥…”一个人说道,冲另一边抬抬下巴。 其余二人的视线便看过去,见后院子几个人正抬着一个大箱子向房中而去,大箱子上过了防水的油布,两个人抬着小心翼翼,旁边撑伞的两人也小心翼翼。 三个人没有再说话,站在帘子后看着那箱子抬进来适才付钱的男人屋中。雨越下越大隔绝了视线。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半轮冷月挂在夜空里,给雨后的客栈蒙上一层冷光。 因为大雨客栈里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上房这边更显得冷清,除了虫鸣和瓦上残存的雨水滴落发出的轻微声响外。一片静谧。 三个人影就在月光下的院子里穿过,如同鬼影一般上楼停在一处房门前。 一个男人贴在门边听了一刻,慢慢的将一根细铁丝穿过门缝,不多时便将门轻轻的拉开了,冲身后的人招手。 月光照着两个人影投在室内地上,一眼可以看到摆在墙角的那个大箱子,为首的男人抬脚就要迈步。却被伸手的男人拉住。 那男人冲他摆摆手,指了指地上。 为首的男人有些不解,低头看去,接着月光的反射才看到门边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 竟然还知道做警戒线机关… 两个男人神情并没有害怕反而是几分喜悦。 这说明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男人做个手势,自己先抬脚小心翼翼的迈过去。 可是才走了没两步,就见他一脚跌地上。同时噗的一声,身后再次响起一声闷响。 “娘的,竟然还有一条暗线。”趴在地上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一面小心的捂着被划出血口子的腿起身,一面回头看去。这一看不由吓得呆住了。 跟在身后的男人已经倒下了,一动不动。 “阿四。”他哑声喊道,一面急忙回身几步。 地上的男人爆瞪双目,脖子里一只弩箭羽尾轻摇,身下慢慢渗出的血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当贼也敢大声说话,真是没规矩。”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跪在尸体旁的男人惊骇的回头,看到屏风后的卧榻里走出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张弓。 “大哥,我们这次失手,认了…”男人哑声说道,“行事留一线…” 他说这话,将手中握着的刀子扔到一边,举起手。 范江林看着他似乎在犹豫。 “大哥,混口饭吃,多有得罪,我这就走…”男人喘气说道,走字没出口,人就猛地往地上一爬,屋门口陡然站出来一个人,手中的飞刀一甩飞向范江林,旋即人向一旁躲去。 范江林的箭射了出去,飞刀虽然偏了,但这时间已经足够地上的男人扑过来,将从腿上拔出的另一把刀刺破他的脖子。 噗嗤一声,扑进的男人跌了出去,手中还紧紧握着刀子,一只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似乎到临死都不可置信,咯咯两声瞪眼蹬了几下脚便不动。 “大..大哥…” 门外响起结巴声,扔飞刀的男人慢慢的站过来,身后两个人的刀子搁在他的脖子上,月光下泛着寒光。 “饶..饶命…” 范江林看着他,将手中的弓箭再次对准他。 “喊。”他说道。 “抓贼啊!”两个兵丁大声喊道。 喊声让院子里陡然变得热闹起来,很多屋子的灯亮起来,店铺的伙计拿着棍棒跑出来,嘈杂的脚步声询问声充斥。 贼而已,抓住就抓住了,不至于死… 被刀按着脖子的男人松口气,作为贼一向恨不得天天都是暗无天日,但此时此刻看到灯光与人群觉得高兴的不得了。 但他还没笑出来,就听嗡一声。屋中一只箭在月光灯光的映照下飞了过来,他连喊都没喊一声,被箭带着跌了出去,趴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抓贼啊!”范江林握着手中的箭。冲外大声的再次喊道。 天光大亮,客栈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向楼上这边看。 一个差官从尸首前抬起身,冲差役摆摆手。 两个差役便抬着蒙上白布的尸首下去了,引得楼下围观的一阵喧闹拥挤。 “他们要偷你的东西,所以都被你杀了?”差官看着屋内的问道。 屋内站着几个男人,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遇了贼,又杀了人,妇人的脸色发白,不停的拍抚怀里的孩子。 “是。不仅偷东西,被我发现了,还想杀了我。”范江林说道。 差官点点头,迈进屋子伸出手。 “哪里人?做什么的?”他问道。 范江林将一叠路引拿出来递给差官。 “茂源山人,范江林。西北军敢勇,携妻子回京探亲,这几个兵丁是帮忙护送我们的。”他一面答道。 核对了路引没有错,差官也释然了。 没杀过十个西贼是绝对当不上敢勇的,这几个贼他倒也知道,一向手脚利索,手上还有几条人命。正找机会抓住他们呢,没想到竟然倒霉的遇上这群杀人为生的家伙。 不过他们也是走了眼,几个穷当兵的有什么可偷的… 差官的视线落在屋子里的大箱子上,上好的木箱子,光着箱子的造价就不是小数目,那么其内的东西…..… “是什么?”差官问道。 范江林几步过去打开了箱子。看着其内摆放整齐的五个陶罐,差官愣了下。 “我五个兄弟战死,我送他们回家。”范江林说道。 看着差官走下来,围观的民众又是一阵热闹。 “七爷,七爷。偷了什么好东西?”有熟悉的民众好奇的问道。 差官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死人。”他说道。 这话让围观的民众更为惊讶纷纷涌上前。 差役们驱散民众护着差官向外走去,看到客栈外扔在车上的三具尸首,差官再次摇摇头。 “真他娘的…死在几个死人手里,还真是倒霉催的。”他说道,一面回头看了眼客栈。 不过这几个当兵的也真狠。 难道仅仅是几个骨灰?那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吧? 站在箱子前看了一刻,范江林将一壶酒倒在箱子前,盖上箱子盖。 “江林哥,这箱子太扎眼了…” “江林哥,你出手太大方了..” “对啊,江林哥,咱们低调一些吧。” 三个兵丁纷纷说道。 范江林笑了笑。 “低调,也免不了被人算计伤害,高调也不过如此,既然都如此,那就让自己痛快一些。”他说道,“或许再高调一些,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人就要掂量掂量犹豫犹豫。” 他说着话看了眼身后的木箱,将手里的弓箭握了握。 话音才落,门外蹬蹬脚步声,那位出去驿站打探消息的兵丁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驿站传递的急信。 “江林哥,京城给你的信。”他说道。 范江林忙伸手拆开,递给身旁的妇人。 妇人抱着孩子探身看。 “妹妹说,让咱们慢行,七月底到京,她还没准备好。”她念道。 还没准备好? 范江林看向外边,将手中的信叠起来。 那就等,等多久都等,因为妹妹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不管是自己人的期盼,还是别人该得的报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得 日食的影响已经消散了,七月里的京城生活一日既往。 清晨,散朝后的陈绍骑马经过玉带桥的时候勒住马,身旁的随从们忙来询问。 “去看看程娘子在没在?”陈绍迟疑一下说道。 一个随从应声是忙跑过去了。 陈绍站在这边看着门很快被叫开了,一个小丫头走出来,和随从说了两句话,随从便回来了。 “说程娘子不在这里。”随从说道。 不在这里?那就是还没来?莫非那个推演日食的不是她? 陈绍皱眉一刻,随从们也不敢催促,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投来好奇的视线,陈绍这才催马前行。 陈绍的马车进了家门,见一辆马车正要出门。 “父亲。”陈十八娘等女子从车中下来纷纷施礼。 “你们要出去?”陈绍问道。 “博阳郡主邀请诗会。”陈十八娘说道。 京中女儿家多有诗会为乐,这也是女子们游玩的机会。 陈十八娘一向很少参与诗会的,因为她不擅长作诗,不过这些小事陈绍也太理会,看着女儿们上车出去了。 但对于别人来说,这就不是小事了,看着陈十八娘的到来,博阳郡主家的女子们都很惊讶。 “十八娘,你该不会是听说博阳郡主家的厨娘熬的好茶汤所以才来的吧?” 一个女子笑道。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是啊,我就是心念着郡主家的好茶汤,吃过一次后便再难忘。”陈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坐上的博阳郡主,“我馋嘴吃,郡主不会笑我吧?” 博阳郡主笑着摇头。 “爱吃会吃懂吃,也是难得的。”她说道。 本来的取笑倒让她变成了恭维,笑是没法笑了,周围的人纷纷跟着恭维。 陈十八娘端坐吃茶一笑。 那边的女子们气恼又无奈。 “待会儿作诗有她好看的。”一个女子低声说道。 很快寒暄过后诗会便开始了。 “十八娘。” 果然当大家开始低头思索时。几个女子站定在陈家女儿们的几案前,其中一个带着几分得意唤道,一面看着陈十八娘面前空空几案。 “茶汤吃完,你这就无事可做了吗?” “十八娘不通诗赋。所以只待给姐妹们帮忙。”陈十八娘说道。 “帮忙?帮什么忙?十八娘,今日是郡主为陛下寿辰所办诗会,你难道就不能用心和一篇?”另一个女子哼声说道。 “用心即刻,不一定非要是诗赋。”陈十八娘说道。 “那我们就等着看十八娘你的有心了。”女子们带着嘲讽的笑说道。 陈十八娘神情依旧坦然,点头一笑。 “陈十八娘如今变的古古怪怪的。” 走开的女子们很是气愤,这种一拳打出去连个闷响都没听到很是让人郁闷。 “那就等着看,看她怎么用心。” 几人站在一旁一面写了自己的诗,一面看着陈家女儿们这边,见陈十八娘一直闲坐一旁,直到一个姐妹招呼她。陈十八娘便走过去,提笔沾墨,在纸上写起来。 大家都愣了下,真的在写吗?却见陈十八娘在这边写完,又走到另一张几案。又开始提笔写。 “哦,她是在替她的姐妹们誊写。”一个女子终于看明白了说道。 此言一出大家也恍然了。 “这就是用心?” “姐妹们作诗她抄写?” “到时候说是她们姐妹一起所做的吗?” 议论很快传开了,投向陈家姐妹这边的视线越来越多,就连其上的博阳郡主都注意到了,侍女低声告诉她是什么事,博阳郡主听了也有些微微皱眉。 这样做就有点小家子气了,就算承认自己不会作诗就是来玩的又有什么呢? 博阳郡主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显然有些失望。 很快侍女们将写完的诗都收了过去,博阳郡主还请了一些老儒翰林作为评裁,大家在厅中说笑等候。 看着拿进来的诗作,饮酒正乐的老翰林们都带着几分不在意的笑。 如今的女子们学有所成的到底是少之又少,他们受邀而来并不是为了看诗,一来是抹不开博阳郡主的面子。二来也是贪杯。 博阳郡主家自酿的酒水在京中是有名的好酒。 “来来,赌一赌,今日能有几个对上平仄的。”一个翰林说道,举着手里的酒碗,“输了的自罚三碗。” “这叫输了?这叫赢了的吧?喝三碗。倒称你这家伙的心。”其他人笑道。 虽然说笑,但吃人的酒还是要做事的,几个人分别拿过诗作开始看。 “嗯,这不不错,这个墨研的不错..” “…看,看,这个竟然没有用错典..” “….我已经发现一个对仗工整的…三碗酒估计就要属于我了…” 厅中的说笑嘲讽不断,忽的有人啊了声。 “好,好!”他拍着几案说道。 大家都看向他,等待听到暗讽。 “..真是太好了!”那人神情激动的说道,一面放下又去拿起另一张纸,再次赞叹。 真好? “念来听听。”大家说道。 那人却似乎没听到,看着手中的诗作,一面连声说好,一面用手就在几案上描绘起来。 真有那么好?看到他如此,大家都忍不住围过来。 “哎呀!这!这不是…” 厅堂里顿时响起更多的惊呼声。 前厅里也很热闹,比以往都要热闹,围坐在一起的女子们不时的发出笑,笑的时候还会看向陈家的姐妹,在这样下去,陈家姐妹都要坐不下去了,除了陈十八娘,其他几个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到底是陈相公家的女儿,闹得太难看自己这个组织者也难免没面子。 博阳郡主看向一旁的侍女。 “还没好吗?”她低声问道。 怎么今日这么久? 博阳郡主可不会认为这些翰林们真的会认真的看这些诗作。她自己也是很清楚这些女子们写诗的水平,好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大多数都是勉强算的了通顺而已。 反正她也不指望真的遴选出好诗献给皇帝祝寿,不过是有这个活动表达一下自己的孝心。 侍女起身忙去问了。不多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 博阳郡主有些惊讶。 以往这些自恃清高的翰林们可不会亲自出来宣布诗作结果的,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邀请,他们根本就不会来。 “杨大人..”她说道,“您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那位老者已经有些激动的先开口了。 “这,这四首诗是哪位娘子所作?”他问道,一面看着手里的四张纸。 这四张纸是被他小心的捧在手里,而不是以往那样随意的捏着。 能得到博阳郡主邀请的都是京城有头脸的人家,为了不借家势以及保证女子们的闺名不被人知。所有的诗作都掩去了名字,每个人的几案上都编了号,以此为分。 见老者这样激动,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便是今日诗会的头筹。 在座几个一向文才好的女子们坐正了身子。准备接受众人的恭贺。 “一十二,一十三,一十四,一十五…”所幸老者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很快念出号码。 大厅里的人有些怔怔,尤其是那几个女子,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老者只得在重复一遍。这一次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一个方向,在那边坐着陈家的几个姐妹。 “是陈家的小娘子啊。”博阳郡主问了侍女,有些惊讶的说道。 陈家的女儿们作诗一向是中规中矩,能对仗工整,但令人叫好还从来没有过,难不成这些日子在家名师教导突然进益了? “念一念听听。”有人忽的大声说道。话音里难掩几分不服。 老者哦了声,随口扫了眼念了一首。 待听他念完大厅里顿时哗然。 虽然大多数人作诗水平一般,但诗词好坏还是知道的,这一首诗最多算上工整,要说头筹绝对不可能。 “你是不是看的不是诗啊?” 在场的自有好些家世不凡人家的女儿。她们或许家教不许仗势欺人,但被人欺负咽下口气却是不能的。 便有好几个站起来对那老翰林不客气的说道。 老者看着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的点头。 “对,对对。”他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啊。” 对?知道?知道什么啊! 大家更加怔怔了。 这老家伙贪杯爱酒,不会喝多了耍酒疯呢吧? 博阳郡主忍不住轻咳一下。 “杨大人,你是说这几首诗做得好?”她问道。 老者摇头。 “不是,不是。”他连连说道。 不是? 博阳郡主想要抚额,果然是吃醉了胡说呢。 “这诗啊,我没看,可是,这字!”老者接着说道,一面双手捧着纸,神情激动,“这字!” 字? 在场的人再次愣住了。 “这字秉笔圆正,气力纵横轻重,四方停匀,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疏密敬正,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可谓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庄严现妙相,,笔底有金刚!” 老者激动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这一串话只说的众人双耳嗡嗡,神情怔怔。 “翰林就是翰林,说话文采飞扬舌灿莲花…”有人喃喃说道。 不过,这话说的到底是什么啥? “这字,是哪位娘子所写?”老者不理会众人的怔怔,迈步上前激动的问道。 “小女不才,多谢大人赞赏。” 一个女声说道。 众人怔怔的看过去,见陈十八娘缓步站出来,施礼微微一笑。 “哎呀,小娘子,可不敢当。”老者忙还礼说道,“小娘子这可不是不才,单凭这一手好书。可以入翰林!” 可以入翰林… 在座的虽然是女子们,但对于以书入翰林这个典故都还是知道的,毕竟这是京中有名的韵事。 当年太祖时,有阳州人钟公权佛寺中留书。太祖见后思之不已,命人召之拜翰林侍书,后迁右拾阂、司封员外郎,可谓官途顺遂,羡煞一干进士秀才。【注1】 当然也因此招致了不少批驳。 虽然后来皇帝再没干过这种荒唐事,以书入翰林的事虽然不会再有,但这种评价书好的标准却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在博阳郡主的女子诗会上,有人竟然得到了这种评价,满场皆惊。 “果然如此好?”博阳郡主代表大家问出疑问。伸出手,“快给我看看。” 老者并没有将手中的纸递给郡主,而是就手拿着展给她看。 这足以表明他对这几张字的不舍。 博阳郡主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认真看去。 其他人则死死的盯住博阳郡主。包括陈家的几个姐妹在内,神情都有些紧张。 博阳郡主就是一个善书的人,曾入能品,这老者可能是喝多了说胡话,博阳郡主可是清醒的。 真的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一定的。 在安静的厅堂里,陈十八娘神情轻松自然。 她练了两年多。没日没夜,放弃了无数游玩嬉乐,秃了无数笔,废了无数的纸,染黑了家中的洗笔池,为了就是今日。 今日在博阳郡主的诗会上。在特意为皇帝陛下庆寿办的诗会上,一鸣惊人。 博阳郡主似乎看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在大家的期盼中她终于抬起头。 “陈小娘子。”她看着陈十八娘叹口气说道,“我真有些后悔请你来了。” 后悔? “如果我将你的字进献。陛下看到的话,肯定要说我不如你了,你必将蔽吾名。”博阳郡主说道,微微一笑。 必将蔽吾名。 这句话虽然不如杨翰林那句入翰林流传的广,但在座也有一多半是知道的。 这话不是博阳郡主后悔了,而是如同那杨大人一样在夸奖陈十八娘,而且比杨大人夸的还要厉害。 因为这句话是当年卫夫人看到王羲之的书迹后,对太常王策流泪说的话。 王羲之啊…. “陈素多谢郡主赞誉。”陈十八娘屈身施礼,“陈素不敢当。” 待她再起身,厅中投来的视线再没了一丝嘲讽,取而代之的是艳羡。 有了博阳郡主这一句话,陈十八娘就要名满京城了,而且她的书还会被呈现到皇帝面前,可想而知会有怎么样的荣耀。 真是没想到,陈十八娘什么时候写这么好的一手字了,从来没听过,简直平地一声雷。 “陈娘子。”老者手里依旧拿着那几张纸,根本就不舍给博阳郡主,一面前行几步,“娘子师从何人?不知与且停寺题壁五字以及太平局匾额有何渊源?” 博阳郡主闻言也恍然,怪不得看的时候觉得熟悉呢。 两年多了,且停寺的字虽然已经不似最初那样被人时常提起,但还是成为京中一个景点,外地来的学子以及喜好书法的人都会被介绍去看一看。 博阳郡主虽然不会去看了,但书房里也收藏着一副临摹卷轴,虽然也试着模仿这种字体,但看起来很简单的字写起来却并不容易,始终不得其方。 再看此时杨翰林手里拿着的字,果然与那五字有相似。 “那大人觉得,我的字可得且亭寺五字的精妙?”陈十八娘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杨翰林便又再去看手中的字,博阳郡主也坐不住了,伸手催杨翰林。 “杨大人,给我一张看看。”她说道。 杨翰林似乎有些不舍得。 “杨大人你别忘了这是我家的诗会。”博阳郡主笑道。 对啊,到时候要把这字带走归自己所有还得请这个主人说好话呢。 杨翰林立刻笑着将一张纸递过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张。 看着这二人有些可笑的举动,大厅里的人没有一个想笑的,反而越发的艳羡,很多人开始往陈十八娘这边站过来。 “十八娘,你竟然写这么好的字。” “十八娘,怎么不早些让我们看看。” 大家七嘴八舌笑着说道,陈十八娘却没顾上和她们说笑,而是有些紧张看着杨大人和博阳郡主。 两个人低头看了一刻。 “我觉得比那五字好。”杨大人先说道。 博阳郡主也点点头。 “更为精妙,更为老成。”她含笑说道。 比那个好! 比她的好! 比她的好! 陈十八娘脸上笑容绽开,垂在身侧握紧的手也松开了。 做到了,努力就可以,努力就可以的,并非是什么天分所定。 “这么说,陈娘子与那五字有渊源了?”杨大人忙问道。 陈十八娘微微垂目。 “是。”她说道。 “那不知其师何人?”这一次杨大人和博阳郡主齐声问道。 五字的主人终于要揭开了吗? 陈十八娘抬起头。 “便是这五字为师。”她说道,“我临摹而成。” ***************************** 注1:取材自唐柳公权故事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多虑 伴着博阳郡主诗会的结束,陈家十八娘好书的消息顿时传开了。 反而陈家的人倒是听别人来说才知道的。 陈绍看着递来的纸上的字,身为严父的他也忍不住赞叹。 “原来这两年你精于勤练的是这个。”他说道。 面前跪坐的姐妹们都嘻嘻的笑起来。 “是啊是啊,以前我们还笑十八娘在屋子里参禅呢。” “父亲你不知道,那些人以前总是嘲笑十八娘,笑她的诗做的不好,我们早就憋着一口气呢…” “对啊,诗做的不好又怎么样?她们诗做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哪像十八娘能得入翰林的评价…” “是啊父亲你没看到当时她们的神情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陈绍面色沉下来。 “你这样做沽名钓誉,失了君子之道。”他说道。 沽名钓誉!这话真重。 屋子里嬉笑的姐妹们顿时安静下来,神情不安。 陈十八娘低头施礼应声是。 “父亲,不是十八娘故意这样的,别的时候就是去写也没意思啊,只有博阳郡主书有成嘛,所以我们才商量好要一起去的。” “对啊父亲,我们可没想什么沽名钓誉,不过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姐妹们忍不住说道。 陈绍嗯了声,皱眉。 “不可花言巧语。”他说道,“做的不妥就是不妥。” 姐妹们应声是不敢再说了。 陈绍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想到适才询问陈十八娘婢女说的那些话,写秃了的笔,无数的纸,染黑的洗笔池,再想到十八娘这两年几乎从不出门游玩,就连逢年过节也没有懈怠,夜里的灯总是最晚才熄灭。比家里的儿郎们读书还要用功,他的面色渐渐缓和。 少年人,憋着一口气一鸣惊人,到底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如果没有这些诱惑,那些艰苦的反复的枯燥的练习大约也难以坚持下来。 有利有弊吧。 “你习字是为了让别人震惊的吗?”陈绍说道。 陈十八娘摇摇头。 “当然不是,我习字是因为爱好。”她说道,“因为爱好所以想要做好,并非是为了他人,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本心。” 陈绍点点头神情再次缓了缓。 “日后不可懈怠。”他说道。 父亲不再生气了,屋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还有,博阳郡主要把你的字在陛下生辰时献上去,你要重新再写一幅字。不用写诗,抄写经文便可。”陈绍又说道, 此言一出其他姐妹们又都笑了。 “父亲,你这是嫌弃我们做的诗不好了?” “这还用我嫌弃,你们自己不知道?” “父亲。你太偏心了!” “我们也该要后悔了,原先我们才是家里学问好的,如今要被十八娘蔽名了!” 听着这里的说笑,从外走进来的陈夫人也不由笑起来。 很少见丈夫和女儿们如此轻松相处。 陈夫人进来,看了陈十八娘的字少不得一通赞叹,女儿们便起身告退。 “你上次说程娘子可能进京了?怎么不见她来拜见?要不找个人去看看?” 退出门外的陈十八娘站住脚,有些惊讶的回头看。 “没有。我前几日从那边过问了,说没在。”陈绍说道。 “没来啊,这一年多也没个音信,时间久了,都要忘了她什么样子了。”陈夫人感叹道。 “十八娘。” 有姐妹唤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忙应声是,含笑跟上来。屋子里父母的谈话便再听不到了。 “她也没有送书信来吗?”陈绍又问道。 陈夫人摇头。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你还记得当初那几个在她店里抓到的逃兵吗?”陈绍说道。 陈夫人点点头。 当然记得,虽然是几个毫不起眼的逃兵,但最终却关系了西北军政人事任免,而且还打乱了丈夫的安排,让陈绍郁闷了好长时间。 “他们中五个战死了。”陈绍说道。 陈夫人大吃一惊。 “那。那程娘子她一定不好受吧。”她感叹说道。 想当初为了救这五人那娘子可是煞费苦心,可见必然是很在意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来征战几人回,可怜无定河边骨,又是春闺梦里人,送他们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 但旋即陈夫人就察觉到不对了。 西北战事频繁,死伤更是无数,虽然很是令人悲伤,但对于朝廷来说真的是小事而已,最多知道个伤亡数字罢了,不是高级将官连名字都没人知道,怎么这几个小兵的事会报给陈绍听。 “好像他们死后有些纠纷。”陈绍说道,“因为功赏的问题。” 将官争功推责的事并不稀奇,但兵丁死后争功的事还真是头一次。 “那她会来找你说说这件事吗?”陈夫人问道。 “我不知道。”陈绍摇头说道。 本来这件事他都不该知道的,这种小事根本就不会有人上报的,不过周凤翔大约是因为记得他提过这几个逃兵,所以将这件事给他以私信的途径说了下。 但为这几个死了的小兵去争功,他这个参政还真是做不出来,真要他来说的话,那就不是单单几个小兵的功赏问题了。 更况且,这是一场大胜仗,是皇帝也是自己渴望许久的也很高兴看到的大胜仗。 这时候跳出来说一些可能将这件高兴的事变成不高兴事,真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做的事,干系太大。 如果程娘子真的来找他,只怕自己的回答又不能让她满意了。 想来也有些奇怪,自从救了自己的父亲,给了她付了报酬之后,其他的事他们似乎总是处于对立。 “老爷,你多虑了吧。”陈夫人柔声说道,看着丈夫皱起的眉头。“这种事是没办法的事,平心而论战死的人都是有功的,但怎么可能人人都封赏,伤心都伤心。难过也是难过,但我想程娘子不会这样不明事理的。” 陈绍摇摇头。 “谁知道,这个程娘子让人总有些心惊胆颤。”他说道。 陈夫人笑了。 “就说是你多虑了,她到底是一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她说道。 看陈绍要说话,她便忙又接着说。 “我知道,你又要说逃兵的事,逃兵的事也不过是凑巧了,为了救人四处求人,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谁想到张江州会把事情闹大。” 何止逃兵的事,杀人放火的事她可也没少干… 陈绍摇头,不管怎么说,他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 这一次,那娘子真的不会闹出什么事吗? 而与此同时。周老爷也正在审问周六郎。 “她到底跟你说要怎么做了没?”他急切的问道,“怎么人又走了?” “没有。”周六郎闷闷说道。 “怎么能没有呢?”周老爷来回踱步神情几分忧急,“这要是什么都不做,你在西北为她做的那些事不是白做了?” “父亲,我做的那些事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也不是为了谁。”周六郎瞪眼说道。 “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她。反正你是得罪人了。”周老爷亦是瞪眼说道,“既然得罪了人,就要斩草除根,不是别人除了你的根,就是你要除了别人的根,哪能什么都不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斩草除根么? 周六郎吐口气。 对那个女人来说当然是要除了别人的根。 “她到底让你帮忙做什么?”周老爷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追问道。 “什么都没有。我都没见她…自从那天之后就没见她。”周六郎也闷闷的继续答道。 “你妹妹让秦家的那小子帮忙买墓地,怎么你反而什么事都没有?”周老爷瞪眼问道。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 周六郎再忍不住跳起来。 “还有你妹妹到底去哪里了?”周老爷又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甩手走开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外人,秦家那小瘸子是她亲哥哥呢。” 周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周六郎脚步更加加快。 这个讨厌的臭女人! 他才不管她做什么呢!也不管她去了哪里!更不会去找秦十三问! 雨是清晨开始下的,到午时的时候已经转急,在青石板路上浇出一片水花,位于京城十里的一个小镇里街上只有一人急急而行,停在一处有些简陋的店铺前。 “老板老板打酒。”那人迈进店内,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大声喊道。 从后边走出一个干瘦的男人冲他摆手。 “没了没了,到别处去吧。”他说道。 来人很是惊讶。 “路老四,你这个酒坊开不下去要转手了吗?还没找到下家,就不酿酒了吗?”他问道。 路老四呸了声。 “好好的咒我作甚,我们家的酒卖的好着呢。”他说道,“不是没有酿酒,是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 “你这酒坊的酒还能卖完?”来人更是惊讶。 此处临近京城,京城之中好酒众多,像路老四这样的小酒坊,质量上不能跟那些正店的好酒相比,价格上也比官家的酒坊便宜不了多少,毕竟买扑钱也不少,因此生意并不是很好,都是卖给附近的穷乡亲们,很多时候都是半卖半送,从去年就已经说要关门了。 “不止现有的卖完了,接下来十天的也都卖。”路老四哼了声说道。 来人看着他如同看疯子,想发财想疯了吧。 “早说过了我家的酒不掺水,味道纯正,你们这些家伙不识货,如今想要吃,也吃不到了。”路老四看着走出去的人忍不住接着得意说道。 来人很快走入雨中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另有人从一旁走进来,这是两个披着油布雨衣,带着斗笠的男人。 “老板,酒准备好了吧?”他们问道。 见到这两人路老四脸上的笑如同绽开的菊花。 “好了好了。”他说道,一面点头哈腰,侧耳听外边,除了刷刷的雨声,还有马车的声音停在门边,他立刻上前,“娘子,您请。” 他低着头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裙角从眼前缓步而过,待其他人也拥簇而去,路老四才敢抬起头,看着手中撑起一把油布伞走向后院的女子摇曳背影。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嗜酒,竟然要包下这个酒坊以及所有的酒为乐。 *********************************** 推荐:沐水游《大香师》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已经三十七万,可以宰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趁机 “你是说中书卢检正问了上一次西北战事?” 官厅里,高凌波放下手里的茶碗问道。 面前垂手弓腰的青袍官员点点头。 “是他问,还是陈绍问?”高凌波哼了声说道。 “听说周凤翔一直跟陈大参有私信往来。”青袍官员低声说道。 已经两年了,西北经略使的位置还是没有落定,随着高凌波的地位越来越高,在朝中的分量越来越大,相信用不了多久,姜文元就能拿到这个位置名正言顺了。 落定了经略使,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监察使周凤祥就可以滚回来了,所以陈绍这是急了吧,两年了也没抓住个有点分量的把柄。 “所以他们想在这次战事上做手脚?”高凌波说道,带着几分不屑,“没这么傻吧?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嘛。” “陈大参和周监察私信说什么下官还不知道。”青袍官员说道,“但卢检正问事下官知道。” “他问的什么?”高凌波说道。 “他好似问上一次战事有没有冒名领功赏罚不明。”青袍官员说道。 ………………………………………. 卢检正走进宫殿的时候悄悄的抬头看了眼,见御床上的皇帝面色沉沉,再看四周的官员有面带笑意的也有面无表情的,便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听闻西北军中对朕此次赏罚颇有怨怼?”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 卢检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陈绍。 陈绍面无表情。 “姜文元等人拒收了封赏,说龙谷之捷,在于精兵悍将,他们不过是从军之将,并无尺寸之功,所以不敢受封赏,唯恐他人不服。”皇帝接着说道,视线冷冷的看着下面躬身而立的卢检正。“卢思安,你觉得,谁人不服?” 卢检正脸上的汗水冒出来,他很不想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 “陛下,没人不服,大军得胜,将官指挥得当,当得起封赏。”他说道。 “那就是你不服了?”皇帝淡淡问道。 卢检正立刻躬身。 “臣不敢,臣没有。”他慌忙说道。 “陛下。”陈绍忽的开口说话了,“姜文元无视皇命,行径轻佻,沽名钓誉当罚。” 如果是普通臣子做出这种打朝廷脸面的事,自然少不得被皇帝训斥。让他们求仁得仁。 但这一次是姜文元等人,是皇帝刚刚为了胜利大贺过的,昭告天下的一战,击溃西贼王师,功劳实在是太喜人了。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尤其是说话的是陈绍。谁不知道卢检正是他陈绍举荐的,这件事说是卢检正私下查问,其实大家心里都猜测是陈绍授意的,只不过没证据罢了。 不过这种场合,陈绍出来说话无疑是自辩,但不出来说话,也少不得时候被扣上一个薄情寡义明哲保身的帽子。 总之这一次够他在皇帝心里跌几个位次了。 高凌波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陈绍这种刚直不阿的态度。 “陛下 ,朝廷岂有有功不赏的道理。”看到陈绍还要说话,卢检正咬牙抢先说道,“臣行有不当,愿亲自往西北去为姜大人等人送赏。” 这是自请外放了! 皇帝的嘴边一丝冷笑。 看到没,这种才是沽名钓誉。他要求名,就给他这个名,就让他求仁得仁,当真以为朝廷会舍不得他么? “朕还真是没听到有人不服,那你就代朕去听听。到底是谁在不服,有多少人不服。”皇帝淡淡说道。 看着朝臣们退了出去,皇帝有些疲惫的靠在御床上。 站在下边的大皇子立刻上前。 “父皇,还是回宫歇息吧。”他关切说道。 皇帝没有起身,而是伸手按了按额头。 “今日的事你怎么看?”他问道。 “怨望。”大皇子立刻答道,“他们有怨望,这种官员不可用,姜大人功劳可见,而这些坐与京中的官员却视而不见其劳,只见其得,生而怨望当罚,如果不罚,日后外军之中做事必将受困。” 皇帝点点头,大皇子忍不住带着几分得意,却见皇帝又看向另一边。 “玮郎,你说呢?”他问道。 晋安郡王躬身施礼。 “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他说道,“卢思安查的蹊跷,姜文元拒收封赏拒的蹊跷,而陈相公话说的也蹊跷。” “所以这件事根本不在怨望。”皇帝说道,一面伸手按着额头,摇头无奈一笑,“看到没,不管什么事,好事坏事,高兴的事败兴的事,朕的这些参政大臣们总能找到机会互相攻击,芝麻大的事也能勾心斗角,永远是异论相搅,难得清静。” “陛下宽心,制衡之道难免,只要他们有功于国,倒也可以不问其心。”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点点头看着他笑了,一面起身。 “好了,都累了,回宫吧。”他说道。 晋安郡王施礼应声是。 看着皇帝仪仗离开,大皇子抬起身面上几分愤愤。 “殿下,你要去太后哪里吗?”晋安郡王问道,“不如一起。” 大皇子冷哼一声,理都没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晋安郡王不以为怪,微微一笑慢慢的迈步而行。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他慢慢说道。 大皇子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而在另一边,卢检正正对着陈绍施礼。 “大人,都是下官累害大人了。”他声音有些哽咽,“下人愧对大人的举荐,不仅没帮到忙,反而害的大人被人陷害…” “思安,你说你也是,你,你怎么去问这个了?”旁边的人忍不住怨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这也怪我,不该跟他私下提起周监察的事。”陈绍说道。 卢检正神情更难过了。 “大人,是小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害的大人如此。”他哽咽说道。 “行事还是不够小心谨慎啊。这官厅里不知道安插了高凌波多少眼线。”有人感叹道。 陈绍点点头。 “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他说道,“出去避避也好。”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卢检正躬身施礼神情沮丧。 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高凌波竟然抢先烧了一把火,烧的皇帝震怒,他陈绍等人简直是遭了无妄之灾,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骂的骂贬的贬。 这件事可怎么好?如果那个娘子此时再来找自己,自己只怕连稍微推托的话都不能说了,只能直接的劝阻了。 就如同上一次逃兵事件那样。 陈绍苦笑一下。 或许那娘子根本就不会过来找自己。 不管怎样。最好的就是能如夫人所说的那样,是自己多虑了,那娘子并不会真的上京来,也不会为了这几个兵丁的事争功。 毕竟,不管有没有高凌波的出手。这件事说起来都是太可笑了。 如果那几个兵丁还活着,倒也值得论一论,死了还争什么,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又是这么难的事,人生在世要做的可做的事多得很,没有必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不过我定然会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了你我。”他慢慢说道。“不过是一局而已,棋盘尚在,输赢未定。” …………………………………. “虽然如此,结果如何也到底未定,娘子不用多虑。” 几日后,秦十三郎也说出这句话。手中端着一碗茶,坐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鼻息间还有*的臭味盘旋,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神情淡然。 “你说皇帝说没听到有人不服,所以要人去听听。到底是谁在不服,有多少人不服,”程娇娘问道。 “是啊,真是可惜了,我原本想着让我父亲找机会说说此事,没想到到底被他们提早一步,闹成这样,暂时这件事不能提了。”秦十三郎说道,“娘子莫急,咱们再想办法。” 程娇娘摇头一笑。 “我本来就不急。”她说道。 秦十三郎放下手里的茶碗,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以这小娘子的习性,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胸有成竹。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个破旧的散发着腐臭味的城外小酒坊,难道是真的心血来潮搬来这里住的吗? 听婢女半芹说的时候他还以自己听错了呢。 “对,朝堂的事与你我无关,放在一边。”他又看向程娇娘,“娘子,那么你的事你到底有何盘算?可能与我说?” 程娇娘闻言笑了。 “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不可对人言。”她说道,“就是迎我哥哥们英灵归来得以安葬。” “那墓地已经选好,不知道娘子可准备好了?”秦十三郎追问道。 “就要准备好了。”程娇娘慢慢说道。 秦十三郎盯了她一刻,摇头笑了。 “好,那我就等着看你准备的什么。”他说道。 他等着看。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注1】 他等着看看。 两年了在这个她曾经留下痕迹却又几乎消失的京城,在这个她曾经声名大作却又不为人知的京城,看看这小娘子到底又将掀起什么风浪,到底又让多少人惊讶说谈,又到底让多少人命运瞬变,又会让多少人咬牙暗念一声江州傻儿。 ***************************** 注1:《太公六韬.发启》战国末期道家兵书,作者不详,托名周文王师姜望。 ps:明天和后天,大家一定要攒着一起看~感觉应该会很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耳闻 “高凌波好狠!”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卢思安依旧恨恨不已,尤其是到了七月末八月初他出京赴任的日子。 怪不得他要如此愤恨,因为原以为自认罚去西北已经算是够可以了,没想到高凌波几番进言,最后竟然让他去南州路了。 说的还理所当然,姜文元是南州路起家,在那边剿灭过南人蛮夷,为了让卢思安好好的了解一个将官如何辛苦得功,所以要他从其最初察起。 话说得好听,但谁都明白这是摆明了要卢思安的命,南州那种地方,瘴疠遍地,去了十个九个丧命,还有一个病疾缠身苟延余生。 这是杀鸡给猴看,好让别人都看看,跟他高凌波作对是什么下场! 京官外放都不情不愿,在京中能拖久一点就久一点,卢思安也是这般,更况且他要去的地方可谓必死之地,家人都已经恨不得要提前给他办丧事了,但吏部却催促他出京赴任,几乎是立逼着。 “这是送赴任?这是押解!”卢思安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又是愤恨又是悲哀说道。 此时坐在德胜楼上好的包房里,陪酒送行的人心里都是如此心情。 闷酒喝的人易醉,在座的好些人都带着了醉意。 “…什么不察之过,污蔑将官之罪,一个武将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人放下酒杯,醉醺醺的说道,“有功,有功怎么了?当年王文成有大功,不也是说杀就杀了,连个敷衍的理由都懒的想…什么时候卢大人这般的文官,连武将说都不能说了?真是颠倒了乾坤阴阳!” “那又怎么样?这件事跟那些武将无关,是因为高凌波!”另有人愤愤说道。 这句话让在场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是啊,都是因为高凌波,而且高凌波也做到了。这真是让人灰心丧气的事。 “今日是给思安兄送行,别再提那厌物了!”有人打起精神说道。 “对,这是我给卢兄你的好东西。”有人说道,一面拿出一个小瓷罐。 在座的都有些好奇纷纷问是什么。 “这是我从童内翰家好容易才得来的丸药。”那人有些得意的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的人皆惊喜。 自从三年前童内翰死而复生之后就成了奇闻。尤其是他白发变黑,面容光泽,犹如返老还童,这绝不是他一直服用金石的缘故,而是从那位神医那里得到的一味药。 神医自此后悄无声息,但却有一个药铺曾有这位神医坐镇过,据说童家的还有另外彭家都曾从药铺里买到过这种药。 只是这种药太稀少了,其他人谁都没抢到,尤其是这两年药也断了,藏在童家和彭家的这种药就成了千金不换的珍品。 没想到这人竟然搞到一瓶。虽然只是一小瓶,那也够众人惊喜不已。 “童内翰当初服用金石,就是因为年轻时在南州伤了身子,如今金石不用吃了,吃着这药丸健步如飞。新生的女儿比孙女还要小几岁….”那人说道,一面将瓷瓶递过来去,“卢兄,你带着这个,到了南州定然能护身养气。” 这个倒真是不错。 虽然鬼神之说不可信,但这世间的确有些秘技神奇。 卢思安终于露出一丝笑,伸手接过道谢。 “说道驱瘴疠寒气。我本来在神仙居定了过路神仙,只是没想到今日神仙居竟然歇业。”另有一人想到什么说道,带着满满的遗憾,“过路神仙,离了京城可就吃不到了。” “也容易自己做嘛。”有人笑道。 “那就不是过路神仙,那是乐得自在。”先前的人忙摇头整容说道。 “神仙居为什么歇业?连过年他们都不歇业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好像伙计说要接他们东家。”那人说道。“接东家也犯不着歇业啊,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瞅话题转到酒楼上去了,有人忙咳了声。 “他人的事莫要操心,我们今日是给卢兄送行。”他说道。 “对,对。事已至此,我们要向前看,相信陈大人一定会有办法保你的,说不定不等走到南州,调令就重新颁发了。”有人也忙符合转回话题笑道。 卢思安露出牵强的笑,和大家一一饮酒。 是啊,还能怎么样?只能寄希望与陈绍尽快占上风把他捞回来,可是俗话说人走茶凉,京中这么多人,到时候还有人记得他不…. 卢思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口菜送入口中,却散不去满口的苦涩。 席间正劝酒热闹,忽地听的大街上一片骚动,伴着人声喧哗,大家不由对视一眼,便有一个窗边最近的人起身推开了窗户。 喧闹声顿时更响亮的涌进来。 “街上好多人。”那人说道。 “街上本来都很多人。”在座的人笑道。 “不,不,好像有什么事,有人分开了路,还摆放什么…”那人接着说道。 京中人的好奇心从来不分地位尊卑老幼,在座的好些人也都忍不住走过来向外看去,果然见下边街上站满了人,并且人越来越多,旁边的窗户也接二连三有人探出头看热闹,走廊里也响起脚步声。 “摆得是酒坛还有碗。”有人说道,看着街道上。 “为什么在街上摆酒坛子?是哪家酒楼要招揽生意做出的噱头吗?”也有见多识广的人猜测道。 “你们看,不止摆了一个,整条街上隔不远就有一个。”有人伸手指着下边说道。 众人抬眼看去,果然见整条街上每隔一段便有一堆人济济。 在座的人基本上都站起来去窗边看热闹了,独有卢思安依旧坐着慢慢饮酒。 这就是京城,富丽繁华,新鲜事层出不穷,只可惜自己就要有一段看不到这个了,也许一辈子也看不到了,在这一片热闹繁华中,卢思安心内凄凉如寒冬。 他饮完酒站起身来。看着还聚在窗边对着下边指指点点的同伴们,没有打招呼拉开门走出去了。 走廊里也不安静,不少人蹬蹬的来回跑。 “到底是什么事?” “你们问清了吗?” 都是各家的伴当小厮被打发去问热闹的。 在这里里外外的热闹里卢思安迈步而行。 街上发出询问的人越来越多。 “是酒,是酒。”被缠问的无奈的摆放酒坛的男人答道。 这回答立刻引来更多的询问。 “是什么酒?” “是要卖的吗?” “不是卖的。是送的。”男人答道。 竟然有便宜沾!这种好事立刻让四周更加热闹起来,同样的问答在别的地方也在发生这,瞬时让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不要挤,不要挤!不是现在送,等人家东家来了才要送的。” 东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东家? 人群里要穿行而过的卢思安不由停下脚,忽地冒出适才听同伴说的一句话。 “神仙居为什么歇业?连过年他们都不歇业呢?” “好像伙计说要接他们东家。” 莫非这男人说的就是神仙居的东家? 果然是卖酒做噱头的。 卢思安摇头抬脚迈步,还没走两步,听的身后喧哗更甚。 “…..东家是死了的?” 死了的东家? 卢思安站住脚,回头看去,见那站在路边被人群围着的男人点点头。 “是啊。人家东家不在了,这是要接他们灵柩安葬。”他说道,“我们就是被雇佣来的散酒的。” 安葬! 这是要送灵? “是送灵,从正西门入城,一直到正东门出。摆了一路呢。”男人接着说道。 那可是穿过了整个京城! 卢思安不由踮脚看去,单单这一条街上类似这样的男人就有十个,从西门到东门至少要穿过十几个这样的街道,那得雇佣了多少人,摆了多少酒啊! “你们这酒是什么酒?便宜的吧?” 什么东家怎么死的,这并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便有人问最关心的问题。 不过免费送的。能是什么好酒。 “这是人家自己酿制的,独一无二,不外卖,据说是世上最烈的酒。”男人答道。 这话引的众人再次热闹,纷纷指责这男人说的不对。 “最烈的酒明明是德胜楼的云裳..” “…什么呀,是秋水台的枣红酿…” 男人面对争论一脸无辜。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是这样说的,待会儿大家尝尝不就知道了。”他说道。 这话搅的现场更加热闹,更多的人涌过来。 这酒价值几何卢思安不在意,单单看雇佣的这些人就可以知道价值不菲了。 这些看起来普通却明显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说会道的男人们,哪一个的工钱也不会少。 如今京中有些人家行事越来越铺张。不仅婚事大办,连丧事也要大办。 可是这就是京城,这样的繁华富丽堂皇。 再也跟他无关了。 卢思安转过头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自己将来死的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凄凉。 “这东家到底是什么人啊?”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询问。 什么人?有官身的人肯定不敢这样,只有那些什么都没有只有钱的人! “说是西北当兵的,战死的。” “五个人呢,一起都死了,很壮烈。” 当兵的!战死的! 哪个有钱人会去当兵?哪个有钱人还会去送死? 怎么可能! 西北,五个,战死,家在京城… 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卢思安猛地站住脚回过头,神情惊愕。 难道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目睹 一大早的时候位于城外的太平居前就已经站了不少人,虽然有人提前定位置的时候得知了今日歇业,但也还有很多人是临时随兴过来的,因此当听到歇业时难免扫兴。 “你们人都闲着,有什么事不开门啊!” 这样的质问不时的响起。 “我们有事。”门前站着的店伙计说道,神情有些哀戚,“我们东家过世了,今日是他们灵柩回乡的时候,我们都要相接。” 他的话才说完,从后院里走出不少人,虽然没有披麻戴孝,但手里都举着的丧牌灵旗白幡。 看到他们出来,这店伙计也不再和众人说话,跑过去站到队伍里。 果然是有丧事啊。 众人们无奈只得要散去了。 “诸位对不住了。”掌柜的躬身说道,连连歉意,一面指着路边正摆上的几个酒坛子,并一摞碗,“待会儿要散酒与大家吃,如果无事的话可以吃一碗。” 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数都不在乎这一碗免费的酒,更况且散的酒又能有什么好的。 便有人笑着摇头离开了,但也不是都走了,有些闲人无事的,也有些真的贪杯的留下了,站在路边好奇的看着这些人。 “你们东家不是陈相公吗?” “你们东家怎么过世了?” “你适才说他们,难道你们有好几个东家?还一起过世了?” 大家纷纷询问。 “我们东家为西北军中敢勇,五月时一场攻守战中与城同存同亡,五个东家战死。”掌柜的说道。 五月那场战事京城民众还是知道的,毕竟那是一场大战,报喜讯的兵丁喊遍了全城,城中钟鼓楼庙宇等处还唱了三天的大戏。 原来是在那次战中亡故的。 真没想到太平居的东家竟然还会去西北阵前,还竟然阵亡了,这可真是除了用一腔热血报国好男儿外没有别的解释。 大家纷纷感叹,有了这个由头。站在路边等候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毕竟这是个谈资。 大家一面低声议论着一面好奇的向大路上张望。 ……………………………….. “范爷。” 一个男人上前施礼。 “都好了。” 范江林看向前方,五辆车,五具棺木整齐摆放其上。拉车的马也带上了白布。 他又转过头,看着妻子也换了孝衣,而怀里的婴童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套重孝,只不过孩童不知悲喜,此时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 范江林伸手抱过孩童。 孩童咿呀呀的伸手摸他的脸。 这些日子婴童跟他们同吃同睡,已经熟络了,在婴童的心里,这就是他的父母,而他真正的父母就算长大了有人告诉他。他也永远不会有半点印象了,唯一能记着的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范江林红着眼贴近孩子的脸。 胡渣轻轻蹭在孩子的脸上,对孩子来说这是一种逗弄,他咯咯的笑了。 棺木,白幡。麻衣孝布,孩童的笑,这场景带着诡异的美感。 范江林深吸一口气,将孩子抱好,一手接过灵幡。 “弟兄们,我们回家喽。”他扬起声音拉长声调喊道。 伴着他这一声喊,跟随在四周的随从们将篮子里的纸钱杨起来。飘飘洒洒飞扬如雪。 …………………………… “来了,来了。” 太平居前的人并没有等太久,就听见有人喊道。 而同时有一匹马儿奔来。 “英灵归来,英灵归来。”马上的人高声喊道疾驰报过。 伴着这声喊,其后的车马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东家。” 掌柜的一声哀嚎俯身跪地呜咽。 身后的伙计跟着跪下齐声俯身在地呜咽,另有一众人开始扬散纸钱。 “东家。一路走好。” 他们齐声拉长声调高喊。 原本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下来,在这漫天飞扬的纸钱中神情变得肃穆,尤其是送葬的队伍走近了,看到其前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孩童,虽然没人介绍。大家看装束也知道这是那车上五个死者中一个的遗孤。 范江林对路边拜祭的人视而不见,只是骑在马上抱着孩童目视前方,肩上扛着灵幡迎风飘扬,怀里的孩童张着手对着灵幡咿呀呀的喊叫。 “真是太可怜了。”围观的路人忍不住感叹道,那些妇人们则忍不住拭泪。 “这么有钱有业的,去当什么兵啊。” “是兵吗?不是将官吗?” “什么将官啊,是兵,战死了都白死了,听说连封赏都没有。” “天啊,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吧?” “怎么战死的?快说说。”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看着行进的队伍指指点点。 而行走在队伍里的几个兵丁也难掩惊讶。 他们早知道这茂源山的七人是京城一个店铺的东家,逢年过节送礼品堆满了营房,更别提每半年一次的红利,据有人亲眼见一次就有几万贯。 几万贯啊,对于西北来说,多少将官的身家都没有达到如此。 但很多人还是将信将疑,毕竟有了这些身家,谁还会在阵前拼命,放着金银富贵翁不做,去做着不知什么时候丢命的生计。 或许他们只是凑巧在京城发了什么横财吧。 此时此刻看到这些迎接的人,以及那嘶声裂肺的东家的哀嚎,几个兵丁才算是彻底的信了。 那个食肆就是吧。 看起来很不错呢,果然是有产业的。 几个兵丁心里五味陈杂,又是可惜又是难过又是说不上来的羡慕。 这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过去了,那些跪在路边哭丧的人群站起来,自动的排序跟在车后,白幡又增加了很多,飞扬的纸钱也稠密了更多。 送葬的队伍离开了,路边的人也要散去。 “来,来。诸位,请收下谢礼酒。”太平居留下的五个人说道,一面开始给诸人发碗。 有人接了有人迟疑没接。 “这是人家大东家自酿的酒,并不对外售卖。世间独一无二,据说是第一烈酒。”有人说道,一面抱起酒坛,说到这里停了下,“所以酒量不好的还是浅尝一下就可以了。” 这话让四周要散开的人顿时又聚拢过来。 “瞎说什么呢?” “我们可没瞎说,人家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被雇佣来散酒的。”那人笑道,一面伸手推开酒坛盖子。 “好香!” “闻起来不错,给我尝尝!” “只有这两坛。饮完就没了,这是不外售的,是大东家特意为死难的东家们酿制的。” 酒水哗哗的被逐一倒入大碗中,很多手伸过来端走。 大多数人都一仰头大口喝了。 顿时响起一片嗷叫。 “好烈!” 伴着嚎叫,有人噗通栽倒在地上。 “有人醉倒了!” “天啊不会吧。一碗酒就倒了!是不是不会喝酒啊!” …………………………………. “来了,来了” 城门口聚集的民众忽的有人大声喊道,这声音让等候多时的人群骚动起来。 守城的兵丁们也顿时紧张起来。 “哎,大人,这事没问题吧?”一个兵丁低声说道,一面看着城门前拥挤的人群,摆着的几案。以及几案后举着白幡的十几人,其间竖着一个旗杆,其上怡春堂三字迎风飘扬。 怡春堂京城的人没有不熟悉的,就是那间曾有神医娘子坐镇的药铺,虽然后来神医娘子消声觅迹,但他家的生意一直不错。药好,大夫也好,毕竟曾有神仙光临过的地方怎么也沾点仙气。 这死者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跟怡春堂还有关系。 “没问题,不就是有钱人愿意吧丧礼搞得阵仗大些摆场些嘛。”监门官满不在乎的说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袖子里重重的钱袋。 这些有钱人就爱这个虚面子,不是还有人为了体面雇人在丧事上哭丧嘛,这在街上摆个拜祭,用些免费的酒水笼络一群看热闹的人捧场,跟那请人哭丧性质一样。 “天子脚下,京城之中,能有什么事。” “英灵归来,英灵归来。” 举着白幡的一骑先疾驰而来,不做片刻停留径直穿过城门向内而去。 伴着他的过去,原本伫立的怡春堂的诸人便齐刷刷的撩衣跪地了。 “几位东家走好!”怡春堂掌柜的率先喊道,俯身呜咽。 身后的伙计俯身呜咽迎合,早已经拎着篮子等候的随从抓起一把把的纸钱扬起。 纸钱飞飞扬扬,与渐渐走近的送葬队伍里的纸钱混在一起。 “竟然死了这么多…” “真是太可怜了…” “孩子还小呢,真可怜…” “怎么死的来着?” 围观的人群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看着面前的车马人经过,从这边过去,又有更多的白幡送葬人加入其中,站在城门上看去很是震撼。 “果然排场够大。”监门官点点头说道。 送葬队伍很快就过去了,监门官点点头,示意可以去驱散城门口的聚众了,却见还未撤去的几案前的几人抱起了酒坛子。 “诸位,这是我们东家的谢礼酒,请吃一碗吧。” 对了,这些人宣称要请路人免费吃酒。 “只有两坛子,是大东家家自酿的,不外卖,独一无二,世间第一烈酒,大家要少吃一口。” 监门官听了失笑。 “行啊,送葬还不忘做买卖,咱们真是小瞧这些生意人了。”他说道,一面招呼大家,“走,走,下去尝尝这第一烈酒去。” ……………………… “东家,东家…” 街道上人群里男人的嚎哭更外的引人注目。 两个伙计搀扶着一个哭的不能起身走路的男人拦在路中间。 其后跟随着十几人举着白幡,一旁写有神仙居三字的大旗飞扬。 “东家,东家,你们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们怎么就这样走了?” 男人捶胸顿足几乎晕厥,两个伙计都搀扶不住,只得任凭他跪倒在地上。 “这人是谁啊?” “你们不认得,那是神仙居的左手大厨李大勺啊。” “左手大厨?就是那个做的一手好鱼生的神仙居大厨?” “就说那个断了右手又用左手练了好刀工的厨子啊。” “是啊是啊就是他,多少人去神仙居点名要他做的鱼生呢,好刀工。” “这几个人竟然是神仙居的东家?” 这话立刻引来反驳。 “何止神仙居,还是太平居,还有怡春堂的东家呢。” 京中有名的三间店都与之有关?开什么玩笑啊,那得多大身家啊!这样身家的人还会死?死也许会死,但绝对不会死在阵前。 谁这么有钱还会去玩命啊,傻子吗? “骗你们做什么,我是一路跟着看热闹来的,这几家都设这祭案,都有人跟随呢。” “这三家店竟然是一个东家!” 这个消息顿时在街上散开,引得人群哄乱。 这可是个大消息,一直以来三间有名的店背后东家神秘,一直让人揣测却不得,没想到一场丧礼就要揭开谜底了。 “快去看,他们说的大东家到底是谁。” 街上人潮涌涌就要跟随已经过去的送葬队伍,但却被人喊住了。 “诸位,这是我们东家的谢礼酒,请吃一碗吧。” “只有两坛子,是大东家家自酿的,不外卖,独一无二,世间第一烈酒,大家要少吃一口。” “真是说的大话,这酒有什么可吃的?” 但这一次质疑的声音才起,就被人打断了。 “给我吃,给我吃!” 乱乱的声音引得这边的人都看去,见从那边跑来好多人,一个个面色通红眼睛发亮,有些还脚步蹒跚,但却不妨碍他们速度极快的冲过来,对着酒碗就是扑抢。 “这是好酒,好酒啊,世间第一烈酒啊。” “真这么好?” “当然,你们去看看,一路已经醉倒无数人了!一碗啊,一碗就醉了!” “快追啊,那边还有呢,快追过去啊。” 身在其中的人倒不觉如何,只是觉得越发的拥挤,但此时街上两边楼上的人此时此刻都神情惊愕,一脸不可置信。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整条街上人潮汹涌,就好似上元灯节时那般热闹。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人了? 怎么一个送丧的队伍过去就过去了,为什么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追随其后奔走?、 他们不由向来时的方向看去,那边更有人群涌涌而来,就好似大河决堤洪流滚滚,竟让人忍不住几分心悸窒息。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 刚到家,昨天的二更~   ☆、第一百二十章 你听 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时此刻走在送丧队伍里的跟随范江林来的几个西北兵丁也不停的在心里问道。 在城外的时候看到那些送葬的人他们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好多人啊! 好多人啊! 我的天啊,怎么这么多人啊!好像整个京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了! 我的天啊,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店的东家吗? 兵丁们木木的站在送葬的队伍里,放眼望过去,视线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前后左右,甚至路两旁的楼上,屋顶上,大树上也都站着人。 挤不进来的人大声的叫骂着,拼了命的向往里面挤,到处是人潮涌涌,原本送葬队伍中走出不少人手牵着手奋力的挡住人流,免得被堵住了路,一个个用尽了全力劝着喊着脸涨得通红。 兵丁们扬起头,看着铺天盖地的纸钱,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一片白茫茫,似乎整个天地都在同悲。 满城带丧迎英魂。 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们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 这句话不是他们说的,而是以前听别人说的。 那是几年以前在西北一场大战后,一个城堡的官兵民众与城共存亡,以全城之力与西贼对抗了三天,最后几乎全亡,然后整个西北线为那些丧众盖了英灵庙,全体披麻戴孝送葬,那时候他们还小,印象里是震天的唢呐锣鼓声,以及就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纸钱,七镇八堡前来送葬的民众。 当时便有文人雅士写了文章诗词来描述记载这件事,别的华丽辞藻他们也记不住,就记住了这么一句浅显直白易懂的话。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京城也看到这一幕,而且送葬的是五个与他们一般的兵丁。 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们弟兄几个好好的护送他们进京,我们可保你们一个富贵前程。” 临行前徐四根的话在耳边响起。 当时听了他们几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都是嗤笑。 茂源山兄弟自己的富贵前程还没有呢。倒是把命都丢了,还说给他们?这话谁人听了不可笑。 此时此刻看来,这话还真不可笑。 能让全城都轰动涌涌来送葬的能力还能保不得他们几个小兵丁的富贵前程吗? 兵丁们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急速整齐的马蹄铁声在喧闹中涌来,伴着齐声的吆喝。 “让开。让开!” 得到消息的五成兵马司的巡城兵们待亲眼看到街上的人潮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城门官那边飞报要出民乱了,看着街上这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这十几众纵然铁甲长枪在手也觉得几分胆寒。 “干什么的?你们干什么?”为首的巡甲喊道。 “我们不干什么,看人家送葬呢。” “顺便讨碗酒吃。” 人群里乱哄哄的喊道。 看人送葬?讨碗酒吃?呸,当他是傻子吗? 不知道死了什么人,这是要煽动民众闹事吗? “送葬出城,为何进城?”巡甲喊道,摆手。 身后的兵丁立刻涌上,手上都拿着弓弩对准了这一行送葬的人。严阵以待。 “立刻散去,否则论罪缉拿。” 范江林骑在马上,怀里抱着婴童,神情木然的看着挡住路的兵丁们。 在他身后送葬的人也都肃然而立,白幡如林随风唰唰。几乎被纸钱覆盖的五具棺椁一字排在街上,和四周的喧闹形成诡异的对比。 看着这场面巡甲不由咽了口口水。 这到底是什么人? “某西北营军下敢勇范江林,送五战死的兄弟归京安葬。”范江林慢慢说道,一面从怀中拿出一封告书。 巡甲接过告书,果然死者身份无误。 “原来是西北营军的敢勇。”他说道,神情稍缓。 不过他们怎么能闹的这么多围观? 这种场面只有在朝廷获大胜进京献俘的时候才能见到吧,那时候倒也有棺材随行。但那也是只有战死的五品以上的武官才能享受的待遇。 什么时候几个兵丁也能如此了? “既然是安葬,就在城外,怎么进城来了?”他皱眉问道,“还是速速转出城去。” “大人。” 巡甲愣了下,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愣神。怎么男人说话突然变成女声了? “大人,之所以进城,是我的安排。” 众人忙都回过头,巡甲也会回过神转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一众人。与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不同,举着白幡,很显然也是丧众。 此时此刻一个带着幂篱的女子缓步上前,女子身穿黑衣,腰中束着一条麻绳。 “妹妹。” 看到这女子,骑在马上的范江林翻身下马,不知道是骑马久了还是悲伤过度,脚步踉跄,差点跌倒,怀里的孩子却因为这踉跄而咯咯笑起来。 “妹妹。”范江林近前哽咽唤道,“我带他们回来了。” 这一句平淡的话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来,站在一旁的巡甲忍不住心头一塞,视线落在那五具棺椁上。 而那女子身旁的两个婢女已经跪地大哭。 一路行来,只有男子们随行,除了路祭边初次的呜咽之后便没有在哭,此时此刻终于有女子的哭声响起,也让这送葬的气氛更加强烈起来。 而在这同时,不知婴童是终于被这么多人吓到了,还是被女子的哭声吓到了,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 四周喧闹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却只有两个女子以及孩童的哭声回荡,气氛更为诡异和压抑。 “大人。”程娇娘看着巡甲,“墓地选在城东。” 巡甲看着她要说什么,程娇娘又先接着说了。 “不过,在城东也可以从城外转过去,不是非过城中不可。”她说道。 心里很清楚嘛,巡甲心道。 “可是,我答应过哥哥们。在他们离京赴西北的时候。”程娇娘说道,面上浮现微微一笑,只可惜幂篱下的微笑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视线转向那五辆车上的五具棺椁。“待他们为国尽忠,得胜凯旋回乡之日,便拥街骏马烈酒烟花相迎。” 她说着话慢慢的越过巡甲,向棺材走去,一面伸出手,抚摸拉着车的马儿。 这是五匹毛色相同的骏马,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乃是难得的良驹,不识货的人也会赞一声好马。 原来的视线都在热闹上,倒没注意拉车的马也是如此的好。 “此时他们归来了…” 只可惜走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归来的却是无具冰冷的棺椁。 周围的人随之感叹。 “他们也做到了为国尽忠得胜凯旋。那么我答应的话便不能不作数。” 程娇娘说道,从马上收回手。 旁边跟随的吴掌柜立刻亲手将一酒坛子递过来,程娇娘伸手接过。 “哥哥们,这是妹妹我亲手为你们酿造的烈酒,天下独一无二。” 她说着话将酒坛倾倒。浓香顿时散开。 看着白花花的酒水倒在地上,安静的人群一阵骚动。 “哎呀可惜了哎呀好酒啊..” “可别都倒了,留点儿留下些…” 有乱哄哄的话在人群中响起,人群掀起一阵涌浪。 程娇娘倒完这坛子酒,又转身看向巡甲。 “大人,如今我的哥哥们归来,同悲同喜。所以我请大家同饮。”她说道,“大人,你也请尝一口,来品一品,我这酒可配上我的哥哥们的烈性忠肝义胆。” 巡甲怔了下,吴掌柜已经带着人将酒水捧过来了。不止他,每个兵丁面前都送了。 “此酒烈,大人浅尝。”吴掌柜嘱咐道。 烈? 老子一个男人还怕酒烈?怕的是不烈! 巡甲立刻伸手接过,似乎是为了嘲讽吴掌柜的话,将酒一饮而尽。顿时眼睛瞪大,面色瞬时赤红。 人群里响起笑声。 “哈,哈,倒,倒,倒。” 不知哪个还在喊。 伴着这喊声,只见那边的兵丁果然有几个摇摇摆摆一刻噗通倒在地上。 人群里顿时一阵哄笑喧闹。 “看,看,我说吧。” “哈哈哈这一路已经倒了无数人了!” 好,好烈! 巡甲只觉得浑身如同火滚过,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双耳嗡嗡,汗淋淋而出。 好,好。 他忽地想大声吼叫,那些在家被人瞧不起,在外被上官同僚欺辱的憋屈一瞬间都发散而出,火烧之后,便是通体的顺畅。 他又想大笑。 好,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老子就要过的痛快。 “大人,这酒可配得上我战死的哥哥们?” 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死沙场痛快淋漓,不白活一回。 “配的上!”巡甲高声喊道,一面伸手一抱拳,“狄四九送英雄们。” 伴着他的话,挡路的兵丁呼啦啦的让开了,但也有没让开的。 有四五个兵丁醉倒地上没动。 巡甲呸了声。 “怂样。”他喊道,瞪大眼张红脸喷着酒气,“抬一边去。” 那四五人很快被抬走了。 “看,五成兵马司的人让开了!” 其实不用他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卢思安更是错眼不眨。 他们本来跟着人群,后来实在是被拥挤的站不住,便仗着身份来到这家酒楼的二楼,居高临下的看大街上。 “到底说了什么?怎么气势汹汹而来又俯首听命的让开了?”大家纷纷问道。 这就是上楼的利弊,看得清但听不清。 楼下此时猛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将几个议论的人的视线都又拉过来。 只见无数人在街上挤成一团,似乎在争抢什么。 “酒!”这一次大家看清了,原来是又要散酒了。 “这酒果然这么好?”几人纷纷不解说道。 适才他们可没有自降身份去吃人家散的酒。 “我让人去端几碗,待会儿咱们尝尝。”一个人笑道,带着几分先见之明。 不多时屋门被拉开了,几个小厮涌进来,一个人小心的端着一碗酒。 “大人。大人,拿来了。”他喊道。 那人愣了下。 “怎么就一碗。”他说道,一面看了眼递到跟前的酒,不。不是一碗,只有半碗而已。 “大人,根本就抢不到,这一碗我差点拼了命…”小厮苦着脸说道,“逃出来还能留半碗已经算是大幸运了。” 这么抢手? 几人又转头看窗外大街上,但见喧闹如巨浪狂潮,人流奔涌,只看得他们心惊肉跳,这要是在其中能抢到一碗可真是不容易。 所幸那酒水不过两坛,转眼便空了。要不然说不定会有人被踩死踩伤呢。 什么好酒竟然让人如此疯狂? “都是因为那些前头吃过的,或者是前头没吃到听人说好的,涌来争抢得多。”小厮说道。 “真有这么好?”在场的人说道。 而卢思安则没有再看酒,而是去看街上的人群,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并不是说人群都散去了,而是跟着那送葬的队伍涌涌而去了,他抬眼看去,可以看着那边的街道上比适才这边还要热闹。 而这人潮必将如水一般奔流中越汇越多。 世人就是这样,一物扔在路边没人在意,一旦有人抢,不管有没有用好不好的。大家都忍不住要涌上去抢。 “好手段….”他喃喃说道。 “好酒!”屋中一声高喊让卢思安又将视线转进来。 看着自己的同伴之一正端着酒碗,满面通红。 “好酒,好酒,世间竟然有如此烈酒。”他高声喊道。 其他人也好奇的围过来,要尝一口,但那同伴竟然不舍得。 “这好酒应该有售卖吧?”他说道。“你们去买些。” “大人,没有售卖,人家说了自酿的不售卖,只是为了祭奠这五个战死的哥哥。” “真的假的?这么好的酒不售卖?祭奠完了就没了吗?这怎么可能?谁人肯放着钱不要?” “如果,不是为了挣钱呢?”卢思安忽地喃喃说道。 说话的人都看向他。 “不是为了挣钱?那是为了什么?”他们问道。 卢思安视线再次看向大街。想到在街上涌涌时听到的话。 “…那五个人是茂源山人士,都是好汉,战死了…” “…战死了也没得功赏…” “…怎么没得功赏?” “…怎么?肯定是蒙了冤屈呗,这世道…” “好酒。”卢思安喃喃说道。 屋中的人都笑了,有人将余下的酒递过来。 “思安兄,你尝一尝,出了这京城,这等好酒只怕难得。”他们说道。 卢思安伸手接过酒,看了眼,一饮而尽。 酒穿肠而过,带起一片滚火,只烧的五脏六腑要炸了一般。 卢思安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屋中的人被吓了一跳,看着面色通红双眼迷离叉腰大笑的卢思安。 卢思安笑声未尽人就扑向窗口,这动作让屋中的人一声乱喊,忙扑过去拉住。 “思安兄不可。” “思安兄且慢。” 他们喊道死死的抱住,只当这卢思安积郁愤恨难解,酒壮胆要自尽。 卢思安被众人拉住丝毫不察,一面放声大笑一面扬起手对窗外挥点。 “你要听!你要听!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 伴着他嘶声裂肺的大喊,就听空中一声巨响,如同炸雷,这声响盖过了众人的声音,大家愕然看去,但见东边的天空上,一束烟花正绽开。 白日里没有黑夜的背景,烟花没有五颜六色的光芒,但见一片炽白。 随着他们看去,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响,湛蓝的空中白花如云四散下坠,就好似雪片茫茫。 从来没见过白日烟花也能这般绚烂。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唯有头皮发麻,酥酸激痒瞬时传遍全身。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否 “那是什么?” 此时京城之中四面八方都有人看向空中。 “白日里有人放烟花?” “可是这烟花飞的也太高了….” 位于京城南的九重塔上,几个游人正费了半日的功夫登上最高处,俯视整个京城,心情激荡才思泉涌,正要挥笔泼墨题壁的时候,平视中有白灿的烟花绽开,把这几人看得顿时呆住了。 “那是烟花?” “怎么可能,上元灯节的满城烟花也不过三层塔高,这烟花怎么能飞这么高?” 说话间还有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只让这几个游人才思诗文纷纷被炸消,一心的争论烟花能飞多高。 在东门的城墙上,巡逻的兵丁们也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烟花。 “竟然大白天的有人放烟火。”他们纷纷说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驻足的。 巡城的队伍继续,直到为首的人停下。 东城门的监门官再次抬头看着天,脸色越来越肃穆。 “你们看…”他说道。 都看了啊?兵丁有些不解,再次抬头看。 空中的烟花还在继续。 “烟花竟然能飞的那么高…”监门官说道,神情惊愕。 离得远看得热闹,而就在烟花下的人看得更是乱哄哄。 城东一处阔场外挤满了人,看着那边空地上有人再次将一些竹筒摆在木架子上,大家这次便有了经验伸手掩住耳朵。 但见那边的人将火在竹筒上引燃,然后疾步跑开了,伴着嗖的一声,竹筒直飞向天。 众人的视线跟着抬起头。 轰的一声,空中烟花炸裂。 地下的民众亦是轰轰。 “…这烟花比李家铺子的追星还要厉害啊…” “…李家铺子的追星真是徒有虚名,应该叫流星...” “…对对,人家这个才应该叫追星,看这飞的高的…如果是晚上的话能追上星星了。” 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候。烟花终于放完了,鼻息间都是弥散的火药味,被烟火炸裂声掩盖的哭声也停了,那边的棺木也入土了。墓碑立了起来。 墓碑是无字的。 这消息很快在看热闹的人中传开了。 “…说是待世人评断….” “…也是本来有功却不被认,怎么甘心…” “…这几个人是什么事来着?” “…你白跟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只顾着吃酒了?” “…是啊是啊,街上散的酒太少了,你们看那边摆着两摞呢,一定能抢到喝个够。” 伴着众人的说笑,前边忽的响起尖叫声,同时伴着重物碎裂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四周的人潮顿时又是涌涌,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现场轰然。 “我的酒啊!” 很多人失声喊道。 “范石头,吃个痛快!” 范江林拎着两坛子酒重重的摔在一个墓碑前喊道。 “徐茂修,吃个痛快!” 砰砰又是两个酒坛摔碎。 “徐腊月…” “范三丑…” “徐棒槌…” 范江林站在墓前,仰起头,扯着嗓子似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喊着。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不管怎么喊,都是没有人会应答了,再也不会了。 以后连喊的机会都没了,没了。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粗哑的难听的嗓音,吼出的没有声调的歌,伴着不断被摔碎的酒坛,酒水墓前横流。酒香气四散。 这场面给围观的众人再次带来震撼,不管是为了酒还是为了看烟火,或者仅仅是为了聚拢而聚拢过来的人们都安静下来。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不远处的山坡上,秦十三郎慢慢的哼唱道,一面扭头看身旁的周六郎。 “我唱的怎么样?” 周六郎手中端着一个酒碗,神情木然的看着那边人群。秦十三郎的说话打断了他心中跟随范江林的哼唱。 他哼了声没说话,端起碗要喝酒。 “慢着,这酒太烈,你少喝。”秦十三郎说道。 “你喝过了?”周六郎看着他问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摇摇头。 “没有。”他说道,“你这个妹妹太讲究规矩了。说用来祭奠她的哥哥们,说只能今日喝,就果然只能今日喝,我在今日之前,在你让人抢来一碗酒之前,连味道都没闻过。” 周六郎咧嘴笑了。 “那就好。”他说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还是低估了酒的烈性,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脸瞬时通红。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也是,难道没看到那些人吃酒吃什么样,没看到一路上醉倒了多少人,你还是不信她的话。”他说道。 “那又怎么样?又有什么用!”周六郎咳嗽着说道,伸手指着下边,“那些人,又不管他们的事,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们连徐茂修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难道还指望他们去给讨公道?用他们来传播徐茂修他们的功劳委屈?等不了三天,他们就会忘了这五个人,不,用不了三天,明天就能忘了。” 秦十三郎摇摇头,看着下边的人群。 “如果只是看这一个热闹,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但现在,他们看到了不仅仅是热闹。”他说道,“京中人人好奇的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的东家神秘身份揭开了的热闹,白日也能绚丽的烟火,当然,这两个热闹最多也能让众人谈论三五日。或者更多的一个月两个月,但还有个热闹却是这件事中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酒?”周六郎说道,他看着手里的酒碗。话音才落酒碗滚落地上,人也噗通倒下去,幸好秦十三郎眼明手快将他揽住,才避免滚落下去。 秦十三郎将周六郎甩躺在旁边,揉了揉手臂。 “这小子,两年不见真是长得不少肉,重死了。”他嘀咕道,看着山坡上满面通红酒鼾声声不时咧嘴笑的小子,笑着摇了摇头。 伴着鼾声视线重新投回山坡下,那边的送葬的人已经要离开了。但围观的人还没散去。 “酒,这么好的酒,世间独一无二的烈酒,还是只此一回,世上再难见到的酒。尝到的人怎么会忘,不仅不会忘,还会在心里越来越酝酿陈香,没尝到的人也不会忘,不仅不会忘,还会因为没有吃到而后悔不已。” “这世上最不能忘的便是不得。” “并且会随着时间越久越难忘。” “只要想起今日的酒,便会想到今日的事。便会记得这茂源山五兄弟。” “这个酒,不出所料的话,自今日起便会被叫做茂源山。” 秦十三郎看着山下,站起身来,七月末的热风穿过原野回旋,卷起他的衣袍飞扬。 她的确什么都没做。没有找人,没有求谁,没有哭诉,没有上告,正如她所说。她只是要安葬自己的哥哥们。 可是谁会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安葬声势! “你要听!你要听!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他抬头含笑说道,视线看向城门内。 天家们,朝廷们,官员们。 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 “一直隐藏其后的她,这次竟然一下子站到了京城人面前。”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伸出手,“太平居的豆腐、过路神仙、神医娘子、逃兵们的妹妹,不,摆明了这四个身份,便也相当于摆明更多的事,聪明的人肯定会联想到,比如刘校理、比如逃兵事件…” 说到这里他吐口气,看着山坡下。 “一下子抛出这么多本事,可见是真怒了。” 他说着又坐下来。 “会做豆腐,会做美食,会治病,会天文历法,这次又做出酒…” 他说这话扳着手指一一数道。 “每当对她一出手惊叹的时候,她旋即又会让你更惊叹,真不知道,这娘子还有什么神奇隐藏其后,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看也看不透看也看不尽…..。” 他说道这里用脚踢了踢一旁酣睡的周六郎。 “真是让人怎么舍得不去看不去想,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开,你说,是不是?” 酣睡的周六郎被他踢的哼哼两声作答。 天空已经恢复平静很久了,巡城兵甲也在城墙上转了两圈了,东城门的监门官还是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烟花怎么会飞的那么高?”他喃喃说道。 经过的兵丁们皱着眉一脸不解。 自从方才看到了那白日的烟火后,监门官就一直这样了,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发呆,偶尔还会冒出这一句重复的话。 怎么大人一下子变得跟女人或者文人似的感慨风花雪月了? “那又怎么了?”有人忍不住接话问道。 “从来没有飞那么高的烟花,因为火药做不到。”监门官摇摇头说道。 兵丁们互相使个眼色,藏着几分笑意。 “李大人真是内行看门道。”有人似笑非笑说道。 这话让这监门官回过神,他皱眉头看了那兵丁一眼,自己虽然大小是个官,但在这京城官员遍地狗的地方,作为最末等的武官其实什么都不算。 看看眼前这个小兵,虽然是兵,自己是官,但人家却有个比自己官还要大的亲戚。 监门官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做什么呢?”远处走来一众人说道。 为首的将官威风凛凛,监门官忙上前迎接。 “李大人看烟火呢。”有人笑道。 这话引得一片笑声。 “李茂,既然花钱买了官身,就别总想着你家的生意了。”那将官皱眉带着几分不悦说道。 监门官面色尴尬低头。 “是,大人,下官,没有。”他说道。 “没有就好,好好的当差,将来混个班值做,到时候也让人知道你李家也有个好男儿,并非只有烟火,提起你们李家不只有爆竹祖师。”将官说道。【注1】 话虽然听起来是鼓励,但看着四周人或者掩藏或者*的笑,就知道这还是一种羞辱。 监门官,京城盛名的烟火铺子李氏家的长房第三子,因为李家进贡烟火受到皇帝褒奖而得以获得一个武官官身的李茂,攥紧了拳头,躬身应声是。 众人呼啦啦的走开了,他才慢慢的站起身,一面再次抬头看天空。 “你们有没有想过,烟火直上能飞那么高,如果平射呢?”他喃喃说道,眼睛闪闪发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飞这么高的火药….” ****************************************************** 注1:《唐史》载:“李畋,江南西道袁州府上栗麻石人氏,生于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四月十八日。”唐太宗李世民被山鬼迷缠,久治无效,遂诏书全国求医。时年24岁布衣猎人李畋应诏揭榜,借打猎用土铳原理,采用竹筒装入硝,爆驱逐山魈邪气,使皇上龙体康复,遂封李畋为爆竹祖师。 ps:今日一更…太累了出去玩一趟,关键是情绪跟不上,我得把故事重新读一遍才能重新融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日也不敢不码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止 街道上的热闹原本只是街面上的热闹,传不到深宅大院里去,但这一次他们比以往都更快的知晓了这热闹。 天空中的最后一朵烟花散去已经很久了,很多身大宅深院里站的人才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 “老爷,老爷,问清楚了,问清楚怎么回事了。” 然后很多人家的内宅都响起小厮这样的喊声。 “是她…” 陈绍听完了小厮的话,从惊讶到惊骇又到苦笑,神情如同春夏秋冬四季一般的变幻,最终话反而只说了这一句便坐着不动了。 陈夫人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情绪。 “她果然来了,老爷,你看,程娘子她果然来了。”她有些激动的重复说道。 “是啊,她果然来了。”陈绍说道。 就知道她不会不来的。 没有事倒罢了,有了事,这娘子什么时候后退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过,一向是抬脚就踏过。 “不过,老爷,您看,你果然是多虑了,能安排的这样说明她很早就来了,但她并没有找谁说这事,只是默默的忍着悲伤安葬了那几个人。”陈夫人接着说道,一面叹口气。 陈绍转头看她,神情古怪。 “默默?”他说道。 这叫默默? 这种默默可真是吓死人! 还真是要死人了! 陈绍吐口气,就知道这娘子一出手就要人命的。 是的,她的确谁都没来找,谁也没求,反而此时此刻,有人还算是求了她,受了她的情。 陈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准备些丧仪送去什么的,陈绍则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抬头看着门外。似乎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喧闹。 这还只是今日,待明日,待后日,待这热闹散开去。相传去,夸张发酵去….. “来人。”他抬头喊道,打断了陈夫人的话。 门外小厮进门应声。 “去看看卢思安走了没?”他说道。 而在另一边,陈老太爷伸手拍了拍还站在廊下痴痴望着天空的陈丹娘。 “好了好了丹娘,小心脖子疼。”他笑道。 陈丹娘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爷爷,爷爷我们快去买,去买这种烟火。”她急急的喊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又摇头。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他说道。 陈丹娘不解的看着他。 “有些东西你可以要,但不一定能买。”陈老太爷笑道,一面拍了拍陈丹娘的头,“等过一段。爷爷带你去要。” 陈丹娘虽然听不懂前一句,但听得懂后一句,顿时高兴的点点头。 “我去告诉姐姐们。”她说道,高兴的跑开了。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孙女跑开了,他抬头再看了眼天空。又回头看室内,立在当中的屏风上曾经浅浅的圈圈点点因为越来越多而变得很明显了,让这张蓬莱山水六叠屏风失了原本的精致。 “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添上几个。”他说道,微微一笑。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京城更添几分清爽。 街道上的纸钱昨日就已经清扫了,再加上一夜大雨的冲刷。街道上已经恢复如初,似乎昨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只是似乎。 走在路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不同之处。 “那些人干什么呢?”路人好奇的问道,一面伸手指着一边,“拜祭吗?” 这是一处墓地,看起来不小,但又显得很简陋。几个新坟包几个石碑,几株新栽的树,但奇怪的是这墓地周围有很多人,甚至还有人干脆躺在地上。 “哦,他们不是拜祭。是在吃酒呢。”有人笑道。 路人们更为惊讶,吃酒?用鼻子吃吗? 他们抬头看四周上下。 “哪里有酒?”他们问道。 有人伸手环指四周一圈。 “这里啊到处都是。”他说道。 这一圈转的路人们更晕了,京城的人都这么疯疯癫癫吗? “不知道吧?” 更多的疯疯癫癫的人过来了。 “昨日京城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也有更多的路人围过来好奇的问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墓地吗?” “..这跟酒有什么关系?” “..快说酒…” “要说酒就得说这墓….” 而此时在太平居神仙居甚至怡春堂里都挤满了要买酒的人。 “且不说有没有酒买,你们怎么也不该跑到我们这药铺来买啊?”怡春堂的掌柜哭笑不得。 “那哪里有卖?” “我昨天只吃了一碗啊,我只吃了一碗啊,这世间的酒我是再也吃不得了,都是寡淡无味的…” “你还吃了一碗,我就舔了几滴….” 同样的对话自然在神仙居和太平居不断的响起,闹得乱哄哄的生意都快要做不下去。 两家各自的掌柜不得不站出来安抚。 “诸位,我再说一遍,这酒不是我们这里酿制的,我们没有。” “不是说是你们大东家酿制的吗?” “是我们大东家酿制的,但我们不卖啊。” “为什么不卖?” “这酒不是卖的啊,是我们大东家为我们几个东家特意酿制的。” “那也跟卖也没关系啊?” 吴掌柜含笑摇摇头,看着乱哄哄急切询问的人们,伸手示意。 “诸位,诸位。”他含笑待场中的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特意,独一,无二,只为他们,如果售卖的话,又算什么独一无二?” 满场的人看着他神情呆呆。 “就这样?真的不卖?” 周夫人问道。 面前的丫头婆子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多少人围着门问都这样回答。” “还有好些食肆也都去了要订购他们家的酒。可是都被拒绝了。” 周夫人端着茶碗怔怔,又失笑。 “那酒果然这么好?”她问道。 “好,好的很,那些人都要出价一贯了。”一个丫头忙说道。 “不是。你那个是昨日的价格,今日已经涨到二贯了。”另一个丫头急急说道。 周夫人的茶一口喷出来。 二贯! “她可真敢要价!又当是卖命呢?”她说道。 “夫人,不是她要的价,是人家抢着要给的价格。”丫头们说道。 还是跟卖命一样,她没要价格,别人哭着喊着要给她… 二万贯! 二万贯! 周夫人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初院子里的喊声。 她伸手拍着胸口。 真是疯了,又想到丫头们描述的那日的情境…不说街上散的酒,光在墓前砸碎的酒就少说有十几坛… 一壶二贯… 周夫人闭了闭眼。 怎么到这女人这里挣钱怎么就这么好挣呢?偏偏她还总不把钱当钱… 不就是几个人乡野汉子,认什么干哥哥,认了也就认了。还让他们当东家,当就当了,死就死了,还这么大排场的安葬…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啊? “那这次呢,她卖了吗?”她吐口气问道。 要是卖了也算是不白摆排场。这个酒的名气也是打出去了…. 丫头们摇头。 “夫人,人家依旧说了,不管多少钱,千金不卖,说不卖就不卖。”一个坚定的说道。 说不救就不救… 周夫人哼了声。 “不过,虽然不卖,但也不是以后大家就永远吃不到。”另一个丫头想到什么又忙说道。 大家都看过来。 “那掌柜的说。说到他们那几个东家周年祭的时候,还是会散酒的。”丫头说道。 ………………………………………….. “….这么说只能等那几个人周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这酒?” 一间茶馆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说笑热闹。 “是啊,是啊,只能等明年此时了。” “错了错了,不是到明年此时。那茂源山五壮士是五月遇难,虽然此时下葬,但周年却应该是五月。” “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当然要记清楚了,我回去就把这个日子刻在心上!” “这么说还能少等三个月喽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叔叔家的侄子的妻妹的舅公的孙子就在太平居当差….”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有人放着钱不要?” “人家缺钱吗?也不看看那是谁!太平居!怡春堂!神仙居!” “..还有神医,一条人命万贯…” “等等。说酒呢怎么又说到什么神医?”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说到这神医,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 “…等等,说神医呢,怎么又说到茂源山?茂源山是啥?” “这茂源山是五个壮士啊,死在西北阵前….” “..太乱了,谁能说个清楚?今日的茶钱我包了!” “我来!我来!” 大厅里顿时更热闹了。 秦十三郎将几个钱扔在桌子上起身,看着对面还端坐似乎听得出神的周六郎,伸手拍他一下。 “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被打断很不高兴。 “你走吧。”他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听到了吧,放心吧。”他说道。 周六郎端起茶碗没理他,秦十三郎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我知道,你听别人说她,怎么听也听不够….”他低声笑道。 周六郎嗤了声。 “不过我要去见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秦十三郎笑道。 “伙计,添茶!”周六郎举起茶碗喊道。 正靠在柜台前厅那边人说的热闹的店伙计被喊了两声才回过神,忙应声拎着壶跑过来。 秦十三郎笑着抬脚走了。 门外街上人群熙熙,隔不远总有驻足的人群,其间一个高谈阔论,其他人听得神情激动,虽然听不清,但看那人伸手指着街道比划的样子也可以猜到毕竟说的又是茂源山。 秦十三郎含笑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绳。一面翻身上马,要走之前又看了眼茶肆,透过直窗可以看到其内的周六郎坐在几案前。 少年郎专注认真的看着那边站着指手画脚说的热闹的一个茶客,如同其他人一般。不时的露出惊讶惊喜惊叹悲伤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那些事一般津津有味。 秦十三郎笑了笑,正待催马前行,另有一个小厮从远处疾步奔来。 “公子,公子。”那小厮近前,喘着气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十三郎神情微微一怔但旋即释然。 “真快啊。”他感叹道,“怪不得她说她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别的事,总有人会抢着去做。” 那一日的送葬之后掀起多大的热闹,对于程娇娘来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几个哥哥入土之后她就回到了玉带桥的宅子,日子一如既往。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孩童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 “他是饿了吗?”婢女好奇的问道。 范江林的妻子黄氏一面哄着孩子一面摇头。 “不是,他就是没睡够就闹。”她说道。 二人正在说这话,廊下传来脚步声。 “娘子。”婢女扭过头高兴的喊了声。 黄氏也忙抬头看去。见门口廊下站着一个素衣女子安静的看过来,她顿时又低下头,依旧没敢看清她的样子。 “是不是,吵到…吵到娘子了…”她有些不安的说道,一面忙更快的摇晃哄抚孩童。 这动作却让孩童的哭声更大。 黄氏的额头冒出一层汗,她自己也想哭了。 “孩子就是爱哭的,这有什么吵的?”程娇娘说道。迈步过去了。 “大娘子,你别怕。”婢女又转过头,看着手忙脚乱的黄氏笑道,“我们娘子没那么多事,你放宽心,这里就是你的家。” 黄氏有些牵强的笑了。环视四周。 她一个西北屯堡城长大的女子,跟着当账房的父亲认得几个字,也算是有见识,但再有见识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京城有个家有个小姑子… 还是能引得全京城的人出门参加丧事的小姑子。 黄氏伸手抚了抚心口,将怀里的孩子拍了拍。 吓得她到现在连这小姑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那时候我刚和大郎成亲。七郎媳妇还和我猜测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想啊想啊,都想不出来,七郎说他的妹妹是神仙一样的…”黄氏一面晃着怀里的孩子一面说道,“那时候整日想什么时候见见,还想到时候七个媳妇一起来,没想到最后就来了我一个….” 婢女眼里闪着泪笑了,想到什么起身。 “大娘子,到家你也拘束,我带你看看郎君们住的屋子,都是按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样子收拾的,摆设都没变,衣服也都留着呢。”她说道。 黄氏也跟着起身,一面晃着怀里的孩子。 “走喽,去看看你爹爹的屋子。”她说道。 后院里,嗡的一声,一支箭命中靶心,摇摇晃晃。 程娇娘举起手里的弓箭也对准了草靶子。 “妹妹还是每日都练箭?”范江林放下手里的弓箭问道。 程娇娘点点,手中的箭应声而出。 “好。”范江林拍手赞道。 程娇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弓。 范江林看着她有些不解。 “一石。”程娇娘说道,还微微笑了笑,带着几分炫耀。 范江林看着她一刻,咧嘴笑了。 “好,好。”他点头说道。 程娇娘重新站定拉弓,一支箭接一支的飞出。 范江林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好,好,他的视线有时候会有些模糊,似乎看到徐茂修等人在身边站着,也正笑着称赞。 “好。”他大声说道,拍拍手,“只是还不够稳。” 程娇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过头继续拉弓射箭。 秦十三郎过来的时候程娇娘正在习字。 “还请公子稍等一刻,就要好了。”婢女笑道,一面侧身让开门做请。 “你如今倒在家闲着了?大掌柜也不忙了?”秦十三郎与她打趣道。 “我家娘子让我歇几日。”婢女笑道。 秦十三郎整了整衣衫。 “既然大郎君在,我自然要去拜见的。”他整容说道。 透过展开的门可以看到其内的范江林与秦十三郎对坐说话。看起来并不生疏,黄氏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 “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啊?”她忍不住问道。 “这是公主府秦家的小郎君。”小丫头说道。 公主府! 黄氏差点窒息,伸手抚着胸口。 她适才还看到那位小郎君与自己的丈夫持平礼的吧?我的天啊。 正惊讶间,见那边书房的门拉开,程娇娘走了出来。 “妹妹,我将在西北的事详细的告诉秦郎君了。”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坦然。 程娇娘点点头坐下来。 “我们的事没有不可对人言。”她说道。 “那娘子接下来只怕要和更多人的说一说郎君们的事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和范江林都看向他,一个神情依旧,一个则有些不解。 “昨夜有人上书弹劾姜文元。”秦十三郎说道。 ……………………………. 高凌波被叫起的时候正在小妾屋子里温存,因此带着几分不悦。 今日不是大朝会。他便懒得去参加常朝看主持朝会的陈绍等人的脸色,虽然陈绍这些日子的脸色让他看了很愉悦,但山珍海味总吃也会烦,便告了假今日在家歇息。 “被人弹劾就弹劾,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没有被弹劾十次八次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侍制,把这种口水弹章当回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高凌波没好气的敲着几案说道。 面前跪坐的两个官员双眉紧锁,神情紧张。 “大人,这次不一样。”他们说道。 “怎么不一样?是谁?又是陈绍那群人中的哪个?吓得你们这样?弹劾了什么?叛国还是通贼?”高凌波喝道。 “是卢思安。”两人咬牙说道。 卢思安? “这王八蛋还没滚出京城呢?”高凌波愣了下问道。 “原本是要走的…”一个官员说道,“我们已经命吏部催促他赴任…” “行了行了,要死的东西了。你们怕什么?”高凌波打断他说道,旋即又是一怔,“不对啊,他怎么上弹劾奏折?他如今不过是个外放官,是陈绍干的?” 不待二人说话,他就冷笑。一面抬手拂袖。 “干的好啊,逾矩私递奏章,我正好送他们一起去南州做个伴。”他笑道。 “大人,大人,不是陈绍递的。卢思安走了驿站的漏子。”一个官员急忙说道,“充作边境急报直接递到了皇帝面前。” 高凌波换了个姿势坐,带着几分不解。 “这王八蛋是活的不耐烦了,急着要死呢?”他说道,“是找到什么新鲜事说了吗?” “内里传来消息,奏章上写的是姜文元轻外敌,欺瞒朝廷,辅佐陛下不以道,赏罚不明,至军民怨道….”一个官员说道。 “停停停。”高凌波打断他,歪头看着这两人,“卢思安是不是疯了?”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摇摇头。 高凌波猛地一拍几案,吓得两个官员打个愣怔。 “他没疯,那你们是傻了?”他喝道,被打断美人温柔的火气就这么再也压不住了,“因为打听了下西北功赏的事,他就被陛下踹出京城了,如今还敢写弹劾奏章又说西北功赏的事,这是好事,这是他自己寻死,你们吓得要死干什么?” 两个官员叹口气倾身向前。 “大人,他这次不止上了弹劾的奏章,还上一副送葬图。”他们说道,“倾城送英豪,万民哭不平的送葬图。” ******************* 周一,一更(*^__^*) 嘻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画 这一日的常朝会上,无一人缺席,就连很少露面的皇帝都来了。 两个内侍正缓缓的在殿中展开一张画卷。 “卢思安的祖父卢捷好画,朕记得当年先皇甚是喜爱,命人挂在寝殿中。” 皇帝坐在御座上淡淡的说道。 “只不过其后子孙灵性不足,传承其画笔的没有,又攻与学问读书,这些琴棋书画自然靠后几分,所以卢捷的画作如今倒是越发珍贵。” 朝堂上谈论诗词画作是很少有的事,因为会被御史弹劾为耽于嬉乐,但今日并没有御史跳出来说话,反而都认真的看着殿中展开的画卷,一个个眼神烁烁,就好似看到了待宰的羔羊,算计着从哪里咬一口合适。 “卢思安虽然没有学得其祖父的精华,但应该也不负出身,诸位爱卿,都来看一看吧,看看他画的如何?” 常朝会上的官员并不多,两排站立着十几位,此时听了皇帝的话鸦雀无声也没有人迈脚。 “陛下,卢思安越分言事当…” 一个官员看到高凌波的眼神,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 “卢思安越分言事朕知道,不劳你提醒,朕现在说的是画。”皇帝淡淡说道,“朕现在让你们说说这画画的怎么样!”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臣遵命。” 一个少年清朗声音说道,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气氛。 看着晋安郡王迈步,一旁的大皇子便紧走了几步,抢先站在了画卷前。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停下脚让开。 有皇子带头,陈绍便抬脚也站过来,余下的人便按照官位高低依次过来。 这是一卷长画轴,从京城正西门为起,描绘的景致倒不敢说多好。运笔也一般,但胜在栩栩如生。 一开始还沉默的殿内虽然大家脚步的移动,渐渐的低声议论而起。 那日的事这里的官员们自然都没有亲眼去看,但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此时此刻画作展现在眼前,颇有几分身临其境的感觉。 卢思安不愧是卢捷的子孙,勾勒描画的细致,连马儿头上戴着白花都没有草草了事。 举着灵的,打着幡的,抬手拭泪的,神情木然的,垂首的,还有那被人抱在怀里的孩童神态也是随着行走不断变化,或者抬手够飞扬的白幡。或者揉眼睛,或者吃手指,憨态可掬。 路旁的人男女老幼神态亦是不同,惊讶的探问的,还有抢酒人的醉态更是惟妙惟肖。 晋安郡王看着不由抿嘴一笑。 大皇子原本走的很快。眼角的余光看到晋安郡王走的很缓慢,便也放慢了脚步,看着晋安郡王一点点的在画卷上看,似乎怕遗漏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讨厌看画!就好像舆图一般!但凡是线条勾勒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厌恶! 但是他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大皇子抬起头,带着几分倨傲将视线认真的落在画卷上。 找到了! 晋安郡王的脚步微微一停。视线落在画卷上的一处,乱乱的小小的人群中,那娘子正伸手抚摸马头,虽然戴着幂篱,但他依旧一眼认出来了。 卢思安画的的确比不上其祖父的精妙,那娘子的风华就是幂篱也遮挡不住的。瞧瞧在他的笔下,竟然成了平平。 这里应该再高一些,这衣袖也要宽大一些,就算是幂篱也不至于涂的一抹黑,至少应该是隐隐可见其面容的….. “殿下。” 身旁有人轻声提醒道。 晋安郡王站直身子。看了陈绍一眼点点头示意,继续走去。 看得什么?这么出神? 陈绍不由也凑上去瞧了瞧,没见有什么特别啊。 画轴很长至正东门结束,接下来就是墓前的热闹,以及空中绽放的烟花。 “画的怎么样?”皇帝的声音在御座上飘下来。 画的不怎么样,但是画的却实在是太可恨了。 高凌波几乎咬碎了牙。 图画歌舞永远比诗词描述更直观,也更让人震撼。 如果这件事仅仅是用一张奏章描述,无非是冷冰冰因为阅读人不同而感情不同的文字而已,但如果用图画呈现出来,就能给皇帝直观的冲击。 浩大的送葬队伍,密密麻麻的围观的人群,整个京城的喧闹跃然纸上,这给每年只有一两次可以出宫,且目的地是几里地外的御苑的皇帝来说,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他似乎跟着这幅画将当日的场景走了一遍,也能体会到身在其中的感觉。 “民情忧愤,十人观九人哀,从西至北,涌涌不绝困堵道路,纸钱如雪,白幡如林,满城尽谈茂源山。” “…臣曾有所闻而私查此事,却不想被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终生民怨,下被欺压不得诉,上不得听,今离京之际,亲见民自告天认英魂,罪臣不忍让陛下蒙受不白之怨,为证姜文元欺君慢天之罪,不惜越分言事,如有所济,甘愿乞斩臣于宣德门外…” 卢思安的奏章被内侍高声的在殿中朗读,让看完画卷的官员们再次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卢思安画的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大皇子很想迈步出来说两句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如果说画的好赖,那纯粹是敷衍之词,毕竟皇帝问的本意不是这个,但如果要说别的,更不合适。 前日师父已经讲课教过他,话要少说,自己如果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说。 犹豫间,晋安郡王已经迈步出列了。 “陛下,卢思安画的不怎么样。”他说道一面笑了。 殿中所有的人视线或明或暗的都看向晋安郡王,多多少少有些难掩惊讶。 亲王上朝很多时候都是摆设而已,不像大皇子是作为储君培养可以论证,这一点晋安郡王显然也很明白,所以私下可以和皇帝论对。但在朝堂上从不当着朝官们的面这样公开说自己的意见。 今日这是第一次。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陛下还记得臣给陛下画的三山五岳行走图吗?”晋安郡王神情轻松,依旧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什么图?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不解,皇帝的面色则是微动。 “臣不太懂画。但也知道卢思安画的一般,比臣好不到哪里去。”晋安郡王说道,视线看向还被内侍们展开的画卷,“但是,臣看得出他用了心,就如同臣当初给陛下作的画一样,感同身受,以其眼着其笔勾勒而来。” 用了心! 这就是评价!这就是对画也是对这件事的评价!这就是皇帝陛下要听的评价! 这一句话,撕开了这个画卷,将画卷背后的事摆在了大家面前。 方玮! 你真是活的太自在了!竟然敢多管闲事! 高凌波难掩神情惊愕的看着晋安郡王。心里咆哮。 他不是对这句话感到震惊,他震惊的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这句话一定会有人说,但应该是陈绍一党的人来说,而不是这个毫不相干的郡王来说。 如果是陈绍。按理说也必须是陈绍等人来说,因为卢思安是陈绍举荐的,在皇帝眼里那就是陈绍的人,如果他不说,说明他心里有鬼,如果他上来就说卢思安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他就是亲者相隐。总之不管陈绍说还是不说,都会达到一个效果,那就是让皇帝更生怀疑。 怀疑这件事是陈绍幕后操控所为。 但现在因为晋安郡王这莫名的先说了这话,还说了什么以前的画,引起了皇帝自己的思索,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臣也是如此认为。”陈绍站出来说道。 听到没,这就成了他也这么认为了,而不是他认为!一字之差却能让陈绍的话在皇帝心里免去逆反和质疑! “陛下,卢思安的确用了心,但却其心可诛!”高凌波也顾不得愤怒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争辩,将事情的不利之处化为最小。 “高大人真是看的奇怪,怎么就看出其心可诛了?” “…卢思安说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臣认为倒是他煽动民众要挟陛下…” “..煽动民众?这万民空巷的,高大人你可真是太看得起卢思安了…” 原本平静的大殿里顿时掀起了疾风猛浪,奏对驳斥不绝于耳,如同狂风骤雨袭面。 大皇子有些怔怔的站着,神情呆呆。 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原本还沉默的乖巧的如同瞎子聋子哑巴的朝官们开始你说我说,很快就面红耳赤,几乎要撸起袖子打起来了。 又是这样,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吵吵什么,多没意思啊。 大皇子站在大殿里,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替父皇临朝的时候,但此时比那时更为难受,因为好歹那时候他是坐着的,而现在是站着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吵闹到什么时候…. 作为点燃了引线炸响了烟花的晋安郡王低下头敛去笑意,再抬头神情轻松依旧,视线落在那画卷上,耳边众人的吵闹都成了背景摆设。 “我很喜欢这幅画。”他低声跟大皇子说道。 大皇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看,画的多好啊,多逼真啊,我以前出去的时候,就是常常走西门和东门…这个桥我还认得出来,桥头有三个狮子…”晋安郡王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一面看着画。 大皇子干脆站开几步离他远一些。 晋安郡王的视线落在画末的烟花上,那日的烟花城外看原来是这般的绚烂啊。 其实他也看到了,只不过只是星星点点几个,那日烟花炸开的时候,他正带着六哥儿坐在宫中那个荒废的最高处,当时真被吓了一跳呢。 原来那日京中是这般的热闹啊。 晋安郡王的视线再次盘旋在画卷上一遍又一遍。 她一定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很悲伤很悲伤,她有的本就是那样的少,如今也失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底气 外贬官卢思安离京之际作伪报将弹劾摆到天子的案头,惹的天子震怒,不到半日就传遍了皇城官厅,到处一片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因此而倒霉,又是谁会因此而得利。 这引起的喧嚣不平,卢思安预料之中,但他却看不到,当他的奏章被皇帝打开的时候,御史台便将他从家里抓进了御史台的牢狱中。 看着被带进堂前问审的卢思安,高坐在堂上的御史有些恼怒。 大家都是朝官,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御史并没有多少不好意思,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 只不过今日这个卢思安一副挺胸抬头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 且不说这里是官员们闻之色变的御史台,就说卢思安这个家伙日常也没这么挺胸抬头过。 一向跟在陈绍等人身后言听计从,唯唯诺诺,耍些小聪明,胆子小,软骨头一个,什么时候一身正气这四个字也能在他身上体现? “卢正,你可知罪!”御史一拍惊堂木喝道。 “卢正知越分言事之罪。”卢思安淡然说道。 “避重就轻!”御史冷笑一声,“你构陷污蔑朝廷吏员的罪是不肯认了?” 卢思安笑了。 “我构陷污蔑?大人真是抬举我,我自认还没那个本事,只不过是查民情以上报而已。”他昂头说道,“如果说察民情也是罪的话,卢正我自当认罪。” 御史心里呸了声,面上却换了副神情。 “卢正,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知道你被外放心中有怨气…”他带着几分诱导说道。 话没说完被卢思安打断了。 “此言差矣,我心中没有怨气,我只是替民抒发怨气。”他义正言辞说道。 御史看着他有些无语。 “卢正,你这次是铁了心要自寻死路了?”他问道。 卢思安哈哈笑了。 “这怎么能死路呢?替天子查明民情,使权臣不能蒙蔽圣聪。这是臣子之命,这是臣子之道。”他高声说道。 御史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人带走吧,反正第一次问也问不出什么,虽然御史台不能对士大夫用刑。但别的手段也不是没有,熬磨他几日就能让他清醒清醒了。 卢思安没有丝毫畏惧转身抬头挺胸大步,却见门口站着御史中丞,神情肃穆。 “卢正。”要擦肩而过时,御史中丞唤住他。 卢思安坦然看着他。 “你哪来的底气认为这次陈绍能保住你?”御史中丞低声问道。 卢思安看着他哈哈笑了。 “我的底气可不是某个人。”他说道,“而是天下人。” 这小子疯了吗?大约是因为被贬去南州,觉得人生无望,所以癫狂了。 御史中丞皱眉想到,但理智告诉他事情绝不会仅仅是这样简单,卢思安的确是在舍命一搏。但那让他舍命一搏而不在等候陈绍日后慢慢的挽救他的底气却是最关键的。 天下人… 这次真的闹得那么大吗? “来人,你们去街上查一查问一问,卢正的那副图到底有多少夸张又有多少真实。”他招过几个小吏吩咐道。 而此时京城府衙管干右厢公事刘锦泉也正大发雷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刁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一点也不知晓!你们都是死的吗?”他喝道,自从得到消息后。他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日的事他事后倒也听人说了,但只说是有有钱人送葬,什么大手笔的花钱啊什么多有钱太平居神仙居什么的,他也没往心里去,谁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卢思安给利用了! 面前站立的下属也好都神情惶急。 谁也没想到都已经是垂垂要死的卢思安竟然还敢来了这么一招,其实上层的官员们谁弹劾谁对他们来说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图。图上的事是真实发生了,就发生在京城,而且还是从城西到城东,正好归他们右厢都厢统管。 如今这事被捅到天子面前,轻了府尹饶不了他,重了皇帝也饶不了他。总之是被卢思安害了! “大人,这次好像不是陈相公他们安排的。”有人说道。 “不是他们安排的,那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怎么跑出来这么多人看什么送葬?”刘公事喊道。 “说是那送葬的人家给大家酒吃。” “对对,特别特别好的酒,天下第一的烈酒…” “我家小厮抢了一碗。醉了两天才醒呢!” “真有那么厉害?” 眼瞅着屋子里的谈话变了味,刘公事从愕然中回过神,再次重重的一拍几案。 “酒!”他冷笑,“就是酒,不过是倾城抢酒吃,哪里来的什么倾城送英魂,卢思安真是狗屁扯淡!” 众人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 “都是这酒惹出来的麻烦!”大家纷纷点头说道。 “这也好办。”刘公事点头说道,“神仙居太平居可不是正店,通通给我抓起来,以私酿售酒论罪!” 他恨恨的咬牙。 这件事不过是无良商家搞出的卖酒的噱头,什么民情怨愤都是没有的事! 没错就这么简单,抢在再扯到别的事之前把事情定性按下去,看卢思安还闹什么闹! 刘公事抚着美须又带着几分得意,这次不用府尹大人以及高凌波大人费心,他就能把事情办好,一定能得其赞扬。 “还不快去,多带些人查封了那几家店!” …………………………………… 距离徐茂修等人入土为安已经过去五日了,范江林迈出家门来到太平居。 吴掌柜亲自陪同,将这里的新掌柜介绍给他。 看着一路走来伙计们热情恭敬的问好,再看范江林坦然的神情,他的妻子黄氏也渐渐的放松了心情。 “东家你们的屋子一直留着呢。”吴掌柜说道。 黄氏有些担心的看着范江林,这些日子回到家,处处都有他们弟兄的旧事,说一遍看一遍,都难免难过一次。而范江林神情却没有丝毫的难过,反而越来越高兴,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你不用担心。” 在屋子里坐定,范江林含笑说道。 “他们是我的兄弟们。我失去他们了,但我不害怕,我也没必要刻意的去忘记他们。” 夫妻二人说着话忽的听得外边一阵热闹。 “东家,东家。”吴掌柜急步过来喊道,“官府的人来了。” 官府? 黄氏不由有些紧张,范江林则神情轻松,反而还笑了笑。 “果然来了,妹妹说的从来都不错。”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东家,不如请他们进来吧。”吴掌柜迟疑一下说道。 范江林笑了摇头。 “我们没什么不能摆到人前说的。”他说道,抬脚迈步出去了。 太平居里坐满了人,此时都停下了吃喝看着站在其内的几个衙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几位差爷。” 范江林迈步从后出来施礼说道。 “你就是这里的东家?把店关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衙役说道。 周围嘈杂的声音一瞬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神情惊讶。 “封店?” 而在城中神仙居,婢女听着眼前衙役的话有些失笑。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你们私酿酒。”衙役说道。 厅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他们今日会聚到神仙居,基本都是因为前几日的酒的缘故。 虽然其中很多人都没有喝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象酒的美味。 京中的酒水只有正店、官家的酒庄以及买扑的私人酒庄才有资格酿制售卖,否则论以重罪,这一点自然人人都知道。但其实这只是针对平民白身而言,那些高官豪权人家都能私自酿酒,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见罢了。 以私酿酒论罪说白了就是个哄人的名头罢了,其内必然有别的原因,或者没给某个官员好处,或者被某个人在背后觊觎了。 这么美味的酒。一定会带来大笔的生意,而这必然会引来觊觎,虽然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婢女笑了。 “差爷,你误会了。我们没有私酿酒更没有售卖。”她说道,“我们这酒是从城外路老四的酒庄买来的,只不过略加改良,而且只是丧事上用了用,且不收钱,如今已经散完了,哪里来的私自酿酒售卖?” 这样吗?原来是在路老四酒庄里买来的! 在场的人都眼睛亮亮,更有心急的起身就要走,却被同伴拉住。 “你傻啊,人家明明说了是加以改良,你以为真是路老四酿制的酒就那么好啊。” “不管是不是了,总之好歹有了出处,先去过过瘾解解馋。” 这边客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衙役们脸色也不好看。 “自然有人证。”为首的说道。 “那不可能。”婢女摇头,断然说道,“我们绝没有售卖,我们也有人证。” 她说着看向大厅里的人。 “诸位可曾买到我们家的酒?”她问道。 “没有。” “谁要能买到我就从他手里买来,高价都成。” 大厅里响起应答声夹杂着笑声。 看着厅内的人声沸沸,衙役们有些不安又有些恼怒。 “行了,少废话,关店门跟我们走。”他们大声喝道。 婢女看着他们冷冷一笑。 “官爷,得给个理由吧?”她说道。 “理由,理由,你们以酒为噱头聚众闹事。”一个衙役灵机一动说道,“散布谣言,煽动民众!” 婢女看着他一愣,旋即抬手掩嘴咯咯笑了,越笑越厉害,只笑的大厅里安静下来,笑的衙役们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笑?”那衙役恼羞喝道。 “我谢谢你。”婢女看着他忽的说道。 谢谢? 衙役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眼前的丫头笑声一收,神情一沉,迈上前一步。 “我们散酒,民众自来。怎么就是我们聚众闹事了?”她喝道,伸手指着外边,“那么此时外边这么多人聚集,都是因为你们来我们这里问事,那么你们这也叫聚众闹事了吗?” 衙役们下意识的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门前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涌过来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人顿时色变,怎么啰嗦的说了这么久了? “有什么话到衙门再说,跟我们走…”为首的衙役喊道,伸手就抖开铁链子。 他还没上前。婢女再次迈上前一步站定在他的身前。 “要抓我?要关我们的店?我们安葬东家散酒路祭,是聚众闹事?我们东家死了,是我们散布谣言?我们东家死了,我们讲个排场安葬,这叫煽动民众?”她说道。“差爷,哪个是谣言?是我们东家没死,还是我们东家不是战死的?” 小丫头年纪小,说话又快又脆叭叭叭的只把几个衙役说的头晕,忍不住后退几步,有些发懵。 他们现在是在说什么? “少废话….”为首的提高声音想要盖住小丫头的声音。 但婢女只给了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机会,便立刻接过话头。 “废话?我说的这是废话?我们不求功赏。连东家怎么死的都不能说了吗?说了就是谣言吗?”婢女尖声喊道,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襟,眼中泪光闪闪,“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你们为什么要来抓我们来封我们的店?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怎么?连正大光明的安葬都不能了吗?我们东家是战死的。是堂堂正正的,就因为我们没有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安葬他们,我们就有罪了吗?好,如果这是罪,那就抓吧!抓啊!” 衙役们连连后退撞上门框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就说这些了?他们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们扭过头,看着门外的人群,人群已经停下了喧哗,神情愤愤的看着他们,再看室内,大厅里的人也都站起来。 而在另一边,范江林看着迈步上前的衙役伸手拿出一把弓箭。 几个衙役立刻见鬼一般后退几步,将手中的腰刀举起来。 虽然过去很久了,虽然眼前不是七个男人而是一个男人,但当初在这太平居门前闯门的五个泼皮被当场射死的,太平居有金刚护法的事衙门里还在流传。 “范江林,你想干什么?拒捕杀人吗?”他们喊道。 范江林看着他们笑了,将手中的弓箭扔在地上。 “我现在杀不得人了,我现在拉不开弓,射不得箭,就是真要杀人,也只能用弩机。”他摇头说道,一面伸手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袍,露出*的上身。 大厅里的人猝不及防,妇人们尖叫一声忙掩住脸。 “我现在杀不得人,我也不会杀你们,我的兄弟战死在西贼手里,我侥幸留的一命,我还留着去杀西贼,我怎么能把箭对准你们,对准我兄弟们死而相护的你们。”范江林慢慢说道,一面大笑起来,展开手臂,“来吧,抓吧,我听你们的,你们说我有罪,我就有罪,抓吧。” 衙役们呆呆,大厅里的人也都呆呆,看着眼前*上身的男人,看着那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触目惊心,这么多这么可怕的伤口只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能有的,每一道每一块伤疤都是真真实实,没有半点虚假。 “抓…” “抓你娘的头!”猛地大厅里有人爆声喊道,同时一个盘子砸过来,“有你娘的罪!” 这一声喊如同油里倒入的水,让油锅顿时炸响翻滚。 *************************** 其实我真的真的更新不少了…算下来平均日更也有六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应诉 啪的一声脆响。 刘公事捂着脸倒退几步,屋子里的官员都垂下视线只当没看到,但没看到不代表不存在,刘公事面色赤红浑身火烧,一旁的才府尹神情亦是难堪,看向刘公事的视线更为恨恨。 不管怎么说他不知情,这也是他的下属搞出的事,引得高大人屈身来见,府尹大人可没觉得受宠若惊。 他在这府尹的位置上才呆了两个月,当然权知府城只不过是一个过度,他的目标可是中书政事堂。 但如今却因为这件事被牵连,前程未知,方才要不是高凌波出手快,这一巴掌就是他打的了。 “你跟我有仇吗?”高凌波伸手指着刘公事喝道,“又或者你收了陈绍多少好处?” 刘公事在顾不得羞辱,连连摆手。 “大人,大人,我没有我没有,我是想为大人分忧….”他急急的说道。 “分忧!你这是给我分忧?”高凌波打断他喝道,“你这是火上浇油!事情压还来不及,你倒好,竟然去抓人,去把事情往大里闹!” “大人,大人,这件事真不是什么民愤,就是一群人抢他家的酒吃呢,我,所以我才想把酒….”刘公事苦着脸说道。 高凌波冷笑一声。 “刘锦泉,你傻掉了吗?”他说道,“就你一个人知道私酿售酒是大罪吗?” 当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酒是散的而不是卖的,吸引民众是一个方面,规避麻烦罪责也是一个考虑。 “大人,大人我知道,只是我是想先把人带回来,先把事情压下来再说,没想到没想到这这几个人竟然如此…”刘锦泉结结巴巴说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不是听话怕官的小民。没想到连一个小丫头都能把你们套进去,你能想到借酒抓人,他们就想不到吗?”他说道,一面看着刘锦泉。“刘锦泉,你还记得当初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璋吗?” 这个名字有些生疏,别说刘锦泉没想起来,一旁的府尹也愣了下才想起来。 那个先是因为要升官而激动的中风,后又因为儿子犯事被牵连,削了职丢了爵灰溜溜被驴车拉着回乡,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刘校理。 不过,提他做什么? “你觉得,你如今的地位跟他尚未犯病时比怎么样?”高凌波问道。 虽然自己是进士入官,又在地方任知县通判十年。因为成绩斐然所以被举荐到京城,但跟中书门下的校理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或许再等五年六年十年的,他也就能混成一个朝官了,当然,如果他能度过这次危机的话。 刘锦泉愁眉苦脸的摇头。 “下官自然不能比。”他说道。 “你知道你比不得刘璋。那你有什么本事觉得太平居神仙居的那些人会怕你?”高凌波冷笑道。 什么?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的看高凌波。 这话的意思怎么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莫非当初刘校理的事…… “你知道太平居和神仙居的大东家是什么人了吧?”高凌波问道。 “是归德郎周家….”刘锦泉忙说道。 高凌波眉头竖起来,忽地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看着刘锦泉呸了声。 “废物,滚出去!”他厉声喝道,伸手向外一指。 被当众这样骂。再加上那一巴掌,这个京城他刘锦泉是呆不下去了,刘锦泉伸手捂着脸疾步而出。 “废物废物,竟然连问都不问,看都不看就敢下手。” “连去的是什么山都不知道,就敢说打虎!” “你们京兆尹如今都是这样的废物?” 大厅里回荡着高凌波的骂声。众官员低头鸦雀无声。 待高凌波骂够了也走够了停下脚。 “现如今如何了?”他吐口气,问道。 一个推官在府尹的眼神示意下上前。 “大人,太平居和神仙居都闭门歇业了,但这并不是我们的意思….”他说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不是你们的意思,也是你们的意思了。”他说道。 昨日衙役到太平居和神仙居闹出的事。送葬的热闹还未散去,又与神医娘子有关,再加上一下子战死五人,还有留有一个遗孤的悲伤结果,这曲折离奇又荡气回肠的故事实在是太符合说书人讲书了,所以不到一日的功夫,整个京城又掀起一阵新的演说风浪,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肆、街头巷尾、内宅大院又一次满城尽谈茂源山。 在这一谈论中,官府明显成了对立的欺压小民的一派。 太平居和神仙居关门了,虽然对外说家中有事,但看世人眼里,那都是因为官府闹的事。 如果说前几日只是谈论酒和人等市井碎语,那么如今终于牵涉到朝廷官府了,这才是真正的激起民意民愤了,不给个结果给了定论就无法收场了。 “大人,这件事就压不下去了?”府尹迟疑一下问道,“其实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他们散了酒,官府前去查问也不为过,只不过言语起了冲突,把事情说清就应该能缓一下了吧?” “事实?”高凌波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政事能靠事实来定论了?” 他吐口气看着门外。 “都是靠需要。”他说道,“看陛下的需要,看朝廷的需要,看民众的需要,要给的是他们需要的,而不是事实,没有人关心事实!” 所以卢思安才敢上弹劾,本来这只不过是要应对陛下的的需要,但没想到刘锦泉这个废物竟然主动跳出来,被人趁机利用挑起了民情。 这一次看来运气真的不再自己这边。 “那大人,难道真要查姜文元了吗?”府尹问道,“这,这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 “小事?哪一件大事不是从小事开始的?”高凌波说道,“如果不尽快让各方达到需要,牵涉必然越来越大。等着分享这个需要的人就越来越多。” 是啊,朝廷的纷争都是从小事开始的,然后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弹劾,应对。争辩,牵涉的人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总有一方必然损失惨重,虽然谁也不想去做失败的一方,但毕竟只有胜负两种的结果,希望是好的,但坏的结果也是必须要考虑到的。 又是这几个逃兵! 上一次差点毁掉他的安排,这一次又来了! 又是他们!不,又是她! 她! 原来除了会起死回生之外,她竟然还搞出这么多事! 如果早知道这太平居神仙居的真实来历身份。上一次就不会仅仅考虑她会不会诊治二皇子了,如果那时候干掉她,现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事了! “江州傻儿!”高凌波攥起手,咬牙慢慢的吐出四个字。 “江州傻儿。” 而在一另边陈老太爷说道,只不过他的脸上带着笑。 “日后京城里将有两个江州了。一个江州先生,一个江州傻儿。” 陈绍斟茶递过去。 陈老太爷伸手接住,一面摆摆手。 廊下坐着的说完茂源山演义的小厮忙叩头退下了。 “你竟然还想缓一缓等一等再让她诉不平,也不想想,这女子什么时候等过。”他说道。 陈绍笑着点点头。 “是啊,她不仅不等,还干脆拉了天下人。硬是把一场满城抢酒变成了满城诉不平。”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而自始至终偏偏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说,都是别人在说。” 陈老太爷笑着饮了茶。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谢谢她了。”他说道。“卢思安更要感谢她。” 陈绍神情复杂的点点头。 正要说话,院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进来。 “相公,宫中来人召大人进宫。” 陈绍看看小厮又看父亲。 “来了。”他说道。 不知道是对宫中相召而说还是对即将到来的事而说。 位于正西门的宋家坛子在京中的酒楼中排不上名次,今日却迎来了一个贵客。 “哎呀半芹姑娘,您这大掌柜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宋家坛子的掌柜笑着说道。 神仙居太平居的婢女大掌柜可是京中酒楼人家无人不识的。 “我们的店关门了。我得找地方吃饭嘛。”婢女笑道,一面停下和掌柜的说笑,“要一间上房,临街的。” 掌柜的要说什么,目光落在了婢女身后,有一男一女正迈步进来。 少年郎衣袍华贵,腰间垂下的玉佩以及随着走动露出的银线钩织的鞋子,无一不彰显其非富即贵。 掌柜的视线又转在那女子身上,顿时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虽然被幂篱遮挡,看不清形容,但掌柜的却似乎看到世间的珍宝。 何止大掌柜来了,大东家也来了! 那么弄到那茂源山烈酒的机会是不是也来了? “娘子这边请。”他立刻肃容不再调笑,亲自带路。 而就在他们迈入店中的那一刻,一辆从城外驶来而过的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掀开了,露出半边清丽无双的面容。 “姐姐,真的是秦家公子呢。”另一边的春灵凑过来说道,看着越来越远去的酒楼,眼光闪闪,“好久没见秦公子了,还以为忙读书呢,原来是伴美而游呢,怎么也不来找姐姐呢?是不是忘了姐姐了。” “休要胡说,他要记得我才是不好呢。”朱小娘子说道,“世家子弟耽于嬉乐成何体统,况且他何曾来找过我,不是偶尔遇上了,就是其他人相邀同坐。” 春灵嘻嘻笑了。 “是,秦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她说道。 所以你才瞧得起才会忘不掉。 马车向城中而去,却见大街上猛地一阵喧闹,行人纷纷避让,却原来是一骑急报驿兵纵马而来。 “这是往西北去的急报。”秦十三郎看着远去的人马说道,一面回头看程娇娘。 室内的程娇娘摘去了幂篱,露出清容。 “自这一封急报传出,这件事就要开始彻查了,而你也就要被天下人认识了。”他微微一笑说道。 程娇娘一手扶袖用筷子夹了口菜慢慢吃了下去。 “我一直都在,认不认识看没看到是别人的事。”她说道,抬起头看着秦十三郎亦是微微一笑。 她可没有刻意的要让人认识,又或者藏起来不被人认识,别人不认识是他们看不到,就好比自己,自己可是一眼就看到她认识她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走过来坐下,对她举起酒杯。 家人离弃又如何,京城居大不易又如何,产业被人觊觎又如何,敢在高官口中夺食,敢对泼皮无赖下杀手,风风雨雨崎岖不平是她眼中的人世大道,龙潭虎须风吹浪打在她眼里与平地晴天又有什么区别。 都一样。 程娇娘端起茶碗与他虚碰一下,抬袖而饮。 …………………………………………. ps:更新是不少,但那又怎么样,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读者待我情,更再多也多不过你们给的我得到的。 咳,本来要一二一的,但情煽出去了没脸说一更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能行 八月下旬的龙谷城已经有些凉意。 一间简陋的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徐管勾,这个马掌烙上去真的能在冰上跑的很快?” 铁匠铺子一般的草棚外,几个兵丁或者蹲着或者站着看着草棚里的忙碌的人问道。 “是啊。”草棚里*上身,忙碌着的男人答道。 “那这个冬天我们就能踏上亮马河,杀入西贼内腹营地了?”兵丁们笑说道。 “当然能。”男人说道,伸手接过几个铁匠递来的马掌,认真的看了看,又扔回去,“厚薄不够均匀。” 几个铁匠低着头回去重新打造去了。 而男人则走到保定的马匹前蹲下,动作利索的捞起一只马腿,一手扯过一旁的木砧放上马蹄,那边的手已经捞起烧红的烙铁烙。 虽然如今军马基本上都是打了马掌的,大家习惯了看马掌,但亲眼看着打马掌的并不多,这几个兵丁忍不住嘶嘶两声。 “多痛啊..”有人忍不住说道。 徐四根抬头看去,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兵丁,身材瘦弱,面色苍白,兵服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合体,但他的眼神很精神,还带着兴奋,就好像当初他们弟兄几个终于得了门路进了兵营,穿上发下的兵服的那一刻一样。 “不痛,怎么能快。”他笑了笑说道,一面烙上马掌,这边烙铁才放回去,那边的铲刀就已经夹在腋下蹬蹬几下修剪了马蹄,眼花缭乱之中四只蹄子就这样烙完了。 “徐大人真是好手艺。”大家纷纷称赞道。 徐四根笑着站起来。 “是啊,徐大人,真是好手艺。” 门外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徐四根脸上的笑沉了下去,大家也都回过头,看着有两三个将官走进来。 这是官厅的人,兵丁们忙低着头退开了。 “徐大人。”其中一个将官说道。在大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看来你在这里做的很开心啊。” “未着官袍,不能与大人们见礼了。”徐四根说道,“这是某的份内事。” 份内事。 徐四根管勾兵马事宜。却不是真要自己来烙马掌的,不过是被斥责罚来的。 “徐四根。”一个将管沉脸喝道,“我们来不是和你废话的,你说说你最近伤了多少军马?” 徐四根嗯了声。 “二十五匹。”他说道。 “你还有脸说!”另一个将官喝道,迈上前瞪眼,“让你管兵马事宜,不是让你来糟践兵马的!” “不能说是糟蹋,我们已经打出最好的重铁掌了。”徐四根说道,“今年冬日的时候,我们的兵马就能跑的更快更远。二十五匹马换至无数西贼的命,值得。” 几个将官对视一眼。 不过这还是真没办法的事,的确是这小子打出的马掌,而且还真的有用,虽然说以前没马掌也能杀敌立功。但如今有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啊,毕竟马儿损耗小了大家能配备的马越多。 还像以前那样在马掌上争辩功劳,已经不合时宜了。 在马掌一事上他有底气,他们没有底气。 “在这里好好干吧。”几人扔下一句调头就走。 徐四根也不理会,继续手中的事。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将官想到什么又转过头。 “徐茂修。”他忽的喊道。 徐四根的手一停,身子微僵。 那将官哈哈笑了。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的名字太像了,我总是叫错。”他说道,“不过这个徐茂修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还是头一次见因为自己没用战死了反而要功赏的,要是这么说龙谷城外地下躺着的多少兵都要爬起来了….” 徐四根握着铁铲的手攥紧。其上青筋暴起。 耳边那将官的话还在继续。 “…..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废物….” 徐四根猛地抬脚。 一声大喝在院子里响起,大家什么都没看清什么人,这个将官已经被人撞飞。 但这还没完那个人紧接着扑过去,拳头如雨点般的狠狠砸下去。 院子里顿时乱了。 所幸很快就被拉开了,那将官的脸已经被打破了。嘴角鼻子眼都在流血,他抬手擦拭,立刻愤怒的吼叫就要扑过去,被两三人死死拦住。 而另一边被人拉着的刘奎脸上也留了伤。 “来啊来啊杂种,看老子把你打成废物。”他喊道。 那将官气的连声吼叫。 “军中斗殴,没好果子吃。” “不能跟这家伙胡闹。” “他不要前程了,破罐子破摔,咱们可不能跟他一样。” 大家死死拦住说道,一面又看刘奎。 刘奎胡子拉碴,衣衫凌乱,面脸带着酒气,醉眼惺忪,见众人看过来,作势要打。 如今他在军中喝酒闹事依然不把自己当兵看了,上边已经告诉刘家的人了,也就这几个月就要打发回去,这一去可不像上次那样进京当个巡街的,而是彻底的回家养老了。 二次被从军中驱逐,就算在自己家里,也必然将是被人唾弃的废物了。 “我的拳头打你这废物都丢人。”将官只得恨恨扔下一句,被人拉着走了。 “废物,你的拳头也就能打打自己人罢了。”刘奎喊道,一面冲那群人啐了口,“爷等着,等着你来揍我!” 将官们离开了,围观人对着刘奎指指点点。 刘奎浑不在意的擦了鼻子流出的血。 “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啊?再看老子揍你们!”他喊道。 围观的人撇撇嘴一脸鄙视的走开了。 “疯子..” “神经病..” “窝囊废..” 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刘奎不以为意,低着头在地上乱转,然后发现什么宝贝似的扑过去,原来是一个酒葫芦,他抓起来高兴的擦了擦打开盖子就大口的倒下来,酒水沿着嘴角混杂着血水流下。 徐四根放下手里的铲刀走过去。 “你真是个废物。”他说道。 “当个废物也不错啊。”刘奎说道,瞪了他一眼,“对啊。我可比不上徐大人你,一心的埋头公事,等着升官发财呢。” 徐四根伸手将他的酒葫芦夺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 葫芦碎裂酒水四溅。 “徐四根。你他娘的疯了!”刘奎吼道跳起来,一把揪住徐四根。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杂乱,马蹄急响。 “急报,京中急报。” 伴着喊声转瞬过去了。 京中急报? 徐四根神情一僵,旋即猛地推开刘奎冲了出去,看着急报的方向撒脚追过去,直到看着急报冲进了官厅中,他才喘着气在路边站住,视线犹自死死的盯着官厅。 “你死心吧。” 刘奎的声音在后响起。 “上一次,上一次你也这么追过来。可是怎么样?什么事都没有!人家还依旧喝酒吃肉痛快自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摇头说道。 “不一定不一定,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刘奎喊道,“根本就不会成真,根本就没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依旧摇头重复说道,神情坚定。 不一定! 不一定! “四爷,四爷。” 身后传来喊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 徐四根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一骑疾奔而来。 这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 这一次是真的吗?是真的有人来了吗?是真的成了吗? “四爷,大爷的信。”来人翻身下马,递上一封信。 徐四根咽了口口水。迟疑的伸出手,一把抓过信,颤抖着打开。 范江林识字不多,徐四根也认不得几个字,所以自家兄弟都互相了解,信写的简单明了。一张信纸上只有一个字。 说。 说.. 可以说了.. 能说了.. 要说了… 徐四根握着手里的信,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只觉得撕心裂肺,不得不伸手捂着胸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能行,妹妹一定能。 “说,这是什么意思?” 官厅里姜文元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脸愕然。 “大人,这是让你答复的问题。”兵丁说道。 话音刚落,姜文元就将手中的文书摔在几案上。 “我回答什么问题!我有什么好答复的!”他吼道,“赏罚不明,贪功冒赏,蒙蔽朝廷?我?要我答复这个?什么意思啊?” 兵丁被吼的哆嗦两下。 “意思就是,陛下收了卢正对大人你的弹劾,陛下要彻查茂源山五人之事。” 但他还是低着头将来时被交代的话结结巴巴的说出来。 茂源山五人! 姜文元瞪眼看着眼前的兵丁,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茂源山五人是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吼道。 “大人,看文书上说的就是范石头,徐茂修这几个人…”一个幕僚低声说道,“大人,他们果然,闹大了。” 那几个人? 姜文元怔了怔,想了想才想起来是什么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夺过文书重新看。 “…茂源山五壮士守城而死,忠义撼天…….士夫沸腾,黎民骚动….哀五人战死无功被没…姜文元刚愎不恤人言…致使天子受其蒙蔽…如姜文元这等蒙蔽圣聪,诳言欺君之辈,决不可留….” 他看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再次愤愤的将文书摔在几案上。 “卢正!老子非要宰了他不可!”他喊道。 “大人现在不是卢正的事,关键是那五个人。”幕僚急急说道。 那五个人… 姜文元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 “行啊,有点本事啊,竟然闹到京城里去了..”他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人,你别后悔。 耳边响起少年郎的声音,姜文元猛地停下脚看向厅中,那里似乎有个少年看过来,一脸的倔强。 大人,你别后悔。 姜文元抬脚将脚边的几案踹开了。 “好你个姓周的!”他吼道,“你们能弹劾,老子就不能反驳了吗?” 指责弹劾,有比这更激烈的,他姜文元一路走到如今也不是娇嫩的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什么言枪唇箭没见过。 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后悔!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问吧 京城的急报并不是只有姜文元一个人收到了,身为监察使的周凤祥也接到了。 “臣接旨。”他躬身施礼说道。 看着递过来的诏书,周凤祥有些激动。 两年多了,他这个西北监察使在就要滚蛋的时候,终于能够履行一下职责了。 当然皇帝并没有直接斥责姜文元,虽然留中了卢正的弹劾奏章,但发下来的诏书却只是要说西北核查茂源山五人的战功问题。 而且皇帝显然考虑到他的立场,所以只命他核查,而文书上报却要经过姜文元的手,既然要经过姜文元的手,那就是防备他肆意攻击,当然如果他真查出什么,姜文元也是拦不住。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绝对是个大大的机会,决定他和姜文元谁去谁留的机会。 这一次的去留必定也要关系整个西北军政人员的变动。 又如同回到了两年前王步堂案件的那时候,而且决定事件的机缘,都是这茂源山的几个兄弟的生死,只不过不同的是,两年前是为了生,两年后是为了死。 命运真是有意思… 周凤祥有些出神,心情也有些莫名的感叹。 大厅里幕僚们嗡嗡的议论打断了他的遐想,他回过神来回走了几步,分析如今的事。 上一次姜文元率人写了拒绝封赏的奏章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但官员被人弹劾攻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没有在意,果然此事过后,朝廷就再次来送封赏,宣告文书上还用了很多华丽的赞扬辞藻,他就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不过过了一个月而已,竟然再次被弹劾,且皇帝还留中了。虽然没有的到了直接转发有司根究的地步,但这对于才立犒赏过的西北军将来说也是极大的惩罚了。 “大人,我适才已经问过周都监了,他说并不知道此事。看他的神情不死作伪。”一个幕僚说道。 周凤祥却不置可否。 这件事明面上是因为茂源山那五个人而起的,会为这五个人出头的在西北只有周家的小六郎,小六郎在西北这里吃了瘪得罪了姜文元,堵着气回到京城,在那里没有姜文元的牵绊,所以搞出了这出满城迎英魂的把戏,撞到了濒死的卢正手里,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事就闹起来了。 这种本来随性而起的事。估计连周家的人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更别提这里的周家族众提前得知了。 又或者是周家上下筹谋的,这当然周家的人也不能承认。 之所以筹谋大约也就跟卢正一般的心思,反正周六郎跟姜文元有了嫌隙,如果姜文元稳坐西北的话。他们周家只怕没好日子过,既然已经入了死地,干脆发狠彻底撕破脸分出个你死我活。 “大人,跟周家的确是有关系,但还真不是周六郎做的。”另一个幕僚放下手里的信说道。 随同皇帝的圣旨来的还有各自所属的密探亲朋好友递来的信件,单靠皇帝的圣旨,是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这一做法不止他们有,姜文元那边自然也有。 屋中的人都看向他。 “….是周家的外甥女。”幕僚说道,一面将手中的信推过来,“茂源山兄弟们的义妹。” 义妹? 一个女子? 大家的神情惊愕。 “你们还记得传闻说这茂源山兄弟很有钱吗?”幕僚说道。 那边已经有人拿起信一面看一面点头。 “说是京城什么店铺的东家…”他说道,“传得很离谱。” “不离谱,他们的确是东家。而且还是很有名的店铺。”那幕僚接着说道,“太平居..”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在场的人有忍不住惊讶的低呼一声。 周凤祥虽然不是从京城来的,但当初在京中等候差遣也住了些时日,大家对拥有太平豆腐的太平居自然耳熟能详。 这可是个大大红火的店铺啊。对啊,当初那五人就是从太平居里抓来的,不过当时大家的心思没在他们身上,只认为是伙计打杂的而已,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的关系。 怪不得都说那茂源山兄弟出手阔绰。 “…而他们这个义妹,就是太平居的真正的主人,大东家。”幕僚说道。 “不是周家?”有人惊讶的问道,“这一个小女子自己的产业?” 幕僚摇头还没说话,那边拿着信看得幕僚已经先开口了。 “不是周家,官府报备中已经查明了,周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外甥女顶出去做幌子为东家,道理上讲不通….啊…还有...不止太平居…”他神情惊愕的说道,“还有神仙居…” 现场惊讶声更大,这还没完。 “…还有怡春堂…原来她就是那个治好了陈绍父亲,又起死回生了童内翰,非死不治,万贯卖命的神医娘子…”那幕僚接着说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变得尖亮,显然惊骇不已。 “这就说通了!为什么她会有这些产业,而不是周家!” 在场的人都哄的涌过去纷纷去夺那信抢着看乱成一团。 这种失态的行径周凤祥并没有呵斥,他自己也呆住了,站在一旁耳边回荡着幕僚们的话,再看这传阅那封信不时惊讶低呼的人们。 我的亲娘老子。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大东家。 治好了陈绍父亲,解了陈绍丁忧之坎,救回了童内翰的神医娘子。 茂源山几人的义妹! 我的亲娘老子。 怪不得呢…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周凤祥想起那少年人曾说的话,对着姜文元说的被外人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孩子气的话。 原来这话根本就不是赌气的话,而是人家有底气的话。 “这不是添乱嘛…”周凤祥喃喃说道,“都有这样的妹妹了,还来当什么兵啊!” 急报引起多少人的愤怒惊讶,一直期盼着的徐四根反而平静的很。 在牧监马厩里完成一日的公事,也就是烙完马掌,日头西沉之后,徐四根直接拎水冲洗了。穿上自己衣裳走出院门,在街上打了两壶酒又买了些糖果小食等物满满当当的拎了一篮子,东绕西绕的来到一个巷子里。 一家门前有两三个小童追跑嬉闹,院门大开着。徐四根在门前站定,喊了一声刘江哥。 院子里一个男人站住脚带着几分无奈看过来。 “怎么又是你。”他说道,“徐四根,你回去吧,那件事我真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四根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回避,将手中的酒放在门前。 “没事,我今日高兴,就打了些酒,也没人可以一起乐一乐。想到你和他们到底是同袍并肩而战一场,所以就过来看看。”他说道,不待院中的人说话转身就走。 看着徐四根离开,院中的人站着没动神情复杂,屋中有人妇人走出来。 “五郎。又是徐四根吗?”她低声问道。 男人嗯了声。 妇人叹口气。 “也怪可怜的…”她说道。 “可怜什么?”男人高声猛地打断她喝道,“战死的人多了,都要可怜吗?既然就是来当兵了,就知道有死的那一天,有什么可怜的!” 妇人被喊的面色微红。 “我就是知道都有那么一天,所以我才可怜!”她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低头温顺的走开,而是抬起头喊道。眼圈发红,“我可怜的是当兵的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到时候死了白死,还要被人构陷,妻儿不得安身立命,还要被人驱赶而去。所以我才可怜,今日不可怜他人,来日谁会可怜我们!” 男人被她喊的神情发白,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他喝道,转身甩手进屋子里去了。 妇人抬手愤愤的拭泪。一眼看到门口放着的两壶酒,她熟门熟路的过去拿起来。 “…替人瞒着有什么好处,升个小兵勇,还要记着人家的情,又被人忌讳着,还不如…”她说道,说到这里向外看去,巷子里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 “…还不如被人记着恩情,况且又出手那么大方…” 她嘀咕一声,看了眼手里的酒,用力的嗅了嗅,带着几分欢喜冲门外喊道。 “…大头,大头,去街上买些羊骨头来,娘给你们加个菜。” 在这妇人让孩子去买骨头的时候,徐四根已经转到另外一家门前,不过他并没有进门,而是站在巷子里伸手抚了抚在门外玩耍的孩童的头。 孩童显然跟他熟悉了,嘻嘻笑着并没有回避。 门前有两个妇人,年轻的见到了立刻戒备要起来赶人,却被年长的伸手拦住。 “娘…他要是发了狠,恨着咱们…小宝可…”年轻的妇人低声焦急的说道。 年长的妇人摇头。 “面由心生,他不会伤害小宝,更不会害咱们的。”她低声说道,看着巷子口。 年轻妇人有些不安的也看过去,见徐四根已经蹲下,不知道和孩童说什么,他笑了孩童也笑了,然后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给孩子,看着孩童高兴的举着跟同伴分发去。 他蹲在路边,看着嬉闹的孩童们,不时的咧嘴笑。 “听说那死的一人还留下一个孩子…”年长的妇人忽地低声说道。 年轻妇人被针扎了一般哆嗦下转过头。 “娘,别说这个!”她带着几分不安警告道。 年长的妇人看她一眼,低下头做针线不说话了。 年轻妇人再转头要喊孩子回来,却见蹲在路口的徐四根已经走了,她将张开的嘴又合上,神情有些复杂。 天黑的时候,徐四根的篮子已经空了,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站定在牧监马厩的门口,如今他寄居在这里,刚要迈进门,其内有五六人走出来。 “徐四根。”为首的沉着脸说道,“姜大人要问你的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四根神情坦然点点头,他就这样转身跟着,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明明暗暗的许多人投来视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问吧,说吧,不怕问,不怕说,就怕没人问没人说。 ………………………………… 抱歉我啰嗦了,没能在月底了结这个事,所以我一直想要大家攒,我很愧疚。 我算了下,再两天一定能了结。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怕 西北开始核查的时候,京城里御史台里也不断的有人被带进来。 “…怎么样?说了没?” “..很精神,昨日还做了一首诗呢…”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硬气?还以为最多扛三天就要哭着写遗书呢。” 御史台里很多人聚在一起说笑,正说着话见外边有几个人板着脸疾步进来了,大家忙停下说笑站直身子肃正面容,视线却随着那几人进了官厅。 “又抓了谁?”他们低声议论,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有几人又出来了。 “传他们进来。”一个御史沉脸对小吏说道。 小吏应声是疾步而出,众人的视线跟着看去,带着几分好奇又兴奋。 皇城外的省寺诸衙街上马车缓缓而行,这里的门庭都算不上豪华,反而有些破败,但却带着肃穆而庄严,一路走来门庭基本相同,只有他们停下的一间门向北开,与其他南开门不同。 范江林跳下马,看着身后的马车,半芹下了车,扶下程娇娘。 “妹妹,你还是别去了。”范江林说道,“要怎么说你告诉我,我能行的。” 程娇娘伸手掀起一角幂篱,露出面容微微一笑。 “上战场血战的事是大哥你做的事你来说,迎接哥哥安葬哥哥们是我做的事,我做的事自然我来说。”她说道,“我们说我们做过的事,我们也不怕他们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范江林点点头。 “好,那妹妹你跟着我。”他说道。 二人抬脚迈步,猛地一旁疾走过来几个人,硬生生的撞开他们。 范江林眼明手快的将程娇娘扶住,一面愤怒的伸手,程娇娘抬手拉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这里什么地方?堵着门做什么?”那几人已经尖声喊道。 这是几个皇宫里的内侍。 范江林和程娇娘后退一步,看着他们过去了。 “没事吧?”范江林问道。 程娇娘嗯了声。手在幂篱内展开,露出其中被塞过来的一张纸条,她没有迟疑伸手打开了。 程昉别难过。 “妹妹?”范江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不解。 程娇娘将纸条叠好放入袖中。抬起头。 “走吧。”她说道。 ……………………………………………… “老爷。” 周老爷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喊门猛的被拉开了,周夫人迈进来,神情激动,打断了周老爷和周六郎的说话。 周夫人的视线落在几案上,哪里摆着一张奏章,周老爷手里还握着笔。 “你要写什么?你要写什么?”周夫人疾步上前一叠声问道。 “妇人家,问这个做什么?”周老爷沉脸说道。 “你是不是写弹劾奏章呢?你写这个做什么?如今街上人人惶惶怕被卢正牵连,怕御史台的人上门,我已经打听了。所有的事人家都认定是那女人干的,把我们家撇开了,你怎么上赶去作死啊!”周夫人说道。 “母亲,没那么严重…”周六郎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周夫人扬手甩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周老爷都懵了。 屋子里一阵安静。 “我送你去西北是让你建功立业的,不是让你为了女人舍家弃业的!”周夫人哭道。 “你懂什么?”周老爷有些羞恼。巴掌打在儿子脸上就好似打在自己脸上,他伸手拍着几案喝道。 “我什么都不懂。”周夫人哭道,“可是我懂六郎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拍着良心说。” 她看向周六郎。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当初会跳出来说话?” 周六郎沉默一刻。 “不会。”他说道。 “你看你还说不是因为….”周夫人气道。 话没说完被周六郎打断了。 “母亲,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是程娇娘,她是姑母的女儿。她是我们周家的外亲。”他说道,“我们这辈子只能跟着她走,她荣我们则荣,她败我们也得不到好,如今事情已经出了,不是我们要撇开就能撇开的。就算现在没事,将来也少不得被清算。” “哪有那么严重,是你们非要往她身边靠。”周夫人拭泪说道,“是你们不舍,舍了舍了。也就舍了。” “母亲,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周六郎说道,上前几步跪坐在周夫人身边。 “怎么不会有事?闹出这么大的事,被人当刀子使,不管那个赢了,她都逃不掉一个忤逆的煽动民事的恶名,朝廷怎么会忍受这样的人在!”周夫人拭泪说道。 周六郎笑了。 “母亲,你也懂这个。”他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我又不是傻子。”周夫人哭道,“我好歹也在京中混迹多年。” 周六郎笑了。 “母亲,你放心,她不是刀子,她是打造刀子的人。”他说道,“她可不会让刀子伤了自己。” 相比于周家的焦急忧心,皇宫里气氛一如往日,晋安郡王的宫殿里更是安静和煦。 因为昨夜睡得晚,吃过早饭又在院子里追着球跑了一大圈,庆王便又困了去睡了。 庆王睡了的时候,便是晋安郡王抓紧时间读书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他坐在几案前拿着书却久久不翻一页,每一次殿外有脚步声走动,他便坐直了身子,直到最后干脆扔下书走出来站在廊下。 “殿下要出去吗?”门外随侍的内侍问道。 晋安郡王摇头,不说话也站着不动就那样看着外边。 郡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沉默古怪,大家低头不再说话了。 八月末九月初的风凉凉的闷闷的在宫殿里外安静的盘旋。 殿门外出现一个内侍,手里拿着一个奏章,笑眯眯的走来。 这是皇帝身边的从六品的内侍官,见他到来晋安郡王立刻展开笑容。 “殿下,陛下有份奏章要你看看。”他笑眯眯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转身进门,内饰跟进来,门自动的被外边的内侍拉上。 “见到她了吗?”晋安郡王转过身就问道。 内侍依旧笑眯眯。 “殿下,咱家办事还不放心吗?”他说道,一面将手中的奏章捧过来,“别急别急先接着这个。” 一面又啰嗦的叮咛。 “殿下,您这样子可不能被人看到,殿下您上次在陛下面前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惹到人生气了…要是在被人抓住把柄可了不得…” 晋安郡王笑了,伸手接过奏章。 “了不得就了不得,又有什么。”他说道,一面再次催问,“怎么样?见到她没?” “见到了。”内侍说道。 “给她了?”晋安郡王看着他眼睛亮亮问道。 内侍笑着点头。 “那她怎么样?难过吗?不,不,她就是难过也不会显出来,那她..她..什么样?” 看着眼前少年人明亮的脸,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询问,内侍有些无奈的笑。 “殿下,人家少年女郎出门,又是来御史台,怎么能不遮挡的严密?”他说道。 晋安郡王一愣旋即也失笑了。 “有劳公公了。”他说道,再不提半句。 内侍反而有些好奇。 “殿下,您不该问她怕不怕?那可是御史台。”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坐回几案前,一面打开奏章。 “她不会怕,这世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偶尔会难过吧。”他说道。 内侍慢慢的退了出去,殿门拉上。 而此时的御史台内,台上的御史看着下面站着的人,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你们这等平民白身能站到这里可是头一次啊。”他说道,“这种地方只有官身的人才能来,如今你们也真是实属荣幸了。” 不过这种荣幸只怕没人愿意要。 御史的笑意一收,惊堂木啪的一拍。 “范江林,你可知罪!”他喝道。 ……………………………………… ps:不许骂娘,有加更,我在写,要用最简单办法了结此事真不好写。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认 “小民不知。” “你和卢正怎么认识的?” “小民不认得。” 御史台大堂里的一问一答,紧闭的殿门隔绝了外间的窥探。 因为朝北向,所以御史台的大多数房间内都阴暗的很。 御史中丞坐在室内,总觉得今日的御史台有些不一样。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门被敲响。 “大人,童内翰来了。” 话音才落,门已经被拉开了,一个高大微胖的身影走进来。 “子文老弟,可是许久不见了。”爽朗的男声在阴暗的室内响起。 虽然如今自己的官位比童内翰高,但当初他也是从翰林学士升上来的,与童内翰关系还不错,只是当了御史中丞要做孤臣,与其他人都疏远了。 李子文站起身来,对童内翰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话该我才是,中正兄如今才是难得一见。”他说道。 “我这不是身子不好嘛。”童内翰笑道。 还是童内翰够干脆,不像前边来的两人,罗嗦好几句才转到正题。 御史中丞微微一笑。 与御史台相隔一段的官厅里,高凌波也正露出笑容。 “人怕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说道,“连秦皇汉武还想要求仙问道,这神医娘子就在眼前,不是虚幻难寻,大家恭敬相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亲随们含笑应声是。 “来说情的人越来多越好。”高凌波说道,将手中的奏章仍在几案上,“去,街上也添些热闹,抓了神医娘子这么大的事可是了不得。” 亲随应声是。 御史台紧闭的大门并没有阻止各种各样猜测的流传。 “听到没,那程家娘子被抓了…” “这可真是泼天的冤屈了….战死了人没有功劳不说,连亲友都要遭殃了…” “神医娘子那可是道祖的亲传弟子,他们也不怕被雷劈了…” “….走走,咱们去瞧瞧去。说不定到时候道祖会显灵呢….” 看着不知道在哪个人的召集下,茶馆里的人果然轰轰的向外涌去了,周六郎放下手中的茶碗,神情沉沉。 “这四处传说的人肯定是高凌波的人!”他说道。 “这下糟了。”秦十三郎说道。神情也是几分忧色,“要是被靠到神佛之说上,这种民众之情,可就完全变味了。” “所以她就不该治病!”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 “所以她当初才设下那三个规矩。”秦十三郎说道,看着周六郎摇头,“凡事有利有弊,总不能因噎废食,当初治病对她来说助力大过弊端。” “那现在呢?”周六郎愤声说道。 先是因为那战死的五人人人激愤大骂,对于皇帝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如果是因为神医娘子而引人人趋之若鹜。那在皇帝眼里可就不一样了。 “…先后有童家彭家还有等等人家跑去御史台,或明或暗的打听递话…”陈绍说道。 “他们是想要把这件事推到卢正身上,说程娘子他们不过是被卢正利用了,此事跟他们无关?”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点点头。 “父亲,您也快些去帮帮她。”陈十八娘忍不住插话说道。 陈绍看向她苦笑一下。 “高凌波也正这样想。”他说道。 陈十八娘一怔。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的错了。 “得人恩惠替人说话。”陈老太爷说道,叹口气,“天子最怕的不就是恩惠二字吗?” 天下的恩惠只有天子施的,如果有人想要分一杯羹… “就如同她一刀斩杀那宁德大和尚一般,早晚有人一刀斩了她。”陈绍说道。 宁德和尚又是什么人? 她又什么时候杀的人? 陈十八娘面色惨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次的事怎么就闹得这么大了?不就是安葬了几个义兄吗?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就是站出来的结果。你不站出来,谁也看不到你。”陈绍说道。 “这话不对,难道人一辈子都能躲在后边吗?她既然敢站出来,自然有站出来的底气。”陈老太爷说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 “真不知道她这样做值不值得,这么点小事,缓一缓说又如何。非要如此急躁猛进。”陈绍叹气说道。 “大事有大事的值的,小事也有小事的值得。”陈老太爷说道,“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值得。” 陈绍笑了对陈老太爷施礼。 “那儿也去做值得做的事了。”他说道。 看着父亲退出去,陈十八娘还呆呆的坐着。 “祖父。这么大的事真的是程娘子故意的?”她说道,“她胆子可真大。” “有时候胆子大,不过是别无退路罢了。”陈老太爷说道,叹口气,“别羡慕这个,如果可以,谁愿意如此,程娘子心里还会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哪里比得了她。”陈十八娘笑道。 “自然是你有的她没有的,就如同你羡慕她有的你没有的那些一样。”陈老太爷说道,“人人都有人值得别人羡慕的,别看别人有的,多看看别人没有的,这才是常怀慈悲之心。” 自己有的她没有的… 门外传来姐妹们的说笑声,陈十八娘看过去,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难过,眼圈不由泛红。 “本来就没有了,还被夺了去,换作我也必然是要不计一切不甘罢休的。”她攥住手说道,“小事,义之所在,情之所由,根本就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 她转过头看着陈老太爷。 “祖父,我想到给陛下献书写什么了。” 陈老太爷有些惊讶,旋即又笑了。 “你可别跟着胡闹。”他说道,“能之所为才是值得。” “祖父。你多想了,我只是想要抄写哪篇佛经了而已。”陈十八娘笑着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我总说你父亲一惊一乍,其实我到底也被你们这些小娘子们行事吓到了。” ……………………………………… “范江林,你就做了这些事?”御史看着文吏递上来的笔录问道。 “是。”范江林答道。 “那你是如何与卢正攀连上的?”御史问道。 “大人。我不认得他,我只是送我的兄弟们回京安葬。”范江林说道。 御史冷笑一下。 “你们不是茂源山人吗?京城又不是你们祖籍,隔了一个月跑这里来安葬?”他说道,猛地一拍惊堂木,“说,谁人牵线,谁人安排,谁人聚众!” “我。” 范江林没说话,厅堂里响起一个女声。 御史的视线落在一旁站着的女子身上,其实他的视线一直都看着这个女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个小娘子,竟然就是那个神医?谁信啊,怪不得会被传为道祖仙人之徒,还有那被普修寺视为珍宝的豆腐,还有京中有名的过路神仙…. 如果不是周家。那她背后站着的是谁? 已经有人去打听她的父族,翻了家状暂时没什么发现,有待再打听。 小娘子站出来一步,对着堂上略屈身施礼。 “你?你什么?”御史皱眉问道。 “是我要哥哥们回京安葬的。”程娇娘说道。 御史冷哼一声,才要开口程娇娘先开口了。 “是我让哥哥们回京安葬,是我让人摆出路祭,是我散酒聚众。”她说道。 承认的到干脆。 御史握住惊堂木要拍。 “没人要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微微一笑。 御史可没有因为美人一笑失魂,而是被美人的话说的愕然,手中的惊堂木都忘了拍下。 “你说什么?”他问道。 “是我要闹大,是我上达天听。”程娇娘说道。 也就是说她承认京城被掀起的民愤是故意为之….. 适才那个男人什么都不承认,而这个女人还没问就什么都承认了。御史有些怔怔。 “你为何要如此?”他问道。 “因为我要争功。”程娇娘说道。 御史台里闭门安静,次日朝堂上却是热闹的很。 “…高凌波表里擅权,致使朝臣多知而不敢言,姜文元等辈颐指气使欺下瞒上,有功不赏。陛下,曹川河畔耻血尚未消散!” 今日是大朝会,原本只是走一遍程序,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御史竟然就在这里开始弹劾高凌波。 言辞激烈神情激动,就差站在高凌波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殿堂中别无声息只有这个御史的声音回荡,但就算低着头,天子也能看到每个人眼中闪烁的兴奋,看热闹的兴奋,伺机也凑热闹的兴奋。 就知道会如此。 天子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陈绍和高凌波身上,见这二人各自神情木然,似乎泥塑一般无知无觉。 谁的主意?是高凌波自污以退为进,还是陈绍两败俱伤也要拉人下马?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天子心里都有些厌恶。 这都是那个什么送葬搞出来的事! 神医娘子… “这种朝堂失仪,御史中丞就不管了吗?”有朝臣看不过眼,出声喊道。 坐在一旁的御史中丞神情木然。 “风闻奏事乃是御史之责,不能同其他朝臣之礼仪对待。”他淡淡说道,一面伸手指着那朝官,“尔退下,不得喧哗!” 那朝臣气的脸通红甩袖只得退回去。 这边御史的话还在继续,已经开始说道高凌波不学无术,侥幸立身于朝堂之侧,不知报天子恩… “卢正的事查问的怎么样了?” 知道再不说话纵容只会让朝堂变的更不像话的皇帝开口了,打断了御史的话。 大朝会上,皇帝亲口问起卢正也就相当于明明白白的接了卢正的弹劾。 高凌波看了陈绍一眼,闪过一丝恨恨。 逼得皇帝在众臣面前开了口,大朝会终于勉强走完该有的步骤散了,一众升朝官转入另一个宫殿开始正事朝议。 “已经传了那西北茂源山五人的亲属问话了。”御史中丞出列答道,“御史台正在誊抄整理。” 皇帝点点头伸手按了按额头。 “李大人,不知昨日有多少人拜访你这御史台呢?”高凌波忽地问道。 御史中丞神情依旧。 “七人。”他没有丝毫隐瞒的说道。 “其中多少是为这程娘子来的呢?”高凌波含笑问道。 这话本来他也可以说,但从御史中丞口中说出来效果更好,这个李子文一向孤寒,但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用起来却是再合适不过。 “都是。”御史中丞毫不迟疑的说道。 “这程娘子神医之技了得,看来真的很得人心啊。”高凌波笑道,看向皇帝。 ********************************** 骂娘也没办法了,写不完,我不管了。 还有,明日早上的更新推迟。 还有,七月结束,谢谢大家又陪我一个月,我时时刻刻做好散伙的心理准备,但必将会为了让你们继续爱我而努力不休!   ☆、第一百三十章 为谁 虽然早已经知道会这样,但真真切切的听来,以及眼角的余光扫到皇帝的神情时,陈绍的心里还是快跳了两下。 “陛下,救命之恩当以关切,他们此举反而是人情,如果避祸不问,甚至落井下石,才是其心可畏。”陈绍说道。 高凌波笑了。 “那么陈大人此时也是为人情说话了?”他说道。 “臣是为人情。”陈绍淡淡说道。 殿中的人都看向他。 “适才御史钟会提到了曹川河,曹川河当年为何大败,大家都知道吧。”陈绍说道。 当年太祖平天下,一路杀到西贼境内,本可以一举夺下西贼王庭,却因为先前战时的功赏迟迟不到,以至于人心涣散,就在西贼城下曹川河功亏一篑大败而归。 “教化世人当以忠义孝悌,但民智未开却多是看重财帛利益,朝廷对将官可以职位前程束缚,但对于下层兵丁,却不能当以同待。”陈绍接着说道,“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无往而不利,如今此事论的是姜文元行事是否妥当,是否有功不察,此关乎兵士们的切身利益,关乎他们是否对朝廷产生怨愤,这是人之常情,而兵士的人情,也是关国事。” “所求不满,一时不平,难道就可以煽动民众要挟朝廷吗?”高凌波冷笑道,“难道朝廷是不为民做主的吗?农家妇人丢了一头猪都知道去敲登闻鼓,难道这个治得了不治之症开得了食肆酒楼的、亲父为权知州,舅父为归德郎将的神医娘子却不知道怎么诉冤屈?” “这么说高大人也知道他们有不平了?”陈绍淡淡问道。 “他们有没有不平本官不知道,不过看起来陈大人有不平。”高凌波冷笑道。 “李子文。” 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开口了,打断了殿中两人的争执。 御史中丞站出来一步应声是。 “问的怎么样?”皇帝问道。 御史中丞应声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你说,朕听着呢,大家也都听听。”皇帝说道,没有接。 连接都不愿意接… 可见心内的厌恶。 高凌波眼中闪过笑意。对面陈绍的神情木然。 “范江林说他们随将官方仲和要绕过临关寨时突遇西贼王师,本是寡不敌众,但为了给后方布阵防备拖延时间,便以不到二千众守城迎敌。说好守城一个时辰,却不想半路方仲和弃逃,他们弟兄和其余被遗弃的兵士坚持守城,在烧城的时候,西贼攻破城门…..” 李子文略有些生硬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场战事的细节描述,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战事是残酷的,大家可以想象到,那又如何?他们这些能站在这里的官员要考虑的难道是这些吗? 他们要考虑的只是结果,胜了还是败了,至于怎么胜怎么败都无关紧要。 高凌波嘴角一丝浅笑。接下来是不是该描述怎么样的战况惨烈,他们多么的英勇了吧。 “….然后他就被西贼的重箭击中跌下城墙晕死过去,后被前来接应的援兵救活,留的一命。”御史中丞说道,然后放下手里的奏章。表示说完了。 满场的人有些愕然。 “就这样?”有人忍不住问道。 李子文又认真的拿起来看了眼奏章确认一下。 “就这样。”他点点头说道。 就这样… “他是半路晕过去的,侥幸得了一命啊…” “那他要干什么?没死成,也要抚恤吗?” “因为将官跑了所以就是他们死伤了的罪魁祸首吗?” 殿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两边的御史站出来呵斥一通,殿中才安静下来。 “那位程娘子呢?她又怎么说?”皇帝开口问道。 这种事大皇子可比大臣们吵架听得有趣多了,大皇子兴致勃勃的看着御史中丞,想到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向晋安郡王。 别的时候都精神的晋安郡王此时神情却有些木木。 御史中丞看了眼奏章。 “她说,她要争功。”他说道。 她说要争功。 大殿里再次静默一刻。 她说要争功。不是只是无辜的要迎接安葬义兄们,不是只想摆场面闹阔绰做丧事,没想到会引起这种事,不是她是无意的无心的…而是她有心的有意的。 她要争功! 大殿里再次哗然。 “她争什么功?死战不屈的人多了去了,哪有这样的!” “她有钱能造势就能这样肆意妄为吗?” “要挟民意!” 两个御史不得不再次出声呵斥让殿中安静下来。 龙椅上的皇帝倒是微微一笑。 “承认的倒干脆。”他说道。 看着皇帝的表情再听了皇帝的话,高凌波和陈绍眼神都微变。 皇帝就是这样。喜欢这种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休想欺瞒我的感觉,如果这女人一直喊冤说无辜,皇帝只会更生厌恶,但如果她承认了。虽然坐实了要挟民意为己用的定论,但却让皇帝的厌恶稍微缓和了。 不过也只是厌恶稍缓而已,坐实了这个名头,不管卢正的弹劾结果如何,她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陈绍凝住眉头,这个小娘子啊….拼了命也要为那几个死难的义兄博功,就算拿到了功名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出口气罢了,如此名望好好利用本该大有好处,这么一闹名却望成了她的累害。 到底是女子心性狭隘意气用事。 “传她来,朕要问问她要争什么功,有什么不平。”皇帝接着说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人皆惊。 “陛下不可,此等鄙妇岂能纵容。” “没错,她如是敲登闻鼓陛下倒可以见,却仗着神道之言煽动民意,勾结官员,诽谤构陷边将岂能纵容!” 官员们纷纷说道,朝堂上再次喧嚣混乱。御史这次呵斥了很多次也没能让大家安静下来。 “正因为她是如此,朕才要听她说,朕让她说,朕不仅是给她一个交代。也是给民众一个交代,也是给被构陷的官员一个交代。” 虽然官员们还想要反对,但皇帝心意已决,得到命令的小黄门们飞跑去传人,而皇帝也趁此略做歇息。 皇帝会后殿歇息,官员们只能等候在前厅,虽然御史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站着,但也挡不住大家站着轻声的议论说话。 每个人神情都不同,有兴奋的有漠然的也有忧色的,显然都猜测了皇帝这个决定将要产生的后果。 “卢正完了。”高凌波说道。神情带着几分轻松。 其他人也点点头。 “陛下这是要学太祖。”一个官员说道。 朝堂上议论纷纷,朝堂外亦是躁动不安,朝堂上发生的事瞒不住人,更何况又是这样稀罕的事,很快就在有心人中间传开了。 “当年边将宋明有功烁烁。为人暴虐贪鄙,在治下横行,抢夺人钱财妻女,被一小民来京敲了登闻鼓,太祖亲自召见此民。” 因为身份的便利,秦十三郎得以坐在父亲官厅外的隔间里,一面对周六郎说道。 周六郎神情沉沉。虽然端着茶碗,但半日没有送到嘴边一口显示了他心情的紧张。 “她能借着名望要挟民意,陛下自然也能借着她的要挟来博得名望,不管怎么说,陛下肯接见程娘子已经让民众很满意了,至于能不能得到功赏本来就不是民众在意的事。他们只是在意这件事而已。” “然后陛下会轻描淡写的斥责姜文元安抚军心不当,让西北军为死难的兵丁再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祭祀,民众就更得到安抚,姜文元也更为感激陛下的回护,上下皆感恩赞誉陛下宽厚仁慈明君。至于卢正,先是擅发马递,又夸大民意构陷功臣,愚弄朝廷,陛下仁慈,不杀文臣,但只怕他也没命走到南州去了。” “这么说,徐茂修他们还是什么也得不到?”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我觉得他们已经得到了。”他说道,“满城尽谈茂源山,连皇帝也亲口过问,不得功也是大功名了。” 周六郎沉默一刻,放下手里的茶碗。 “你说得不错,但是我觉得结果不会如此。”他说道,“难道她这样忙一场只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吗?” 她是那种人吗? “做这种事本就是白忙一场。”高凌波低声笑道,看着对面的陈绍,见他神情不喜不怒,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轻松。 “怎么能是白忙一场呢?陛下是学太祖,那也就是说陛下认为姜文元有过。”陈绍看着他亦是笑了笑说道。 高凌波笑意更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性高于人,众必非之,姜文元坐镇西北,事物繁杂,稍有慢待兵丁之心,只能说是考虑不周,算什么大过。”他说道。 这种过对于皇帝来说,反而是好事,安抚军心的事让皇帝来做比姜文元来做要合适的多。 陈绍亦是笑了。 “如果,他犯的不只是这种过呢?”他说道。 不只是这种过? 还能有什么过? 高凌波皱起眉头,还要说话,御史在上重重的咳了一声。 “程氏女来了。”他说道。 殿中的官员都安静下来,视线看向门外,远远的空旷的宫殿前有一个小黄门引着一个女子正缓步而来。 因为面圣卸下了幂篱,撤去了罩袍,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似乎瘦了一圈,在四周高大的重重宫殿映衬下,越发显得渺小瘦弱。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么?在场的人除了陈绍都是第一次见,不由都眯起眼看去。 *********************** 推荐柳暗花溟《祸水》书号313042 姐夫什么的,是用来干掉的 今日一更 还有骂娘散伙什么的是俏皮话…. 大家别误会,我是想幽默一下…汗,换个语境大家连起来说一下就能感受到幽默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恶 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这声音殿阁间穿梭回荡。 “阿昉!”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站得的被对日光被阴影笼罩的高大的男人。 “阿昉,这大周朝的废都虽然只剩了这些台基残殿,但看得出当初建的真不错啊…..” 他展开手臂指着两边笑道。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荒凉空旷的宫殿里,忽远忽近。 “哪有那么好,比不上将来你家的。” 她展颜笑道。 身后的男人笑声更亮,冲她伸出手。 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程娇娘抬头,看着面前正回头的内侍,再看两边重甲持戈的护卫班直带着几分警告。 “….别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内侍接着絮絮叨叨,对于这小女子突然的停下并没有什么惊讶。 初次面圣,就连那些得到觐见的官员们都会惊慌失态,更别提一个小娘子了。 这个小娘子原来这么小啊,听人说神医娘子总觉得应该是七老八十,最不济也二十多岁,没想到从御史台引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小丫头。 十六还是十七? 程娇娘略低头施礼,看着四周高有十丈的层层殿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阿昉我做的诗怎么样?” 女子的笑声咯咯扬起。 “呸,骗子,我虽然不爱诗词,但不是不知诗词。” 骗子…不,没有骗子。 “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注1】 程娇娘看着眼前的喃喃。 “你说什么?”内侍问道,微微的倾身,不待程娇娘说话他又带着几分警告,“在宫里不问不得答。” 程娇娘再次施礼没有说话。 “原来这么小。” 殿内的官员们收回视线。 “看着是被吓到了,不过怎么又胆子闹出这种事。” 不少人低声议论,御史们又警告两声让大家安静下来。 要说没人在背后教唆才怪呢。 虽然已经得知这小娘子的年纪。但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高凌波还是发出一声太小了感叹。 如果不是打听到的那么多消息千真万确,他真的没办法相信有人会扶持她,也不敢相信她也能有本事被人扶持如此。 也许这就是刘校理马失前蹄的原因吧。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容易被轻视了。 他微微皱眉,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陈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给陈老太爷治病的时候就搭上了么?要是真能挖出些什么,单凭这神医娘子外传的道祖弟子就能将陈绍赶出京城,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自始至终那娘子从来都不承认这种传闻,而且还急流勇退,只留下神医的名,却没有遍地生果,让人抓也抓不出把柄。 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啊。 高凌波凝眉思索,对眼前的事倒不怎么在意了,眼前的事已经不算事了。胜局已定。 走到殿前时,那女子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站定在廊下一侧,听的内侍从侧门进去通秉了。 晋安郡王在内站着,眼角的余光看着殿门。以前他还觉得上面的雕花镂空不好,冬天冷夏天热,此时此刻却觉得镂空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一些大一些,就能看到其后的人了吧。 害怕吗? 应该不会害怕的。 就如同小时候他跟随父母第一次来皇宫的时候,见到那么大的宫殿,那么多护卫。以及那么多人真是很害怕,后来当父母将自己送到宫里女官怀里头也不回的离开时之后,他就不再害怕了。 当你尝过最害怕的感觉之后,这世上便没什么事能让你害怕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没多久,那边传来皇帝命传的声音。 脚步声响是那女子从侧门走近后殿,隔着扇门。这边的人虽然不能看到但能听到那边的说话,有几个官员便忍不住向隔扇门边走了几步,最终在御史的瞪眼下停下脚。 “….你遇道祖的事是真是假?” 皇帝的声音传来,让这边的官员们有些愕然,就连御史中丞都皱起眉头。 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竟然问的这个有些儿戏的话。 不过这个儿戏的话可不好回答。 殿中除了大皇子面带好奇兴奋。其他人神色都有些紧张。 说是真的,那就怪力乱神胡言乱语到皇帝面前了,不用皇帝开口,大臣们都能让人把她推出去斩杀了。 说是假的,便是她明知这种传言存在,却不辟谣,亦是妖言惑众。 怎么说?怎么说?但又不能想太久,否则君前奏对唯唯诺诺亦是心思不正。 这边人的只觉得一吸之间,那边的女声便响起来了。 “民女知己不知人。”程娇娘低头说道,再次跪坐施礼。 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笑,但很快低下头隐去。 皇帝抬起头,看向面前跪坐的女子,也不由如同他的朝臣般发出一声感叹。 这么小啊。 然后他就看到她的仪态,虽然垂着头但跪坐的笔直,肩张背挺。 重臣高官,威仪自生,平常人见了都战战兢兢,更别提见一次天子了,每年殿试大选上总有贡生做出丢人的姿态。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规矩端坐安稳,却形容自在。 像由心生啊,这女子果然了得。 确定了这两个印象,皇帝就垂下视线。 “那你自己呢?”他问道。 “民女遇到的是人,不是仙。”程娇娘说道。 果然是有师父的!隔扇们外的官员们忍不住低语,少不得引来御史的再次呵斥。 皇帝对于这个回答没有惊讶,通过皇城司他能得到京中的流言蜚语,陈绍当年在并州寻找程娇娘之师的事自然也知晓了。 外边的官员们不知道并不是陈绍做的隐秘,而是根本就没人在意,就在这几天之前,谁会关注这个小娘子。 “你师父是什么人?”皇帝问道。 “民女当时混沌未开,如果不是陈大人寻找。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程娇娘说道,“待得知的时候人已经故去,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留下一句当头棒喝让民女警示。” “留下什么话?”皇帝好奇的问道。 外边的朝官们也很好奇。这一次对于那些又往扇门边挪了几步的朝官御史都没有呵斥,他们也侧耳静听。 “你是谁。”程娇娘说道。 那封差点让她陷入混沌再醒不过来的信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心口放着,虽然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但可以肯定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她来处的人。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狠狠的限制着自己的思绪,每每只认准一事而去做,比如寻找杨家,她就一心的寻找杨家,别的事以前的事所有的事她不去想,因为她怕想得太多自己就乱了。 想来也没有用了。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程娇娘垂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最终克制没有去按心口。 没错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我是谁? 当听到这个回答外边的官员有些怔怔。 “这是什么当头棒喝?”大皇子再忍不住嘀咕一声。 “这当然是当头棒喝警示之言。”陈绍看着他神情肃正低声说道,“圣人夫子穷其一生,经义书卷泱泱无数,说到底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明智。知道我是谁记得我是谁,这句话说来简单答来不易做到更不易。” 大皇子心里要撇嘴,但陈绍曾经当过他的老师,对于老师是不能不敬,他躬身应声是。 这边大家继续听,却听那边室内沉默一刻。 “退下吧。”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大皇子一愣。 “怎么不说了?”他脱口问道。 还等着听那些传闻呢,这可比听朝官们吵架有趣的多。怎么才开始又不说了? 这一次老师陈绍没有回答他。 “因为程氏女可恶。”高凌波低声说道,“叫她进来已经足够了。” 足够给看天下人看了,看一看,就足够了。 皇帝怎么可能对这个要挟民意要挟自己的女人废话。 “殿下,子曰人之五恶,胜于盗窃者。这个程氏,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这种人决不可用也不可纵容。”高凌波谆谆说道。 子曰! 大皇子眼睛发亮终于找到他能说的话题了。 “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他说道。 高凌波含笑点点头。 “殿下经史子集记得详熟,出处释义信手拈来,真是聪慧。”他说道。 大皇子带着几分矜持又孤傲笑了。 “欲陷君于不义,这就是恶人。”高凌波接着说道。 大殿里已经没有人还像适才那样好奇的听了,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心里都早猜到了,适才好奇的不过是仅仅对这个程娘子本人而已。 陈绍可以暂时不考虑,西北周凤祥滚蛋之后,要安排哪个人去呢?因为王步堂案件牵连贬去的将官们也该往回调动一下了… 高凌波的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他可不担心那女人在皇帝面前强行说话,或者说巴不得她这样说话,最好冲皇帝大喊大叫,平民白身此举是可以被殿外的班值们当场诛杀的。 要是真死了更好,到时候直接说她是被卢正陈绍鼓动欺骗,将民意转到他们身上,不用自己出手,陈绍都得请辞…. 他眼角的余光便看向陈绍,陈绍神情依旧,就在这时另一边一阵疾风,脚步声响。 高凌波下意识的转头见晋安郡王竟然迈步越过隔扇冲进了后殿。 这混账!高凌波心中大怒。 “大胆!无召而入!”他喊道,带着难掩的愤怒。 殿中其他人还没反应过,耳边高凌波的声音未落,那边晋安郡王的声音响起来。 “程氏,既然你谨记此言,那又为什么做出这等荒唐事?朝廷自有律条在,你有不平,你有怨愤,为何不依规矩而告,你自己尚且知道立下三个规矩,就连皇子也不肯救治,那又为什么要无视朝廷的规矩,无视天下的规矩!” **************************** 注1:李商隐《咸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能告 晋安郡王认识这个程氏,大家心里都知道。 当初带着庆王离宫外出寻医,第一个寻的就是这个神医程娘子,当然结果也看到了,庆王依旧痴傻。 据说这神医娘子用三个规矩拒诊了庆王。 到底是因为规矩而不治还是不能治,得知这个事之后官员们也都私下里想过,越想越觉得这个是说不清的答案,如果说她是因为规矩不治,这可是皇子啊,治好了一辈子富贵无忧,什么规矩能抵过这个诱惑,如果说治不了…可信吗? 到底如何,只怕只有这位娘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但现在看来,晋安郡王必然是不信的,站出来呵斥这个程娘子,是因为想到了求诊被拒绝而产生的怨气吧。 御史中丞自然也冲过去了。 “无召而入!当知失仪之罪!”高凌波已经站在晋安郡王面前大声喊道,气的面色涨红。 “君前何敢喧哗!?当治失仪之罪!”御史中丞则冲着高凌波大喊一声。 高凌波面色更红,瞪眼看着李子文恨不得咬他一口。 “尔等要如何?”李子文没看他而是看向身后喝道。 身后试探着想要趁乱也进来看热闹的官员只得缩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在隔扇门外站好。 李子文这才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君前失仪,臣请治大不敬之罪。”他肃容说道。 皇帝坐在龙榻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晋安郡王似乎没看到殿中的其他人,只是看着已经起身要随内侍退出的程娇娘。 “你不是讲规矩吗?你不是要守规矩吗?你如今为什么不守规矩?吾要治你的罪!”他喝道,伸手指着程娇娘。 神情激动似乎不可抑制。 “民女没有不守规矩。”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 “你这是守规矩吗?守规矩你为什么煽动民众而不是敲登闻鼓?”晋安郡王冷笑道。 “住口!”御史中丞喝道,“还不退下!” “吾..”晋安郡王依旧看着程娇娘,伸出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吾不甘心!” 御史中丞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了。 “是啊,程氏。你这样怎么是守规矩?”他问道。 “民女聚众安葬义兄们,就是为了引起民众注意,以求不平上达天听,而果然有位官员看到了民女的诉求。为民言事,乃是官员该做的,这不是依着规矩吗?”程娇娘说道。 看,看,什么叫言伪而辩,今日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高凌波冷笑。 而晋安郡王则笑出声。 “那你不平的规矩呢?每战必有伤亡,兵伤不可避免,那些战死的战伤的无数,怎么就你们偏偏不平不服?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去当兵?”他问道。 “是啊。我们有钱可以在京中做个富贵翁,那又为什么非要去当兵?”程娇娘说道。 皇帝皱眉。 “这就是你的所求?”他开口问道,“有钱了所以还想要名?” 皇帝主动开口了! 不是方才为了给晋安郡王解围的开口,这是他自己要开口询问了。 还是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人有好奇才会去了解。这不是高凌波想要看到的,只有生厌才会远离,越远离才会越生厌。 好容易用生厌压住了皇帝的心思,这个女子奸诈,多跟她说一句话就多被她蛊惑,都是这可恨的晋安郡王,给了这女人说话的机会! 没错。晋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么怨愤,而是跟陈绍一样的为人情!跟那些去御史台打探说好话的童内翰等人一样为了人情!为了讨好这个女人为用! 又或者是陈绍和他提前串通好的? 他们什么时候串通起来的? 晋安郡王竟然敢勾结大臣! 高凌波脑子一瞬间思绪乱纷纷,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耳边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哥哥们的所求。”程娇娘说道,“求报国之名,为洗刷逃兵之辱。为死得其所之名。” “报国?不过是贪功图利罢了。”高凌波冷笑道。 “贪功图利又如何?他们一则上了前线,二来奋勇杀敌不退不逃也为国捐躯而不惜,这种贪功图利朝廷不喜,难道是喜欢无欲无求的将兵吗?”程娇娘问道。 就知道不能让这女人说话!高凌波心中暗恨。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怨愤的?”皇帝问道。 “因为不公。” “到底何为不公?别人没死。你们战死了就是不公吗?” “不是。” “因为活下来的人得了功你们就要争功?” “不是。” “程氏,你可知道你这几个义兄抚恤比他人重?” “知道。” “那到底有什么不公?又要争什么功?” “因为无功还能争功,有功自然也能争功。” “功不功的,官府说了不算,你说了就该算吗?” “我不信官府。” “官府如何信你?” “官府朝廷不用信我,信该信的人。” “谁是该信的人?” “身在事中的人。” “谁是身在事中的人?你那个晕死侥幸逃得一命的义兄吗?” “是。” “他与你有亲,难以服众,你们亲亲相隐如何服众?” “那就找与我无亲的,西北身在事中余众甚多,总有朝廷能信的吧。” 伴着这个女声的落地,殿内忽的安静下来。 隔扇门那边的官员们也不由屏气。 这小娘子胆子可大啊,跟皇帝应对没有丝毫的胆怯,而皇帝显然还被激怒,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一句接一句的问下去。 “这么说,西北也有美酒了?”皇帝说道。 讥讽! “没有。”程娇娘的神情声音始终未变,“所以陛下能信吗?” 要挟!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的笑了。 隔扇门后的陈绍轻声叹口气,虽然他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皇帝此时的愤怒。 “朕能信。”皇帝说道,“不过。你信不信西北身在事中的人呢?” “民女自然信。”程娇娘说道,“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皇帝淡淡问道。 “民女自罚天雷灭。”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就连高凌波也难掩几分惊讶。 天雷灭?被雷劈死?那倒真是自罚了,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雷劈,如果死在雷劈下,自然就不会再被民众信服。 但是,引雷劈….. “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天雷,让雷来劈你,雷一日不来,或者来了劈不死你,倒是老天的过错与你无关了?”高凌波笑道。“程娘子这样说真是得道家真传啊,连自裁都这么高深莫测。” 皇帝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告大人知晓。”程娇娘说道,“民女略通天象,何时有雷如何引雷自有知晓和安排妥当。” 高凌波再次笑了。 还说不是故弄玄虚,起死回生也罢了。如今呼风唤雨都出来了。 这女人疯了! 不管最后西北那边核查什么结果,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她都死定了。 高凌波看着眼前的女子,自从殿外一撇之后,他第一次正视看她。 小女子豆蔻年华,貌美如花,端庄站立。跟自己府中的女子们没什么两样。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小女子的双目上,这一双目初看妙丽,再看幽黯,三看深沉难测。 这绝不是一个小娘子该有的眼。 莫非真的是遇仙了…… 要不然哪来的这样的张狂这样的胆气?就靠陈绍给的底气吗? “准。”皇帝开口说道。 金口玉言,落地成定。 程娇娘俯身跪坐三叩九拜,一板一眼。连最挑剔的御史中丞都挑不出一丝错。 一层层的宫殿慢慢的退在身后,内侍的视线几次回头落在程娇娘身上。 真是奇了,这小娘子步伐稳重,进宫的时候没有变,出宫的时候也依旧如此。 虽然殿中的事刚刚发生。但他们这些内侍已经知晓了。 这娘子敢皇帝打赌,赌命。 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说难听点,天下万物的命都在天子掌控中,根本就没有可赌性。 “小娘子,你哪里来的底气?”内侍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哎呦,这小娘子还会笑呢。 “因为我信公道。”她说道。 “公道?” 内侍低头应声是。 公道,这天下他就是公道,没有别的公道。 皇帝将手中的奏章扔在几案上。 “晋安郡王呢?”他想到什么又忽的问道。 一个内侍上前,欲言又止。 “说。”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郡王在….山上坐着呢。”内侍低头说道。 自从庆王出了事,梅山已经成了宫里的忌讳,轻易不敢提起,因为庆王是为了折梅才出事的,大家连梅都不敢说了,各宫里也没人敢摆放梅花。 皇帝沉默一刻摆摆手,内侍低头退了出去,宫殿里层层帷帐落下。 “我一向知道这个小娘子胆子大,可是没想到她的胆子大到威逼皇帝的份上,这不是大,这是偏激。”陈绍说道,轻叹一口气,“毫无生路的偏激。” “其实这娘子一直以来不都是在和生路相斗吗?”陈老太爷说道,“引雷杀人,夺人生路,夺己生路,起死回生,夺人生路,夺己生路,太平居前光天化日,连杀五人….”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着身后的屏风。 “逼死刘校理,说服张江州,射杀驿站黑心吏,散财拉垮父族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毫不掩藏这强硬狠辣非死即生的性格,也就是这两年她先是四处游历后又蛰伏不出,你就忘了吗?” 陈绍苦笑一下。 不是他忘了,是见了这娘子都会忘了,或者说不会相信。 那么一个年轻的端庄文雅,几乎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女子的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是的,她不说话,只动手。 蛰伏两年,一出门先是斩杀了大和尚,迈进京就掀起涛浪,看起来端庄守礼,说起来规矩万全,但她的规矩却是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惹了她就不分猛兽还是弱虫,都要毫不犹豫的拍死打烂。 狠,对人狠,对自己狠。 “这一次她断自己的生路,也不知道要断了多少人的生路。”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沉默一刻,抬头看西北。 “西北那边,你有多少把握?她可不在西北,跟京城不一样,她的手伸不到,势也亲自造不了,假与他人之手,到底变数多。”他说道。 “我说实话没有多少把握,但我觉得她胜券在握。”陈绍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吧。” 那么这一次呢? 就在他们父子看向西北方向的时候,京中很多人也都抬起头看过去。 这一次成败就在西北了。 ***************************** 周末愉快各位,爱你们~ ps:别担心,我不说一更的时候,绝对是有二更的,咱们这里二更是常态,一更才是例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想 醒目提醒攒文的同学们要继续攒着,听我号令再看,攒不住的不要骂娘,一切还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为了不被骂我也真是瞒拼的….. ********************************** 江州。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未停,程四郎撑着在巷子口迟疑一下,每次想要出来走走的时候都会走到妹妹这边来。 虽然妹妹并不在这里了。 马蹄声在背后响起来,得得的敲打在雨中的青石板路上,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据说这是京城如今最时兴的马蹄铁,钉或者烙在马蹄子上,就能保护马的蹄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由曹散财曹大管事第一个在江州用之后,如今很多人家都琢磨着也要给自己的马掌上这个,只不过一时铁匠铺子还拿捏不准,不像曹散财那样财大气粗到直接从京城买了两个马掌师父来。 “四郎君!”曹大管事的喊道。 伴着这喊声程四郎忙转过身。 “曹管事莫要多礼。”他说道。 但还是晚了,穿着上好的油布雨披带着斗笠的曹管事恭恭敬敬一板一眼的施礼,没有丝毫的懈怠。 “四郎君来的正好,我新得了好茶,雨天正好品品。”他礼毕才笑着说道。 程四郎略一迟疑便点头应允了。 “妹妹在京城还好吧?” “放心,我家娘子哪里有不好的时候。” “她可有捎了书信来?” “四郎君,我家娘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写信。” “那倒是…”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才到家门口就见两个妇人打着伞陪笑接过来。 “我不是说过了,要钱不可,得我们家娘子允许才成。”曹管事说道。 两个妇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多说起身走了。 “是..”程四郎问道。 “是二夫人要钱,说是给二老爷用。”曹管事满不在乎的说道。 二老爷又到了三年任满调任的时候了,所以要走动走动。 “四郎君,请。” 曹管事的说话打断了程四郎的念头。他笑着点头迈进门。 “不给?要他家娘子允许?” 程二夫人问道,看着仆妇们。 仆妇点点头。 “呸。”程二夫人啐道,“这时候就要你家娘子允许了?往日你看个戏高兴了往台上撒钱怎么就不用你家娘子允许了?还有,什么你家娘子。是我家娘子!” 她愤愤的吐口气,端起几案上的茶碗吃了口,又一口吐出来。 “什么茶!是人吃的吗?”她喊道。 仆妇们低着头不敢言,如今的家里比不得以前了….. “又不能分家,受着他们拖累…” 程二夫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愤愤不停。 “去,给大夫人说,快些把钱给二爷送去,耽误了前程,他们当得起吗?” 仆妇们忙起身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听得二夫人的声音。 “…如今家被他们败坏了,就靠我们二爷了,还不眼明手快些,难道害的我家二爷前程没了他们才高兴…” 仆妇加快脚步走远了。 “我知道了。” 程大夫人说道。 面前的仆妇却没有起身退下。 “大夫人,可是要快些。”她们低着头说道。 看着仆妇这样的态度。前一段程大夫人还会恍惚一下,现在则已经习惯了。 “去吧。”程大夫人拿下库房的钥匙,递给一旁的管事娘子,“支了钱都给二爷送去。” 管事娘子神情有些迟疑。 “可是…”她要说什么,程大夫人摇头打断她。 “她说得对,前程要紧,要是连前程都没了。那可就真没了。”她说道。 管事娘子应声是出去了。 如今家里的仆妇丫头变卖不少,此时人退出去,里外都安静得很。 程大夫人有些呆呆的看着几案上,她正在翻看账册,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变卖的。 她的视线落在账册上,这是很久以前的录册了。一个陌生有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周戈娘。 程大夫人伸手慢慢的抚上去。 “我听大嫂的,大嫂你说,我来做。” 耳边有响亮的女声说道。 虽然也是按闺阁女子教导的,但到底是武将家出身,总是带着几分粗糙。 那时候她心里总是有些嘲笑看不起。不会说只会做。 后来娶了这个续弦,知书达理书香人家,文文雅雅,能说会道,怎么看都舒服。 如今看来,能说的又有什么好!只会对着自己人耍横,而当初戈娘只会对着外人维护自己。 程大夫人伸手抚着这个名字,眼泪忍不住滚落。 “大嫂,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娇娇儿可怎么办…..” “大嫂,我想我好不了了…” 程大夫人俯身在几案上哭起来。 要是戈娘还在,要是戈娘还在该多好。 厅内传出咳嗽声,程大夫人慌忙停下哭,胡乱的擦泪起身向内。 “老爷,你醒了?”她问道。 却见卧榻上的程大老爷早就醒了,手里还拿着一卷册。 “没睡。”他说道。 没睡..那就是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 程大夫人坐下来抬手拭泪,程大老爷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卷册,程大夫人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问他看的什么。 “族谱。”程大老爷说道。 “看这个做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笑,伸手指着其上。 “你还记得父亲当初怎么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吗?”他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谁?她侧身看去。 程昉。 程昉是谁? 她的视线再向上,看到程二老爷的名字,顿时觉得心口一闷。 “老爷,你别看了,也别想了。”她又流泪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笑。 “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想。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和人,不舒心难过,不看不想,就不存在就能过去了吗?越是遇到这难处。也越要认真的对待,不逃不避。”他说道。 程大夫人拭泪有些无奈。 “可是大夫说了,你这病不能生气。”她委婉提醒道。 看一次被那女人气一次,非要气死了才算好吗? 程大老爷没理会她,依旧看着卷册上的名字。 “程昉,当时本是给男孩子的名字,明亮,光亮,父亲知道我平庸,二弟也不过是了了。所以咱们程家的前程就要看这一下辈了….”他接着说道。 程大夫人闻言流泪更凶。 “可是咱们家的前程,却是毁在她手上了。”她哭道。 “不是。”程大老爷说道。 不是?程大夫人流泪看他,瘦了一圈,原本带着病态的程大老爷好些日子不言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还说要请大夫来瞧瞧。 这是…疯癫了? “你想啊,她能毁了咱们家的前程,那自然也能撑起咱们家的前程,这其实是一样的道理。”程大老爷说道,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一样的道理,果然是疯癫了。 程大夫人目瞪口呆。 而与此同时,洛州府衙。 程二老爷正送别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分恭敬。 “你放心,这件事我家大人心里有数。”男人说道。 “这是一些辛苦钱,你拿着吃茶。”程二老爷将一信封递过来。 男人没有丝毫的客气接住了。 程二老爷神情更高兴。 “那我就不亲自送了。”他说道。 男人带着几分了然点点头转身。 “哦对了,上边你也别忘了走动。”他想到什么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 程二老爷忙点头。 “多谢大人提醒,已经送去了。”他说道。 男人这才点点头离开了。 看着这个男人消失在宅院门口。程二老爷才转过身,神情轻松自在。 “恭喜老爷。”两个门客笑着出来施礼,“这一次莱阳刺史的位置是准准的了。”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矜持摇头。 “还未定,还未定。”他说道,但神情却并没有未定的感觉。 “定了定了。刘玉昆不是回话了,他叔父那边已经说好了,这上上下下的都说好了。”门客笑道。 程二老爷含笑不语。 当初虽然并没有得到张纯的助力,但在张家门前结识的刘玉昆可是不错,这三年间一直没断了关系,而且他官途顺遂,最关键的是他的叔父刘平官途也是大好。 这一次走了他家的关系,应该是没问题了。 “总算是拿到莱阳这个位置了。”门客们也感叹,“虽然晚了三年。” 提到这件事,程二老爷的脸顿时沉下来。 三年! 他不由咬牙,他本该三年前就得到这个位置的,却不知道被谁坏了前程,生生的白蹉跎了三年。 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好了大人,不管怎么说,心想事成就好。”门客们忙安慰道。 程二老爷吐口气点点头,是啊,心想事成就好,他乐滋滋的哼着小曲进去了。 京城,位于宫城内的流内铨内有些冷清,官吏们都聚集在通往政事堂的小路上窃窃私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大家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面容肃穆的官员。 “刘正言。”大家忙施礼说道。 来人是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判国子监的右正言刘平。 “成何体统。”刘正言皱眉说道。 大家忙缩头都散了。 一个官员将刘平请进官厅内,一面捧上一个册子。 “大人,这次的官职调动安排你过目。”他说道。 刘平也不客气随手翻起来,翻过几张停下来,伸手点了点。 “这个,不动。”他说道。 官员有些惊讶的低头看去,看到其上的笔迹标识更有些惊讶。 “这个,这个不是大人你….”他忍不住说道。 “我什么?”刘平皱眉打断他。 官员愣了下,在宫城内混的官吏哪个不是机敏灵慧。 “大人你说得对,这次三年大动不能不慎重,要严加查核。”他整容说道。 刘平点点头转身走了。 官员站在室内一脸不解,再次打开书册。 “难道是闹崩了?”他自言自语。 旁边有人站过来,侧身看了眼嗤声笑了。 “你傻了啊,你也不看看这人是谁。”他说道。 是谁?官员认真的看这个名字。 程栋。 州县官员众多,他怎么记得住。 “程!”旁边的官员提醒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宫城内,“才说了西北事,你就忘了?” 那官员顿时恍然,旋即面色大变,拿起笔干脆三下两下把程栋这个名字勾了,完了又添了两笔干脆涂了这个名字,这才放了心。 “还指望升官呢,出了这么个女儿,破家灭门也不远了。”他嘀咕说道。 “那也不一定。”旁边的官员说道,“西北事的还没定呢。” 官员撇撇嘴。 “西北又不是她的天下。”他说道,“军中又不是小民,吃些酒就会晕头吗?” 那倒也是。 “不过我倒真想看看怎么引天雷的…” “我还真没亲眼看过天雷劈人的。” 官厅里响起说笑声,两人一面扭头看向西北方向。 西北事到底会如何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白 就在京城的人都兴奋的看向西北的时候,因为距离原因,西北的人对于自己变成了成败关键这一事还不知道。 朝廷的公文急报还在路上,不过龙谷城里的气氛并非轻松自在。 官厅门外,刘奎被几个人扔出来,发出的喧哗引得街上的人都看过来。 “看什么看!”为首的兵丁喝道。 原本要聚起来的民众顿时忙低头散开了。 “把徐四根放出来!要不然没完!”刘奎喊道,一面伸手擦去鼻子上的血。 那几人冷冷看着他。 “滚。”他们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们驱赶逼走了范江林,如今又抓了徐四根,到底是怕什么?到底是徐茂修他们五人死的多不明不白,姜文元,你他娘的怕什么?”刘奎喊道。 听到这喊声,原本站在远处好奇的看着的民众顿时轰的一声散了,这种事可不敢围观,听到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官厅一个西贼奸细罪就能让人死在牢狱里。 而与此同时刘奎也被人一拳打在脸上。 “绑了他,以抗军令关起来。”为首的将官说道。 涌出来七八人冲刘奎围了去。 伴着马蹄急响,有一队人马从街上而来。 “干什么?”马上的人喝道。 大家抬头看去,忙垂手站好。 “周大人,此人醉酒官厅闹事,我等奉命将他抓起来。”为首的将官说道。 周凤祥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 “行了,带他去醒醒酒。”一旁的赵成说道,摆摆手。 几个兵丁应声是将刘奎扶起来。 那将官还想说什么周凤祥已经走过来了。 “让开。”亲随们喝道。 将官忙垂首让开了。 “副都使你把人抓起来是什么意思?” 官厅里,周凤祥神色沉沉的问道。 几案前坐着的姜文元神色淡然,以前听到这种称呼,他觉得很刺耳,但现在心里很平静。就好似秋后的知了叫不了几天了。 “徐四根他造谣生事,蛊惑军心,自然应该军法处置。”他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一个奏章扔过来。 周凤祥接过册子。 “他怎么造谣生事了?你别再造谣生事了。还不够麻烦啊。”他说道,一面打开册子看,顿时面色大变,带有恼意,“你这是什么?” “朝廷要的急,我都尽快查好了。”姜文元笑道,一面冲周凤祥抬抬下巴,“毕竟这是针对我的弹劾,我自然要尽心一些。” “尽心一些,就该回避。”周凤祥说道。将手中的册子扔回去,“这叫什么?怎么就查问了?怎么就诬陷了?” “查问了徐四根,他不是事主吗?这难道不是查问吗?”姜文元说道,“他没有上阵,一切话都不是亲见。都是听人说的,这不是传谣诬陷吗?” 周凤祥被他气笑了。 “他没上阵,别人难道没有上阵吗?他不是亲见就是传谣,那亲见的人说难道也是传谣吗?”他说道。 姜文元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闻言伸手扶住几案淡淡一笑。 “好叫监察大人知道,本都使都问了。”他说道,一面又拿出一个册子。“所有的人,上上下下,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接到的探报,怎么安排的战术….” 他说道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在战术二字上加重语气。 周凤祥的面色微变。 “…对了。就差监察大人你了,本都使就不便询问了,大人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写自己的吧。”姜文元说道,将手中的册子递过来。 周凤祥迟疑一下伸手接过。姜文元却没有松手,二人一时僵持。 “大人要是信不过我,自己就亲自去问问,问问所有人,问的清清楚楚。”姜文元一字一顿说道。 周凤祥神情木然伸手夺过册子。 “多谢副都使大人提醒。”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 看着周凤祥走出去,侯在偏厅的方仲和走进来,带着几分忐忑施礼。 “大人,下官可以回去了吗?”他问道。 “可以回去了。”姜文元说道。 “那,那周大人他,不会再问下官什么…”方仲和不安的说道,一面扭头看外边,那里周凤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不会问。”姜文元亦是看着外边冷冷一笑,“也不敢问。” “是啊,大人,那有什么可问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方仲和忙陪笑说道,话没说完就见姜文元目光森森的看向他。 方仲和打个激灵没了声音。 “不光彩?你是说你弃城先逃的事吗?”姜文元冷冷说道。 方仲和噗通跪地上。 “滚出去,再有不思报国之心,军法难饶。”姜文元带着几分鄙夷厌恶说道。 方仲和重重的叩了三个头说声多谢大人忙低头疾步出去了。 “都是这方仲和惹出的祸事….”一旁的清客幕僚说道。 “这叫什么祸事?”姜文元打断他们,竖眉说道,“他没有遵命行事吗?他没有到达临关寨吗?他没有及时给后方信使报警吗?他没有带人以少不惧守城吗?” 有,都有。 清客们点头应是。 “那他惹了什么祸?就因为他没有战死就是罪过吗?”姜文元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守城战如此惨烈,死伤难免,就因为那几个人死了,他们就可以要挟生者吗?” 清客们再次点头应声不能不能。 “道理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些守边疆亲身临战的人都知道,可是京城的那些骑马簪花游街的文官老爷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战死了才是应该的。”有人说道。 姜文元面色阴沉。 “我们这些武将,胜则不能加功,败则不免责罚,动不动就被弹劾指责。”他说道,“如果此趟我认了,那日后谁都可以去京城闹,何以成军!” 清客们点头。 “那周监察他看起来似乎对那茂源山五人很是回护…”一个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那又如何?为了这茂源山五人,他连自己的前程也不要了吗?他要摆开这件事来说,要说我们当时探查失误,安排出错,险些酿成大过,仓惶迎敌,损失惨重才得胜吗?这种事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姜文元冷笑说道,“他跟老子斗了这么久,为了什么?为了我们一起从西北滚蛋吗?他就是想,也要问问别人想不想!” 只要踏入官场的文武官员,就如同套上了永远挣不脱的枷锁,官身,更高的官身,成了一生都不会放弃的追求,不止自己这一生,还要为儿孙,为世世辈辈的荣华富贵。 “德行如谢安,还能为了家族背弃东山誓言,他周凤祥再厉害也是比不上谢安的吧。”姜文元冷冷一笑说道。 “大人!大人!” 看着周凤祥走出来,刘奎忙上前,亲随们伸手拦住他。 “大人,请大人为徐四根做主啊。” 周凤祥看他一眼抬脚迈步。 “大人!”刘奎顿时悲愤,不顾亲随们的格挡就要扑上来,“大人!” 周凤祥停下脚。 “徐四根他造谣乱说动摇军民心当治罪。”他说道。 “大人,他没有造谣乱说,那都是事实,那是事实。”刘奎喊道。 “证据呢?”周凤祥扭头看着他问道。 刘奎张口却又无语。 “你证明?”周凤祥接着说道,“徐四根没有参战临关寨,你也没有,你们何以言之凿凿?就因为范江林说了吗?临关寨参众二千余人,余者尚有百人,就范江林一人之言,百人无言,刘奎,你让朝廷怎么信?你让民众怎么信?” 刘奎再次张口结舌。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分得明。” 周凤祥说道,再看他一眼抬脚走开了,这一次刘奎没有再追赶,站在路边如同泥塑。 是啊,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街上人来人往,看着站在路边呆呆的男人,都一面指指点点一面自动的避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所 “让开让开!” 马蹄急响人声高喝,但这也没有用,站着的男人依旧不动,亏得是那骑马的人技艺高超硬生生的从他身边险险而过。 “找死啊!” 骑马人吓出一身冷汗回头斥骂,甩下一鞭子。 鞭子狠狠的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让刘奎终于回过神,再看四周天色竟然黑了。 他站了多久了… 刘奎将视线看向一旁的官厅,官厅早已经闭门落锁了。 只有范江林一人言没有用,没有用….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的! 刘奎喃喃说道,一面抬脚迈步。 临关寨参众二千余人,余者尚有百人…. 人证,人证。 刘奎猛地停下脚,攥起拳头,然后拔脚就跑。 一阵喧哗打破了夜色的安静,小小的巷子里变得有些嘈杂。 “你出去!你出去!” 妇人的声音喊道。 “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刘奎也喊道,死死的用手推门。 妇人哪里是他的对手,门很轻易的被推开了,但一个男人冲过来,将手中的棍子狠狠的打向刘奎。 啪嗒一声木棍生生的被打断了,刘奎半跪在地上,伸手抚着肩头,嘴角有血滴下来。 门前一阵安静,妇人吓得脸色发白,那手中还拿着半截棍子的男人也呆住了。 似乎没料到他会不躲开。 刘奎笑了声,将余下的半条腿也跪下了。 “我刘奎这辈子除了天地君亲师还没跪过别人,今天我给你跪下了。”他说道,“只求你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男人将手中的半截棍子扔下来。 “我没什么话可说。”他说道,转身向内,“关门。” “我知道,当初你们人少,形势险峻。后无援兵,就是留下了也救不了徐茂修他们,他们的死与你们根本无关,也不是要怨恨谁。只是想要一份认可,认可他们誓死守城的功赏,方仲和半路弃逃还能还能获得功赏,为什么他们不能?这不公,不公啊。”刘奎说道,声音沙哑,抬头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当时行事险峻后无援兵孤立,就是你们想救也救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人问了,现在朝廷派人询问他们的事,朝廷要给做主了,有朝廷做主了,你们能救他们了。你们能了,只要你们说句话,说句公道就能救他们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你能救的,你们现在能救他们的。也只有你们能救他们了!我求求你们!” 刘奎说着咚咚叩头。 妇人在一旁看着已经摇着衣袖流泪,身子发抖。 男人的背影似乎也有些轻轻抖动,但他还是抬脚迈步。 “关门。”他再次说道。 “大郎…”妇人忍不住喊了声。 “关门!”男人陡然拔高声音喝道,甩手进了屋子拉上了厅门。 妇人叹口气看了眼门外跪着叩头的刘奎把门关上了。 夜色越来越深,小院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了,边境重地入夜宵禁。天地间一片漆黑。 妇人蹑手蹑脚的透过门缝看出去,一片漆黑的巷子里有一处更黑几分,认真看一刻便能看出一个跪着的人形。 妇人蹑手蹑脚的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黑着灯。 “他还跪着呢。”妇人低声说道,看向漆黑的室内,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便看到男人坐在卧榻上。 男人没说话,倒头在卧榻上,妇人坐过去却没有躺下。 室内静默一刻,只有呼吸声。 “大郎。” “闭嘴。” 室内再次沉默。 “大郎,..” “我说过了闭嘴!” “大郎,嘴闭了你的心就安了吗?” 男人猛地坐起来。 “你想干什么?”他咬牙低声喝道。 黑暗里夫妻二人对视而坐。 “…他说得对,你现在能救他们。”妇人低声说道。 “疯了!人死了,还有什么可救的。”男人气道,又要躺下。 妇人一把揪住他。 “人死了就要白死吗?”她颤声说道。 “不白死还能如何!”男人气道。 妇人沉默一刻。 “大郎,我在街上也听说了,朝廷真的再查这些事,而且方仲和急了,连都使大人都怕了,要不然怎么会去把徐四根抓起来,大郎,如果我们站出来作证,或许真的能….”她颤声说道。 “闭嘴!你活的不耐烦了!”男人压低声音喝道。 “我只是不想你活着窝囊,一辈子窝囊,一辈子心里压着这块石头。”妇人哭道,“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也是个痛快。” 男人躺下扯着被子盖住不说话了。 妇人拭泪低哭。 “范江林被赶走了,徐四根被抓了,都已经这样难了,还有人为他奔波如此,还有人可怜他,如果最后没办成,人心世道真是没有盼头了。” “人心世道本来就没有盼头。” 哭泣低低缓缓渐渐的化为无声。 夜色褪去,天色渐亮,妇人睁开眼,却见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忙翻身起来,打开门见男人正打开院门。 九月初的西北天气已经转凉,晨雾里一个身影直直的跪着。 男人扶着门的手一顿。 竟然跪了一夜! “你这是图什么?”他闷闷开口问道。 刘奎抬起头看着他咧嘴笑了笑。 “公道。”他说道。 “公道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名而已,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男人说道。 刘奎笑了。 “是啊,没用,死了的没有用,但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吗?还有那么多跟他们一样活着的吗?”他说道,伸手指着身后,“为了死了的公道,为了活着的以后不被欺。” 男人看着他,抬脚迈步走过去。 “好吧,我来做这个公道。”他说道,伸出手。 刘奎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直到男人再次伸手向前,他才回过神,伸出手握住。 男人用力将他拉起来,二人的手紧紧的握住。 看到这一幕的妇人在屋门口抬手拭泪,不过脸上却是笑的。 刘奎一瘸一拐的转身。 “你要去哪里?”男人愣了下问道。 “我再去找公道。”刘奎说道,回头对他咧嘴笑,“能找你一个,一定就能找到更多。” 男人看着他,抬脚跟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道,“两个人找更快一些更容易一些。” …………………………………………. 疾驰的马仗着手中的金牌以及马上人身后的黄色绢绸,一路毫无阻拦的径直进了龙谷城的官厅。 “接旨。” 伴着传旨太监的尖声,龙谷城诸将在官厅里纷纷下跪拜倒,聆听皇帝的训示。 说的话还是上一次的内容,只不过比上一次语气更严厉的几分,看来京中的人闹得还不轻。 姜文元心中冷哼,此时旨意传达结束,他忙伸出手高喊着臣遵旨伸手接过。 “大人,陛下要立刻得到结果。”内侍说道,辞谢了众将官的请他去歇息的话,似乎立刻就要拿着结果飞奔回京去,一刻也不耽搁。 真这么急? “真这么急,不能拖了。”内侍说道。 姜文元看了周凤祥一眼,周凤祥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大人,事情已经查好了。”姜文元含笑说道,一面捧上一封奏章,“都是虚妄之言,逐一核查,根本就没有证据来印证他们五人的事,可以确定,这是那范江林等人怨愤挟报。” 内侍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奏章。 “确定?”他问道,带着几分肃穆凝重。 “我确定。”姜文元毫不犹豫的说道。 内侍点点头才要说话,门外响起急报声。 “大人不好了。” 一个兵丁疾驰奔入,在门外停下喊道。 真是大胆,在场的人面色都变了,不管什么事,也不能在天使在场的时候来喊! 靠近门口站立的将官立刻要喝断,但还是晚了一步。 “门外来了好些人,说是临关寨守城战的生还者,要来给徐四根范江林的诉求作证!” 什么? 在场的人顿时都愣住了,姜文元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耳边响起天使略有些干涩的声音。 “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坐实 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故意害他的意思! 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只有人算! 算的这样好的时机,就在天使传旨的时候,算的好的布局,让这传令兵张口喊出有人来所为何事来。 就是想要让他瞒也瞒不住拦也拦不住。 周凤祥! 姜文元的视线狠狠看过去,站在人群里的周凤祥没有看他,神情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惊讶,反而带着几分了然。 果然是他,姜文元咬牙,恨不得当场一口吞了他。 “姜大人!” 天使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冷肃。 “你想我欺君吗?” 姜文元看着官厅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最终一咬牙。 “开门!”他喊道。 官厅的大门打开,一众将官走出来,看着门前站立的高高矮矮数十人,有兵丁有甲勇还有民夫。 听到消息赶来的方仲和腿脚不由一软伸手扶着墙角,神情惊愕不可置信。 这些人怎么又聚在一起了? 临关战后他走之前,特意将跟随自己逃出来的生者打散分布到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免得他们聚到一起,想起说起那些不该想不该说的事,他相信随着时间那些事都会忘却的,更何况,临战而逃,对他们来说也是要杀头的大罪。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死了的人不要自己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西寨帐下敢勇刘奎,我愿证茂源山五人死战守城有功,将官方仲和弃城而逃夺功。” “我是临关寨生者,我愿意证茂源山五人死战守城有功,将官方仲和弃城而逃夺功。” 伴着这两句话喊出来,更多的喊声随之响起来。 “我愿作证!我愿意作证!” “我能作证,他们才是守城的死士!” “我作证,我作证!” 数十人的声浪此起彼伏响起最终汇在一起,整条街上都充斥这声音。又似乎满城军民都在呼喝。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将官们脸色都变的很难看,而人群外的方仲和则面色惨白的转过身掉头疾步跑了。 声音在四周散开,坐在官厅牢房里的徐四根慢慢的转过头。 “是什么声音?” “怎么了?” 外边的守卫们纷纷问道,一面向外看去。不多时便有人传来了消息。 “是好些人来给茂源山五人作证的!” “有数十人呢!在天使面前正喊话呢!” “这么说,茂源山五人真是有功?” 大家的视线便都看向牢房里。 牢房里的徐四根并没有激动失态大喊大叫,而是依旧坐着侧耳贪婪的去听外边传来的嘈杂的模糊的声音。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 徐四根的头靠在墙上,被鞭打过伤痕遍布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知道他们战死的时候,他没有哭。 他们被烧化成骨灰的时候,他没有哭。 不用哭,为国捐躯有什么可哭的,反而应该笑。 他果然裂开嘴笑了,该笑。必须笑! ………………………………………. “这是我做的?我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门窗紧闭的官厅内,周凤祥冷笑道,伸手拿起几案上摆着的奏章。 “这奏章上署名是我的,探查也是我听的,大军调动也有我的同意。姜文元,你是副都使,我是监察使,你指挥不当,我便是监察不利,要治罪先治的是我的罪!” 姜文元冷笑不语。 有人推门进来了。 “大人,问清楚了。”那人说道。“那传令兵是收了刘奎的钱。” 姜文元依旧冷笑,目光看着周凤祥。 “这么说那么多人都是收了钱?这个刘奎可真有钱买下这么多人的命啊。”他冷冷说道。 “不是刘奎有钱,是茂源山这几人有钱。”有一个将官说道。 “对啊,我也听说了,这些日子,那徐四根散尽了家财。”另有人也说道。 这话让姜文元面色更怒。 “他有多少家财可散?”他喝道。 “大人。适才探查询问走访知晓,自从临关寨战之后这将近四个月,他日日走访那些余众家,柴米粮油不断,人家扔出来他再送。扔出来又送,还有钱,那些人半遮半掩但我们粗略也能估算出来,大约有二十万贯。”一个将官从一旁站出来说道。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都惊呆了。 二十万贯! “我在西北路整整三年,才攒下十万贯身家….”一个将官坐在后边喃喃说道,“他们几个小兵丁三年就有二十万贯身家…” “这不可能!”姜文元喊道。 这不可能,在座的很多人也都心里喊。 二十万贯身家,谁还会来这里! 二十万贯身家,谁会这样轻易的就散了! 二十万贯的身家,谁他娘的还管平不平的! “我为什么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态?我知道,姜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周凤祥冷笑道,“京城太平居的东家,一年一人最少二万贯的红利,七个人,三年,二十万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有二十万贯甚至还会更多,人家都肯把命扔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博个前程,博个功劳,把人家的功劳抹去,怎么肯罢休!” “二十万贯,怎么买不来那些人站出来作证?” “出来作证怕被追罪,有了这二十万,别说罪了,就是买他们的命他们也肯干!” “早说此事要好好查要好好查,姜文元,你不去当回事好好查,反而威胁我不要纠察,拿着大家的前程来要挟我?你能要挟我,怎么不能去要挟这些数众!” “也不想想,人家在京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闹到陛下眼前,一个小小的西北又如何?” “现在还怀疑我,怀疑我又怎么样?我还怀疑你要故意送我们去死呢!” 周凤祥呸了声愤愤将手中的奏章砸向姜文元,旁边的将官们忙上前相劝。 官厅一阵乱糟糟。 姜文元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当然也知道这茂源山兄弟的身份来历。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下这么大的本钱! 二十万贯!这次朝廷奖赏西北总共也不过二百万贯,那可是整个西北上下的奖赏啊,而他们七个人就二十万贯。 这么有钱,还来当什么兵!是故意来坑他的吧? “姜大人,周大人。”一个将官迟疑一下站起来开口,“现在咱们就别再互相质疑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那边天使还等着呢,如果不给说法。他起身上路就凭今日所见也足够给皇帝回话了,那到时候,可真的是….” 厅内的人都安静下来。 是啊,现在最要命的是天使。 刚才为了留下暴跳如雷起身就要走的天使,他们可是足足给了一万贯的茶水费。 二十万贯.. 姜文元心里闪过这个数。再次狠狠的骂了声娘。 本以为是比权,没想到原来是比钱,真他娘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阴沟里翻了船! “大人,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方仲和冒功瞒报。”一个将官说道,“战后大伤,军心要安抚。被他欺瞒过去了,直到今日你我才知情的。” “就这样?”姜文元说道,扶着几案神情沉沉。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是我们逼他冒功领赏加官进爵的吗?”周凤祥说道。 姜文元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人,事不宜迟啊。” “大人不能再拖了。” 将官们纷纷说道。 “这样,到底是坐实了他们所告非虚。”姜文元说道。 “现在难道还没坐实吗?”有人急道。 只要不扣上西北的官印那就不算完全坐实。 姜文元扶着几案神情变幻。 “大人。那些人诉求也只是说方仲和当时的事,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官弃逃被丢下不服委屈,那就让他们不委屈就好了。”有人催促道。 厅中的人也纷纷的符合。 看来只能这样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呢,赶快了结吧。也不过是被皇帝训斥个不察疏忽之罪罢了。 “把方仲和带来。”姜文元说道,“请天使大人,亲自查问,听他供认不讳。” 他在亲自以及供认不讳上加重的语气。 “可要好好的看住,别让他跑了,到时候胡言乱语。”一个将官又慢慢补充一句。 站在厅中的亲随眼神闪烁躬身应声是。 当看到官厅前聚集的那些人后,调头跑的方仲和并没有出得了城,在城门被守城卫拦下,不管他拿出什么说什么这些人都不让他走,而是关了起来。 这不是意外,这是有人安排好的,要不然城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拦住他?明明官厅那边什么消息都还没有传来呢!这不是那几个闹事作证的兵丁能做到的事,而是官厅里的人! 城门处简陋的厢房里方仲和被绑着坐在地上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门外传来马蹄疾驰以及说话声,紧接着有人站到了门边。 “方仲和,天使要召你去问话。”门外的人说道。 这话没有让方仲和害怕反而兴奋起来。 要治老子的罪,你们也休想逃! 门被拉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方仲和脸上的兴奋顿时僵住了,看着眼前的二人,以及他们手里的破布。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天使….” 门旋即关上了,隔绝了视线,听得几声呜咽便没了声音。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当最后一口气息吐出,方仲和视线模糊的时候,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 “不,我们不管你的事如不如实上报,方大人,你的功劳我们不计较,你得到这些该还是不该,我们也不会有看法,我们只要我们弟兄的事如实上报,上报那些死战守城的弟兄们,给他们追封。” “姓方的,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其实想想这样做本来很简单的….至少比丢命要简单吧….. 方仲和头一歪,不动了。 鲜红的大印在奏章上重重的扣上,周凤祥轻轻的吐口气,卸下了一副重担,再看四周的人都如同他一般。 书吏将奏章小心的捧过来。 “让大人辛苦了。”姜文元说道,一面带着几分惭愧,“这些证人证言都在这里,只是可恶那方仲和畏罪自尽了。” 天使哼了声,看在袖子里的钱的份上,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罢了,由小内侍将这些奏章以及证言文书都起来,用来时的黄布包了,二人翻身上马。 看着视线里绝尘而去的人,姜文元重重的吐口气。 “你我都去准备上个不察的请罪奏章吧。”他说道。 将官们都应声是,不察之罪也就足以了,不过是被罚一些俸禄以及被皇帝训斥几句。 这件事总算过去了,姜文元心里带着几分厌恶,甩袖子转身迈进官厅里去了。 ********************************* 推荐云霓新书《掌家娘子》,书号3207576 母亲被休,她被后母陷害,这次她决定不走悲情隐忍路线,斗了这么久,就算是宅斗也该变变样子,咱不受气行不行?心理医生在古代,各种心理学应用,爽点多多,保证好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了 九月的京城,一场雨添了几分凉意。 大路上奔来一队人马,看到前边路边的幌子,其中一个便勒马。 “看,那个就是太平居,他家的豆腐可是独一无二的。”他喊道,“我们去那边打尖。” 大家带着几分好奇纷纷点头,一行人正要过去,路旁有人忙喊住他们。 “可别去,可别去,现在去不得。”那路人摆手说道。 一行人有些惊讶不解。 “为什么去不得?”他们问道。 “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吧,如今太平居惹上官司了。”路人说道。 那人听了笑了。 “哦,惹上官司嘛,怕什么。”他说道。 这话让同伴们很惊讶。 “惹上官司还不怕?”他们问道。 “你们不知道,这太平居啊可是有金刚坐镇的。”那人说道,“以前又不是没惹上官司,最后都没问题。” 同伴们哦点头。 “这次可不一定。”路人摇头说道,“这次金刚遇上的可是天子。” 天子? 一行人神情惊愕,对视一眼又听那路人讲了一番,便立刻勒住要转的马头,沿着大路毫不迟疑的飞奔远去了。 虽然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再似以前那般都冲太平居而来,但太平居里也不是冷清无人。 大厅里坐着几桌人,有平头百姓,有商人,还有几个读书人都在吃喝说笑的热闹,虽然身份不同,但说笑的内容却都是围绕如今这个太平居的大东家,以及茂源山兄弟与朝廷的交锋。 因为程娘子道祖李真人弟子的传言,百姓们自然站在她这一边。 “也不想想,那可是李真人的亲传弟子呢,怎么可能说假话?” “就是。不过朝廷也真的是,连神仙弟子都能坑,咱们这些百姓更没活路了。” 听到这边几个百姓的低声说笑,另一桌的几个商人摇头。 “….怎么不能坑?神仙弟子手里拿着多少秘技。那可都是钱呐..” “…所以说就算名头再大又如何,没有根基…” “…也不算没有根基吧,人家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呢..” “….官宦人家多了去了,她那出身算得了什么,一旦出了事,什么都帮不上,连个助阵的都没有,反而都是被牵连…” 听到这商人们的谈话,那几个读书人点点头。 “这的确是一方面,无根无基的人。名望反而是能悬起的刀,最终落下来只会伤了自己。”一个士子说道。 “不过这件事到底如何?”另一人说道。 “这件事到底如何,也就是一张嘴的事。”一人端着茶碗笑道。 “不过看如今…”先前那士子一面说一面微微抬下巴示意在座的大厅的他人,“街头巷尾,可都是对朝廷大骂的。不知道这多张嘴可管用。” “何止百姓,多有官员也纷纷为那程娘子说话,那娘子在御史台的牢狱里只怕住的也舒心的很,所为什么,不过是为了神仙娘子的恩惠,世人都是如此,得人恩惠。便说人好处,没什么道理可论。” 大厅里的喧哗说笑透过窗户飘到二楼,周六郎更觉得烦躁。 “干脆关门好了,还开什么门,召来这些人胡言乱语。”他没好气的说道,将手中的酒碗扔在几案上。 “当时关门说家中有事歇业三日。难道能言而无信,岂不是坐实是跟官府要挟。”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嗤声。 “你以为开门就不坐实了?”他说道。 “那当然。”秦十三郎说道,给他斟茶,“只要你自己不坐实,就永远只是别人说。” 周六郎闷闷的端起茶碗。视线再次看向窗外的大路上,忽的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突然,手里的茶碗都忘了放下,茶水洒了一身。 “来了!”他喊道。 秦十三郎也忙跟着看去,但见大路上两骑飞驰而过,虽然动作很快,但依旧能一眼分辨出,那是朝廷的急脚递。 “比预想的还要快,看来这事已经有人接手了。”他慢慢说道。 周六郎闻言一怔转头看他。 什么事?有人接手?接什么手?难道他们如今惦记的不是同一件事吗? 急脚递很快穿过了城门,畅通无阻街上行人纷纷退避,让喧哗更甚。 位于闹市旁的巷子里的张家自然也听到了。 “快去问问,快去问问出什么事了。”老门房催促着小厮说道。 “老伯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爱热闹。”小厮嘀咕道,但还是往街上去了。 不多时回转。 “过去了一个急脚递。” 小厮话音才落就见老门房立刻站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他说道,不待小厮回过神人就飞快的向后院去了。 后院里老太爷门前廊下有一个丫头正在低头拭泪。 “半芹啊,这事真不是谁都能帮上忙的。” 张老太爷站在院子里,正在修剪一株山茶,一面说道。 “你家娘子这次行事真是有点糊涂了。”他说道,“就是天大的冤屈用这种方式闹出来,在皇帝眼里就是大错。” 丫头闻言哭的更厉害。 “老爷也不喜欢怪力乱神,名望欺民欺君的事,这件事,别指望他能去说话。”张老太爷又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陛下是个仁慈,最多事后斥责几声,也不会真把你家娘子怎么样。” “可是如果我家娘子非要怎么样。”丫头哭道,“她可是真的会….”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 握着剪子弯身对着盆景的张老太爷的手也微微停顿一下。 真的会引雷火劈人吧。 虽然早有猜测,但今日却是真切听到了。 这个小娘子啊… 张老太爷摇摇头站起身来。 “半芹,你别担心。”他只说道。 你家娘子能欺天能欺人,虽然守矩,但却非是仁慈之辈,当初纵然是有心送你这小丫头一个前程,但也没耽误换了自己更需要的好处,说出来虽然无情。但也无可厚非。 她这种人从来不是殒身而不恤的,所有人想到的后果她自然也想得到,她怎么会自己往万劫不复的火坑的里跳了呢? 一定还有后手安排。 不过这话给这小丫头说也说不清。 “半芹,半芹。急脚递来了,急脚递来了。”老门房的声音大声的在院子里响起。 那就等着看吧,很快就见分晓了。 张老太爷笑了笑又转过身继续修建盆景。 急脚递从街上奔驰而过的时候,皇宫里的日常朝会正在进行。 “军政朝事岂可谋于众人,如今满城乱纷纷,都在说茂源山事,各种荒诞。”一个御史说道。 御座上的皇帝神情淡然。 自从卢正上书之后,又有满城尽谈茂源山事件,再加上皇帝准了要西北核查,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忙碌起来。借着这次机会各自翻找事件在朝堂上大开弹劾。 今日还不算多,回头看看几案上摞着的各色各种弹章堆的高高的了。 但皇帝有些不耐烦。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说道,“既然事情出了难道能不让民众说吗?” “这都是因为卢正小儿,抗旨矫诏,大坏国事…”御史很高兴皇帝说话。这让他更有借口继续说下去。 “西北之事尚未定论,谁欺上瞒下大坏国事还不一定呢。”有人反驳道。 “西北军政大事竟然要被一个神棍作弄,陈绍你身为参政却知而不谏,反而为打压异党,不思报天子恩,以国事为重,纵容要挟陛下查虚妄之言。惑天下民众,无疑李林甫之辈。”那御史顿时更为愤怒,又迈上前一步将矛头对准了陈绍。 立于朝堂侧的陈绍神情木然,御史受命于天子,风闻奏事,真伪本无限制。所以像他这种地位的,对于弹劾不能反驳,只能等弹劾完了再应对。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搅得民间朝堂都不得安生,耽误多少正事。 皇帝的眼神暗了几分。 高凌波看到了微微笑了笑。对另外一个朝臣使了个眼色,那朝廷领会立刻站出来。 “陛下,太常寺报京西有民众要在太一宫修神医祠,将程娘子塑身与真人身边为弟子侍奉…”他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皇帝更是哈了一声,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一声哈足以表明他的愤怒。 “报。” 殿门外传来一个声报。 “中书送来西北急脚递。” 西北! 大殿里的喧哗顿时停了,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怎么也会拖上个十天八天的。 “呈上来。”皇帝说道。 在满殿人的注视下,皇帝接过内侍捧来的带着火漆和西北经略司大印的信折拆开了,目光只那么一扫,他的神情就微微一沉。 成了! 陈绍心里吐口气。 而满大殿内人的心里也都透亮了。 看来看不到引雷火劈人的稀罕事了…一多半朝官心内暗自遗憾。 真是一群废物!高凌波恨恨想到,但面上并没有多少气愤,亏的是已经让这娘子在皇帝心里变得厌恶至极,就算西北的事她所求有据有理,也翻不了大浪。 皇帝很快看完,他只是看了一个信折,然后撇了眼一旁的另外几张文书,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并没有拿起来。 “李子文。”他说道。 御史中丞立刻应声站出来。 “御史台可以定论了。”皇帝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信折点了点,示意内侍,“传阅一下吧。” 大皇子手里拿着信折,又看了看一旁高凌波手里拿着的文书,似乎有些看不明白。 “…就是说当时这个方仲和下令守城一个时辰,结果没到时间他先撤了,所以留下的这茂源山兄弟们守城便十分艰难….”高凌波低声与他解释道。 一旁陈绍冷笑一声。 “高大人,什么叫没到时间就先撤了?”他说道,“那叫畏战而逃。” “什么畏战而逃,如果真的畏战。他一开始就下令撤退了。”高凌波亦是冷笑说道,“本来就敌我悬殊,没必要死战。” “没必要死战?敌我悬殊就该弃城而逃?高大人,你这么说。西北诸将可是要寒心的啊。”陈绍冷笑说道。 站在殿中的御史中丞重重的咳嗽一声,大家停下话,看到外边内侍引着程娘子从侧殿进去了。 高凌波和陈绍各自对视一眼转开不说话了。 看着跪在地上施礼的小女子,皇帝面色并不好看,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但很快掩饰了。 “民女谢陛下明察。”程娇娘叩头说道。 御史台已经将事情说了。 “你几个义兄的功赏待中书审定。”皇帝淡淡说道。 程娇娘再次拜谢。 室内一阵沉默,并没有按习惯那样说一些宽慰的话,看来皇帝是连个样子也不愿意做,心里对这件事是厌恶到极点了。 高凌波心里冷笑一声,真是损不了人也利不了己。就算得了那么一个虚名又有什么意义,真是自己作死! “退下吧。”皇帝果然没有再多说话,开口说道。 程娇娘叩谢起身。 “程氏。”皇帝又唤住她。 程娇娘再次跪下。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问道。 “民女说过,无功的还能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程娇娘说道。“民女不以争为不耻。” 皇帝看她一眼,摆摆手。 内侍忙冲她提醒一下,程娇娘施礼退了出去,听得那边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大臣们进去了。 “…中书和御史台商定着办吧,但是,别以为死了一个方仲和这事就算了。姜文元呢,周凤祥呢,让他们上请罪折子,罚他们俸禄…”皇帝沉脸说道。 下边的人齐声才要应声是,就听一个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陛下,西北监察使周凤祥上请罪疏。”陈绍说道。一面低头捧上一个奏章。 高凌波愣了下,旋即嗤声一笑。 比别人快一些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更坐实了自己失职之罪罢了。 这个时候,陛下正因为临关寨的事羞恼的时候,还玩弄这些小聪明岂不是自找麻烦。 果然皇帝的面色沉了沉,连话都懒得说只给内侍抬抬手。内侍忙下来伸手接过捧上来。 皇帝伸手展开,只看了几行字,面色顿时又变了。 比起适才看西北来的奏章时的脸色变化要大的多,站在最近的官员都能看到皇帝拿着奏章的手都在微微的发抖。 出什么事了?看个请罪的章疏怎么能气成这样? 高凌波面色闪过一丝不解,目光不由看向陈绍,陈绍神情肃然什么也看不出。 大殿里一片沉寂,皇帝看的时间比适才长了很多,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的气氛越来越凝滞,而不管是内侍还是官员,都终于察觉到皇帝渐渐凝聚的情绪了。 那是…愤怒… 愤怒? 适才得知临关寨的事,皇帝也不过是羞恼,就算因为周凤祥亡羊补牢自作聪明明请罪暗推脱的把戏而生气,也应该是冷嘲不屑,怎么会是愤怒? 出什么事了? “混帐!欺朕如此!” 安静的大殿里爆发一声怒喝,纵然闭着门,也让外边走下台阶的内侍的脚步一顿,带着惊讶回头。 这可好多年了,第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出什么事了? 一声女子的轻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内侍的出神,他视线落在这女子身上,见她神情依旧,只是用眼神似乎在提醒他带路。 见天子不害怕,见到天子一怒竟然也不害怕,这小娘子还真不一般。 内侍转过头抬脚迈步,紧闭的门窗有说话声继续传来,但已经听不清了,他也不敢去听。 所以说无功还敢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功。 程娇娘嘴边一丝冷笑,跟随内侍在重重宫殿中慢行而去,身后有内侍们慌慌散开向中书门下等等所在之处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急 “周凤祥上了请罪疏!” “什么罪?茂源山事件的不察之罪吗?” “不是,是与西贼王师大战的谎报军功。” “我的天啊,那怎么是谎报军功?” 就在皇帝怒喝一声之后,紧闭的殿门根本就挡不住消息的散开,转眼间宫城内最便利的中书门下政事堂等等都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件,跟这个一比,什么茂源山,神医娘子引天雷都成了儿戏。 谎报军功可是欺君大罪,大周朝优待士人不杀文官,但对武将可是敢下手的,没有正当理由还能斩杀一个大将,更别提谎报军功这种大罪了。 怎么就谎报军功了?是,是谎报军功,不过不是说的是临关寨一战那个方仲和谎报军功的事吗?怎么又成了与西北王师大战的军功了? 站在朝堂上,高凌波脑子还有些懵。 “…..当时是西边斥候先来报,估西贼五千众,我龙谷将兵有万众,两相对比必能为大胜,吾等求胜心切,未等其他斥候来报,便下令大军出营….” “…..接临关寨烽火以及信使急报,才知不仅没有包抄西贼,结果反而被西贼军包抄….” “….前有西贼兵二千众,后有西贼王师主力八千众,仓皇应战…” “……西贼屠两堡,我军伤千众…” “……龙谷城守住,西贼王军最终退去,说其败退,其实可说是双方僵持不下,不胜不败…” “…此战如果事先详查,不至于中了西贼之计,安排周当也不至于伤亡惨重….” “……臣身为监察使,却急功好利,深受陛下深恩却不思回报…”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是胡说!这是诬陷!不对。不对,这是混淆视听! 就算是如此,也到底是胜了,也守住了龙谷城。那还是胜了啊,这算什么谎报军功! “既然不是谎报,那为什么临关寨的事上下瞒着不肯查,不肯报,为什么逼的那茂源山兄弟闹到京城来!” 皇帝慢慢说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 高凌波心里咯噔一下,似乎乱哄哄的脑子里有些念头清晰了。 “…朕还说这次急脚递来的可真快啊,原来是急了啊,不想要要查下去啊…” 皇帝的声音接着从上边落下来,砸在高凌波头上。哄得一声他彻底清楚了。 原来如此! 高凌波猛地看向陈绍。 陈绍! 上当了! 他一直在引导皇帝想陈绍和那程娘子的恩情关系,而陈绍如何不是也在顺手推舟的让自己认为如此! 上当了! 一直以为这是陈绍想要保住那程娘子,然后自己借着这茂源山临关寨事拉他下水,而陈绍何尝不是也如此想! 什么狗屁为了程娘子,为了茂源山。他就是要让西北经略司承认坐实临关寨事件! 坐实了这个,就坐实了皇帝的疑心! 临关寨的事能是真的,还有别的什么事是真的? 临关寨的事能瞒着,还有别的什么事是瞒着的? 谎报军功其实没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不可怕,别说是周凤祥现在一人认罪。就算是西北经略司都认罪,也不可怕。 什么最可怕,皇帝的疑心最可怕! 这一次西北经略司让皇帝起了疑心,那以后任何行动和言辞,便免不了天子心内狐疑。 这他娘的是挖了西北经略司的根基啊! 高凌波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当场生吞了陈绍!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到了! 都是步步看似掌握在自己算计中。所以松了戒心,竟然被他钻了空子! 他把视线落在了陈绍和这神医娘子的身上,不管茂源山事件如何,皇帝对陈绍和这程娘子都生了厌恶之心,他以为这是胜券在握。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绍!高凌波恨的咬碎了牙。 紧闭的殿门和宫门并不能阻止朝堂上消息的传出,高凤祥上了请罪疏,指出西北经略司谎报军功的事就好似风一样散开了,在原本就已经起了风浪的朝局中,掀起了更大的狂涛。 “行啊这周凤祥真是豁出去了,这可是搭上了前程啊。” “陈相公这一招又狠又准啊,真是打的西北经略司措手不及,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舍得一个周凤祥,换一个姜文元,不,不,不止一个姜文元,姜文元整个派系的人都将要动荡,这个买卖做的值。” “何止这一次,还有以前啊,这次的军功是谎报的,那以前的有多少是真的假的。” “还有,偏偏是在陛下刚刚因为茂源山几兄弟的事受了憋气,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的时候….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呢….西北经略司就把这么大的脸送上来了….不打陛下都对不住他们的……” “那完了,这次肯定要大查了。” “要下诏狱也说不定…” “你们猜会有几个?” “还以为这件事就算落定了,没想到这才是刚开始!” 各种各样的言语散布在官员们之间,一天之后,甚至已经散布到酒楼茶肆间。 “…别的不说,至少那个倒霉的卢正是没事了,还会被视为忠心明察…” 张家,张老太爷跟一个清客幕僚说道。 那清客幕僚点点头。 “卢正这次不仅捡回一条命,还会官复原职。”他说道。 张老太爷摇头。 “下一任御史中丞的位置他也有能力争上一争了。”他说道。 说到这里二人对视都笑了。 丫头在一旁听的再忍不住了。 “太爷,太爷,我家娘子呢?”她急道,什么卢正什么西北经略司的,她可不关心,她只想知道皇帝怎么判她家娘子。 张老太爷看她一眼,又看清客。 “看到没,三四年了。咱们始终不是人家的家…”他笑道。 三四年了张老太爷的脾性丫头早就熟悉了,闻言也不慌也不怕,而是往前坐了两步。 “太爷,我笨。你别逗奴婢了。”她眼圈发红说道。 “半芹,没事了,卢正是告方,你家娘子也是,他如今没事了,你家娘子自然也没事了。”清客笑道。 丫头看向张老太爷,张老太爷冲她点点头,她这才喜极而泣,合手念佛。 “虽然说她没事。” 看着高高兴兴跑开的丫头,清客又摇摇头说道。 “也到底没落下什么好啊。” 张老太爷捻须不语神情意味深长。 “不管这次西北事如何。谁得利谁倒霉,她都是落不到好的,陛下也好,朝臣们也好,都会记得这此的事是怎么起来的。”清客说道。“从她用了她的名望掀起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以名望要挟起事,在朝廷眼里都是忌讳厌恶,且不允许的存在。 “这样说来她是被当了刀子用了?”张老太爷笑道,“可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最终有了交代嘛。” “但那交代有什么意义?”清客说道。 “得其所以,就是意义。”张老太爷说道,手轻轻拍了拍几案上的书卷。“她要的不就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有个交代嘛。” 清客看了眼,见是一卷太平经。 “而且,该交代的不管大的小的死的活的,这不是都要交代交代了。”张老太爷笑道,“这把刀子,锋利啊。” “他们做的这些事。你知道吗?” 而与此同时在玉带桥程娇娘的宅院里,周六郎说道。 “哪些事?”程娇娘问道。 “谁对你的名望夸大怂恿宣扬,谁在抓了徐四根,谁安排了将官兵丁推波助澜,谁出力鼓动民众在太一宫给你建生祠….”周六郎咬牙说道。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谁,谁都有,那些敌对的,应该和善的,有仇的,有恩的…… 程娇娘笑了。 “我不需要知道。”她说道。 “可是他们靠踩着你得利!”周六郎咬牙说道,“这可是毁了你,你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走到门边的范江林听到这句话停下了。 “妹妹。”他喊道,扶着门的手攥起来。 是因为这件事,就要被驱逐了吗? “我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还有,别人靠着我得到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有没有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在乎别人得到什么,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有没有达成目的。 “你倒是看得开。”周六郎哼声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大方。” “小气的是你,有点事念念不忘的也是你。”一直没说话的秦十三郎此时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来。 对啊,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记得,都是他自己自寻烦恼,在这女人眼里,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周六郎甩手站起来抬脚就走。 “你想要的估计得再等些时日。”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对程娇娘施礼告辞。 因为出了周凤祥的事,中书门下省都顾不得别的事了,原本要立刻定夺了结的茂源山五人功赏也自然推后了。 “那个么,倒不急。”程娇娘含笑说道,还礼。 那个,不急?那,哪个急? 秦十三郎看着她了然一笑,所以她想要可不止这个,陈绍等人想要的,何尝不是她也要的。 早说过了她不是刀子,她是制刀子的人。 可怜的西北经略司一干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娘子是个多么小气的人。 ***************************** ps:上一章末尾娇娘冷笑已经改了,我只顾自己冷笑了,忘了女主不爱笑哈哈,不如大家重新下载下,虽然细节无关情节,但看起来的话会舒服一些。谢谢提醒的书友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助 西北经略司官厅里灯火明亮,几案上美酒佳肴还摆的满满,但大厅里却空无一人,不,有一人,主座上的姜文元还坐着,在明亮的灯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 今日是他生辰,虽然事务繁杂躬身劳顿,但总的来说,还是过的顺心。 才得了功赏,即将取下这个副字,被人理直气壮的喊一声经略使,还有同时落定的知州。 当然,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比如那个虽然无关紧要却让人恶心的茂源山兄弟争功。 不过最终还是顺利解决了。 还有,就在几天前,他的小妾又给他添了一个儿子,这是他的第十三个儿子,对于子嗣难养的很多人来,这真是让人羡慕的事。 所以这个四十六岁的生辰,姜文元办的极其开心,只是没想到宴席还没开始,就被京城送来的密信惊散了。 周!凤!祥! 一声怒吼,姜文元掀翻了面前的几案,盘碗杯碟酒壶噼里啪啦的在厅堂里散发乱乱的脆响。 “杀了他!杀了他!” 他喊道疾步而出,从廊下站着的侍从腰里夺过刀,直奔大门而去。 “大人,大人不可!” 亲随将官清客幕僚们纷纷扑过来,死命的拦住夺下刀。 “现在去杀了他,杀了他。”姜文元面色阴狠的喊道。 “大人,别说大人了,现在整个西北想杀他的人多得是。”幕僚劝道,“杀他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在战场上,不管是马惊了跌死还是中了流矢都能说的过去,但现在是在龙谷城,又无战事,怎么能杀?” 更何况就在刚才,接到密信后派人去找周凤祥。却发现借着病身不来参加宴席的周凤祥原来已经卸除官袍,自己进了大牢,说以待罪之身等候朝廷钦差的到来。 “他自己要去监牢里,牢房里死个人算什么!”姜文元红着眼咬牙说道。 要是个武官死也就死了。但周凤祥可是文官,而且还是在已经请罪的时候。 “大人,这时候,他死不得,他要是死了,咱们这上下可真说不清了。”幕僚叹气说道。 姜文元何尝不知道这个。 “那现在他不死,咱们这上下也说不清了!”他吼道。 他来回踱步,就如同暴跳的却被关在笼子的猛虎。 接到密信的那一刻,他就一下子明白了,多日来心中那一点点莫名的不安也彻底的落定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四根在牢中被打伤的消息是谁散出去的。那些散步在各处的民夫兵丁又怎么能这么巧都来到附近的,还有方仲和为什么逃走时被城门那么巧的拦住….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同意写下认可临关寨事件的奏章,也为了让他的大印落在那封奏章上! “他们耍诈!这是骗证!”姜文元喊道,“这是构陷!再说谎报军功又算什么大事。这叫什么谎报军功?这不过是战后吹嘘!我们不过是夸大吹嘘了一些,杀良冒功的事都多得是…..” 幕僚们忙劝住他不要说了。 没错,谎报军功不是稀罕事,他们敢打包票说历来每一战都少不了粉饰夸大一番。 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说没事的时候就没事,说有事的时候就有事,全凭一张嘴啊。 更况且此次谎报军功被上奏的时机也不妙。 偏偏是在确认了临关寨冒功事件时。又是在京中皇帝被一个女子逼迫赌誓的时候。 “这是打了皇上的脸,落了皇上的面子啊。”幕僚们叹气说道。 皇帝不震怒才怪。 所以说周凤祥这一招真是又狠又毒啊。 姜文元一脚踢飞了一木架,其上的仪仗等物哗啦倒地。 “大人,我们自然要上表自辩。”幕僚们说道,“但现在的关键是,你不能被召去京城。” 一旦去了京城。那就必将陷入无休无止的争论自辩中,就算是最终得胜,西北这边只怕也不好回了。 没错,他不能走,他如果真走了。那就无可挽回了。 “可是怎么才能不走?”他咬牙说道。 周凤祥闹的这么大,京城中必然也咬的紧,皇帝又是震怒中,怎么才能不走? “趁着天使还没到,咱们再想想办法。”幕僚们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说道。 站在庭院中,夜风呼呼,虽然还没到寒冬腊月但姜文元还是觉得被吹得透心彻骨的冷。 天色大亮的时候,官厅里的人双眼通红,虽然一夜没睡,但大家谁也没有睡意,或者说麻木了。 无数的文书邸报兵书散落在地上,却找不到能解他们燃眉之急的办法。 “我先杀了周凤祥!”姜文元暴起喊道。 幕僚们再次拼命拦住。 “大人,犯不着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命!” “对啊,事情还没定论,就算离开了西北,还有别的去处,高大人一定会保着你,用不了多久就能起复的!” 至少他们现在不似昨晚那样说要留在这里不进京了。 姜文元心中冷笑,又有些绝望,已经输了一半了…. “…….报…..” 一声拉长声调的急报在官厅里响起,有兵丁急闯了进来。 “青山堡急报,东南有西贼集结,目标是归顺的黑山蕃族,黑山蕃族求援!” 官厅里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人数有多少?”姜文元不亏是老将,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 “二万!”急兵跪报,一面捧上火漆印信以及证明身份不作伪的金牌。 二万! 在场的人一瞬间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没了血色,但旋即他们又想到什么,面色顿时又变得通红。 “来得好!哈哈哈哈哈!来得好!” 震耳欲聋的大笑在官厅里瞬时炸响,只把报信的急兵笑的呆呆。 二万敌军,这难道是很开心的事吗?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当坐在监牢里的周凤祥听到这个消息时,本来淡然的面容上顿时变得呆滞。瞬时毫无血色,虽然身形还未失态,但站得近的话可以看到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正在颤抖。 “时也,命也..”他喃喃说道。 相比于这些高级将官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些低等的兵丁则落后了很多,尤其是还是住在监牢里的兵丁们就更晚了。 当然他们听到后的反应也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让不让我们上阵…” “…立功赎罪吗?” 还有人开玩笑。 但坐在最里面的徐四根和刘奎却笑不出来了,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里的绝望。 完了… 姜文元走不了了… 真是老天助他么? 如同西北这边众人的各自反应一般,当这个紧急军情传到京城的时候,有人大笑有人则面色发白。 笑不是对战争的无情冷血,面色发白也不是对战事的畏惧害怕,而是对时和命的感叹。 皇宫里的议事殿内再次大门紧闭,但一如既往消息很快就在京城散开了。 “…..大战在即啊,这下姜文元没事了…” “..是啊。战前最忌讳换将,这一下皇帝也不敢动他了…” “…姜文元这小子还真是好命…” 虽然朝里还没消息传来,但外边的民众士人等等都已经替朝廷做了决定了。 张老太爷放下手里的剪刀,看着面前的盆景轻轻叹口气。 “至少也不算都落空,毕竟正了名。”他说道。 不过眉头却没有轻松。 正了名又怎么样?茂源山兄弟从无名到争名。那西北经略司那边自然也能如此。 “真是时也命也啊,无奈,无奈。”张老太爷最终摇摇头,扔下剪刀,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虽然上一次愤愤离开玉带桥且发誓再也不来,当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周六郎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娘子去陈相公家了。”留下的小厮说道。 去陈绍家? 找他做什么?找他有什么用?且不说这一次陈绍坑了的可不止高凌波。更何况如今他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而听到程娇娘来访,陈家也是惊讶不已。 陈十八娘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她不由停下脚。 “十八娘,不去了吗?”拉着她的陈丹娘不解的问道。 “她来找父亲是有事,咱们过会儿再去吧。”陈十八娘说道。看着迈入父亲书房的女子。 比起两年前,个子高了很多…. “十八娘,那个就是程娘子吗?”陈丹娘问道。 “你啊,和她最亲的,都忘了吗?”陈十八娘伸手戳了戳她的头说道。 “过去太久了嘛。我忘了嘛。”陈丹娘嘟嘴说道,视线看着进了屋门被挡住的背影,模模糊糊中似乎很亲切。 “我们在这里等等吧。”陈十八娘说道,看向那边的屋子,眉宇间几分忧色。 陈绍是才从宫里回来的,面色疲惫难掩。 “程娘子,这事不急,别担心没事的。”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大人大道为公,我不担心。”她说道。 这笑落在陈绍眼里神情不由一滞。 大道… 陈大人,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才是你如今该认清的大道。 他的耳边响起这句话。 是啊,这一次他做的事,的确是不论是非,使用了一些手段,一些两年前自己的眼里都是不光彩的手段。 他之所以一心要驱逐高凌波离开朝廷,是因为这个人妨碍的国事民生,这样的一个奸邪小人,对于朝廷来说,绝不能重用。 他也知道高凌波等人一直以来对他用的那些手段,但他从不屑也不愿意采用同样的手段回击,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事不是党争,而是为官忠君的大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无意间他就变了,尤其是这一次,当幕僚亲随下属们聚集在一起商定对策时,他并没有反对他们的决定默认了,不,不止默认,他还亲自力行了。 而这些手段必然会伤害一些无辜的人,比如….. 陈绍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他不由苦笑一下,曾经提倡的手段如今应验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这真是时也,命也。 “….只是大人的运气还是不怎么好。” 耳边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话听到陈绍耳内,似乎有些讽刺。 讽刺,对这娘子来说,也不算失礼的举动。 “程娘子,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也不要急。”他轻叹一口气,又肃容意有所指的说道。 “怎么能不急?”程娇娘看着陈绍,微微一笑,“大人难道不急吗?” 不急?不急他会一夜长了一口的燎泡! “程娘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现在急不得,要徐徐图之。”陈绍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哦了声。 “那换句话说吧。”她说道,“我来帮帮你如何?” ****************************** 今日一更。   ☆、第一百四十章 请说 帮我? 陈绍愣了下。 “其实说起来,都是娘子在帮我。”他沉吟一刻说道。 “不,大人想多了,之前我并没有帮谁的心思。”程娇娘摇头说道,“我只是做自己的事而已。” 所以至于谁从中得利跟她无关。 她无心思帮人的时候还能帮的人如此,真要动了帮人的心思,那会如何? 陈绍看着她,说起来似乎不可置信,此刻坐在这里这个娘子跟他女儿一般的年纪,但看发生过的种种事,却不能以晚生后辈的眼光对待。 “那多谢娘子了,娘子请说。”他肃容说道。 事到如今,这件事必须分了胜负,不能像上次那样由皇帝玩弄制衡和稀泥什么异论相搅的把戏,必须让他在西北军政上做个了断。 要不然周凤祥这样舍生取义岂不是成了笑话! “我几个哥哥的功赏不要再拖了,请立刻放下来吧。”程娇娘说道。 陈绍愣了下,什么? 功赏? 他们说的话题,换了吗? “娘子说的是功赏?”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功赏,这个事皇帝不是已经做了定夺吗?那就请不要再拖了。”她说道。 所以还是先帮了她,再说别的… 陈绍释然点点头,这是应当的,她该得的,虽然此时提这个添乱,但是没问题。 “好。”他说道。 陈丹娘已经站的有些不耐烦了。 “十八娘,我要去找母亲了。”她说道。 陈十八娘忙拉住她。 “再等等,就要出来了,那可是程娘子。”她说道。 陈丹娘甩开她的手。 “我又不是认得,十八娘,你想见就自己等嘛,怕什么!”她说道,调头就跑。 陈十八娘忙伸手拉住她。 “你瞎说什么我怕什么。你快站住,当初程娘子对你最好了,她来了你也不见见….”她说道。 姐妹两个正拉扯着,那边脚步声响。 “娘子。”仆妇喊道。 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停下转过身。看到仆妇引着一个女子一个婢女站在几步外。 素色襦裙,素色罩衣,高挽的发鬓上挽着一根木簪,侧面插着一只小银梳,两年不见面容一瞬间的陌生,但旋即便又与记忆里的眉眼重合。 “程娘子。”陈十八娘展开笑颜上前一步。 程娇娘含笑点头。 “十八娘子。”半芹含笑施礼。 “你..”陈十八娘笑道,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我哪里坐坐如何?” 程娇娘还没说话,一直歪着头看着她的陈丹娘站出来。 “你是程娘子?”她问道。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一笑。 “你是陈丹娘?”她问道。 “对啊,你还认得我?”陈丹娘问道,一面摇头,“可是我不太认得你了。” 陈十八娘忙伸手拍她一下。 “丹娘。”她嗔怪道。 程娇娘再次笑了。 “没关系,再认识就好了。”她说道。一面施了半礼,“我是程娇娘。” 陈丹娘笑了,迈上前。 “我是陈丹娘。”她说道,提裙屈膝施礼。 看着这二人的样子,陈十八娘有些失笑,一旁的仆妇们则笑了。 “….果然这娘子还是跟小孩子说的过来。”一个低声说道。 经过这一说笑,原本有些生疏的尴尬顿时消散了。 “嗯。我仔细看了看,有点想起来了。”陈丹娘歪着头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程娘子,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我们去院子里说话吧。”陈十八娘说道。 “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吧。”程娇娘说道。 这是推脱么。又或者是回避,或者…..。 陈十八娘第一时间念头纷纷闪过,但旋即又醒过神,看着认真听陈丹娘说了句话的程娇娘,不由自嘲的笑了。 这娘子说有事那就是有事。没有别的意思。 这边程娇娘施礼抬脚迈步。 “程娘子。”陈十八娘忙跟上,“我送你。” 程娇娘笑着点头。 虽然两年不见但其实一点没变,这个程娘子还是不喜欢说话,不过有人爱说话。 “我跟你不熟,所以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陈丹娘说道。 “我也是。”程娇娘含笑点头。 陈丹娘的眼睛顿时亮了。 身前身后的仆妇们再次笑了。 这娘子哄孩子特别有一手。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有话说的。”陈丹娘跟上她,高兴的说道。 “其实也容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程娇娘点头。 看着这一大一小说的热闹,陈十八娘落后一步。 “哪里是不熟,这不是跟以前一样嘛。”她摇头说道。 马车早已经等在门边,半芹扶着程娇娘上了马车。 一直沉默的陈十八娘上前一步。 “程娘子。”她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是,一定会没事的。”程娇娘含笑点点头。 看着马车离开,陈十八娘还是有些不安心,打发走了叽叽喳喳的陈丹娘,她来到祖父这里,却见父亲也在。 “父亲,程娘子是来请你帮忙的吗?”她径直开口问道,不待陈绍回答,便带着几分哀求,“父亲,您帮帮她吧。” 陈绍闻言笑了,只不过笑的有些古怪。 “她,是来帮我的。”他说道。 陈十八娘一怔,以为听错了。 “帮父亲你?”她问道,“帮父亲你什么?” 给茂源山兄弟颁下功赏。 陈绍心里说道,不是他不想告诉女儿,是觉得怎么说也说不通。 这到底是谁帮谁? “是她帮你。”陈老太爷思付一刻说道,看着陈绍神情沉沉,“有时候能让你帮忙,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忙。” 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扭头看父亲,见父亲神色复杂慢慢的点点头。 如果连帮忙都不让帮了。那才是彻底的生分了吧。 ……………………………….. “这是什么?” 勤政殿里,皇帝看着陈绍递上的奏章问道。 “是茂源山五人的封赏。”陈绍说道。 听他说出这句话,跪坐在一旁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大皇子还难掩几分惊讶。 这个时候他竟然来说这个? 皇帝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将奏章放在几案上。 “朕知道了。”他说道。 陈绍却没有退下。 “陛下,中书已经审议过了,还请陛下过目允准。”他说道。 “你就那么急吗?” 皇帝猛然拔高声音喝道。 “急着去报人恩情就一点也等不得了吗?” 大殿里一阵安静,眼见皇帝发怒,跪坐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站起来垂手而立。 “陛下,当初程娘子给家父治病之后,收了我家一幢宅院作为酬金。”陈绍神情无波,既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也没有说有罪。 “所以你就不欠她恩情了吗?”皇帝冷笑道。 “臣不这么认为,但那娘子的确是这么说的。”陈绍说道。“她说,她是大夫救命,我是患者付酬金,这是你情我愿你求我得,所以。她不欠我我也不欠她。” 皇帝更是笑了。 “所以这小娘子能说出这种话,你就觉得着实不俗吧?”他问道带着几分讥讽。 陈绍笑了笑点点头。 “着实不俗,但又让人可怜。”他说道。 可怜?皇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她怎么会不信也不靠人情?”陈绍说道。 世人多是看得透却放不下,而要真正能放得下,得看透到别无退路。 晋安郡王垂下视线。 “陛下想必也知道,这程娘子的来历身份。”陈绍接着说道。“天生痴傻,几被溺毙,母亡父弃,人人避之,有家无亲。”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可怜不是作….事的理由。”皇帝说道。“而你当怀慈悲之心,但不能不顾国法律规。” 陈绍应声是。 “臣正是如此,臣并不认为臣不欠她的恩情了,所以一直想要还报,但没想到报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说道。一面自嘲的笑了笑。 皇帝神情木然似乎不屑,但并没有阻止他说话。 “两年前的逃兵事,她第一个就求到了我的面前来。”陈绍接着说,说到这里叹口气苦笑一下,“但是陛下,臣不能帮。” 两年前的事皇帝本来已经忘记了,但因为这次的事他又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那一次的事的确陈绍没有帮忙。 “反而臣还劝她国法军规不可违,虽然陛下最终定夺,但就算到现在,臣还是认为,逃兵当斩。”陈绍抬起头说道,神情肃然。 这话并非作假,皇帝没有说话。 “当时拒绝了那娘子的请求,臣心里不悔但到底是歉意,后来那娘子离京归乡,臣也没有再补偿的机会。” “没想到两年之后她又进京了,而且一进京就又求到了臣的面前。” “而这一次,臣还是不能偏帮...” “臣得知了她的诉求,当时就很惊愕,这事不可不慎重,所以并没有如何,只是在下属面前略问了句西北事,待日后慢慢查问,结果卢正有心先去问,然后发生的事,陛下就知道了。” “陛下,臣这次不仅没有应那娘子的诉求,反而是断了她的诉求,陛下怪罪那娘子不击登闻鼓诉冤,其实是臣逼的那娘子无奈,不得不以此举上达天听,论起来,这一切都是臣的缘故。” 陈绍说着又拿出一张奏章躬身捧上。 “臣,请辞。”他说道。 请辞? 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这一次连晋安郡王都难掩惊讶。 朝臣请辞是很常见的,比如奏请的事被皇帝驳回不高兴了耍性子,比如被御史弹劾赌气。比如要升官,比如表示认罪等等事都能请上一请。 当然,这种请辞不过是做做样子。 但陈绍自入朝以来还从没有这样过,别说请辞了。就是被御史弹劾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按规矩避位过。 受君恩,尽心国事,不辞。 这是当初殿试钦点相谈甚欢的时候,陈绍对皇帝说过的话,而他这么多年也一直这样做,站的笔直刚硬,在国事上从不肯退让服软。 皇帝的面色缓和下来,轻轻叹口气,看着面前躬身的臣子。不知不觉曾经意气风发的簪花郎也两鬓染白了。 “只是在请辞前,臣还是要请陛下准了功赏。不论西北他事,至少这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可以定论的,陛下也是允诺过的,臣此举是依照旨意而行。没有违规,也算是终于能为那娘子略尽一分薄力,且不负国法律规,不负陛下。”陈绍再次躬身说道。 皇帝看着他一刻,伸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奏章,打开了。 片刻之后,陈绍上了请辞奏章的事就传遍了。 “真迫不及待狗急跳墙的都要。连这种撒泼打滚的把戏都拿出来了!”高凌波冷笑说,“明知大战在即,更换将帅是动摇军心,还敢不计国事朝利胁迫皇帝,倒也真是黔驴技穷了。” “大人,他好像求的不是西北的事。”一个下属说道。“是那茂源山的功赏。” 高凌波愣了下。 “就这个?”他问道,又嗤声,“怎么可能?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的确是这个,陛下也准了。”下属说道。 陈绍在搞什么? 高凌波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如今的陈绍行事越来越怪异,官位越来越高,与他来往的越来越多,但想起来反而有些陌生,好似还不如以前熟悉呢。 难道是越了解越不不了解? “是觉得此事必败,与让皇帝心中猜疑此次他与那程娘子的勾结密谋,还不如自己干脆承认其之间的勾连,或许还能诉诉旧日的君臣情让皇帝免了心结。”一个幕僚说道。 仅此而已? 高凌波抚着胡须没有说话。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已经被陈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了,万幸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 “大人,这次战事又不是人力所为,说没有就没有了吗?不管怎么样,陛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的,周凤祥也好,陈绍也好,都无力回天了。”幕僚说道。 按理说如此。 高凌波点点头。 “看着他点。”他说道,迟疑一下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个江州傻儿。” 一个江州傻儿能被高侍制心里惦记一下,还是和陈相公平起平坐,可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幕僚心里说道,应声是。 “……..临关寨百众为贼围,坚壁不退,竭力扞御,守死一节,忠义不衰,当倍赙其家…..” 玉带桥的宅院里,朝廷颁旨的官员正举着诏书抑扬顿挫的念着。 “…..有范石头、徐茂修、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追赠为正名军将,范江林封殿侍,徐棒槌其子委三班借直..” 门外围观的民众听到这里都嗡嗡议论,看着那个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的小童。 这么小的娃娃都成了武将了,虽然是最低等的,但相对于他老子拿命换来的一个正名军将来说,真是太容易了。 皇帝这次做的真够厚道大方。 “可见陛下是仁慈有功必赏,有冤必申的,只是被蒙蔽了圣聪。” 听着民众的议论宣召的官员只是闪过一丝释然,但也并没有多少激动。 现如今也顾不得这个了,皇帝正为了西北的事焦头烂额,这次如果定夺不慎,那可不是因为一个神棍胁迫被天下人耻笑的问题了,只怕朝臣们都要闹翻天,说不定他还要去列祖列宗面前痛哭认罪。 官员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叩头谢恩的范江林,草草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带着人走了。 官员离开后民众都围上来说着恭喜。 那边婢女早准备了两簸箩钱唤着小厮抬上来。 “多谢诸位乡邻。”她说道,一面让小厮们放钱。 玉带桥门边顿时哄的一声乱了。 而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门前都开始放钱,引得街上又喧闹涌涌。 外边的热闹欢庆范江林等人并没有在意,坐在厅堂里,看着面前摆着的告身和诏书,范江林红着眼一遍又一遍的看,旁边妻子则不停的拭泪。 “妹妹,我去他们墓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范江林捧起告身来说道。 坐在一旁的程娇娘摇摇头。 “还不急。”她说道,“还不够。” 还不够? 范江林愣了下有些不解。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程娇娘接着问道。 范江林神情一黯。 受伤之后,虽然日常行动不受影响,但还想像以前那样拉开三石弓,十箭连发,挥刀劈开敌人的铠甲是做不到了,最多也是拿着弩弓近距离射杀敌人。 但战场上哪里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拿着弩机近距离杀人。 原来一心想要为兄弟们正名,并没有想以后的事,如今心愿达成,又被程娇娘这样一问,他不由有些颓然。 他是废人一个了,还能做什么… 一旁的黄氏心内有些惊讶,大着胆子看了眼程娇娘,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吧。 “我啊,就留在京城看店吧。”范江林故作洒脱的笑道。 “哥哥不想杀敌了?”程娇娘问道。 怎么会不想…. 可是怎么杀? 范江林看向程娇娘,这个妹妹从来都不会替人做主,她只会遵从你的心意而做主…. 在她面前你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心意,不要揣测她的心意,她问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做的就是大声的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想。”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头。 “那我助哥哥你去做万人敌。”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 万人敌?将帅吗? 范江林惊讶的看着程娇娘。 他知道什么叫万人敌。 当初徐茂修曾和他们说过,弓马武艺只是匹夫之勇一人敌,武艺练得再好,能杀的敌人立下的功劳也是有数能计的,而那些指挥杀敌的将帅才是万人敌. 指挥杀敌的将帅吗?他怎么可能!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世上能做万人敌的也不仅仅是将帅。”程娇娘说道,“哥哥请随我来。” *********************** 两章合一章,下午的更为盟主加更,多谢新盟主,希行不胜惶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来(为盟主donkeyoo1加更) “这下完了完了完了….” 厅堂里周老爷一面念念一面来回踱步,廊下跪坐的婢女们神情木然,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惶恐不安,因为这句话周老爷已经说了将近四五天了,就是害怕也已经麻木了. “我就说不让你跟着写奏章,你非要写,还振振有词,现在好了,老天爷都在帮他.”周夫人在一旁拭泪说道. “老天爷怎么会帮他呢?”周老爷皱眉说道,一面踱步,”不应该啊,我家娇娇儿才是老天爷亲生的啊…” 周夫人呸了声. “别管你的娇娇儿了,这次忤逆了陛下能不死她已经算是老天爷亲生的了.”她说道,一面想到周六郎就再次悲从中来,喊了声我的儿,”这下可怎么好,难不成真的要被赶到南州去平乱,那可真要了命了….” 一面说一面大哭,哭着又问周六郎. 门外的丫头期期艾艾. “六公子出去了.”她们说道. “去哪里了?”周夫人察觉不对立刻喝问道. “去程娘子那里了.’丫头们低声说道. “真要被那女人害死了,这是几辈子的冤孽啊我周家…..” 厅堂里周老爷的念念声听不到了,周夫人的哭声响起来. “你去哪里了?” 而此时玉带桥程娇娘的宅院里,周六郎看着刚进门的程娇娘也没好气的喝道. “有事?”程娇娘没回答,一面摘下幂篱,一面问道. “收拾东西,跟我回陕州.”周六郎说道. 半芹和院子里的小丫头小厮都惊讶的看向他. 程娇娘神情无波. “遇到事就跑?”她说道,看了眼周六郎,”你真是当兵的?” 周六郎哼了声. “避其锋芒,也是战术,怎么能说是懦弱?”他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没错锋芒只有人避,不避人.”她说道,抬手制止还要说话的周六郎,”你的箭术怎么样?” 周六郎愣了下,旋即哼了声,抬起头不屑回答. “如果你信的过你的箭术的话”程娇娘说道. 什么叫你信得过你的箭术? 这臭女人但凡说话都要羞辱人!周六郎瞪眼,还没说话,程娇娘接着的话传入耳内。 “…..我请你帮个忙…” 请你帮个忙… 请你帮个忙! 周六郎顿时浑身发热,她说什么?请,你,帮个忙! 终于看到自己了,终于肯让自己帮忙了,终于….那些人不在了,所以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忙了吧. 周六郎低下头欢喜沸腾又酸涩酿酿,这滋味真是… “帮什么忙?”他闷声问道. “跟我来.”程娇娘说道,”我要先看看你敢不敢.” 什么? 周六郎哼了声抬起头,看着这女子已经抬脚向后院走去. 他撇撇嘴抬起头大摇大摆的跟过去. 秦十三郎下马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迈进神仙居,而是抬头看了眼彩楼,又看了看左右. 左右都是食肆,此时临近饭点其内都满座很是热闹,因为天气转凉,乐得自在点的便多了起来,从窗口看去,每个食肆里都热气腾腾,恍若仙境. 秦十三郎的视线又转回神仙居,神仙居里与以往一样安静,但这安静还是跟以往不同了. “真是奇怪,客人少了很多.”吴掌柜说道,一面翻看账册,”不应该啊,东家们的事不是已经落定了吗…..” “太平居还可以.”婢女说道. 看着秦十三郎走进来,二人忙施礼迎接. “太平居还可以,是因为受众不同.”秦十三郎说道,”太平居民众们去的多,看到你们东家封赏,都认为事情落定了,但神仙居可不一样,来的都是高官权贵,对他们来说….” 秦十三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 对他们来说看得清朝中局势,也看得清茂源山事件看似赢了实则陷入险境. “没事.”婢女笑道,” 胜负还未可知呢.” “这一次运气似乎不在你家娘子这里啊.”秦十三郎说道,眉头微皱. 这一次也是出乎他的预料,谁也没想到西北会在这时候遇到战事,哪怕晚那么一个月也好.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时也命也啊. 婢女咯咯笑了,将手中的账册啪的合上. “我家娘子可从来不靠运气.”她笑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挑眉. “你家娘子最近忙什么?怎么总是不在家?”他问道. 婢女抿嘴一笑. “我家娘子给人准备一个重礼.”她说道. 重礼? 秦十三郎若有所思,又是送礼,就好像当初茂源山兄弟们离京赴西北那样的吗? 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啊. …………………………………………… 大皇子放下手里的奏章,看着几案后伸手按着额头闭目养神一刻的皇帝. “父皇,明日是你的寿辰.”他说道,”还是早些歇息吧.” “是啊,陛下.”晋安郡王也说道,”劳累多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皇帝笑了睁开眼. “是啊,偏偏在朕寿辰的时候,西贼王这是要给朕送份大贺礼啊.”他说道. 皇帝在笑,可是眼里的冷怒恨却是毫不掩饰. 这要怎么安慰? 经书里史书里有例子吧,大皇子脑子里飞快的翻找. “焉能不说真是一份大礼呢.”晋安郡王说道,” 陛下当年五岁就敢着甲,区区西贼王能奈陛下何.” 皇帝看着他,少年人抬起头,带着几分傲然又意气风发,顿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这事是朕的不是,不当提不当提,更不能以为荣.”他说道. 但晋安郡王依旧一脸敬羡,以为荣的样子. “人前不可说,可是要被朝臣们训斥兵者,凶器也..”皇帝笑道,并没有因为晋安郡王的不听话而生气的意思. 这句话传到大皇子耳内,他的眼便亮了. “….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他立刻接话说道. 当初几个重臣就是这样指着小皇帝的鼻子口水四溅的骂了一日,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皇帝还记得清楚,此时陡然被大皇子喊出来,皇帝的面色不由一僵. 殿内诡异的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有些怔怔,又有些茫然,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张口结舌. “陛下,这个倒是有趣,我才知道.” 晋安郡王忽的咦了声说道,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知道什么?”皇帝顺着问道. “原来这个马蹄铁便是这茂源山兄弟们做的.”晋安郡王说道. 茂源山… 皇帝原本缓和的脸色再次凝滞. 目光扫过面前跪坐的两人,这两个孩子啊,真是….. 圣人不得已而为之是怎么回事大皇子不知道,但茂源山为什么让陛下不高兴他却是知道,顿时眼中不由几分幸灾乐祸. “好了,朕累了,都下去吧,你说得对,这些奏章一时也看不完,朕就歇一歇,说不定过了生辰,就有好消息了.”皇帝说道. 大皇子和晋安郡王忙都施礼告退,才要起身,门外有内侍进来. “陛下,中书呈报,请陛下定夺.”他说道捧上一个奏章. 皇帝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又脸色沉下来. 这一次他反而被气笑了. “这还真是…”他说道,将奏章扔在几案上,”一个二个的争着抢着来堵心.” 晋安郡王慢慢的后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的内侍冲他做个口型. 程… “陛下,什么事?”他停下脚,抬头问道,“又是在争论催促姜文元的事吗?” 见他停下脚。大皇子也忙停下脚,跟着看向陛下。 “父皇,不是说了仔细商定。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论的。”他忙忙的跟着说道。 皇帝摇头。 “他们说茂源山兄弟的范江林。要给朕献礼谢恩。”他说道,嘴边浮现一丝嘲笑,重复一遍。“给朕献礼谢恩。” 看到皇帝嘴边的嘲讽,本要开口的大皇子便聪明的不说话了。 “是跟马蹄铁一般稀罕的事物吗?”晋安郡王似乎并没听到皇帝的讥讽,而是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马蹄铁..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微微一闪。 “马蹄铁有什么稀罕的?”大皇子带着几分不屑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笑了,真心实意的连眼里都是满满的笑。 “殿下,马蹄铁虽然看似毫不起眼,但每年减少损耗军马千匹,减少了就是新增了。也就是一年能赠千匹军马。”他说道。 “千匹又如何,不过是马…”大皇子哼声说道。 “好了。”皇帝开口说道,“你们下去吧。” 大皇子和晋安郡王忙不敢再说躬身施礼低头退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皇帝的视线落在几案上。 马蹄铁竟然也是茂源山兄弟中一人做的?恍惚记得当时是说一个叫…叫..什么的人做的. 马蹄铁啊… 皇帝伸手拿起奏章打开. 庆王宫中,传来一阵阵欢笑. “六哥儿,六哥儿这边,这边,给哥哥.” 院子里一群人正在玩蹴鞠,晋安郡王穿着短衣,束着袖子喊道. 那一边踢着蹴鞠哈哈笑的庆王自然听不懂,也不会给他传来,但晋王郡王依旧笑着奔跑. 庆王跑了一会儿,胖乎乎的身子便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 “六哥儿,来,来再玩一会儿.”晋安郡王跑过去,劝道. 但不管他怎么劝,庆王都不听,干脆躺在地上乱蹬,晋安郡王侄儿好言劝起来,亲自拉他去洗澡换衣裳. “怎么样?” 一面给庆王身上浇水擦洗,晋安郡王一面问进来的小内侍. “陛下准了,明日那范江林会被在宣德门前召见.”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六哥儿,你猜她送的是什么?”他笑道. 坐在浴桶里玩着玩具的庆王自然不会理会他. “肯定是大杀器.”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一面将庆王洗过的头发挽起来,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了,不过,也没什么,知道就可以了.” 他取过一旁的裹巾.将庆王拉起裹起来,再有宫人们合力抱出来. “明天,真是让人期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陈十八娘就已经坐在室内了,屋子里挤满了人,母亲姐妹们正说笑的热闹. “这身衣服太素了,要不换个喜庆的吧.” “还有这个簪子,太少了.” “贴个花钿吧.” 姐妹们围绕着陈十八娘的装束议论纷纷. “我就穿这个,只是陪同博阳郡主去,不一定会见陛下面的.”陈十八娘说道,一面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 还是两年前做的款式,只是裙角束腰加了一些金丝花坠,添了几分生动,也没有减了庄重. 这个衣服似乎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个念头闪过,她又笑了,或者说,是自己有了让自己心安的能力吧. “我该走了,不能让郡主等着.”她说道站起身来,在姐妹们的拥簇中向外而去. 她准备好了,将来真是让人很期待啊. 天光大亮的时候,皇帝带着朝臣们站到了宣德门上,早已经聚集等候的百官以及远处的民众都爆发出万岁的高呼声,声浪震天. 就算每年不止一次听到,但每次听到还是还是让人很高兴. 虽然日夜辛劳,朝臣争执不休,边关危急不断等等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但这种掌控天下的滋味真是让人迷醉啊. “陈大人也太不知礼了,这么个日子竟然不来.” 身后的声音传入耳内,让皇帝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陈绍的请辞,皇帝已经驳回两次了,但陈绍依旧避位在家,今日自然没来. 这都是那个神医娘子闹得,天下人尝到了要挟的好处,一个两个都学会了. 还说要献礼谢恩… 难道还要朕陪你们在天下人面前做戏吗? 皇帝转身要走,有朝臣站出来. “陛下,等候献礼的人已经准许过了,岂能言而无信?” 朝臣说的义正言辞. 还有这些朝臣,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就拿中书来说,驳回皇帝诏书的事一年之中可是增多了好几次. “陈大人虽然没来,中书依旧尽职啊.” 似乎是无意间有人说话传进皇帝的耳内,这让皇帝的面色再次难看几分. 好,朕就陪你们做这场戏. 他转过身. “宣范江林.”他慢慢说道. ********************** ps:你们打赏投票不是为了让我加更,而我加更也不是为了你们打赏投票,我们是为了心意,你们对我,我对你们,我们互相知道也互相体会的心意. 四千字加更,聊表心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箭 城门上有一个男人越过众人而行,下边的民众百官家眷没有在意,在城门上的皇亲国戚则注意到了. 站在博扬郡主身后的陈十八娘听到茂源山三字的时候便也惊讶的看了过去. 这个男人毫无特色,甚至还有些落魄. 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害了自己. 范江林在天子面前跪下大礼参拜,或许是知道皇帝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参拜之后便径直开口了. “草民感激陛下圣明,必将为国尽忠赴死不惜.”他大声说道. 可别,你们的命可真是珍贵,死不起啊. 皇帝心里冷笑,当然身为天子不至于小气的在众人面前给一个小民摆脸色,他含笑点点头. 内侍们便忙示意范江林叩头退下,范江林叩头却没有退下. “陛下,小民身残不能再亲上战场为陛下杀敌,所以小民献上一物,替小民为陛下杀敌,为陛下扬威.”他说道. 看了眼这范江林两手空空,不知道要献上什么?一首贺寿的诗词吗?还是那神医娘子神仙之口的吉言?要么长生不老的药. 皇帝心里不咸不淡的讥讽的想着. “呈上来吧.”他说道. “小民献上的是一件杀器,未经允许,不敢呈上.”范江林说道. 杀器? 这一下其他人也低声议论,而皇帝心里忽地闪过马蹄铁三字….. “是什么杀器?”他迟疑一下问道. “弩弓.”范江林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面露不屑,还有人干脆就笑了. “不知道这弩弓是哪位圣人用过的?” “错了,是神仙用过的吧.” 后边还有低低的说笑传来. 皇帝的面上神情依旧. “小民的弩弓胜重弩百倍.”范江林又说道. 胜重努百倍! 现场顿时哗然,但还没完. “小人的弩弓, 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范江林接着说道. 他就那样跪的直直的,神情肃木,既没有面对天子的战战兢兢也没有因为四周惊讶喧哗而惶恐不安. “范江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也微微动容了,看着眼前的小民,问道. 如今军中惯用的利器就是重努,攻防必备,比重弩还要厉害的,还是厉害百倍的弩弓,那得是什么样的弩弓啊,这话说的也太大了吧? “陛下可以验证.”范江林说道. 皇帝看着他. 好,既然如此,朕成全你们,这可不是朕要你们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准.”他说道. 如果果真的话… 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 虽然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算年轻了,但平心而论这个皇帝骨子里还是很好战的,为此年轻时没少被朝臣们训斥. 听范江林说的这一句话,皇帝心里已经算出这弩弓有多大的威慑力以及杀伤力. 如果是真的的话… 那可真的是大杀器. 如果是真的话… 皇帝抬起头看着已经去传令的内侍兵卫,因为是凶器,自然不可能靠近皇城,所以过了好一时还没运来. 城门上的动静终于被百姓注意到了,纷纷的询问,因为内侍传旨一路过去,大家也便都知道了,顿时沸腾起来. “不是三月皇帝游园,咱们也能看到禁军表演骑射了.” 民众们纷纷说道,他们并不知道将要试射的弩弓是夸下了什么样海口,只要有热闹瞧就足够了. “来了来了!” 伴着一阵热闹,一个内侍并一队神情肃重戒备深深的禁军拥着一个少年郎走来. 少年郎穿着战袍,手中举着一把弩弓,看上去英武俊朗. 此时民风开放,周六郎如此便引来不少女子们的呼唤说笑,还有手帕香囊被扔过来,就真的好似是三月皇帝游园盛会迎接那些表演骑射的禁军们一般. 一路的热闹到官员们所在便沉寂下来,官家的女眷可不敢像民间女子们一般大胆,但忽地一处喧哗起来,伴着女子们的尖叫. 这是谁家如此失礼. 大家都皱眉看去. “六郎!那不是六郎吗?”一个周家的小娘子喊道,伸手指着路中昂首阔步而行的少年郎. 周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他不是说今日不出门吗?怎么,怎么不仅出了门,还跑到皇帝跟前了?” “他要干什么?” 小娘子们唧唧喳喳的喊道,直到周夫人眼一翻晕过去. 这边的喧哗随着周六郎的走过远去了,来到高官权贵这边,虽然没有女子们的尖叫,但却响起男子的胡哨. 周六郎依旧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秦十三郎笑嘻嘻的收回视线,看着两边狐疑愕然看自己的人. “很英武,不是吗?”他笑道. 众人给他一个白眼,继续低声议论那少年郎手里举着的弓弩. “…看起来不怎么样…” “….那是什么做的,好象都没有牛筋牛角…小儿玩的吧..” 玩的? 真要玩起来,你们可玩不起啊.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看着已经走到城门下的周六郎. 因为持有弓弩,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天子,禁军们都没有散开,手扶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周六郎,保证一旦他有异动便乱刀砍死. “周箙请为陛下试弓.”周六郎朗声说道,一面冲城门上的天子单膝跪下. 身着战袍免大礼. 皇帝点点头,看了眼这少年郎. 年纪太小了吧,力气怎么样?不如找个更厉害的射手来试试吧. 他心里闪过念头,但并没有说出来. “摆板甲!” 早已经得了吩咐的禁军高声喊道. 另一边便站出来许多捧着盾牌的禁军,站定在七十步外. 而与此同时城门上也站了一排禁军举着盾牌护住其后的天子皇亲国戚大臣们.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拿着弓弩的少年郎身上. 少年郎放下弩弓,伸脚踩在其上. 远处的人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动作,只见少年郎已经又举起了弓弩,现场安静下来. 但少年郎却并没有射箭,而是皱眉看向身旁的禁军. “还是只留下盾牌,人离开吧.”他说道,”只是试射没必要出人命.” 此言一出近旁的禁军们面色愕然. 怎么着?这么远距离,射穿铠甲都不错了,还能射死人? 皇帝看没有动静不由皱眉,往前站了站,内侍明白他的意思,忙高声询问,下边的禁军只得把周六郎的话报上来. 城门上再次哗然,摇头的笑的板着脸斥责的. “陛下,此言不虚,还是小心些吧.”范江林说道. 事到如今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皇帝摆摆手. 伴着命令举着盾牌的禁军便都推来了,只留下盾牌被木架支撑在原地. 周六郎举起弩弓,对准了面前的盾牌,现场再次安静下来,数不清的视线就好似炙热的日光一般凝聚,几乎能让人烤化,再加上那令人窒息的安静,身旁的禁军也神情有些紧张,不由看这个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可曾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可还能射的出箭? 禁军的视线落在周六郎的手臂上,锐利的目光想要发现其一丝的抖动. “哎呀娘子,娘子…” 周六郎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女子的惊叫,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玉带桥宅院里,看着站在草靶子旁的伸手解下发鬓,乌发瀑布一般散落的程娇娘. 一个梨子被放在了她的头上. 青脆的梨子,乌黑的长发,明媚的大眼,白皙的面颊,墨色垂顺的襦裙罩衫,在日光下构成一幅妙趣的图. “来,射吧.”程娇娘说道,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梨子. 婢女们发出惊叫. 周六郎也愕然. 开什么玩笑! “不敢还是不能?”少女微微一笑问道. 话语和笑容同时击中了少年郎的心口,他哼了声,抬手拉弓. “哎呀周公子,不可以啊.”半芹吓的忙喊道,张着手就站了过去挡在程娇娘身前. “半芹,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周公子?”程娇娘说道. 半芹扭过头. “娘子,让我来,让我来吧.”她急急说道. “你来不如我来.”程娇娘说道,一面抬手示意她让开. 半芹咬着下唇,扭头看周六郎,周六郎迈步张弓神情倨傲并没有说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人啊,其实都是倔强的很. 半芹只得不情愿的站开. “来吧.”程娇娘说道. 她的话音才落,周六郎的手便松开了弓弦,伴着丫头们的尖叫声,程娇娘头上的梨子被箭穿过飞了出去. 半芹拍着心口忙上前,用手帕擦拭溅在脸上的几滴汁水. “好了好了,别玩了别玩了.”她连连说道. 程娇娘却摇摇头,伸出手. “再拿来.”她说道. 半芹瞪眼. “我不是玩,我没有时间玩.”程娇娘说道,’我也,不会玩.” 没有时间玩…不会玩… 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觉得那样的心酸呢. 一旁的果盘里再拿来一个梨子,看着程娇娘搁在了肩头. 这还没完,程娇娘看着周六郎伸手按住梨子慢慢的倒退,半芹以及婢女们的心在提起来. “娘子..”大家忍不住喊道.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周六郎看着那女人,心里默默的数着,终于在墙边她站住了脚. “家里太小了.”程娇娘说道,一面伸出一只手将头发拢到一边,另一只手指了指肩头的梨子,微微一笑,”来吧.” 周六郎咬住了下唇,眯起眼看着她,日光下翠绿的梨子就在少女的面容一旁,头发被拢到另一边,露出耳朵,小小的白皙的,并没有其他女子们带着耳坠子,应该就没有耳洞. 从小痴傻,谁会想到给她扎耳洞呢. 谁又舍得擦破她的这样的肌肤…….一点也不行也舍不得….. 周六郎松开弓弦. 嗡的一声,旋即又是当的一声响. 七十步外的一架盾牌摇晃. 这还没完少年郎垂下弓弩弯身脚踩,再举起弩弓. 嗡嗡嗡当当当,声音不绝,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在场人的耳膜. “好快的上弦速度…”一个禁军喃喃说道. “好轻松的上弦…”另一个禁军也喃喃说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节省时间,时间意味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生命. 很多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胜负也就在一瞬间.. 一连十只箭射完,周六郎才放下手里的弩弓,一直盯着他的禁军也如愿的看到少年郎的喘息以及手臂的抖动. 可是现在谁他娘的还在乎这个!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转向七十步外的盾牌上. 有禁军跑过去. “洞穿!”他高声喊道,举起一个盾牌,冲城门上的皇帝展示然后又冲四周的民众转去. 民众嗡的要欢呼,但声还没起,就有一个又一个的盾牌被举起来. “洞穿!” “洞穿!” “洞穿!” 伴着一声声的喊,一个个的盾牌被举起来,要欢呼的人反而不喊不动了,站在最近的都是高官权贵,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思,一个个神情震惊,他们没有喊声,其后的百姓虽然不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但也跟着不喊了. 偌大的人群济济的城门前一片安静,就好似适才等候天子登城门的那一刻一般. 而此时天子站在城门上. 万民安静,被举起的并排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破洞的盾牌,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场景. “你们想一想,如果眼前是一排甚至两排或者一个军阵手持如此弩弓的将士的话,那是将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一支支弩箭从结阵的将士们手持的弩弓中离弦而出,箭雨泼洒向西贼敌军,不似以前那样撞到盾牌铠甲跌落,而是洞穿. 洞穿! 洞穿! 血肉纷飞哀嚎遍野铺天盖地所向披靡,什么西贼的重兵,什么西贼的铁骑!. 哈哈哈哈哈,站在皇帝身边的一个禁军首领忽地失态的大笑起来. 没有人第一时间想到斥责他的君前失仪,而是伴着这笑声都头皮发麻,一股炙热瞬时传遍全身. 大!杀!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偿 攒文党,可以开杀了 ****************************** 十个盾牌都被摆到了城门上,皇帝亲自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这不仅仅是洞穿,从破洞的形状可以看出,其后的人果然能被射杀. 皇帝的神情难掩激动. “陛下,陛下,还有上弦的速度快啊.”一个武将激动的说道,”适才这小将一连十发,只不过喘气手抖,这如果放在重弩上是完全不可能的,是因为用脚踩着容易发力的缘故.” 听他提到小将,皇帝便转过头看去. 范江林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郎,弓弩已经被取下不得带上陛下面前. “你是谁家的?”皇帝问道. 周六郎跪下施礼. “臣归德郎周钺六子,今西北经略司赵成帐下三班周箙.”他朗声说道. 少年英武,意气风发,看上去就让人赏心悦目啊,皇帝点点头笑了. “好箭法,赏.”他说道,说了一声赏又停顿下,”晋右侍禁.” 四阶! 周六郎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他在西北杀敌两年,不过才升了一阶,而此时在皇帝面前试弓弩,就一下子被提拔了四阶! 再看四周的官员,武将们没什么反应,能站到皇帝面前的武将级别都很高,在他们眼里一个右侍禁提都没必要提,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而文官们,虽然对皇帝这样信口赐爵赏官不满意,但也知道此时是在兴头上,没必要去讨没趣. 再说也只是一个武官而已,如果换做文官试试,当场敢跟皇帝脸红脖子粗的骂起来的都有. “谢恩啊.”旁边的内侍忙提醒道. 周六郎这才回过神忙大声的喊着谢恩. 对于他的失态皇帝并没有不悦,反而还带着几分喜色又夸赞一句. 站起来的周六郎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我请你帮个忙. 帮个忙,帮她一个忙,就能得官加爵,这到底是谁帮谁? 他还在愣神,这边范江林接着说话. “陛下,此弓弩还可以找其他人试试验证.”他说道. 皇帝含笑摇头. “不用试了.”他说道,”朕信你.” 面子?被伤了面子?跟西北功绩相比,被一个小女子家赌气驳了面子又算什么大事. 小女子嘛,就是小性子多. 范江林闻言跪下叩头. 皇帝的面色带笑,站在一旁的高凌波也带着笑,只不过这笑有点发冷. 他的视线落在范江林身上,又转到一旁的盾牌上. “果然大杀器,跟重弩差不多大小,看起来更为精良,如今做弓弩院做一架重弩要十天.”他说道,看向范江林,面容含笑,”不知你这架要用多久?” 这话出口,愣神的周六郎猛地打个寒战,不好,高凌波用心毒也! 律法规定民间不得私藏弩器,五具者就能斩,如果范江林造出这具弓弩私藏不上报,不管是在进京前还是进京后,十天半个月之久总是不妥的,虽然现在皇帝高兴不会乱想,但架不住日后被人提起来挑拨两句,皇帝肯定要疑其用心. 他张口要抢话头,却还是晚了一步. “此弓粗糙而制成,小民日夜赶工,足足用了六日。”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惭愧。 而妹妹只不过用了三日。 这不可能!高凌波差点脱口叫出声,死死的咬住牙才挡住。 而身旁其他官员已经大声喊出来了. 这不可能! 而皇帝则已经激动迈上前一步。 “六日?”他问道,“果真?” 范江林点点头。 “小民不欺瞒陛下。”他说道。 “你一人?”皇帝又问道,呼吸有些急促。 范江林再次点点头。 “陛下!陛下!快,快让弓弩院去造,召集调配所有人。所有的工匠,十天之内要造出百架!送去西北,送去西北!某要替陛下送他们一份大礼!”皇帝身边的武将有些癫狂的喊道。 没有御史出来呵斥这个武将的失仪,因为他们都被这话惊呆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还有,陛下,小民的弩弓用的是木羽箭。”范江林又补充一句。 喊叫声顿时停下来。 还有…… 皇帝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瞬间也停止了。 “不需要翎羽…..”他颤声说道。 “是的,用木片就好,还有,弩身弩臂也不用牛筋牛角,山木就可以,再加上麻绳….” 还有….. 范江林的声音还在说,但听在皇帝耳内有些忽远忽近了。 强大的杀伤力,是让人惊喜。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惊喜的. 重兵利器最关键的是钱。 军备最费钱,谁不想要壮兵利器,但钱呢,千万贯千万贯的砸进去也不嫌多啊,关键是国库真穷啊。皇宫里废弃的房屋不能修缮的多得是,皇帝已经够节省了,但还是觉得穷啊。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大臣指责好战为害,实在是投入太大耗费国本.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这个弩弓不仅杀伤力比重弩强百倍,造价却还不到重弩的一半! 皇帝的眼角的余光看去,果然见几个皱眉似乎有话要说的朝臣收回了脚. 他们显然也知道在耗费上无法攻击反驳了. 这范江林说的话太好了,一句话就省了他在朝堂上跟大臣们拉锯战.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军配备这种弩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全军啊!全军啊! “……沾水而不吸水…只是比起重弩,损耗要快一些…” 范江林的声音还在继续,皇帝的手都要发抖了。 “来人。来人,快去给朕算,算,全军配备…配备…”他喊道,喊到一半又想起不知道这弩弓的名字,忙看范江林。“它叫什么名字?” 范江林再次叩头。 “小民还未起名字,请陛下赐名。”他说道。 皇帝看向城门下,弓弩已经被收起来了。 “神弓…神….神臂弓…就叫神臂弓。”他思付一刻说道。 “恭喜陛下得此神物。”高凌波第一个喊道。 虽然心里恨的要死,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还不至于糊涂. 顿时四周的人纷纷下跪高呼,城门上的人喊出来。城门下的人立刻也跟着喊起来。顿时山呼声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皇帝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这个生辰真是过的好啊! 接受了民众的山呼恭贺之后,皇帝转身摆驾回宫,一干大臣皇亲国戚们都跟随来到宫内的宴席上,包括范江林和周六郎也被请了进来。 “范江林,朕要赏赐你,你想要什么?”皇帝说道,坐在龙椅上。兴奋激动还未消散,一向苍白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红晕。 范江林叩头。 “小民只想杀敌报国,如今身残拉不得弓箭,所以小民想造弓箭来让其他人杀敌,这样也算是小民达成了心愿。”他说道。 皇帝带着欣慰点点头。 “朕封你为御前藩方都军头。判弓弩院军监。”他说道。【注1】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如果说适才在城门给周六郎升官的速度不小了,那跟此时一比,连在场的武官都有些不淡定了。 “陛下,是不是中书商议一下。”有官员站出来说道。 皇帝面色沉下来。 “西北战事你们可商定好了?”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朝官被呛了一下只得退回去。 反正虽然官职封的高,但其实说只是去弓弩院监造弓弩罢了,罢了罢了也就是个匠人而已。 千金买骨,鼓动吸引更多人献计献策献物为国之大利。这一招从上古时就开始用了,也是很正常的说的过去的事。 范江林叩头谢恩。 “那个做出马蹄铁也是你的兄弟?”皇帝想到什么问道。 范江林应声是。 “当时是,妹妹送我们七人上战场,说根据我们每个人的擅长和喜好赠予一技,四弟善养马,所以妹妹教授马蹄铁之技。我如今身残而废,妹妹便赠予另杀敌之技。”他说道。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而大殿里的人反应过来的脸色也变了。 姜文元完了。 高凌波微微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些眩晕。 从弓弩杀伤力到制造容易不耗费钱财。一把接一把的刀子扔出来,直到最后这一把也是最锋利的一把直刺皇帝的心。 七个兄弟,根据各自的擅长和喜好各自赠予一技,已经有两人选择适合自己的杀敌之技,且均可以称得上军国利器,那如果余下的五人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又会得到什么惊人的技艺? 没有人知道了,因为那五人已经死了,他们没有了擅长也不会再表达自己的喜好…. 误国啊。 这才是误国啊。 只要想到这个,就会想到这五人,想到这五人就想到他们死了,想到他们死了,皇帝就会想到这次的事。 一天天一念念的积累,姜文元不止西北呆不下去了,这辈子都休想在皇帝心里落个好了。 好,好,好狠的江州傻儿!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有人算硬是压过了天算。 “老爷,老爷.” 此时陈家,坐在宅院里和父亲下棋吃茶的陈绍被小厮打断了落棋. 皇宫里发生的事小厮还不知道,但城门前的事人人都看得到,小厮眉飞色舞的讲来. 陈绍听得惊讶不已,挥退了小厮,陈老太爷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姜文元完了.”他说道,一面看着陈绍意味深长一笑,”原来,她果然是在帮你.” 陈绍点点头,神情还是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又有些怅然. “原来她要我催皇上下了封赏,是为了借此给皇上谢恩献礼.”他慢慢说道,”也正因为献上这个礼,翻云覆雨了.” 神臂弓! 真是大杀器! “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激怒皇帝又如何,名望被皇帝忌讳厌恶又如何,原来她根本就靠的不是这个.”他摇摇头感叹道,”原来她靠的是实力,真真切切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又不是神仙之术虚幻的实利.” 身份平平,无家族依仗,建立起来的声望如同空中楼阁,但如果这声望之下是结结实实的与国大利的功绩呢? “看不透啊看不透了.’陈绍喃喃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又是一声声老爷老爷. “老公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两个小厮跑进来叩头喊道. 恭喜?对于皇帝来说此时说恭喜合适,但对于请辞避位在家的陈绍有什么可喜的? “老爷,十八娘子献书被皇帝大赞,封写书御人,请授大皇子书.”小厮叩头喊道. 什么? 陈绍惊讶的站起来,就连陈老太爷也难掩惊喜. 皇宫的宴席上,陈十八娘正叩头谢恩,在无数视线的艳羡下转过身,手里捧着皇帝赐予的诏书. 虽然梦想过很多次,但当成真的那一刻,那种滋味心情梦里是根本梦不到的. 陈十八娘慢慢的迈步走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否还保持依旧,但眼中已经有些闪闪的看不清路了,但她抬起头挺胸走的稳稳端端. “今日是朕最开心的日子,这是朕生辰受到的寿礼最多最大的.” 御座上皇帝笑道,举起酒杯. 大殿里顿时一片山呼万岁,宫乐齐鸣,舞伎翩翩,彩带云裳飞舞,恍若人间仙境. 偏僻的庆王宫中一片安静,那边的热闹一点也传不过来。 晋安郡王与庆王也摆着宴席,因为庆王痴傻,很少带去人前,更别提这样的场合去给皇帝添堵了。 “来,尝尝这个。”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将一口茶汤喂给庆王吃。 庆王一手抓着羊肉真吃的开心,不高兴的躲开了。 “小心噎到。”晋安郡王耐心的劝着,最终喂进去半盏。然后才看向面前侍立的内侍,“这么说,竟然有三人都得了封赏了?看来陛下这个生辰过得真是不错。” 内侍笑着点头应声是。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开心就好。”他说道。 内侍低头退了出去,看了眼屋内斜依而坐端起金盏慢慢的饮的少年拉上了门。 而此时京城外的大路上行人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荒地一处新墓前,那里站着一个拎着篮子的丫头,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正席地而坐. 秋高气爽。日透过树枝叶斑驳的罩着这女子身上,模糊了她的形容. 程娇娘伸手扶着一块墓碑,在她脚旁散落着凿子等等刻墓碑的工具,片刻之后从中拿起凿子锤子,对着墓碑开始慢慢的敲打. “范石头.” “徐茂修” “徐腊月” “范三丑” “徐棒槌” 妹妹来给你们立碑题名. 新墓,古槐,立婢,席地而坐的娇娘子,构成一幅行野图,让路边而过的几个士子看呆了. “可惜可惜,如斯美人,却手持锤凿,如果换成抚琴就无缺了.”一个喃喃说道. ******************************** 注1:取材自宋朝李宏献神臂弓事迹。《宋史兵志》,李宏当年具体的封赏没查到,总之封赏丰厚得官职不小,对于这些神奇新鲜技术古代的帝王朝廷求贤若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愿 宫宴散后,虽然正式的告身封赏还没有放下,但皇帝金口玉言,又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宣告,所以这一次宴席上大放异彩的几人家里,已经宾客满堂道贺的礼物堆满了门房。 “六郎呢?六郎呢?”周夫人的声音在院子里传开,”老爷让他去见客.” “夫人,夫人,大夫来了。”婢女们喊道。 “谁要找大夫,我找六郎呢。”周夫人说道。 这一日周夫人晕倒了两次,一次是在城门外被拿着弓弩走过的周六郎晕倒了,刚醒来没多久,又因为传来皇帝给周六郎封赏晕倒了,一惊一喜两次昏厥,周老爷不放心请大夫来。 周夫人挥开婢女仆妇,疾步走到屋门外,午后的日光下纵然是残妆未换,亦是神采飞扬. “六郎没回来.”有人说道,”宫宴散了就没见他.” 周夫人愣了下,旋即又笑了. “一定是找他妹妹去了.”她笑道,又忙赶着人,”快,快将家里的这些贺礼也给娇娇儿送去,还有,问问她想回来住几天不….说话客气点…别多说..呱噪了她….” 仆妇们连连应声的去了. 周六郎早已经到了玉带桥的宅子里,范江林还没有到家,被几个武将迫不及待的拉去弓弩院了,但封赏的消息已经送回来了,院子里已经装扮起来,侍卫小厮丫头们都笑意满满. 抱着孩子的黄氏面对这个少年郎很是局促不安,但家中又没有别的人,她怎么说也是被喊声大嫂的,不得不来迎客. 其实到底谁是客也说不清,眼前这个少年人可是程娘子的亲哥哥. “你们走了,她就出门去了.”黄氏说道. “去哪里了?”周六郎问道. 黄氏摇摇头. 那女人古怪才不会和人多说话,周六郎皱了皱眉头,猛地想到什么恍然,调头就走,走出门又想到什么转过身,带着几分生硬. “叨扰嫂嫂了.”他飞快的扔下一句,不待黄氏反应过来便上马疾驰而去. 黄氏看着绝尘而去的少年郎才回过神. “怎么敢当,怎么敢当.”她连连说道. 街上人潮涌涌,不断有人再说城门前射箭的时. “那么好大的弓…” “你瞎说什么啊,你看到了吗?明明跟平常的弓弩差不多大….” “..总之一箭嗖的就射穿了好远好远外的盾牌…” “…皇帝亲自赐名神臂弓…” “…真恨不得让西贼们立刻看到这神器,不知道他们会吓得屁滚尿流不..” “…好些武将争着要领兵杀敌呢…姜文元快点滚蛋别占着地方…” 穿过嘈杂的人群,周六郎径直出了东城门,远远的果然看到前方停着马车站着熟悉的侍卫们,他勒住马有些迟疑,才要过去,就听的一旁有人喊他。 周六郎转头看去,竟然看到秦十三郎站在路旁冲他招手笑。 “也不知道你这眼力到底是好是坏。那么远的盾牌能一箭射穿,我这么英俊潇洒的郎君近在咫尺你都看不到。”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呸了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瞪眼问道。 “应该不是等你。”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不再理会他抬脚迈步,秦十三郎伸手拉住他。 “别过去了。”他说道。 周六郎皱眉看他。 “我想她现在想要自己一个人呆会儿。”秦十三郎说道。冲那边抬抬下巴。 周六郎看过去,见那女子席地而坐,在墓碑上认真而又专注的敲打着,一下又一下,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敲打在人的心上。 周六郎停下脚,和秦十三郎并立。 “恭喜啊。”秦十三郎忽地说道。 周六郎绷着脸。 “你啊,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心好意,别人的好心好意并不会有损你什么。”秦十三郎感叹道,“别人的好心好意是世上很难得的,要珍惜啊。” “聒噪。”周六郎说道。又转头瞪眼看他,“明年要开考了,你到底能不能考中?一天到晚的乱晃。” 秦十三郎似乎没听到,只是看着那边的程娇娘。 周六郎抬脚踢过去,秦十三郎迈步躲开。 “你这种蠢问题我只能当没听到了。”他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要说话听的大路上又是马蹄疾响,他扭头看去,见是范江林。 如同周六郎一样,范江林的视线只盯着那边的程娇娘,其他地方视若无睹,径直的过去了。 “大郎君。”半芹施礼含笑,“恭喜大郎君。” 这一声恭喜让范江林的眼圈有些发红。他疾步过去,看着停下手里的凿刀看过来的程娇娘。 “妹妹。”他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这一句话。 程娇娘微微一笑。 “哥哥以后要辛苦了。”她说道。 “能活着怎么能怕辛苦。”范江林说道,目光落在墓碑上。 徐茂二字已经成行,修字尚未起。 徐茂修… 范江林忙坐下来接此低头挤下两滴眼泪入土,再抬起头挤出一丝笑。 “我来帮妹妹吧。”他说道,虽然不知道能帮什么。 程娇娘点点头。 “哥哥帮我递东西吧。”她说道。 范江林哎了声。看着程娇娘又开始慢慢的刻字,一点一点一笔一笔,远不如写的畅快,却比写的沉重有份量。 “….我都是按照妹妹教的说的,没有说错。皇帝很高兴。”范江林一面说道。 “说的都是实话,又不虚假,自然不会让人不高兴。”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点点头。 “…周家公子先升了官,然后陛下又问我….哦还有,还有陈家的娘子也得了封赏呢,是什么我没听清….只顾着跟那些大人们说话了….” 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范江林啰啰嗦嗦的讲述着今日发生的事,程娇娘神情含笑。虽然没有多说话,但用眼神表示她听的很认真。 其实这些事都跟她有关,但此时她却是旁观者听别人的事。 范江林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程娇娘也停下手里的凿子看他。 “妹妹。”他说道。“这些本该是你的,你为什么自己不要,而给我..我们…..” 程娇娘笑了。 “这些与你们有用,与我无用,没有用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反倒耗费了精神。”她说道,“物尽其用,说的是物,也是人。” 没有用… 所以不要… 范江林明白了了一半。那既然妹妹说没用,那就没用吧,他点点头给程娇娘递过锤子。 程娇娘接过继续刻字。 更何况这些,也没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更好的都有过。 有又怎么样。不是还是什么都没了。 夜色降下来时,陈家的宴席摆上,却发现找不到主角陈十八娘。 “她出去了?”陈夫人惊讶的问道。 面前的小丫头点点头。 “这么晚去哪里了?”陈夫人问道,更何况又有这么多亲朋特意为她而来,这孩子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啊。 “去程娘子那里了。”小丫头说道。 陈夫人和陈绍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去她哪里? “当初除了丹娘,十八娘与她走的最近,如今得了这等赞誉。想让她也同乐吧。”陈夫人说道。 “那也用不着现在就去,明日也可以啊。”陈绍说道,微微皱眉,想到什么,“当初十八娘常去程娘子那里,说是读书?” 陈夫人愣了下。过去太久了,她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吧。”她说道。 是吗?陈绍捻须皱眉不语。 而此时陈十八娘已经坐在了程娇娘的面前,躬身将一封诏书推过来,抬起头眉眼难掩喜色激动。 程娇娘拿起来看了眼,便放下。 “给我看看你的字。”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取过一张字推过来,带着几分紧张又期待看着眼前的女子。 四盏宫灯照耀下,女子的神情蒙上了一层柔光,那种不可近人的感觉消退了几分,但很快女子垂下的双目抬起来,明明是幽深的眼神,却依旧盖过了灯的光芒。 陈十八娘移开视线。 “还不错。”程娇娘说道。 还..不错? 陈十八娘笑的有些僵硬。 “多谢娘子。”她施礼说道。 室内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哦还有,恭喜娘子,心愿达成。”陈十八娘想到什么忙又说道,试图打破尴尬。 程娇娘摇摇头。 “谢谢。”她说道。 谢谢,却是摇头,那到底是喜还是不喜啊。 陈十八娘咬住下唇,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跑来是错了。 那一腔的想要与她分享感谢她的激动似乎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其实,自己与她始终都是不熟的吧,她也并没有与自己深交的意思。 又或者这封赏在她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不错… 那是不是该真正不错的得到封赏… “娘子,不如把你的写的字也献给陛下,陛下很喜欢书的…一定能赏....”她忙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女子面色一凝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被那样的双目凝视,陈十八娘一瞬间发慌,话竟然也说不下去了。 “陈素,你为什么习字?”程娇娘问道。 陈十八娘一怔。 “因为我喜欢习字…”她说道。 “不是,习书是为了让大家都说好。”程娇娘摇头打断她,“陈素,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成为自己仰慕的。” 这是当初自己说过的话… 陈十八娘有些怔怔。 “陈素。”程娇娘看着她,“你,在怕什么?” 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陈十八娘咬住下唇,面色发白。 “我怕…”她颤声喃喃,“我怕我不好..不够好…没有..没有你好…我比不上你…” 她说道这里抬起头。 “是,我怕我比不上你,我比不过你。” 坐在门边的半芹低下头轻叹一口气。 “厌恶吧?这样的陈素,很令人厌恶吧?”陈十八娘说道,面色发白,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我也想喜欢自己,变成自己喜欢的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可是…” 当见到这女子的时候,不,听到这个女子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没有做到…… 她抬手捂住脸埋首哽咽。 “这样啊。”程娇娘说道,摇摇头,“要是跟别人比的话,那就难了,那样,你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了。” ************************* 周末休息一下,一更。 推荐:元浅《嫡欢》 书号:3145474 孙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 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 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礼 (为盟主涳谷~茗杺加更) 外边的小丫头好奇的向屋门口探望,看到半芹从廊下走过,忙缩回头。 “陈娘子,请用茶。”半芹将一碗热茶推过来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微微侧面端起吃了口。 “陈素失礼了。”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略点头还礼。 室内沉闷一刻。 “陈素是自己不足,急躁狭隘无礼了。”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或许是终于说出了心内的积郁,哭过一场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我今日是来感谢….”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程娇娘,果不其然那娘子平静的看着她, 陈十八娘便自嘲的笑了。 感谢….骗谁? “我今日来一半是来感谢娘子,一半是来想要得到你的赞许的,结果…” 结果赞许没得到,感谢也成了嫉妒….. 骗谁? “我今日来就是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没有用,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进益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再次拿起那张字看了眼。 “进益了。”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 陈十八娘脸上展开笑容。 “真的吗?”她跪坐直身子再次问道。 “我不说假话。”程娇娘说道,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字,“进益了。” 陈十八娘喜极而泣,抬袖子掩嘴,又再次施礼。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她说道。 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嘛,一开始进门直接说不就好了,半芹摇摇头。 “叨扰娘子了,时候不早了,我告辞了。”陈十八娘说道,“娘子要在京中住下吗?” “还未定,暂时不走。”程娇娘说道。 “那我日后能来请教娘子吗?”陈十八娘问道。 “当然。只要你愿意。”程娇娘说道。 陈十八娘笑着再次施礼。 程娇娘还礼起身相送。 廊下灯笼悬亮,随着夜风摇晃,伴着叮叮当当的占风铃声音,竹笕有节奏的敲打着石头相合。一切如同两年前。 陈十八娘回头看站在廊下的程娇娘,灯下女子的身影勾勒看不清形容。 是的,一如既往。 陈十八娘屈膝施礼,转身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似乎想要转身,但迟疑一刻还是疾步而出了。 马车驶进陈府,家里的人都急的不得了。 “十八娘,你干什么去了?”姐妹们纷纷抱怨。 “我去感谢程娘子了。”陈十八娘含笑说道。 感谢? 陈夫人微微一怔,要问什么,内里亲朋女眷都涌出来。 “快来入席。我们的御人娘子。” “不管别的,今晚十八娘你都要给我写一幅字。” 大家纷纷说笑着,陈十八娘含笑一一道谢,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去了。 厅堂内灯火明亮,笑语喧喧。 陈夫人笑了笑。看着内里女儿明亮神采飞扬的也抬脚进去了。 而玉带桥里,半芹逐一熄灭了灯,室内变得昏昏。 卧榻边,程娇娘正解发鬓。 “娘子。”半芹迟疑一下,走过去说道,“你适才只答了陈娘子的一个问题吧?那哪一个呢?” 程娇娘看着她笑了。 “半芹也进益了。”她说道,“竟然还想到几个问题。” 半芹噗嗤笑了。 “娘子。我是笨,不是傻。”她嗔怪道,一面坐下来,看着程娇娘,“娘子,你不生气吧?” 程娇娘摇摇头。 “我从不生气。”她含笑说道。 半芹这才松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 “娘子,快歇息吧。”她说道,“明日还要去刻碑呢。” 屋门拉上,夜灯昏昏,帐帘后卧榻上的女子侧卧。 因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该死。 我不生气,只是偶尔有些难过。 九月中旬,也就是自皇帝生辰那日现世神臂弓十日后,由禁军护送的装有满满三百张神臂弓的车向西疾驰而去,而本就是戒严密防重地的军器弓弩院,更是严密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远远的职能听到其内叮叮当当日以继夜的敲打声。 “就等战场上验证其效果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精神奕奕,难掩笑意,“看看那个西贼有荣幸来给朕祭弓弩吧。” 京城外,一队精兵壮汉疾驰停在了禁军前。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奉旨调任西北经略司。” 伴着亲兵的高声报道,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年轻将官纵马上前。 虽然迟了两年多,曾经被陈绍一力举荐的钟承布终于如愿以偿,但到底是因为年纪太轻,并没有立刻落定经略使的位置。 不过钟承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懊恼,反而带着几分傲气。 年轻又如何?他需要的不过是几场功绩而已。 钟承布的视线落在马车上,亲自伸手掀开油布,露出其下摆放整齐的弓弩。 “这就是那号称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的神兵利器?”他问道,眼中带着几分质疑,伸手拿起一架弓弩,努身上的毛刺扎的他的手有些刺痛。 这种粗糙的做工…. “不是号称。”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而就是。” 钟承布转头,看着这边站着的一个少年将官。 “你就是为陛下试射神臂弓而得官的周侍禁箙吧。”他微微一笑问道。 周六郎施礼。 “见过将军。”他说道。 钟承布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神臂弓放回车上。 “那就让某来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他说道。 不知道说的是神臂弓还是周六郎。 周六郎神情无波起身。 “出发。”伴着传令兵的号令,大军轰轰疾驰向西而去。 大路上的行人早已经避开了,看着这群大军远去才重新回到路上。 “看到没,那车上装的就是神臂弓。”有人指点着说道。 路人们纷纷看去,其中有几个学子装扮的年轻人,风尘仆仆显然是为明年科考而提前进京来的士子。 皇帝生辰时有人献上神臂弓的事早已经传开了,还有一些诗词传出来,当然其中多数是吹捧皇帝的堆砌之作。但这并不妨碍神臂弓的流传。 这些进京的士子们路上都听说了,不过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有些怀疑。 “每年都有进献的祥瑞,结果呢?”有人摇头说道。 “是不是神兵利器还是看了成效再说吧。”另有人说道。 “且不听这些吹捧的祥瑞,要说这京城。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还是有的,比如那且停寺的无名氏五字。”另有人岔开话题说道。 读书人最爱的还是谈诗论道,说到这种事有兴趣还有隐隐的不服气。 “对,对,我也常听人说了。” “我一直等着去看看到底怎么好。” “临摹回来的字帖看着总有些不够味道,终于能亲眼看到了。” 先前说话的士子被抢了风头有些闷闷,跟在人后前行,此时他们远远的可以看到城门,他的视线落在一旁忽的一亮。 “哎呀,那边就是那个茂源山墓。”他大声喊道。 正议论字的士子们被他的喊的又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 “哪个贤人的墓?”他们问道。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茂源山兄弟啊,说起来就话长了,要说这神臂弓也是因为他们呢。”那士子得意的说道,“那且停寺五字是三年前的事,不新鲜啦。这茂源山可真是最近的大新闻,当时事啊满城空巷….” 伴着士子的讲述大家都聚拢过来,随着讲述听得大家时惊时愤时而悲叹。 “…如今这卢正已经放出来,还擢升了…” “这就对了,才是当维护的谏官。” “既然到了,那就去那好汉墓前看看。” “对对,只可惜没有带酒。要不然敬上一碗。” 大家说笑着果然下马走过去,听到说酒,最早说话的士子又笑了。 “那程家娘子在墓前砸碎了二十多坛子烈酒,据说这里的地都是酒味,多少人来此地寻味解馋。”他笑道。 此时众人站定在墓前,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还有一个果然低下头在墓前。 “我来闻闻可有?”他说道。 “据说这是天下第一烈酒,那一日醉倒无数的人…..”那士子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众人吓了一跳忙看过去,见那位低头在墓前的士子跪下了。 跪了? “天思兄。果然闻了味就醉了吗?”有人哈哈笑道。 那跪下的士子神情呆呆盯着墓碑。 “醉了…”他喃喃说道,伸手颤颤的抚上墓碑,“徐茂修…” 这样子不像醉了,倒像是中邪了,大家忙围过来询问,那士子却不回答,只是抚着墓碑,在其上开始描画。 “徐茂修…”嘴里一遍遍的念道。 徐茂修是谁? 大家看向墓碑,顿时也愣住了。 “这这,当初是无字碑,什么时候刻上碑文了?”先前的士子嘀咕道,话音到此也停下了,神情也如同那跪着的士子一般呆住了。 “徐茂修…”他喃喃念道。 而与此同时更多念念声响起。 “范石头!” “腊月!” “徐棒槌!” “范三丑!” 一声声的喊在墓前响起,一众士子涌涌慌慌,要坐坐不得,要站站不得,举止颠颠,引得路上的人都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 大家惊愕不已,待看清那是什么地方后,就更加怔怔,这墓前前一段也是如此热闹,是好些酒鬼来此寻酒,但一来酒味早已经散尽了,二来毕竟是他人墓前,很快就没人再来了。 怎么突然又来了这些人,看装扮也不是酒鬼,而是读书人,怎么一个个癫狂的如同酒鬼一般? “该不是…闹鬼了吧…” *********************************** 明日的更新推迟哦~ 还欠tabalgin盟主的加更,以后补。 谢谢,谢谢厚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阻 西北龙谷城官厅,此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瘦,不过随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位天使抑扬顿挫的诵读,原本惶恐不安的神情渐渐的变成了激动喜悦。 “….封宣节校尉,命掌管军马事宜…” 天使宣读完,看着面前跪着的徐四根。 “徐四根接旨。” 徐四根叩头哽咽,伸手接过。 站在一旁的人轰的一声将他围住。 “太好了,太好了。” “又升官了又升官了。” 还有人激动的哭起来。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友吗?听到徐四根升官,怎么比升官的人还要激动?”围观的人们好奇的问道。 “不是,这些人都是临关寨那些逃兵还有民夫,他们被关了好一段,都以为要死了,这突然被放出来,那徐四根又被升职,可见肯定是死不了,所以才高兴的哭呢。”有知晓的人笑着说道。 场中的人还在激动,官厅里迈步走出一众将官。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他大声喊道。 声音响亮,顿时盖过了喧闹,院子里安静下来。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男人又重申一遍,似乎怕大家听不清。 在场的才逃过大难的欢喜的人面色顿时又微微发白了,都看着这个将官。 钟承布目光扫过这些人,毫不掩饰眼中的鄙视。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官厅去。”他说道,“脱下你们的军袍,合家滚出龙谷城,滚出西北境。” 现场一片安静。 “滚!”钟承布猛地喝道。 一多半的人打个哆嗦,忙转身悉悉索索的低着头向外走。 但除了徐四根和刘奎,还有一个人始终站着没动。 “你,怎么不滚?”钟承布竖眉喝道。 “大人又没有说我,我自然不滚。”男人说道。 钟承布笑了,看着他。 “我怎么没说你?”他问道。 而此时走的人也悄悄的回头看。更有人小声的唤那男人,催促他好容易逃出一命别再激怒这个凶煞煞的将军了。 男人依旧站着不动。 “因为,我不是怕死的。”他说道,“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现场安静一刻,钟承布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好,前一段西贼横扫我两寨两堡,那么不怕死的儿郎们,我们就去一雪前耻。”他抬起手说道。 院子里侍立的亲兵将官们便齐声应和。 “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 先是院子里,接着传到外边,声浪阵阵滚滚不绝。 那些已经走到门口的兵丁民夫面色白白红红,先是有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的都转过身走回来。 “娘的。谁怕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死在床上跟死在战场上不都一样!” “徐茂修他们死了都能挣回一个功赏,咱们活着的难道还不能么?” 看着他们站定在那男人身旁,跟着齐声呼喝,钟承布嘴边浮现一丝笑。 厅堂里的将官自然听到这声响。其中几个年长的神情复杂。 “果然是年轻人能鼓动士气。”有人说道。 “钟将军到底年轻啊。”也有人慢慢说道。 一雪前耻这种话也敢这样轻易的说出来。 前耻,前任造成的耻辱吗? 姜文元可还没走呢,也还没定论呢,就这样大咧咧的无视脚踩,好吗? “长不错,说的也好听,就看看干的怎么样了。”有人捻须说道。 大街上将官士兵们不断的跑过。各自集结。 从牢房里放出来的刘奎只换了身衣裳就跑出来,连脸都没顾上洗。 有人在身后叫住他。 刘奎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郎君骑在马上,马上装备齐全,这是中等将官们才能有的装备,啧啧看看这刀这矛枪还有三个弓弩… 那少年将官伸手拿出两个递过来。 刘奎愣住了。 “这是范江林托我给你的。”周六郎说道,“一个是徐棒槌的三石弓。一个是朝廷新配置的神臂弓,至于怎么用,你可以去弓弩阵那请教。” 刘奎怔怔的接过,不待他说话,周六郎纵马而去了。 “站住。把弓箭留下来。” “什么?”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呸,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刘奎握紧了手里的弓,闷闷一刻视线才落到另一架弓上,神臂弓?什么东西? ……………………………………………. “拿神臂弓来!” 有人高声喊道。 伴着这声喊,原本位于城门的一排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另有一排举着弓弩的兵丁站过来,日光下可以看到他们的弓已经上了弦。 位于城门下沟壕里的刘奎回头看去,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弓弩。 “不就是重弩吗?”他嘀咕道,将手里的刀握紧,“朝廷这是又被那个贪财想富贵的家伙忽悠了?前几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他嘀咕声未落整个人绷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一大波集结的蕃军正慢慢逼近,马蹄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发抖。 刘奎放下手里的刀,来抓弓弩,迟疑一下,自然拿起了徐棒槌留给自己的那把弓,对准了前方,心中默默的计算着。 棒槌,看好了,我用你的弓怎么杀贼…. 再近些.. 再近些… 再…. 隆隆的鼓声就在这时震响了耳膜,这是进攻的鼓声。刘奎下意识的就随着鼓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旋即他便回过神。 “干什么?”他愤怒的喊道,扭过头,“新来的小子吓傻了吗?这他娘的能射中鸟……”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看着头顶着如雨飞掠的箭矢。 脚下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忽的乱了,惨叫声在前方如雷般滚滚而起。 刘奎呆呆的看着前方如同被收割的麦稻一般齐刷刷的从马上跌下的蕃贼。 这么远…这么力强…. 击鼓声未绝,耳边嗡嗡的弓弦声相合,刘奎昂起头,看着头顶上似乎一直未间断的箭雨。 这么快…这么密集…. 刘奎浑身发抖,扔下手中的弓,抓起一旁的神臂弓,有些慌张的踩空了几次脚蹬,心中暗恨自己没有认真的听那弓弩阵兵的讲述。 耳边已然有欢呼声响起。 “娘的!”刘奎恨恨的骂道,看着本来要逼近的蕃军似乎流水般的开始后退。越发的焦急,“给老子留点!” 他吼叫着将手中上好箭的弓举起来,狠狠的扣动。 龙谷城里,姜文元已经在自己私宅的厅堂里坐了很久了。 “姜大人。”门外有人大步走进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可以起程了吧?” 姜文元神情木然。 “再等等。”他说道。 那人吐口气,又走近几步。 “还等什么?”他问道。 姜文元不说话,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 他不信,他不信,老天爷都不让他走,这些人怎么能让他走! “报!” 外边传来高声的呼喊。 “…..大捷大捷…..钟将军收复两堡三寨….” 这喊声传进来,姜文元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他猛地坐直身子,身子前倾要听清楚。 但喊声却远去了。 是听错了吧?是幻觉吧? 屋中的人已经疾步出去了,不多时又进来。 “露布飞捷,姜大人,钟将军一战大胜,西北可稳。”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 姜文元颓然坐回去,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是因为那个神臂弓吗?”他闷声问道。 屋中的男人嗤声笑了。 “大人,这话说的,自然是因为钟将军指挥得当。”他说道。 姜文元也嗤声笑了,站起身来。 “走吧。”他说道。抬脚迈步,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那个神臂弓是范江林献的?” 男人含笑点点头。 “是范军监。”他加重语气说道。 范军监。 姜文元觉得有些滑稽,又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由回头看院落。 三年了… 还以为能住的久一些呢….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怎么成这样的呢? “你别后悔!”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就是因为当初没有核查这几个死兵丁的功赏事?就因为这个? “姜文元,你别后悔!” 姜文元闭了闭眼转过头迈步而出。 姜文元还在路上的时候,西北大捷的消息已经通过急脚递报到京城,一路上高喊着捷报穿门过街,让街市都沸腾起来。 临街的一间酒楼里,高凌波忍不住向下看去,清楚的看到疾驰而过的信兵。 “…大人,你要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 面前几个年长或者年轻的男子们还在唠叨。 “我家老爷这是被人嫉恨栽赃污蔑才至此的,这件事跟他是无关的…” 高凌波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能叫和他无关呢?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便一定成了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无关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不给人留下拔出自己的机会,但偏偏姜文元留下找个机会了,虽然这个机会说起来本是那么的可笑。 屏退姜家的人,高凌波缓步走出来,沿着楼梯慢行。 他又想到了陈绍,心里终于肯定陈绍是真的变了。 陈绍学会用上了一些不便见人的算计,比如在西北鼓动安排的那些手段,学会了跟皇帝以退为进闹请辞的把戏,还会说煽情的话来哄皇帝. 这些陈绍以前从不会干的事. 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又或者说,他是听了谁的变了的? 难道是…江州傻儿?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因为一个酒楼,就无声无息的将刘校理弄的生不如死,如今不过是几个死了的兵丁的封赏,逼死了一个当事官员还不够,非硬生生的死咬着毁掉了一个经略使的江州傻儿吗? 多大点的事啊,至于吗?而这一切听起来是不可思议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仅想了还做到了,且还轻轻松松,举重若轻. 这个江州傻儿! “徐茂修!” “不对,不对,范石头最好!” “你懂个屁!茂源山五人里徐棒槌最精妙!” 喧哗声让高凌波猛地停下脚步。什么? 茂源山?怎么还有人提起呢?没完没了了吗?又这徐茂修是什么东西? “官人,您不知道吗?那茂源山五壮士的墓前立了碑文了。”身旁的知客大声说道,眉飞色舞,“这徐茂修范石头徐棒槌范三丑徐腊月便是这五壮士的名字….” 听着这知客顺畅熟络的报出这名字。高凌波难掩惊讶。 怎么这几人的名字也变得如此的人尽皆知了? 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吗? “那碑文上的字,精妙无比,如今满京城的人都涌去看呢,那些人说,说,比且停寺的字还要好…当得起天下第一…”知客眉飞色舞的大声说道。 天下第一! 高凌波愕然。 好,好,果然是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果然一群市井小民间说书流传还不够,还要读书士人大夫们牢记不忘!终还要五人留名人颂念! 好个江州傻儿!高凌波眯起眼。 “…看就是这几个字而已…但是城里的人都疯了….” “…官府不得不派人把那墓地围起来。那程家也派了人守墓呢,要不然只怕要被人偷了去…” “…别逗了,谁会偷人的墓碑啊..” “…谁会偷?我告诉你吧,我看了这字我都想偷,别提那些恨不得日日守着墓碑的那些人了…” “..连博阳郡主都亲自去看了。看完了回去哭了呢…” “…气的?” “什么呀高兴的,说这辈子能见到如此碑文值了…” 耳边的窃窃私语不断,然后有人轻声咳嗽一下。 陈十八娘不由绷紧了身子。 “…比陈娘子的字如何?” “…哎呀你这话问不是白问嘛,那怎么能比啊…” “..那是谁不能比谁?” 没有人回答,响起了高高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比回答还让人…难堪。 陈十八娘咬住了下唇,抬脚迈步,走出去好远。似乎还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以及指指点点。 还好大皇子这边的课堂宫殿闲人少,她很快就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住脚,从袖子里拿出手,展开握着的一张纸。 范石头。 三个字狠狠的撞进视线,令人目眩。 陈十八娘不由闭了闭眼。 “我今日来就是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没有用。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进益了。” “进益了。” 她说进益了,回答的是第二个问题。 那么是否努力也没有用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当时她走到院门口时停下脚,就是想问一问,但又不敢问或者不想问。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那娘子没有回答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也不想问了。 因为答案….依旧。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陈十八娘攥起手,纸张慢慢的团成一团,有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陈娘子。” 身后有声音喊道。 陈十八娘惊回神,将纸团好塞进袖子里,一面忙擦了擦眼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微微含笑。 一个宫女在高台阶上冲她施礼。 “贵妃娘娘请你呢。”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抬脚上前,沿着路向内宫而去,远远的见也有一个内侍引着一个女子慢行而来,她不由站住脚,看着那熟悉的身影。 她也来了啊… “那是谁?” 站在台阶上的贵妃微微眯眼问道,看着远处走过的女子。 “娘娘,那就是程娘子,陛下传见她呢。”宫女说道。 贵妃哦了声,往前走了几步。 “就是那位能起死回生神仙的弟子,程娘子?”她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我想,庆王的病有痊愈的希望了吧。” 她的嘴边带着笑,眼中却是闪过森森的寒意。 拖了这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跟二年前相比,这时候救治好了庆王,功劳才是最划算的吧? 好个江州傻儿! ********************* 今日一更,本卷结束。   ☆、第一章 其谈 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响起,伴着哒哒的脚步声。 “六哥儿。” 晋安郡王伸手拉住乱跑的庆王。 “擦擦汗,歇一歇。” 看着晋安郡王牢牢的拉住庆王,后边两个内侍喘着气笑。 “还是郡王力气大。”他们说道。 庆王傻儿力气蛮,倔上来两个内侍都按不住。 “那是自然,我自然要练的壮壮的,要不然怎么能好好的照看陪着六哥儿。”晋安郡王说道,接过内侍捧来的手巾给庆王擦汗,又端过汤饮喂他。 “殿下。”门外有内侍疾步而进,低头施礼,“人来了。” 晋安郡王的手微微一顿,庆王趁机跑开了。 “这小子。”晋安郡王笑道。 “殿下,您过去吧。”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说道,“我这么快就去,比陛下知道的还快吗?” “是,奴婢鲁莽了。”内侍低头低声说道。 “不,你是心急了。”晋安郡王说道,“急什么,一年年的都这样过来了。” 他看向殿门外,将手里毛巾扔回去,负手而立。 这一次见到皇帝不是在外宫的勤政殿,而是内宫之中,外妇觐见,虽然是年轻女子,但皇帝也避讳,所以地点选在太后宫中,对外的理由是要太后喜好书法。 其实太后原本更喜好的是神医的传闻,但鉴于那女子非死不治的规矩,皇帝觉得真要以这个理由去传,一来不吉利,二来那胆大包天的女人说不定会抗旨。 “这么小啊。” 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小娘子,太后惊讶的说道。 这么小,几乎所有人见到这娘子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个。 这么小,就是这么小的人儿闹得满城风雨,把他这个天之子都玩弄于手上。 “今年十七岁了。”皇帝在一旁说道。 “才十七岁啊。比玮郎还小两岁。”太后含笑说道。 皇帝应声是。 气氛融洽,丝毫没有前朝议事殿上的肃穆沉重。 “抬起头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从上传来。 程娇娘应声是,跪坐直起身子。 见惯美人的太后也瞧的愣了下。 “长的真好。”她含笑点头赞道,“端庄大方的。是江州人?” “江州程氏。”皇帝说道。 “就是当年挖河造渠有愚公之称的程家?”太后问道。 皇帝点点头。 “那怪不得福泽深厚,有仙人照看也是应该的。”太后笑道。 这话说的皇帝没法接口。 “听你说你的仙人师父不在了?”太后话头一转,终于问到程娇娘。 程娇娘施礼。 “回娘娘,民女自有痴傻,醒来后不记得以前的事。”她说道。 关于陈绍说的并州寻人的事,皇帝已经再次派人查证过,的确没有遮掩千真万确,而且他得到信息比陈绍还要详细。 “是谷源山人士,是个读书人出身,但一直无成。”皇帝说道。 太后和程娇娘都认真的听着。甚至程娇娘都有些失礼的抬头直视皇帝,神情眼神虽然依旧无波,但其内的迫切好奇以及隐隐的激动都瞒不过皇帝。 看来对这个人,她的确是一无所知,而并非刻意隐瞒。 “姓宋名今。” 伴着皇帝说出这个名字。程娇娘凝神一刻然后慢慢的摇头。 “不是?”皇帝忙问道。 “没印象。”程娇娘答道。 “功名几次不中,后来有一日突然就疯疯癫癫了,穿着道袍唱着道情不知所踪了。”皇帝接着说道。 “那还是和道家有关。”太后点点头,“说不定也是得了点化,从此逍遥去。” 听到这里皇帝有些遗憾,能把一个傻子治好,且教会了这么多技艺。他本人该多厉害啊,这种人怎么就死了呢? 如果没死,让徒弟先入世,然后名扬之后三顾茅庐的相请,也不失一桩美谈,没有去寻找前。他的确这样想的,但再三打听确认这个宋今是真的死了,不是躲起来了。 看来古人请圣贤的故事也不是常常会遇到的。 程娇娘垂目不语,心里却把宋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跟自己的程昉不同。宋今不是她所认识的名字。 但听适才皇帝讲的那些事,可以得知突然疯疯癫癫应该是和这个程娇娘痴傻突然好了一样的道理。 是谁呢?是谁呢?来叫醒自己?可是为什么又死了?不留在并州等着自己? 程娇娘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 “陛下。”她俯身施礼,“陛下能讲探听的这位宋今先生的事,相貌等等,赠予民女吗?” 这女子情绪的变化很明显,迷惑又激动。 这种反应很正常,不是作伪。 皇帝点点头。 “既然是你的师父,自然要给你的。”他说道,一面吩咐内侍去皇城司拿来。 “你写的字也是他教的?”太后又问道,一面拿起几案前的字,难掩赞叹。 一开始她只当是敷衍,待看了拿来的字才知道为何盛名,为何博阳郡主在家里哭。 “明明也没写什么,只是写了名字,落了年月,却让人看的又是悲又是哀。” “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若天造,可见无待而工者,忠义真至之痛。”【注1】 “程氏,你兄长没与战事,还望节哀。” 程娇娘俯身叩头谢礼。 “程氏,西北已经传来捷报,三堡两寨收复,这都是神臂弓的功劳。”皇帝含笑说道。 程娇娘立刻再次叩头。 “陛下此话差矣,这是西北将士奋勇不惧为国尽忠的功劳,这是陛下圣德天佑的功劳,区区技巧之物,怎能胜于人力?”她说道。 皇帝闻言笑了。 “程氏,你的兄长们皆有了封赏。朕知道这马铁神臂弓都是出自你手,你想要什么封赏?”他问道。 “陛下,这些一来不是民女的,只是得人教授的。二者,民女学到什么并不记得,如果没有这些兄长,他们有求有念,民女也不会想到这些,再者,如果没有陛下宽宏仁慈,这些事,自然也没有了。”程娇娘说道,“所以说起来。这些倒与民女无关,不是我的,也不是因为我才有的,民女怎么敢居功?” 皇帝闻言一怔旋即又想笑但再一想又觉得笑不出,神情极其古怪。而那边的太后已经笑出声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她笑道,“竟然还有这样谦逊不居功,还能说出这样让人信服的道理。” 皇帝苦笑一下,这小娘子不居功还顺带夸了他,但也到底没忘说出一句话来堵住自己的嘴。 因为这些兄长有求,她这个做妹妹才会感念,才会想起来。但现在没有兄长了,所以她想不来些别的了。 是真想不起来了,还是有怨气? 有怨气也不错,至少说明心中有欲有求,总好过那些没心没肺的。 再说,到底只是个小女子。闹闹小脾气也没什么,这不是还知道自己是皇帝,没忘赞扬几句嘛。 这小娘子此时的表现和她一贯作风相同,稳稳扎扎不屈不媚却又恰到分寸,可以肯定这不是陈绍教的。此次的事的确是她一人所为,而陈绍等人不过是借机而上顺势而为。 这边正说话,外边有急促的蹬蹬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急跑。 皇帝皱眉,在这太后宫里谁人敢这样失礼?但旋即他想到什么,神情释然暗自点点头。 门外有些争执,很快内侍就进来了,带着几分为难。 “陛下,晋安郡王求见。” 太后笑了。 “看,到底有人还是为这个想要见她。”她对皇帝说道。 指的是以神医身份相召的事,皇帝也笑了笑。 他不来才怪呢,为了这娘子他也是有怨气又有期盼,要恨却又忍不住相帮,目的不是和这娘子一样为了自己在乎的亲人,还能是为什么呢? “传。”皇帝说道。 内侍领命,门外旋即脚步急响,程娇娘起身还未抬头,就觉得一阵风一般有人停在面前,垂着的头看到随着走动掀起的衣袍下露出一双精美的官靴,同时淡淡与这宫内的陈香不同的清香围绕散开在鼻息间。 “程娘子,你来了。” 清朗的声音从头上落下,夹杂着难掩的激动。 程娇娘后退一步屈身施礼。 …………………………… 贵妃娘娘一下没一下的用长长的指甲敲着几案,无视旁边宫女递来的金盏。 “晋安郡王果然去了。”有一个内侍疾步而来低声说道。 贵妃冷笑一下,收起手接过宫女捧来的金盏,慢慢的饮了口。 “然后呢?皇上和太后给她许下什么她就同意治了?”她问道。 内侍摇摇头。 “还没有说庆王的事。”他说道。 贵妃停下手,看着内侍。 “还没说?”她说道,旋即一笑,端起金盏继续慢饮,“倒也是,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用这么急,倒显得吃相难看。” 吃完放下金盏,站起身来。 “走,我们也去见见这位程娘子,听说她的字当是天下第一,那不如请来教授大皇子。”她说道。 陈十八娘已经在一旁等了些时候了,不过坐在这边等并不会无聊,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卷,她手中握着一卷,一面看,一面听得里面传来读书以及讲解声。 “…娘娘说让殿下下了课去太后宫里。” “..做什么?” “…那个程娘子来了,太后娘娘都要亲自看她写的字呢,一定是想让她教授殿下…” “..哎那陈娘子…” “..哎呀有了天下第一,谁看第二啊…” 陈十八娘放下手里的书卷。 “陈娘子。”有人喊道。 陈十八娘有些受惊的忙起身应声,这倒让那小内侍吓了一跳。 “陈娘子,殿下请你进去。”他忙说到一面侧身相请。 陈十八娘应声是,挺直脊背端着手迈步进去。 朝堂上陈绍那么凶,连皇帝都不敢得罪,他家的小娘子进了宫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也不过如此嘛。 小内侍低低笑了笑,转身跟上去。 原先讲经义的国子监的官员已经告退了,屋中只剩下还坐在几案前的大皇子。 十三岁的大皇子已经褪去了稚气,从小到大,从礼仪到经义算术等等专人时时刻刻的教导,让他带着不同于同龄人的尊贵气质。 “陈娘子。”他端端正正的行了半弟子礼。 陈十八娘还礼,并没有立刻开始习字,而是目光落在大皇子面前的几案以及身旁。 满满的都是书卷。 “这些都是殿下要读的吗?”她忍不住问道。 家中的兄弟们自然也读书,但跟大皇子一般年纪的弟弟们读的可是远远没有这么多。 大皇子肃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一卷书,又拿起另外一卷。 “陈娘子,你要是要准备一下的话,吾就先读一章书。”他说道。 陈十八娘的视线落在书上。 “你已经读到这本书了?”她说道。 大皇子点点头。 “读书自然是要勤奋的。”他说道。 “哎呀我们殿下读书都读到很晚的,很用心的很勤奋的。”一旁内侍带着得意恭维说道,“多少人都夸我们殿下读书好。” 的确是,陈十八娘在家也听陈绍说过,大皇子的功课是极好的。 “原来殿下是这样的勤奋用功啊。”她说道。 “读书做事,自然是要勤奋的。”大皇子端正的说道,“难道大娘子你习书有所得不是勤奋的缘故吗?” 是,自然是,她勤奋用功所以有得。 陈十八娘点点头。 没关系,只要努力只要勤奋一定有得,她不怕,不怕。 “殿下,那您先读,我去先写几个字。”她说道。 大皇子点点头,拿起书卷认真的读起来,陈十八娘转过身,原本有些慌乱的脚步沉稳下来,面带几分笑容走到自己的几案前,提起早已经备好的笔,拂袖落笔。 而此时迈进太后宫里的贵妃没有见到程娇娘。 “走了?”她有些惊讶的问道。 “去看庆王了。”太后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欣慰。 这欣慰落在贵妃眼里,垂在袖子的手不由握紧。 “程昉。” 晋安郡王回头,看着跟随其后的女子,微微一笑。 “你来我家里,不用翻墙。”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他,再看面前被几个内侍缓缓推开的宫门,微微一笑。 *************************************** 注1:古人评颜真卿《祭侄稿》,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稿》,太美跪了。 新卷开始要理顺下情节,所以近几日一更,请大家谅解,这一卷也不太好写~~~~(>_<)~~~~ 大家可以继续攒文(*^__^*) 嘻嘻……   ☆、第二章 多虑 “这是新进的果茶。” “这是新作的栗子糕。” “你再尝尝这个…” 一向安静的庆王宫里,内侍宫女来来去去脚步匆匆,手中捧着的盘碟盏来回穿梭。 程娇娘面前的几案上玲琅满目。 晋安郡王却还在不停的想不停的吩咐。 程娇娘并没有说什么,不管摆上来什么,她都会认真的尝一尝。 “吃不下别撑着吃。”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喜欢哪个,让人装上带回去。”晋安郡王又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再次点点头,并没有客气伸手点着几案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说道。 一旁的宫女内侍纷纷侧目,难掩惊讶。 这个小娘子…可真不客气。 晋安郡王高兴的喊人快去装,又一叠声的问庆王醒了没。 两个内侍忙转身去看。 “殿下一年见人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吧..” 他们低声嘀咕道。 “你是什么时候回江州的?” 殿内晋安郡王的话还在继续。 “一年前。”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 “你兄长的事真遗憾。”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是谢他此时的问候还是谢这次的相助,或者都有吧,晋安郡王再次露出笑。 “庆王来了。” 外边人报,晋安郡王忙站起来,看着被内侍拉着的不情不愿揉着眼进来庆王。 “六哥儿,快来看,是程娘子来了。”他笑道,伸手拉过庆王。 庆王连他都不认得,哪里认得什么程娘子,嗯嗯啊啊几声就往地上坐。伸手去抓几案上的吃食。 晋安郡王任他随意,一面看程娇娘。 “看,一年多不见他长高了吧?”他笑问道,还带着几分小炫耀。 程娇娘认真的看庆王点点头。 “长高了。”她说道。 “就是还是太胖了。”晋安郡王说道。看着大口大口吃东西的庆王。 室内一阵安静,只听到庆王哼哼哈哈的含糊声。 站在一侧的内侍已经好几次看晋安郡王了,却见他不是和那程娘子说些吃喝的事,就是看着庆王又看看程娇娘笑,始终没有说该说的话。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的内侍已经微微的站过来一步,在门边露出半个身子。 不能再等了。 “殿下,我们先退下了。”他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您与程娘子说话。” 晋安郡王的身子一僵,目光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似乎没有听到内侍的话,依旧安静的低着头吃几案上的糕点茶果。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吃东西能吃的这样认真。就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一般,专注敬畏…. 她吃的并不是什么吃食,而是心意吧。 就像小时候在家,逢年过节父王母亲都会把好吃的给他们兄弟姐妹们面前摆,摆的是满满的爱意。 虽然记忆里没有几次。但总好过她吧。 她应该一次也没有。 殿内的人开始鱼贯而出,脚步声让晋安郡王回过神。 “慢着。”他开口说道。 走在最前边的内侍身子一僵站住了,所有人也都站住了。 “程娘子,一年多了,你看如今庆王的病能治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 “他没有病。”她说道,“所以谈不上治不治的。” 晋安郡王点点头叹口气。 “好。我知道了。”他说道。 程娇娘施礼。 “民女告退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点点头,看着程娇娘慢慢的退出去,在视线里慢慢的远去,就好像再也见不到了…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忽的见那走到门边的女子停下脚,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动了动嘴唇。 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猛地坐直了身子,一瞬间呼吸似乎停下了。 程娇娘迈过门槛转过身走开了。 庆王吃完东西,用袖子抹了嘴起身跑出去玩了。内侍宫女们忙跟着,殿内瞬时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一直坐着不动似乎僵住的晋安郡王,那内侍走上前,跪下来。 “奴婢自作主张请罪。”他叩头说道。 “四儿,我知道你好心,是为我好。”晋安郡王说道。 “殿下。”内侍抬起头神情感动。 “但是什么叫为我好?”晋安郡王打断他说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我认为好的,才是为我好。” 内侍面色发白俯下身。 “要做的事有千万种方法,不一定非要伤害…”晋安郡王说道,目光看向门外,那里已经看不到程娇娘的身影,“在乎的人。” 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再次展开。 好险,好险,万幸,万幸。 太后宫里,贵妃不时的向外看。 “娘娘,怎么不叫庆王来这里,咱们也好听听怎么诊治的,躲起来说得什么咱们可不知道。”她说道。 “庆王睡着呢,玮郎哪里舍得叫醒他拉着走这么远过来,半路上还要被不长眼的东西们一惊一乍的看。”太后说道,“怎么叫躲起来?这有什么好躲的好瞒着的?” 贵妃心里哼了声,一惊一乍的…. 有晋安郡王在,如今宫里谁敢对这个傻子一惊一乍的,一不小心就被扣上嫌弃庆王的帽子打个半死。 正说着话,有内侍疾步进来了。 “回娘娘的话,郡王说程娘子还是不能治。”他躬身低头说道。 太后啊了声坐起身子。 “真的吗?”她问道。 贵妃娘娘亦是如此神情询问。 “是,当时奴婢就在门外呢,清清楚楚的听到郡王询问,那程娘子说,庆王没有病所以谈不上治不治。”内侍答道。 “怎么叫没有病呢?”贵妃问道。 内侍没有回答她,太后先回答了。 “当初玮郎带着六哥儿去找她,她就是这样说的。说六哥儿是傻了,不是病了,更不是要死了,所以她不治也治不了。”她说道。叹口气,一脸的忧伤,“玮郎呢?” “殿下说要看了庆王,就不来给娘娘亲自回话了,还望娘娘恕罪。”内侍说道。 “看,又被打击一次。”太后说道,再次长叹一口气。 贵妃陪着叹息几声,又宽慰几句这才起身走出来,走出太后的宫殿她的眉头就皱起来。 “真的假的?”她问道。 适才那内侍躬身小心上前带着几分陪笑。 “不敢瞒娘娘,奴婢亲自听着呢看着呢。的确是这样说的,程娘子说完,郡王人都不好,现在还在殿里呆坐不见人呢。”他说道。 贵妃抿嘴没说话思付一刻。 “那….”她说道,看着庆王宫殿的方向。“万一有了病呢?” “有了病也是治该治的病,痴傻又不是病。” 被召来的高凌波听完贵妃的讲述摇头说道。 “娘娘你多虑了。” “你不信这是晋安郡王和那程娘子没说实话?”贵妃问道,“故意欺瞒能治呢?” “娘娘,怎么欺瞒?那么多人看着听着,说的那样清楚了,还有什么可欺瞒的?欺瞒陛下有什么好玩的?”高凌波说道,“天子是被她随意用来耍着玩的吗?一次还不够。还要几次?” 贵妃将信将疑的坐回去。 “这程娘子既然二次说不治,我想她一时半日的不会在天下人面前自打脸面,目前她无需多虑。”高凌波又说道,“一来不至于威胁到大皇子,二来陛下现在也不会舍得她走,不到逼不得已。我们不能对她铤而走险,否则得不偿失。” 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一定要分清楚,否则就是自乱阵脚。 “现在事情还不急啊。”贵妃说道,一脸焦躁。“一个晋安郡王整日在宫里晃就够我心烦了,又来一个什么程娘子神神叨叨妖里妖气的…” “该解决的解决,该拉拢的还要拉拢。”高凌波说道,“不急不急。” “怎么不急啊,郡王都十九了,还住在宫里,如今又来个神医,虽然说非必死不治,但保不准还有别的什么神仙手段,那些道家不是最擅长修仙养身的,那个童内翰不是又生养了一个小儿子,陛下可是跟他年岁差不多,说不定也能讨个秘法再生养个儿子….”贵妃焦急说道。 高凌波捻须凝神一刻。 “那就让郡王离宫去。”他说道。 “怎么离?”贵妃愤愤道,“一张嘴哄的太后陛下把他当三岁的孩子捧在心尖尖上,谁敢说让他走,就跟要害他死的,太后恨不得吃了人家。” 高凌波一笑。 “既然太后担心晋安郡王离宫是要被害了,那也好办。”他说道,“让大皇子也离宫。” 大皇子? 贵妃猛地坐起来。 “那怎么行!我要赶他走,不是赶四哥儿走!”她急道,“四哥儿才十三,这么小…” “殿下这么小就能出宫去亲王府,他都不怕,晋安郡王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什么?”高凌波说道。 “可是,可是…”贵妃还是摇头。 “娘娘你可知道如今在朝事上陛下越来越倚重晋安郡王了吗?”高凌波打断她肃容问道。 说起这个贵妃顿时更加愤愤。 她已经听过好多次了,陛下总是夸晋安郡王,而大皇子反倒被衬的越发木呆。 “所以我说快点让他滚!”她说道。 “在宫里,大皇子和郡王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出了宫,一个是亲王还是王储,一个郡王而且只是郡王,娘娘,亲王进宫没什么,他一个郡王还怎么天天进宫?就算皇帝和太后愿意,朝臣们可不会同意的。”高凌波说道,“亲近,亲近,一则有亲二则有近才是为亲近,如果只有亲没有近,这人情可是寡淡如水啊。” 这样啊,离宫之后,郡王果然不能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的出现在太后和陛下眼前,而大皇子却不一样,一来是真正的亲皇孙,二来宫内还有自己,那晋安郡王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不是! 贵妃扶手凝思点点头。 “可是庆王呢?”她又问道,“那小子肯定会以庆王为盾死赖着不走。” “庆王啊。”高凌波捻须微微一笑,“宫里的公主们也不少,大大小小的总有不小心撞到这个傻儿的,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贵妃明白了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下去。 “当初不是也被惊吓过,结果反而被太后斥责。”她说道。 高凌波微微一笑。 “娘娘,那是以前,已经过去快要两年了。”他说道,“庆王的事大家心里是很难过,但总不能永远难过吧?” 所以说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能急,欲速则不达。 而现在是时候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人了。 人做事总要付出代价,谁让这个晋安郡王当时在朝上多嘴多言,他高凌波可是个很记仇的人,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不是就此就算了,他可是要一点一点捞回来的。 ************************** 今日一更 欠的盟主加更我都记得呢,待我写顺之后还来。   ☆、第三章 意外 一场秋雨后,天气有添了几分寒意。 东城门的监门官李茂走下城门,却没有向往常那样纵马归家,而是换下官袍,穿上家常的衣衫,催马向城外而去。 路上行人不少,但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远,人不仅没有少反而更加多起来,前方喧嚣,就好似搭起了一个草市,叫卖声不断。 “怎么这里搭个草市了?离城不远也不近的,更况且再往西三里就是个草市啊。” 发出疑问的路人还不少,又是好奇又是不解。 “往西三里可没有茂源山墓。”有人解释道。 这话让这路人更惊讶了。 不仅起了个草市,还是在一个墓前! 生人如今都如此的不避讳亡者了吗? 他的惊讶未落就听的一旁传来哭声,哀痛的大哭声。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那边一座被围栏围起来的墓前一个年长的男人正捶胸顿足大哭。 “上坟的?”他不由怔怔说道。 “不是,又一个看字看傻了的。”旁边摆着摊的伙计一脸司空见惯的神情说道。 看字? 路人再次扭头看那大哭的人,见那大哭的男人身穿长衫显然是个读书人打扮。 “客官,我这里有上好的笔墨纸砚,新拓好的五人字帖,可是亲自从墓碑上拓下来的…”伙计见这路人看的认真忙大声的招呼,“..跟他们从其他人手中翻拓的不一样。” 路人还没听懂,旁边其他人则不干了。 “….你少吹牛,如今墓碑被围起来看管不许靠近,你怎么拓下来的…” “…..这你们就比不了,我三舅家的孙子的姨母的儿子的小舅子在太平居当差,讨了东家的允许….” “…..扯你娘的蛋…” 眼瞅这边骂将起来,路人越发的糊涂,忘记了催马。视线看着那边还在捶胸顿足的老书生。 “….我活了这么久,遍习众家之长,自诩书有所成,听到人人都传继兰亭后天下第二行书问世。我还不服….”那老书生一面哭一面说。 不过这话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新鲜了,不仅他们日日都能听到,自己也都是说过的,一个个只顾着对着墓碑参摩,如痴如醉。 但也有不少看热闹的对这些书生文人的失态百看不厌。 “那你这是自惭形秽所以哭了吗?”有人问道。 “自惭形秽那是自然,但我哭是因为看的悲伤。”老书生流泪说道,“至情至真,感叹世事无常,悲愤其中,心在书中。书乃人魂,是书不是书,是字不是字。” 这种疯疯癫癫的话看热闹的人也听了不少了,有嘻嘻笑的,也有懵懵懂的。 这边老书生的话音才落。那边席地而坐的一个书生拍手咦了声跳起来。 “我懂了,我懂了。”他大声喊道,一面手舞足蹈,“是书不是书,是字不是字,手心两忘才是真妙。” 他说罢哈哈大笑跌跌撞撞的就走开了。 围观的人纷纷摇头。 “又悟道了一个。” “也许是又疯了一个。” 大家议论纷纷。 李茂让开身,看着这个疯疯癫癫而去的书生。迟疑一下迈步上前。 “不许近前,不许近前。”墓前有两个守墓人忙呵斥道。 李茂停下脚,而一旁有人认出他。 “李大将,你也迷上这字么?”摆摊的一个伙计喊道。 一声李大将让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作为监门官,进进出出的生意人的大多人虽然不认得。但也混个脸熟,一时间都很惊讶。 “原来李大将也喜好这个。” “..不做大将要做书生了么?” “做大将有什么前途,正经文官才是前途…” “应该不是看字的,估计是来闻酒味的。” “如今墓前被这些书生们围着,别说闻酒味了。连在这里大声喧闹都引得他们不满…” “这些书生也是恼人,能让他们看字,凭什么不让别人闻酒。” “呵呵刘四,你是想要在这里也借光摆酒卖吧。” 现场一片议论吵闹,李茂有些尴尬忙转身离开了,骑马回到家中,便被父亲叫过去。 作为家中庶子,性子又鲁顿,比不上其他兄弟们能言善语,打外场来不得,而做手艺,李氏烟火的秘方只能传与长子长房,他总不能去做个劳工吧。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还好父亲寻个机会捐了些钱给他谋个武身,也是想让家中更得依仗,但就目前看来,指望他有所建树也是不可能了。 “听说你常去作坊?”李父沉着脸开门见山说道,“还私调了配方,想要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试试..”李茂迟疑一下说道。 “试?试什么试!”李父喝道,拍了几案,“既然当了你的大将,就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大将,作坊的事是你能管的吗?” “父亲,你还记得茂源山那日的烟火吗?可是要比我们家的好的多,孩儿是想…..”李茂忙说道。 李父冷冷看着他,李茂的话便小了去。 “你想的还真够多的。”他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家里的事不用你多想,你就好好的想想怎么晋升吧,都多少年了,比你早的升职了,比你的晚的也升职了,只有你,难不成一辈子就当个守门官?” 李茂低下头不说话了,听凭父亲一通责骂。 “这件事你想的到,难道我们都想不到?”李父又说道,看着李茂带几分警告,“做人要本分。” 李茂才要低头应声是,就觉得地面一摇晃,同时不远处响起剧烈的声动,喧哗声起,屋内的人忙出来向西边看去,见一处宅院上空腾起浓烟。 那是李家家中库房所在的方向。 “糟了。” 李父和李茂面色都变了。 “你不用想怎么升职了。”李父看向李茂,面色铁青。“想想怎么请罪吧!” 街上的锣鼓声喧嚣声惊动了整个京城。 才回到家中的高凌波也被吓了一跳。 “着火了?”他问道,一面抬头看,从西方腾起浓浓的黑烟。 似乎在担心什么,他站在院中停下脚不走了。 “老爷放心。烧不到咱们这里。”亲随忙说道。 高凌波眯着眼。 “这火烧的可真是突然,只怕陛下太后娘娘们都要吓一跳了。”他说道。 高凌波所想的不错,京城着了大火很快被报到了宫中。 刚忙碌完政事要歇息一下的皇帝又被惊得起身了。 京城着火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次次却是要命的事,上一次一一家小妾为了私藏几贯钱一把火烧掉半条街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 “陛下放心,已经救下了,并没有多少伤亡。”内侍们忙忙的说道。 皇帝却不信他们这些话,火势还没灭呢,哪里就知道伤亡如何了,这些内侍们越发蠢了。安慰人都不会。 他干脆走出殿内来到宫中最高的宫殿上往城中看,却见太后带着妃嫔们也都在。 “听说是李家的烟火炸了?”太后问道。 皇城司的人自然已经打听报来了,也没什么可瞒的,皇帝点点头。 “早说那些物什不是好的,怎么能放在家里呢?害死多少人呢。”太后合手念佛连连说道。 “往日也不放在家里的。”皇帝说道。“具体怎么回事五城兵马正在查问。” “一定要治罪。”太后说道。 皇帝点点头。 众人不再说话看着城外,所幸火势渐渐小去,浓烟也变淡,而这时更详细的信息也报来了。 “事关紧急,属下带他进来回禀了,陛下娘娘有什么话也答的详细。”皇城司的人说道,指着身后跟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员。 后宫中非传召不得入内。 皇帝点点头。 “..李家人说往日都小心的很。铺子都在城外,今日是家中子弟不肖,违规添置了配料,家人拿来对质责问,结果自爆引燃家库中堆着木纸等物才烧了起来,那子弟已经绑起来了。正待发落。”官员说道。 正说着话,那边晋安郡王也带着内侍匆匆走来。 “娘娘出什么事了?”他忙忙的问道。 “玮郎。”太后见他忙伸手拉住,一面低声说道,“哀家正要让人去叫你….” 此话一出,就见晋安郡王面色一变。还未转头,身后有尖叫声传来孩童尖锐的哭声也随之响起,伴着宫人的尖叫,撕裂了半边宫廷。 所有人都吓呆了,晋安郡王拔脚就向后跑去。 “是小公主!”一个妃嫔一下子就认出自己孩子的声音,顾不得失仪也跟着跑去。 正在回话的官员自然呆住了,还是皇城司的人先回过神,后宫之事怎么好示与人前,他忙一拉那官员就走。 别的事可以好奇,但后宫之事官员却一点也不好奇,回过神立刻忙调头,但还是晚了一步,迎面有宫人慌张的跑来,手里抱着两个小公主,一个哇哇大哭,一个则已经似乎昏厥了,宫人又是尖叫又是哭,而在他们身后传来哈哈的怪叫声,从奔跑的人的空隙里可以看到一双举起来的手。 那个就是已经两年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庆王啊。 官员呆呆的想到,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肥硕的身子大大的咧着嘴流涎水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一张脸。 “….公主吓晕了…” “….娘娘娘娘我要找娘娘…” “…淑宁,淑宁,你怎么了?” “…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晋安郡王穿过了这些嘈杂的尖叫哭声,站定在因为人多而越发兴奋手舞足蹈的庆王身边。 “快按住他!” 太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绑住他!绑住他!” 晋安郡王抬头看去,看着神情惊愕又难掩怒意的太后,以及最终目光关切的落在被妃嫔们抱住的公主身上的皇帝,他微微闭了闭眼,转身用力的箍住了还要奔跑的庆王。 前所未有的大力,牢牢的将庆王钉在原地,突然的被束以及勒压的疼痛让庆王大声叫喊起来。 “别怕,六哥儿,哥哥不会让别人来羞辱你的。” ******************************** 今日两更,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第四章 如意 太后宫中气氛沉沉,有清脆的耳光声回荡。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一个内侍跪在地上,啪啪的将耳光自己打的响亮,嘴边已经渗出血迹。 “奴婢是怕娘娘担心殿下,才自作主张去请过来。” “是奴婢没照看好庆王殿下…撞上了公主们…” 闭着眼的太后似乎被这声音聒噪的烦了,她拍着几案。 “带下去。”她喝道。 一旁的内侍立刻将人塞住嘴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太后看向外边。 “公主们怎么样?”她问道。 “已经看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说没有大碍,受了惊吓,只是小公主醒了却还有些惊风之兆,陛下在那边陪着呢。”宫女施礼低声说道。 太后长长的吐口气。 声息才落听得一旁噗通一声。 “儿臣请罪。” 晋安郡王说道。 “你又跟着添什么乱。”太后说道,一面抬手让他起来。 晋安郡王并没有起身,而是叩头。 “儿臣请娘娘准许儿臣和庆王离宫。”他说道。 太后顿时沉脸竖眉,看着叩头俯身的晋安郡王。 “玮郎,你这是在怪罪哀家吗?”她说道。 “不是,儿臣是怪罪自己。”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太后,“娘娘,儿臣只知受娘娘陛下护佑恩宠,却不思回报,已经两年了,就要三年了,儿臣却还如同懵懂小儿,不肯也不敢接受现实。儿臣已经年满十九,却还居住在宫内,享娘娘和陛下的呵护,却忘了让娘娘和陛下担天下人的说笑。” “哀家说过。谁人敢笑你!”太后喝道,一拍几案,“这是哀家的家事,外臣岂敢非议。” 晋安郡王笑着摇头,跪行上前一步。 “娘娘,儿臣不怕别人笑,儿臣是自己也要笑自己了。”他说道,“儿臣以为躲在一角不见人,就能一切照旧,一切都照旧。但其实,一切都变了,不是儿臣躲起来不想不问不看就不存在的。” “没事没事,哀家再给你们寻个宫殿,让别人不去打扰你们。”太后忙说道。伸手要搀扶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却跪直了身子。 “娘娘,儿臣不要躲起来了,庆王伤了,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臣要带着他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他说道,一面又叩头,“儿臣请离宫。但还要再让娘娘为难一次宠溺一次。” 太后眼泪流下来了,伸手拉住他。 “你说。”她最终说道。 你说… 俯身在地的晋安郡王闭眼,再次睁开眼抬起头。 “儿臣请留在京城,与庆王同府。”他说道。 ……………………………….. “他竟然先自己请了?” 高凌波有些惊讶的问道。 亲随点点头。 “娘娘是这样说的。”他说道。 高凌波笑了,摆手,亲随忙退了下去。 “我就说这小子可不是外表那样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他对幕僚们说道。 “一眼就明白事情关键。且当断便断,这份心智不容小瞧啊。”一个幕僚点头说道。 “是啊,看到这次太后和陛下的反应,能猜出对庆王的维护之心不如以前倒不稀罕,看眼色这件事还是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的。但看到之后那份决断才是难得的。”另一个幕僚也感叹说道,“纵然知道圣眷不似从前,但到底也是有圣眷的。” 就算淡了圣眷,在皇宫之中生活也不会太差,而离开了宫廷那可是就再也回不去了,面对未知前程而毅然的取舍可不是谁都能立刻做出来的。 “与其等情分淡去,倒不如退一步,这一下反倒成了陛下和太后欠了他的情。”高凌波说道。 “大人,你说陛下会同意吗?”幕僚问道,“毕竟晋安郡王在宫里生活那么多年,不是父子也胜似父子。” “不是父子,就不是父子。”高凌波冷笑说道,“你以为皇帝真是有多大的情分?不过是爱面子怕被天下人笑他无情罢了,如今有外官亲眼见事情经过给他做了证人,让晋安郡王此时出宫,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怎么会不愿意?要知道,郡王已经十九了,别的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当爹了。” 高凌波在当爹二字上加重语气。 幕僚们点点头。 “要说情分,咱们大皇子才是对他父子深情呢。”高凌波说道,“他都肯离宫就府了,天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与此陈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皇帝做出了决定。 “大皇子出阁开府,封平王,领彰义军节度使,庆王出阁开府,领卫尉少卿,晋安郡王领右卫郎将,居庆王府,着府司即刻修缮王府,择日入住。” 听到侍书的念道,手里翻看另一份奏章请议的陈绍只是略停了下笔。 “早该如此了。”他说道,“养郡王与宫中,信妇人之言,成何体统。” “这一下皇子们都开府出宫,倒是让御史们为难了。”幕僚在一旁笑道,“月课只怕要另寻他路了。” 因为皇子久居尤其是郡王久居宫中的事,近年来御史们弹劾的越来越多,虽然都被留置不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该说还说。 陈绍闻言冷笑。 “又不是只有皇子们违制,该出去的也不只有皇子。”他说道。 还有高凌波。 身为皇亲国戚,按理也是该外放任官的。 只是….. “目前西北已经如愿,只怕陛下短时间内不会再允诺其他人事变动了。”幕僚低声说道。 更别提把高凌波赶出去,这对于喜欢玩制衡的皇帝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陈绍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就会风闻小事,茂平的今夏的旱情如今可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丢开这个话题不再说,而是皱眉看着一张文书奏报。 “竟然还没缓解吗?”幕僚也大吃一惊。 “冬收也无望了。”陈绍说道,将奏章扔回几案上,眉头紧皱,“明年必然大灾。着转运司务必尽快拨下钱粮,让他们安然过冬,最少要熬过明年春播。” 一旁的小吏忙应声是捧起奏章转身出去了。 九月末十月初,京城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京城烟花爆竹大商李家的宅子被烧掉了半边,累害半个京城人仰马翻,不过李家财大气粗,事后拿出一大笔钱给被殃及的人家修建房屋,再加上主动绑了引发火患的家中子弟投案,事情便很快了结了。 另一件就是宫中二个皇子以及那个送子童子的郡王离宫开府了。 这意味着皇子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据说提亲的人要踏破宫门了…” “…..说的天家的宫门跟你家的家门一般容易被踏似的…” “….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能做平王妃,听说陛下中意宛平康家…” “…得了吧,康家肯同意才怪呢,他们家一心要入朝重拾当年康相公的盛名,跟皇子联姻。岂不是自断前途。” 京城中茶楼酒肆掀起热闹的议论。 虽然这一个月来有这样那样的起起伏伏,但总体来说,每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得到满意的结果。 皇帝虽然因为被民意要挟丢了几分面子,但却得到了神兵利器,又连得几场大胜。陈绍损失了一个周凤祥,却终于一举握住了西北军政,而高凌波虽然在这一次事件中狼狈让步,但却如愿以偿的把晋安郡王赶出宫,也不算一无所得。 这样看来只有晋安郡王终于到了无用被人弃之的时候了。 十九岁的送子童子实在是不能再叫了,再叫下去,意味就变了。 虽然让皇子们都出宫。宫里的后妃们显然百般不舍,选的府邸也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内城附近。 相比于不受外事侵扰依旧安稳读书的大皇子,不用读书的晋安郡王就忙碌的多了,三天两头的往宫外跑,看京城府衙给修缮的王府进展如何。 “…这样挺好的,可以随便的出门了。”晋安郡王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一面带着近身的侍从在王府中乱逛。 前边府衙负责修缮官员小心恭敬的引路,一面给他介绍,一面听到这话心里暗自撇嘴。 怪不得都说这个郡王没心没肺,白长了这一副好相貌。 看来孩子是不能让别人给养着,要不然只能养废了。 “…不能有湖。把水都填了。”晋安郡王说道,“一时看不住,就危险了,他不知深浅。” 府衙的官员忙应声是。 晋安郡王转了一圈,指指点点罗嗦的挑拣。 “人都说你们修的府邸风一吹就能倒,吾可不希望亲王府也是如此。”他说道。 就算事实如此,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就连皇帝可都要给他们留面子的,这个郡王到底是没心没肺童言无忌呢还是泼皮无赖敢说敢做? 官员的脸都黑了,忙说不敢。 晋安郡王这才带着人离开了,站在府门口,左右看看。 “殿下我们回宫吗?”近侍问道。 “回宫干吗?以后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晋安郡王笑道,目光落在一个方向,“吾要去她家做客。” 近侍看着他的笑,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聊以安慰了。 墙头再次被敲响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边邻居是在修墙吗?”黄氏抱着孩子说道,话音未落就见上面探出一个男子。 黄氏吓的大叫一声。 “快打!”她忙喊着小厮。 闻声从屋内出来的婢女看了眼,有些无奈的叹气。 “大娘子,这个,可打不得。”她说道,一面冲墙上的人屈膝施礼,“见过郡王殿下。” 郡王? 黄氏更为惊吓,呆呆的看着墙上的年轻人展颜一笑。 原来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是这样见人的啊。   ☆、第五章 能说(双更合一章) 所幸的是这次晋安郡王没有从墙头上递梯子爬过来,免去了黄氏再受惊吓。 街门打开,黄氏领着程娇娘拉着孩子带着一群小厮丫头侍从大礼参拜迎接。 看着院子里满满的施礼的人,别说院子里的这些人感觉不自在,晋安郡王也觉得有些别扭。 他别扭自然不是因为人对他施礼,而是想到以前。 那个趴在墙头上的少年变了,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也变了。 念及如此,晋安郡王又有些怅然。 那时候他以为是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此时回想却是那样的快乐自在。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还有什么苦难等着,也不知道此时以为的苦难其实也可能是快乐。 “…六哥儿,哥哥今日要去做一件快乐的事。” 他临出门前,坐在厅堂里,看着摆弄一堆玩具的庆王。 “你想不想知道?” 他盘膝向前,带着几分小得意问道。 庆王自然不会理会他,哼哼哈哈的咕哝着。 “好吧,就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他笑道,就想别的时候一样,坐在庆王身前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吧,我以前和你说过,他害了你,我也要害他,一报还一报,他让你变傻,我就让他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什么叫人不人鬼不鬼?你还记得吧,咱们那一年在外游历,那个村子里遇到的那个被人烧死的怪物,那其实不是怪物,而是得了厉风的人…” “….是的,我那个时候就有了心思了,咱们回来,但是我让他们在外找这种厉风病的人,就在前一段,好消息终于传来了。他们找到了,而且就要带到京城来了,六哥儿,到时候就按我给你说的。把这个厉风病人用过的东西放在他那里…” “…你担心害到别人?六哥儿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们在外边已经验证过了,日常的见面说话没事的,还有,他那么爱读书,不爱见人…” “…可是这时候程昉她来了,怎么说呢,我很高兴,但是真的有些为难…” “….如果大皇子得了这个病,一定会请她诊治的,如果她不诊治。或者说治不了会让她惹上麻烦,陛下贵妃娘娘等等都会心里对她…” “…..好吧,其实我是更担心如果她能治的好,我们就是白忙一场了。” “….我就想她必须走,必须离开京城。当然一定不能是我们逼她走的,最好的就是让高凌波和贵妃逼她走…” “…怎么逼她走呢?就如同我害怕的她会治好大皇子一样,高凌波和贵妃害怕的也是她会治好你…” “…只要知道别人害怕什么那就好办了,所以我们都安排好了,那一日她会进宫,然后我会请她到我们这里来,让她看看你。然后关起门来,问她能不能治,或者干脆就不用问,然后当太后问的时候,我回答说她不能治的时候只要稍微迟疑一点,就足够贵妃她心惊肉跳了…” “….她会怀疑。会特别想知道我们关着门说了什么,但是她注定什么也问不到,这个问不到就能逼的她发疯…” “…她一定会想要赶走程昉,无论如何的也要消灭这个哪怕有一点点希望的威胁…” “….六哥儿,你想想。她逼走了程昉,到时候大皇子病了,要死了…她会不会真的气疯了,这就是她亲手害死了大皇子…” 晋安郡王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在厅内,让庆王有些受惊的看他。 “六哥儿,这样做是最好的是不是?”他伸手抓住庆王,问道。 庆王甩开他,不知道又看到什么,爬到一边去了。 屋内都是精心归置的,不会磕碰到他,晋安郡王又坐回去。 “可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他慢慢说道,“当我看着她开心的认真的吃我送给她的那些糕点果子,看着她认真的信任的听我说话,六哥儿,我做不到…”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已经遇到那多事,世道一次一次的逼她,而我也要去逼她,利用她….” “….是,她很厉害,贵妃和高凌波也许伤害不到她,反而可能会因此和她结仇,就像那些其他的得罪她的人一样,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对你我来说…” “….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让她这样的…难…她为什么要总是这么的难….” “….所以脚迈出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叫停了…” “…..然后,你我就惨了,被人涉及赶出来了,扔了,分府而过了,想要再接近大皇子,那是更难了….” “…可是,我竟然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很开心,很轻松…” “…六哥儿,我想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一条不通了我们再换一条,只要走下去,总会找到路的…” “…六哥儿,你也觉得对是不是?那我去和她道歉,虽然我停下了脚,但是,到底是抬脚了。” “殿下?” 有人唤道。 晋安郡王回过神,看着满院子还保持施礼的人,便笑了。 “吾与程娘子有求医之缘,所以路过恰好来拜访,尔等无须惶恐。”他说道,抬手免礼。 范江林不在家,黄氏身为大嫂,不得不再婢女的协助下完成了迎客,所幸不用她再陪坐,完成迎接便忙和婢女们去准备茶饮。 “巧了张半芹在,快些给我们做些拿手的。”婢女说道,一面看向一旁。 丫头含笑而立,听了她的话,干脆伸手从一旁抓了瓜子来磕。 “我姓张,也是客,怎么能抢姐姐的事做。”她笑道。 婢女笑着抬手拉她。 “满京城谁不以请到张家的厨娘为荣,快,难得你不请自来,快让我们姓程的也沾沾光。”她笑道。 看着这两个丫头插科打诨,丝毫没有家中突然来了皇亲的紧张不安。黄氏又奇怪又渐渐的安心下来。 “大娘子,你怕什么,大郎君和娘子都是见过皇上的人。”婢女笑道。 何止见过皇上,还敢和皇帝打赌。 黄氏闻言也笑了,一面扭头看客厅那边。 那样子可不像仅仅是有求医之缘,倒像是很熟络的旧友啊。 “有两年没来了。” 晋安郡王环视四周,带着几分感叹,又微微一笑。 “家里热闹多了。” 程娇娘点点头。 “殿下也能走门了。”她说道。 所以,苦难中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的。 晋安郡王笑着举起茶碗。 “同喜同喜。”他说道。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端起茶侧头饮了口。 “娘子一定听说了吧。”晋安郡王说道。 “丫头们小厮们每日都出去采买。”程娇娘说道。 所以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了。 “大家都认为我是被撵出来的,其实,这也正和我的心意。”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该出来了,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她说道。 晋安郡王的笑容更浓。 “不瞒娘子说。我原本是有些不好的念头,这件事还会牵连娘子,让娘子不便。”他说道,收起笑,一面郑重的施礼。“娘子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今日我来向娘子道歉。”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摇摇头。 “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说道。 端着茶点走到廊下的丫头和婢女停下脚,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娘子那日进宫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 婢女摇摇头。 她和半芹那日也只到了宫门并没有跟进去。 厅内晋安郡王的说话声继续传来,但这个话题却突然被掐断了一般,又好似从没说出来一般不见了。 “……娘子不用担心,这次我知道他们是要赶我出来。就顺势出来了,而且还如愿带着庆王,可以照顾他,我想好了,就这样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一样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天不欺。” 婢女伸手接过食盘加重脚步进去了。 丫头站在门外廊下神情有些怔怔,听的厅内晋安郡王的说话声更加轻松愉悦,显然是因为得到认同很开心,她忍不住又摇头笑了。 郡王殿下,大约不知道。她家的娘子是连天都敢欺的。 耳边似有雷声轰轰而过。 真要做了什么惹恼娘子的事,管你阴私下作还是光明正大,天不欺,她便去欺天。 吃过一碗茶,几块点心,晋安郡王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还是要谢娘子宽宏。”临走时他又整容的施礼说道。 “我不宽宏。”程娇娘摇头,“我很小气。” 晋安郡王一愣,旋即又笑了。 是啊,要是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小气,因为一个过路神仙,逼的一个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朝官破家,因为区区功赏,逼死一个逼倒一片西北将官。 “要谢就谢你自己宽宏吧。”程娇娘说道。 “是,害人终害己,求人不如求己。”晋安郡王笑道,“我真是太感谢我自己了,我怎么就这么好呢。”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能这样说,显然是已经说开了,跟在后边的婢女忍不住笑了笑。 门外有侍从进来。 “殿下,外边来了好些人..”他带着几分凝重说道。 “殿下不用担心,这几日都这样。”婢女笑道。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转头向外看去,尚未看清就见有人迎头进来。 “我且不管别人,你先给我写十幅八幅的字,我好拿去卖。”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说一面停下脚,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众人,目光落在晋安郡王身上。 是他! 晋安郡王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年前和她一起坐船从河中而过的那个人。 秦家的十三郎秦弧。 秦十三郎倒是愣了一刻,虽然也算皇亲,但小时候因为腿残从不进宫,如今好了这两年又忙着读书。和这位在深宫的郡王只闻名尚未这样近的见过,一刻之后恍然认出,忙屈身施礼。 “见过殿下。”他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抬脚迈步走出去了。 门外果然站着些人,老老少少的都有。不过态度文雅,也并没有靠近,就算见到程娇娘等人走出来,也只是一阵骚动却并没有扑上前来亦没有高声喧哗。 “是为娘子的字慕名而来的。”侍从已经打听了说道。 那怪不得,读书人还是讲究分寸和仪态的。 晋安郡王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与荣有焉,回头再看程娇娘,程娇娘等人冲他施礼拜别。 坐上马车走出去之后,晋安郡王又忍不住掀帘子回头看,见程家门前的人依旧并立。那个秦弧正站在程娇娘身旁说什么,而程娇娘似乎浮现一丝笑。 马快车轻,眨眼不见。 “你竟然写这么好的字不告诉我。”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跟随程娇娘迈步进门。 黄氏见了秦十三郎已经习惯了,抱着孩子施礼。 秦十三郎郑重还礼。 “你又没有问我。”程娇娘说道。“况且也不怎么好。” 秦十三郎抬手扶额,又伸手指着门外。 “这话可别让他们听到,要不然不知还得疯癫几个。”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不语。 二人在厅内坐下,半芹和丫头捧茶。 “娘子,我去店里了。”婢女说道。 “大掌柜真忙。”秦十三郎打趣道。 婢女笑着退下了。 “娘子,奴婢也告退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丫头退了出去。 “这张家的厨娘可真是让人艳羡。”秦十三郎笑道。“娘子这里还有丫头能换个用用吗?我家也好得益有个好厨娘。” 一旁的半芹立刻紧张,往程娇娘身边靠了靠。 “换什么,半芹就会,想学就来跟她学。”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一怔。 “娘子不是说笑?”他问道。 “这有什么说笑的,饭食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 “那我可当真送丫头来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六郎写信来好一通夸伸臂弓。”秦十三郎一面饮茶一面笑说道。 “还是将士们用的好。”程娇娘说道。 “你可真不居功。”秦十三郎笑道。 “居不居的不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那怎么一样!”秦十三郎摇头。 “那怎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有了功,便扬名。便得利,便富贵荣华,便人人敬仰….. 秦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小女子,神情淡然。穿的是一成不变的素色衣衫,吃得是自己做的茶和糕点,屋内的摆设简单素雅…… 对别人来说献衣怒马,对她来说,这世间万物万事大抵都是一捧土。 为无为,则无不为。 “且不管这个,你写几个字给我。”秦十三郎收回神笑道。 “无缘无故的写什么字,我也写不出来。”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书房,“那里有写好的,你喜欢就自去拿吧。” 秦十三郎果然笑着起身不客气的进了书房拿了一叠。 “郎君,这些纸还可以燃火用呢。”半芹笑道。 “暴殄天物。”秦十三郎瞪她一眼说道。 半芹掩嘴笑了。 “那我告辞了。”秦十三郎笑道,“这些足够家里的子弟们分去临摹了。” 程娇娘起身相送。 “哦对了,郡王适才又为庆王来的吗?”秦十三郎想到什么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 再问就不合适了,他一向是个知礼的人。 “那是所为何来?”秦十三郎还是脱口而出。 “为了道歉。”程娇娘毫无迟疑的答道。 道歉? 是因为庆王的事吧,已经说过不治了,却还偏偏请她去治,不想想在天子面前说出不治对于任何一个太医来说都是很忐忑为难的事。 又才发生了这些事,在皇帝眼里该让她多难做。 “是该道歉。”秦十三郎说道,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程娇娘笑。 “笑什么?”程娇娘问道。 “我在想,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告诉你。”秦十三郎笑道。 “又不是不可对人言的事。”程娇娘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你?” 看着眼前女子一本正经的回答,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哈哈笑了。 “我只是想,那样说话的你一定很有趣。”他说道。 有什么趣? 一旁的半芹黄氏等人忍不住看向程娇娘。 小女子端庄而立,抬头娇嗔,眉眼含笑,似真似假。 不告诉你。 半芹和黄氏忍不住打个寒战,又忍不住笑低下头掩饰。 程娇娘神情依旧。 “你想太多了。”她说道。 ***************************** ps:所以其实多虑那一章,大家都没注意到是吧…~~~~(>_<)~~~~   ☆、第六章 可见(为盟主Tabalgin加更) 秦十三郎一直到进了家门还带着笑,在院门口巧遇了出门回来的母亲以及两位夫人。 “真是巧,这次是真巧。”秦夫人看着儿子古怪的眼神忙说道。 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噗嗤笑了,越想越想笑,忙转身回避。 “十三怎么这么高兴?”两个夫人笑道。 “他啊,自从那…”秦夫人笑着要说话。 秦十三郎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一叠纸,打断了母亲。 “家里几个兄弟们要的程娘子的墨宝。”他说道,“我求来了。” 此言一出那两个夫人的眼顿时亮了 如今那茂源山五人墓碑已经成了胜景,号称兰亭之后第二行书,但偏偏拓本难得,因为人家的墓碑总不能让人胡乱的拓印。 而这墓碑的主人又有那样的身份,让人不敢贸然去见。 又听说贵妃有意请她教授平王书,但被断然拒绝了。 “字是用来传情达意的,不是用来赏玩的,民女不会写赏玩的字,更不会教人写好字。”程娘子说道。 让贵妃娘娘很是没面子,但皇帝听了只是笑,还赞这娘子虽然刻板但不失质朴,贵妃也只好作罢。 连贵妃娘娘都被驳回了,谁还敢去登门求字用来赏玩。 而这秦十三郎竟然拿了这么多那娘子的字帖,这要是拿回去可足够开好几次赏宝宴了。 “十三郎,快让我看看。” 二人都围上去,反而将秦夫人挤开了。 秦夫人站在外边哭笑不得。 “他是我儿子,他要给我这个做母亲不同意也不行。” 她似笑非笑说道,引得一番笑闹,好容易才分好了,秦十三郎不敢再停留将余下的几张收起就告辞。 “还有一件事。”他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母亲从厨下挑一个聪明伶俐的送去程娘子家。” “要做什么?她缺人了?”秦夫人问道。 “不是,她能教出张家一个厨娘半芹。就能教出一个秦家厨娘半芹,所以我送一个过去学徒。”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以及另外两个夫人又再次惊讶了。 这样也行?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 “江州先生家的厨娘?”她们齐声问道,“竟然是那程娘子教出来的?” “那厨娘原本是程娘子的丫头。”秦十三郎说道。 江州..张江洲,江州傻儿…都是江州.. “怪不得!”夫人们一拍手。“原来是旧相识。” “这小娘子还有什么不会的。”秦夫人笑道,一面果然叫人,“去挑两个…” 她的话音未落,被一个夫人按住胳膊了,看着秦夫人笑,只笑的秦夫人发毛。 “你家几个人啊,送两个厨娘,也太奢侈了。”那夫人笑道,拉着秦夫人的胳膊不放。 “你什么意思?”秦夫人装不懂问道。 “我家也送一个。”另一个夫人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抓住秦夫人另外一个胳膊抢先说道。 “哎。是我先说的!”先前那夫人不干了。 “什么你先说,明明我先说出来的!”那夫人笑道。 “这不是胡闹!”秦夫人笑道。 看着屋内的妇人们争闹,秦十三郎笑了笑转身就走,但又被秦夫人叫住。 “那娘子没说让送去几个吧?”她笑问道,“三个行吗?” 秦十三郎回头一笑。 “一个半芹是养。二个半芹也是放,她已经有三个半芹了,再多三个五个的也一样,她不会在意。”他说道。 ……………………………….. 站在玉带桥边,一个书生思付了半日,看着这边紧闭的院门。 “咱们来是拜访,怎么就不能去呢?”他说道。 “这娘子家中没有长辈。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那范军监日日不在家,咱们怎么好进门?”旁边的人摇头说道,“失礼,失礼。” 那书生来回走了几步。 “我走了五日才从家中来,又在墓前观摩五日。还是觉得不得其精髓,就这样回去,我只能日日想这程娘子书的精妙,怕是这辈子再不能提笔。”他说道,“我实在是不甘心。哪怕当面请教一句,也知足了。” “那程娘子连贵妃的面子都不给,你我怎能得见?她连皇子都不肯教授,更何况你我?”更多的人摇头。 在场的人的都点头。 那书生神情凄凄,叹口气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一咬牙转过身。 “那也得问一问,就算被打走,也不虚来此一趟。”他说道,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大步走向程娇娘门前,似乎怕自己后悔,还没走近就举起手一把拍在门上。 咚的一声之后,那书生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举着手不动了。 门前一阵安静。 就在书生掉头要跑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两个身材高大神情肃穆的侍卫站过来。 “找谁?”他们问道。 “找程娘子。”书生结结巴巴说道。 “你是谁?”侍卫们问道。 “我,我开阳张文昌。”书生说道。 “什么事?”侍卫们问道。 “我,我想请教娘子行书。”书生说道。 话音落,那侍卫看了他一眼。 四周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赶走就赶走吧,他们好歹是读书人又是如此的知礼,应该不会动拳头吧? “请稍等。”侍卫扔下一句关上门。 那书生怔怔站着。 请..稍等? 其他人站得远听不到,见那门关上,而那书生安稳如常,便都哄得一声围过来了。 “怎么样?” “说什么了?” 大家乱哄哄的问道。 话音未落,门又被打开了。 “我家娘子说请教不敢,她正在写字,如果你想看,就进来看吧。”一个笑眯眯的丫头柔声细气说道。 门外的人顿时都愣住了。 进来看吧…. 那书生第一个回过神,激动的身子发抖。将身上的青衫理了又理才迈进来,看着他迈进门,周围的人也终于回过神了。 “我,我也想看。”不知哪一个先喊道。 这话开了头。更多人也跟着喊起来。 半芹回过头有些惊讶,而此时廊下脚步响,她忙转过头喊了声娘子。 娘子! 所有人都看过去,见一个妙龄小娘子正走出来。 这般年轻,真不像是能写出那般融汇沧桑历经世情磨难的之情的字。 但同时又闪过一个念头,看着这娘子就觉得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 真是古怪的感觉。 小娘子看到门前这么多人站住了脚。 院门外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想看我写字?”程娇娘问道。 “是啊,娘子的字…不知可否请教。”一个书生忙说道。 “我的字没什么可请教的。”程娇娘摇头说道,“我也不会教。” 众人顿时心凉。 看吧,果然不… “我每日这个时候习字,如果你们想看可以看。也可以跟着写。”程娇娘又接着说道。 众人顿时瞪大眼。 也就是说她不会教他们,但是会让他们看,看她怎么写,那岂不是跟教一样嘛! 天啊!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有人脱口问道。 “写字而已,有什么假的。”程娇娘说道。 这么简单?早知道只是这么一问就可以了。他们何必等这么久! 那他们前些日子是在浪费光阴啊! 顿时众人都争先恐后的挤进来。 “娘子,娘子,家里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啊。”半芹忙说道。 这一眨眼,院子里都挤满了。 程娇娘哦了声,目光看向门外。 “那,我就去外边写。”她说道。 似乎是一夜间,东城门外茂源山墓前的人都不见了。 最早察觉不对的是那些早起就来这里提篮叫卖的小贩。以往这里早早大的就有人来,以图占据最好的观摩墓碑的位置,但直到日头高照,草市的摊贩都来全了,除了守墓的两人外墓前再无他人。 “难道是官府下了令不许惊扰壮士们?”有人猜测道。 “哪有这样的道理,又不是皇陵。人家家里的守墓人都没有驱赶,官府凭什么管?” “是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场人顿时议论纷纷。 “别瞎猜了。”有人大声喊道,“人家程娘子在门前摆席授字了!亲自看人写,总好过呆呆看墓碑吧!” 摆席授字! “丹娘!” 身后响起喊声,抱着一卷轴蹬蹬走的陈丹娘只当没听到。直到身后又连喊了两声,还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肩头。 “你跑什么?”陈十八娘微微喘气问道。 “我有事,我有事呢,姐姐别耽误我。”陈丹娘挣道。 陈十八娘失笑。 “你有什么事?女红才学,功课也不多,除了玩还有什么事?”她笑道,“过来,跟我写字。” “我就是去写字。”陈丹娘说道,“我去跟程娘子写字。” 陈十八娘一怔。 “她,她不是不授书吗?”她说道,“你别仗着小去肆意的缠着她。” “才没有呢。”陈丹娘仰头笑,“程娘子不授书,但是她让人看书。” 看书?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或者说尚未到玉带桥前,因为前边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过不去的,我自己走过去。”陈丹娘说道,一面利索的下了车。 陈十八娘忙赶着丫头们跟着。 “不用,人多地方小,一个人进去就够了,再站个丫头摆纸,再站个丫头磨墨,再站个丫头,别人还怎么看。”陈丹娘回头说道,不待陈十八娘再说话就蹬蹬的挤过人群进去了。 看书? 到底是在干什么? 陈十八娘迟疑一下下了车,由丫头小厮护着挤过人群终于站到玉带桥前,顿时就呆住了。   ☆、第七章 不解 陈十八娘看到了很多人。 平心而论,她不是没有见过人多的场面,年年上元节灯会人山人海,跟那个相比,此时眼前的人真不算多。 程家娘子的宅前,玉带桥的这一边,原本的空地上坐满了人,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男子们在这边,女子们带着幂篱在另一边,摆着几案的,纸摆在膝头的,还有一些明显是穷人孩子的就只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的。 熙熙攘攘的形成了诡异却又让人肃然起敬的场面。 而坐在正中的一个女子似乎并没有看到这场面,她的面前几案纸墨齐整,此时正提笔而写。 陈丹娘到底挤到了她的身旁,仗着一则是女子二来是孩童,坐在她的手边,像模像样的摆开纸笔。 “娘子,娘子,这个字我没看清,你再写一遍。”她忽的喊道。 程娇娘应声好,果然提笔又写,那适才写的纸就被放在一旁,一个丫头取过看向人群。 这一瞬间陈十八娘也能感觉到人群中灼灼的视线。 “我。”一个人高高的举起手,声音有些颤抖,“今日该我要了。” 半芹便走过去,将手中的纸递给他。 在众人的艳羡中那人激动的捧着。 不过大家只是略看一眼就忙转开了,视线还是落在程娘子身上,唯恐错过她的一笔一画。 “十八娘。” 有人在身后唤道。 陈十八娘一惊,忙转过头,看到是几个相熟的小娘子。 “十八娘,你也来看程娘子书啊?” 一个笑道,一面晃了晃手里的笔墨纸砚盒。 陈十八娘还没说话,另有个娘子笑了。 “陈娘子怎么顾得上,她还要去授平王书呢。”她说道,“不能跟我们这些不会写字的人一样。” 陈十八娘垂在袖子下的手攥了起来。 “快点吧,程娘子每日只写半个时辰。别又没赶上。”另一个拉她说道。 两个娘子一左一右故意的撞了陈十八娘两下带着几分得意进去了。 丫头们忙扶住陈十八娘,带着愤愤。 “娘子,我们过去吗?”一个迟疑一下问道。 过去? 过去做什么? 字是用来传情达意的,不是用来赏玩的。民女不会写赏玩的字,更不会教人写好字。 她都说了不会教人写好字,还过去做什么?求她吗?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看着这边。 果然如适才那二人说的,半个时辰后,程娇娘起身走开了,而丫头们则把今日写的字送给了在场的人,然后收拾了几案笔墨离去。 陈丹娘自然跟了进去。 程家的院门关上了,门前的有人急急的离开,也有人意犹未尽的席地继续描写。有人玩闹,有人在河边洗笔,街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 “这才是大隐隐于市,大俗乃大雅啊。” “不计出身不计来历,只要你想便能来学。此等情怀当的大儒啊。” “当初江州先生在望州旷野树下宣讲经义,引得百众聆听,是为有声传道,如今这江州娘子门前摆席写字,让众人近观,是为无声传道。” “..这么说如今有两个江州先生了?” 江州先生… 能被冠以籍贯称呼可没几个,就连陈绍也只被称为相公。而担不起一个陈衢州。 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程娇娘的家门。 “姐姐,我现在还不走。” 看着陈十八娘进来,陈丹娘忙说道。 陈十八娘看着她束起臂绳,一副要忙碌的样子有些不解。 “我要跟娘子一起做点心。”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 做点心? 程娇娘也从室内走来,换了衣裳,也束起臂绳。再看廊下已经有三个面生的丫头恭敬的等候。 这是做什么? “闲着也是无事,下厨也是玩乐。”程娇娘说道。 玩乐?这娘子也会玩乐?她以为她是个无喜无好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呢。 陈十八娘勉强笑了笑。 “能跟娘子借一步说话吗?”她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点点头。 “陈素有一事想不明白。” 站在厅堂内,陈十八娘开门见山说道。 “跟我有关的,你请说。”程娇娘说道。 “你不是不告诉别人你会写好字,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问道。 “我现在。也这样啊。”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每日都写字,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别人想看,那就看吧.” “程娇娘。”陈十八娘迈上前一步,咬住下唇,声音有些颤抖,“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坦荡的,却不想也是个心口不一的,你这叫不好的字吗?不好的字,会被称为天下第二行书?不好的字会被贵妃太后陛下称赞吗?” “那是他们的认为,不是我认为。”程娇娘说道,“我不认为我的写得好,我只能对自己坦荡,至于别人,我管不到,也无法左右。” 陈十八娘嗤声笑了,似乎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 “对于别人你管不到也无法左右?”她说道,伸手指着自己,眼中有泪光闪闪,“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我陈素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程娇娘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说道。 陈十八娘再次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她说道。 “我是不在乎。”程娇娘说道,“世上的人太多了,陈素,我在乎不过来,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我们都只能在乎自己,不要去在乎别人,陈素,别在乎我。在乎你自己。” “你当然不在乎别人,你做什么事都是有你的规矩,你有规矩,你为自己。没有人情,你只有规矩,人情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陈十八娘说道,说罢转身拉开门而去。 院子里的丫头婢女包括陈丹娘在内都已经被屋内拔高的声音吓到了。 “姐姐。”陈丹娘喊道。 陈十八娘却脚步未停径直疾步而去。 陈丹娘又是气又是急只得跟了出去。 听着门前车马而去,半芹忙向厅内看去,程娇娘神情如常走出来。 “娘子,没事吧?”半芹不安的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没事。”她说道。 至于别人…… 半芹也不在意,闻言松口气。 …………………………………………….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着拍门声。 “十八娘,你开门。”陈夫人的声音带着焦急传进来。 “她跟程娘子吵架!她跟程娘子闹!她真无礼!”陈丹娘尖亮的声音也传来。 陈十八娘干脆用手捂住耳朵面向墙。 过了一刻。门外的说话声小了,人似乎也离开了,陈十八娘放下手,抱膝呆呆。 “十八娘。”门外有声音喊道。 陈十八娘被惊了一下,听出是爷爷的声音。 “我就是来问问你有事还是没事。” 陈十八娘抬袖子擦了擦眼泪。 “我没事。”她说道。 门外便嗯了声。 “你知道自己没事就好.”陈老太爷说道. 听的脚步声响,似乎走开了.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只说自己! 陈十八娘站起身,几步过去拉开门. 听到门响走到院中的陈老太爷回过头. “我自己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的,为什么总要把人踩下去!为什么要让我成了笑话!”陈十八娘哭道,抬袖子掩面. 陈老太爷神情沉沉转过身. “她不知道。你知道。”他说道。 “爷爷!”陈十八娘喊道。 “没有谁能让你成笑话,只有你自己能让你成一个笑话!”陈老太爷喝道。 “她为什么那样做?她为什么样那样做?”陈十八娘哭道。 “因为她想,她也能。”陈老太爷喝道,“你不想,也不能,就收起你的羡嫉,好好的看看你自己是谁。好好的做你能做的事,想做事,也要先明白自己能不能,能而想,那是痴,不能而想。那是迷,陈素,你如今痴不够,却先迷了!” “我没有..我没有..”陈十八娘摇头哭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服…” “不服?”陈老太爷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十八娘,你觉得你两年练字辛苦吗?” 辛苦..陈十八娘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已经够勤奋了吧?”陈老太爷接着说道。 勤奋…陈十八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流泪。 “十八娘,你可知道王羲之练了多少年?”陈老太爷说道。 陈十八娘面色微微一变,似乎预料到什么,她不由绷紧了身子,似乎这样就能让一切都停下来,但这是没有用的。 “十八娘,你勤奋你辛苦,你有成一半,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姓陈,因为你爹是陈绍,因为陈绍是陈相公。”陈老太爷一字一顿说道。 那是荣宠那是圣恩那是天家给的面子。 不是,不是,胡说,胡说。 陈十八娘摇头,连连后退,知道撞倒门上,她伸手掩住嘴泪如雨下。 “不是的。”她喊道,“爷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少年女子面色惨白,双眼泪水,声音颤抖,身子也在发抖,如果说前一刻陈老太爷是在教训她喝斥她,但那话语是柔和的,没想到最后会冒出这一句,和风细雨陡然变成了嗖嗖的冷箭,狠狠的好不留情的扎入五脏六腑。 看着几近崩溃的小女子,陈老太爷心中重重的叹口气。 我是谁,这三个字,真的是当头棒喝啊。 也是一大利器,怪不得就连那程娘子也差点因此昏迷不醒。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驱厄扎针要见血,入障须用虎狼药。 “十八娘。”陈老太爷缓和了语气,上前一步,轻叹口气,“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第八章 想到 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陈素,你怕什么? 陈十八娘闭起眼,掩面跪下。 “孩儿愚钝,请祖父教我。” 她哭道。 屋内坐定,丫头捧上毛巾,小心的给陈十八娘擦了脸,又递上热茶。 门口有陈丹娘探头,很快被仆妇拉走了。 “她为什么拒绝贵妃的邀请,是因为那行书而成名,但那行书是怎么写出来的呢?”陈老太爷问道。 陈十八娘放下茶碗低头聆听。 “义兄亡于国事,又功劳被冒领埋没,她一个小女子,不惜触犯天威,掀起这么大的阵仗才侥幸如愿,你想,这期间有多少意外万一,任何一个意外万一,她所做的事都白做了,不止白做,还将反噬她,就算如今看起来雨过天晴,其实也暗藏不少风险。”陈老太爷说道,“十八娘,你自幼被父母呵护长大,咱们陈家也算是名门大户,对你们来说,针扎破手指就可能是天大的事,这般心境,跟那程娘子怎么能比。” 陈十八娘低下头。 “你可曾见她笑过?” “她为什么不爱说话?” “这世间的事对她来说太过无情,她笑不出来,也无话可说。” “十八娘,你知道人人都夸这墓碑写的好,当天下第二,你知道他们都说好,但知道为什么说好吗?” “那是悲痛无法言说,字字出与心,才能写出来的。” “她怎么能把这个当成赏玩之字?又怎么会以此成名而欢喜自豪?” “她宁愿写不出这些字,她根本不愿写出这些字。” “十八娘,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十八娘,我说过,常怀慈悲之心,看看她在世人眼里的那些好,那些名。是怎么来的。” “十八娘,她不在乎,谁想要谁拿去,她不在乎的!别人在乎。你要她怎么做?她又能奈何?除了自己,她又能奈何谁?” “要是依你所说,她连墓碑都不能写,连哭一声义兄,都不能了吗?难道她一定要躲起来才可以吗?她在人前写了哭了,世人因此赞誉她,这就是她沽名钓誉了?” “.至于门前摆席写字,也不过是出自本心,人要看,她恰好要写。何乐不为?她问心无愧,随心而自在,难道还要去顾忌考虑别人怎么想?会让谁高兴又会让谁不高兴?她要顾忌别人,连自己都不能做了吗?” “十八娘,这是欺人太甚啊!” “十八娘。天道无情,人还是不要欺人了,慈悲一些吧。” 陈十八娘再次俯身在地大哭。 “祖父,我错了。”她哭道,一面起身,“我去跟她赔罪。” “你不用去了。”陈老太爷唤住她,“罪就是罪。赔不了。” 陈十八娘站住脚掩面。 “我和丹娘去一趟吧。”陈老太爷说道,起身走出去,一面喊丹娘。 陈十八娘站在门边,看着陈老太爷以及从一旁早不耐烦跑来的陈丹娘。 “…要去程娘子家吗?太好了…都怪姐姐,我还要跟娘子学下厨呢….” 带着孩童气的声音传过来。 当个孩子真好,可以心无杂念的仰望她佩服她。 祖父大人。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承认一个本该不如自己的人胜于自己。 十月十八,太史局择为吉日,平王庆王出宫入王府。 次日。陈十八娘备车出门。 “十八娘,你是要去平王府吗?”陈夫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母亲,我该去给平王授字了。”陈十八娘微微一笑说道。 陈夫人和身后的女儿们神情都有些古怪。 “十八娘,贵妃娘娘说出那样的话,你…”一个姐妹忍不住说道。 当初贵妃要去请程娘子授字,有人委婉的说陈十八娘写的也不错,况且也是陛下准许请来给大皇子授字的,贵妃嗤鼻。 “只是会写字而已,天下会写字的多了,我们要顶尖的。”她说道。 这话自然瞒不住人传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在程娇娘门前两个小娘子会以我们不会写字为嘲讽。 “陛下准我为殿下授字,并没有圣意说我不用去。”陈十八娘含笑说道,“他人说什么,与我要做的又有什么干系。” 姐妹们点点头。 陈夫人也叹口气带着几分欣慰。 “只是平王昨日才进府,是不是过几日再去?”她又问道。 陈十八娘摇头。 “殿下是个很勤奋的人。”她说道,“别说今日了,就是昨日也必然是不会耽误功课的。” 纵然没有天赋,他们有勤奋且坚定不移,天也不会不该欺的。 马车驶过街道,当到了玉带桥时陈十八娘掀起车帘,看着那边的门前依旧满满的人。 那女子端坐在正中,提笔在架子上悬挂的纸落笔,离得远也看不清写的什么。 既然不能比,那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陈十八娘放下车帘。 她的马车过去了,这边程娇娘写字也散了,因为人潮散去让街上有些拥挤,一辆马车便被堵住了。 马车旁的随从立刻要上前驱赶,被车里的人制止。 “等一等就过去了。” 车帘掀开,露出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正是高凌波。 “急什么。” 随从应声是退下了,高凌波看向这边,见玉带桥前热闹喧哗,桥下河边好些人在洗笔。 “哎呀,我正洗衣服呢。”几个妇人抱怨道。 “得罪得罪。”书生们笑着说道,“衣服可以等等再洗,笔却不能。” 引得一片吵闹说笑,充满了市井趣味。 “这些人就是在这里看书的?”高凌波饶有兴趣问道。 “是啊,大人,因为看书写字之后都在这里洗笔,每次人多的都能染黑了河水。”随从忙恭敬说道,“还有人为此做了一副洗笔图呢,很多人追捧,说古有劝学篇,今有洗笔图。” 高凌波失笑。 “这些书生就会自己吹捧自己。”他说道,目光落在那间宅门上。 “不过这程娘子被这些书生们追捧可是有名了,再没人提她神棍惑民的了,提了反而被斥为愚蠢。”随从低声说道,“如今也都称江州娘子呢。” “江州人要以为荣了。”高凌波笑道,一面眯起眼,“有名好啊,有名望好啊,想必她的父母亲长也要高兴的很。” “大人,都说这程娘子与亲长不合,在江州为了争钱财把亲伯父都告上衙门了。”随从说道,带着几分诡异的笑。 “别乱说。”高凌波摇头说道,“那必然是误会的,程娘子怎么能是那种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呢?” 随从不由打个寒战。 如果不是误会呢?那程娘子岂不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当今圣上仁慈,以孝为名,如果得知这么一个有名望又看重的小娘子竟然是不忠不孝之徒,那…… 不亏是大人啊,绵语杀人刀啊! “哦,说起来,这程娘子的父亲今年该调职了吧?”高凌波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而此时远在江州的成二老爷重重的打个喷嚏。 “哪个该死的念叨我呢?” 程二老爷很生气,可以说气上加气,干脆起身来回在屋子里走,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一串的名字。 这些名字一旁的程二夫人并不陌生,就算曾经陌生,现在也不陌生了。 这些都是程二老爷的上司同窗,都是他曾经交往且收了好处的人,但现在却被程二老爷咬牙切齿的天天念叨。 “说的准准的莱州莱州,拿钱收礼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说的真,却原来又是耍我一场!”他愤愤说道,“海州,让我去海州,还是说什么差不多?差一个音难道是差不多吗?” 程二夫人也是急的嘴角长火泡。 “老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都准了的?”她急问道。 “说是上头,上头,我怎么上头了?这是上上下下的都说好了,上头怎么又不行了?”程二老爷说道。 “是不是还是没有走动到?”程二夫人说道,“那个刘玉昆根本就靠不住。” 也是有可能的。 程二老爷皱眉停下脚。 “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他说道。   ☆、第九章 本事 亲自去?去见刘玉昆吗? “去大夫人那里拿二千贯。”程二夫人立刻对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立刻就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 “大夫人说没钱。”她低着头说道。 程二夫人的火气便蹭的起来了。 “没钱?钱都花哪里去了?” “这是账册,你可以看看花哪里去了。” 程大夫人神情木然说道,一面将几案上的一个账册递过来。 程二夫人冷笑不接。 “大嫂你当家呢,我们可不敢问。” “不敢问钱花哪里,却敢伸手要钱。”程大夫人木然说道,“你以为这个家我就那么愿意当?” “大嫂,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应该说,富家你愿意当,这个穷家你就不愿意当。”程二夫人似笑非笑说道。 看,多伶牙俐齿啊,多会说啊。 程大夫人低下头掩去满眼的哀伤,打也打过了吵也吵过了,她现在累了。 “没钱,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木然说道。 “没钱?没钱就拿东西去当!二爷的前程要紧,没钱怎么去求人?”程二夫人气道。 内里传来一声咳嗽。 “咳什么咳,有病吃药。”程二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你!”程大夫人气道,一面忙起身,“老爷..” 程大老爷拄着拐走出来了。 程二夫人坐着草草施礼,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大老爷。 “求人不如求己。”程大老爷没理会程二夫人的无礼,而是慢慢说道,“你去告诉二爷,不用找别人了,去找京里他的女儿吧。” 程二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有些惊讶。 “大老爷,你说什么呢?”程二夫人问道,一面又笑了,“我知道。我们家娇娇有钱,但是哪里有当爹花女儿的钱?” 程大夫人嗤声笑了。 “以前也没少花。”她说道。 “那是你们霸占的!”程二夫人立刻竖眉,这种栽赃可不能认。 “行了,听不懂我的话吗?”程大老爷喝道。一顿拐杖,“她能有钱就能有人,没有人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程二夫人还有些皱眉,门外有仆妇跑进来。 “二夫人,二老爷那边来了好些人,说给祝贺。”她喊道。 祝贺? 程二夫人惊讶,这么说事情又成了?怎么回事? “先前是错了。” 程二老爷书房里,坐着几个眉笑颜开的男人,此时一个说道。 “这么说不是惠州?”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狐疑问道。 “不是,是京城。”一个男人忙抢着说道。 “你们别逗我了。”程二老爷嗤声说道。一面端起茶碗,“我怎么可能去京城为官?”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 “你也别瞒着我们了,你的义子名满京城,又是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封赏你的。虽然告书还没到,但肯定已经被提上议程了。”一个笑道。 程二老爷一口茶喷出来。 “我的义子?”他顾不得擦拭水渍,惊讶问道。 “七个。”一个男人忙冲他伸出手指笑道。 还七个?开什么玩笑!义子?以为是种菜呢,扔下出一把冒出一堆来? 程二老爷瞪大眼。 来往的丫头脚步匆匆,将茶捧进来厅堂里来。 厅堂里两个老爷和两个夫人都坐着,这已经是家里很久没有见到的场景了,而且还没有大吵大闹。都安安静静神情肃重,丫头仆妇们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当时是满街的人,就连五城兵马司的人喝了咱家娘子的酒就开道护送呢…” “…..从城里到城外估算下来足有千众人…” “….放了好多烟花,比京城上元灯节放的还要多…” 厅中的人都听呆了。 “太..胡闹了!”程二老爷喊道。 “这得花多少钱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则惊讶失声。 喊完了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大约是太久没有这样意见统一了,都有些不习惯。看了一眼各自转开头。 “…不就是几个帮工嘛..还什么义兄…”程二夫人嘀咕说道,“安葬了就不错了。” 程大老爷倒是笑了。 “这果然是她能干出的事。”他说道,看着那个从官府里打听消息回来的管事,“后来是不是闹大了?” 管事忙忙的点头。 “是啊,闹大了。先是一位姓卢的官员以此为由擅发马递将弹劾奏章呈给皇帝,皇帝大怒将其下狱,府衙里又派人去查封了咱家娘子的店,结果民众就乱了说官府朝廷做贼心虚欺压冤屈,说咱家娘子那几个义兄果然是被冤枉了….”他急急的说道,一面说还一面头皮发麻,“后来御史台就把咱家娘子抓进去了…” 御史台! “我为官快要二十年了,还没往御史台走过呢,没想到女儿倒比老子先进去了。”程二老爷喃喃说道,说罢又醍醐灌顶,重重的一拍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来是因为她!” 程二老爷喊道。 “上头!出了这种事,上头没把我一并绑去御史台,还让我去海州,已经算是开了天恩了!” 一面说一面浑身冷战。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这个扫把星!就算不在眼前也照样会害他! 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程二老爷的痛呼。 “大哥你干什么?”他用手捂着额头,一脸气愤的喊道。 程二夫人也回过神忙叫着扑过去,拉开他的手一看,程二老爷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包,顿时哭天抢地的喊起来。 外边站着的仆妇丫头露出早知道会这样终于正常了的神情。 “你长点脑子行不行?”程大老爷喝道,“都吃过多少次亏了,还福祸不分!因为她你没升官?要真因为如此,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因为她你没升官,那现在一群人跑来恭维讨好你,又是因为什么?” 程二老爷被喊的愣愣。 是啊…. 因为什么? “最后娘子赢了。陛下给了恩赐是不是?”程大老爷不再理会程二老爷,看向那管事问道。 管事忙忙的点头。 “是,追封了那几个人的官,那个弹劾的官员也放出来了。西北一个大官姜文元也被调职了。”他说道,“后来那个义兄还给皇帝献上了一架弓弩,皇帝亲赐名伸臂弓,送到西北打仗,立下了大功劳….” 程二老爷听的再次呆住了。 “果然,果然啊。”程大老爷喃喃感叹,虽然早已经猜到结果,但真听说出来,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震撼。 那是西北的大将啊,那是京中的高官啊。那是皇帝是天家啊。 想当时在江州她争嫁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出面,不是一个管事就是一个丫头在应对,还以为是她一个女子家因为抛头露面而羞惭,所以躲着不见人。 现在想来。哪里是因为羞惭,分明是不值当,在人家眼里他们连个人物都算不上。 程大老爷摇头笑了,一脸的自嘲。 厅中的其他人也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追封了那几个人的官…又西北立了大功…”程二老爷说道。 又想起适才那几个同僚说的话。 去京城做官… “哈。”他忍不住跳起来,“我的封赠也要来了啊!” 程二夫人也反应过来了,一脸激动的也站起来。 “老爷,你可熬出头了。”她喊道。一面又有些慌慌转身,“就要去京城了,哎呀,这,这好些要收拾…” “还收拾什么,她在那里呢。难道还让你我没地方住?”程二老爷哼声说道,“终于不算是白养她一场了。” 京城可是有三个店铺呢还是日进斗金的店铺。 在这江州嫁妆铺子田产都被那曹管事一手把持,借着程娇娘不在一手遮天,要是到了京城,那可就是不一样了。 日日守着。又是一家人,怎么也得帮帮忙。 程家的人不能用,这里的人都是这老大夫妇的人。 前些日子,娘家的大嫂捎话好几次,要帮衬一下,带几个娘家子侄过去到铺子里帮忙,正是一举两得。 带谁去呢? 又要过年了… 去京城怎么也得新做些衣裳吧,也不用,到京城再做更好。 哎呀真是忙死了。 念及如此,程二夫人一刻也坐不住了,火烧火燎的拉着程二老爷走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程大老爷和程大夫人坐着,地上滚着一只茶碗,证明适才这里真的发生过什么事。 “老爷,这是真的啊?”程大夫人一脸不可置信问道,“那傻儿真的连皇帝都见了?” 程大老爷摇摇头。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他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假的吧?根本就不可能的。”她连连说道。 程大老爷回过神瞪她一眼。 “怎么是假的?一个两个的是谣传,三个四个,官府里上下都说的真真的,还能是假的吗?”他说道,一面吐口气,“我是说觉得二郎去京城升官的事不太对。” “怎么不对?她既然做出那样的事,陛下也认了她的功劳,有功她一个未婚的女子家没有办法封赏,那就只能封赏她的父母亲长了。”程大夫人松口气,又叹口气,嘴角浮现一丝笑,“说不定,戈娘也能被追封呢。” 程大老爷依旧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们听到的就已经够起起伏伏的凶险了,她这一次的确是赢了,但想必惹下的麻烦也不少。”他说道,“我总觉得不踏实。” “老爷你多想了,京城还有周家在呢。”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沉吟一刻。 “来人,唤四郎来。”他扬声说道。   ☆、第十章 该得 听说叫程四郎来,程大夫人摇头。 “你叫四郎做什么?都问过了,除了见了几次,他其实对娇娘也知之甚少。”她说道。 “我不是要问他话,我是要他即可动身去京城。”程大老爷说道。 “让我去京城?现在就走?” 程四郎闻言有些惊讶,他今年自然是要赴考的,但算起来是要等十一月再走也不迟的。 程大老爷点点头。 “你妹妹..那个娇娘可能有点事。”他说道。 程四郎顿时大惊。 “什么事?她怎么了?”他忙忙问道,打断了程大老爷的话。 看着满脸的担忧,下一刻就要起身冲出去的姿态,程大老爷心中感慨万千。 就是因为这个吗? 所以那女子唯有对这个四郎关怀备至礼数为敬?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程娇娘面对程四郎是什么样,但看看这里的曹管事就也能清楚的很,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在其他人面前怎么嚣张无礼,只要见了程四郎,曹管事必定下马施礼,不是那种草草的施礼,而是一板一眼不错分毫的礼,跟程四郎说话也保持微微的屈身恭敬,走路会侧身先请,自己会后错几步。 如果不是心里真真的尊敬,是不会做出这些行为细节的。 而他之所以能心里真尊敬,必然是他的主人程娇娘对程四郎的尊敬。 “我也没做什么。” 虽然程四郎一直这样说,也不说到底做了什么,程大老爷还是打听出来了。 在家的时候往道观里送过一些钱… 离开江州去京城的时候他也去送行,也送了钱… 在京城亲自去周家见,也送了钱…. 想到这里程大老爷不由失笑,他的傻儿子啊,送的那些钱,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厮的零花钱多。 但是那娘子都认认真真的收下了,没有丝毫的嫌弃。 真心是不会被嫌弃的。 程大老爷又长长的吐口气。 “四郎。我就是要你去京城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他整容说道,“告诉她,二老爷要被擢升进京了。” 程四郎有些怔怔。 “这是。是喜事吧?”他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他。 “要是喜事,你为什么要结巴?”他问道。 我结巴了吗?程四郎更有些呆呆。 叔父要进京了,妹妹在京里就不是一个人了,是,叔父以前不喜欢妹妹,那是因为妹妹病着,现在妹妹好了,又那么厉害,叔父一定会喜欢妹妹的… 这,是好事吧… ………………………… 陈绍面色不善的迈进高凌波的值房。 “陈相公。真是稀客。”高凌波起身相迎,面带笑容,神态带着下属该有的恭敬。 “这份名册是你批的?”陈绍木着脸说道,将面前的一个册子扔在几案上。 高凌波面色依旧,轻松的看了眼那册子。点点头。 “是啊,正是下官批的,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一脸惊讶的问道。 “今年的官员考课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单独调动官员?且是已经明确任职的?”陈绍说道,而且竟然是避开了他。 “特事特办嘛。”高凌波依旧带着几分轻松自在。 “他算什么特事,此人考评为下,为官十载。毫无建树,怎么可以调任大理寺?”陈绍虎着脸喝道。 高凌波微微一笑。 “因为他是程氏娘子的父亲。”他说道,“程娘子助义兄打造马蹄铁,助义兄献上神臂弓,程娘子为义兄申冤令西北被瞒军功大白天下,为陛下朝廷除去碌碌之辈。为西北得去悍勇猛将,击退西贼百里,收复城堡镇寨,陈大人,敢问她有没有功?” 话说到最后。高凌波早已没了笑容。 陈绍木然。 “她有功。”他说道,“但这跟她的父亲无关。” 高凌波哈哈大笑了,笑声一收,竖眉伸手指着陈绍。 “陈绍,你竟然敢说出这种不忠不孝无父无亲的话!”他喝道,“你是说陛下不该封赠你父亲母亲,还是你父亲母亲不配享的你的封赠?” 官员们兢兢业业是为了什么?武将们奋勇杀敌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功成名就,为的是封妻荫子,为的是荣父尊母。 不是哪个官员都能达成这个心愿的,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仅仅是换来一个长子的荫官,而做到陈绍这般地位,不仅他的父母年年都能不断的封赠晋职,甚至祖父曾祖父也能得到封赠,而他的刚走稳路的还在吃奶的小孙子,也已经是有着官身吃着朝廷的俸禄了。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高官立大功。 “我说的是程娘子,不是我,高大人不用趁机拉扯。”陈绍缓缓说道。 高凌波抖了抖衣衫,面上神情亦是一瞬间恢复平和,眼里还带上笑意。 “那么程娘子得此功,因为女子之身不便,所以给她父亲加官进爵又有什么不对?”他亦是缓缓问道,“难道在陈相公眼里觉得程娘子不配呢还是其父不配?” 不待陈绍回答,他又摇摇头接着说。 “就算其父资质平平,有这个女儿在,也该得封赠,这是人伦大道,这是忠孝之义,怎么?陈相公是觉得这忠孝人伦有不妥吗?” 他说到这里看着陈绍,嘴边浮现一丝笑。 “….还是陈相公觉得程娘子是个不忠不孝无意人伦大道的,根本就不想荣父尊母?” 高凌波啊高凌波,你这般用心真是何其毒也! “还是由陛下决议吧。”陈绍木然说道。 “那是自然,下官可是个以君父为尊,绝不敢行忤逆之事,行不忠不孝之径,怎么敢自作主张呢。”高凌波含笑说道,“大人真是多虑了。” 陈绍看着高凌波。 “高大人,你可真是用心至到。”他一字一顿说道。 高凌波拱手。 “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下官本分。”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人,可不要忘了本分。” 看着陈绍离开,围在官厅外的人才重新聚拢过来,一个下属眉开眼笑的迈进来。 “大人,您是没看到陈相公的脸都绿了。”他笑嘻嘻说道。 “乱讲。”高凌波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来,“堂堂的相公大人会因为几句争执就绿了脸吗?都是为了国事,对事不对人。” 他虽然说着反对的话,脸上却是嘲讽笑意满满。 “大人,你这招真高。”下属恭维道,一面捧上茶。 “高什么高,我这也是好心。”高凌波接过茶,慢悠悠说道,“这是那娘子该得的,他陈绍唯恐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任人唯亲或者以公谋私情,不敢也不愿意提,这怎么行呢?寒了人心嘛,他怕丢人,我不怕,我来说。” 下属笑嘻嘻的应声是。 “是啊,竟然还有人传言说程娘子跟其父不合,这不是污蔑嘛。”他说道,“大人这可是给程娘子洗刷了冤屈呢。” “父子哪有不合的,这就是乱讲,是污蔑。”高凌波点头说道,“那程娘子于国有功,又深的民心,陛下又是极其看重,怎么能被污蔑为不忠不孝之人呢?” 下属笑着点头。 除非她就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 裹挟民意,讲人伦大道,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小娘子会吗? 且不管日后能不能让陛下让天下人看清你这忤逆亲长的真相,至少也能恶心你一回。 父慈子孝,倒要看看你这个几乎被亲长溺毙在尿桶里的子怎么孝顺。 他可是个很小气的人,那些吃过的亏,他可是会一个一个的奉还的,不管是什么郡王还是什么江州傻儿,在他眼里没有尊卑高低之分,一视同仁。 高凌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 周末愉快~   ☆、第十一章 怎办 得知这件事,陈老太爷放下了茶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绕不过去,早晚的事。”他说道。 子以父为荫,父也可以以子为荣,父父子子是打不断舍不掉的牵绊。 以前程娘子有名无望倒也罢了,如今名望皆有,世人就不会单单看到她程娇娘一个人了,而是会看到程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而她这个家族里发生哪怕一点小事,也会被人放大来传来看。 这大约也是有名望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吧。 子女有功,自然也是父母教养的大功,封赏父母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这件事到了程娘子这里却有些为难了。 程娘子与其父族亲长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们陈家是再清楚不过的,当初求医,程娘子就是借着他们避开了她的亲长,来到京城,又跟周家闹的生分,再后来更不用说了,直接就把程家告上公堂,一手几乎撕烂了整个程家。 如今的程家几乎在苟延残喘,可都是拜她所赐。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父亲受封赠?更别提弄到京城来了。 这一来,会闹出什么事还不可知呢。 “这个高凌波真是…”陈老太爷也无奈的摇头叹息,又看陈绍,“不过,他高凌波知道的,我们知道的,那程娘子也必然心里知道。” “关键是程娘子这个人倔强的很,我怕她不知道礼数。”陈绍皱眉说道,“这可不是江州,要是闹出把亲长告上衙门的事,就算皇帝仁慈不杀,民众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神仙弟子也不能是这般畜生行径的。 “她有不知礼数的时候吗?”陈老太爷笑道,“她有分寸。” 陈绍摇头。 “我觉得她没有分寸,肆意而行,要说有也就一个分寸。”他说道。伸手抚上几案,然后轻轻一弹,面前的茶碗翻到。 “挡者死。” 陈老太爷默然,视线看向一旁的屏风。 “这人世间。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如意呢?”陈绍说道,“我怕她胃口越来越大,早晚崩了牙。” 不出所料,高凌波的请封赏程娇娘之父程栋的奏章被皇帝准了。 十日后一封告书通过衙门传向江州,而一封皇恩旨意也送到了玉带桥。 “民女叩谢皇恩。” 程娇娘俯身施礼,伸手接过圣旨。 那边婢女起身给宣旨的内侍送上一份大大的红包。 内侍们都眉开眼笑,当然不是说他们穷的没见过钱,而是这钱跟别的钱不一样,那可是李真人弟子给的钱,放在身上说不定能驱邪避恶。 送走了内侍。撤去了香案,院子里的半点喜气也没,所有人都带着几分不安忐忑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几眼圣旨,递给了半芹。 “娘子,怎么办?”半芹颤颤问道。 “什么怎么办?”程娇娘问道。 婢女撇开半芹。自己上前。 “娘子,程二老爷和夫人要是来京城了,咱们可是要被他们闹得不得安生了。”她直截了当说道,“你说怎么办吧?” 黄氏并不知道程娇娘的家事,范江林不会和她说,而范江林也不太清楚,但看着两个丫头都没有一点喜色。他们也不由面色不安。 “怎么会?”程娇娘笑道。 是说他们不会闹的她不得安生,还是说她不会被他们闹的不安生?抑或者都是。 “那就让他们来吗?”半芹忍不住问道。 “要不然呢?那可是皇命。”婢女说道,再次重复一句怎么办才好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程娇娘说道,一面环视下四周。 “我们搬出去就好了,宅子也好找,靠近弓弩院也方便。”范江林忙说道。 程娇娘摇头。 “半芹。”她喊道。 两个半芹都应声是。 “你去选一处宅院买下来。给他们来了之后住。”程娇娘说道。 这一次半芹便不说话了,婢女屈身应声是。 婢女才出去没多久,街门被人急急的敲响,周老爷拉着脸迈进来。 “娇娇,你说吧。怎么办。”他开门见山说道。 “办什么?”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坐下来,冲捧茶来的半芹摆摆手。 “都什么时候了,顾不上喝茶。”他火烧火燎的说道,“那黑心贼夫妇竟然要进京来了。” 京城的消息就是传得快,程娇娘点点头。 “是让去大理寺呢。”她说道。 “娇娇,这事据说是高殿侍提出来了。”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似乎不解。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一次的事,他们肯定把你的事都打听了。”周老爷说道,“明知道那黑心夫妇是如何待你,这是故意弄来恶心你呢。”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不会。”她说道,“我不恶心。” 周老爷的心思便转了转。 “恶心只是一方面啊。”周老爷又叹气皱眉,“二老爷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 黑心夫妇已经不做称呼了,直接称二老爷。 对于他这点小心思程娇娘根本就没有理会。 “…他这个人虽然自吹的厉害,其实学问勉强,做官更是一般,要不然四年前就该升职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周老爷说道。 他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女子嘴边浮现一丝笑,但旋即隐了下去。 笑什么? 莫非到底是父女,如今气愤已经消散,也想要重续天伦了? “…这京城的官可不好当,尤其是大理寺那种地方,我是怕他做不好出了笑话连累了你。”周老爷接着说道。 “可是这是朝廷的任命,他怎能不来?”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眼一亮。 看来还是不想他们来的。 “朝廷的任命,他也可以推辞的。”他说道。 话一出口又摇头。 “他肯推辞才怪呢。” 说到这里满面愁云。 “多谢舅父费心。”程娇娘施礼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那不如这样吧。”周老爷说道,“你搬家里来住,这样他要是敢来烦你。我来对付他,我可不怕别人戳我脊梁骨,亲家舅老爷为大,也没人敢说我不是。” 程娇娘含笑施礼。 “多谢舅父。”她说道。一面坐正身子,“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周老爷还要说什么,门又被敲响了。 进门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程四郎,半芹都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四郎君你怎么来了?”半芹问道。 程娇娘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二叔….可能要进京了。”程四郎微微喘息的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不是可能,是已经颁布了。”半芹忙说道,面色惊讶的看着程四郎,“四郎君,你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个的?” 从江州跑来京城告诉她们? 这也太..可笑了… 程四郎摆摆手。 “不是,不是。”他说道。“是父亲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的,还有,替我父亲给妹妹捎句话。” 父亲? 屋内的周老爷立刻竖起耳朵。 “…我父亲问娘子,有什么事需要他来做?”程四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好你个程老大!又来跟我抢! 为了抢我家娇娇儿,连兄弟手足都能拿出来踩了! 不傻嘛。终于知道我家娇娇儿比他那兄弟手足值钱多了。 就在程四郎到京城程娇娘的家,朝廷的告书尚在路上的时候,程二老爷擢升大理寺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脚步声重重的传来,程六娘还没抬头,就有一个大大的盒子被放到面前。 “什么?”她问道,抬头看着面前一脸得意的程七娘。 就要满十岁的程七娘个头很高,坐着的程六娘不得不仰视她。 从这个角度看去。这张脸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还夹杂着那个人的样子。 同父异母的姐妹的面容到底是有着相似的痕迹…. “这是我的一些书和刺绣。”程七娘说道,“我就要和爹爹母亲进京了,东西太多也带不了,送给你了。” 说完了又忙补充一句。 “可都是好东西,不是不喜欢扔了不要的。” “我才不要。”程六娘哼声说道。“你自己留着吧。” “留下又没用。”程七娘眉飞色舞,摆着手,“我母亲说了,我们这次去了就不再回来了,而且想要什么自有京里的姐姐给我买。” 程六娘看着她。嗤声。 “姐姐?”她说道,“这么说,你现在是程八娘了?” “我多了个姐姐?我不是嫡长女了?” “我不要,一个傻子姐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我不要做程八娘,我不要做程八娘!” 耳边那尖利的怨愤的哭喊似乎还未散去。 程六娘看着程七娘,看着稚气未退,但女容初现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欢喜。 什么时候起,她以这个傻儿姐姐为荣了? “我姐姐可是见过皇帝的。”程七娘不喜欢傻儿这个称呼了,立刻反驳道,一面斜眼看着程六娘,“不过没关系,是我的亲姐,也是你的堂姐,都是姐姐。” 程六娘嗤声笑了。 “这样不忠不孝的姐姐,我可不敢要。”她说道,一面抬手将程七娘放在面前的盒子推开。 盒子倒地,其内的绫罗绢帕以及金银珠钗掉落。 程六娘愣了下,她真以为是程七娘玩剩的绢花绢帕等等之物,没想到竟然还有首饰。 一向小气的程七娘竟然舍得.. 可见是要攀上一个有钱的姐姐,以前的那些东西就看不上眼了。 “你那个姐姐可不是好相与的,这些东西你还是拿着,将来被人赶出来,也好变卖做盘缠回家来。”程六娘哼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似是无意又似是故意的踩在了绢帕上。 程七娘哇的一声哭起来,伸手推开程六娘蹲下来将绢花首饰胡乱的塞进盒子里,抱起来就跑开了。 姐妹两个总是这样吵架丫头仆妇们也早已经习惯了。当下也没别的话跟着散去了。 程六娘转过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几步,程七娘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爆竹声就在此时响起来,持续不断,就算在内宅闺阁这边都听的震耳欲聋。 “怎么了?”程六娘不由掩耳问道。 “是二老爷的封赠下来了。”仆妇们大声的说道。更有一些小丫头干脆就跑出去看热闹了。 下来了啊。 程六娘掩耳向外又走了几步,站在廊下。 “一会儿还要接圣旨呢。”仆妇们喊道喜笑颜开,“娘子快些换衣裳。” 虽然不愿意去,但也知道不得不去,程六娘被丫头仆妇们伺候着换了衣裳来到前院,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就连托病不出门的程老夫人也拄着拐来了,红光满面,丝毫不见病气,再看门外亦是人山人海。 “…上一次程家接圣旨受封赏的时候。我还记得呢…”几个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用漏风的声音大声的说道,“…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一次…真是值了值了…” “…程家果然厚德福重,看着不行了不行了,竟然又翻身了…”也有精明的人低声说道。 “…封了什么官?”也有对官职关心的人议论着。 但更多的是仅仅看热闹就够了的民众,看放爆竹。看官府差役维护秩序,看到处都是人,还有看京城来的皇差的热闹。 至于为什么又有什么干系呢?他们只需要将来给后辈们讲述这场面如何热闹就足够了。 程家大院里,皇差已经宣布完圣旨,程家众人齐齐的叩头谢恩。 “大人可以择日进京,不用急。”皇差说着场面话。 程老夫人可等不及。 “要快去的,要快去的。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能走的。”她大声的说道。 程大老爷等人汗颜羞惭,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忙上前搀扶她离开。 “…本来就是,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进京,快些进京给我也挣回个诰封来。怎么这次的诰封有那死鬼周氏的,反而没有我的…” 程老夫人吵吵嚷嚷的被两个媳妇加快脚步搀扶到后院去了。 而与此同时,安顿好皇差的程二老爷被程大老爷叫到一边。 “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程大老爷低声说道。 “什么事?”满面笑容的程二老爷问道,一面看着厅内。有些迫不及待要进去享受上官同僚们的恭贺。 “拒绝封赏啊。”程大老爷低声说道。 程二老爷顿时愕然,但又释然。 官员接到朝廷封赏的时候,会有拒绝以示自己做的好不够好的常例子,一般是拒绝两三次后,要么接受,要么皇帝就换了其他的官职来,当然,结果如何也都是事先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我又不是刚当官,就是刚当官这些规矩也知道的。”程二老爷笑道,带着几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不满。 “不是,我是说还是别去京城了,换个别的地方吧。”程大老爷说道。 程二老爷终于听明白了。 “大哥,你疯了吧?”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 *********************************** 周末休息一下,四千字,一更   ☆、第十二章 请教 这哪里是疯了,这是故意要害他们! 程二夫人气的双眼冒火,顾不得收拾屋子的大包小包,听到程二老爷的话后便径直来程老夫人面前哭。 “…都说兄弟要帮衬,我们也知道如今母亲你身子不好,大哥他也大病一场,二郎这一去那么远,有事也帮不上….” 程二夫人的话没说完,程老夫人就摔了杯子。 “胡说八道!我身子好得很,我还等着我儿给我挣诰命呢!”她喊道,“大郎身子不好?难道家里就没别人了?孙子一大把闲着呢,重孙子都抱上了,难道连个家都撑不起来?再说了,二郎去京城为官,难道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咱们程家!” “果然是病了一场糊涂了!把他给我叫来!” 看着慌张领命跑出去的仆妇,程二夫人垂着头拭泪的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程老夫人屋子里的骂声一直持续了半日。 程大夫人跪在门外哭着要替父领罪,求老夫人看在程大老爷大病未愈莫要让他跪着领罚了。 “谁敢坏了二郎的前程,就是坏了咱们程家的前程,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不肯罢休的!”程老夫人愤愤喝道,“他是你兄弟,你怎么就见不得他好呢?” “母亲,我就是为了他好…”程大老爷有些无奈的抬头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程大夫人拉住。 “老爷,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说了。”她俯身哭道。 程大老爷闻言叹口气,俯身叩头。 “儿思虑不周,母亲恕罪。”他说道。 “给二郎把钱带的足足的,都说京城居大不易,还要结交应酬来往,别失了程家的脸面。”程老夫人哼声说道。 程大夫人再忍不住抬头。 “母亲家里没钱,况且二叔去了京城才不缺钱。那娇….”她说道,话没说完被程大老爷用胳膊杵了下打断了。 “是,母亲。”程大老爷说道,“穷家富路。再难也不会让二弟前程为难的。” 程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 “下去吧。”她说道,又语重心长的安慰,“你兄弟那么远当官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也是为了程家?为了帮衬你?你怎么能心有埋怨呢?” 就怕他这一去害了自己的前程,也害了程家。 程大老爷苦笑一下,但知道跟母亲也说不清,他恭敬的应声是,和大夫人退了出来。 “弟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跟我说,有些事母亲不懂。也就别拿她当枪使了,年纪大了,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让她老人家因为你我后辈而忧心。”程大老爷看着程二夫人说道。 “是。”程二夫人笑眯眯的屈身施礼,“还是大哥思虑周到。” 程大老爷没有再理会她。看向程二老爷。 “就算我说的,你不打算考虑,那最好也再等一等。”他说道,“等过了年再去….” 本来已经做出恭敬兄弟再说两句自己愧疚让大哥受累在家奉养母亲自己不孝等等场面话的程二老爷待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急了。 “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过了年再去?大理寺离了我就没别人了吗?我不去多少人等着填空呢!”他说道。 “所以说大理寺离了你也能转,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京城那地方,委实不太好。”程大老爷说道。 “大哥!”程二老爷简直气炸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这是去京城当官,不是去跨刀山,也不是去败坏程家,你干吗非要拦着我?” 说到这里想到妻子说的话。 那种话也就女人们能说。他是根本不当回事的。 但现在看程大老爷这古怪的样子,他不得不想歪一点了。 “难道大哥,是不愿意我过的比你好吗?” “啊呸。”程大老爷啐了一口,“你没我好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你怎么不愿意我去京城?”程二老爷说道。 “我就怕那京城里是刀山,你这是去给人当案上鱼肉!”程大老爷低声肃容说道。 程二老爷看着他。神情惊愕。 “大哥,那要这样,天下的人只怕都巴不得去滚刀山做鱼肉呢。”他失笑说道。 程大老爷没有笑,反而点点头。 “倒也是,这世间为官逐利,从一方面来说,可不就是滚刀山做鱼肉。”他喃喃说道。 看来大哥是病的不轻,脑子都变得古怪了。 程二老爷缓和面容,看向程大老爷不再是愤怒急躁,而是带着几分怜悯。 “大哥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官了,还能不知道怎么做?”他说道。 “你都做了十几年的官了,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程大老爷问道。 “不觉得!”程二老爷没好气不耐烦的说道。 “你不想想,娇娘如此厌恶嫉恨我们,她会愿意让你进京?”程大老爷问道,“她肯定不会为你请赏,就算陛下有意,她也必然会挡着辞了封赏。” 程二老爷勃然大怒。 “她敢!”他喝道,“如此不忠不义不孝枉为人子!天理不容!” “先别说什么天理容不容的,先说人容不容吧。”程大老爷亦是急道,“以她的本事,还有什么不敢跟皇帝说的,如今这封赏却依旧给你了,说明一定是有人强行给的,一定不是如她的意愿的,不如她的意愿,肯定就是结了仇了,你说你是不是就成了人家的枪了?” 程二老爷看傻子一般看着程大老爷。 “大哥,你想的什么啊。”他皱眉道,一面伸手指着自己,“那是我女儿!是我生的女儿!她不容我?反了她!” 程大老爷还要说什么,程二老爷先拦住。 “大哥,上次的事,不是做兄弟的我忤逆,你做的实在是也过分了,那嫁妆本该给她。这可不算忤逆..”他说道,“要说不容也是她不容你,跟我无关。” 不待程大老爷再说话,他果断抬脚。 “大哥。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还要收拾,家宴送行也不必了,你好好养病吧,我去跟官府的人坐坐去。”他说道。 程大老爷还要说什么,程二老爷一阵风走了。 “嫁妆的事是我做得过分了?跟你无关?”他又是气又是好笑,“是,是我做的过分了,跟你无关,那你可要记得。到了京城可别对她做过分的事,要不然也怪不得她忤逆了。” 说到这里,他一怔。 忤逆…. “原来是为这个?”他喃喃说道,若有所思。 “为什么?”程大夫人忙问道。 “挟制。”程大老爷慢慢说道。 程大老爷想明白了有心再和程二老爷说话,但程二老爷晚间喝的烂醉回来。第二日一大早硬是撑着爬上车半醒半醉,一家人就赶着车逃也似的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让他们送行。 这夫妇二人如此行事,只把程大夫人气干脆不去送,丢不起人的程大老爷还是忙带着孩子们追到城外相送。 “…可是有福气了…” “…将来七娘她们就能在京城寻个好人家了…” “…听说大娘子跟皇帝都认识的,听二夫人的意思,七娘说不定还能跟皇家结亲呢…” “..哎呦。那咱们家可要出一个皇亲国戚了…” 院子里仆妇丫头低声切切,伴着嘎嘎的笑声。 程六娘猛地站起来,将窗台上的一个花瓶狠狠的砸出去。 “滚出去,烦不烦?”她喝道。 碎裂声以及喊声让仆妇们吓得忙散开了一溜烟的跑开了。 程六娘站在窗前,荷花池里的风卷着菊香扑面,金秋十月。再过几日家里就可以办赏菊诗会了,可是现在她们都走了,都走了,都去追着京城那个傻子叫姐姐了。 程六娘扁嘴,眼泪再止不住的掉落。 “她是个坏人!”她冲外大声喊道。“她是个坏人,你们迟早要被她害了的!” 程家门前的热闹散去了,但城中有关程二老爷接圣旨的事传的依旧热闹。 相比于北程的热闹,南程这边很冷清。 “没想到啊,你家娘子这么厉害啊。”程平抱着卦旗从河边收回视线啧啧说道。 “那是自然。”曹管事说道。 “不过,再厉害的人也难逃父母恩啊。”程平笑嘻嘻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知道你家娘子在京城可还敢霸道?” 曹管事斜眼看他。 “我家娘子从来不讲霸。”他说道,“我家娘子只讲道。” 程平看着曹管事忽的大喜抚掌。 “曹管事,你没白跟着我,也悟道了。”他笑道。 话音未落曹管事就抬手打歪了他的帽子。 “少跟我瞎扯淡,快去给齐家大户看风水去,一百文钱这么久都攒不够,好容易挣了你就省着点,三两日就吃喝光了。”他骂道。 程平笑嘻嘻的捂着帽子。 “不急,不急,万事皆有定数。”他说道。 曹管事作势还要打他,程平这才跑开了。 程二老爷一家人上路向京城而来的时候,京城的程娇娘依旧过着如常的日子,晨间射箭,之后来门外习字,午后带着几个丫头下厨,傍晚读书…. “总之是不离这一亩三分地。”黄氏说道,一面叹气,“虽然说女子家要少出门,但青春年少的也该多出去走走啊。” “大娘子,你是想出去了吗?咱们去哪里玩,明日我们就去。”一旁走过的婢女听到了,笑吟吟说道。 “这京城都要被我逛遍了,我还出去啊。”黄氏嗔怪道。 如今跟家里的人也熟悉了,也少了那些拘谨,黄氏本是个爱说爱笑的,便本性自然了。 “大娘子,京城你怎么逛的完,还多着呢。”婢女笑道。 正说着话,门被人敲响了。 “有人来了,我去看看。”黄氏忙起身说道。 因为神臂弓战功赫赫,需求顿时大增,皇帝恨不得一夜之间人手一架,范江林干脆住在了弓弩院日夜监工。 黄氏已经不怕迎来送往了,连皇亲都见过了,别的人在黄氏眼里都不算什么了,况且也没什么人来。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似乎很忐忑,门开了他还吓了一跳。 “我,我想向程娘子请教。”他有些慌慌说道。 “娘子每日都在门前写字,你要是想请教,明早来就是了。”婢女说道。 男人忙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他迟疑一下,“是请教别的。” 请教别的? 婢女不由打量他,这样子的确不像个书生,长得过于粗壮了,也没有书生气。 “你该不会也是来学厨的吧?”她不由问道。 秦十三送来三个丫头之后,消息传开,便又有几个人跃跃欲试送来丫头,程娇娘倒没有拒绝,只说家里地方小,而且人多了也看不清楚,等送走这几人后再送来。 消息传开京城大户人家便热闹了,那可不是送几个厨娘来学厨的事,而是跟这程娘子结交的要紧事,顿时都纷纷的来询问。 男人被她说的一怔,似乎都没听懂,愣了一刻才忙摇头。 “我是,我是想,想跟娘子做个生意。”他说道。 做生意? 婢女审视这男人。 “你是?”她问道。 男人这才想起来,忙在身上摸,摸了半日又讪讪垂下手。 “我,我已经没了官身,所以没了名帖。”他低头带着几分羞愧说道,“我,我姓李名茂…” “李茂?” 程娇娘听到,放下手里的书卷,坐正身子。 “是,李家的人,就是半个月前引起大火被治罪的那个。”婢女低声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廊下跪坐的男子。 “你家已经来找我了。”她说道。 自从那日烟花之后,李家烟火行的人便拿着重礼上门,想要谈谈合作的事宜。 “不过我不做这个生意的。”程娇娘接着说道。 李茂应声是,抬起头看了眼四周的侍女,欲言又止。 婢女看了眼程娇娘,见她并无拒绝,便立刻起身带着人退开。 “娘子,我来不是说和你做我家的烟火生意,”他说道,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推过来,“我是想和你做这个生意。” *********************************** 四千字,周一一更,海涵海涵。   ☆、第十三章 相邀 这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铁盒子。 半芹取过捧给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打开,一向淡然的面色微变,但旋即恢复如常。 那是什么?半芹在一旁看去,见打开的盒子里放着一个长长的纸筒,鼓鼓囊囊,古古怪怪,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姓什么?”程娇娘抬头问道。 李茂微微怔了下,他适才大着胆子盯着这小娘子看,自然看到了小娘子眼中闪过的惊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没想到下一刻她没有问这东西,而是问自己。 而且问有些可笑,姓什么? “某姓李,名茂。”李茂答道。 适才已经报过了,看来这小娘子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姓李。”程娇娘重复,看着李茂,停顿一刻,“原本就姓李,或者以后还打算改姓吗?” 这一句话问的李茂凌乱。 怎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 这是骂人欺师灭祖吗?应该不是吧?无冤无仇的,不至于上来就骂人吧? 或者说,这是一句傻话… 这个小娘子曾是个痴傻儿,虽然说是被神仙点化..呸呸…虽然说得名师救治教导,且学会了这么多神奇技艺,但到底还是和常人不太一样吧…. 怎么跟傻儿打交道李茂不会,但想来傻儿都是心智不全如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李茂就有个六岁的女儿,跟孩子打交道还是会的。 跟孩子打交道,就是顺着她的字面答或者问就可以了。 “一直就姓李,我是李家烟火如今长房的第七个庶子。”于是他认真的答道,“以后也不打算改姓,除非犯了滔天的罪过,被除祖…” “如果被除族,你想姓什么?”程娇娘立刻问道。 这一次就连半芹都侧目。又带着几分担心看李茂。 会不会被气晕过去或者羞恼而走? 她家娘子有时候的说话做派真不是一般人都能承受的。 “除了族,我也还是姓李…”李茂扯了扯嘴角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又看了看手里的铁盒。 “我不做这个生意。”她说道,将铁盒推回去。“这个也做不得生意。” 这个做不得生意… 没错,如果她想的跟自己想的一样的话,的确做不得生意。 看着这边的丫头立刻要送客,李茂有些急又有些慌。 “娘子,娘子,你是认得此物的吧?”他说道。 娘子根本就只看了一眼,半句话也没说也没问这个,他怎么就说娘子是认得的?半芹有些不解,扭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点点头。 “我认得。”她说道。 好,实诚! 李茂忍不住挪去上前一步。 “那。娘子,我怎么也做不对,总是不行,我…我想不明白…”他结结巴巴说道。 “你想用它做什么?”程娇娘问道。 李茂愣了下。 “我也不知道….”他说道。 半芹再次皱眉,这叫什么话?不知道做什么就做出这个来? 她看向李茂。见这人神情果然带着几分迷茫,还皱起了眉头,似乎真的是不知道。 “你连用它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知道对不对,行不行?”程娇娘问道。 李茂再次愣了下。 “我不是不知道用它做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说道,一面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情急之下比手画脚,似乎要描绘出一个什么,但自己又不知道该是什么。 举着手一刻,眼神反而清明了。 “是啊。”他喃喃说道,“我的确不知道要怎么用它,所以难怪总是做不对。” 说罢起身就跑。 半芹看着哐当一阵风出门的男人。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侍卫也都愕然。 愕然未解,哐当一声李茂又跑回来了。 “多谢娘子指点。”他涨红脸施礼说道。 “不敢,我只不过问句实话而已。”程娇娘说道,一面再次将铁盒推了推,“你的东西忘了拿了。” 李茂看着她摇摇头。 “娘子要是不嫌弃。就留着吧。”他说道,一面忽的跪下叩个头,“这原本就是看到娘子的烟火才想出来的,古人说一字师,虽然不敢自称为徒,但李茂却不敢欺师。” 为徒? 院中诸人惊愕。 李茂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荒唐,说完立刻逃也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娘子,那个人姓什么?”他忽的问道。 什么?哪个? 大家都还愣神,程娇娘看着李茂。 “姓陈。”她说道。 李茂躬身施礼。 “李茂记住了。”他大声说道,转身疾步而去了。 院中恢复了安静。 半芹跪坐下来,将铁盒拿起来。 “娘子,要收起来吗?”她问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看着其中,神情若有所思。 “娘子,这叫什么?”半芹问道。 “这叫什么?” “哎呀小昉,你别乱动,我这里的东西都不能乱动的…” “..怎么不叫王妃了?” “王妃,你父亲又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要算计我?” “…哼,不告诉你…” “..那我也不告诉你…” 程娇娘盖上盒子,垂下视线。 “不知道。”她说道。 又是认得但想不起来了吗?半芹心中说道,只怕她伤心忙点点头问晚上吃什么岔开话题。 “四郎君住在新宅子里,一个人怪无趣,我们请他来吃饭。”她笑说道。 给程二老爷一家准备的宅子婢女两三日就办好了,如今程四郎住着,新买了一些婢女小厮家院也都送过去了。 “他一路从江州急奔而来,功课肯定是顾不上看了,没拖垮身子已经是万幸了,就让他好好的读书吧,离明年的考试也没多久。”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 “不知道四郎君能不能中。”她说道。一面合手,一面又想到什么,“娘子,我们去普修寺为四郎君进香吧?” “对。对,这个好,当去,当去。”婢女在廊下听到了忙说道,又冲黄氏合手做请,“大娘子也一起去。” 站在院子里看着丫头带着孩子学走的黄氏笑了。 “十一月了,天寒了,也该去求求菩萨保佑不生冻疮了。”她说道。 程娇娘便点头说了声好。 “也只能用四郎君才能把娘子诓出去了。”婢女低声对走出来的半芹说道。 半芹抿嘴笑,才要说话,门又被敲响了。 “这时候谁来了?” 二人都向们这边看去。门房小厮打开了门,见站着一个笑嘻嘻的内侍。 “程娘子,奴婢是庆王府的。”他忙说道,一面捧上一个帖子,“庆王和晋安郡王请娘子明日上门赴宴。” 晋安郡王? 一众人忙施礼请内侍进来。内侍却笑嘻嘻的摆手不受礼。 “殿下说,也没别的事,就是跟民间一样,乔迁新居,想请娘子过去坐一坐看一看。”他说道,“也没别的人,就是请了娘子一个。” 接还是不接?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程娇娘身上。这个娘子几乎从不出外,更别提与人交游。 虽然郡王不是一般人,但这娘子更不是一般人… 跟皇帝打赌,门前习字….这些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可是说做就做了。 拒绝一个郡王的邀请,也不算什么稀罕。 “好。多谢王爷。”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那内侍不由失态的吐口气,忙再上前几步。 婢女忙伸手接过烫金的请帖,又递上一袋子钱。 “有劳公公了。”她笑说道。 那内侍也没有客套,笑着接过施礼转身走了。 “那去普修寺只能等后日了。”半芹说道。 婢女点点头。 “我这就去跟寺里打个招呼。”她说道。 程娇娘接了帖子已经转回屋子里继续看书了。 黄氏站在院子看看屋子里又看看院子里。 “可是。接到王府的请帖啊。”她说道,大家该讨论的是只能明日去普修寺的话吗? “明日要穿的衣服还有首饰都提前准备一下吧?” 黄氏说道。 “大娘子,不用的。”半芹笑道。 “娘子的衣服就那几套,换了跟没换一样。”婢女也是笑道。 “首饰也是,除了那小梳子和簪子,别的也不用。”半芹又笑道,“不如还是想想明早吃什么要紧。” 黄氏摇摇头。 “我还是做我能做的事吧。”她学着范江林常挂在嘴边的话说道,笑着冲院子里学走的孩童拍手,“来,来,到伯母这里来。” 第二日程娇娘一如既往的起身射箭吃饭,门外习字,待这一切做完了才重新换了衣裳挽了发鬓出门。 “跟去普修寺没两样。”黄氏摇头说道,一面想到什么又忙提醒,“贺礼呢?” 怎么看半芹这个丫头两手空空呢?也没见别人往车上放。 “娘子带着呢。”半芹笑道。 黄氏看着程娇娘,也是两手空空,哪里带着? 程娇娘冲她一笑,伸出手晃了晃。 也没东西啊?黄氏更为不解,才要说话,有马儿驰来。 秦十三郎勒马下来。 “你要出门?”他有些惊讶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正好,我是来请你赴宴的。”秦十三郎笑道。 “我有约了。”程娇娘施礼说道。 秦十三郎有些意外。 “那晚上呢?”他旋即又笑问道。 “晚上,我不出门。”程娇娘说道。 这次进京后她名声大扬,但人却是更为安静了,以前还会出个门转转吃顿饭,现如今几乎是闭门不出了。 “那明日中午。”秦十三郎便又笑道。 程娇娘还是摇头。 “明日要去普修寺进香,定了普修寺的素斋。”她说道。 定了就退了嘛,一个素斋,黄氏张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婢女及时的拉了下。 婢女冲她摇头,黄氏便不开口了。 “退了嘛。”秦十三郎笑道,“明日我生日。” “那真不巧。”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定好了的,不便推。” 秦十三郎便笑着点点头。 “好,我知道,你最守规矩了,都怪我没早些请你。”他说道,一面翻身上马,“那,礼物不能没有啊。”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点头。 “好。”她说道。 秦十三郎冲她笑着拱手,调转马头而去,走到街上又回头看了眼,见玉带桥的宅子已经关上门,而向另一边去的马车随从已经汇入街道中渐渐远去了。 他脸上的笑也渐渐隐去。 “规矩啊,真的是一点点人情也不行吗?”他自言自语说道,再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或者说,还是不够?” 他说完吐口气转过头催马去了。 ******************************* 推荐梨花白《医锦还厢》书号3245684 小侯爷,当初是你休了我,现在又要娶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知道吗?羞耻俩字儿会写吗? 这么长时间,做好马都腻味了,所以这次我准备做一回劣马。 ps:今日两更。   ☆、第十四章 宴乐 一大早庆王府里的人都忙碌起来。 “花园那边要收拾干净。” “...这花是最好的吗?” “…御厨的人到了吗?” 王府总管的声音片刻没有断过,喊得偌大的王府里的人脚步匆匆了跑来跑去显得很是热闹,就好似又回到了刚搬来的那一天。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来多少客人呢。 “不用那么紧张,她是个很随意的人。”晋安郡王笑道,一面给庆王束上衣带,拍拍她的肩头,“好了,玩去吧。” 早已经不耐烦的庆王立刻举着手跑出去了,一群内侍忙跟着。 “就是吃个家常便饭,不用在意。”他说道,一面站在廊下向外看。 总管应声是,目光看了眼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立刻察觉了。 “怎么?”他问道,一面也自己看自己。 “没事没事。”总管忙摇头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还是低头看自己的衣裳。 今日穿的是白底蓝紫圆领袍束着朱红点翠腰带,初冬的天气里显得很亮眼。 有点轻佻了吧? “你去看着他们。”他说道,转身迈步,“我先进去一下。” 总管应声是继续忙碌去了。 “这一件呢?” 晋安郡王站在后边,由两个小内侍扯着衣裳比较,一面问面前站着的四个内侍。 “好,好。” 四个内侍都点头说道。 “跟刚才那套比呢?”晋安郡王问道。 四个内侍神情为难。 “…差..不多吧..”一个结结巴巴说道。 不就是蓝的绿的黄的红的,穿身上都是衣服嘛。 晋安郡王摆摆手。 “去去,叫女人们进来。”他说道。 内侍们如蒙大赦,这种穿什么好看的事还是要女人们来辨别的好。 “..郡王穿这套…” “..哎呀这套不好,这个,这个才好…”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伴着莺声燕语叽叽喳喳不断。 没意见麻烦,有意见也麻烦。晋安郡王很快被吵的头晕。 “行了行了,到底吾穿那套好看?”他喝道。 屋子里站的十个宫女齐刷刷的看向晋安郡王,室内光线明亮,十九岁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少年的青涩。再加上这几年先是在外奔波,又陪着庆王奔跑玩闹,身子骨练的结结实实,养尊处优的富贵气中又满满的朝气,眉眼挺秀,风仪出众。 “郡王穿什么都好看。”宫女们齐声答道。 晋安郡王有些气闷又失笑。 “殿下,殿下,程娘子到了。” 门外传来总管的喊声。 晋安郡王顿时又慌了。 “到底哪件?” “不管了,随便套一件吧。” “快点快点。” 屋子里顿时又乱了起来。 半芹下了马车,扶下程娇娘才好奇的打量王府。 “地方倒不大。”迎接的宫中妇人含笑说道。“难得离着宫里近。” 程娇娘点点头,抬脚迈步。 其实只是客套一下,实际上这个王府真的不小了….. 怎么这个娘子还当真了? 妇人有些愕然,但想到总管嘱咐的这娘子不可平常人相待便也释然,忙跟上去。 “你来了。” 才到门口。晋安郡王的声音就传来。 程娇娘站住脚,看着随着话音落出现的人。 少年郎穿着青紫点白花纹长衣,带着明亮的笑站出来。 “这边请。”他说道,只当没看到旁边总管那惊愕的神情。 程娇娘施礼参拜,这才跟着迈进门。 “你干什么?”适才那宫妇看着总管低声问道。 总管又笑了摇头。 “女为悦己者容啊。”他说道。 “别乱说,那娘子是个规矩人,可不会乱想。”宫妇忙低声说道。 总管笑着点头。 “是。我不是说她。”他说道。 不是说她还说谁?宫妇更为不解,再要问总管已经忙跟了进去,只得作罢。 “六哥儿,六哥儿,快过来见过程娘子。”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厅内响起。 “…殿下只有见了这娘子主动叫庆王殿下过来。” “…是啊,别的时候总是怕庆王被人看到。藏着不给别人看呢。” 从殿内退出的两个侍女低声说道,有人在她们面前重重的咳了声。 “程娘子自然要见庆王,她可是会医术的,要不然请她来做什么。”宫妇板着脸说道。 两个侍女忙低头应声是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宫妇看向厅内,见庆王正被晋安郡王拉着送到程娇娘面前。庆王不喜被人拉住困住,一脸的不高兴口中啊啊大叫,但那娘子面上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嫌弃,就如同看到晋安郡王一般神情无波。 到底是神医,众生在她眼内都是如一吧。 程娇娘冲庆王施礼站起身来。 晋安郡王这才松开手,庆王不耐烦的跑开了。 “要看看吗?”他说道,一面指着四周,露出笑。 “好啊。”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高兴的迈步,一面再次招呼庆王。 “六哥儿我们出去转转。”他说道。 还真看啊,宫妇摇头,只得无奈的忙跟上。 “程昉,程昉,你看那边,原本是湖我添平了的,种上一大片的花田,等到明年春夏,就能赏花了..” 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指给她看。 程娇娘依言看过去,认真的点点头。 “要修出摆个图形也很好。”她说道。 “你这主意好,摆出什么图形?”晋安郡王高兴的问道。 “摆个阴阳图吧。”程娇娘说道,视线扫过四周。 晋安郡王点头,立刻对身边的总管吩咐。 “殿下,这里的格局风水都是司天台看好的,不能随意改动。”总管低声说道。 “正因为他们看过的,我才要改。”晋安郡王亦是低声说道。 总管一怔,晋安郡王冲他做个确定的眼神。转过头对程娇娘笑。 “程昉,我们去看这边。”他招呼道。 程娇娘点点头跟着他前行。 前方庆王举着一只风车颠颠而跑,身后侍女内侍都错后一段,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一溜。 “真要改啊?”其他人忙问总管。 总管摇摇头。 “郡王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说道。“跟宫里回禀一声吧。” “那要是被司天台的人知道了,肯定要唠叨。”一个内侍摇头说道。 “哎,对了大人。”一个内侍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司天台那边不好说,我们可以问问别人。” “问谁?普修寺的和尚吗?”总管皱眉说道。 “不是,我听说那位预准日食的韩大人要进京了,到时候请他看看,他如果说可以,想必就能堵住司天台那些人的嘴。”那内侍笑道。 司天台十次九次算不准日食,准一次还是运气撞上的。尤其是今年这一次,原本没算准也不稀罕,但稀罕的是有人算准了,还全城民众做了防护,这种大吉大利的事让那个城镇的百姓欢喜不已。其他地方也都羡慕不已。 那个带领民众做防护的官员也因此出了名,正好赶上这此的考课,上下官员一直称赞评个上等,由一个知县擢升为知州,不日就要进京来面圣了。 总管点点头。 “对,对,这倒是个办法。”他说道。“你们注意着点,人来了立刻告诉我。” 内侍们应声是,总管看着那边越走越远的人,忙追了上去。 ……………………………….. “之乐兄。” 耳边声音传来,秦十三郎从窗边收回视线。 “好,好。”他含笑立刻说道。 “好什么好。别敷衍我。”一个少年人说道,一面握着手里的酒碗转了转,“后两句续不上了。” 正说着话,门被拉开了,走进来一个小娘子。身后跟着抱琴的小丫头。 屋子里七八个人顿时热闹起来。 “竟然真请到朱小娘子了!” “朱小娘子真是难请的很啊。” 一片哄笑打趣,朱小娘子始终神情含笑,冲众人施礼,到秦十三郎这边,秦十三郎也含笑点点头。 “…..我就想喝茂源山,你怎么没有卖的?你们不是京城最好的正店吗?” 楼道里传来男人的吵闹声。 “…客官,茂源山只有那程娘子有,人家不卖也没办法…” 只有那程娘子有,别人没有,而且还不卖,让你们吃了新鲜,勾起馋虫,却偏又不理不睬,钱不缺,威压不怕,荣华富贵不在乎,真是让人没办法。 秦十三郎嘴角弯弯笑了。 门被人拉上,隔绝了楼道里的喧闹。 “秦弧!” 秦十三郎看向那人,举着酒碗摇了摇。 “干吗骂我?”他笑道。 “只有骂你你才听得到。”那年轻人摇头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特意来给你做寿,你偏偏心不在焉的。” 听到做寿二字,正低头调琴的朱小娘子抬眼看过来,又旋即垂下视线。 “我只是想你的诗想的入神。”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撩衣坐下来,“好了好了,余下的两句到底做出来没?” 那年轻人被打岔立刻丢开这个,忙接着想诗词。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他反复念这两句,眉头紧皱。【注1】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一个女声忽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各自念了遍,纷纷拍手叫好。 “朱小娘子,不愧是京中第一魁首。”大家笑道,更有人斟酒上前敬酒。 “奴献丑了。”朱小娘子含笑说道,一面伸手接过酒,抬袖一饮而尽。 厅中诸人顿时再齐声叫好。 “能文能武,朱小娘子豪爽。” 秦十三郎也笑着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明日的正日子我们就不能去给你做寿了,今日在外边玩个痛快…”几个人看着秦十三郎说道,又看朱小娘子,“小娘子来寿星身边陪酒。” 秦十三郎忙说不敢。 “敢,放心,就算你父亲听到了也不会打断你的腿。”大家起哄道。 朱小娘子起身却没有坐过去,而是笑着施礼。 “陪酒是小事,不如奴家歌舞助兴,公子们喝酒为乐。”她说道。 朱小娘子歌舞双全,但很少会人前展示,最多弹琴作陪,只有逢八月正月京中大节以及那些高门大户人家重金相请,才会歌舞献技。 没想到今日不仅请到了,还能得赏歌舞。 “托寿星的福气,托寿星的福!”大家纷纷笑道。 秦十三郎亦是跟着笑,冲朱小娘子举了举酒碗以示。 朱小娘子含笑低头施礼,再一退步,袖子抛起,与此同时歌声妖娆而起。 厅中更是叫好声连连。 秦十三郎笑看着看着忍不住皱眉。 她说,今日有约,不知道是赴哪里的约?当时真不该矜持没有问一问。 问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跟着去? 他想到这里又自己笑了,端起酒碗慢饮。 旋转腾挪中的朱小娘子透过飞扬的袖子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恢复如常,揉腰摇肩,歌艳舞妍,让厅中的人看的如痴如醉。 *************************************** 注1:借用薛涛与其父对诗,薛涛*岁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涛续之,即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第十五章 听音 在庆王府中,宴席也摆开了。 说是宴席,席间只坐了三人。 晋安郡王坐正身子端起茶碗。 “还要致词吗?”他笑道,“我也没亲自开过宴,这是第一次。” “当然要。”程娇娘认真点头说道,一面也端起酒碗,“恭喜庆王殿下郡王殿下入府。”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再看这边庆王已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既然是宴席,就要有歌舞。”晋安郡王笑道,一面冲程娇娘挤挤眼,“不是我们府里养的,是从宫里借来的。” 程娇娘一笑。 “歌舞之前,我先把贺礼送给殿下。”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坐正身子。 “要收礼了。”他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期盼。 “送之前先要借殿下府里的琴一用。”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头,一旁的内侍忙去取琴,虽然府中没有,但请来的宫里的歌舞伎人们带着,借了送进来。 “一时仓促,琴不算好,娘子担待。”内侍恭敬说道。 “是琴就好。”程娇娘说道,伸手接过,略挑按几下琴弦,看向晋安郡王,“我想殿下这里什么都不缺,我能送的别人也能送,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既然是新居,我就用琴音给殿下净宅。” 琴音净宅?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一声琴调挑起,厅中并没有安静下来,因为庆王还在大吃大喝不时的大喊,反倒是盖过了有些低沉的琴声。 宫里的歌舞伎人已经在侧殿等候了,本来安静无声,因为适才被借去了琴,大家知道暂时不会上场,便又都放松下来。 本来就没紧张,他们是宫里的歌舞伎。常出现在天子面前以及各种祭天祭祀大典上,一个小小的亲王府的宴席算什么,更何况这个宴席只有一个来客。 不过当那边的说话声传过来时,这边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微的不同。 “….琴不算好…” 几个歌伎便回头看。不止她们回头,另外的人也都回头,视线都落在那位被借走了琴的琴师身上。 琴师被借走琴本来就不高兴,待听了这句话脸更黑了。 “..竟然说崔琴师的琴不算好…”有个舞伎掩嘴笑低声说道,“…那这世上也只怕找不出十架了…” “..为了给这娘子解围,内侍也真够周到的。”另有歌伎低笑道。 这边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便低低的响起,虽然听到那边琴声挑起,但一来声音有些低闷二来庆王的叫闹声不断,让那边的抚琴变得有些可笑。 笑着说着,忽地见崔琴师站起身来。神情讶异。 “崔琴师怎么了?”旁边的人不解的问道。 “到底是庆王面前,你可别乱来。”有人怕他犯了癫狂忙低声提醒道。 那崔琴师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 “你们听。”他说道。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听什么? 大家不由侧耳听,厅内低低的说话声依旧继续。那边庆王的叫喊声也还在不断,而那琴声也依旧不断。 不仅不断,且一声声的蔓延,传过嘈杂的说话声在耳边萦绕。 都说声声入耳,但此时这琴声并没有入耳,而是在耳边旋绕轻抚,这种感觉越来越大。就好像一双手抚过双耳,令人毛孔绽开。 琴声就在这时猛地高亢,如行云流水又似繁星乱闪,弦急而不乱,缓慢而不绝,琴音悲怆。一弦一弦的撞击着。 有低低的哭声响起。 崔琴师的目光扫过四周,见不少歌舞乐伎低首垂泪一面低声互相说什么,显然是被琴声勾起伤心事。 “本来时令初冬肃杀之极,怎么能奏这悲鸣曲?”他不由喃喃说道,“不是说净宅吗?怎么反而哀痛伤绝?” 心中念头闪过。那琴音越发悲凉肃杀,一声一声催的人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一般,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不敢再想再想这指法,而是抗拒这琴声。 “…这琴音能传过嘈杂人声,弹奏者心无外物。” “这倒也不稀罕,任何一个又成的琴师都能做到不受外物所扰…” “….但能让听琴的人也能不受外物所扰,既能听到嘈杂,甚至自己也能继续说话,但琴音依旧声声入耳入心….” “…..一心不可而用,什么样的琴声能让人一心二用?” 崔琴师心中念头频频,但耳内琴声丝毫未落,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由打个寒战。 不,打寒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真的觉得冷。 这琴声满是秋意冬寒,让人不由是身处冰天寒地中,站立不稳,只想来回踱步,甚至奔逃。 奔逃…. 所以说,这就是净宅吗?让那些污秽脏唵之物受不住而奔逃… 崔琴师咬牙制止浑身的微麻。 “因为心中有悲所以才会扰动,那边的傻庆王却依旧…”他心中说道。 念头未落,那边庆王的喊声陡然拔高。 “我冷,我冷。”庆王大声喊道,伴着哭声。 崔琴师顿时骇然,竟然,竟然一个无知无觉不知寒暑的傻儿都因为这琴声发出冷的感觉,那这琴技…… 他再无法控制,身子乱战不住,就在这时,琴声一转,似乎云破日出,万道金光洒下,虫鸣树摇,大地回春,暖意浓浓。 崔琴师从心里一声长叹,忍不住舒展了身体,就好像那些破土而出的草木一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厅内已经有笑声响起,崔琴师闭上眼,似乎看到面前孩童少女们踏春而行。 他长长的吐口气,睁开眼,视线所及厅内众人亦是神情欢悦,笑声说话声嘈杂声顿时涌来,一切如初,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觉。 崔琴师伸手摸了摸后颈,汗水湿湿。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崔琴师,你的琴。”有内侍从外走进来说道。 崔琴师一个机灵回过神,忙上前看着内侍捧着的这架琴,不由停下脚。 这架琴是他师父赠与的。从技艺初成到今日已经足足有二十年了,可以说日夜同眠不曾分离,熟悉的就好像自己的手脚一般,但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琴,竟有一丝陌生,还有一丝敬畏。 “崔琴师?”内侍催促道,有些不耐烦。 崔琴师忙上前伸手接过,是要进殿奏乐了吧,这样就能见一见那娘子了。再寻个机会请教一下。 崔琴师不由抱紧了琴神情激动,看着其他人开始跟着内侍走,他也忙抢着挤着第一个走出去,刚走到殿门就被喊住了。 “干什么?”门口的内侍们挡住路喝问道,面带不善。 崔琴师被喊的一愣。 “奏乐啊。”他说道。 “奏什么乐。宴席早散了。”内侍皱眉说道,如同看傻子一般。 散了?早散了? 崔琴师愕然看向内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侍女在收拾几案,他又回头,看着跟随自己从侧殿出来的歌舞伎人们都也是一脸愕然的看着他。 “…..散了好一会儿了。” 内侍的话从耳边传来,崔琴师一阵酥麻从脚底直冲头顶。 绕梁三日! 原来这就是圣人说的绕梁三日! 崔琴师脚一软抱着琴跪倒在地。 “崔琴师你怎么了!” 殿门前顿时有些乱起来。 这边的热闹正送客出门的晋安郡王并不知道。 “你认得家门了。以后想来就可以来了。” 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慢步而行。 “虽然我搬出来了,但是呢,亲王还是不能随意出府的。” 落后几步的程娇娘应声好。 “多谢你的贺礼。”晋安郡王又回头笑说道,“听了之后我今日的心情好多了。” “应该不会。”程娇娘看他摇头,“这曲子不是让人听的。”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停下脚。 “喂喂。”他靠近程娇娘一些。低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只是不语,又没说不听。”程娇娘说道,嘴角浮现一丝笑,看着晋安郡王。“怕了?” 晋安郡王哈了声,站直身子一抖袖子。 “说笑!”他说道。 程娇娘含笑迈步。 “我说真的,你不知道我昨日接到我母亲的信,心里真难过。”晋安郡王跟上说道。 “你母亲说什么?”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负手身后叹口气。 “母亲不太高兴,怨我出宫之前没有给弟弟请下封赏。”他说道,“说这么大的机会,我只求了和庆王住,而不是为弟弟们着想。” 程娇娘点点头。 “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可怨的。”她说道。 “那你觉得是我自寻烦恼了?”晋安郡王皱眉问道。 “也是人之常情,不算自寻烦恼。”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哈哈笑了。 “就是说怎么说都有理。”他笑道,“我弟弟们常在母亲膝下,亲而近,母亲自然更挂念亲近他们,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是母亲的孩子,孤身在外,又见母亲一心只挂念弟弟们心中自然嫉怨愤,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吗?”程娇娘说道。 “是。”晋安郡王看着她笑道,“所以,你也别太在意。” 程娇娘微微一笑,冲他屈身施礼。 ……………………………. “晋安郡王又请了那程娘子了?” 贵妃听了惊讶道。 “是。”内侍低声说道。 “陛下知道吗?”贵妃问道。 “知道,殿下还来宫里借了伶人们去。”内侍说道,“刚刚送人回来去见陛下了。” “送人还用他亲自来?不过是找借口进宫罢了。” 贵妃冷笑说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死心。” 不死心继续进宫缠着皇帝和太后,不死心庆王不能治。 “娘娘,陛下让人送来点心。”门外有内侍说道。 贵妃立刻坐正身子,面带笑容。 “这是晋安郡王送进来了,陛下让给诸位娘娘都送些。” 门外走进一个内侍,恭敬的笑着说道。 贵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 ps:这一卷难写的缘故是,渐变,选择,立场,不甘,每个人,每件事,我得铺垫好,如果觉得无趣,大家可以跳过或者攒着。   ☆、第十六章 辨意 “这是你特意为宴请那程娘子做的?” 皇帝看着晋安郡王推过来的食盒中的几个点心果子笑问道。 “不是,特意给程娘子做的已经吃完了,这个是特意为陛下娘娘们做的,而且还得了程娘子的指点做了添减配料,陛下您尝尝。”晋安郡王笑道。 皇帝哈哈笑了,看着那边试食的太监吃过,才伸手拿起筷子捡了一块放进嘴里。 “不错。”他称赞道。 “那儿臣告退了。”晋安郡王笑着施礼说道。 “出去好几天了第一次来,多坐会儿。”皇帝说道。 “庆王在家里儿臣不放心。”晋安郡王笑道。 皇帝点点头。 “那程娘子怎么说?”他问道。 “陛下,儿臣请程娘子不是为了庆王看病。”晋安郡王说道,又跪坐下来,似乎有些踌躇。 皇帝看着他嘴边浮现一丝笑。 “那是为了什么?”他问道。 “儿臣自幼生长宫中,宫里的弟弟妹妹们又都比儿臣小,认识同龄的人很少…”晋安郡王想了想说道,“当初带着庆王奔波到江州去请她看病,不瞒陛下说,她的态度很干脆也很无情….说的话真的很难听….” 皇帝微微一笑,虽然当时具体的情况他不知道,但自己亲身感触这娘子倔强生硬,想来说的话也不会好听。 “当时儿臣几乎气炸了,恨不得让人当场砍杀了她,也撂下狠话。”晋安郡王说道,“后来想了想,这到底是迁怒了,所以心里一直有些歉意。” “歉意吗?”皇帝笑问道。 “…是啊,儿臣觉得她这人挺实在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儿臣当时威胁她。她也没什么,现如今道歉,她依旧没什么….就觉得,嗯。这个人很…很…”晋安郡王一面说一面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皇帝看着他笑意更浓。 “很赤诚?”他接过话替他说道。 晋安郡王忙一拍手。 “对,对,就是陛下这个意思。”他说道。 皇帝再次笑了。 “你个鬼东西,怎么成了朕的意思了。”他笑道,一面又笑眯眯看着晋安郡王,“你觉得这个人不错?” 晋安郡王点点头。 “挺不错的,很简单,很容易相处。”他说道,“就好像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有时候挺可笑。有时候也挺可恨的。” “女孩子。”皇帝笑着补充一句。 “女孩子吗?儿臣倒没注意,女孩子都这样吗?儿臣见过的姐妹们可没这样的。”晋安郡王笑问道,“儿臣倒觉得她和六哥儿差不多。” 皇帝笑了点点头。 “是啊,差不多。”他带着几分感叹说道,“一个以前痴傻。一个现在痴傻…” 最后这句话他自言自语说出,几不可闻,说罢又用筷子捡了一块点心吃了。 “陛下少吃些。”晋安郡王说道,“甜腻腻的看积食。” 皇帝笑着放下筷子。 “儿臣真告退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冲皇帝挤挤眼,叩头施礼。 时近傍晚,殿内光线昏暗。皇帝看着晋安郡王慢慢的退出殿内,视线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收回来,愣了一刻才垂下头,看到摆在面前的食盒,便伸手又拿起筷子。 “陛下。”一个内侍忙站过来,“殿下不是说了。您可不能再吃了。” “你们倒听他的话。”皇帝说道。 这话说的有些吓人,但这内侍并没有害怕。 “奴婢们可不是听郡王的,奴婢听陛下的。”他笑嘻嘻说道,没有迟疑的端走了食盒,“陛下。您可别怪郡王没有多陪你坐坐,庆王是个借口,他如今是宗室了,随意进宫是要被御史弹劾的,跟在宫里不一样了。” “这才当了几天宗室,就要被弹劾了?”皇帝笑道,不以为然。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抬抬手,门边的内侍忙拉开门,贵妃笑吟吟的走进来。 “哎,郡王走了啊?”她有些惊讶说道。 皇帝点点头。 “怎么这快走了?臣妾还想一起去太后和皇后那里呢。”贵妃笑吟吟说道,“如今不比以前了,好容易来一趟,怎么不多等些时候。” 她的话没说完,皇帝就站起来了。 “怎么就不如以前了?玮郎他进宫来又怎么不容易了?”他慢慢说道。 贵妃没想到皇帝竟然要翻脸,一时有些怔怔。 “不,不是,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感叹….”她忙说道。 “感叹他是宗室了,再像以前那样进宫就要被人弹劾了是不是?”皇帝打断她冷冷说道,“朕倒要等着看是谁有这个胆子!” 说罢拂袖而去。 贵妃娘娘又羞又气,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终掩面而去。 “我进宫三十年了,陛下都没有跟我红过脸。”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陛下这样说我…” “…最冤枉的是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我还是死了算了…” 贵妃宫中,门外的宫女内侍都垂头,不敢向内多看一眼,只听得内里不断的哭声。 “这本就是娘娘的错。”高凌波说道。 “怎么是我的错。” 贵妃从榻上坐起来喊道。 “我说什么了?我是好心去看看他,谢谢他,谁知道他在那里先下了绊子!” “娘娘。”高凌波皱眉说道,“不是别人太下作,而是我们不够聪明。” “你这话什么意思?”贵妃气的喝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怀好心,在宫里甜言蜜语的在皇帝面前给平王下绊子,如今出了宫,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了!” 高凌波摇摇头。 “娘娘,您要看大。不要抓小。”他说道,“如今庆王也好,晋安郡王也好,包括那个程娘子。都是小小不言的事。” “怎么会?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贵妃急道,“庆王要是被治好呢?” “治好了,又如何?”高凌波说道,“一来平王年长,二来治好了庆王也是痴傻过的,这几年平王就是被当做储君教养,娘娘难道觉得谁会放着一个年长的已经开始参与朝政的细心教养的平王不选,而是选一个痴傻三年的庆王?三年啊,娘娘!” 但。要是万一那个被当做储君培养的皇子品行不德呢? 贵妃放在膝头上的手攥起来。 高凌波看着她的手,垂下视线。 “娘娘,想得太多了。”他说道,“臣以前就说过,一个曾经痴傻小儿说的话。也有人会信吗?” 那倒也是,贵妃松口气。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让平王稳稳的,不求他学问多好,只要他品行端正就足够了。”高凌波说道,“至于郡王,他越好,就越不好。一个宗室,如此耀眼,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啊。” 贵妃这才长长的出口气,但想起这件事又抬手拭泪。 “那如今我怎么办?陛下疑心我,又甩了我的脸,我没法见人了。”她哭道。 “娘娘什么都不用做。该如何还如何。”高凌波说道,“记住,你如果不在意,别人也就不在意,你如果越在意。别人就越在意。” 他说罢忙起身。 “娘娘日后不可再鲁莽这么晚让人叫臣来。” 贵妃本来要感谢两句闻言又哼声坐回去。 “你又做不得相公,不用学陈绍夜不入宫。”她说道。 高凌波闻言一笑。 “但娘娘到底不是皇后,臣不得不谨慎。”他说道。 将来平王登基,皇后为太后,名正言顺,可训斥天子也可以处罚后宫,贵妃就算是天子的生母,真遇到事,朝臣也不会站在她这一遍。 所以她离不开一个能帮她稳固地位,不至于被人轻易算计去的朝臣。 就算那时候高凌波不在朝中,他积蓄培养下来的势力也能做到这一点。 贵妃心里自然清楚,她哼了声摆摆手。 高凌波疾步出去了。 日落日升,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十三,十三。” 屋内传来唤声,站在廊下看笼中鸟的秦十三郎忙应声,看过来。 见屋中父母兄弟姐妹们已经就坐。 “来了来了。”他忙走进来,撩衣在自己的几案前跪坐下,看着其上比往日要丰盛些的饭菜。 “多谢父亲母亲。”他施礼说道。 屋中的气氛欢悦起来。 “恭祝我们秦弧又长一岁。”秦侍讲笑道。 兄弟姐妹们也纷纷端起酒碗,秦十三郎笑着还礼,大家同饮。 因为年纪小,做不得寿,比日常饭食稍丰盛一些就足矣,很快就吃完了散开了。 秦十三郎又接收了兄弟姐妹们送来的礼物,搬回自己的屋子里,里面已经堆了一堆了。 小厮站在一旁念叨这是谁送的这是谁送的。 “周六儿送的什么?”秦十三郎直接问道,“不会还没到吧?” “到了,今日一大早才到。”小厮笑道,一面从其中搬出一个大大的礼盒。 秦十三郎露出笑,今日送到可见是掐着点算好的。 他伸手打开盒子,见其中不过是一把粗糙的短刀。 “也不知道又是从哪个倒霉鬼手里夺来的。”他笑道,一面饶有兴趣的把玩。 “可不如公子你当初送他的那把。”一个小厮说道。 “你懂什么,公子稀罕好赖吗?最主要是心意。”另一个小厮摇头晃脑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将刀子扔给小厮。 “挂书房里。”他说道。 小厮应声去了。 秦十三郎又转过身走了几步,看着一旁的礼盒。 “那程娘子的呢?”他问道。 “也送来了。”一个小厮说道,忙去礼盒这边找。 秦十三郎松口气。 “怎么不单独放着。”他说道,看着两个小厮在其中翻找。 “找到了!” 一个小厮拿出一个物高兴的喊道,看着其上的字帖。 看到小厮手里拿出的东西,秦十三郎知道为什么会没一下子就拿出来。 送来的贺礼只有三部分,一类是笔墨纸砚,一类是玉佩吊坠香囊,再一类就是如同周六郎那样稀奇古怪的。 而小厮此时手里拿着的是从那一堆笔墨纸砚中翻出来的,中规中矩淹没其中。 秦十三郎伸手接过,这是一方砚台,京中名品,价值不菲,丝毫不逊以其他人送的那些砚台。 秦十三郎笑了,握着的礼盒的手渐渐的用力攥紧。 “这一定是半芹大掌柜亲自买的。”他说道,“半芹大掌柜挑礼物很讲究。” *************************************** 中旬了,有票的投个票哈,不嫌多,因为我肯定写不到年底就靠这几个月多挣票好攒着冲年底总榜(*^__^*) 嘻嘻……   ☆、第十七章 路行 十一月的京城,天气已经阴寒。 一大早阴云遍布,风吹得街上的行人走路都缩头收肩匆匆。 临近城门的一处宅院前一辆马车停下来,打断了正站在角门前说话的两个女子。 “半芹。”婢女看到了含笑招手。 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穿着锦绣的丫头抬手戴上兜帽,亦是展开笑颜。 看到她过来,站在婢女一旁的小丫头顿时转身就走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婢女有些惊讶说道,看那小丫头的背影,一面继续说道,“有事去店里找我,别来家里了。” 那小丫头低着头不知道听到没听到,脚步匆匆的转过弯不见了。 “新买的丫头吗?我吓到她了吗?怎么跑了?”丫头走过来笑道,看着那不见影子的小丫头。 “是啊,你这张家厨子名头太大了,很吓人的。”婢女笑道,一面挽住她的手,“不是新买的丫头,是来找四郎君的,还是你们江州人。” “是我们江州人?”丫头很惊讶,“谁啊?” “说起来名头也很大。”婢女笑道,“京中花魁朱小娘子的侍女。” 丫头面色顿时沉下来。 “姐姐,可不敢胡闹的,四郎君怎么能与妓人交游?”她说道。 “做了张家的丫头也道学了。”婢女笑道。 “姐姐,这要是传出去对四郎君可不好。”丫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我知道,四郎君与朱小娘子没有交游,这个小丫头来的也不多,是个被拐卖的江州小丫头,两年前巧与四郎君相识,日常并无来往的,今次得知四郎君进京了。便来见一次罢了。”婢女说道。 丫头神情稍微放松,又看了眼那小丫头离开的方向。 “我怎么觉得她见了我害怕跑了?”她说道。 “所以说是被你吓的嘛。”婢女说道,一面拉她进门,丢开这个话题。“你今日怎么得闲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京里突然冒出一群半芹,我这个张半芹都没用了。”丫头哼声说道,“闲的连赏钱都得不到了,只能来你这里混饭吃。” 婢女咯咯笑的前扶后仰,拉着她进去了。 门内笑声犹未绝。 巷子那边的墙边,春灵此时才小心的探头看过来,脸上惊魂未定,伸手拍了拍心口,咬住下唇。 这个半芹可是见过自己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了,不知道会不会还认出自己来。 春灵心跳咚咚。伸手扶着脸。 十二岁的她如今形容已经长开,但是大致轮廓不会变,不得不小心。 要是认出自己来,那女人奸猾心狠,杀人不眨眼。当初就不给她和妹妹活路,如今更不会放过自己。 她不怕死,怕的是死了白死。 春灵又回头看了眼这边的宅院和马车,抬起头有冰凉水意。 下雪了。 她低下头揣手疾步走开了。 “下雪了!” 程七娘掀开车帘子喊道。 “快拉上,冷死了。” 程二夫人立刻喊道,将程七娘一把拽回来,手里抱着手炉。脚下踩着脚炉,依旧冷的面色发青。 “真是活受罪!”她喊道,又掀起帘子,“还有多远到驿站啊?” “夫人,还有五六里地。”一个随从说道。 还有五六里? 程二夫人顿时更为焦躁,看着拉车的瘦马。 “我说换个好点马。偏不听!这大冬天的,大人都受不了,孩子们怎么办?”她放下车帘对着车内的程二老爷喊道。 程二老爷裹着厚厚的斗篷,抱着儿子,两个人都只露出一个头。正嬉笑玩闹。 “那怪谁?”他听了说道,“还不是怪你没多拿些钱,这一路上的花费哪里够,根本就买不起好马。” “我不多拿钱?是你大嫂不给,难道我要撸袖子抢吗?”程二夫人气道,说到这里更生气,“还有你那女儿,明知道咱们要进京了,还不让人多送些钱,那曹散财平时拿着咱们家的钱当水泼,这么大的事他连个面都没露…” “回头再收拾他。”程二老爷说道,“不过是周家仗着笼住那傻儿给他撑腰罢了,等咱们到京城住下,还有他周家什么事。” 程二夫人点点头,越发的期待快些到京城。 “这次到驿站,换个好驿马,又不用花钱。”她说道。 “瞎说,那驿马是能让咱们用的?”程二老爷摇头说道,不再理会二夫人,继续逗着怀里的儿子,“熙哥儿乖乖,骑大马,进京去,买糖吃,住大宅….” 孩童被逗得咯咯笑,程七娘也挤过去摇着程二老爷的胳膊。 “…七娘也要住大宅子…还要买新衣和打新首饰…”她说道。 “好,好,买,买,买。”程二老爷被子女环绕高兴的笑道,“都给你们买,天上的星星爹都舍得给你们买。” 程二夫人看着父子同乐也跟着抿嘴笑,一面往他脚下又塞个脚炉。 天要黑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驿站,这本是一间不大的驿站,但却不同于其他驿站那般老旧,而是明显新修建的。 “当初一把火烧了,是朝廷又拨下钱重修的。”门口的驿卒说道,接过程二老爷等人递上的驿卷又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大人,只有一间客房了。” 一间客房? 程二夫人回头,看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并两个妾室,再加上七八个仆妇丫头十几个随从,乌泱泱的将驿站的院子挤满了,她只觉得头大。 “没客房怎么行?”她喊道,“这都要下雪了,难不成让我们都挤一个屋子里吗?” “最少要再挤出三间来。”程二老爷也拉着脸说道,一面将自己手里的告身抖了抖,示意这不长眼的驿卒看清楚他是什么身份。 “…大理寺的官?大理寺的官怎么了?难不成把这里的人都赶出去吗?” 得到回禀的驿丞没好气的说道,伸手指着外边的风雪。 “忘了上一次的驿站是怎么被烧的吗?难不成再闹起来烧一回吗?” 驿卒忙点头。 “就是,那人也就是仗着官威。”他又补充说道。 也就是说连钱都不肯多拿一些。 驿丞顿时更瞧不起了。 “怎么没房..” “..你这不是驿站吗?” “…我们有驿卷告身为什么不能住?” 驿站里吵吵闹闹,抱在奶妈怀里的孩童哭。依偎在妾室身边的小娘子们也都瑟瑟抖,引得里外的人都看过来。 挤满人的大厅里一桌人哼了声。 “如今官员越来越不讲规矩了,他有告身,妻儿难道也都有吗?”一个年轻男子说道。带着几分不悦。 对面的年长的男人没说话,冲他摆摆手,年轻男子便不说话了。 “….我家老爷可是姓程…要去大理寺的…” 外边陡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这种官员要去大理寺…”年轻男子又笑了说道,话音才落,听的身后桌椅响动,有人站起来。 他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这是几个军士,护着一个面白微胖的中年男人。 “如此喧哗,成何体统。”那男人摇头说道,一面疾步向外而去。他身边的护卫们立刻跟上。 “天使要出面了。”年长的男人这才低声说道。 厅中的很多人也都看着那男人,露出几分激动。 这个男人来没有多久,因为进门时高声宣告,大家都知道这是京中奉了皇命的天使,虽然宣告了行事很是低调。只要了一间上房,护卫们也不过是个通铺,此时在厅中吃些简单的酒菜。 没想到此时他们会站出来,看来就能见到戏台上唱的青天巡查惩治恶官了。 厅中很多人忍不住都站起来跟着出来好看一场大戏。 “…大人,那你说怎么办吧?”这边驿卒并不知道有人出来了,还看着程二老爷一行人懒洋洋的说道,“难不成要把这里的百姓们都赶出去?” “休得胡言!” 身后传来呵斥声。驿卒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人,顿时弯下腰。 “大人,大人,不是小的要如此,是这位大人非要…”他立刻委屈的说道。 程二老爷气的跳脚。 都说小吏难缠。他为官这么多年没少受下属胥吏的欺负,没想到路上一个驿卒都能如此诬陷栽赃自己。 “你…”他伸手指着那小吏要骂,有人先开口了。 “竟然敢鼓动民众要挟朝廷命官!罪该万死!”男人喝道,不仅开口,还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那驿卒被打的差点跌坐。还没说话就见那男人冲程二老爷过去了,恭敬的见礼。 “原来是程大人。”他说道,“失敬失敬。”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顿时哄声散了,早就知道了,那种事只是戏台上才会发生的。 不过,天使对这个男人还如此的恭敬,这人得来头多大啊? 人群尚在纷纷猜测,这边天使已经跟急忙赶来的驿丞狠狠的训话了。 “是,是,大人放心,这就立刻安排。”驿丞连连点头说道,又忙亲自引着程二夫人等人向后而去。 程二老爷找回了面子,神情好多了。 “不知大人是..”他还礼说道。 “某苏景文,中书门下公事。”男人说道,面色含笑。 “原来是苏公事。”程二老爷忙施礼,带着几分惊喜。 果然当京城部衙的官就是好,随便打招呼说话的都是中书省的官们。 “苏公事是外出公干回京吗?”他问道。 “苏某奉命去茂平察看灾情。”苏公事笑道,一面伸手拉住程二老爷的胳膊,“程大人,咱们进去说。” 看到他转身,身旁的护卫们立刻掉头向厅内,这一次毫不客气的拉下脸。 “让开让开。”他们呼喝道,“大人们谈公事,闲人回避。” 这理由无可挑剔,一阵鸡飞狗跳。赶出去十几人,让出五张桌子,程二老爷坐在苏公事的桌子上,而程家的其他人则坐在余下的桌子上。 屋中的人敢怒不敢言。年轻男子要起身也被年长者按住。 “父亲..”年轻男子皱眉说道。 “不合情,合理。”年长者低声说道。 二人扭头看去,见那边程二老爷已经与苏公事把酒言欢,说话声偶尔传来。 “……恕程某眼拙,不认得苏公事…” “….程大人不认得也不奇怪,但要是苏某不认得大人那可就是奇怪了。” “…此话怎讲?” “…程大人有大功啊。” “…苏大人说笑了,程某蹉跎在外,尽职尽本分,不敢说有功。” “….程大人的女公子为义兄鸣冤不平上达天听….” “….惭愧惭愧…都是小女顽劣…程某这次就要去天子面前认罪…” 话听到这里,年长者和年轻人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恍然。 “….哎程娘子又献上伸臂弓,可是神兵利器,与国有大功,那作为其父的程大人你生养了她,岂不是与国有大功?” 一阵大笑传来。引得厅中人纷纷侧目。 程二老爷笑声未停举起酒杯,满面红光一饮而尽。 “来,来,程大人,小的给你满上。”旁边一个护卫含笑说道,亲自执壶斟酒。 “不敢,不敢。”程二老爷口中说道。但并没有拒绝,看着这个身穿甲衣的护卫,忍不住一脸得意。 看到没,这可是神卫军啊这可是天子门下亲卫,亲自给他斟酒了。 可见这外放官和在朝官是多么大的跨越,一跃天地之别啊。 从此以后。他程栋就海阔任鱼跃了。 吃喝过后,因为行路辛苦,微醉的程二老爷带着家眷告辞先回房歇息了,看他走开这苏公事也带着人歇息去了,在外边冻了半日的人们这才得以涌进来。聚在大厅里纷纷议论这程大人是何来历,让天使都敬三分。 “…那是自然喽,你没听到天使说他姓程吗?又有个与国有大功的女公子。”有人一脸了然的说道。 这话引得大家纷纷询问。 “要说起这与国有大功的女公子啊,那可是神了。” “…是道祖李真人的亲传弟子…” “….那岂不是神仙!” “…所以啊天使才这么敬畏嘛….” 听着厅中的说话议论越来越荒唐,年轻人先听不下去了。 “父亲我们回房吧。”他低声说道。 年长者点点头,二人起身,对同桌的独坐的一个衣着简朴清瘦中年男人拱手。 “官人,我们先歇息了。”年轻人说道。 “秀才请。”中年男人还礼说道。 “官人,你要是没地方住,不如和我们挤一挤吧。”年轻人说道。 中年男人摇摇头,伸手夹起面前的一叠小菜慢慢的吃,一面伸手指着屋中角落里席地坐卧的民众。 “他们在这里睡得,我也睡的。”他说道。 “那我们先走了。”年长者说道,走出几步才对年轻人低声说道,“元朝,你去把这位大人的酒钱结了。” 原来这父子两个正是韩元朝父子,此番韩父升职进京觐见,韩元朝进京备考,正好父子同行作伴。 韩元朝迟疑一下摇摇头。 “我想这位大人不会受。”他低声说道,又回头看在那里独坐的男人。 虽然今晚只是拼桌坐到一起,但他们三人都是不喜言谈,一晚上除了简单的几句场面话外并没有说过什么。 只知道这男人必定是个官员,赶路进京,至于从哪里来又去做什么却不知道,韩元朝父子也秉承礼节不问不猜测。 不过想来身份不高,要不然在这捧高踩低的驿站里不会连个房间都混不上。 再看这官人的神态,又必然是个刻板自重的,无缘无故肯定不会受人好处。 韩父点点头,又看了眼认真听厅中人说的热闹的中年男人走开了。 一夜无话。 所幸第二日雪停了,积雪不厚,还能行路,一大早驿站里就热闹纷纷。 看着车上新换上了马匹,程二老爷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这,这,苏大人,这怎么好用驿马,我只是携家眷进京,又非是国事要务。”他连连说道。 苏公事含笑挽住他的胳膊。 “程大人难道不是进京述职?难道不是要务?”他笑道,“是皇命亲诏,难道不是国事?” 程二老爷看着他哈哈笑了,一面拍着他的胳膊。 “那就多谢大人好意了。”他说道。 看着程家一众人热热闹闹的离开,苏公事站定了身子。 “呸。”一个护卫啐了口,低声说道,“不知分寸的东西,大人给他脸面,他倒真蹬鼻子上脸了,大人的胳膊岂是他能拍的?” 苏公事脸上笑意淡淡。 “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是高大人让咱们多多照顾。”他含笑说道,“没想到恰好你我遇到,自然不能辜负高大人的嘱托。” “高大人也是,竟然还会如此关照这个人。”护卫皱眉不解说道,“真是太抬举他了。” “抬举,抬举,不抬不举,怎么跌下来呢?”苏公事笑道,“你们没看到昨晚厅中已经好几桌人的面色不好看了吗?” 护卫哦了声,恍然大悟,又笑了。 “怪不得大人要当着他们的面驱赶民众呢。”他说道,“我还替大人担心呢,那几桌人看起来就不是好相处的且还是有官身的。” “本官受几句嘲弄责骂又怕什么。”苏公事笑道,“可是本官受的,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受得。” 他说罢转身。 “好了,我们也快起程吧,既然驿马给了这程大人,咱们就不要用了,总不能耽搁了国事要务。” 护卫应声是。 因为昨日的事,程二老爷一行人离开时驿站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惊讶又好奇还有敬畏,纷纷要看那生出神仙弟子的人是什么样,挤得驿站门外乱哄哄。 韩元朝父子只能等这边人散去才得以出来,才要牵马而行,见昨晚同桌而坐的男人也出来了,三匹瘦马,两个小厮,搭着一个行囊,简陋而孤单。 他站在驿站门外,看着渐渐远去的程二老爷一行人,面色阴沉。 “好一个与国有功的程大人。”他慢慢说道,“敢雪夜驱逐民众,敢让天子卫为其斟酒,敢驱驿马为家眷拉车,好一个与国有功的程大人,好一个与国有功的程娘子。” ******************************* 两更合一更   ☆、第十八章 有知 敢雪夜驱逐民众,敢让天子卫为其斟酒,敢驱驿马为家眷拉车。 这三句话扔出来,就连毫不相干的韩元朝父子都觉得身子发寒。 什么样的人敢这样做? 什么样的人又能这样做? 而这样做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有前朝贵为宰相因为醉酒说笑让天子卫解刀斟酒,就算深受皇帝信任,也最终挡不住御史言官的弹劾而不得不辞相位外放而去。 也有今朝因为夸赞雪景而被反对者利用驱逐民众最终丢官的。 更有武将强用驿马拉了自己家的一车粮食而被杀头的。 这三件事做一件就有可能惹来麻烦,更别提三件都齐全了。 当然,不是说这样做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从古到今这样做的多得是,百姓们见怪不怪,官员们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犯不着损人不利已。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而凡事也就怕例外。 韩元朝父子对视一眼,这位官员不知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是爱管闲事的? “哎呀冯大人,冯大人…” 驿丞从内追出来喊道,手里举着一个厚厚的斗篷。 “…风大,您穿上这个。” “非我之物,冯林不敢受。”中年男人说道,催马得得而去。 “谢天谢地,这鬼判官终于走了。” “大人,这次没有烧掉咱们的驿站。” “闭上你的嘴,难道你还等着再烧一回吗?” 驿丞和驿卒们说笑着进去了。 冯林! 韩元朝父子神情惊讶再次对视一眼。 “原来是冯林啊。”韩元朝说道,目光看向大路上远去的身影。 两年前三司判官冯林奉命查太仓路,先是在驿站被人纵火欲加害,大难不死的冯林抬着棺材进驻太仓路,转运司钱粮案查了足足一年半,牵涉的官员胥吏不下百名,入狱的破家的自尽的,一时间整个太仓路哀嚎连连血泪无数。所以人将他的官职借用,送外号鬼判官。 “原来他也调职进京了。”韩父说道,又摇头笑了,“那这程大人这次可是不走运啊。” 行径被亲眼所见。这冯林又在厅中听民众乱谈一夜,显然是被激怒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方才那般话。 “看来冯大人进京有事做了。”韩元朝说道,一面也翻身上马,“与国有功…” 他也慢慢念了遍,面色肃然。 “明明有神兵利器,却在得平冤屈之后献出,这怎么能是与国有功?”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注1】 换了肥硕驿马疾驰的程二老爷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而在远在京城的人自然更不知道。街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未等雪停就被踏化了。 玉带桥边的程家门前早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一如既往的满是人,有人穿着华贵坐着毡垫凭几摆案,也有人衣衫褴褛蹲着拿着树枝,或者是前些日子的旧面孔。也有面带好奇的新面孔。 秦十三郎站在外边,一面看一面抬手虚空描画。 “天冷了,墨都化不开,不如搭一个棚子,或者找一个厅堂。” 习字散去,秦十三郎进门看着接过半芹递来的手炉暖手的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摇头。 “我没有想教字。”她说道。 那样就是为了写而写了。 “我是怕你冷。”秦十三郎忙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穿的厚,又刚射箭结束。”她说道。一面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不冷。” 修长的手一眼看上去很白皙,但近了看其上的勒痕以及薄茧很明显。 秦十三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子的手,不管是母亲姐妹的,还是近身侍女们的,都是柔白光洁细腻如玉。染了指甲,带着戒指手镯。 这样的素净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手原来也那么好看。 “对了,你看,周六郎给我送来的刀。”他想到什么收回神说道,一面将随身带着的刀解下来。 程娇娘伸手接过认真的看。 “我不喜欢砚台。”秦十三郎忽的说道。 半芹抬头看他。神情有些惊讶。 程娇娘没有抬头继续看手中的刀。 “那你喜欢什么?”她问道。 “你做的点心茶什么都好,反正我不喜欢砚台。”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刀。 “好,下次我送点心和茶。”她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室内一阵沉默。 程娇娘伸手将面前的一碟点心推过来,看他一眼。 秦十三郎端坐一刻,伸手拿起吃起来,一碟子不多,很快他就吃光了,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不是你做的。”他又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我送你的。”她说道。 “我又不想要那个。”秦十三郎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程娇娘含笑说道。 一旁的半芹都听呆了,不由看着秦十三郎怔怔。 他是在…生气?还是…撒娇? 撒娇这个词冒出来,半芹自己打个寒战,胡思乱想什么,她忙给秦十三郎斟上茶。 “我邀请你去我家赴宴,你去吗?”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不去。”她含笑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去。”他笑道,“无缘无故的你才不会去,等我考中了,再请你就能去了吧?” 程娇娘看着他。 “那,要送点心和茶吗?”她问道。 秦十三郎噗嗤一声笑了,旋即哈哈大笑。 “要。”他大笑说道。 回到家中提笔给周六郎写信的时候,秦十三郎想到这一段对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一面继续在纸上写字。 “……生了几天的闷气,又被她这无辜的样子和话逗笑了,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当然没办法,我还被她气死过。” “….不过好歹是说出来了,她也,哄我了。哄我这个词用得是有些怪…” 他又停下,捏着笔杆,回想一遍,没错,真的好像是在哄。 “…就像那次你我急着要和她说亲,她给我们两盒点心一样,我知道,你要笑了是不是?你笑什么笑……” “十三,你笑什么呢?” 女声从一旁传来,秦十三郎笔一顿。抬起头,看着母亲在廊下揣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他。 “母亲,我给周六郎写信呢。”秦十三郎说道。 秦夫人嘻嘻笑了。 “给周六郎那傻小子写信都能笑成这样?”她笑道,“那周六郎的脸上得开多大的花儿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母亲,你别来逗我。我忙得很,写完信还要读书呢。”他故作认真说道。 “我不是逗你。”秦夫人笑道,“我是听说你这几日跟寝食不安长吁短叹悲春伤秋时呆时笑,不放心才来看看的,还以为你也跟宫里的崔琴师一般犯病了呢。” 秦十三郎一面听一面摇头,待听到最后一句有些好奇。 “崔琴师?父亲不是说请他来弹琴吗?怎么病了?”他问道,“什么病?” “相思病。”秦夫人说道。 相思病?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挑眉。 “母亲,有你这样污蔑儿子的吗?” 院子里响起秦夫人的笑声。 但此时宫里听到这个词的太后可笑不出来。 “相思病?这还了得!伤风败俗,快打出宫去!” 太后竖眉喝道。 “不是的不是的。”内侍忙说道,“娘娘,崔琴师相思的不是人,是琴声。” 太后松口气。但依旧竖眉。 “胡闹。”她喝道,“这种话是乱说的吗?” 内侍们忙低头认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问道。 “说起来跟晋安郡王有关呢。”内侍笑道。 太后哦了声,才要说话,有人先开口了。 “晋安怎么了?” 皇帝慢步从门外走进来,厅内的妃嫔们纷纷施礼。 皇帝解下斗篷。在一旁坐下来,神情似笑非笑。 “晋安怎么了?”他再次问道,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太后下首的贵妃。 贵妃低下头只当没看到,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手炉。 崔琴师被带来时,面色发白,双眼无神,虽然琴师们不太讲究相貌,但到底是宫里的伶人们,长得都不会太差,陡然看到崔琴师这般模样,殿内的皇帝太后妃嫔们都被吓了一跳。 “奴婢见过陛下娘娘。” 崔琴师跪下叩头,声音颤抖,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施礼完毕之后似乎也起不来了。 “你自己是琴师,怎么还会被琴声所迷?”太后皱眉问道。 皇帝笑了。 “是琴师,所以才会被迷。”他说道,“因为精通,所以才会入神,别的人听听觉得好也就仅仅是觉得好,但琴师则还会想知道为什么好怎么好,这样一想就容易迷了。” 崔琴师叩头。 太后等人则笑了。 “那娘子真弹的那么好?”她问道,停顿一下又问,“是特意弹给玮郎听的?” “是啊娘娘,说是给殿下琴音净宅。”内侍笑道,“殿下听完了都没让伶人们再上场,说怕扰了这好琴音。” 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都愣了下。 净宅… “还说不是道祖弟子。”太后嘀咕,“连净宅都会,是不是还要看风水……” 皇帝轻咳一声。 “你们听着也很好?”他问那内侍,揭过这个话题。 “奴婢不懂这个,听着挺热闹的。”内侍笑嘻嘻说道。 “热闹?”太后问道,“又不是琵琶,怎么弹的热闹?” “不是弹得热闹。”内侍笑道,“是当时很热闹,奴婢们说话的,这边伶人说笑的,还有庆王也闹…”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人听。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连人都吸引不住,这叫什么好? 这么多人都没迷,就崔琴师一个人因为好听而迷了? 是看到那个程娘子了吧? 那个程娘子的确是个美人…. 好几个妃嫔对视一眼都抬袖子抿嘴笑。太后脸色就不好看了。 崔琴师这一把年纪的都迷了,那她那少年人尚未接触女色的晋安郡王呢? 皇帝显然也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娘子的琴音如同她的酒一般让闻者听者纷纷叫好痴醉聆听呢。 “崔琴师,你不是真病了吧?”太后说道,“病了就好好的让太医看看,是什么就是什么,别闹的宫里流言蜚语的。” 崔琴师叩头。 “娘娘,奴婢不敢乱言。”他颤声说道,“程娘子的琴精妙。” “怎么精妙?白香山写诗得市井老妪赞为精妙,程娘子这琴音只引你这琴师入迷。怎好称为精妙?”太后说道。 崔琴师抬起头,原本无神双目闪闪发亮。 “娘娘,程娘子的琴音让奴婢不察指法”他说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人听琴听音,琴师则会忍不住想指法技艺。而琴师闻琴不想指法,这说明琴音技艺高超入心,让琴师都不能分神沉迷。 太后微微释然,但依旧皱眉。 为什么别人不入心,只入你崔琴师的心?或者还有她的玮郎…… 崔琴师的声音接着响起。 “还有,程娘子弹得是秋风调。”他说道。 秋风调也没什么稀罕的,太后心道。 “陛下。娘娘,程娘子的秋风调让庆王寒战畏冷。” 能让庆王殿下寒战畏冷…. 能让庆王寒战畏冷! 太后一怔,旋即失态的站起来。 崔琴师这一句话太后站了起来,妃嫔们都吓了一跳,再看这边皇帝也坐直了身子,神色惊讶。 “怎么了?”有妃嫔不解。低声询问,“这怎么了?” “庆王可是个傻子,不知饥饱寒暑冷热的傻子。” 妃嫔转头看去,见贵妃神情变幻。 “…能让一个傻子听到觉得冷的琴音该是多么的神技。”她慢慢说道,“能让一个傻子都听到心里还有了感知的琴音啊。” 让傻子。有感知! 有心,才有感知。 那再听几遍傻子是不是就能有心了? 她就知道! 贵妃的手炉越攥越紧,耳边响起太后的喊声。 “快传玮郎进宫!快传那程娘子进宫!” 因为事情听起来有些荒唐,皇帝虽然也很惊异,但还是存着理智,只让人先传晋安郡王进来。 匆匆进宫的晋安郡王听了太后的询问,笑了。 “娘娘,那不是在给庆王治病。”他笑道,“那是在净宅。” “那庆王怎么会觉得冷?”太后追问道,“那秋风调肃杀阴冷,我们听了会感到冷,六哥儿如今也能感觉到了,是不是就要好了?” 她说着忍不住落泪。 晋安郡王跪上前一步。 “娘娘,不是的。”他说道。 “怎么不是啊,你这孩子,难道还要瞒着哀家?”太后拭泪说道。 “娘娘,六哥儿治不好的,她也不是在给他治病。”晋安郡王说道。 坐在人后的贵妃心里冷笑一声,接着装,看你到底要什么。 “那为什么六哥儿觉得冷?”太后再次问道。 “娘娘。”晋安郡王叹口气,“程娘子说,她这琴声不是给人听的。” ********************************** 注1:《论语宪问》 昨日加班到晚上十点,只能四千字一更了。   ☆、第十九章 在意 琴声净宅,驱邪除晦,镇宅养灵,不是给人听的,所以在场的内侍奴婢伶人们都各自说笑依旧,听到过耳不过心。 而庆王却听到了还感觉到冷,也就是说他异于常人,或者难听点说就是他不是人。 “那崔琴师呢?” 有小吏忙问道。 “难道也不是人?” 说话的小吏嗤了声。 “不懂了吧?”他说道,“那崔琴师自然也是异于常人,是异于常人非同一般超脱俗人技艺出神入化的琴师。” “就是那么多琴师呢,就他一个人迷了。” “说明只有他技艺超群。” 这边正说笑的热闹,那边几个官员走过,重重的跺脚。 “成何体统!” 小吏们回头看去,见是几个重臣,顿时忙鸟兽散。 “满城尽谈茂源山,满朝都说伸臂弓,市井传习碑体字。”一个官员笑道,“如今这些热闹还未散去,又众人皆论净宅琴了。” “不知道这程娘子还有什么技艺要拿出来惊人。”另一个官员笑道。 一个郡王宴请了一个人倒也不足为奇,京中宗师皇亲家天天酒宴不断,也没人觉得不妥,只要请的不是朝臣就好。 只不过这郡王请的是京中名气很大的程娘子,当然,这也没什么,毕竟庆王那样,这程娘子虽然再三说不治,但有个神医常来坐坐也算是镇宅吧。 只是没想到程娘子这次没诊病,也没有写字,而是弹琴。 弹一首琴,迷了一个琴师,惊了一个傻王爷。 尤其是晋安郡王那一句琴不是弹给人听的,更是让这件事飞也似的传开了。 虽然紧接着这一句话之后晋安郡王还解释了大家有心所以不在意这琴声,而庆王无心反而受了影响,这不仅不能说庆王听了琴会好,反而更验证了庆王的痴傻是治不好了。 不过相比于后边的解释。还是前边那一句话耸人听闻,说起来也有趣。 庆王能不能治好,与民众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大家更喜欢的是稀奇又古怪的故事。 衙门里官员间的说笑还算正常。酒楼茶肆里则夸张的多得多。 “不是让人听的,那就是让鬼神听的。” “…常人看不到鬼神,但那些生灵比如狗驴子什么的就能看到…” “…你这话说庆王是狗….” “要死了!你胡说什么!” “你们不懂别瞎说,庆王没有心不算是人,就跟那小儿一般,小儿的眼干净,也无杂念,所以能看到感觉到常人不能察的事物。” “..这就对了…但那崔琴师又是怎么回事?” “…崔琴师不是傻子,自然是神人了!” “不该是生灵畜生吗?” “生灵畜生可不会入迷,是神人才能听出这种神仙曲。” “就是。那么多琴师伶人,怎么就他一个听的入迷了?说明是天生慧根,被神仙点化了。” “对,对,听说崔琴师从迷中醒来。大有感悟,琴技飞涨。” “早就说崔琴师是当今第一琴师。” “现在还能说第一吗?” “程娘子不算,程娘子是神仙弟子,怎么能与凡人论资排辈。” 听到这里,张老太爷笑了。 “这么说来,这次她又点化了一个。”他说道。 一旁陪坐的老仆笑着点头。 “这崔琴师虽然技艺上乘,但并不算多有名。人都说他是仗着他师傅崔大君的名头荫荣,更有人笑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一把琴了。”他说道,“如今算是一迷入道成名了,真是得神仙相助了。” “打铁须得自身硬啊。”张老太爷感叹道,“如果他本身技艺不精,琴道不通。又怎么会听入迷?就算是要神仙点化,被人相扶一把,也要自己上的去才行。” 老仆点点头。 “就好比那得了马蹄铁的徐四根,闷头钻研改良新创,比如那得了神臂弓的范江林。亲力敢为。”他说道。 “还比如那左手厨子李大勺,废手不弃不卑。”张老太爷笑道。 “要这么说,还有那看散酒上弹劾的卢正,还有那些看碑文而得字道的…”老仆接着笑道。 说到这里又一拍手。 “还有咱们家的半芹厨娘,心灵手巧专其一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竟然这么多了,记不住了,回去要写在屏风上。”他笑道,一面撩衣起身,“看看能不能写满。” 老仆笑着伸手搀扶他。 “只是,此种小道,老爷很是不喜。”他低声说道。 “他喜不喜的又怎样?”张老太爷笑道,“人家一个小女子,又不走仕途科举,又不以此谋财,又不以此婚嫁,又不以此害人,随心自在,无欲无求,碍着谁。” “就是怕怀璧其罪。”老仆说道。 二人穿行在大厅里,耳边充斥着说笑,听到这里张老太爷站住脚。 “我只说她不以此害人。”他拔高声音,对有些耳背的老仆笑道,“又没有说她不会自卫还击。” 因为他的声音过大,四周的人都停下来看过来。 大厅里一阵安静。 张老太爷笑了笑,抬脚迈出茶肆,老仆紧跟其后。 身后一刻安静之后,又恢复了嘈杂。 而此时在玉带桥程家的宅院里依旧安静如常。 “原来你那日赴约是庆王府的约啊。” 秦十三郎说道,接过半芹捧上的茶。 程娇娘点点头。 “哦,那是不能推。”秦十三郎含笑说道。 “不是不能推,是因为已经应下了。”程娇娘说道,“既然应下了就不能推。” 秦十三郎笑了。 “不过,那句话真的是你说的吗?”他想到什么又忙问道。 “哪句?”程娇娘问道。 “就是晋安郡王说,你说这琴声不是让人听的。”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我说的。”她说道。 秦十三郎皱眉。 “这话说的不妥啊。”他说道。 “事实如此,有什么不能说的。”程娇娘含笑说道。 “你自然能和他说的。”秦十三郎说道,一面摇头,“但是他这样随意与人说就不妥了。这种事跟神医之说不同,太过于虚幻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如今名望很高。突然说出这种话,传越盛,盛越变…” 他说到这里眉头更皱。 “故弄玄虚可不是什么好词。”他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程娇娘笑道。 “既然如此,说者更要小心周全才是。”秦十三郎说道,“如此儿戏,可曾想过后果,可曾想过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吗?” “所以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须在意。”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 “你就这么…维护他吗?”他问道。 程娇娘也看着他。 “这怎么是维护呢?这只是不用在意的。”她说道。 “你不在意,我能在意吗?”秦十三郎问道,不待程娇娘说话,他又先开口。伸手指着自己,“你要说的是不是这是我的事,我在意不在意,你不在意?” 虽然半芹已经习惯了娘子和别人说话的各种想不明白的事,但听到这一串绕口的你在意我不在意在意不在意还是听得她晕头。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我没有应你的约,没有送你想要的礼物,你这么在意啊?”她笑问道。 看吧。果然又转了,听得好晕,半芹忙低下头斟茶。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你别扯开话题。”秦十三郎说道,“程娇娘,你能为自己想一想吗?” “我就是为自己想才这样的。”程娇娘说道。“秦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每一句话都要顾虑别人的话,那就不能说话了。所以我是说者,我只能做到我无心。” 秦十三郎看着她没说话叹口气,举起茶碗。 “我希望,你不要在意。”程娇娘又说道。 秦十三郎举着茶碗的手顿了下。 “我不是推脱你的邀请,也不是随意送你贺礼,只是有约在先,只是为了送,不是为了礼。”程娇娘说道,伸手将茶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秦十三郎看看她,又看看点心。 “真的?”他忽的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我不说假话。”她说道。 “我只是开玩笑,你这么在意啊?”秦十三郎笑了,说道,一面伸手捏起点心放入口中。 “我不在意。”程娇娘含笑说道。 秦十三郎摇头笑。 “不过说真的。”他不再继续这个话,想到什么整容说道,“你日后说话还是小心些,毕竟怀璧其罪。” 程娇娘施礼道谢。 一碗茶三块点心作伴吃完,秦十三郎起身告辞。 “年前这段我就不过来了,考期临近。”他在门前说道,“我要去先生那里闭门读书了,如果有事你尽管让人去找我。” 程娇娘点点头含笑施礼,站在门边看着他骑马而去。 “这时候要去先生家读书?” 秦夫人闻言很惊讶。 “你不是说不用去了吗?” “我这心里有些不踏实。”秦十三郎笑嘻嘻说道,“大话说出去了,万一考不中,母亲的脸面可要丢尽了,所以还是去先生家用功吧。” “哎呦,我们十三竟然也会紧张了。”秦夫人笑道。 “母亲,不是紧张,是要端正。”秦十三郎收起笑,整容说道,“学问之道,永无止尽,不可亵待。” “说的对。”秦侍讲从内里走出来点点头,“敬师重道,你是聪慧,但不可轻浮,既然要入世,便要持重。” 秦十三郎施礼应声是。 “那明日孩儿就收拾了去先生家中闭门读书,待腊月二十三归来。”他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 “十三。” 看着退出门转过身的秦十三郎秦夫人忽的低声说道。 “你如今已经自己不能克制自己了吗?” 秦十三郎的身形微微一顿,紧接着继续迈步,不急不缓慢悠悠的离开了,似乎并没有听到母亲的话。 秦夫人叹口气。 “连玩笑都不开了,可见这次是真不得了了。” *********************** 今日两更。   ☆、第二十章 认道 虽然晋安郡王已经说程娇娘的琴不是也不会给庆王治病,太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命人传程娇娘进宫。 “你想弹吗?” 入了宫门,晋安郡王回头低声问道。 既然召来肯定会要她弹琴的。 “不是想不想。”程娇娘说道,“无缘无故的,怎么弹?” 晋安郡王笑了。 “好,我知道了。”他说道,“那咱们就不弹。” 前边引路的内侍咳了一声,似乎是在警告他们不要私下交谈。 晋安郡王冲程娇娘挤挤眼。 不用怕,他用口型说道,一面转过身端正而行。 当内侍高声通传的时候,殿内的妃嫔们都忙转头去看,贵妃尤其是认真。 上一次在殿门前远远的看了眼,也没当回事没有看清,后来来到太后这里要见一见的时候人又被晋安郡王叫走了。 门拉开了,晋安郡王大步而进,面带笑意,随着他的走动可以看到其后缓步而行的女子。 虽然大家都还没看清她的形容,但单看那端正的半边肩头,垂坠随着走动都似乎纹丝不动的衣裙,挽的整齐没有任何朱钗步摇的发鬓,就足以与前面养在深宫里的皇亲宗室平分秋毫。 这气度风华可不是一个小小宦官家中的女儿能有的,更况且还是个圈养的痴傻十几年的女儿。 怪不得会被认为是神仙弟子呢。 “孩儿见过太后。”晋安郡王长身施礼。 他弯下身,众人顿时向后张望,却见那落后几步外的女子也抬袖子跪坐施礼。 “来。”太后含笑冲晋安郡王招手。 晋安郡王起身坐过去。 “民女见过太后。”程娇娘叩拜说道。 “免礼。”太后含笑说道,视线扫过两侧毫不掩饰好奇的妃嫔们,微微一笑,“程氏,你近前。” 程娇娘应声是起身整衣,迎着众人的视线缓步近前,没有怯怯也没有娇羞。 事无不可对人言。容不怯被人观,进有矩,退有止。 这就是我们程家的子孙。 两边的妃嫔们对视交换眼神,有惊讶的有羡慕也有漠然的。 “原来程娘子你还会弹琴。”太后含笑说道。 “只会一曲。”程娇娘施礼说道。 只会一曲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让崔琴师痴迷的秋风调吗?”一个妃嫔问道。 程娇娘应声是。 提到崔琴师太后想起来了。忙让人去叫来。 “差点就迷了道,如今好歹缓过来了。”太后笑道,一面又看着程娇娘,“你还会什么曲子?” 程娇娘摇摇头。 “就这一个。”她说道。 “怎么会就这一个?”一个妃嫔不解问道。 程娇娘尚未答话,早已经得到消息等候的崔琴师跟着内侍进来了,进门有些踉跄的先见过太后,紧接着就冲程娇娘大礼参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逗得妃嫔们都笑起来。 “这个也叫近乡情怯吧?”太后亦是笑道。 “这叫知之而畏。”晋安郡王笑道。 “还是郡王知人心思。”贵妃笑吟吟说道。 “多读点书就知道了,我还是读得少。”晋安郡王笑道。“要是有平王一半聪慧,就更好了。” 贵妃一笑不语。 “既然程娘子来了,那就听听这琴音是怎么样迷人的。”太后笑道。 “崔琴师,快把你的琴给程娘子用用。”一个妃嫔忙笑道。 “娘娘,要不要让公主们先回避啊?”怀里揽着小公主的妃嫔问道。 此言一出身旁有公主依偎的妃嫔都看向太后。有犹豫的也有忐忑更有神情带着几分期盼的。 有崔琴师这样听琴入迷被人传为有天分得神仙青睐的,也有庆王那样被称为不是人的生灵反应的。 虽然是皇家的公主们,琴好不好的无所谓,但有一句有天分得神仙青睐那可是很好的事。 所以妃嫔们都期盼自己的公主能像崔琴师,但又心里忐忑怕最终落个庆王那般喊叫冷热什么的结果的。 “回避什么,连个琴都听不了,还能干什么。”太后不悦说道。 妃嫔忙应声是不敢再说。 这边崔琴师恭敬的将琴捧给程娇娘。程娇娘没有接。 “程娘子?”崔琴师大着胆子抬头问道。 这一眼看的便如同其他人一般的念头。 这么小! 虽然这几日早已经听人说了这程娘子豆蔻年华,但真的见到了还是很惊骇。 这么小,怎么弹来这悲戚冷肃的秋风调? “程娘子?”太后看到了也问道。 这程娘子呆呆不动,是不是被吓到了?这里毕竟是皇宫。 “民女不会弹。”程娇娘说道,冲太后施礼。 不会弹? 是不会弹,还是不会。弹? “什么?”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 “民女不会弹琴。”程娇娘也再次重复说道。 这一下殿内的人都听懂了,顿时哗然。 “说瞎话的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睁眼说瞎话的还真是…”贵妃笑道。 “她不会说瞎话,说不会那就是不会。”晋安郡王笑道。 贵妃侧头看向他。微微一笑。 “殿下,可真是明白知道程娘子啊。”她说道,“我鲁钝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难不成那日在殿下府上弹琴的另有其人?” 他们对话才落,太后沉脸开口了。 “程娘子,你什么意思?”她问道,“哀家听不懂呢?” “回娘娘的话,适才娘娘问民还会什么,民女答只会这一曲。”程娇娘说道。 “对啊,怎么会只会一曲的?”适才那妃嫔想起自己的问的话,忙再次问道。 “师父只教了这一曲。”程娇娘说道。 怎么会只教了一曲? 真是稀奇古怪。 真是跟常人不一样,说她是傻子也真不为过。 太后吐口气,伸手抚了抚鬓角。 “那就弹这个吧。”她说道。 “回娘娘的话,这个也没法弹。”程娇娘施礼说道。 “又怎么了?”太后竖眉说道。 “这里不是新居。不用净宅,怎么弹。”程娇娘说道。 笑声从殿内倾泻而出。 “你们是没看到啊,太后那脸都绿了!” 贵妃拍抚几案笑的前仰后合,头上步摇乱颤。 身旁的宫女内侍纷纷陪笑。 “那她是真不会还是假不肯啊?”一个宫女问道。 “真假?”贵妃哈哈大笑。“本宫看她是装傻!” “仗着有个神仙弟子传说,仗着有与国,仗着…” 贵妃说到这里收了大笑,露出一丝冷笑。 “仗着晋安郡王….” “本宫看她可不只迷了崔琴师。” 而与此同时太后宫里,被暴怒的太后唤来的皇帝正听其带着怒气的指责。 “….她仗着迷了天下人,就来如此的作弄哀家吗?” “这里不是新居,所以不能弹?这什么鬼话!要推脱也编个诚心点的!” “娘娘。”晋安郡王开口,还没说话,太后就伸手指着他。 “你闭嘴!”她喝道。 晋安郡王笑嘻嘻跪上前一步。 “娘娘,她不是编的。她不是说了,她只学了这一首琴曲,而且这是净宅曲,不是供人赏乐的。”他说道。 太后呸声。 “就跟她什么不是供人把玩的字一样吗?”她竖眉说道,“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世上只有学琴没有听说学曲的!哀家从未听过!” “那娘娘这次不是听说了嘛。”晋安郡王笑道。 太后抬手在他肩头打了两下。 “你是不是特意跟进来替她说好话的?”她竖眉喝道。 “是啊。”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的点头。“毕竟是因为孩儿宴请她才有今日的事,孩儿自然要跟来。” 如此理直气壮,倒让太后瞪眼无语。 皇帝也被逗笑了。 “朕去问问她,定要给母后一个交代。”他说道。 皇帝迈进偏殿,看到那女子端坐其中,果然没有害怕娇弱哭泣,听到声音她俯身施礼。 “你的胆子真是大。”皇帝说道。“什么话都敢说。” “陛下,能说的话为什么不敢说?”程娇娘低头说道。 能说的话为什么不敢说? 皇帝看着这小娘子。 “…儿臣觉得她这人挺实在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儿臣当时威胁她,她也没什么,现如今道歉。她依旧没什么…. “……就好像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有时候挺可笑,有时候也挺可恨的。” 可不是挺可恨的!看把太后气的。 皇帝嘴角浮现一丝笑。 “怎么叫只学曲没学琴?”他问道。 程娇娘垂目。 “..父亲,我要学什么?” “什么都要学。” “父亲,我再聪明也学不来吧?” “学的来。你只学一道便可。” “什么叫一道?” 她俯身施礼。 “就是专其一,当时教我学琴,目的是一个,就是净宅之用,所以便只学秋风调。”她说道。 皇帝皱眉。 “这是什么道理?”他问道。 “只有这样才能学得好,还有,学的多。”程娇娘说道,“如果我学琴的话,必将永无止境,所以只能专其一,学好了这个曲子,此境到此为止,我就可以再专心去学别的。” 这样吗? 皇帝有些惊讶。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非必死之症不治吗?”他说道,“因为你师父教你的医术只有这一道?” 程娇娘点点头。 “畜马蹄一道?” “匠兵器一道?” “才书一道?” 皇帝逐一说道,似乎问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念念一刻,面色又怅然。 “一道,专一道,为有道,原来还能如此,你的师父真是奇才异人啊。”他感叹道,“真是可惜。” 可惜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如此高人没有早些被朝廷所知,如果早些举荐朝廷,西贼小儿早已经被踏平了。 可惜竟然收的弟子是个痴傻儿,学了技艺却还是痴痴呆呆不通灵窍,如果收个正常人,定然能得那高人技艺精妙,且运用自如。 真是可惜,可惜啊。   ☆、第二十一章 罪过 听了皇帝的讲述,太后终于面色稍缓。 “稀奇古怪的师父,教出稀奇古怪的徒弟。”她说道。 “异人多古怪嘛。”皇帝笑道。 太后吐了口气不说话了。 “多谢陛下。” 这边晋安郡王高兴的说道,俯身施礼。 “你谢什么谢?”太后拉着脸问道。 晋安郡王一笑。 “自然是谢陛下宽慰娘娘,娘娘不会生气了,要不然孩儿惹出的事就大了,孩儿的罪过也就大了。”他笑道。 太后看着他。 “你以后少招惹这些人。”她说道,“你在宫里长到如今,哪里知道外边人心险恶,别以为那女子曾是个傻子,在她眼里,谁是傻子还不一定呢。”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施礼拜谢。 “儿臣告退。”他说道。 “急什么?”太后拉着脸说道,“在宫里陪哀家吃了晚膳再走。” “孩儿离宫尚未一个月,已经往宫里进出这么多次了,再留下来用膳,娘娘是要被人议论指责的。”晋安郡王笑道。 太后哼了声。 “哀家怕人议论不成?”她说道。 晋安郡王抬头一笑。 “娘娘不怕,但孩儿不舍。”他说道。 看着少年人退出殿门摇摇而去的背影,太后沉着的脸舒展笑了。 “油嘴滑舌。”她说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是朕身子不好,管教他太少。”皇帝含笑说道。 太后给他一个白眼。 “用不着皇帝急着撇清干系,哀家知道,他是哀家带大的。”她说道,“这都是跟哀家学的。” 皇帝哈哈笑了。 “现在看起来果然是。”他笑道。 太后呸了声,也笑了。 “反正哀家是不喜欢这个程氏。”她又将笑容忽的一收,说道,“陛下为国事周全怎么抬举她都可以。只是别让她跟哀家有攀连。” 皇帝笑了。 “母后,她一个小女子,朕还能怎么抬举她?又不是男儿身,赐官进爵。”他说道。“她有功,朕也已经有赏其父母亲长兄长们,再抬举,就是朕想,朝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女子家无非是婚姻大事。”太后缓缓说道。 “程娘子虽然母亲早亡,但父亲还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朕怎么能干涉?”皇帝含笑说道。 “是啊,这是人家的家事。”太后含笑点点头,“不过。这程娘子曾身有恶疾,为五不娶之人,虽然有幸得遇高人痊愈,但世人多愚难免有不好的心思,她到底是与国有功。有父母亲长,陛下也还是要多少看着点,免的那些趋炎附势卑下之徒趁机攀附。” 趋炎附势卑下之徒。 太后在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皇帝看着太后一刻,最终点点头。 “母后思虑周详。”他说道。 “还有,既然他们都出去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太后说道,“平王庆王还小不急。玮郎过年可就是二十了。” 皇帝看着太后。 以前最不愿意晋安郡王成亲的就是太后,如今主动提及的也是太后,看来太后对于宫中再添皇嗣是彻底不抱希望了。 不过,也的确也该不报希望了,年轻时子嗣艰难,难不成如今快要知天命反而容易生养了? 跟那个一心得道成仙的童内翰一样?养的女儿还没孙女大? 皇帝忍不住露出笑。到底是有几分羡慕的笑。 虽然子嗣接连夭伤,但还是留下一个且已经长成的皇子。 可以放下了。 皇帝点点头。 “母后做主给他择选郡王妃吧。”他说道。 殿内的二人说些什么,晋安郡王离开之后便没有在在意,他加快脚步在宫中而行,一面向前方张望。 “殿下。不急。”亲自相送的老内侍在后笑道,“想要见程娘子的可不止殿下一个人。” “还有谁?”晋安郡王随口问道,问完了话一瞪眼。 太后宫里的老内侍越发笑的眼睛没了。 “奴婢想殿下有始有终,引程娘子进宫来,自然要送出去。”他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哈哈笑了。 “还是都知想的周全。”他笑道。 老内侍笑眯眯的忙躬身施礼。 “殿下,老奴可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他说道。 都知是他的品级,朝官们下属们可以这样称呼一声,但在皇亲宗室的晋安郡王面前始终是家奴。 晋安郡王笑而不语。 “殿下,去吧,程娘子被崔琴师绊住了。”老内侍笑道,“老奴就不送了,太后跟前也离不得人。” 晋安郡王含笑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各自而去。 老内侍刚回到太后宫中,就有一个小内侍疾步过来,对他附耳几句,老内侍面色微变,视线看向宫门外。 “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他喃喃说道,“世间事都是这么难两全,顺了哥意,失了嫂意,讨的他喜欢,便免不得老人家不喜欢。” 此时的晋安郡王已经站到了程娇娘身旁,崔琴师正施礼躬身而退。 “他和你说什么?”晋安郡王问道。 “他说谢我。”程娇娘说道。 二人错步向外走去,引路的内侍落在其后垂首跟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说听到我说只学曲不学琴便醍醐灌顶,终于明白困境何处,这一下能跳出樊笼了。”程娇娘接着说道。 “那是该谢。”晋安郡王点头笑道。 “不过让他出名的不是殿下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继续笑着点头。 “对,他也该谢我。”他说道,“我会找他要谢礼,要到了,分你一半。” 程娇娘微微一笑。 “好。”她说道。 皇城外二人的马车各自等候。 “我就不送你了,六哥儿在家离不开人。”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施礼,看着他先上车。 坐上车的晋安郡王掀起车帘冲她含笑摆手。 程娇娘再次施礼,看着车驾离开。 “娘子,上车吧。”半芹忙说道。将手炉递过来。 从太后宫中走到皇城门可是不短的路。 程娇娘接过手炉上车。 马车沿着御街缓行而去。 宽阔的御街上,马车不多,行人也不多,来往的多是衙门的差人以及宫中的内侍。 “京中的宗室怎么一下子多了起来?” 正走向皇城的一官人站住脚眯眼看着驶过的马车说道。 这位官人穿着绿官袍。靴帽齐整,腰垂银鱼袋,显然是要面圣的装扮。 “冯大人,那不是宗室。”引路的内侍笑道,“那是程娘子。” 程娘子。 冯林的脸色沉下来。 “如今平民白身都能越次觐见了吗?”他说道,“难道陛下不知道中书这边侯见的官员排着长队吗?” “冯大人您才回京不知道,这位程娘子虽然平民白身可是也有大功….”内侍忙说道,一面眉飞色舞,准备讲述一下有关程娘子的这些事。 程娘子的这些事可是大家闲来必说的,只不过说的人太多。都轮不上自己说,终于有机会给不知道的人讲述一下了。 先讲哪个好呢?茂源山一酒醉九城呢,还是墓碑文一现迷士林?或者最最新的也是皇宫里的他们最有资格讲的只有神仙生灵才能听到的净宅琴音? 内侍光想想都激动的不得了,哪里注意到眼前这位大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有功?”冯林说道,“有功陛下没有封赏吗?” “有的有的。”内侍忙点头说道。“她的义兄,她的父亲母亲….大人您知道那功是怎么来的吗?说起来…” “既然已经封赠,那还为何还接连召见?”冯林没有允许他再说下去,打断慢慢说道,“况且她还是一个女子,究竟有什么理由要被陛下召进宫中接见?” 内侍这才终于察觉不对劲。 “是要听琴所以…”他说道。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了。 这一次眼前这位大人的声音已经怒意满满了,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 “听琴?!那么多身负国事要务的朝臣尚且依序等候召见。而这个小女子竟然能堂而皇之在御街上驾车来去。”冯林喝道,“听琴!竟然为了听琴就要被召见,难道这是让天下人知道皇帝耽于喜乐,置国事与不顾吗?” 内侍已经吓的目瞪口呆了。 他只是一个没品级的小黄门,不是神策中尉,陡然被一个朝官如此呵斥。吓得都懵了。 而且这朝官呵斥的还是皇帝。 当然官员们呵斥皇帝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还有你这个奴婢,身为天子近侍,不仅不加以劝诫,竟然还敢传言渲讲,其心可诛!” 伴着冯林这一声喝。内侍终于脚一软噗通跪下了。 别说一个身穿绿袍佩银鱼袋的文官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文官,内侍也担不住被其斥骂,不是他没卵子,而是实在是就连同级的武官,也要畏惧文官三分。 更何况这个文官还不是朝中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他可是冯林,眼不眨一下就破门灭族的冯判官,在那多人命中滚过的外号鬼判官的冯林。 内侍跪地告罪都不敢说了,只是连连叩头,心里痛哭不已,他怎么这么倒霉,竟然赶上来接引这个晦气的判官!看吧,果然倒了大霉了! ******************************* 今日两更。   ☆、第二十二章 当得 看着小内侍跪下,冯林一甩袖子。 都是陛下仁慈,纵容这些内侍朝官们越来越不像话! 冯林不会跟一个内侍纠缠不清,这有失他的身份,呵斥一句便不再理会便要抬脚前行,却不想有两个内侍正说笑着迎面走来,说笑的太过于热闹都没有看到这边的异样。 “……崔琴师高兴的什么似的,说终于亲自见到那程娘子了,也亲耳聆听教诲了。” “…程娘子怎么说?真是神仙师父点化教给她的这些技艺吗?要不然怎么让她学会这么多,她毕竟才碧玉年纪” “……程娘子是生下来就会…” 听到这里冯林原本沉下的怒意再次腾起。 “生而知之!”他竖眉说道,“好大胆,竟然敢自诩为圣人!” 两个内侍陡然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抬起头还没看清,就有人从身旁一阵风的过去了,两人忙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挺直的背影疾步向宫门而去。 “这是谁啊?”两人不解的问道,这才看到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慌忙跟上的内侍。 “谁?”小内侍面色发白,大冬天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夺命的判官!” 判官?夺命? 两个内侍更莫名其妙,那小内侍也一阵风的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了。 而此时的皇宫里,贵妃殿内的笑声再次扬起。 “太后真这么说的?”她问道,端着金盏。 “是啊,娘娘。”一个小内侍笑道,“太后说了这程娘子曾身有恶疾,为五不娶之人,要陛下也还是要多少看着点,免的那些趋炎附势卑下之徒趁机攀附。” 好一个趋炎附势卑下之徒。 贵妃再次笑起来。 “所以说了,女人得罪不起,更何况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笑道。一面端起金盏慢饮了口。 “只是到底没有让她滚出京城。”她又停下金盏说道。 “娘娘,殿侍大人不是说了让您放心嘛,这个程娘子不足为虑,您看这才几日。她就把太后得罪了。”一个内侍笑眯眯的说道,“虽然这次有先前的功劳在,皇帝又有期待,所以暂时不为难她,不过,日时久了,再看她这般阴阳怪气故弄玄虚的,陛下可没那么大耐性。” 贵妃点点头继续慢饮用。 “娘娘。”内侍忙又转到另一边,给她再斟了饮子,接着笑道。“要是赶她出京城,且不说一动不如一静,为了她这么个小人物,让娘娘和殿侍万一被陛下生疑就太不值得了,况且赶出京城。反而倒是便宜这女人了。” “怎么说?”贵妃问道。 内侍笑眯眯的接过金盏放下。 “山高皇帝远,离了皇帝,她岂不是更逍遥?”他说道,“在皇帝眼皮底下,一点点错误就能放大,要是离的远了,她要惹怒陛下反而不容易了。” 贵妃点点头。 “奴婢知道娘娘是担心什么。”内侍接着笑道。“但是,娘娘放心,这程娘子已经三次说不治了,想必她就是能治也一时半日改不了口,咱们平王可是一日一日在朝臣眼前长大呢。” 贵妃笑着理了理衣裙站起身来。 “是啊,这些小事就不说了。如今的大事,是晋安郡王的亲事。”她笑道,“这可是子侄辈最亲近的第一个要成亲的,走,咱们去太后那里坐坐。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内侍应声是。 贵妃知道的同时,坐在马车里还未回到庆王府的晋安郡王也知道了。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小内侍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晋安郡王神情却是轻松。 “什么怎么好?”他笑道,“这很好啊。” “很好?”内侍惊讶问道,“太后这是要绝了程娘子的后路啊。”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什么后路。”他笑道,“不就是婚嫁嘛,小事一桩,还后路,你们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女子们的后路不就是婚嫁嘛,内侍讪讪。 “况且,这不是很好。”晋安郡王接着笑道,“太后这是帮了她的大忙呢。” 内侍皱眉。 “你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晋安郡王也不再说了,笑着冲那内侍摆手,“向她讨赏。” 啊? 真的是讨赏不是讨打吗? 小内侍将信将疑的跳下车。 程家宅子里,刚和程娇娘到家的半芹看到小内侍有些惊讶,待听了他的话,有些不解。 太后要让陛下关注她家娘子的亲事,那是不是说二老爷不能随意将娘子打发了? 但是为什么这小内侍的神情没有一点欢喜? “真是太过分了!”婢女说道,面色微微发白。 半芹忙看向她。 “太后这样说,就是说那些想要求娶咱们娘子的都是趋炎附势卑下之徒。”婢女给半芹解释说道,“说咱们娘子身有恶疾,原本是不得娶的人,如今大家如果来求娶的话,是看到娘子名望,所以是趋炎附势,是卑下之徒,你想想,哪个高官大户人家愿意被扣上这样的帽子?被天下人嗤笑,还极有可能被皇帝猜忌?” 半芹终于明白了,脸色也瞬时白了。 “这这…”她颤声说道,看向程娇娘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真是好事,多谢殿下特意来告诉我。”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赏。” 婢女虽然一怔,但还是及时的拿出钱袋来。 果然给赏了啊? 小内侍有些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钱袋。 看着内侍疾步而去,半芹再忍不住跪坐上前。 “娘子,你在宫里又惹到麻烦了?”她问道。 “什么叫又。”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那太后怎么会这样。”半芹急道。 “那是太后的事,我不知道。”程娇娘说道,一面起身。 “娘子,这件事真的是好事吗?”婢女问道。 “有太后亲自出面,帮我筛选摘去那些趋炎附势卑下之人,难道不是好事吗?”程娇娘说道。 哦,对啊。这样说也对。 半芹点点头,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婢女一拍手恍然。 “娘子,奴婢又俗了。”她笑道。 “不是你俗了,也不是世人俗了。是不知道而已。”程娇娘说道,起身向内而去,一面解下外袍,抽去簪子,摘下银梳子,乌发垂散而下。 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他们想的在乎的都不是她想的在乎的,不知道这里的好坏喜乐悲哀对她来说都一样。 “姐姐。”半芹拉住婢女,低声问道,“真的没事吗?” “只有想娘子一心高嫁的人才会觉得有事。你想,咱们娘子是存了那心思的人吗?”婢女笑道。 半芹点点头,是啊,别说高嫁了,连王十七公子那样的娘子都能嫁。 “所以娘子本就不求那些。何谈不得?”婢女笑道,“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不敢求娶娘子,而那些畏惧趋炎附势之徒名而不敢娶娘子的人也不是娘子的良配,这一下都看的清清楚楚摘去的干干净净,那将来留给娘子的,才是真正的好良人,这难道不是好事?” 半芹恍然。顿时展开笑颜。 “吓死我了。”她拍拍心口,卸下一副重担,“我去做饭了。” 婢女笑着点点头,看着半芹轻快的走开了,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 “只是世上真有那样的良人吗?”她说道。 不嫌弃曾经恶疾,不为如今名望利益。不惧天子猜忌天下人嗤笑。 “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官厅里高凌波笑道,一面放下茶碗。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属斟茶笑道。 “所以说,莫欺人,欺人必欺己。”高凌波说道。“让她故弄玄虚自以为是,看着吧,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有人急匆匆推门而入。 “大胆,不请而入,你以为你是谁!”下属忙呵斥道。 来人是个小吏,此时气喘吁吁。 高凌波认得,这是在宫中勤政殿当值的,他神情一沉,坐正身子。 “陛下那里有什么事?”他低声问道。 小吏点点头上前几步对高凌波附耳低语。 高凌波神情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来的可真快啊。”他笑道。 此时此刻太后贵妃晋安郡王程娇娘高凌波等人人皆欢喜,唯有勤政殿里的皇帝心情有些郁郁。 他本来心情也很好,接见在外辛苦的臣子一番询问宽慰,却不想还没说上两句,就被这臣子劈头盖脸的斥责耽于嬉戏荒于政事。 皇帝觉得有些冤枉,他身子不好,从小到大都没有痛快的嬉戏过,被这样指责很不乐意,又有些苦笑。 今趟冯林回京,擢升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大权,没想到第一个被弹劾的指责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天子。 “朕知道了。”皇帝没心情再听他说下去,干脆岔开话题,“御史中丞的交接也不急,爱卿在外奔波辛苦,京兆府给爱卿的府邸已经准备好了,爱卿把家人子女接来安置,又要过年了,好好的共叙天伦吧。” 他这个仁孝之君的称号可不是天下人吹捧的。 “多谢陛下,臣不用歇息。”冯林施礼说道。 皇帝含笑点头要再宽慰几句,但下一刻他的笑就凝结在脸上了。 “臣请大理寺查江州程氏女妖言、惑众、迎奉、挟功、结党、不轨、以圣人自居,并诛之。” 冯林肃穆声声掷地说道。 站在殿门外的面色尚未恢复的小内侍闻言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再次煞白。 诛之! 我的亲娘老子,果然不亏是鬼判官,手持勾魂笔,所过之处鬼哭狼嚎,这刚进京第一笔勾的竟然是神仙弟子程娘子的魂! ********************************** 犯了个错误,多谢书友指出,我一直以为十六七岁是豆蔻年华哈哈,原来十三四岁才是,抱歉抱歉。   ☆、第二十三章 意 妖言、惑众、迎奉、挟功、结党、不轨、以圣人自居,并诛之。 新晋御史中丞冯林面圣第一封奏章说的话风一样传遍了京城,顿时哗然。 “这冯林疯了吗?”陈老太爷愕然问道,“程娘子怎么惹到他了?” “妖言,是为跟陛下打赌引天雷、琴音不是给人听的。” “惑众,是为茂源山酒引全城追捧。” “迎奉,是为与天子太后郡王交。” “挟功,是为待义兄们沉冤之后才献上神臂弓,又说只有兄长亲人们有求才会再想到其他神兵利器。” “结党….” 听陈绍说到这里,陈老太爷接过话头,伸手指了指他。 “你?”他说道。 陈绍苦笑一下点点头。 “那不轨呢?以圣人自居呢?”陈老太爷皱眉问道。 “说是其行其言意图不轨,渲染自己无师自通,几个小内侍说她是生而知之。”陈绍说道。 “真是胡说八道!”陈老太爷将茶碗扔到几案上,“这哪一件是她自己的事?都是别人做的说的念得传的!我还以为这冯林是个清醒的,没想到也是个糊涂蛋!” “陛下也觉得过分了。”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抬眼看他。 “你不觉得过分吗?”他问道。 陈绍笑了。 “父亲,这还用说吗?”他说道,又摇头,“父亲,我是不太喜欢这个娘子的行事,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还不至于为她倒霉遭殃欢呼。” 陈老太爷叹口气。 “也是没办法的事,名日渐盛啊。”他说道,“况且这娘子接连的行事的确是太灼目。” “暂时压下了,但是冯林这个人犟的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定要盯着官府查办。”陈绍说道。 “他说的这些都是没有道理的事!都是他自己揣测,非是实情!”陈老太爷气道。 ……………………………………….. “非是实情?” 朝堂上,身穿朝服的冯林冷笑一声。 “难道陛下还等着看到实情吗?” “陛下不知防微杜渐之理吗?” “这个女子。行事到如今,已经是山雨欲来,藏之欲发之际!” 陈绍肃容上前一步。 “冯中丞,你连番指责她不详不轨,引灾祸,她能引来什么灾祸?”他竖眉喝道。 “蒙蔽圣君,诱百姓众生相随,左右民意,乱纲纪,煽动民意为自己谋私利。”冯林毫不客气的喝道。 “你胡说八道。”陈绍喝道。“这些事她怎么会做?” “陈大人难道也能未卜先知了?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做?”冯林竖眉反问道。 站在人后的高凌波几乎有些忍不住要失笑出声了。 站到这个朝堂这么多年了,这是他开心的时候之一。 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冯林看上去有些顺眼,以至于几乎都要忘了就是这个冯林查太仓路,几乎气死了他的父亲,害他高家损失了一半家产。家族中日日都有人咬牙切齿要生吞活剥了这个冯林。 这两个都不是东西,最好狗咬狗都滚出朝堂才好。 这么看来,这个程娘子也不错,虽然害他损失了西北军政,但如果能让冯林和陈绍都滚蛋,不,不。一个滚蛋就足够了。 他高凌波很知足的,不贪多也不冒进。 “….她与国有功,你这些荒谬的猜测是污蔑!”陈绍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 “如果真心为国为君,那神臂弓早就该献出,而不是在沉冤得雪之后,陛下再如此纵容这女子紊乱纲纪。必然使天下乱祸起。”冯林亦是步步不退。 “……此等妖妇奸佞诛之尚能补救,亦是震慑天下,清民之智,否则必将不可复御,悔之晚矣!” 御座上皇帝的面色愈来愈难看。抬手按住了额头。 朝堂下的高凌波看到了露出浅笑。 “冯林是什么人?” 下朝回到家中,换了道袍,懒懒依凭几而坐,一面看着面前家妓歌舞,一面对幕僚们说道。 “那是拖着棺材上任的主,那是死也要咬掉你一口肉的主,那可是属王八的,咬住不松口。” 幕僚们都哈哈笑了。 “真没想到他一进京就咬住了这个程娘子,真是老天有眼。”大家说道。 高凌波嗤笑一声,一面抬手在腿上拍打迎合歌舞。 “老天?老天有眼的时候还真不多。”他说道,一面将一封信扔过来,“你们看看苏景文的信。” 幕僚们忙拆开,一看都笑起来。 “原来如此啊。”他们说道,“原来早已经种下因了,怪不得这冯林一进京就疯了似的直咬住这程娘子。” “大人高明。”有人笑这抬手恭维。 又有一个幕僚举起酒碗。 “这就是天算不如人算,有人算,才有天开眼呐。”他笑道,一面招呼众人,“来来来,我们敬大人一碗。” 大家纷纷举碗,高凌波笑着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不过大人,现如今那冯林一口咬定的是这程娘子会引祸,如果她再拿出类似神臂弓的东西呢?”一个幕僚想到什么忙说道,“岂不是又是大功,冯林难道还能非要她死吗?” 这倒是… 说笑的厅内安静一刻。 高凌波端着酒碗笑了。 “她有什么理由再献利器?难道又认了义兄?还是又有亲长有求了?”他说道,“周家小郎封官,周家得赏,程家父母亦是被封赠且进京,你说,她还有什么亲长有求?” “别忘了,规矩是她自己定的,话也是她自己说的。” “在太后面前都能义正言辞的说非净宅不弹琴,怎么?如今自己面临危险了,就能违背自己的规矩,再拿出一样什么神兵利器?” “她要是敢这么做。冯林只怕会让她死的更快!” 幕僚们也都反应过来了,顿时都笑了,厅内气氛再次欢悦。 “这一次咱们是一点力气也不用费,就等着看热闹吧。” 屋中响起大笑声。伴着女子的娇嗔,歌声更靡靡,紧闭的门窗也难遮挡其内的春光。 而此时的周家却气氛紧张。 周老爷走进屋内,看到丫头仆妇乱乱的收拾大包小包。 “干什么?”他没好气的喝道。 “老爷,收拾东西,立刻回陕州去。”周夫人说道,一面拉着他,“这京城是真的不能待了。” “胡闹!”周老爷喝道,“那程家不要脸的东西就要进京了,你我走了。娇娇儿一个人怎么应付?” “还管什么娇娇儿啊,不等那程家人来欺负她,那冯林都要砍了她的头了!”周夫人说道,“老爷,咱们可别再跟她混一起了。这这没一日能安生啊。” 周老爷哼了声甩开她。 “怕什么?娇娇儿走到如今见的风浪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平安而过,还能得功赏名望。”他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屑,“这些人这些风浪,不过是她的垫脚石罢了。” 周夫人看着他有些将信将疑。 “老爷,这次可是冯林。”她说道,“手下好多人命的冯林。” “正因为他是冯林。所以才不用怕。”周老爷带着几分笃定得意说道。 周夫人忙伸手拉住他走进内室。 “老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这一次咱们娇娇儿没事?”她低声问道。 周老爷捻须笑了。 “用什么内幕,这不明摆着嘛。”他说道,“你忘了,那冯林是什么?” “御史中丞啊。”周夫人愣愣说道。 周老爷啧了声摇头。 “我说那个外号。”他提醒道。 “鬼判官啊。”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一抚手。 “对嘛。”他说道。“他是鬼,咱们娇娇儿可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怕鬼。” 周夫人怔怔看着周老爷,片刻之后院子里响起周夫人的尖叫。 “快来人,快去请大夫。老爷疯了。” 疯了的不止周老爷。 这种话的确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朝廷官员们争论的话百姓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一个外号鬼判官,一个则传说为李道祖真人神仙的亲传弟子,一个仙,一个鬼,都说人欺不得鬼神,所以这程娘子一直所向披靡事事化险为夷得如意,但鬼神之间呢? 谁能欺谁?谁更厉害?这下有好戏看了! “….肯定是神仙赢!” “…那可不一定,神仙也难免被小鬼欺…更况且这个神仙还是个小女子…..” “…人都说了,大理寺已经去抓人要过堂了….” “…真的假的…” 听到这里,小厮再也听不下去了,扔下茶钱急忙忙的跑出茶肆,一路骑马出了城来到一片宅院前。 “侍书,又去哪里玩了?” 家里一个小厮问道。 “玩什么啊。”被唤作侍书的小厮脸色焦急的说道,“程娘子又出事了。” 那小厮被吓了一跳。 “又出事了?这才前后脚一天不到。”他说道。 “是啊,我也吓到了。”侍书说道,一面看向不远处的宅院,“我去告诉公子。” 他撒脚要跑,被这个小厮一把揪住。 “侍书,你先别去急吼吼的说,昨日你急吼吼的去说太后要让程娘子嫁不出去,不是被公子嘲笑一通吗?”小厮说道,“说太后这么做反而是程娘子的好事呢,要庆贺的,还说了小事就不要去告诉他了。” “可是这次不是小事。”侍书急道。 “那是要命的事吗?公子不是说了,只有要命的事才能告诉他。”小厮哼声说道,说完却见侍书重重的点头。 “真的是要命的事了!” “杀头?” 秦十三郎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问道。 “谁要杀她的头?” “冯林。”侍书忙说道,”鬼判官,冯林。“ “冯林?”秦十三郎皱眉,“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冯林是查太仓路转运司粮案的那个,被陛下擢升为御史中丞….”侍书忙答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十三郎打断了。 “我当然是谁是冯林,我问的是冯林为什么要杀她的头!”他皱眉说道。 哦这个啊,侍书忙应声是。 “茶馆里的人说,鬼判走在路上与程娘子擦肩而过,一眼就感觉到妖气,所以就上书皇帝要诛杀…..”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十三郎一脚踹倒。 “茶馆里人说?”他竖眉喝道,“你是没脑子还是没腿啊?不会去问问家里吗?” 不是知道公子你担心,不是公子你说了一有程娘子的消息就要告诉他,不是怕你着急担心才急着来说的嘛。 侍书很委屈忙爬起来。 “小的立刻就去。”他说道。 还没爬起来,秦十三郎就已经先站起来大步向外而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问。”他说道。 自己去问? 这么大的事也是应该去问了。 侍书忙爬起来,看到一旁挂着的外袍,忙抓起来追出去。 “公子,你没穿衣服。” ************************************* 一更,不喜欢看这种道学朝政情节的可以等下个月再来看,我放出的线和人必须收回来,所以非写不可。   ☆、第二十四章 尽责(盟主加更) 上次欠的~~终于还完了 ************************************ 秦十三郎在街上收马放慢速度,视线看向一旁。 “公子,我去叫门。”小厮立刻说道,催马就要向玉带桥边走去。 秦十三郎叫住他。 “先不用去见她,我要先知道怎么回事。”他说道,催马疾驰而过。 小厮忙跟着。 秦侍讲并没有在家,秦十三郎又急忙赶往官厅,见他过来秦侍讲一点也没意外。 “来的够快啊。”他还笑道,“我以为你这与世隔绝怎么也得再晚两天才知道。” 秦十三郎坐下,没有理会父亲的打趣。 “父亲,这次是因为什么?”他问道,“又是谁在背后有所求吗?” 秦侍讲摇摇头。 “这次,没有人有所求。”他说道。 秦十三郎面色凝重下来。 “只是冯林尽责?”他问道。 秦侍讲点点头。 “那就难办了。”秦十三郎说道。 冯林其身正一向严于律己严于待人,如今又身为御史言官,论事不论人,他如今论的事论的人都是出自职责,非是为了个人私利,这样的可真是不好应付了。 “我就说她就不该与皇亲交往。”秦十三郎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低声说道,“都是那句不是让人听的琴音惹得麻烦。” 一再一再的化解有关神仙弟子的传言,师父也找到了,神兵利器也造出来了,也没有再治病,字扬名士林,摆席授字遵从圣人之道,一切的一切终于回归大道,却不想偏偏晋安郡王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以为她新鲜。他觉得她好奇,就可以随意出言说笑,他说的轻松自在随口一句,却不想她一步一步走的多艰难。” “他们不在意她。她又能怎么样,只能也不在意他们。“ “无奈之人只能认了无情之事。” 秦十三郎起身站起来掉头就走。 “十三!”秦侍讲喊道,“你要做什么去?” “我要去问问冯林。”秦十三郎说道。 “你去问他?你有什么资格问他?”秦侍讲说道,“你连秀才都不是,靠着父族的荫荣得以参加科举,你有什么资格去跟一个御史言官论政?尚未入仕就要被扣上一个祸乱朝纲的名头吗?你这辈子就别想入仕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帮她说话了!” 秦十三郎转过身。 “那父亲您现在能帮她说话吗?”他说道。 “我当然能。”秦侍讲说道,“你且放心,她丢不了性命,不过是有些麻烦纷扰而已。最多离开京城回江州。” 秦十三郎笑了笑。 “凭什么她没有错,要被人赶走?要走,只能她自己想走。”他说道,“她的麻烦太多了,这不应该。不应该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秦侍讲说道,“你应该去读书了,如果你想让她这些不应该将来少一些的话,想要为她说话,首先你要保证自己能够站到这个位置,否则,只是添乱。” “现如今不是当初人躲在背后算计。所以你们也可以躲在背后算计回去的时候了,大家都站在明面上,锣对锣鼓对鼓堂堂正正的应对,这可不是撒泼打滚煽风点火吵闹几句就能了得的。” 秦十三郎应声是。 “孩儿知道。”他说道,“那就拜托父亲了。” 秦侍讲点点头,看着秦十三郎转身而去。 这一次马儿又在玉带桥边停下。 “公子要过去吗?”小厮忙问道。 反正她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那就还是让他主动来找她吧。 秦十三郎点点头,催马向前。 门很快被敲开了。 “是秦公子啊。”守门的小厮施礼说道。 “你家娘子呢?”秦十三郎问道。 “娘子出门了。”小厮说道。 这时候还出门? 秦十三郎微微一怔,旋即又笑了。 果然还是她。 “…陪着大娘子她们去城外太平居了,大约晚间才会回来,秦公子有什么事留个话。或者小的去找娘子。”小厮说道。 是去避避了吗? 只是太平居里可能太平? “……冯判官说了,这程娘子眸子黑少白多,是乱天下之相….” “……得了吧,一个小女子而已,又不是出将为相,怎么乱啊?这鬼判官是见鬼见多了,一惊一乍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要知道如今这程娘子的威名可不亚于出将入相了,有能造出马蹄跌神臂弓的义兄,还靠着一手碑体以及摆席授字在士林中也博得一个先生称号了,还会起死回生,一个人竟然如此厉害,近乎妖……。” “…我才不管她是人是妖,我就想要再吃一碗茂源山酒,她要我干啥我都肯。” 这边说笑,果然有人举起手喊店家。 “来碗茂源山。” 厅内的伙计笑着摇头。 “客官,这里没有的。”他答道。 “这太平居不是程娘子的吗?怎么没有啊?”那人喊道,带着几分不满,“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啊?要什么要多少钱开口说嘛。” 店伙计只是含笑说抱歉没有回答别的话。 “鬼鬼怪怪的,怪不得判官要砍了你这东家的头。”那人哼声说道。 一个伙计面色本来就不好看了,听到这句话将手中的搭布一扔就要上前,却被另外一个忙拦住。 “掌柜的吩咐过,你可别惹事。”那伙计低声说道。 “现在是他们惹事。”伙计低声气道。 “掌柜的说了,咱们既然开门做生意,就不能不让别人进,也不能不让别人说。”那伙计低声劝道。 说到这里看到门外有人进来,他忙推了推这伙计。 “迎客。”他说道,一面自己含笑先迎上。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带风尘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神情有些古怪,并没有看向室内。而是四下打量。 “这么大的变化,都要认不出来了。”他喃喃说道。 伙计一眼扫过,立刻辨认出这年轻男子的身份,这些日子常见的一类人。进京赶考的学子秀才。 看来这也是三年前来过的,所以才会发出这个感叹。 “秀才,你说的是曾经的醉凤楼,现在早就换了东家了。”店伙计笑道,“如今叫….”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那秀才抬头看着门匾上的字。 “太平。”他念道。 “对,对,叫太平居。”伙计笑道,“秀才,您瞧我们的字不错吧。” “字是不错。”年轻人点头说道。目光落在字上。 “还有更好的字呐。”店伙计笑道,一面热情的介绍,“秀才,您先在我们这里吃碗太平豆腐,来一碟果子配茶。吃一锅乐得自在,暖暖和和的往城中去,就在路上拐个弯去那且停寺,看一看那题壁五字,烧一柱香,出来径直穿过城门,城中的繁华且先不要忙着看。直奔东门去,出城十里,就看到茂源山墓地,就可以看一眼碑文,这才转回城中,天也就要黑了。最热闹的大街上寻神仙居,来一套过路神仙,这京城的日子就热腾腾拉开了,保证秀才疲惫顿消精神满满,高中金榜。” 他这一行脆溜溜的话说出来。年轻秀才哈哈笑了。 “好,好。”他笑道,“怪不得生意如此好,你们好口才。” 伙计笑着施礼大大方方的道谢过秀才公夸赞。 “大厅还是包间?大厅热闹便宜,包间自在多费几个钱。”他笑道,一面侧身请。 年轻秀才却是一笑。 “我要见你们掌柜的。”他说道。 店伙计一愣。 “我姓韩。”年轻秀才接着说道,微微一笑,“肃州韩均。” 走廊里一阵脚步急响,门旋即被拉开了。 韩元朝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进来,似有几分面熟。 “真是东家!”那男人喊道,一脸惊喜,躬身施礼,“东家您来了。” 韩元朝含笑起身。 “不敢,不敢。”他说道,一面看着这男人笑了,“原来林管事已经做了掌柜的,恭喜恭喜。” 这便是三年前去韩家送红利的男人,他闻言笑了。 “多谢东家抬举。”他笑道,一面再次恭敬的施礼,“已经想着东家要进京了,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韩元朝闻言有些意外。 “这个不用,我已经寻好了住处。”他说道。 “东家,这是见外了。”林掌柜笑道,一面又忙将手里账册推过来,“东家,您读书要紧,但不知道要不要看看账册?” 韩元朝含笑摇头。 “不能说见外。”他说道,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飞钱劵放在账册上一并推过来,“这是三年的红利,共计三万二千贯,另加了三年的利息,大约有五千贯,掌柜的你点查一下。” 林掌柜一愣。 什么意思? “我是来辞去太平居东家的。”韩元朝说道。 门就在这时被拉开了,带着一脸惊喜的笑跑进来的半芹和婢女顿时愣住了。 “韩郎君,你又说笑了。”婢女又恢复笑容说道。 韩元朝抬眼看去,看着这个盈盈迈进的婢女,跟三年前的模糊的记忆重合。 “姑娘。”他起身含笑说道,“许久不见了。” “韩郎君,你可别闹了。”婢女笑道,“君子也可以爱财,取之有道就好。” 韩元朝微微一笑。 “姑娘说的是,君子爱财,但要取之有道。”他说道,“所以如今韩某不能取了。” 婢女一怔,听出这话的不对了。 “韩郎君,你该不会听到些什么,所以要避祸了?”她似笑非笑问道。 “郎君不是那样的人。” 韩元朝还没说话,就听有另外的女声说道,他的视线落在婢女身后,见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 见他看过来,丫头冲他一笑,似乎有些肯定又似乎是期盼。 “郎君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次说道。 韩元朝低下头,又抬起头。 “韩某不是避祸,韩某只是。”他说道,原本认为能脱口而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小丫头突然有些难以出口,但是他还是说出来了。 “韩某只是,不与非君子交。”   ☆、第二十五章 不同 此言一出,婢女脸上的笑彻底的没了。 她慢慢的迈进来,摆了摆手,一旁林掌柜忙低头快步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韩郎君,你这话什么意思?”婢女问道。 “姑娘想必也知道,我做这个太平居的东家做的莫名其妙,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贵东家是程家娘子。”韩元朝说道。 “所以,韩郎君还是因为如今的传言。”婢女淡淡一笑说道。 韩元朝点点头,神情坦然。 “也可以这么说。”他说道,“听到了传言,也知道很多事,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不过我不是怕什么祸事怕什么被牵连,我只是不赞同不认同不喜贵主的行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家娘子什么事都没有做,我家娘子做的事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半芹颤声说道,“我家娘子是好人。” “我没有说你家娘子不是好人。”韩元朝说道,微微一笑,“你家娘子是个好人,要不然也不会当初仅仅看到我出言维护那个厨子之妻就赠我一分红利。” “不,不,不是。”半芹连连摇头,疾步上前,“韩郎君,不是这个。” 婢女伸手拦住她,神情木然看着韩元朝。 “好人也有很多种,很可惜,你家娘子的行事与我韩某道义不同,还请姑娘体谅。”韩元朝接着说道。 “我家娘子行事怎么了?”婢女抬着下巴问道,“竟然让韩郎君如此嫌弃?” 韩元朝笑了笑。 “这话说了也不太好吧。”他说道。 “华歆捉金废书被割席,韩郎君也总得让我们知道我家娘子怎么就非吾友吧?”婢女说道。 “程娘子为义兄申冤,为何不直接上神臂弓?反而先聚民众渲情。”韩元朝说道,“在天子面前拒绝抚琴供赏玩高谈不是给人听又是什么道理?” 这种问题半芹可答不上来。 “我家娘子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她颤声说道。 “我家娘子做事只凭本心。”婢女拉住半芹,抬起下巴说道。 韩元朝笑了笑。 “韩某做事也凭本心。”他说道。 “你就干脆说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冯林说得对?”婢女咬牙问道。 韩元朝点点头。 “是。”他说道,“贵主大奸似忠,非韩某同道。” 大奸似忠! 婢女的面色顿时通红。 “韩均!”她伸手指着韩元朝喊道。 韩元朝拱手施礼,抬脚迈步。想到什么又停下,回头看婢女。 “半芹姑娘前段可曾经过盘江县?”他问道。 “没有,我在京城从未离开。”婢女冷冷答道。 果然不是啊。 韩元朝点点头再次抬手,转身大步拉开门。 “韩郎君。韩郎君。”半芹喊道,几步走到韩元朝面前,眼泪泉涌而出,“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娘子!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娘子!” “姑娘,只是道不同而已,对事不对人。”韩元朝说道,一面再次拱手,“还是多谢娘子曾经的仗义。” 刚出屋门,陡然见走廊里站着一个女子正看过来,韩元朝站住脚。 “娘子。”半芹跑过去。掩面大哭。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 相貌出众,衣着端庄,望之不俗。 眼前这个女子冲他微微一笑,抬手屈身大礼。 韩元朝忙错开一步,避开视线。 “韩某不敢当。”他说道。 “公子当的。”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礼毕起身。 韩元朝看了她一眼。 “娘子有大才,还望善用其名。”他说道。 “韩均,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家娘子!”婢女在屋内喝道。 程娇娘抬手制止她,再次对韩元朝施礼。 “多谢郎君。”她说道。 这个女人果然… 韩元朝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大步而去,听得身后那小丫头的哭声越发厉害。 既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笼获如此名望,就必然知道要面临各方攻击。怎么还会哭的这样厉害,自己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至少没像冯林那样对她喊打喊杀。 韩元朝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眼,见那娘子还站在原地,任那小丫头抓着自己的衣袖痛哭。他抬脚下楼隔断了视线。 韩元朝上马没有回头疾驰而去,沿路行了一段临近城门处有一茶肆,此时天寒,来往吃茶的人不少。 “公子。”一个小厮抬手招呼。 韩元朝催马过去,坐在其内一张桌案前。 “是她吗?”韩父开口就问道。 “不是。”韩元朝说道。一面接过滚烫的茶碗,暖了暖被北风吹凉的手,“半芹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 韩父带着几分失望哦了声。 “就算是她又如何?”韩元朝说道,“有恩谢恩,道义还是要坚持的。” 韩父含笑点点头。 “元朝,这时候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他又问道,“毕竟会被人误会为避祸的。” “如果畏惧背上避祸的名声而不去做这件事,那么儿子与这程娘子又有什么区别?”韩元朝说道。 韩父笑了,端起茶碗喝了口。 “京城的茶汤味道果然好。”他笑道。 韩元朝亦是一笑端起碗喝茶。 “没想到这冯林走的这样快,咱们父子已经不算慢了,还是落后他两天进京。”韩父说道,“而且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将这程娘子论罪了。” “路上的事已经让他积蓄了怒火,进京之后又见到程娘子自在进出皇宫,以及那琴声不是给人听,和生而知之的话,彻底激怒了他。”韩元朝说道。 对于儒道臣子来说,在皇帝面前论鬼神以及自诩为圣人,这两件事的确是挑战了极限不能忍。 “真是没想到会这样。”韩父感慨一声。 进京前他们父子一个忙于公事一个闭门读书,并没有听到京中这程娘子的事,还是在上路之后。在驿站中南来北往的人闲谈中才得知的。 他们这次进京是要拜见一下太平居的主人,虽然不一定能够得见,毕竟那位主人可能是当朝的重臣,但没想到一切都与猜想的截然不同。 “我觉得或许那程娘子并没有那么私心重。”韩父低声说道。“毕竟当初对你那样的小事都以为大善的人。” “父亲,私心重不重,不是天生的,是会随着身份地位不同而变化的。”韩元朝说道。 韩父张张口要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其实说到底我们对着程娘子并无多少了解,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他说道。 说到这里,父子二人停下说话,听四周人说话。 “……反正我觉得这程娘子挺好的,不明白冯判官干什么对她喊打喊杀的,她又没有贪赃枉法…” “…她怎么好?” 此言一出,说话声顿了下。紧接着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无非是治病,造酒,写字,神臂弓等等。 “治病。有三条规矩,且她救治一命价值千金,这样一来又有几个是得到过救治的?与其说能治病,倒不如说耸人听闻哗众得多,而事实上,这个效果她也达到了,名望顿起。” “再说酒。说是路祭义兄英魂,事实上,酒还是要被生人喝的,生人民众也的确被聚众吸引过来。“ “至于写字,她只写不教,神臂弓。乃是心愿达成,以贺赠的名义献给朝廷的,而不是为了君为国而献。” “父亲,细数她这些事,被人谈说传布事。哪一个不是心存目的而行?” “乡民愚识,只会看个热闹,但朝中的大臣可不是只看热闹的,他们或许被欺一时,但不会被欺一世,想必程娘子这种做法,已经有很多人不满了,就连皇帝只怕也心存忌讳,要不然怎么会有太后那番话说出来?只不过她有私心,其他人也有私心,皇帝更有私心,谁也不肯说罢了,如今来了个没有私心的冯林……。” 韩元朝说道这里,放下茶碗。 韩父笑了笑,又摇摇头。 “可惜了可惜了。”他说道。 ………………………………………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 冯林放下手里的奏章,木木说道,看着面前坐着的卢正。 “中丞,这冯娘子到底是有大才,你这样是不是过了?”卢正说道。 冯林冷冷一笑。 “大才?其心不正,大才反而为害。”他说道,“她能用才为义兄申冤,能用才为亲族谋利,能用才笼络迷惑天子,这种才不要也罢。” “就算她有私心,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啊?反而让朝廷清除了姜文元等一干庸将,又壮哉我军,这都是大功啊。”卢正说道。 “大功?”冯林重新拿起奏章,一面看一面说道,“王莽篡汉前,也是大功不少人人称赞。” 卢正愕然,又失笑。 “中丞,能被你以王莽比之,那娘子也是值了。”他说道。 冯林一句话出口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区区女子竟然与王莽相提,也是过了。 他自己也失笑。 厅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冯林和卢正本是旧交熟友,时隔三年再次相见,又都在御史台任职心中到底是欢喜。 “宽之,你可是变了不少啊。”卢正亲自斟茶,递给冯林说道。 冯林接过茶饮了口,视线看向一方。 “我这条命是侥幸得来的,要不然如今早已经是枯骨一具。”他说道。 三年驿站差点被火烧死的事,至今想起来还有心有余悸,卢正点点头。 “而我冯林如今还能活着,这条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冯林接着说道,“当初救我的人不肯接受我的感谢,说都是因为我自己才救了我自己,所以我当时便立下誓言,必将不惧死不怕生,将这条天赐的命物尽其用,为国为民绝不惜身,以为回报那位恩人的大恩。” 卢正点点头,饮了口茶,冯林被救的事他自然也知道。 “而且,她不仅是救了我的命,还教会了我怎么说话怎么做官。”冯林接着说道。 卢正一口茶呛了连连咳嗽。 “宽之!”他喊道,忙用袖子擦拭嘴,看着冯林笑,“原来你还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冯林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一晚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我听到的看到的足以一生受益。” 卢正看着他又想笑又无奈。 “好吧好吧,我说你这三年怎么变化这么大。”他说道,“这么说你是遇到一个一面之师了。” 冯林肃容点头。 “这个师还是个女人。”卢正笑道。 “人皆可以为师,不分男女老幼。”冯林说道。 卢正看着他忍不住一笑。 “那位恩人也是个女子呢。”他说道,“这程娘子也是个女子…..” “她怎么能与我的恩人相比?”冯林打断他说道,“我的恩公洒然大义,岂是这个靠着鬼神之说招摇的女子能比!”   ☆、第二十六章 不用 婢女拉开屋门的时候,半芹还在哭。 “你别哭了,都哭了一路了。”婢女说道,跪坐下来,“娘子都不生气的,你快别这样了。” “娘子是不生气,可是我替娘子生气,我要替娘子哭。”半芹哭道,“娘子做什么了,他们为什么那样对娘子?” “因为娘子威胁到他们了。”婢女说道。 “威胁到他们什么?”半芹哭道,“娘子又没有抢他们的钱。” “跟钱无关,是威胁到了信念。”婢女说道。 “信念?”半芹泪眼看她,“信念算什么东西?” 婢女笑了。 “信念不算东西,但却是比钱更让人痴狂。”她说道,说着又一笑,“其实这跟以前一样,就跟窦七,就跟刘校理,跟程大老爷,一样一样的。” 一样的吗? 半芹含泪看她。 婢女冲她点点头。 “一样的。”她说道。 只不过比那些你对我错*裸的利益之争更沉重一些,更让人伤心一些。 半芹拉开门走进室内,看到程娇娘正依着凭几看书。 “娘子,你觉得伤心吗?”她跪坐过去,低声问道。 “这有什么伤心的,我不是说过,别人不喜欢你是常态,喜欢你是运气。”程娇娘说道,视线没有离开书卷。 “可是娘子又没有错。”半芹拭泪说道。 程娇娘放下书卷,看着她。 “这只是你的认为。”她说道,“与别人无关。” 半芹看着她。 “对错不是这样论的。”程娇娘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不是你认为就是的,当然,也不是他认为就是的,所以,别想这些。只做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不要再想求别人的认同和感激,人。要知足。” “可是这一次,是冯林和韩郎君。”半芹低头哽咽说道。 “他们又如何,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不一样啊,他们帮过娘子,娘子也帮过他们,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娘子知道,他们这样做,就好像站在娘子身后捅了娘子一刀,娘子。一定很疼吧?”半芹哭道。 程娇娘哈哈笑了。 她很少这样大笑,还是出声的大笑,半芹一时间都吓到了,连哭都忘了。 “傻丫头。”她说道,“他们不算什么。那叫什么疼?那也能叫疼?” 半芹看着她泪眼朦胧。 “跟世间最疼的比,这些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程娇娘说道,大笑收去,嘴边一丝浅笑继续低头看书。 世间最疼的? 半芹看着她一面抬手抹泪一面怔怔想着,是什么?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看着一旁跪坐吃茶的晋安郡王。 “你进宫来就是来吃朕的茶的?”他问道。 “不是啊,今日不是大朝会嘛。是儿臣可以堂堂正正见陛下的日子,当然要见个够了。”晋安郡王笑道。 皇帝呸了声。 “别整日跟那些讲虚名的臣子学,只要你心里堂堂正正,就什么时候都是堂堂正正的。”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继续吃茶。 皇帝看着他。 “你就不打算为那程娘子说些什么?”他问道。 晋安郡王抬起头看他,似乎有些惊讶。 “陛下。说什么?”他问道。 “说些好话啊。”皇帝笑道。 “她又没有错事,何须别人为她说好话。”晋安郡王笑道,“儿臣要是为她说好话,就跟那冯林一样了。” 皇帝看着他一怔,旋即大笑。 “朕放心了。”他说道。“朕放心让你开府出外了。” 晋安郡王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 “陛下又揣测儿臣了。”他说道,“儿臣也不说了,告退了。” 皇帝笑而不语,看着晋安郡王施礼告退,一个内侍疾步进内。 “陛下,盘江县韩昌觐见。”他说道。 这是中书早就安排好的,对于皇帝来说是例行公事,他点点头。 “盘江县韩昌?” 一个小内侍听到了,停下脚,忙拉住这边的内侍。 “是那位预测了日食的大人吗?” 内侍点点头。 “就是他。”他说道。 小内侍顿时欢喜不已。 “殿下,殿下。”他忙追上晋安郡王,“是那位韩大人呢正好问问他咱们府里的花田可能修出阴阳图。” “问他做什么?”晋安郡王说道,“谁说也不如她说。” 她自然是程娘子,小内侍笑嘻嘻的应声是,但看着晋安郡王离开,自己还是在宫里等候,等了不多时,就见那位韩大人出来了。 “要问我什么?”韩元朝的父亲韩昌陡然被个小内侍拦住,有些惊讶。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圣,上一次中进士殿试的时候见过陛下,虽然是和很多人一起,算起来隔了很多年了,能够再一次见到陛下,韩昌到底是有些激动,还有些不安,唯恐言行失礼。 只是皇帝并没有见他很久,显然对他也没什么印象,问了几句常例的话就让他告退了。 没想到竟然又被拦下来。 “韩大人,我们殿下要在府里修个花田,你方便去给看一下吗?”小内侍低声说道。 “我?”韩昌惊讶不已,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这边说话,自然落在其他内侍眼内,其中一个眯起眼一刻,转身疾步而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放下奏章,看着躬身的内侍眯起眼。 “私交大臣?”他问道。 “奴婢不敢妄言。”内侍低声说道。 皇帝沉默一刻。 “陛下,不如让皇城司去探查….”内侍低声说道,心内闪过一丝激动。 如果让皇城司去探查,那就不仅仅是结交大臣的事了,说不定还能查出些什么事呢,就算查不出,或者查出一些小小不言的事,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个查字。 能查这一次。就能查第二次,第三次…… 朝官宗室们最怕的是什么?是失去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那在朝里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查什么查。人都在这里,问就是了。” 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让这内侍顿时浇了一头的冷水。 所以说皇帝的信任最重要。 他低头应声是。 刚走出宫门的韩昌又被叫回来,连同这个还没走的小内侍。 “殿下要修个花田,怕司天台说不同意。”小内侍低着头说道。 庆王府的风水格局都是司天台看过的,小的布置倒罢了,大的改动自然要经过他们同意。 皇帝点点头。 “那又跟韩大人什么事?”他问道。 “陛下,这都是误会。”韩昌忙说道,心里有些滋味复杂。 早听过京城居不易,没想到自己才进来就遇到这事了。 “奴婢是听说韩大人预测了日食。想来对风水格局也是通晓的,所以想要让他给看一看,这样再去和司天台说,想必也容易些。”小内侍低头说道。 “大胆。”皇帝喝道,“竟然敢让韩大人无辜当你们的挡箭牌!” 小内侍连连叩头认罪。 “把晋安叫来。”皇帝余怒未消。“出去了没人管了就开始胡闹!” “陛下,儿臣又怎么了。” 已经被叫回来的晋安郡王的声音从外传来,人也随即迈进来。 “你又胡闹的改动什么格局?谁让你改的?”皇帝沉脸喝道,“今日要改格局,明日是不是要在府里斗鸡走狗了?” 韩昌站在一旁,抬头看了眼这个赫赫有名的送子郡王就忙低下头。 耳边听得少年人轻松自在的声音。 “陛下哪有啊,那是个湖。儿臣为了庆王特意填上了,光秃秃的不好看种了一些花,花草也不好看,所以儿臣就打算修个图形。”他说道。 皇帝的面色柔和下来。 “要修个什么?还要问东问西做贼似的。”他问道。 “程娘子说要做个阴阳图最好。”晋安郡王说道。 程娘子! 皇帝一怔,韩昌也是一怔下意识的抬头又看这少年郡王。 果然是与皇亲交啊。 “她让你做这个你就做啊?”皇帝又拉下脸说道。 “是啊,儿臣信她。”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的答道。“她肯定不会乱说,言之有据。” “有什么据!她连风水都看上了?”皇帝说道。 话一出口,想到这话有些熟悉。 “还说不是道祖弟子,连净宅都会,是不是还要看风水……” 皇帝想起那日太后的话。 “何止还要。是已经看上了…”他自言自语道。 韩昌站在原地,想着这是皇帝的家事,他是不是应该回避了,但皇帝似乎忘了,不由很是尴尬。 “去传程娘子来,朕要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皇帝的声音落下来,韩昌心里不由一跳,能见一见这程娘子了吗?不过,他也要告退了吧。 正胡思乱想,皇帝却因为这件事想到了韩昌是谁。 “当初日食的事,是你预测的吗?”他不再理会晋安郡王,转头看着韩昌说道。 “不是,臣对天文只是略知一二,观星测天是不能的。”韩昌忙施礼说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边晋安郡王笑嘻嘻的站着,丝毫不在意被皇帝故意晾在一旁。 “是怎么回事呢?”皇帝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说是一个过路的女子告诉你的?” “是。”韩昌说道,开始讲述那时候的事。 待听到那女子孤身上前,说笑间手起刀落砍了那贼僧的头,晋安郡王不由喊了声好,皇帝瞪了他一眼,晋安郡王笑嘻嘻的站回去几步不说话了。 “一个女子,太过于好杀了。”皇帝皱眉说道。 “陛下,当时的事,是不得不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韩昌说道。 “看来你们上下都是很感激这个女子的。”皇帝说道。 韩昌并没有回避而是应声是。 “臣以为这娘子是危身奉上。”他说道。 危身奉上是为忠。 皇帝眯起眼。 这个和尚当然应该杀,但谁来杀怎么杀,杀了会有什么后果,的确牵涉很多麻烦,这也是为什么盘江县上下官员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这和尚坐大。 有些事必须做,但做了会危害自身,或者伤身或者背负恶名,但却能给朝廷和民众消除祸患,这就是忠。 “不知是谁家女子?”皇帝问道。 “只可惜此子不肯说。”韩昌说道,“只告诉臣日食的时辰,让臣得以借此彻底消除贼僧遗留的祸患。” 皇帝才要说话,门外小内侍进来了。 “陛下,程娘子到了。” 皇帝说声传。 韩昌下意识的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边的少年郡王也高兴的转过身看向门外。 门被推开了,有人迈步进来,逆着光一时看不清相貌年岁,只看到她女子身形高挑,却又不似女子柔弱,缓步而行,稳稳施然。 人一步一步走近来,十几步外她站定俯身叩拜。 “程氏见过陛下。”   ☆、第二十七章 旧识 程氏见过陛下。 这就是那个程氏娘子。 韩昌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去。 “起来回话。”皇帝说道。 那女子叩拜谢恩,站起身抬起头来。 韩昌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不由眼前一亮,她果然年轻,年轻的只能说是个孩子,双眉修长,双眸幽亮,待看到这双眼,韩昌脑中轰然,啊的一声脱口而出。 这时候皇帝才要张口说话,突然被打断,他也有些惊讶。 虽然是乡下来的官员,但好歹年纪也不小了,君前失态的事不应该吧。 殿内的人都侧目看向韩昌,更有内侍轻咳一声提醒警示。 但韩昌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只是看着这女子,神情惊讶又激动。 “你,你,是你。”他结结巴巴说道,“你是程娘子?” 程娇娘看向他。 “是我。”她说道,“我是。” 韩昌的话让大殿里的人都愕然。 看来这程娘子已经如此有名,有名到见一面就激动不已。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的臣子们如此失态实在是丢脸。 臣子们拜天地拜圣人拜君父就足够了,如果拜一个小娘子成何体统。 内侍们自然看到皇帝的神情,也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再看这边显然还处于失态状态的韩昌根本就没有察觉,他们不由浮现几分怜悯。 真是可怜,明明是来加官进爵面圣了,这下可要把前途砸了,不过他们没有人提醒这个可怜的乡下官员,没那交情也没有那利益值得他们出手。 “是你,你是程娘子。”韩昌又重复一遍这个话。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才要开口,有人又先开口了。 “你们认得?”晋安郡王含笑问道。 认得? 皇帝一愣。 是你,你是程娘子。 原来不是一句话?而是。是你?你竟然是程娘子? 哦,这样说那女子适才的回话也是两句话,是我,我是。 “一面之缘。”程娇娘回答了晋安郡王的问话。 “这一面。不会是….”晋安郡王看着她,眼神闪烁慢慢说道。 “是她,是她。”韩昌说道,转过身对着皇帝施礼,声音颤抖,“陛下,这就是臣适才说的那位斩杀贼僧的盘江过路娘子。” 果然!竟然! 晋安郡王展开笑容,而皇帝则有些愕然,心中念头乱转,最终却只汇成一句话。 原来她真会看风水格局啊。 “陛下。儿臣就说嘛,她不说假话。”晋安郡王又说道。 皇帝看他一眼,带着几分警告。 适可而止吧,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替这娘子说好话。 皇帝张张口要说话,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要问的话。随着这韩昌的失态揭晓,也没必要问了,这太出人意料了,也让他有些失措。 “程氏,这个观天象你师父也教过?”他只得问道。 “教过,略通。”程娇娘答道。 皇帝抿了抿嘴。 “你这略通的还真够多的。”他说道。 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 皇帝看着殿内,要问的话也没必要问了。看看他的皇亲看看他的臣子,一个笑的脸开了花,一个激动的比那迷了道的崔琴师也好不了多少,他这个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这时还不如这个站在殿中的小女子引人注目。 这么年轻就能测出日食?那天文历法定然精通…不过也不一定。 “天文你不会只知道测日食这一道吧?”皇帝问道。 “不是,这个会的多一些。”程娇娘说道。 皇帝哦了声。 “你当时为什么要斩杀了那和尚?”他问道。 “观天测星是为历法农事。为民众知节气生活,不是为了论吉凶祸福,更不能以此来迷惑民众,谈天文妄言吉凶论休咎当斩是律法,也是道学之法。”程娇娘说道。“民女不敢替官府论律,只是替天文道学锄奸。” 这话说的皇帝心中欢喜,没错,就该是这样,那些司天台的混帐们动不动就拿着天象来指责他这个天子不修仁政,动不动就要他谢罪谢罪,啊呸,下次他们再敢以天象论吉凶,朕就砍了他们….当然不能…谁都可以砍,他这个做天子的不能。 这样看来,这个娘子还真是危身奉上了。 可惜啊可惜,怎么是个女子呢? 要是个男子,朕即刻就让他进司天台太史局。 可惜啊可惜,要是她师父还活着该多好。 皇帝微微出神。 “陛下,那儿臣可以去修花田了吧?”晋安郡王上前一步问道。 这一声让皇帝回神。 “你的王府,你拆了朕也不管。”他没好气的说道。 “陛下,儿臣怎么舍得,这可是陛下赠儿臣的。”晋安郡王笑嘻嘻说道,躬身施礼。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殿内的人便借此都告退了,看着三人鱼贯退出去,一个内侍忙上前捧茶。 “都凉了。”皇帝没好气的喝道,将茶碗重重的撂在几案上,“你会不会当差?” 那内侍噗通跪下了连连叩头。 “滚出去。”皇帝沉脸喝道。 那内侍一句话不敢多说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真是不会当差。”门外站着一个老内侍淡淡说道。 竟然要构陷晋安郡王,结果构陷不成反而让陛下措手不及的狼狈。 活该! “陛下春秋正盛,都急什么急。”他自言自语说道。 身后跟着的小内侍迟疑一下。 “可是,也没别的选择了。”他低声说道。 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内侍没有说话,揣着手望着层层宫殿的天空,乌云沉沉遮住了日光。 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你快些回去吧。”晋安郡王说道。 “晚上才会下。”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 “对对,你说的没错。”他说道。 韩昌跟在后边看着前面少年男女慢行,听着二人随意又简单的对话,心内五味陈杂。 这程娘子竟然就是一心惦念的过路娘子。这过路娘子竟然是如此闻名的程娘子,是那个让亲长借以骄纵的程娘子,与天子太后皇亲迎奉的程娘子。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程娘子。 迎奉? 她的脊背就连叩拜的皇帝的时候,都没有弯曲一下。脸上更没有常见的那种讨好的卑微的笑。 这种端正也不是一些所谓的清臣名士做出的那种有些刻意的刚直。 而是轻松自在的,与生俱来的,发自内心的不卑不亢不迎不奉。 迎奉?韩昌摇摇头心里叹口气。 马车响动,韩昌抬起头回过神看到晋安郡王的车驾离开了,那娘子也抬脚走向自己的马车,他忙抬脚上前。 “程娘子。”他说道,一面长身施礼。 程娇娘转身还礼。 “韩某今日全靠娘子当日相助。”韩昌说道。 “大人说笑了。”程娇娘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的事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说了,你不听,不是一场空。我说了,你听了,所以你得了该得的,你看,这与我何干?” 韩昌一怔,旋即笑了。 “娘子大度。”他说道,再次施礼。神情尴尬,“我儿元朝是误会娘子了,我这就回去带他去和娘子赔罪。” “误会我什么?”程娇娘问道。 “误会娘子是恶人。”韩昌说道。 “不是,他不把我当恶人。”程娇娘说道,“韩大人,你心里明白的。” 是的。韩元朝不把她当恶人,当好人,善人,但是却非他认同的人。 韩昌默然,重重叹口气。 “娘子。”他再次施礼。“娘子对我父子有大恩。” “错了,韩大人,是贵公子对我有恩。”程娇娘还礼说道。 元朝对她有恩? 韩昌愣了下,才要问,对面有一个内侍引着一人缓步而来,面容似曾相识,他不由愣了下,旋即认出来。 “冯中丞。”他脱口喊道。 韩昌脱口而出,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 这算是狭路相逢吗? 冯林看到韩昌停下脚,也认出了是路上驿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便抬手施礼,却见韩昌似乎神不守舍,不看自己也没有还礼,视线只看着背对自己的一个女子。 是家眷吧,不过家眷怎么跟着到这里来了? 冯林微微皱眉,没有说话抬脚要走,那女子就在此时转过身来,冯林的视线随意扫过,迈步而过。 眼前出现一辆马车,车内端坐一个女子,面色苍白双眸有神。 “其实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救大人的不是我,大人该谢的也不是我。”她说道。 冯林猛地站住脚。 “是你!”他声音拔高喊道,转过身。 韩昌心里一跳,下意识的站到程娇娘身前,但他旋即为自己的动作有些惭愧。 冯林就算再被称为鬼判官,也不是会打女人的人。 身后程娇娘的声音传来。 “是我。”她说道。 冯林上前一步,似乎要把韩昌一把推开,但伸出手又忙忙的后退,旋即长身施礼。 “冯林见过娘子。”他颤声说道。 韩昌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道理?讽刺吗? 他站开转头看程娇娘,这女子端正的还礼。 “韩大人,告辞了。”她礼毕又对自己说道。 韩昌忙说请。 冯林上前一步要说什么,但还是停下脚了,恭敬的对程娇娘再次施礼。 “冯林恭送娘子。”他说道。 看着马车在御街上而去,冯林才收回视线,神情难掩激动,转头看韩昌。 “韩大人,原来这是你的亲眷,冯林冒昧想要上门拜访。”他说道。 韩昌看着他,神情古怪。 “冯大人,她不是我的亲眷。”他说道。 冯林愣了下。 “那是友人的家眷?”他说道,再次施礼,“还望韩大人引荐,这位娘子与冯林有大恩。” 韩昌的神情惊愕。 “你说什么?”他问道。 “这位娘子对冯林有救命再生大恩。”冯林也不再忌讳与陌生人不多言谈的习惯,此时已经把韩昌当做旧友了,听他问便立刻说道,“冯林一直期望能再见郑重拜谢却不得,没想到今日夙愿得偿,多谢大人,还望大人引荐。”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韩昌神情越发古怪。 “你说她是你的救命再生恩人?”韩昌问道,似乎是听到世间最为荒诞的事。 冯林站直了身子。 “韩大人这是瞧不起女子了?”他问道,“还是认为冯某是随意说笑?” 韩昌忙摇头。 瞧不起这女子?他已经够失礼了,更不能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看着冯林,确定这个鬼判官不是失心疯了也不是吃酒吃醉了,他听到的话都是真的。 “她竟然也对你有大恩啊。”他喃喃说道。 也?冯林竖起耳朵听到这个词,再次打量韩昌。 “难道韩大人与她….”他问道。 韩昌看向他,点点头。 “她对我,不,不止对我,还有犬子,都有恩。”他说道。 原来如此,冯林点点头。 “那请问韩大人,恩公是何方人士?某即刻前去拜见。”他说道。 韩昌看着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似乎可怜又似乎可悲。 “冯大人真想知道?”他问道。 冯林再次一怔,皱起眉头,这个韩昌路上一面觉得挺正常的人,怎么此时说话神情如此古怪? “知恩不报非君子。”他肃容说道。 韩昌的嘴角扯了扯。 “那要是不仅不报,反而害之呢?”他问道。 这个韩大人!冯林眉头紧皱。 “那便是畜生不如。”他说道。 韩昌看着他叹口气。 “大人,节哀。”他说道。 “韩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冯林迈上前一步,带着几分怒意喝道。 “没什么意思。”韩昌看着他叹口气,“只是觉得天意弄人吧。” “你…”冯林要再说话,韩昌先开口了。 “冯大人,这位娘子冯大人不陌生,而且还很熟悉。”他说道,伸手往御街上程娇娘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指。 “她姓程,江州人士。” 程,江州人士,冯林心里大喜忙忙的记下,几个字在心头念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韩昌。 她姓程!江州人士! 怎么会?!怎么可能?! 冯林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韩昌的胳膊,面色涨的通红,手上青筋暴起。 他张口要说话,却一张口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晃前倾而去。 “冯大人!冯大人!” “冯大人,你怎了了?” “快来人啊!” ************************************ 今日一更。   ☆、第二十八章 问恩 “冯林晕倒了?” 皇宫里皇帝惊讶的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内侍。 “是啊,刚刚的。”内侍说道。 “怎么好好的晕倒了?”皇帝问道,“叫太医了吗?” “叫了,叫了,太医亲自护着送回府上去了。”内侍忙说道,“说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皇帝这才松口气坐回去。 “朕就说让他歇息歇息,偏偏不听。”他说道,一面抬手按着额头,“这些直臣忠臣最爱作践自己得好名,却让朕背上刻薄之名。” “陛下,冯中丞好像不是累的。”内侍说道。 皇帝看向他。 “好像是吓的。”内侍迟疑一下说道。 吓的? 什么人能吓到这个鬼判官? “冯中丞是在宫门口遇上韩大人和程娘子了。”内侍说道。 皇帝一怔。 不会吧….. 不会又跟这个程娘子有关吧? 适才已经有个官员见到她激动的失态了,不会再有一个官员见到她就吓晕了吧? 这叫什么事! 韩昌跟着太医一并去冯林家中了,那位引着冯林的内侍被叫了进来。 “奴婢也不太清楚….”他跪着说道,“当时韩大人先跟冯大人打了招呼,冯大人跟韩大人还礼,原本是要走的,后来看到了程娘子,冯大人就说了句是你….” 是你? 又是这句话? “然后又说你是程娘子了吗?”皇帝忍不住问道。 内侍愣了下,忙摇头。 “没有,没有。”他说道,“然后程娘子答了句是我。” “再然后呢?”皇帝问道。 “再然后冯大人就施礼,上前跟他们说话去了,奴婢..奴婢回避退开了。”内侍说道。 皇帝瞪那内侍。 别的时候你们最惯于窥视,怎么正经时候反而知道回避了? “后来那程娘子就走了,冯大人和韩大人说了两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冯大人变得很激动。然后韩大人又指了指程娘子离开的方向,冯大人就,就晕倒了。”内侍一口气说道。 真跟程娘子有关? 皇帝皱眉,看来只有问问韩昌了。 “传韩昌来。”他说道。 内侍忙应声是退下了。 而在此时。冯林晕倒在宫门前的事已经风一样传开了,尤其是当得知在场的还有程娘子,事情顿时变的更热闹了。 “看来鬼还是怕神仙的。” “这一照面,鬼判官竟然活活的被吓晕了。” 官厅里的官员小吏虽然不敢明面论鬼神之事,但拿来开玩笑还是很正常的。 一时间满厅各厢都在论鬼神。 这事也的确太可笑了。 高凌波听到了也是有些好气又好笑。 “还不如刘校理呢。”他拂袖说道,“真是废物一个,枉我为他摇旗呐喊添风添火。” “那程娘子到底说了什么?就吓的他如此?” “大人,传出来的只有冯林问是你,程娘子答是我。”一个下属说道。 “这有什么吓人的?”高凌波皱眉问道。 “至于别的话就只有当时在场的韩昌知道了。”下属说道。 “韩昌?”高凌波皱眉,“这又是什么人?” “是盘江县令。就是那个预测日食的县令。”下属说道,“因为修建水渠有功,擢升太仓转运司,今番是觐见来了。” 预测日食,却因修建水渠有功得升。这话说的很巧妙,高凌波也明白了。 “他不会跟这程娘子也认得吧?”他问道。 这个韩昌小人物一个,大家都没注意,自然也不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官这就去打听。”下属忙说道。 “他倒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个冯林还中用不中用。”高凌波说道。 “大人,要是冯林真死了,那这程娘子便也是彻底完了。”下属笑道。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气死或者吓死一个当朝御史中丞,且还是正要治她罪的大臣,这跟私下算计刘校理不一样,光天化日之下,有因有果,明明白白。只要被有心人善加利用,那朝廷不可能容她,百姓中也必然骇然惧怕。 “那要这么说,我还真期待冯林死了算了。”高凌波说道,和下属对视一眼。二人都大笑起来。 “韩昌从冯家离开了,正向皇宫里来回陛下的话。”门外有亲随低声提醒道。 下属便收了笑对高凌波躬身,高凌波点点头看着他退了出去。 大冬天里,又临近傍晚,阴沉的天北风呼呼的吹,韩昌却还是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叫什么事啊,他心里再次说道。 “韩大人,您快点。”前边的内侍回头催促道,“陛下等了好半日了。” 韩昌忙应声是,在御街上加快脚步,眼角的余光看到左右两侧无数窥视的视线。 想来自今日后,他韩昌在京中朝廷里也算是人人都知了吧。 这成名成的可真是…. 韩昌摇摇头心里苦笑一下,迎着风跟着那内侍迈进宫门。 勤政殿里温暖如春,已经点燃了宫灯。 “韩大人与冯大人是旧相识?”皇帝问道。 “在进京途中有一面之缘。”韩昌答道。 “冯中丞的病是什么病?”皇帝话头一转问道。 韩昌心里叹口气,他不是太医,冯中丞什么病皇帝也不该问他,既然问了那就问的不是病。 “陛下,冯中丞这次是心病。”他说道。 果然…. 皇帝眯起眼。 “陛下,冯中丞与程娘子是旧相识。”韩昌接着说道。 皇帝一怔。 “旧相识?”他问道。 韩昌点点头。 “不止旧相识,而且还是,救命再生的恩人。”他说道。 什么? 皇帝愕然。 …………………………………………………. “…..说是旧相识,且有大恩…” “…怎么大恩了?” “…韩昌也不清楚,他只是听冯中丞这样说,具体要等陛下问冯中丞了….” “…冯中丞一直寻找恩人报恩,没想到自己喊打喊杀的竟然就是恩人…” “…怪不得晕过去了….” 夜色蒙蒙。随着北风门外嘈杂细碎的不断的传进来,卢正放下手里的公文,站起身来拉开门。 门外的人立刻都闭口。 “卢御史。”他们施礼说道。 “今日风大,各处都看紧点。当值要有当值的样子。”卢正淡淡说道。 众人应声是,忙你推我我推你走开了。 卢正没有进屋,站在廊下看着近在眼前的宫殿。 想必皇帝今晚是睡不着了。 不过睡不着的何止皇帝一个人。 韩昌不知道怎么大恩,议论纷纷的众人也不知道,但他是清楚的知道的,而且就在一日前还再次听到过。 “而我冯林如今还能活着,这条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以回报那位恩人的大恩。” “而且,她不仅是救了我的命,还教会了我怎么说话怎么做官。” “她怎么能与我的恩人相比?” “我的恩公洒然大义,岂是这个靠着鬼神之说招摇的女子能比!” 想到这里。卢正摇摇头苦笑一下。 “这真是天意弄人。”他喃喃说道。 …………………………………. 马车得得的行驶在街上,两侧的灯火在风中忽明忽暗,让白日肃穆的御街变的更加幽暗。 街上的人并不少,离宫回家的官员的车驾随从不时而过。 韩昌放下车帘,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父亲。” 耳边传来焦急的喊声。韩昌猛地睁开眼,入目灯笼明亮晃眼,他忙闭了闭眼,再睁开灯笼已经移开了,夜色里韩元朝焦急担忧的面孔在眼前。 “我竟然睡着了。”韩昌说道,一面搭上韩元朝的胳膊下车。 冷风扑面,韩昌不由打个寒战。 韩元朝将斗篷忙给父亲披上。一手撑起伞。 “下雪了吗?”韩昌问道,一面抬起头伸出手。 寒风夹杂着冷冷的冰渣子砸在手上脸上。 “果然下雪了。”他喃喃自语。 “父亲,快些进去吧。”韩元朝提醒道,一面将伞放低,挡住劲风。 从冰冷的室外走进室内,扑面的温暖让韩昌再次寒战。韩元朝已经收了伞,接过小厮递上的茶汤捧来,韩昌一口喝干身子才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他舒畅的吐口气。 虽然很焦急,但韩元朝还是伺候父亲洗漱更换衣裳。等收拾完出来,几案上的饭菜也摆好了。 因为早晨要觐见,怕君前失仪没怎么吃饭,结果遇上这事,午饭在冯林家自然也顾不得吃,出了冯林家又赶到皇宫,皇帝可没有留他吃晚饭,此时此刻,韩昌觉得真是饿了。 但看着饭菜,偏又没有胃口吃,便饮了口酒,略吃了几口菜。 “父亲,到底出什么事了?”韩元朝这才问道。 原本说是觐见短则一刻钟,长也不过一个时辰,而且按照大家的猜测,韩昌就是属于短的哪一类,却没想到这一去就足足半日长,还前后三次入宫面圣。 韩昌叹口气,放下碗筷看着儿子。 “元朝,出的事,不算大事,而是可笑的和可悲的事。”他说道。 可笑,可悲? 韩元朝看着父亲。 “他们说是冯中丞出事了?”他问道。 “冯中丞的事,跟我们的事是一回事。”韩昌说道,“我猜对了,这个程娘子,就是那个娘子,我今日在宫里见到她了。” 韩元朝一怔,旋即明白了。 “父亲。”他神情也有些复杂,父亲对那个娘子感激不尽,当初在太平居听到那个婢女说不是的话,他心里真是松口气,只没想到…… 父亲在宫里与这娘子相见,如果是没有他去太平居辞股份的那件事的话,可以说很欢喜,但偏偏辞股份在前,而且还是当着这娘子的面辞的,父亲这心里该是怎么样的……悲喜交加啊。 “父亲,是孩儿不孝,让父亲您受苦了。” 韩元朝推开几案,俯身施礼说道。 “孩儿明日就去程娘子面前赔罪。” 听他这样说,韩昌笑了。 “我也给那娘子说了这句话,你猜她怎么说?”他说道。 韩元朝抬头看他,迟疑没有说话。 “她说你没有把她当恶人。”韩昌说道,“所以不用赔罪。” 韩元朝坐直身子,面色变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倒是明白自己…… 室内一阵沉默,灯花爆结。 “不是赔罪,也该是去道谢的。”韩元朝最终说道,抬起头视线清明坦然。 韩昌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一丝赞叹。 道不同不相为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虽然做出抉择很难,但还是要选择的。 “哦对了,她说,你对她有大恩。”韩昌想到什么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对她有恩?”韩元朝皱眉,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就算得了太平居的股份,也始终只是她的婢女与我相见,我这几年几乎没有离开肃州,除了亲朋往来,就只有来京城….她是江州人士…她是神医….神医!她姓程!” 说道这里他恍然坐直了身子。 “父亲,是她!”他喊道,“是姑母的救命恩人!” 姑母! 韩昌一怔,旋即也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他连连说道,说到这里又抬手相捶摇头叹气,“哎呀,哎呀,那她何止是我的恩人,还是你姑母的,一家两亲都得其助,这,这这…….” 说到这里一停。 “不对啊,她说是你对她的恩。”他说道。 我对她的恩? 韩元朝再次凝神思索。 我何曾见过她?又哪里来的恩?姑母…… “韩郎君,韩郎君,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娘子!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娘子!” 耳边浮现那小丫头的大哭,以及泪眼急问。 “郎君,郎君…多谢郎君相助…” 一个小丫头从门前跑来扬手喊道,渐行渐近,终于看清面容,也与那位大哭的丫头融合一体。 是她! 韩元朝猛地抬起头。 “问他姓名,恩情来日相报。” 一个瑟瑟的模糊不清的声音慢慢的在耳边闪过。 是她! 我的天,是她!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这句话! “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么?” “郎君侠义,令人佩服。” 原来是为这个!一切的一切,原来如此! “公子当的。” 眼前那女子冲自己微微一笑,屈身大礼。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竟然做到如此! 韩元朝伸手扶住几案,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颤栗。 怎么做到的如此!   ☆、第二十九章 弄人 新任御史中丞冯林的宅院位于仁明巷,距离热闹的桥头街只需穿过两道巷子,又能保持清净正是京中最好的地段,此时北风呼呼雪粒子已经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 冯林进京只带了两个仆从卷着铺盖就直接入住了,在这雪夜里,偌大的宅邸只亮着几盏灯,显得阴森孤寂。 门被拉开,扑进的寒风让室内的烛火猛烈跳动,岌岌可危,随着门的拉上又得以延绵。 “老爷,吃药吧。”小厮低声说道,看着卧榻上面向里而卧的冯林。 “不用吃。”冯林的声音传来。 小厮皱着脸都要哭了。 “老爷。”他怯怯喊道。 “我没事,放心吧。”冯林说道。 小厮知道自己家老爷的倔脾气,闻言也不敢多说,坐在一旁抹泪。 面向墙壁,看着烛火投下的一片引影,冯林再次怔怔。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放在身侧的手再次攥起来。 怎么会是她? 啪的一声,烛火爆个灯花,冯林身子微微抖了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被人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怎么会这样? 那个笑着说其实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救大人的不是我,大人该谢的也不是我的女子,怎么会跟这个靠着鬼神之说招摇煽动民众以功劳要挟天子朝廷的女子,是一个人呢? 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她怎么变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了? 他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她,就好似那韩昌一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冯林猛地坐起来,一旁抹泪的小厮吓了一跳。 “老爷。”他忙喊道。 冯林已经下了地,光脚就走。 “备车,备车。”他连连说道。 小厮吓得面色发白,上前一把拉住。 “老爷,老爷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问问她。”冯林说道。 “老爷。老爷,天太晚了,太晚了,又下雪….”小厮喊道。 冯林已经走到门前拉开了门。寒风卷着雪片扑来,冯林的脚步一顿停下来,另外一个小厮也闻声赶来了,二人一左一右拉住冯林。 “老爷,太晚了,这么晚怎么去见人呢?”他们劝道。 是啊,这么晚去见一个女子的确是失礼。 冯林站着不动了,任风雪扑打。 “老爷,您先休息,等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小厮们小心的劝道。 冯林点点头。 “好。”他说道。 两个小厮小心的拉他进来。将门拉上。 雪夜里的冯宅陷入安静,但其他人家还都灯火明亮,来往的人不断。 屋门被唰的拉开,一个披着一身寒气的男人走进室内。 室内围坐四五人,看着他都坐直身子。 “怎么样?” “查到了。三年前驿站失火那次,这程娘子离京回江州路上也住在那里,贼人放火,他们当场射杀贼人,又协助灭了大火,所以对冯林来说是救命大恩。”这人说道。 室内的人都恍然,转头看向高凌波。 “那这次真是老天开眼了。”穿着家常道袍的高凌波慢慢说道。脸上还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巧?” 幕僚们也都互相对视,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他们说道。 “你们有谁去普修寺烧香了吗?”还有人一本正经问道。 “我倒是没有去烧香,只不过路过济民桥的时候,将一块没吃完的辣鸭头扔给了一个乞丐。”一个人一本正经答道。“莫非积了福报?” 室内的人们再次对视一眼,陡然同时大笑起来,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让随风飞入廊下的雪都急转盘旋。 高凌波拍着几案大笑,听着满屋子震耳的笑声。 “真是没想到。原以为这次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只如愿一件,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天爷竟然大开眼,一下子要让这两个人都滚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而在另一边,陈绍和陈老太爷的脸上神情复杂,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摆手让亲随退了出去。 “那次的事,果然是她。”陈老太爷说道,看着身后的屏风。 其上有陈旧笔墨勾勒的圈圈点点。 “是说有过路人见不平拔刀相助才得以如此?” “程娘子走了多久了?” “….那十天前按行程算她应该走到….” 冯林报来的详细文书上说,那出手相助的路人是一行二十人左右,京城方向而来,护送的是一个女眷…… 女眷! 当场射杀的两条人命… 不会真的又是那个江州傻儿吧? “你还不肯相信,我就知道是她。”陈老太爷笑道。 陈绍摇摇头。 “真是….天意弄人啊。”他说道,抬头也看着屏风,“这一下,反而糟了。” 陈老太爷也面色凝重。 屋内火盆暖暖,但气氛却如同外边的冰天雪地。 “这一次,冯林把他自己逼上了的绝境了。” “此时此刻,他不接着告下去,就会被认为不忠,为私利私恩情放弃大义,别的御史言官不会放过他。” “如果他接着告下去,如愿处罚驱逐了程娘子,他将来必定要被参一本逐清名而背信忘恩负义。” “人都说忠孝难两全,得了忠,负了孝,为了孝,辜负了君恩,但这一次,他冯林是忠孝都不能全,不管选择哪个,最后都是错。” “皇帝是个仁君,这一根刺在心里扎下,可就拔出不来了。” 陈绍点点头,面色沉沉。 “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他说道,“要么冯林坚持告她,他们二人都离开京城落个身败名裂。要么冯林不告,自己请罪避让离开京城,但事情到底是没有定论,程娘子都要背负着这个告名。最终也难免被其他人借此继续攻击。” 说到这里,他将茶碗重重的放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室内灯火不灭,伴着飞舞的雪花门窗上的身影摇曳拉长。 一夜雪停,院内铺满一层,让天光早早的变亮。 张老太爷拉开门才要吸了口清冷的气,一个老仆一步就站到面前,让张老太爷差点岔气。 “万平,你干什么?”他拍着腰说道。 “老爷,冯林的事你听说了吧?”老仆问道。 “昨晚不是说了吗?”张老太爷满不在意的说道,“又怎么了?” 说完不待老仆说话。他又想到什么。 “对,对,对。”他说道一面转身,“忘了添上一笔,她救过的还有这个冯林。” 老仆嗨声跟进去。 “老爷。她救的这冯林可是要把他们两个都害死了。”他急道。 “怎么会?”张老太爷笑道,一面施然从几案上拿起笔。 “怎么不会?现如今冯林已经把他们两个都逼入绝路了,不说救命之恩,倒还有一线生机。”老仆说道这里愤愤,“偏偏这冯林没个筋骨,竟然见了程娘子就晕倒了,这事瞒也瞒不住了!” “这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可对人言的事。有什么可瞒着的。”张老太爷说道,提笔果然在屏风上添上一笔,端详一刻退后。 “老爷。”老仆说道,“这可是要两败俱伤了,咱家的半芹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 “这个傻丫头。”张老太爷哈哈笑了,“都被她家娘子卖过一次了。还是不清楚。” “老爷。”老仆再次说道。 “两败俱伤。”张老太爷说道,放下笔,一面挽起袖子,“自从这小娘子算计了我一把之后,我可从来不相信她会是那种肯两败俱伤的人。” “老爷。你也太小气了,还记着这事。”老仆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小气,这是前世之不忘,后事之师。”张老太爷摆手说道。 “老爷,那算什么事啊,跟现如今的事能比吗?”老仆急道。 “当然能。”张老太爷笑道,看向他,“都一样。” 都一样? 一个傻儿的父亲要将傻儿的丫头送人,跟一个御史中丞要将一个博名望的女子问罪,这哪里一样? “不过都是无奈之人,行无情之事罢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张老太爷说道。 门外传来小厮蹬蹬的脚步声。 “万平伯,冯中丞到程娘子门前了。”他探头喊道。 果然去了! 他会做什么选择?虽然哪个选择都没有好结果,只是倒霉顺序还是有个先后的。 这一刻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心里都在猜测,等待着。 冯林下了马,抬眼看这座宅院。 门前的雪已经被扫的干干净净了,还有很多人正渐渐走来。 这不是那些一路上窥视自己的人,冯林知道,这些人大约就是那些来跟随着娘子习字的人们吧。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 “老爷..”小厮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声,“还是别去了,您还病着,就多养一段吧。” 养病是个很好的借口,病好的慢一些,时间过的久一些,有些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被人嘲笑讥讽,但总好过在风头浪尖上迎着刀枪冲撞吧?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总能抚平一些事。 冯林肃目瞪他一眼。 “为国事从不惜身,冯林从来不是会躲的人。”他说道。 小厮无奈的垂下头上前敲门。 门应声开了,走出一个门房打量他们。 冯林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张拜帖。 “冯林拜见程娘子。” ********************************** 晚上还有一更,无它,作者抽风呢。   ☆、第三十章 问心 冯林并没有在门外站立多时,很快就进去了,街门关上阻挡了四周的窥视,但人群却是越来越多了。 昨日冯林宫门口遇到程娘子晕倒的事已经从官员们中间传到民间了,而且这种事远比在官员中传得更快。 “我就知道,鬼就是怕神的。” “当年一群无赖去太平居闹事,金刚佛爷跺了跺脚,当场就震死五个。” “这冯判官是来认错赔罪的吧?” 听着四周民众的说笑,几个抱着笔墨纸砚裹着斗篷等候习字的书生面色不好看了。 “御史言官就算有错也是由皇帝论断,哪有向风闻奏事的事主认错赔罪的?”有人皱眉说道,“风骨何在?” “其实不是的。”旁边有人听到了,忍不住要向这些秀才书生卖弄一下,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几个书生便都看过来。 “我听人说了,这程娘子是这冯林的救命恩人。”那人忙说道。 几个书生有些惊讶的对视一眼。 “那这冯林原来是大义灭亲。”一个说道,点点头。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挑眉说道,“也可以是沽名钓誉。” “是大义灭亲,还是沽名钓誉,等着看就知道了。”有人说道,“不过我更想知道,今日这程娘子可还出来写字?” 前几日得知被冯林问罪的时候,这娘子可是如同什么事都没有依旧写字,如今事情变得更扑朔迷离,不知道她是否还能保持本心。 几人看向程家门前,见大门打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程娘子,而是一个小厮,也没说话,将一张告贴贴在门边。 人群顿时涌过去了。 书生们自然不会降了身份亲自去看,只让小厮前去。不多时便回来了。 “程娘子今日有客不习字了。”小厮说道。 书生们的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来这恩人仇人要说很久了。”有人说道。 “其实不是的。”先前那人挤了看热闹回来听到了又忙说道。 书生们再次看向他,皱眉。 “程娘子家今日是来了两个客人呢。”那人眉飞色舞伸出二根手指晃了晃,“我适才问过那小厮了。” 两个客人? 冯林迈进客厅也愣了下。 厅内的韩昌与韩元朝也显然有些惊讶。 室内气氛一凝。 “冯大人请稍等,我家娘子正洗漱更衣。即刻便来。”小厮说道。 冯林点点头迈步进内,有小丫头进来捧上茶,退出去拉上门,室内便只剩他们三人。 “中丞,您好些了吗?”韩昌先开口说道。 冯林看向他,神情木木。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他冷淡说道。 听到这句话,韩昌脸上浮过一丝尴尬。 昨日的事说起来也是有些怪他,如果不是他故意引着冯林说出那些话,最后那一击也不至于让冯林气血冲头晕倒。 这种做法真是有些小人了。 冯林也不是傻子。清醒之后心里必然也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了,会做出这样小儿顽劣般的举止。 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对自己积攒的怨恨羞愧无法发泄,正好这个冯林撞上来,偏偏是跟自己一般对恩人不仅不报反而进行了羞辱,他这心中的火气怨愤再也压制不住。借着作弄冯林替那娘子出了一口气,自己心里好得到一些安慰吧。 看到冯林神色大变的时候,他的确是心里痛快了那么一下,但旋即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当看到冯林晕倒在地上,吓的都懵了。 作弄别说气死,就是气病一个重臣。不仅他完了,还要累害到程娘子,这对程娘子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 万幸万幸,这冯林在外奔波艰苦,不似朝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们。身体壮,一口气憋过去太医几针扎下去就又缓过来了。 想到这里,韩昌捧起面前的茶,坐正身子。 “中丞,韩昌赔罪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韩元朝忙跟着施礼。 冯林看他一眼。 “不敢。”他说道,“这事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韩昌带着几分尴尬起身。 “是韩昌轻浮了。”他说道。 “其实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轻浮的不是你,该自责自怨的也不是你。”冯林慢慢说道。 什么? 韩昌和韩元朝抬头看他。 “那是谁?”韩昌忍不住顺口问道。 “我自己。”冯林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冯林看到韩昌的神情似乎在问,就好似当初的自己。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很明白了。 那时候当自己在驿站前下车那一刻的选择就注定了他后来的一切。 如果当那女子质问的时候,自己没有斥责小吏,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一切了。 机会是别人给的,命运却是自己决定的。 所以那娘子才会说,别谢她,谢自己吧,那么此时也是如此,韩昌故意气到自己,也不怪韩昌,谁让自己做出了让人可以说道的事呢。 门外响起脚步声,打断了屋内三人的沉默,门被拉开了,有人迈步进来。 三人忙起身,看着这个站定在面前的女子,她的神情淡然,相比之下,反倒是身旁怒目而视的侍女更引人注意。 “程娘子。”三人施礼说道。 程娇娘还礼,在主座坐下,门外两个小丫头进来重新给几人捧茶。 “不知三位找我何事?”程娇娘问道。 韩昌冯林对视一眼,这娘子看来是不打算分别与他们见面说话了。 “某来谢过娘子,再赔罪。” 屋中二人便都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程娇娘还礼没有说话。 室内再次沉默,韩昌和冯林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各自眼中的示意,你先请。 “程娘子。” 这边二人眼神说话,那边韩元朝先开口了。 “你说的恩我当不得。” 程娇娘看向他。 “当初在同江县是你先对我姑母有大恩,所以我对娘子举手之劳驱赶那闹事的贼人。那也是娘子该得的,并不敢为恩。”韩元朝说道。 “不是。”程娇娘含笑摇头,“你姑母的事是我治病,我收了诊费的。所以两清了。” “救命之恩岂能用金钱了结。”韩元朝摇头说道。 “当然可以。”程娇娘说道,“所以韩公子不用多虑,你我的恩情,钱可以了结。” 没料到她会说这个,韩元朝一愣。 韩昌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 在太平居的行事是过于伤人了,也怪不得这小娘子此时赌气。 “娘子,都是韩昌教子无方。”他说道再次施礼。 程娇娘看他一眼,转头看向冯林。 “那么你呢?”她说道,“我和你没有恩。所以没有了结这一说,你找我是所为何事。” 看着被晾在一旁的韩昌父子,冯林微微有些尴尬。 所以说这小娘子是在生气,要不然就该分别见他们。 “娘子,恩义不是金钱能了结的。也不是谁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笑了。 “所以说,说还是不说,都无所谓。”她点点头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娘子做的这些事是有心还是无心?”冯林问道。 “我家娘子做事用得着你管吗?”半芹再忍不住起身说道。 冯林面色凄然,躬身施礼。 “冯林在其位谋其政,娘子做的事已经不是娘子的私事。而是是关国事,天下事,冯林不得不问。”他慢慢说道。 韩昌看着冯林,心里五味陈杂,御史们风闻奏事理直气壮如狼似虎,开口言刀只会刀刀戳别人。什么时候像这样如同一刀一刀如同割在自己身上? 说痛苦,不说也痛苦。 程娇娘笑了笑,抬手示意半芹坐下。 “你想知道这个啊。”她说道,点点头,“我做事自然是有心。” “路祭有心聚众?” “有心。” “献伸臂弓有心邀功?” “有心。” “净宅琴音有心不让人听?” “有心。” 问的艰难。答的爽快,短短几句,韩昌父子只觉得室内气氛更加凝滞,似乎难以呼吸。 “娘子做这一切都是有心有求?” “人做事自然都是有心有求。” 伴着这句问答,室内一阵沉默。 这问答不过几句瞬息,冯林却似一场朝对下来,整个人都耗尽了力气一般。 “程娘子,有求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过了。”他叹气说道。 “我问心无愧。”程娇娘说道。 冯林身形微微发抖。 “好一个问心无愧。”他猛地拔高声音,坐直起了身子。 这一声让韩昌父子也吓了一跳。 “你下挟民意,上诱君心,谋一己私利,明知鬼神之说泱泱,不仅不避,反而推波助澜,愚民众,迷朝臣,左右朝政军国大事,你问问你的心难道无愧吗?”冯林喝道。 “冯大人..”韩昌再忍不住,不管怎么说对面只是个小女子,这样凶巴巴的呵斥,呵斥的话又是那么吓人,实在是… “有话好好说。” 御史弹劾进言,就连天子都不能阻挡,更何况这么一个小县令,他的话就好像石入大海悄然无声。 冯林只是肃穆看着程娇娘,等着她的回答。 程娇娘面容依旧淡然,点了点头。 “我问心无愧。”她再次说道。 “大丈夫行事,当做直中取。”冯林叹口气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程氏只是小女子而已。”她说道。 话已至此,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冯林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程娘子,冯林希望你能自请离京。”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这个恐怕要大人失望了。”她说道,“目前我还不想离京。” 冯林看着她,放在膝上的那双勾勒不下数十人生死从来不曾抖过半点的手正在微微的发抖。 “那冯林只能请娘子出京了。”他慢慢说道。   ☆、第三十一章 有择 冯林扔下那句话起身而去了,屋门拉开,寒风吹得屋内的韩昌父子回过神来。 韩昌半起身想要叫住冯林,但伸出手还是最终垂下来。 政见道义之争,本来就不讲情面,亲友成仇,父子翻脸的也不是没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程娘子,你为什么不愿意离京?” 这边韩昌还没有感慨完,就听到韩元朝开口了。 这么个时候,再继续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太合适,他皱眉要打断儿子,程娇娘已经一如适才回答冯林那般畅快答话了。 “因为我现在还不想。”她说道。 这种话韩元朝不陌生,他接触的女子虽然有限,但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我不告诉你,你猜,我就要这样的语言神态,在与未婚妻的书信来往中常见。 不过有时候听来莞尔,有时候听来就让人有些气闷了。 比如现在。 “姑母曾多次寻找娘子,并将你曾租住过的宅院买下来,写上你的名字。”韩元朝说道,转开了话题。 “你姑母倒是与我做法相似。”程娇娘说道,看着韩元朝。 他姑母记恩赠与房屋,这程娘子记恩赠他太平居股份。 “我姑母不过是相夫教子持家妇人,不敢与娘子相提并论。”韩元朝说道。 此言一出,韩昌顿时色变。 “元朝!”他喝道。 半芹倒被喊的一惊,有些不解的看着韩昌。 “圣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韩昌气愤喝道,看向程娇娘俯身施礼,“韩昌有愧,犬子无礼。” 这边韩元朝随着父亲的施礼也低头施礼。 程娇娘笑了。 “韩大人今日所为何来?”她问道。 韩昌闻言再次瞪了韩元朝一眼。 “是为了向娘子表达谢意,谢娘子救助舍妹,谢娘子仗义斩杀贼僧解盘江之忧,谢娘子对犬子多加关照。”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好,你的谢意我收下了。”她说道。又看向韩元朝,“那你呢?” 问的是韩昌,收下的也说你的,此时又看向韩元朝。原来是并没有把他们父子当一起。 儿子的心思,韩昌自然明白,而这小娘子显然也很明白。 韩昌心里再次叹口气。 也是要来赶我出京城的吗?” 这话问的着实不客气。 “不是。”韩元朝摇头说道,“韩均只是不赞同娘子的行事,至于娘子是走是留,韩均无意干涉。” 程娇娘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那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他们就这样被请出来了,或者说难听点被赶出来了。 门被拉开的声音让韩昌回过神,冷风卷进来让他打个寒战。也看清自己已经回到驿馆。 “老爷。”一个小厮手里拿着几张拜帖,带着几分惶恐。 “又有人来送拜帖了?”韩昌问道。 小厮点点头,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手里拿到的拜帖是在盘江县时一个月的份量。 原以为进了京城,高官大员遍地。自己家老爷到了这里就如同尘埃一般。 没想到先是被皇帝一日召见三次,又紧接着收到这么多拜帖,看上面的名讳以及拜帖的材质,都让小厮的手沉甸甸的发抖。 “放下吧。”韩昌说道,看着小厮恭敬的将这些拜帖放到几案上。 “老爷,外边人还等着呢。”小厮又提醒道。 韩昌只得提起笔,开始写回帖。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个幕僚来。 写完这些回帖,韩昌让小厮去送,自己则起身走出屋内,站在二楼的廊下看着沸沸扬扬的大雪。 早晨停的雪午间又开始下起来,韩昌看着雪景再次出神。 可想而知,此时的京中很多人家里都如同这大雪一般沸沸扬扬。议论着适才鬼判官冯林与这程娘子见面的事。 “父亲,又有人送拜帖了?”身后响起韩元朝的声音。 “想要打听冯林到底说了什么的人太多了。”韩昌说道。 “其实有什么好打听的,估计待明日大家就都知道了。”韩元朝说道。 父子之间一阵沉默,都想到适才冯林扔下那一句话起身而去的场景。 “程娘子心里很难过吧。”韩昌忽地说道。 “父亲,谁心里也不会好过。”韩元朝说道。 冯林报恩人以仇。他心里难道会好过?而他们旁观恩人遇难心里难道会好受? 怎么会这样呢? 父子二人沉默无声,风卷着雪扑来,打断了韩元朝的思绪,他忙伸手搀扶韩昌。 “父亲,外边冷,进去吧。”他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楼下又来了几个人。 “韩大人,肃州韩大人。”其中一个在下边就冲韩昌招手。 昨日进宫三次,韩昌已经认得这个内侍了,和韩元朝对视一眼,看来皇帝陛下也很想知道呢。 亲自送父亲上了马车,和宫里的内侍在风雪里疾驰而去,韩元朝站在驿馆外,感受四周若有若无的窥视,忍不住看向一个方向。 本来就是和他的姑母不同嘛。 “小韩秀才。” 一旁有人打招呼,韩元朝忙收回神,见是那边站着三四人,他忙抬手施礼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转身进去了。 这时候他们父子可不敢轻易跟人结交,就算是要结交也还是等这件事过去吧。 这件事,应该会很快就要过去了吧。只不过这结果……. 韩元朝裹紧了斗篷穿过院子里的风雪上楼而去了。 街道上有马车疾驰而过,直向城外而去,车旁前后左右共八个勇武随从拥簇,清一色的黑色连帽质地精良的连帽斗篷,显示家门的富贵,相比之下,被拥簇的马车就显得简陋了一些。 “我认得,那是程娘子的马车。” 路旁有人指点着说道。 “程娘子习惯租用王老四家的马车。” 听闻这话更多人的都围过来,看着街上明显向城外而去的马车。 “这大雪天要出城?” “是被冯林气的要去散心了吧?” “不是冯林被她气的吗?” “或许是要离开京城了?” 街上的议论揣测被风雪格挡。程娇娘的马车已经出了城。 “娘子。”半芹又拿出一个手炉塞给程娇娘。 “没那么冷。”程娇娘说道,“下雪不冷。” 半芹依旧把手炉塞进斗篷下。 “我知道娘子聪明说的话都对,但是我还是想这样做。”她说道。 程娇娘笑了。 “是啊,人都执念。知道是一回事,做事又是一回事。”她说道。 马车摇晃,显然路已经不是官路那般平整了。 半芹忍不住掀起车帘,风雪里视线一片茫茫。 这是要去哪里? 马车里程娇娘也看着外边。 “我以前不喜欢下雪天。”她忽的说道。 半芹忙收回视线看着程娇娘。 “现在觉得,下雪天也不错。”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娘子说好的都好。 “就是冷了点。”她说道。 “冷了点也好,人少,人都避开了,清净自在。”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外边。 清净自在… 所以娘子还是被那该死的冯林和韩元朝气到了。所以才要大雪天的出来散心。 半芹心里狠狠的将这二人骂了一声,抬起头刚要说话,程娇娘抬起手放在唇边冲她嘘了声。 “你听。”她说道。 听? 半芹侧耳听。 没什么声音啊,只有马蹄声车声…..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轰的一声震响,同时马车一抖。马儿嘶鸣。 半芹握住耳朵尖叫一声扑进程娇娘怀里。 声响很快消失了,马车也恢复了颠簸,伴着车夫的吆喝马儿也停止了嘶鸣。 半芹有些惊魂不定的抬起头。 “娘子,方才是什么声音?”她颤声说道,是有声音吧?不是自己的幻觉吧,“是打雷了吗?” 程娇娘笑了。 “不是。”她说道。 “那是什么?”半芹坐起来问道。 “是笑声。”程娇娘笑道。 笑声? 程娇娘伸手指向上空。 “天的笑声。” 那还是打雷声嘛,半芹心中嘀咕道。不过娘子笑了就好。 “天的笑声真好听啊。”她扬起脸认真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天的笑声可不好听。”她说道,“天一笑,就要万人哭了。” 万人哭? 半芹一脸不解。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车外乱飞的雪,“这世上不是你哭就是我哭,总是有人哭。” …………………………………… 一夜风雪天亮的时候终于停了。半芹走出来时,院子里的雪已经打扫干净了。 “半芹姐姐,草靶子已经立好了。”一个小厮跑来说道。 “今日娘子不练箭了。”半芹说道,说到这里又是一脸恨恨,“这该死的冯林和韩元朝。” 身后曹氏和婢女都笑了。 “娘子不练箭是因为大郎君将弩弓拿去修整了。不关冯林和韩元朝的事。”婢女笑道,“你都骂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骂够?” “这辈子都骂不够。”半芹嘟嘴说道。 正说着话,程娇娘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她的衣袍,三人都露出惊讶。 “娘子,要出门吗?”婢女问道。 “等着出门。”程娇娘说道。 等? 今日的朝会似乎跟以往不一样,奏事的官员特别的少,而且都不时的交换视线,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所有人都似乎在等着什么。 终于在一个官员结束空洞无趣的奏事后,在殿中享受一座的御史中丞站起来了。 来了! 所有人心里都喊道,顿时神色变幻,这其中有兴高采烈的有阴晴不定的也有木然情绪不外露的,但不管哪一种神情,视线都瞬时投降这个站起来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绿袍官员身上。 “臣冯林有本奏。” “臣请大理寺查江州程氏女,奸狡诡谲,乃是国之大蠹,当诛之。”   ☆、第三十二章 有据 臣请大理寺查江州程氏女,奸狡诡谲,乃是国之大蠹,当诛之。 这话并没有让朝堂上的大臣们有什么感觉。 再令人震惊的话说第二遍的时候气势也会小很多。 更何况诛之江州程氏女这话短短几日来已经被说的太多了。 还有昨日皇帝召见韩昌问的有关冯林和程娘子的事,不待过夜就从宫中传出来了。 今日此时的场面都是在大家的预料中,冯林站出来不是大家期待的,大家期待的是皇帝会怎么定夺。 皇帝神情无波。 “单凭口言风闻,罪不当诛。”他开口说道。 “那就请大理寺查罪。”冯林立刻说道。 “查而无名。”皇帝淡淡说道。 底下站立的大臣心里都明白了,最起码到现在皇帝还是站到了程娘子一边。 不过陈绍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喜色。 皇帝的偏向维护从来都是靠不住的,也是善变的,尤其现在这个皇帝最是心志不坚,这几十年来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人人都以为他是靠皇帝的恩宠,如果真的单单靠皇帝的恩宠他还能到如今吗?如果不能是能给皇帝带来实实在在的政绩,每年摞起来一人高的弹劾奏章早就将他压垮了。 程娘子如今之所以被人攻击,还不是因为根基不稳,能给予皇帝的更多的是虚无缥缈的期待,因为这个期待皇帝暂时偏向与她。 期待向来是最靠不住的,也是把双刃剑。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陈绍皱眉看着冯林,见他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话而丝毫的畏惧和退缩。 “陛下,您知道臣为什么非要驱逐这程氏女吗?”冯林说道。 这种对话皇帝才不会回答,冯林也没指望皇帝回答,他抬起头接着说道。 “因为臣还要告江州程氏女之父程栋。” 此言一出朝堂的人都忍不住低声议论,皇帝也微微皱眉。 又要开始攀扯了吗? 只有高凌波等几个知晓内幕的人露出一丝笑。 “也真亏他藏了这么久才说。”高凌波与身旁的同僚低声说了句。“我都要怕他忘了。” “冯中丞的记性一向很好。”同僚含笑低声说道。 他们二人低声说话,耳边冯林的声音也持续不断的传来。 伴着冯林的讲述,朝堂上安静下来,陈绍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尤其是当看到皇帝的脸色之后。 原来如此啊。 陈绍心里说道,都以为是这冯林进京之后,看到听到这程娘子的事才气愤不已,没想到根源在这里。 这下可就糟了。 “……程栋得意大笑,毫不避讳宣扬其女之名,在天子前之荣,在民众前之威…” “……当时是苏景文拥簇,唤天子卫为斟酒…民众乱乱惊羡围观……” “……民众被驱赶,先是愤怒,待听闻其为程娘子之父。立刻转化为喜,甚至以为荣,奔走相告……” 待听到更多的话讲来,在场的人脸色更加精彩。 这个冯林,这一句句的话诛心啊!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别说有恩了。就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至于出手如此的狠啊。 怪不得被称为鬼判官呢,果然是杀人不眨眼。 陈绍面色铁青,抬头看御座上的皇帝,果然见其神情越来越不善。 “听来这都是那程栋的过错,你何必要治罪那程娘子,弹劾其父不就行了?”皇帝忽的开口说道。 “陛下。”冯林肃容说道。“是谁给了其父封赠加官晋爵?” 当然是朕,皇帝心里说道。 “是那程娘子挟功迫使陛下的。”冯林接着说道。 对对,皇帝心里说道,没错没错。 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就乱赐的,认可了这一点,他忽略了冯林话中的挟和迫二字。并没有觉得不妥。 “中丞大人,那怎么是要挟迫使呢?” 陈绍再也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再任凭冯林这一张嘴字字如刀的砍下来,不用等大理寺查问,皇帝就要对程娘子起杀心了。 “有功不赏。跟有罪不罚等同一论!难道你要陛下赏罚不明吗?” “因为程娘子其心不正,其功便是为罪。”冯林转头看向他竖眉说道,“为义兄申冤,心不正,为陛下献神臂弓,心不正,且看如今,其父尚未入京,已经招摇无惧,只以女为荣,视天子赐为当得。” 好! 高凌波心里叫好,如果不是在朝堂,他都要给冯林拍手叫好。 果然不愧是鬼判官,字字句句夺命。 “冯林,你这是妄加揣测!”陈绍亦是竖眉说道。 “陈绍,那本官就再妄加揣测,你如此热心为程氏一家辩解,当是滥任友朋,以国为己家!”冯林踏上前一步喝道。 此言一出,陈绍顿时色变。 好! 高凌波在心里再次喊道,同时挑眉有些惊讶,这个冯林也不傻嘛,这不是很清楚的知道皇帝的软肋在哪,句句戳心窝。 先说那女子要挟迫使陛下,挑起陛下已经压下的曾经的不满。 接着又一锤子敲向陈绍,滥任友朋,这个罪名说小不大,说大也不小。 天下的官员都是皇帝的,荣华富贵前程也只有皇帝能给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臣子把自己的朝廷变成他们私相授受的小家。 虽然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朝臣相交便免不了亲朋提携,同窗师徒相助,但这都是私下进行的你心知我肚明但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敢拿到明面上,皇帝第一个就不容你。 好!冯林,好! 狠狠咬! 如果这次你能一下把这程娘子和陈绍都赶出去,我高凌波就保你在京城多呆三年。 如此好狗,放出去倒可惜了。 “陛下,臣要告冯林出言污蔑构陷大臣之罪。”陈绍愤怒不已,对皇帝施礼喊道。 面临弹劾指责,陈绍都不会以退为进请辞来抗议的。他必定会当场驳斥。 皇帝笑了笑。 “中丞大人也说了是妄加揣测,当不得真。”他说道。 “臣要告冯林亵渎。”陈绍不依不饶。 “中丞,你是失仪了。”皇帝又看冯林说道。 “臣职责所在,没有失仪。”冯林毫不低头。 两个大臣在朝堂上杠起来。谁也不给皇帝的脸面,皇帝也不介意,反正大臣们不给他面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程栋的事,命御史台核查。”皇帝只得岔开话题说道。 “先请大理寺查罪程氏女。”冯林立刻紧跟着说道。 “子不教父之过,从未听过父不教子之过。”陈绍冷声说道。 “如果不是有程氏女招摇愚众在先,何来程栋狂妄目无君上。”冯林亦是冷声说道,“就好似如果不是你陈绍身在中书,你的父亲又怎么能在京中置下两套私宅。”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高凌波几乎要晕过去了,高兴的。 心里除了一个好字。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向身姿端正的陈绍在听到这句话后气的浑身发抖,就在两旁的人担心他晕倒过去的时候,陈绍又平静下来,他走到大殿中央,撩衣跪下了。 “臣碌碌无用。无补与朝事,不能为陛下分忧,是为不忠,臣自十三外出求学,二十七出仕为官,蹉跎半生,未曾在父母膝下尽孝。如今反而累害父亲蒙受羞辱,是为不孝。”陈绍说道,一面施礼叩头,“臣不忠不孝无颜在朝堂,臣请辞,让位贤能。臣将退居家中奉养老父。” 陈绍又请辞了! 陈绍又请辞了! 这一刻不止高凌波心里在狂喊,朝堂上的人心中都在喊,就连皇帝也愣住了。 短短时日,已经两次听到陈绍请辞了。 果然这种把戏玩一次尝到甜头就会上瘾了,自诩清正的陈绍也不例外。 当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请辞并不是请辞,而是控诉,逼皇帝表明态度。 冯林如此羞辱自己,那么朝堂之上,只能有一个存在了。 冯林不走,我走,我留,冯林必须走。 明明只是说江州程氏女的事,怎么变一个堂堂宰相要请辞了? 皇帝只觉得眉头直跳,隐隐头疼。 所以说对于这些御史奏事,必须要快刀乱麻,否则不知道最后攀咬成什么样! 这个冯林也真是…挺厉害的,来了才三四日,竟然连陈绍爹的私宅都查到了。 咳,皇帝心内轻咳一声,想到哪里去了。 “陈卿言重了,国与家都离不开你,你的请辞,朕不会答应的。”他说道,又看向冯林,“冯中丞妄言失仪,罚俸禄三月,其罪待论。” 闹到如此,朝会也进行不下去了,皇帝草草的宣布退朝。 “陛下,还请定夺程氏女。”冯林却拦住要退朝的皇帝说道,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看来如果今日自己不做出定夺,就休想回宫了。 都是这个程氏女。 一天到晚的没个清净。 “妄言不得论罪。”皇帝说道。 冯林嘴唇紧闭,双眉一挑,还待开口,皇帝又接着说话了。 “着大理寺查实待定。”他说道。 成了! 殿中躬身恭送皇帝的高凌波轻抚一下手掌,脸上笑容满满,抬起头看着对皇帝恭送的冯林。 干得好!回去我会给你敬杯酒。 他又转头看陈绍。 一向步履从容的陈绍此时却脚步匆匆,三步两步就迈出了宫殿,不理会任何人的招呼。 真是可惜,皇帝此时还没有要舍弃陈绍的心思,就算他写来辞呈,皇帝还是会一封又一封的招抚慰问劝慰,再三坚持后,冯林一定会被外放,陈绍还是会重新站在朝堂上。 不过有一有二有三有四,这种请辞多了,皇帝总会习惯,也总会不耐烦的。 恩总会渐渐消散淡忘,义也会渐渐磨砺生分,感情这种东西,可是最薄也最不可靠的。 高凌波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袖。 今日的朝会的开场在意料之中,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 一个冯林,咬住了一个神仙弟子江州程氏,撞翻了一个陈相公,做御史做到这地步也算是值了。 “看来,还是鬼难欺啊。”他微微一笑说道。   ☆、第三十三章 不认 听到消息的时候,陈十八娘正在吃早饭,她扔下了碗筷,起身跑向祖父的宅院。 “老爷在呢。”院子里的仆妇忙拦住她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推开她疾步迈进来,屋门打开着,可以看到其内陈老太爷正跟陈绍说话,另外还坐着几个管事。 “…..这些,还有这些…都拿去变卖了…”陈老太爷说道,将面前的几张契书推过去。 “父亲,这是你的私产,怎么能受儿子的连累变卖?”陈绍说道。 “虽然说是我的私产,但到底是低于市价买来的,也都怪我,想要让你们兄弟们都搬到京城来,急着置办下来。”陈老太爷说道。 “可是那时候我还没进京呢,这事与父亲无关啊,都怪我让父亲蒙受羞辱。”陈绍俯身叩头。 “怎么能怪你呢?是怪我啊,疏于避讳。”陈老太爷说道,“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真真假假的只是为了辩而辩,谁管事实如何。” 室内陈绍哽咽的自责声不断,陈十八娘再也听不下去了,抬手拭泪,转身疾步跑开。 怎么能怪祖父,这是他的钱,不是父亲贪来的。 怎么能怪父亲,这是他进京之前,祖父就买下的宅院。 怪谁?都怪父亲要给那女子说话,结果才被御史咬住不放。 都怪她,都怪她,都是她惹出的这些事。 不是说了吗?只要她肯离开京城,这件事就此作罢。 她为什么不肯走,她为什么不肯走。 “十八娘,你要去哪里?” 身后陈丹娘喊道,看着疾步而出的陈十八娘。 陈十八娘已经风一般而去了。 而此时大理寺丞皱着眉看着御史台递来的通告。 “好歹也是救命大恩的,那就这么急着要人的命了?”他忍不住说道。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人敢留到五更啊。”下属说道,“大人,发签吧。” 这个鬼判连对救命恩人都能如此狠手。他们这些人可犯不着去撞霉头。 君不见连堂堂陈相公都撞得狼狈不堪不得不请辞了吗? 大理寺丞点点头。 “拿人来吧。”他说道。 下属应声是转身要走。 “走得慢一点。”寺丞又说道,“好歹安安生生的吃完饭。” 下属笑了。 “跟鬼判官一比,寺丞您倒是菩萨了。”他笑道,一面躬身退了出去。 “到底是神仙弟子嘛。凡事留条线,日后好相见,不用做的太绝吧。”寺丞嘀咕一句。 虽然大理寺有心放宽,但程娇娘的饭还是被打扰了。 门被咚咚的敲开,门房打开门,还没问是谁,一个裹着斗篷带着兜帽的女子就直冲进来。 “你干什么?你什么人?”门房喊道。 因为是女子也不敢强拦,错神间让陈十八娘闯进来,但下一刻随着他的喊声,门房里坐着的两个侍卫便冲出来。 他们可不在乎男人还是女人。伸手就毫不客气的抓了过去。 陈十八娘的尖叫在院子里响起。 这一番让家里的人都站出来了,曹氏抱着孩子,就连程娇娘也走了出来。 “陈娘子,你这是…”半芹忙问道。 两个侍卫看着程娇娘一眼,这才松开手站在一旁。不过视线依旧牢牢的盯在陈十八娘身上。 陈十八娘气恼的伸手甩下兜帽,看着程娇娘。 “你为什么不肯走?”她问道,“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你不知道吗?” 又是一个来指责娘子的…. 婢女忙于三个店的生意,常常不在家,半芹眼圈一红。心里无比的愤恨自己不会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要累害多少人?”陈十八娘亦是含泪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为了你也被弹劾了,我祖父还被侮辱…” 她的话没说完,程娇娘摇头打断了。 “那不是因为我,跟我无关。”她说道。 陈十八娘咬下唇。又是气又是要流泪。 “程娇娘,你真是无情。”她说道。 “这位娘子。” 曹氏看了看左右,将孩子交给丫头,大着胆子迈步上前,颤声说道。 “你如果是来做客的。那就里面请坐下说话,你如果是来吵架的,那就请回吧。” “我又没和你说话。”陈十八娘说道,视线没有离开程娇娘。 “但你是在我家说话呢。”曹氏脾气也上来了,声音大了一些说道。 陈十八娘这才看向她,抬手拭泪。 “吵架。”她又笑了,“我可不敢跟她吵架,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用明白。”程娇娘说道,目光看向门外,“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半芹也看向门外,神色顿变。 陈十八娘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几个差人站定在门前。 “可是程娘子?”差人站在门前,态度和蔼恭敬的问道,“我们是大理寺的。” 陈十八娘又猛地转头看程娇娘。 “娘子。”半芹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胳膊,眼泪泉涌而出。 所以,终于等到了吗? “是问话,还是要入牢?”陈十八娘上前问道。 “这个,要看问话问的如何了。”差人恭敬的答道。 “能家人相陪吗?”曹氏颤声问道。 “这个自然能,只要不上堂就可以。”差人含笑说道,笑出来又忙收起来。 虽然笑能表达自己的友善,但他们身为大理寺的差人,笑反而让人更为不悦。 “不用了大嫂。”程娇娘说道,“半芹和我去就可以了。” 曹氏看着她,抚着身前的手微微发抖。 “你去和哥哥说一声就可以了。”程娇娘又说道。 曹氏应声是。 “妹妹,你,你别怕。”她颤声说道。 这样子也不知道谁更怕… 一旁的差人心里嘀咕道,再次带着几分敬佩看着这程娘子。 果然不愧是神仙弟子,异人高徒,看着云淡风轻的神态… “我不怕。”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转身先迈步。 “程娇娘!” 陈十八娘追了几步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门。 在差人的拥簇下,一辆马车在街上驶过。 雪后的街道阴冷无比,纵然裹着厚厚的斗篷。自天一亮就站在门口的韩元朝已经冻得手脚麻木了。 看着马车而过,他忍不住迈步要上前,腿脚一个踉跄。 “公子。”小厮手快的扶住。 韩元朝扶着他站稳,看着马车已经走远了,寒风中年轻人浓密的眉头更加紧皱了,揣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握住。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他慢慢吟道。 吟完他又苦笑一下。 没想到屈原的这句话竟然是他在面对一个女子的时候有感而出。 而与此同时,庆王府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后院的空地上积雪并没有清扫,此时庆王正在上奔跑笑闹。 “殿下,殿下。”一个内侍急匆匆过来。看着只穿着棉袍的晋安郡王喊道。 头上一层细汗,袖子挽起来,大冬天里露出半截结实胳膊的晋安郡王笑着转过身来。 “程娘子到大理寺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那这次可有好戏瞧了。”他笑道,笑完转过身,继续看着庆王。 内侍退后几步。只看到郡王挺直的背影,没有看到他脸上凝滞的笑。 没完没了啊,没完没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就是如此啊。 ………………………………………… 大理寺少卿心里叹口气。 真是倒霉。 他再次心里说道。 胥吏已经慢悠悠的将问词念完了,看着站定在堂下的女子,他只能清了清嗓子。心里将寺丞和御史台再次骂了几声。 这就是不是正卿的缘故,遇到点棘手的事,就要他出来应对。 “程氏,适才御史中丞冯大人的问罪,你可认?”他问道。 程娇娘摇头。 “民女不认。”她说道。 “但冯大人说,这些事都是你承认做过的。”少卿问道。 “是。这些事我是做过,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程娇娘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这是什么意思? 少卿皱眉。 “我做事,仅仅是为了我要做的事,也仅仅是我做的事本身,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想我,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他们想的认为的,也跟我无关。”程娇娘接着说道,“大人,程氏承认做过这些事,但是,不认冯中丞的指责。” 那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啊? 所以说这个案子审着就是麻烦,那就慢慢审吧。 少卿心中念头闪过,就要举起面前的惊堂木。 “大人。”身后有书吏轻咳一声,“御史台的人来了。” 后堂里,少卿看着来的御史眉头直跳。 “你说什么?今日就要?”他拔高声音喊道。 “中丞大人今日就要定论。”这个御史板着脸说道。 “现在?今日?”少卿来回走了几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那么好审的?” “中丞大人说这个案子好审,让她认了,定了,送她回家。”御史木然说道。 送她回家? 少卿一怔,旋即明白了。 大理寺的大牢,可比不上御史台,那边好歹是查办官员们的。 一个女子家来大理寺就已经够身败名裂了,更别提再住一住大牢了。 看来这个鬼判官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到底还是记着这是个恩人。 不过,这种好心怎么看都更像是猫哭耗子。 “你说让她认她就认啊!”少卿哼声说道,拂袖转身向堂上而去,“等着吧。”。 而在这时,弓弩院内,曹氏已经等的急不可耐,终于看到范江林疾步出来。 “你干什么呢?快些走啊。妹妹已经被带去大理寺了。”曹氏急道。 范江林点点头。 “已经带走了吗?”他问道。 曹氏点头,催着他走。 “稍等一下,昨日刚抓了个大案,我先处置完。”范江林却说道。 曹氏愕然。旋即又大怒。 “你官迷了心窍了!这么多天都没回家,到底忙什么?” 掩盖在京城陌生环境忐忑不安下的西北女子的暴虐脾气终于爆发了,伸手揪住了范江林的胳膊。 “妹妹的案子重要,还是你这里的狗屁案子重要!” 门厅外的人顿时笑着忙扭头回避。 “妹妹的重要,妹妹的重要。”范江林微微尴尬的说道,一面拉开妻子的手,“我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他说完逃也似的走开了。 只气的曹氏在厅中跺脚。 “大人,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官厅外,跟随范江林疾步而行的兵丁说道。 范江林面色沉沉。 “那怎么成。兵器重物,不得不儿戏。”他说道,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弓弩院的后院。 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些人,正围着两个被捆绑跪在地上的男人。 “李茂!” 范江林疾步走上去,带着盛怒。抬脚就将其中一个男人踹翻倒地。 “快说!”他厉声吼道。 这动静让四周的人倒吓了一跳。 “大人怎么了?”有人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审问犯人跟拉家常似的。” “范夫人来了,家里出事了。”跟过来的人低声说道。 同事交流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大家便都恍然了。 看不出来啊,这范军监还是个惧内的。 “快说!”大家便跟着喝道。 倒在地上的男人又被揪了起来,虽然胡子拉渣,面容憔悴。但依旧可以认出正是曾经的城门官李茂。 “我只是借用一下行炮车。”他说道。 “借用?”一个武将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借用军器?” “我什么东西都不算…”李茂垂头自嘲一笑。 以前当监门官的时候不管上下都不把他当东西看,现如今因为家里着火而被推出来抵罪没了官身的他更不是东西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范江林再次踹断。 “借用?你骗小孩子呢?说,你是不是西贼北辽的奸细?”他喝道。 李茂抬头猛摇头。 “大人,大人,我不是。”他忙喊道。 “不是?”范江林一把揪起他。硬拖着向一边去,站定在一个碎散的行炮车前,“那为什么拆散了投石车?是要分散运送出城,还是要学了其中的技巧机关?” 李茂连连摇头。 “大人,不是拆散的。是我试验炮弹时冲毁的。”他说道。 范江林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一旁一架还完好的投石机前,这架投石机似乎是投石机又似乎不是,其上筒身里塞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弹。 “这个吗?”他问道,“你是说着石弹砸毁了投石机?” 李茂点点头。 “是的是的。”他说道,话音才落就被范江林再次踹了一脚。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还是没上过战场的傻丁啊?”范江林喝道,“石弹怎么能自毁投石车!” “大人,大人,我这个石弹跟以前的石弹不同。”李茂忙说道,一面挣扎起身,站定在投石车前,“我这个是点燃的,会炸裂,有很强大的催力,投石车太散经不住….” 范江林皱眉。 “点燃?石弹还能点燃?”他问道,目光落在石弹上,“怎么点燃?” 李茂忙上前,手绑在身后,只能用肩头指给他看。 “这里。”他说道。 范江林皱眉,伸手取出一个火捻子,随手一晃,燃起火来。 “点燃了怎么样?”他问道,一面伸手点燃了李茂指着的引线。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李茂都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火捻子,引线已经刺溜闪光作响没入其中。 “大人不要!” 李茂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轰然一声巨响在弓弩院平地而起。 大理寺内,少卿带着几分不耐烦继续审问程娇娘。 “程氏,你认不认罪!”他竖眉喝道,一面将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惊堂木落在几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少卿只觉得双耳嗡嗡,脚下的地面剧烈的抖动。 “大人,地动了!” 忠心的胥吏一把抱住少卿拖着就向外冲去,堂内的人顿时都冲出去,包括躲在后堂的御史等人也抱头疾奔而出。 站定在堂外,耳边的轰声已经消散,地面也平稳如常,一群人神情惶惶的站着互相对视。 出什么事了? “哎呀,那个程娘子呢?” 不知哪个说道,大家忙四下看,却见那个女子还站在堂内,而原本侍立在堂外的小丫头已经冲进去站在了那女子身边。 一里一外,一明一暗,人多人少,两相相对。 “我不认罪。”程娇娘看着门外的少卿,认真的答道。   ☆、第三十四章 要献 出事了! 出大事了! 才离去没多久的朝臣们接连匆匆进宫,宫殿两边站着内侍班直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弓弩院怎么会被损毁了?” 殿内传出皇帝带着愤怒的声音。 “西贼东辽的奸细已经能够在弓弩院如履平地了吗?那么下一刻朕的皇宫是不是他们也能来去自如了?” 又几个朝官脚步匆匆的走来,看到交头接耳往殿内窥视的内侍,其中一个便重重的哼了声,甩袖跺脚。 内侍们忙站好低头垂手,看到面前靴袍踏踏过去了。 “陛下,范军监来了。” 听到回禀,皇帝立刻停下来回走动看过来,脸上惊怒未消。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早朝上御史中丞逼着要查办那个程娘子,接着又逼得陈绍要请辞,闹的他神思乱纷纷,下了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过午膳要睡一会儿,刚躺下就被惊得起身。 地动了! 这大冬天的地动可是了不得,死伤必然更多。 皇帝在勤政殿无法安坐,直到消息很快传来了。 不是地动。 皇帝松口气,太好了,终于能过个好年了,不用被大臣们嗡嗡的在耳边指责他德政不修了。 但下一刻他又提起气来。 弓弩院出事了。 弓弩院!哪里可关系着强国强兵的利器。 “范军监!” 视线落在其下的官员身上,皇帝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出身乡野,长得也不好看,但像今日这样如同烧炭窑子里爬出来似的还是很吓人。 “出什么事了?” 范江林跪下叩头。 “来的匆忙,没有更衣洗面,皇上恕罪。”他说道。 皇帝没好气的摆手。 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问道,“弓弩院的工料坊怎么会损毁?” 损毁两间房屋是小事,但其中可是安防做好的神臂弓,以及神臂弓的用料。适才人已经汇报,粗略估计损毁三百架神臂弓。 皇帝心疼的直抽抽。 三百架! “范军监!”他说道,“弓弩院重地,怎能让奸细混入!” “陛下。不是奸细混入,是弓弩院抓住了奸细。”范江林忙说道,“我们有车司遗失了两架行炮车,昨日查出今早抓住嫌犯,正在审问。” 还有行炮车! 皇帝再次眉头跳。 “速查!”他喝道。 弓弩院此时四周都被铠甲严明的兵士封了起来。 范江林等几个官员去给皇帝回话,余下的官员则围着惹出祸端的李茂以及那个偷了行炮车的匠人拷问。 “我们真不是奸细。”李茂和那匠人依旧说道。 “那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机关?”一个官员喝问道。 “这不是机关。”李茂抬头说道。 “那这是什么?”官员喝道。 李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迟疑。 这迟疑落在旁边的兵丁眼里,立刻扬手,刀背狠狠的抽过李茂的脸,将他打翻在地。原本就已经青肿的脸上顿时又一道血印。 李茂咳咳吐出一口血在地上。 “说!” 官员喝道。 “毁了我们百架伸臂弓,你休想装死!” 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什么,倒在地上的李茂没有说话。 官厅外脚步乱响,走进来一队人。 在场的人对视一眼。 皇城司的人。 “问出来了吗?”为首的来人不紧不慢的问道。 弓弩院的官员们带着几分不情愿。 “正在审问。”一个答道。 “我们提举大人说你们查不出来,就交由我们皇城司吧。”来人含笑说道。“免得耽搁了国事。” “这是我们弓弩院的事”弓弩院的官员带着几分不满说道。 这边另有兵丁矮身在李茂身前。 “李茂,你也曾经是军中的人,自然知道这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可就生不如死了。”他低声说道,“有什么话你还是早点说,早晚一死。最好落个痛快。” 李茂还没说话,那边跪着的匠人连连叩头。 “大人,大人,不管我的事啊,不管我的事啊,我收了他的钱。我收了他的钱,他只说用两架投石车,我鬼迷心窍了,我罪该万死,我真不是奸细。我也不知道他是奸细,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匠人哭喊的众人耳内嗡嗡。 皇城司的差人笑眯眯的走近李茂。 “李茂,你有什么要说的?”他问道。 李茂终于从地上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差人。 “我要说的是。”他喘气说道,“我不是奸细,我要见陛下。” 皇城司的差人皱眉。 “你还要见陛下?”他失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小民要为陛下献宝。”李茂抬起头说道。 “献宝?”他问道,“你要献什么?最好拿出些新鲜的名单,别用那些我们掌握的来推搪。” 李茂笑了笑,用力想要坐起来,但最终无果。 “劳烦大人通禀陛下,李茂要献的是,胜神臂弓百倍的利器。”他说道。 …………………………………………. “一派胡言!” 冯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转身看向皇帝。 “这就是那程氏的遗祸,如今人人都学会以奇巧要挟陛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因为陈绍避位在家,殿中一时只有冯林一个人的说话声。 是啊,天下也不能人人都是程娘子啊。 皇帝的面色有些尴尬,将刚听到胜过神臂弓百倍利器的惊喜收了收,坐正身子。 “着皇城司查问吧。”他思付一刻确定说道。 “陛下,那李茂说,此物至关要紧,只能亲自先给陛下,不敢经他人之手。”皇城司的提举低头说道。 “荒唐!” 皇帝还没开口,冯林厉声喝道。 “他有什么奇巧,自有审刑院大理寺皇城司查问,查问有罪罚罪,有功自然依律嘉奖,何来动辄要见陛下!” “尚未查证是否有奇巧,就大言不惭的要献宝,陛下竟然也会动心,失了明察,可见是因为程氏先前之事乱了心智!” 那还真是。 程氏献上声称胜过重弩百倍的神兵利器,果然不负众望。 让他如今一听到胜过某某百倍几个字,就忍不住激动。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程氏神臂弓得赏的缘故,让这天下人都动了心了。 他总不能听到一个就亲自召见吧,最终闹得朝堂跟集市一般,那真有点失了皇帝的身份了。 这还真是那程氏的遗祸。 皇帝张口要说话,有人先开口了。 “不是已经查证了吗?” 这突然的声音让大家都看过来,见竟然是很少上朝又很少开口的张纯。 看到张纯,一直漫不经心的高凌波不由站直了身子,心里莫名的一跳。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张纯,但相比陈绍总是在政事上和他作对,张纯倒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张纯一向更关注学问,论个道的讲个学啊,影响到他高凌波的时候屈指可数。 但就是这屈指可数的一次,让他难忘。 他要干什么? 高凌波收起散漫,眯起眼看过去。 “查证什么?”冯林已经问道。 “他要献的利器的功效啊。”张纯淡淡说道,“不是已经验证了吗?” “哪里验证了?”冯林皱眉。 张纯从袖子里拿出手向一边一指。 “他啊。”他说道。 大家随着他的手看去,见是站在角落末尾的范江林。 陡然被指着,范江林吓了一跳。 “我?”他忍不住说道。 “对啊,你啊,你不是亲眼见了吗?”张纯说道。 范江林回过神了。 “对,对,对,下官看到了!”他猛地喊道,神情激动,“一声巨响,房屋损毁两间,百架神臂弓不复!” 说这话跪步上前。 “陛下,当真是利器!” 对啊,竟然能眨眼间损坏两间房,损毁了那么多神臂弓,从这一点上来说,还真是比神臂弓厉害百倍呢。 皇帝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范江林的话已经再次勾起了他的激动。 “传李茂。”他说道。 内侍高声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没有再给冯林说话的机会。 张江洲! 冯林转头看向张纯。 而张纯并没有看他,双手执笏板不说话了,就如同从来没有说过话一般寂然与众人后。 ************************** 今日两更   ☆、第三十五章 厉害 为了确保机密不外泄,又为了保证安全,弓弩院军器司的作坊就在曲江池附近,皇家园林又是军器重地,一向不许民众靠近。 但到底是在城中,适才那一声巨响,震得半城的人都惊讶失态。 十几个衣甲鲜明的禁军在街道上狂奔,让原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鸡飞狗跳。 出事了! 京城之中消息传播极快,几乎是随着这些禁军飞奔,弓弩院的出事的消息也传开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 一家好大的宅院里,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嘶声喊道。 屋内闻声冲出来几个男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听大门处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哗啦破门声,一队手持刀枪的禁军涌了进来。 男人们顿时色变。 “都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走!”为首的将官肃穆喝道。 “大人,大人,出什么事了?”李大老爷面色发青的上前问道。 “你是李新?”将官看着他问道。 李大老爷连连点头。 “小的正是,小的一心经营烟火作坊,按时缴纳粮税,并没有….”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将官打断。 “李茂是你儿子?”他问道。 李茂! 李新心中乱跳,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 “是,他是我庶子….”他答道。 话没说完就见那将官伸手一指。 “是就对了!拿下!”他喝道。 伴着他一声令下,兵丁一拥而上,三下两下就把李新等人按在地上,而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不断的男人喊女人叫孩童哭,李家大宅乱成一团。 夜色降下来时偌大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 李家诸人都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等候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地上的须发散乱的李新颤声问道,看着刚从门外被推进来的一个男人。 “午后那时候并不是地动了。”男人颤声说道,“是弓弩院被炸了,损毁神臂弓数百。” 弓弩院是什么地方。神臂弓又是什么,在场的人自然心里都明白。 “不会是他干的吧?”李新颤声问道。 男人点点头,都快要哭出来了。 “就是他。”他说道。 此言一出,李新眼一翻倒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又是哭又是喊,让门外的守卫好一阵呵斥,好容易求了一碗水给李新灌了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李新醒来闭着眼在地上喃喃,眼泪直流,“我们李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他手里啊。” “上次他弄得那些东西烧了半条街,已经差点累害咱们李家破门了,我就说把他赶出京城,你们偏不听。” “……谁不听?又不是一个人心软,这时候怪谁!” “…当初就不该给他求那个官身,早早打发了去跑商也不会有今日了…” 屋子里乱哄哄的吵闹指责。 “先别说这个了。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他要是真是奸细,咱们谁都别想活了!”有人大声喊道。 屋子里一阵安静,旋即又乱起来,很快隔壁女眷孩童那里被拉过来一个女子。 “父亲。父亲,我不知道啊。”女子跪地哭道,“他已经许久不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见过什么人,他只是说用钱,因为没了官。又惹恼了父亲您,所以他想做个小买卖去,家里没钱,我我就变卖了嫁妆给他用……父亲我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听到这里,屋中的人再次遍体生寒。 果然是私下暗有事! 完了完了完了。 “我李家怎么出了这个逆子啊!”李父举手捶胸哭道。 东方发亮的时候,有人推开门。将一桶饭撂在地上。 “吃饭吃饭。”他喊道,看着屋内东倒西歪似乎没有了生机的男女。 “我不吃了,就这样早点死了,还体面些。”有人说道。 这话引得已经哭了一夜的男女又开始哭起来。 正哭着听得外边又是一阵嘈杂。 “是要拉去杀头了!” 不知哪个妇人喊了声,屋子里顿时嚎哭遍地。 “不是。不是,老爷,老爷,是我!” 乱糟糟中有人大声喊道。 “李茂少爷也没事,李茂少爷没事。” 这句话让躺在地上的李新一下子翻身爬起来了,一群人涌向门口,被禁军守卫死死的挡住,看着院子里站着一个小厮,正和一个将官说话,又拿出一张文书给他看,那将官点点头,站开了。 小厮这才得以跑过来。 “他到底怎么回事?”李父喊道。 “老爷,茂少爷要给陛下献宝,比神臂弓还要厉害的宝。”小厮喊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不可置信。 “那,不是奸细?”有人忙问关键。 小厮点点头。 “不是奸细。”他说道,一面抬袖子擦汗,“今日少爷就要在曲江池给陛下亲自验证这件神兵利器了!” 他说这话伸手向曲江池的方向一指。 天色大亮的时候,御街已经被封闭了,直到皇帝的御驾过去,民众们才呼啦的全涌上来。 “皇帝要去曲江池了!” “这大冷天的皇帝去曲江池做什么?” “是有人献宝了,比神臂弓还要厉害。” “程娘子又要献宝贝了?” “不是程娘子,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街上民众议论纷纷,而曲江池内肃穆安静。 在曲江池的高台上坐好,大臣们散布四周。 “真是荒唐!”冯林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不顾龙体随意出宫,引民众纷纷,实在荒唐。” “都这时候了,冯大人就别扫兴了嘛。”高凌波笑道。 虽然他也不赞同皇帝的做法,但既然皇帝做了,就不能扫兴。 果然他说了这话。皇帝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执政之臣,阿谀奉上。”冯林瞪眼看着高凌波说道。 被指着鼻子骂了,高凌波并没有像陈绍那样跳出来闹,而只是笑了笑。 当面跟这种犟驴闹。吃亏的只是自己,对付这种人,只需要私下手段就可以了。 “如果验证为狂言,再治其欺君罪重处之,以儆效尤。”高凌波继续对皇帝说道。 皇帝点点头,什么阿谀奉上,这不是有规有矩嘛。 一队队禁军涌上高台,手里都举着一人高的盾甲,齐齐的将皇帝众人大臣围住。 “比神臂弓还要厉害,自然要更加防备。”一个将官对皇帝说道。 李茂从高台上收回视线。 “其实真要有心的话。那些盾甲是防不住的。”他嘀咕一句。 范江林看着他。 “但防得住你这有心。”他说道。 李茂看着他笑了笑,一夜之后被打的头脸更加红肿了,笑也看不出来笑,反而他疼的脸再次变形。 “大人,投石车准备好了。” 昨日那个匠人颤巍巍的说道。 李茂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有些一瘸一拐的向投石车走去,范江林带着一队禁军紧紧跟着。 “最好别再白白毁了我的投石车。”范江林说道。 而此时高台上,军器司的官员也在给皇帝指点解说。 “……那投石车是经过改造的,才能投他造的石弹。” 皇帝点点头,微微抬身越过盾甲向下看。 “那个,就是李茂造的石弹吗?”他说道。 官员忙看去见李茂和范江林等人已经站定在投石车前。李茂正弯身从一个框里小心的取出一个石弹。 “正是。”他说道,“他尝试多次,造出五枚有效石弹,前日用了一个,昨日被范军监误用一个。” 李茂将石弹小心的放入车中,一面拿起火捻子。 见他如此。禁军们倒没什么反应,但昨日见识过场景的弓弩院的几个官员下意识的后退。 “不用怕,我把引线做长了些,留足了时间够咱们跑开。”李茂说道,他说着话手一抖燃着了火捻子。将要点燃时又停下,看着范江林,“军监大人,可还敢再试一次?” 范江林伸手接过火捻子就点着了引线。 “大人,你点之前提个醒啊。”李茂喊道,喊着转身就跑。 见他跑开了,周围的人立刻呼啦全跟着向后跑去。 高台上的皇帝看的笑了。 “还要跑?这要是在战场上,岂不是有失军威……”他摇头说道,话没说完,就见眼前红白光一闪,爆响轰然而起,如同地动山摇。 举着盾甲的禁兵顿时失了齐整,旁边的大臣官员似乎都在喊叫,还有人扑过来死死的挡住他。 皇帝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耳边嗡嗡嘈杂,但又似乎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倒不是失了军威,光凭这一下平地旱雷,也能将敌军吓退三里吧。 皇帝心里念头闪过。 真是吓死人了! 似乎过了很久,随行的内侍一连气喂了七八种清心丹,高台上才安静下来,皇帝也才能够看清人听清话了。 “荒唐!荒唐!” 冯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不错,不错。”皇帝忙坐起来,一面打断冯林的话,连连称赞。 “陛下,您可以看看效果了。”军器司官员说道。 啊,还有效果啊?这效果已经不错了。 皇帝闻言抬起头,禁军们都被撤下了,高台上视线恢复了阔绰,一眼可以看到一里外用厚板围栏挡起来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围着七八只牛羊,此时已经看不到跑动的牛羊了,围栏也散了,而地上…… 皇帝猛地站起来。 “陛下小心!”内侍忙要搀扶。 皇帝已经疾步站定在高台边,手扶着围墙,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 虽然隔得远,但也可以看到那里散躺着牛羊的尸体,满地的血红一片狼藉。 其他官员们也都涌过来了,就连冯林也站过来停下了说话。 高台上一片安静。 范江林不由回头看去,微微皱眉。 这跟当初周六郎试射神臂弓引发的满场山呼轰动完全不同。 难道这石弹的威力不够震慑? 高台上皇帝的脸色渐渐变红,扶着石栏的手微微的发抖。 一里地之外,一个石弹,一群牛羊。 射程不如神臂弓,但是,这效果… 神臂弓只是一箭一人,这还是不算箭失误,而这一个石弹下去可就是一片啊。 一片啊! 虽然隔得远,但看那边的场景,可以想象那些牛羊是绝对的活不成了,甚至有些被打的四肢都散了。 这要是换成人… 一个石弹过去,可想场景的惨烈。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果然是强于神臂弓百倍的神兵利器! 这才半年不到,就已经得到了两件神兵利器! 皇帝不由抬头看天,一向孱弱苍白的脸满是红晕。 “天佑我朝啊!”他喃喃说道。 天佑我朝啊! “天佑我朝!”皇帝大声的喊道。 这声音将愣神的官员们都喊的回过神。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凌波高声喊道,躬身施礼。 顿时一群官员都跟着高喊施礼。 成了! 看着高台上的动静,范江林终于松口气,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手松开了,湿津津的汗水在冷风中褪去。 “李茂,朕要封赏你!” 高台上,被召来的李茂闻言抬起头。 “多谢陛下。”他说道,头脸肿胀,也看不出激动,“但臣不敢独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不敢独受?难道这不是你做出来的?”皇帝问道。 难道… 皇帝以及在场的大臣心里突然都闪过一个名字,面色不由都变得古怪。 “不,是小民做出来的。”李茂忙说道。 耳边似乎有松口气的声音。 皇帝下意识的抚了抚几案。 “只是,小民做出此物,乃是受人启发。”李茂接着说道,“如果没有那人指点,小民不能成,所以,小民不敢揽功一身。” 皇帝点点头,谦逊老实,不错不错。 “无妨,朕一并赏。”他笑道,“那人是谁?” 李茂叩头谢恩,再抬头。 “玉带桥的江州程氏娘子。”他说道。 皇帝抚在几案上的手一僵,而在场的官员们神情亦是一僵。 果然!还是!她! 怎么哪里都有她! 站在人后的冯林面色木然,高台上冷风之下一动不动。 ********************************** ps:不知不觉又一个月结束了,但程娇娘的故事还没结束,我继续讲,大家继续看。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粉票打赏,谢谢大家的正版订阅,谢谢大家一路跟随一路支持。 希行躬身拜厚爱。   ☆、第三十六章 询问 攒文党下午就可以开杀了 ******************************* 御街上皇帝的车驾缓缓的行驶,坐在其中的皇帝没有一点去看车外风景的心思,虽然他一年出宫的次数只有两三次。 耳边似乎还有轰隆的炸裂声,就在适才,为了更验证这个新石弹的威力,李茂将余下的两个石弹都投了出去,哦,不,李茂说那个不叫投,总之不管叫什么吧,最终石弹扔完,投石车也损毁不能用了,还有一地死烂血肉的牛羊。 想必那场景很令人恶心,皇帝虽然没有近前看,但好些大臣去看了,结果好几个都转头吐了。 随着车驾的轻摇,皇帝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过真是好事啊,大好事啊。 临近年关,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年礼了。 这个李茂,真是出人意料。 李茂,李家烟火如今传人李新的庶子,还是自己亲口赐封的武身,原本做个监门官,因为引发了前一段的大火被问罪夺去官身.. 那一次引发大火,就是因为更改家中烟火配方,是为了做这个石弹吧。 皇帝点点头,原来并非是顽劣胡闹。 不过,得到程氏指点又是怎么回事? 是收了他做徒弟吗? “回陛下。” 勤政殿里李茂叩头说道。 “李茂不敢称徒。” 站在一旁的冯林抬眼看向他。 “是范江林范军监抓住你的?”他忽的问道。 李茂应声是。 “那还真是巧。”冯林说道。 这一声真是巧,让在场的官员们都心领神会低头一笑。 皇帝眼神微微闪烁。 “你与程氏认得?”他问道。 “此时说来话长。”李茂说道,“我认得程娘子,程娘子并不认得我。” 皇帝皱眉。 “当初程娘子迎其亡兄入城,美酒洒街,烟火送魂。”李茂接着说道,说起当时事,抬起头眼睛闪亮,忍不住伸手比划。“你们还记得那日的烟火吗?那白日的烟火。” 那日的烟火? 皇帝在宫里自然没有看到,在场的诸多大臣也不会去看哪种热闹,都是听家人说的,不过也只是说说就过去了。 “那日的烟火怎么了?”有臣子忍不住问道。 “那烟火足足飞有铁塔那么高。”李茂说道。神情激动,“我家,我家烟火可以说是最好的,但是也只能飞三层铁塔那么高,而程娘子的烟火足足有九层高,陛下,陛下,九层高啊!” 九层高怎么了? 很好看? 皇帝不解。 “殿下,烟火不是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的,我们李家不断的研制。但是始终只能做到三层高。”李茂说道,“小的也认为火药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有火药能让烟火飞的更高,这种火药是能配出来的。” “那跟你的石弹有什么关系?”有大臣再次忍不住问道。 “小的就是看到这烟火。所以想到调配火药,做出一种在战场能用的烟火。”李茂说道。 “就这样?这就是那程娘子指点了你?”皇帝惊讶问道。 开什么玩笑!这算什么指点? 李茂摇头。 “当然不是。”他说道。 皇帝松口气。 “后来小的一直做不成,还把家里给烧了。”李茂接着说道,“实在没办法了,就大着胆子去求见程娘子了。” 然后她告诉你怎么做了? 皇帝心里问道,但这次没有问出口。 “程娘子没有告诉小的怎么做。” 果然李茂说道。 “但她问小的要做什么,打算怎么用这个火药。小的醍醐灌顶,才想到用石弹来装火药。” 说到这里叩头。 “所以小的能做出石弹来,终于做出来,都是得程娘子指点。” 这,这也算指点? 仅仅是因为如此吗? 皇帝默然一刻。 还是真巧? “传程氏进殿。”皇帝抬头说道。 内侍应声跑出来,到了殿内外又愣住了。 “程氏在哪?”他问旁边的人。 昨日因为地动。大理寺对程娇娘的案子没有再审下去,后来得知不是地动,但又是弓弩院出了事,这必将涉及到很多官员和处罚问题,所有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包括来催立刻定案的御史都走了,程娇娘便被扔下了。 当然回家是不可能的,毕竟是皇帝亲口批准要审查的人。 “有热水了。” 牢房里,半芹将一盆水捧过来,看着席地而坐的程娇娘。 “娘子洗洗手。” 程娇娘挽起衣袖,将手放入盆中洗了洗。 “一会儿饭就送来了。”半芹收拾了又说道,一面在程娇娘旁边跪坐下,环视这个牢房。 虽然住了一晚上了,但还是陌生的很。 其实这不能算是牢房,这里原本应该是牢头们歇息的地方。 到底是忌讳程娘子的名望,牢房里的人也厚待了,而大理寺的其他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自然是不能跟家里比。 “这个该死的冯林。”半芹低下头再次低声狠狠的骂了句。 正骂着,听得外边脚步响,门被打开了,站着一人裹着斗篷带着兜帽,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是送饭的,半芹忙起身,那人已经迈步进来了。 “吃饭了。”他说道。 这声音让半芹一愣,定睛一看更是吓了一跳。 “殿下。”她喊道,“您怎么来了?” 晋安郡王伸手掀开兜帽,展颜一笑。 “送饭啊。”他说道,将手里的食盒举了举。 半芹接过食盒,忙着要找铺垫,这边晋安郡王已经裹着斗篷席地而坐了。 “还行,不算太冷。”他一面说道,一面打量四周。“我是第一次来牢房啊。” “不用客气。”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托你的福。”他说道。 半芹干脆不说话了,跪坐下来,将食盒打开,一一的摆在席垫上。 “殿下吃了吗?”程娇娘问道。 “还没。我早饭用的早。”晋安郡王说道。 半芹闻言双手捧来一双筷子,晋安郡王伸手接过。 “太后娘娘待我亲厚,把宫里最好的厨子给了我。”他一面说道,一面做请,“你尝尝这个。” 程娇娘点头依言尝了。 “…还有这个。”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又皱眉,“…冷了没?” “没有。”程娇娘说道,“我对吃喝不讲究。” 晋安郡王笑了。 “是,甜能吃,苦也能吃。困能吃,达也能吃。”他笑道。 “随遇而安。”程娇娘说道。 二人不再说话,各自吃饭,正吃着门外脚步急响。 “殿下,殿下。陛下传程娘子进殿了。”一个小内侍探头来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忙起身,一面戴上兜帽,冲程娇娘摆摆手转身出去了。 半芹忙挪身坐到晋安郡王这边,宫里的内侍已经站定在门前。 “程娘子。”他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室内,落在相对而坐的二人以及饭菜上,一扫而过。“陛下传召。” …………………………………………. 趁着传召程娇娘的时候,皇帝也给朝臣们赐了午宴,坐在偏殿里,吃着简单的御膳,朝臣们忍不住低声交谈。 “那李茂说的几分真假?” “真是看到烟火,听了一句话就造出来了?” “怎么可能。看到烟火的人多了,别人怎么没造出来?” “就说这程娘子不凡嘛,又点化一个。” 旁边有人轻咳一声,说话的几人看过去,见是板着脸的冯林。大家便收了话头坐正身子。 “不过,这石弹真厉害。”另有人忙转移了话题。 “是啊,后来放的可是盾牌,羊身上也裹了铠甲,结果还是炸伤了。”另一个忙点头说道。 “对啊,牛皮多厚啊,你想想,这要是一群人的话…”有人也插话说道。 如果是人的话…. 几个朝臣下意识的去想,想到适才所见的血肉模糊内脏流出的场景,顿时一阵反胃,伸手捂住嘴,转头对着痰盂呕吐去了。 这失态让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吃不下去了,正说笑间,内侍进来了。 “程娘子来了。” 因为是女子又是平民,自然没有朝堂应对的资格,一如前次那般被皇帝单独再偏殿问话,众朝臣们站在隔扇外,可以听到那女子叩头施礼的声音。 “程氏,李茂你认得吗?”皇帝问道。 “认得。”程娇娘说道。 竟然没说不认得,这边朝臣们对视一眼露出几分笑,继续听。 “他造出石弹,是你的功劳啊。”皇帝含笑说道。 “石弹怎么是他造出的?”程娇娘说道,“不是早就有吗?” “程娘子,他造出的石弹跟以往的不一样,昨日的地动你可知道?”皇帝问道。 程娇娘应声是。 “那就是李茂的石弹炸裂的缘故。”皇帝说道,“他说了,是由你的指点才做出来的,程娘子,你有大功啊。” 程娇娘摇头。 “民女不敢居功,民女不曾指点他。”她说道。 这边冯林冷哼一声。 又来这种把戏!故弄玄虚! 皇帝微微一笑。 “那李茂说先是看了你的烟火,又听了你的询问,才让他醍醐灌顶。”他说道。 程娇娘低头施礼。 “陛下,所以民女何来功劳?不过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罢了。”她抬起头说道。 皇帝愣了下。 这边冯林再也听不下去了。 “陛下。”他举着笏板喊道,“休要再听这程氏胡言!” 他一面跨过门走进来,一旁的程娇娘转头看向他。 两相相对,旋即各自转开视线。 ****************************** 今日两更。   ☆、第三十七章 敢认 “为什么恰恰会是范江林抓到了李茂?为什么会炸掉弓弩院?抓住的当场就能查明的事,为什么非要带回弓弩院?” “这也太巧了,巧的就跟安排好的一般。” “只炸毁了神臂弓,却没有伤人。” “既无大罪,又能引朝廷震惊。” “程氏,好手段啊。” 耳边冯林一句一顿的说道,御座上皇帝的眼中便更有几分狐疑。 是啊,这事也太巧了。 仔细想来前前后后似乎跟这程娇娘无关,但偏偏说来千丝万缕又都跟她有关,再看如今的形势,果然是太巧了。 “如此说来,范军监为军监果然很适宜。” 冯林又一句话扔出来。 隔壁的朝臣们忍不住嘶嘶两声。 “这判官果然是惹不得。”有人低声对身旁的人说道。 一句话,将献神臂弓的功劳也彻底抵消了,变成了心怀诡谲,早有谋算。 皇帝的眼神已经不是狐疑了,而是猜忌还有隐隐的愤怒。 被一个女子玩弄与手掌之上,且玩弄的是他的朝政人事,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程娇娘垂目施礼。 “军国政事之重,民女虽有小道,怎能左右?”她说道。 “程娘子谦虚了。”冯林说道,“李茂看一眼烟火就能造出这悍威石弹,娘子奇道也。” 程娇娘抬头看他。 “不,这与民女无关,这是李茂之奇巧。”她说道,“如不然,看到烟火的千千万,怎么不见造出石弹的千千万?” “那就要问娘子了。”冯林冷笑说道。 “大约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吧。”程娇娘答道。 “好一个说者无意!”冯林拔高声音说道。“程氏,你可敢说你做这些事都是心正无私?” “我自然不敢。”程娇娘说道,“我做这些事都是有求不是无私。” 冯林冷笑举着笏板看向皇帝,才要说话。 程娇娘先开口了。 “冯大人是因为民女有求而为罪了?”她反问道。 “有求不为罪。有求而不走正道才是罪。”冯林答道。 “冯大人,民女有求不走正道难道是民女的罪吗?”程娇娘再问道。 “当然。”冯林答道。 “冯大人,民女为什么不走正道?”程娇娘又问。 “那要问你有何居心!” “错了,要问的不是民女,是大人你们。” 隔间的一个官员要低声说话,高凌波抬手制止他,神情渐渐凝重侧耳。 现在,好像形势已经反过来了。 一直以来都是冯林问,别人答,而现在这女子开始问。而冯林在答了。 “问….” “问你们!” 何止是这女子再问,还直接喝断冯林说话了。 隔壁的官员们吓了一跳。 “问你们,当初我义兄罹难,余者是怎么样上下奔走求告无门?” “问你们,我们上下奔走求告无门。是怎么被投入牢狱受刑罚?” “问你们,一个官员不过是随口问了句西北赏罚之事,是怎么被以其心不正威逼有功军将赶出朝堂?” “下不得上告,上不得其问,冯大人,你还要问民女为什么不走正道?你还要问民女是何居心?” “你敢问,民女就敢答!” “你敢说民女其心不正。民女就敢认!” 那女子站在殿内,侧身正目看着冯林,端手身前,宽袖大袍垂坠,言语犀利,身形却丝毫未动。 一番话落。大殿内似有回音绕绕。 “大人,不能让她再问了。” 隔间一个官员面色微变,忍不住低声对高凌波说道。 “一个冯林就够了!” 当时西北贪功的事随着方侍中的死,姜文元的调任已经了结了,再旧事重提那可就不知道又要牵涉谁人了。 高凌波自然也知道。面色凝重,略一思索,抬手举起笏板,才要说话,那边程娇娘却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说话了。 “这是冯大人要问民女罪的一,其二是民女以功要挟陛下有所筹谋。” 高凌波又放下笏板。 还好,她没有揪着这个不放,他高凌波不是那种乱攀咬的人,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当然,有仇还是要论仇的。 他收正身形继续侧耳凝听。 “本官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有所图谋?”冯林铁青着脸喝道。 程娇娘屈身冲皇帝施礼,再直起身看向冯林。 “大人没有说错,民女的确有所图谋,民女不以此为耻,也并非不可对人言讲。” “民女献宝邀功,其心有私,为义兄不平,为贪官不服,民女就是要争功得赏,要奖罚得当。” 相比于上一番疾风骤雨,此时语气缓缓低沉,但却依旧让人无从插话。 冯林面色铁青看着这女子娓娓道来。 “陛下也如民女所求,正义兄英勇之名,赏义兄高官厚禄,赐民女父母官爵,护民女圣恩之宠。” 程娇娘的视线转向皇帝这边,垂目半分,再次屈身施礼。 “民女感圣恩不尽,无以言报。” “陛下对民女的恩赐荣宠,对欺上瞒下官员的不容和严苛,民女看得到,冯大人看得到,天下人也看得到,百官也看得到。” “所以才有效而仿之,所以才有惧而畏之,所以才有李茂敢献石弹,所以才有弓弩院官员不敢瞒报立刻上达天听。” “人人有私心,民私心要安居,兵将私心要功赏,这世上心有正也有不正,但不能一噎之故,绝谷不食,因民之所利而利之,鸡鸣狗盗之徒也可用为正。” “如果能让天下人看到陛下明君仁善,赏罚分明。求贤若渴,陛下不惧,民女也不惧,愿为马骨。愿担心怀诡谲,早有谋算,装神弄鬼,其心不正,祸国殃民之名!只愿李茂之辈层出不穷,只愿神臂弓石弹神兵利器层出不穷!” 好! 虽然不情不愿,高凌波心里还是忍不住喊了声。 没想到这小娘子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竟然如此善辩。 果然不愧是世外高人弟子。 这边叫好,那边御座上皇帝面色已然喜色难掩。 千金买骨,对。没错,冯林一直说会让民众看到纵容这娘子而都学会纷纷来要挟自己,那么只要他们能献上真正的神兵利器,与国与民有大功,朕就是受他们要挟又如何? 千百年后。朕在史书上也是明君之名。 再退一步说,只要得到神臂弓石弹等等利器,必然国强民壮,丰功伟绩,谁又不敢说他是圣明之君! 冯林上前一步。 “大言不惭!”他竖眉喝道。 皇帝被喝的一个机灵,面色有些难看。 “你其心不正,诡言狡辩…..”冯林喝道对程娇娘怒目而视。 程娇娘亦是跨上前一步。 “民女其心不正。”她截断他的话。亦是拔高声音说道,“那中丞大人的心就正吗?” 来了! 高凌波眉头一跳。 自辩结束了,现在这是要反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民女燃放烟火。李茂能看到且想到能够改用为器。” “民女说一句问他想要用来做什么,李茂就能想到怎么去做。” “民女说者无意,李茂听者有心。” “民女做烟花只为兄长,李茂观之能化为己用。” “李茂看之观之然后想之念之为之,冯中丞你看之观之。又想之念之为之了什么?” 冯林面色铁青身子微微发抖,想要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神情有些怔怔。 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下车站在驿站前,看着乱哄哄的愤怒的人群,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的人群。 “上来不说就打,这些兵丁,果然是歹人!” 夜色里裹着大斗篷的女子忽明忽暗,声音清晰的撞进耳膜。 “抱打不平的路人。” “他们为了自己住的舒服,驱逐先来的你们夜半出门,你们说,谁是歹人?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打?” 他们是歹人,他们是歹人,该打,该打。 呼声铺天盖地。 “钱?钱有时候是很重要,但有时候却不是重要的,饿的要死的时候,需要的是一口饭,而不是一把钱,他们之所以住进客栈,就是为了托庇一晚,赶出去,纵然拿着钱又能如何?三更半夜,老弱妇幼,你让他们去哪里?你们需要钱吗?” 不需要,不需要。 喊声震耳欲聋,无可阻挡。 冯林不由身形摇晃,想要掩住耳朵。 “大人,既然有罪,那就要罚…” “既然有错,大人要明断啊。” 浪潮喊声瞬时消退,耳边只剩那女子淡淡的声音。 曾经是她字字如刀解了他的难,如今又是她字字如刀,只不过刀刀砍向的却是自己。 冯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眼前女子宽袍大袖端庄而立,与曾经那个身影拉长斗篷飞舞溶于夜色的女子合二为一。 “不对。” 程娇娘忽的又说道,且踏上前一步。 “不对,民女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皇帝已经听的入神,顺口问道。 “冯中丞今时今日今次所为,应该是跟李茂一样。”程娇娘说道。 一样?难道他也献上了神兵利器?皇帝皱眉。 “冯大人初进京,接御史中丞大任,看之观之民女所为,然后斥陛下听不明查不严纵容斥民女为奸邪,也是有心了。”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我程娇娘的心是为自己,那么不知你冯中丞的心又是为谁。 我程娇娘心怀叵测,以言辞扇摇君心谋私利,你冯中丞言辞煽动君心又是谋什么? 我程娇娘博名望,你冯中丞又是在博什么? 我程娇娘一介女子白身能做的事,你冯林一个御史中丞国之栋梁君前利器可能做的? 程娇娘目光看向面色铁青转为惨白的冯林,又看向御座上慢慢锁起眉头的皇帝,收起视线垂目而立。 大殿里寂然无声,这边的高凌波遍体阴寒。 好一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好一个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冯林完了。”他说道。   ☆、第三十八章 不能 勤政殿里一片死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这只是大臣们心中的幻觉。 “冯大人。”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比起前一番,声音柔和平淡,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你是御史中丞,国之栋梁,跟我这一个小女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只可惜这十七八岁的少女说出来的话,却是老练狠辣且毒。 这话听起来别扭,正常的应该是我这个小娘子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但这小女子这样说并不是口误,自然是为了表达非正常的意思。 冯大人,你跟我一个小女子置气闹什么? 冯大人,你可比的过我这个小女子? 冯大人,你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比不了。 冯大人,你这真是自取其辱啊! “当年张江洲活活骂死一个老儒,今日这个江州娘子该不会羞死一个朝官吧?” 隔壁好些官员心内说道,有些忍不住失态踮脚透过隔缝隙向这边张望。 果然见那冯林身形似乎抖动不停,但很快又稳住身形。 “陛下,臣一片忠心,使奸佞不能蒙蔽圣聪……”他惨白着脸,挺直了脊背说道。 事到如今,原本的算计已经落空,人应当顺势而为,失去的不要去想,要想的是赶快抓出还能捞到的好处,落水狗救不起了,那就要跟着痛打。 现在的好处自然就是顺应陛下的心意,替陛下说出他不能说的,替陛下说出他想说的。 念头闪过,高凌波再不迟疑举起笏板一步跨过去。 “冯林,你惺惺作态,沽取直名,该当何罪!”他高声喝道。 御座上面色铁青的皇帝闻言神情似乎吐了口气。坐正了身子。 高凌波一走出来,其他官员们也不甘落后,纷纷走过来。 冯林面色更加惨白,但还是挺直了脊背。握紧手中的笏板。 “臣无罪。”他一字一顿说道,“请陛下明察!” “冯林,你这是在说陛下是是非不分,赏罚不公的昏君吗?”高凌波竖眉喝道。 冯林抬头看着御座上的皇帝,举起手中的笏板。 “陛下不听臣谏言,听信巧言令色不仁之徒,必将被蒙蔽而是非不分。”他说道。 这一下御座的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冯林,你还敢说嘴!”他竖眉喝道,“神臂弓立了功劳你看不到,多少人一心为国献神兵利器你看不到。反而只看到奸邪,满朝这么多大臣,难道都是瞎了看不到吗?你一句为国为君,就要让朕以功为罪,见劳而疑吗?这难道就是分的是非。赏罚公正吗?” “高凌波,你们这些人就只会看着吗?陈绍被弹劾,你们就都怕了吗?” 皇帝发怒是很少见的,因为皇帝身体不好,本又信奉仁孝治国,此时说出这么重的话让大殿里顿时乱了起来。 “臣有罪。” 大殿里朝臣们纷纷躬身,旁边的内侍们端茶倒水抚慰。 程娇娘慢慢退到一旁。看着被众朝臣劈头盖脸轮番斥责的冯林。 冯林依旧握紧了笏板,口中逐一反驳其他朝臣,纵然面色惨白也脊背挺直,身形未动摇半分。 “真是可怜。” 有人在耳边慢悠悠说道。 程娇娘微微转头,见是张纯。 “皆是无奈。”程娇娘亦是慢慢的说了句。 二人各自一句前后不搭的四字,便寂然无声。看着这纷乱的殿内。 “冯林完了。” 陈绍说道。 已经拒绝了两次皇帝的诏书,请辞在家,不过虽然请辞但朝堂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朝会散了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得知了。 陈老太爷点点头。 “皇帝又不傻,且还比常人更多疑。程娘子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狠啊。”他说道。 “两个人都心怀私利,以言辞行动左右君心,但跟程娘子相比,冯林就罪过大了。”陈绍说道。 说到这里将茶碗撂在几案上。 “自讨苦吃。”他说道。 “小器了。”陈老太爷摇头对他的态度表达不满。 陈绍对父亲施礼应声是,不过脸上依旧难掩愤愤。 “这程娘子果然厉害啊。”陈老太爷笑道,“冯林此举倒也不是坏事,这娘子行事乖张,将来要拿她开刀的人一定不会少。” 他说到这里看陈绍。 陈绍面色微微尴尬。 “只要她与国有功,不祸国殃民,正如她自己说的,鸡鸣狗盗之徒皆能为用,父亲,我不是那种僵化之人。”他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不过是如今她风头正盛,别人还都不敢也没机会跳出来,这冯林此时跳出来,想必倒也正如那娘子的意。”他接着说道,“冯林想杀鸡儆猴,她何尝不是?如此一番,有冯林这个例子摆在眼前,看谁还敢动她的心思,谁敢经得住那一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敢被皇帝问一问有的是什么心。” 陈绍面色复杂,摇摇头。 “所以说,这个程娘子…”他说道,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叹口气作罢。 自己帮她?根本就不算,反而这算是她又帮了自己吧? “想必用不了多久,冯林就要外放了,你也去准备准备,给陛下了个台阶就过了吧。”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应声是起身告退。 陈老太爷继续饮茶,一面看着身后的屏风,不知不觉其上的圈圈点点已经有两行之多了。 他迟疑一下,放下茶碗,提起笔沾了墨。 “爷爷。” 陈老太爷回头见陈丹娘倚着门框探头看。 见爷爷看过来,陈丹娘露出大大的笑脸。 陈老太爷也笑了,冲她招招手。 “爷爷,你在做什么?”陈丹娘进来站在屏风前,负手晃头看,“又要往屏风上涂黑了吗?” 陈老太爷笑着点点头。提笔在屏风上落下一圈。 “爷爷,你看我写的字。”陈丹娘说道,一面将背后的手拿出来一张纸。 “是跟程娘子学的吗?”陈老太爷说道,一面伸手接过。点头称赞,“不错不错,大有进益。” “程娘子不在家。”陈丹娘说道,“等她忙完了,我就去让她看。” 陈老太爷抬头看她。 “丹娘,你就一点也不担心程娘子?”他问道。 陈丹娘头也没抬,看着自己的字。 “不担心啊。”她轻松随意说道,“程娘子又不是坏人,不会有事的。” 不是坏人,就不会有事吗? 那冯林算是坏人吗? 或者说程娘子就是好人吗? 陈老太爷微微一笑。拂袖继续看陈丹娘的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在另一边,张老太爷也正提笔在屏风上添了一笔,末了又端详一刻。 “太小了。”他说道,提笔又加了一笔。“陈绍可是比别人要大一点的。” 一旁的老仆笑着摇头。 “冯林已经自请外出了。”他说道。 “这次倒聪明了,知道自请,不用皇帝赶,多少留点脸面。”张老太爷笑道,一面放下笔。 “说起来他本性纯良且计财上能力不错。”老仆笑道,“倒也是个能臣,只是不该做御史。还去他的三司就好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了,这一次之后他再无回京的机会了。 “活该,谁让他去碰那女子的霉头。”张老太爷哼声说道,“也不想想在那女子手里多少人坏了身家性命,那就是个扫把星,碰着伤。磕到死,见面也会霉三天,所以你看我都不去见她……”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门外脚步蹬蹬。 “太爷,太爷。” 张老太爷忙冲老仆嘘了声。 “要是知道我说她主子是扫把星。她肯定三天不给我做饭了。”他低笑道。 老仆一脸无奈的摇头,看着丫头迈进来,迎头跪倒叩头。 “谢谢太爷,我家娘子没事了。”她又是哭又是笑。 “没事了吗?”张老太爷故作惊讶,“放回来了吗?” 丫头噗嗤又笑了。 “太爷,你还逗我,夫人已经让人告诉我了,娘子没事了。”她说道。 “那别谢我,我可什么都没帮。”张老太爷笑道。 “我要去谢老爷,老爷是太爷您的儿子,那自然也要谢太爷您了。” 丫头说道,一面起身退了出去了,听得屋子里传来张老太爷和老仆的笑声,丫头也抬头擦泪再次笑。 “谢我作甚?” 书房里才下朝的张纯皱眉,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丫头。 “半芹谢老爷维护娘子。”丫头恭敬说道。 “我什么时候维护她?”张纯皱眉说道。 “夫人说,老爷在朝堂上替娘子和大郎君说话了。”丫头低着头说道。 张纯放下书摇头。 “我哪里是为他们说话,我是嫌弃朝堂上啰嗦罢了,书院里就要开课了,为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事啰嗦没完没了,我哪里费的这般功夫!”他说道。 丫头依旧叩头。 “也罢。”张纯看着她,带着几分随意,“似你这般想的人多得是,没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也没用,随你们去吧。” 丫头应声是。 她退了几步,临到门口施礼。 “谢老爷特意给奴婢解释。”她说道,说罢起身退出去了。 张纯被这句话说的一怔,面色微微尴尬,又摇摇头失笑,继续低头看书。 *********************************************** ps:今日一更(*^__^*) 嘻嘻……休息休息一下。   ☆、第三十九章 可喜 就在外人各自揣测的时候,程娇娘还在皇宫里。 朝会早已经散去了,皇帝却还没有歇息。 安坐在勤政殿里,吃过清心丸,生了一通怒气的皇帝看到李茂进来,顿时心情好了很多。 皇帝暂时丢来了这件事会引起的朝堂的变动,兴致勃勃的询问这新神兵利器。 “多谢娘子指点。”李茂拜见过皇帝,紧接着对程娇娘施礼,激动不已的说道。 “不敢。”程娇娘说道,屈身还礼。 “程娘子,据李茂说,那烟火与日常不同,这个也是你的一道吗?”皇帝问道。 “只是师父用于玩乐的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 “玩能玩出别人玩不到,也是大道了。”皇帝感叹说道,再次心里念念可惜,可惜也没办法,只能顾着眼前了,他又转头去看李茂,“这石弹尽快能造出多少?” 李茂躬身施礼。 “陛下,石弹容易,只是这火药配比不容易。”他说道,“要费些功夫。” 皇帝点点头。 “需要什么你自管去要。”他说道,一面又难掩喜色,“年前能往边军送一些,好给西贼送一份大年礼么?” “只怕来不及了。”李茂忙说道,“这种石弹用起来极其危险,陛下知道小民家中引爆烧了大火的事。” 的确危险,皇帝点点头,面前浮现今日所见的场景。 “还有装填引火,都要让兵丁练的熟悉才行,否则,伤不到敌人,反而自伤。”李茂说道。 皇帝点点头。 “那就是要专门调配一队兵丁来操作。”他说道。 李茂应声是。 “还有一个问题。”他又说道,“陛下也看到了,小民改造了投石车,但还是效果不行,两三次之后就损毁了。以这个速度,耗损太大。” 这才是大问题。 皇帝皱眉,如此说来,这个石弹的推行开根本就不适用。 一辆马车要十匹马来拉。就是再结实也必然要弃之不用的。 “投石车吗?” 一直沉默的程娇娘开口说话了。 “你既然说是受我指点,也称我为一声师父,我总不能白担了这名,而不符实,那我就告诉你怎么改造投石车适用你的石弹。” 怎么改造投石车适用石弹! 皇帝和李茂大喜。 果然,果然,这就是她说过的有求才能想起要做什么吗? 义兄们要养马,她便给了马蹄铁,要为国继续杀敌,她便给了伸臂弓。 没有义兄了。却又冒出来一个李茂。 仅凭一见一句话就奉以为师,这小娘子所以要回报了吧? 皇帝想到皇城司打听来的消息,这小娘子当初与那茂源山兄弟结义,似乎就是因为这几个兄弟不过是无意中找到了她丢失的小厮。 仅仅因为这个啊,结义啊。还赠以太平居,还真当兄长对待,你说要杀敌就送你们上战场,你们要荣耀就给你们争荣耀。 想到这里,皇帝也忍不住浑身发麻。 这是怎么样的知恩图报啊。 能知恩图报,就好,就好。反而怕的是冯林那种知恩不报的! 想到这里,皇帝忍不住心里生气,竟然敢骂自己是昏君! 这个该死的冯林! 就会白瞎了好运气,看看人家李茂,却是白捡了好运气。 这娘子可从来没有收过徒,竟然成了她的第一大徒。这可是天大的好运气! 皇帝看过去,见李茂显然也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喜不自禁,噗通就跪下了。 “师父。”他迎头跪倒叩拜,“李茂谢师父不嫌弃收为徒。” 一面不待程娇娘说话。就噔噔叩头,似乎唯恐一迟疑这娘子就收回这句话了。 “这样,下次再有人斥责我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时候,我说我不认识你,也算是名副其实了。”程娇娘说道。 皇帝忍不住失笑。 到底是个小女子,记仇啊。 这短短半日皇城司已经将李茂里外彻查一边,确定的确跟程娇娘并无来往,甚至找了当时的城门兵丁们询问,都证明那时李茂站在城墙上看了半日的烟火痴痴呆呆,还引得众人嘲笑。 只看到烟火就想到做兵器,也是个有心的人,当初赐他官做,也算是自己慧眼识人了。 皇帝完全忘了当初只是赐官,并没有亲自挑人。 只不过火烧被免去官身,则是下边的官员们浊眼不识人。 这样说来,这李茂可是自己先提拔,后才认了这程娘子为师的。 皇帝难掩几分得意。 “程娘子多虑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听者有意,朕想再有人想要斥责你,得好好的想想了心意了。”他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说道。 这边正说话,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面带惊喜。 “陛下。”他跪地叩头,“恭喜陛下。” 恭喜? 皇帝一愣,又有什么喜? “适才安妃娘娘身子不适。”内侍抬起头说道,“请了太医诊治,说是怀有龙胎了。” 此言一出,皇帝神情惊愕。 真…真..的? “程,程娘子,你正好在这里,去看一看。”他下意识的说道,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屈身施礼。 “陛下,民女不会看。”她说道,“民女只会看必死之症。” 皇帝也没心情再说别的,让李茂和程娇娘告退,急匆匆查问详情。 “是有了。”太医再三确定说道。 屏退了太医,皇帝还有些不敢相信。 “陛下。”卧榻上娇俏的安妃伸手拉着皇帝的袖子,俯身过来娇羞依偎,“就是十月二十四那次。” 十月二十四那日。 皇帝微微出神,是的,那日他还记得,他的确留宿安妃宫中,那日还发生了什么? 那日晋安郡王进宫来看他,还带了一些点心。 当然还顺便给那程娘子说好话。 “这是你特意为宴请那程娘子做的?” “不是,特意给程娘子做的已经吃完了,这个是特意为陛下娘娘们做的,而且还得了程娘子的指点做了添减配料,陛下您尝尝。” 点心! “那日朕带来的点心你也吃了吗?”皇帝忽的转头问道。 那时他不便多吃,正好要来安妃这里,便一并带来了。 安妃一愣,那么久了吃些什么她怎么记得住,但还是知道面对皇帝怎么说话。 “吃了啊。”她认真的点头,“陛下特意带来的,臣妾自然喜欢,都没舍得给别人尝一尝呢。” 晋安郡王,送子童子,琴音净宅,指点过的点心,祈福,道祖…. 皇帝只觉得脑子微微有些乱,好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乱转。 “陛下,您身子好了,那童内翰比你还大呢,这三年连生了两个呢。”安妃摇着皇帝的胳膊笑道。 童内翰!那些药!程娘子的药! 皇帝顿时心中轰然,难道真是因为那几块点心? 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知道程娇娘不是什么道祖弟子,神仙弟子更是无稽之谈,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一阵莫名的激动。 或许……… ………………………………… “什么,安妃有孕了?” 听到贵妃送来的消息,高凌波也吓了一跳,但旋即摇头。 “有就有了,生下来个毛娃娃亲王就养着,难道还在乎多个亲王吗?” “不是,大人,娘娘说。”来送信的宫女忙忙说道,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据说是那日陛下和安妃吃了晋安郡王送的点心才有孕的。” “无稽之谈!”高凌波嗤声,斜倚着在软榻上。 “大人,晋安郡王那点心,据说可是程娘子亲手做的。”宫女忙说道。 程娘子? 高凌波顿时坐起身子。 怎么哪里都有她的事? 因为吃了她的点心?皇帝的后妃就能有孕了? “这才是大事了。”高凌波慢慢说道。   ☆、第四十章 无语 伴着曲江池试射结束,又出了一件神兵利器的消息飞也似的传遍了京城。 “轰的一声,腾起一片云雾,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血肉模糊。” “你说的是妖魔过境吧?” “那也差不多,那可是神仙弟子做出的兵器。” “错了错了,这次不是,是李烟火家的人做出的。” 酒楼茶肆里议论纷纷,李家烟火原本一夜之间名声更大,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那个就是类似石弹的烟火吗?” “….那个是吗?” “…给我看看那个…” 店铺里的人声鼎沸,指着喊着,几乎将柜台上的烟火爆竹抢空了,忙的店家伙计脚不沾地。 看着这场景,李家上下没有一个抱怨累的,一个个笑颜逐开。 “当初茂儿出生时就有霞光,来个和尚给算过,说是武星君临世。”一个老妇在院中被众人拥簇,一面得意的说道。 旁边的人陪笑,也有人一脸不屑的笑。 “不是昨晚还说当初横生害了他娘,本是要扔尿桶溺死的吗?”有人侧头掩嘴低声对旁人说道。 旁人伸手拍了她一下。 那边一个妇人也被人拥簇着过来了。 “李茂媳妇,快来。”老妇人招呼道,脸上的笑如同菊花盛开。 “如今成了宝了。” “那可不,人家以后就是诰命夫人了,谁能比?” 旁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议论,也纷纷的都围上去。 相比于街上和李家的热闹,玉带桥程娘子的门前一如既往。 “今日还是不写字吗?” 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看着站在街边的人忙问道。 “今日倒是没贴出不写字的告示。”街边的人说道,一面看向程家门前,“只是…” 来人随着他看过去,神情惊讶。 “那是谁?”他们问道。 程家门前此时站着一个男子。 “那个。就是那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鬼判官。”街边的人揣着手说道。 半芹站在廊下冲外边呸了声,但又忙左右看看带着几分小心,所幸没人看到,她便忙转身。 “现在知道错了。也晚了。”她说道。 “你错了。”婢女摇摇晃晃而过,伸手搭了下她的肩头,“他可不是知道错了,人家只是为了自己心安。” 半芹微微不解,看着婢女迈步进了厅门,也忙跟上了。 “他要是求见娘子,娘子见吗?”半芹忍不住问道。 “半芹,你这话说的又错了。”婢女笑道,“见不见不在娘子,在他敢不敢说要见。” 半芹哦了声。果然不多时门外小厮说冯林施礼三次之后便走了。 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见的。 街门打开,看着熟悉的丫头走出来,街边等候的人便立刻涌上前。 “程娘子要写字。” “只能看不能问吗?” “能问啊,只要你也想李茂那样自己看就能悟道,说不定也能被程娘子明正收为徒呢。” “那我一会儿让娘子看看我的字。说不定也指点一番。” 人声嘈杂,说笑纷纷,但很快随着程娘子提笔安静下来。 “有衣服快洗,等这些写完字,水都要黑了。”街边的妇人们招呼道。 这边安静写字,那边市井妇人说笑熙熙而过,韩元朝收回视线。不由轻轻叹口气。 “公子,要过去吗?”小厮忍不住问道。 韩元朝摇摇头,冯林都只是三躬大礼就走了,他还去见什么?都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朝堂上的那些话已经传出来了,在驿馆里消息灵通,描述的绘声绘色。听得人时而惊骇咋舌时而点头赞同。 “所以说邪不胜正,鬼到底是鬼,刚进京就想树名声,也不看看要打的是什么人,那可是神仙!” 这种话韩元朝并不赞同。冯林怎么会是为了名声的人? 只是如今风头逆转,胜者王败者寇罢了。 这次的事听起来并不陌生,跟父亲讲的那女子对付那贼僧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死,置人于死地,快准狠毫不留情。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边报恩如菩萨,而转身便不分正邪抬手击杀毫不留情。 “江州傻儿…”韩元朝默默念道,转身迈步,“走吧。” 上马走了几步,又到底忍不住回头,见那人群围坐中的女子安静习字,倒是门边侍立的那个丫头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但下一刻便转开了。 再没有初见的狂喜,也没有闻分道时的悲伤,就好似路人一般。 韩元朝收回视线催马穿过人群在街上而去。 因为父亲的关系,这一次韩元朝住在驿馆里,见他回来,一个驿丞立刻含笑迎上。 “小韩秀才,有人找你。”他说道。 自从父亲一日三次面圣之后,找他们的人很多,有老乡叙旧的还有同窗拉关系的更有不认识的结交的,纷纷不胜其扰,但也拓宽了人脉。 说起来此时这样到底也是因为那娘子的缘故吧。 “父亲没在吗?”韩元朝问道,一面下马。 “韩大人在,不过来人是说找小韩秀才你的。”驿丞带着恭维的笑说道,一面抬手向厅内指。 韩元朝抬头看去,见那里闻声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着打扮干净整洁,说不上富贵但也绝非贫困。 面容却是陌生。 这是? “韩恩公。” 李大勺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这一声恩公让韩元朝想起来了,看着低头施礼的男人有些滋味复杂。 恩公… 也不知道谁是谁的恩公。 在房间内坐定,气氛略有些尴尬,李大勺也没有说话,俯身推过来一张飞钱劵。 “你这是做什么?” 韩元朝一眼认出是自己那日在太平居退回的红利,不由皱眉说道。 “恩公先听我说。”李大勺打断他,含笑说道。 韩元朝看他。 “我也是刚知道恩公和娘子之间的过往,恩公是娘子的恩公…”李大勺说道。 “不。娘子是我的恩公。”韩元朝打断他重申这一点。 李大勺应声是。 “那是娘子和恩公之间的事,这钱是我和恩公之间的事,与娘子无关。”他说道。 韩元朝再次一愣,这个…. “娘子还恩公的情。是扶助恩公路见不平相助的大义。”李大勺接着说道,“请我做厨子,娘子就还了恩公的恩了,这些红利原本是我的,是我要送给恩公的。” 这样吗? “是你的也不能收,太重了。”韩元朝推手说道。 李大勺还是将钱推回来。 “恩公这样说就小气了。”他含笑说道,“以前恩公收了的。” 韩元朝神情微微尴尬。 “我不是来指责恩公的。”李大勺又忙接着说道,“我知道恩公是因为娘子才要还了这些钱的,我来这里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诉恩公。这钱跟娘子无关,还请恩公收下。” 韩元朝摇头才要说话,李大勺俯身施礼。 “不过请恩公放心,我来还钱,是因为恩公误会了。并不是要强迫恩公,我明白恩公的心思,也体谅恩公的心意,我还的只是以前的这些钱,从今日起,恩公不再持有我太平居的红利了,请恩公放心。”他说道。“自此后,还清了,恩义记在心间,钱财各不相干。” 韩元朝看着李大勺一刻,点点头。 “好,既然如此。过往不提,就此作罢。”他含笑说道。 李大勺再次施礼。 “多谢恩公。”他说道,起身,“那我就告辞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半点不提旁事。 韩元朝看着他。 “走好。”他说道。 李大勺转身迈步。走到门口到底忍不住停下脚。 “韩恩公,我就是要说我家娘子就是好人。”他说道。 两个就是让韩元朝莞尔。 “是你来时有人说不让你说这句话是吧?”他笑问道。 李大勺一副被你猜到的神情。 “是啊,半芹姑娘说了,跟你无须多言,就事论事。”他说道,握了握手,又叹口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我家娘子是好人。” 韩元朝含笑点点头。 “是。”他说道,“她是好人。” 李大勺看他一眼转身走,走到门边又停下。 “我忘了。”他疾步回来,伸手,“恩公,半芹姑娘说她与你的恩情也要了结,她说与你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把她赠你的那本论语还给她。” 韩元朝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女子们啊…… ………………………………………….. “这一下,短时内还真没人敢再以妖言惑众等言论在斥责你了。” 冬日午后,程娇娘厅堂里,秦十三郎盘膝而坐,一面笑道。 “我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事。”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而不语,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如果,李茂没有造出石弹呢?”他又问道。 这一次能够反击冯林的论言,主要还是靠的李茂造出的石弹,且还是因为看到了程娇娘的烟花而造出的。 看似无关却又有关,正应和了那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怪不得冯林会一口咬定太巧,真的是太巧了。 万一石弹没有及时造出呢?或者万一李茂不说是因为看了烟火受了指点呢?二者缺一不可。 程娇娘看向他。 “这世上没有如果。”她说道,“所以不用考虑。” 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我没有让你治腿,你是否会同意我的提亲呢? 秦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女子。 “如果你知道我的规矩,还让不让我给你治腿呢?” “所以说,不要悲春伤秋的,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有如果,所以没有可能。 秦十三郎笑了笑,低下头自己斟茶,掩去一丝叹息。 这个女子啊。   ☆、第四十一章 惊见 十一月底的西北龙谷城,寒天地冻,大雪纷飞。 官厅里燃着火盆,也没有多少暖意。 周六郎在几案前已经坐了许久了,桌上的墨已经又凝结了,笔还是迟迟的握在手中没有落下。 “大人,徐大人来了。” 门外传来兵丁的声音。 周六郎陡然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落地,又忙伸手将几案上展开的信叠起来,想要藏起来又不知道藏哪里,又想要先去捡落在地上的笔,一时手忙脚乱。 徐四根已经大步迈进来了。 “周大人。”他施礼说道,“你要调配十匹马?” 周六郎抬手揉了下鼻头,收正神情,点点头。 “要能在冰上疾驰的重铁蹄军马。”他说道。 “十匹太多了,下官尽力给大人调配八匹吧。”徐四根说道。 周六郎嗯了声。 室内一阵沉默。 “那下官告辞了。”徐四根抬手施礼说道。 周六郎嗯了一声,看着徐四根转身向外而去,放在几案上的手攥起来,一直看着徐四根走出屋门,帘子被放下隔绝了视线。 他抬手捶了下几案。 “问一下会死啊!”他咬牙自语说道。 话音未落,帘子又被人掀起来了。 “对了大人。” 徐四根又进来了,说道。 周六郎被吓了一跳,涨红脸看着他。 “就要进腊月了,我要给妹妹他们送年礼去,大人可有什么要捎给妹妹的?”徐四根问道。 有! “我妹妹的东西我已经送去了。”周六郎木然说道。 徐四根哦了声冲他再次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周六郎再次抬手狠狠捶了下几案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让他捎去会死啊!”他低声咬牙道,一面扭头看几案下。 那里摆着一个古旧盒子。 周六郎拿过盒子,顺势躺在垫子上,从中拿出一块小铜镜。 “这可是西贼王后宫里的精品呢。”他一面自言自语,手中翻看着小铜镜,随着转动日光反驳在他的脸上一明一暗。 翻过来的小铜镜带着与常见的铜镜不同的花纹。显得古朴雅致又几分俏皮。 “好看倒也看不出来,反正应该很值钱的….” “钱?你又不缺钱….” 周六郎撇嘴继续自言自语。 “….反正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不是东西…..” 念念一刻,他又坐起来,伸手拿过几案上的信。眉头凝皱起。 “十三上次说程家进京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程家那群人到了吧,不知道她有麻烦不?”他自言自语,一咬牙最终提起笔去沾墨,这才发现墨又凝结了,有些气急败坏的重新磨。 墨好了提笔如同握刀一般,一咬牙下落笔。 亲兵是在外边闻着味道不对才掀帘子进来了,一进门就见周六郎斜倚在地上,正懒洋洋的一下又一下的将面前团的纸团往不远处的火盆里扔。 火盆里不时的腾起一片烟雾,呛人的味道也随之散开。 “大人。你这是玩什么呢?”他惊讶问道。 周六郎没理他,继续将面前的还剩的七八个纸团逐一投进火盆。 亲兵只得无奈的看着。 反正过一段大人就会做出些古怪的事。 “大人,您不是说还要送家书和年礼吗?驿兵们要进京了,小的送过去吧?”他想到什么又问道。 “不是送过了吗?还送什么!”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 亲兵碰了一鼻子灰。 “不是你说的落下了嘛,还问我!”他嘀咕一句。 “大人。大人,钟将军有请。”门外有人喊道。 周六郎闻声一跃而起,将最后一纸团扔进火盆里,抓起一旁的斗篷大步而行。 而此时在京城,温暖厅堂里坐着的秦十三郎正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 “父亲,你说什么?” 他问道。 “是因为吃了她做的点心所有有了龙胎?” 秦侍讲点点头。 “宫里是这样的传言。” 秦十三郎面色沉下来。 “又是晋安郡王说的她?”他问道。 “郡王时时常常会提到她。”秦侍讲说道。 “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秦十三郎说道,就要起身。 “十三。那你错了。”秦侍讲摇头皱眉制止他,一面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都知道他的好心。” “那也是他为了自己的好心!”秦十三郎说道,冲父亲施礼,起身向外走。 秦夫人正进来,母子迎面撞上。 “刚回来。又要出去?”秦夫人说道,伸手拉住儿子,“程娘子那里就如此的去不够了?” 秦十三郎被逗笑。 “母亲,别闹。”他说道,“有正事呢。” “谁闹。程娘子的事哪有玩笑事!”秦夫人一本正经说道。 秦十三郎噗嗤笑着对母亲施礼,转身施然而去。 “又怎么了?”秦夫人迈进厅内问道。 “程娘子又有神技了。”秦侍讲说道,一面拿起书。 秦夫人坐下来。 “不会宫里那位有了身孕也成了她的功劳了吧?”她问道。 秦侍讲点点头。 “哎呦,那可真是厉害了,送子娘子呢,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求娶呢。”秦夫人笑道。 “谁家敢娶?”秦侍讲头也不抬的说道。 太后口中的评价,倒了的鬼判官,神臂弓和石弹,这种女子谁家都想要,但谁家又敢娶? “咱们家。”秦夫人说道。 秦侍讲依旧头也没抬。 “嗯,但人家不嫁咱们家。”他说道。 这话让秦夫人吐口气。 “她真的不嫁吗?”她问道,“咱们十三真的对她是好的很啊,她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心动?” “不会,有规矩嘛,一诺千金,君子言出必行。”秦侍讲一心二用,一面跟夫人说话。一面因书中的精彩而点头微笑。 书猛地被从手里夺走了。 秦侍讲抬头看着柳眉倒竖的妻子。 “那就想办法!”她说道,“她要是真敢不嫁,十三就真敢不娶!” ……………………………………. “秦公子,你又来了?” 裹着大斗篷要出门的婢女笑吟吟说道。 “不是说年前就不来了吗?” “我又不是你家娘子。说过的话不用在地上砸个坑,随时都能捡起来。”秦十三郎说道。 婢女掩嘴笑,那边半芹已经拉开屋门施礼。 “那次你去庆王府做了点心吗?” 秦十三郎问道。 斟茶的半芹听到了,忍不住看了秦十三郎一眼,想了想起身将一旁的点心推过来。 秦十三郎看她一眼,笑了。 难道他是那么小气又馋嘴吃的人吗? “没有啊。”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顿时冷笑点头。 “果然,我就知道又是他。”他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你知道他怎么跟陛下说的吗?” 程娇娘看着他。 “他送了一些点心给陛下,说是你做的。”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现在宫妃有身孕了。都说是吃了你的点心的缘故。”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那我是不是该再开个点心铺子?”她说道。 “这不是说笑。”秦十三郎说道,一向爱笑的他脸上没有笑。 “不是说笑还能是什么?”一向很少笑的程娇娘面上带笑说道,一面捏起一块点心,抬袖子侧身吃了。 秦十三郎看着她,袖子掩住半边脸又微微侧身的女子。带着几分柔和,只露出的双眼也显得有些俏皮。 察觉到看自己,她转眼看过来。 袖子后的嘴角是不是勾起一弯笑呢? 秦十三郎想到,微微有些怔怔。 只是一瞬间女子放下袖子,形容端正。 秦十三郎轻轻叹口气。 “你还是少于晋安郡王来往。”他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神情微微凝重。“此子....心不正。” 此子心不正? 跪坐一旁垂头的半芹忍不住抬头。 “他一个郡王,就该离京去封地,却使尽手段留在京城。”秦十三郎说道。 “不是舍不得庆王嘛。”半芹忍不住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带着几分不屑。 “舍不得庆王,也就骗骗老弱妇幼罢了。”他说道。 骗骗老弱妇幼,半芹微微色变。 她再笨也知道是谁才能让晋安郡王留在京城的。那秦十三郎岂不是说皇帝太后他们,或者还如同自己这样的民众。 这话说的可真有点忤逆了。 “我在娘子面前不见外,狂言娘子别笑我。”秦十三郎笑道。 “我不笑你。”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秦十三郎端起茶碗饮了口。 “不舍庆王,难道庆王府就没有封地了吗?”他接着说道,一面又抬头笑。“这些皇家事我们不多说,只是我想娘子要多个心,不要什么都不在意,让有些人借着你不在意而肆意伤害到你。” “多谢公子。”程娇娘施礼说道。 秦十三郎笑着将茶一饮而尽。 “我这次真的走了,过年的时候再来和你拜年。”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施礼,起身相送。 送走了秦十三郎,范江林刚好进门。 “怎么大中午的回来了?”黄氏有些惊讶的问道。 因为损毁太多神臂弓,原本能轻松一些的范江林更忙了,再加上李茂那边的石弹,投石车改造,从各地征调十几匠人也忙的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做了个小玩意给宝儿玩。”范江林说道,一面拿出两个盒子。 黄氏笑着伸手。 “就这个还特意送回来?”她笑道,“还两个。” 范江林却只递给她一个。 “这个是妹妹的。”他说道,将另外一个递过来。 “已经做好了?”程娇娘问道。 范江林点点头。 听了这两句对话,黄氏忙转身带着抱着孩子的丫头退开了。 “你看可以吗?按照图纸修改了好多次。” 坐在廊下,范江林问道。 程娇娘双手接过。 “谢谢哥哥。”她施礼说道,一面打开。 半芹凑上前来看。见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竹筒。 “就是这样的,哥哥做的很好。”程娇娘点头含笑说道。 范江林这才笑着起身去洗漱更衣了。 “半芹,把屋子里架子上的李茂上次送来的盒子拿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依言取来那个盒子。看着程娇娘从中取出长长的纸卷,放入范江林做好的竹筒里。 “娘子,这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程娇娘看着手里的竹筒一刻,神情似乎有些怅然,抬头看向天。 “这是…”她说道,“什么?” 什么? 半芹不解的抬头,看程娇娘面色变了,双目瞪圆看着天空。 什么? 半芹抬起头,今日日昏昏不明,看样子似乎傍晚要有风雪。 有什么啊? 她再抬头见程娇娘已经向前走了几步。依旧抬头看着天空,露出从来未有过的惊愕神情。 “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她说道。 “出现什么了?”半芹问道,再次跟着看去。 程娇娘摇摇头,并没不作答. 半芹哦了声,很好看吗? 她不明所以也跟着看去。看哪里啊?怎么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是,不该是这个时候被看到。”程娇娘说道。 “那是什么时候?”半芹问道。 程娇娘看着天空。 是…… “阿昉。” 一个男声在这时候陡然响起。 程娇娘猛地打个寒战,寻声看去,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年,正掀下兜帽露出笑脸熠熠生辉灼目。 “殿下。”半芹忙施礼,又看着门房带着几分不悦。 “我开门了,姐姐你没听到吗?”门房忙委屈说道。 适才只顾着出神了….. 半芹不再说话。转头看程娇娘,却见程娇娘似乎呆了。 当然外人看来她家娘子很多时候都是呆呆,但她自己却是分的明白的,她家娘子看似呆,却是有神的,但此时双目神乱。以至于形容呆滞。 “娘子?” 半芹诧异问道,伸手搀扶,这一搀扶更是惊骇。 发抖!娘子在发抖! “娘子!怎么了?”半芹急喊道。 这一声让晋安郡王也吓到了,忙迈过门槛,疾步上前。 “怎么了?”他问道。也看到这女子此时神情与往日不同。 原本白皙的面庞更加孱白,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目此时幽深闪烁。 程娇娘抬起袖子遮住脸。 “阿昉!你看!你看日中多了一个黑点!那就是太白吗?” “那是杨汕呀! 耳边有清朗的笑声散开。 “难道我是星星吗?” “我要是星星,阿昉你就是月亮,同进同退共生共存。” 程娇娘掩面笑起来,眼中有泪滴落。 “娘子!娘子!” 半芹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急,都要哭出来了。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程娇娘袖子抚过擦去眼泪,收起笑,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她慢慢说道,“只是有些冷。” 晋安郡王站住脚,看着她。 “腊月了,更冷了,今日天又不好,多穿点。”他说道,看着程娇娘,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有些好奇的上前一步,伸手指着,“这是什么?” 程娇娘将手垂下,竹筒被掩在衣袖里。 “没什么。”她说道,一面转身迈步,又停下微微侧头看晋安郡王。 “还有,别叫我阿昉。”她又说道。 *************************************** ps:四千字奉上~ 外出培训学习,所以只能一更了,请包涵。 另这一章多谢顾惜之和百里芜虚~虽然他们不看,但是还要多谢指点。 还有一直指点把握全文脉络的副版大珠小珠,唉,只为了这一章的两个字,她已经翻遍天官星象书了。   ☆、第四十二章 不是 半芹将火盆里加了炭,屋子里暖意浓浓。 “我叫错了。” 晋安郡王站在门外廊下笑道。 “我是要叫程昉的。”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正好路过,就来打个招呼,没有什么事的。”晋安郡王又含笑说道,“我这就走了。” 程娇娘应声是,迈步走出来。 “你,没事吧?”晋安郡王迟疑一下看着她问道。 “有点事,不过没事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哦对了。”程娇娘又说道,“你说那日的点心是我做的?” 是因为这个吗? 晋安郡王稍微松口气,知道为什么有事就好。 “没有,没有,那日你吃了不是说太甜了,我就让厨子又改了改,所以我和陛下说的是,你指点过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生气了吗?”晋安郡王迟疑一下问道。 “当然不是。”程娇娘摇摇头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他说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拍之后飞快的收回手。 程娇娘看他。 “别难过。”他说道。 “我没事。”程娇娘说道。 没有说不难过,而是说我没事,就是说我会难过,但是能熬着。 看着门前施礼恭送的女子,晋安郡王放下车帘子。 马车摇摇晃晃。 身家不幸,好容易结义兄长又战死,好容易为兄长夺回荣耀,又引来冯林疯狂罪责。 虽然最终都是化险为夷得偿所愿,但如果可以谁愿意总是这样咬着牙用着力气披荆斩棘。 虽然阴天,街上人依旧不少,侍从引开路,街边的人虽然安静了很多。但还是有说笑声传来。 晋安郡王转头微微掀起车帘子。 进了腊月京城更加热闹,街边店铺都挂起了彩灯笼,入夜时如同虹彩,白日看起来也引人注目。 几个小娘子穿红着绿。正围着一家店铺说笑,兜帽下的笑容灿烂。 她连笑都没笑过。 一件又一件,她总是没个开心的时候。 晋安郡王低下头,该做些什么呢? 晋安郡王轻咳一声,车前坐着的内侍忙探头过来。 “你来。”晋安郡王招招手说道。 内侍忙爬进来。 “你一个朋友心情不好,你怎么样才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被问的一怔。 “故意输钱给他。”他怔怔答道。 晋安郡王呸了声。 她会在乎钱!况且,怎么赌钱? 问这些只有内侍朋友的内侍们真是疯了!他们这些人的乐趣可不就是钱嘛! “滚滚。”他摆手没好气说道。 晋安郡王的车驾在街上穿行而去。 太史局司天台,冬日里室内燃着火盆,几个官员坐在其中,面前摆着星盘。正饮酒说笑。 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寒风让屋子里的人打个机灵,忙放下手里的酒碗,一本正经的去看星盘。 “大人。” 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怯怯说道。 几人这才看到是一个学生走进来,顿时又随意而坐。端起酒碗。 “什么事?不是说我们推演时不许打扰吗?”其中一个竖眉说道。 司天台学生忙躬身施礼。 “大人,学生适才,好像,看到。”他有些迟疑,结结巴巴说道。 “看到什么?”一个官员没好气的问道,“记录下来就是了。” “学生看到太白…”学生说道。 此言一出,正喝酒的一位官员噗嗤一口喷了出来。 太白! 一阵脚步急响。四五个官员从厅中涌上观星台,在冬日午后的寒风中眯眼看去。 今日阴天,日昏昏。 几个大人认真的看了半日,也没看到半点异样。 “你瞎说什么?”他们松口气回身喝道。 那司天台的学生一脸不安。 “学生真的看到了,就在刚才,也许经过去了…..”他说道。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官员呸呸几声打断了。 “还经过!”一个竖眉咬牙低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白经天啊,你也敢随意乱说。”另一个亦是低声喝道。 旁边的人立刻拍他一下。 “你还说!”他瞪眼带着几分惊恐说道。 那人立刻不说了,一面抬头。 “我们再好好看看,有则有。无则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说道,一面看了那学生一眼。 学生讪讪低头。 几人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通,确认没有此事,便都松口气。 “学了几天就卖弄!”几人瞪眼呵斥道,“司天之事,要紧严谨,不可儿戏,要知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便可乱邦。” 学生忙低头应声是。 “走了走了,今年的天可真冷。” “晚上谁值星?” “谁值星都一样,今日阴天,没什么可看的。” 几个官员说这话,在寒风里裹紧衣袍下去了。 学生站在观星台上,再次抬头看天。 日渐西沉,彻底被阴云遮挡看不到了。 “真的是看错了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可是…….. “复之。” 有人高声喊道。 学生忙看去,见观星台下一个年轻人冲他招手。 “走了走了。”年轻人说道,一面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我们暖暖身子去。” 学生迟疑一下摇摇头。 “我今日值星,不走了。”他说道,伸手指了指天。 年轻人一脸惊讶,也抬头看看天。 “今日阴天,有什么好看的?”他不解问道。 学生冲他拱拱手,年轻人只得摇头走开了。 “天,其实很好看的。”学生自言自语。再次抬头看天。 阴天夜空昏昏,星辰几乎不见。 此时玉带桥程家院落里,灯火已经熄灭,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境。 后院里铺设毡垫。一个女子斜倚而卧,抬头看着夜空。 半芹站在一旁,迟疑一下又将一个大厚毡垫捧来。 “娘子,再加盖一件吧。”她低声说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将手里的酒碗一伸,“斟酒。” 半芹应声是,将毡垫放下,斟酒,看着程娇娘一边慢饮一变看夜空。 夜空能看出什么呢? 她也抬头看去。 “父亲,你看到什么?” 夜色里测天台上男人回过头。高高的观天台上没有一丝灯火,只要满天的星光。 “看到了天命。”男人微微一笑说道。 她抬起头,星光下女童似是一脸不解。 “命可以看到吗?”她问道。 男人伸手抚了抚女童的双鬓,抬头环视四周,从观天台上可以看到周围层层叠叠的房屋。夜色里若隐若现。 “阿昉。”他说道,“当然,别忘了我们程家是做什么的。” “做吃的,做玩的,念书的,记史的,领兵的….”女童认真的扳着手指说道。“还有东山哥哥的爹是看病的….” 男人哈哈笑了。 “那些只是小道。”他说道,一面伸手指天,“阿昉,你要知道,我们程家的大道,是观天道。” 观天道。 寒风越发猛烈。风吹着散落的发丝,程娇娘伸手抚住,抬头看天,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在狂风下渐渐撕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有星光闪烁。 天道。为什么乱了? 大周朝的太白经天据书中记载,只有十八次,十七次已经在这之前发生过了,而第十八次,也就是大周朝最后一次,是在大庆朝高祖灭大周前一年发生的。 也正是靠着这一次太白经天,大庆高祖顺应天意,代大周而取之天下。 距离此时尚有几十年,怎么如今出现了? 难道是此时不察,书中漏记了? “娘子,酒。”半芹说道,再次斟酒。 程娇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再次看天,星光隐隐。 “父亲,那你看到天道是什么?” 男人闻言低下头微微一笑。 “天道啊。”他说道,“就是天命。” “父亲,看天命又为了什么?” “为了顺天命,也为了逆天命。” 顺天命!逆天命! 程娇娘坐起来。 那,他们程家所做的事,到底是顺天命,还是逆天命? 顺的是什么?逆的又是什么? 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未想过过往,如今知道了自己是谁,因为不忍直视也从不想过往,此时看来,过往还是要想一想的。 “父亲,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道?” “因为,阿昉将来很重要,很不一样。” 很重要很不一样,是因为要做皇后吗?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不,不是大家,父亲从来没说过,他只是笑着。 不说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亲是会开口应和的,如果不开口,那就是…… 程娇娘伸手扶住心口。 她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要学这么多,也许并不是因为她要做皇后。 那是因为什么?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此时此刻吗? 此时此刻又为了什么? 程娇娘抬头看天,太白经天吗? 太白经天预兆什么?天下乱?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天下乱? 而与此同时,司天台一间密室中,一张几案旁堆着着乱乱的书卷,地上散落着几卷写有天文志的书卷,而那学生站在几案前,也惊讶的看着面前散落的纸张,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点图勾勒。 “我的天啊,我算出了什么?”他失声喊道。 这声音惊动了火盆前坐着打盹的小吏。 “你可小心点啊,这里的东西可别弄乱了,弄坏了。你可是要掉脑袋的。”他立刻说道,抬头看向学生,见他面色惊愕的呆立,“怎么了?” “我算出了什么?”学生又说道。看向他,神情不是惊愕,换成了惊喜。 “什么?”小吏怔怔问道。 “月食。”学生说道,伸手指着天,“月食!” 月食? 月食,凶兆,从上始则君失道,从旁始为相失令,从下始为将失法。 最为司天台的小吏对于天文历法占星天官亦是有些了解,一句话很快喃喃而出。 但很快他又嗤声笑了。 “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上次不是也算出日食了吗?”他说道。 结果呢?还不是又是错了。 “行了行了,天天月月的你们算这个算那个,到最后连历法都算错了,走走。”小吏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天都要亮了。你快出去吧,这里的天文历法谶纬天象是上与天通 ,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快快趁着天还没亮,快走吧。” 学生无奈只得收拾东西而去。 东方发亮,将明未明,天地之间一片昏昏。寒风凌冽,学生裹紧了衣袍,将怀里的纸张收好,又抬头看天。 难道真的先是看错了,如今又算错了吗? 天色大亮,庆王府里。晋安郡王有些懒洋洋的依凭几,看着坐在地上自己玩的高兴的庆王。 “六哥儿,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对我生气了?”他吐口气又问道。 庆王自然不会回答他。 “我觉得她不是的。”晋安郡王说道。 虽然口中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叹口气。一下一下抛着被庆王扔过来的球。 “殿下。” 有内侍疾步而进。 “司天台有个人看到了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读书可不仅仅是经史子集,还有天文地理都要多少通晓。 太白经天意味着什么是个读书人都知道。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的坐起来。 “现在?”他问道。 “不是。”内侍忙摇头,“昨日,而且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还只是个学生,所以被否决了。” 晋安郡王微微皱眉。 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没错!原来如此吗?”晋安郡王拍膝说道。 没错?又原来如此吗?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内侍听得愣愣。 “没错,是太白经天。”晋安郡王点头说道。 内侍听得怔怔。 “殿下,你也看到了?”他不由问道。 是的,看到了,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时候自己站在程娇娘家门前,看到那女子正抬头看天,神情与往日不同。 她能预知日食,那这太白经天必然也是认得的。 那,她不是因为他不开心的! 不是因为他! “殿下。”内侍不安的问道,抬头却见晋安郡王正展开笑脸。 笑?这时候怎么能笑! 内侍顿时打个激灵。 “殿下。”他忙喝道。 晋安郡王也回过神。 “殿下,如果真是是太白经天。”内侍低声加重语气说道,“是太白经天!” 这是天象凶兆,国之不安,天子危难,怎么能笑呢? 晋安郡王想要收起笑,但笑意却掩饰不住。 不是因为自己她才不开心的哦。 不是哦。 ************************************** ps:四千字,今日一更 这是过度以及为将要发生的情节铺垫背景和原因等等,可能无趣,大家可以攒文,等戏肉开始了,我会叫大家的。   ☆、第四十三章 有问 “客官,这边请。” 正抬头打量四周的郭远忙收回视线。 知客拉开屋门,郭远忙低头进去。 “坐吧。” 有年轻的男声说道。 郭远没敢抬头跪坐下来,视线里只看到地面的精致花纹。 “你是司天台的郭复之?” 郭远施礼应声是。 “你算出将要有月食?” 郭远迟疑一下,想到今早被司天台官员们骂的狗血淋头的场景,以及他们指出的自己的错误。 “你才学了几天!黄道白道你会预测了吗?” “学生会一点…” “会一点!真是无知者无畏!” 也许真的错了。 “没事,你说吧,你也就是一说,吾也就是一听。” 郭远一咬牙。 “是,学生算出十五将有月食。”他说道,“但极有可能是错的,学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年轻男声说道,“那好办啊,吾帮你去问问,问好了告诉你。” 问问? 问谁? 郭远下意识的抬头,见面前一个锦绣衣袍的少年男子从面前跨步而出,衣角飞扬拂乱了他的视线。 郭远又呆呆的转过头看着面前摆着的宴席。 好丰盛好华丽的菜肴啊。 他来京城做司天台学生已经有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佳肴。 这种高级正店他可是从未有机会踏入过。 不知道适才这贵人付过帐了没…. 这边郭远对着菜肴神思混乱,那边晋安郡王已经坐上马车。 “殿下去问程娘子吗?”内侍低声问道。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 “当然要问。”他说道,一面笑了,“不过,不是我来问。” 内侍恍然点头。 让别人聪明才是最聪明。 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个皇帝。 最近喜事连连,朝会也难得没了争吵,皇帝坐在勤政殿里难得的清净。 “不如去安妃那里,最近说是不爱吃饭。”内侍在一旁说道。 皇帝点点头。 “怎么就不爱吃饭呢?”他说道,“找太医来再给看看。” 内侍应声是。 “再召歌舞伎人。”皇帝又想到什么说道。“一同去安妃那里,朕陪她看。” 内侍笑着应声是,低头退下,冷不防跟门外一人撞上。吓得他哎呦一声,才要骂转头看清楚立刻又躬身施礼。 “殿下。”他说道。 皇帝抬起头,看着晋安郡王冲内侍摆手,一面疾步进来。 有几日没见他了,皇帝嘴边浮现笑意。 “怎么无诏进宫了?不怕别人弹劾吗?”他又板起脸问道。 晋安郡王不像往日那样笑嘻嘻,而是神情凝重疾步上前。 “陛下。”他施礼,一面左右看。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皇帝笑道。 “陛下。”晋安郡王上前,就要附耳在皇帝旁。 皇帝笑着拍他胳膊。 “君子无不可对人言,成何体统,坐下。”他说道。 晋安郡王在他身旁坐下。 “陛下。孩儿听到一些传言。”晋安郡王依旧一脸凝重,低声说道。 皇帝看着他始终一本正经,也有些好奇了。 “什么?”他问道。 晋安郡王往前凑了凑。 “孩儿听说,将要有月食。”他抬手遮挡低声说道。 皇帝惊讶看着他。 “月食?”他皱眉问道。 晋安郡王忙冲他摆手。 “陛下,小声点。”他急急低声说道。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朕的殿内。朕还要怕人吗?”他说道,目光扫过四周的内侍,“王来贵,你的嘴不严吗?” 名叫王来贵的内侍没有说话,眨眼看着陛下一刻,才站出来几步。 “陛下,您是在和老奴说话吗?”他问道。一脸无辜,“有人在的时候,老奴可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皇帝哈哈笑了。 “陛下,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晋安郡王说道。 “你从哪里听说的?”皇帝问道,似笑非笑。 为什么有些事皇帝还没听说,别人都知道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皇帝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能听到的知道的,都是下边臣子想让你听到的知道的罢了而已。 内侍垂目。 “孩儿最近学着研习天文。”晋安郡王一本正经说道。 皇帝又噗嗤笑了。 “哦,你又对天文感兴趣了。”他说道。 自小到大,晋安郡王并不专心与功课。三天学地理,两天又迷上琴棋,总之没个定数,要不然也不会功课这么差。 还是太纵容溺爱的缘故。 “为什么又对天文感兴趣了?”皇帝笑问道。 “好玩嘛。”晋安郡王随意说道。 好玩?是那女子吸引人吧,话里话外总是少不了那女子,但凡那女子涉及的事,他都有兴趣去试试。 要不然上次怎么还会捯饬了点心送来。 再过一段会不会在家自酿酒了? 这堂堂男儿成何体统! “玩什么玩。”皇帝皱眉,“让你出宫去,不是就没人管你了,功课呢?就扔下不学了?” 晋安郡王有些怯怯的摸摸鼻子。 “陛下。”他又忙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月食,孩儿让人去司天台问个历法,人说听到他们在争吵,说算出月食,有说真的有说算错了,争论不休。” 原来这样啊,皇帝松口气摇摇头。 “你听他们的做什么,司天台不就是这样吗?一天到晚吵吵吵吵,不是吵历法就是吵天象,结果呢?”他说道,“朕也不指望他们能测算出什么,只要别再出了事就摆出一副他们无辜都是朕的错的样子就行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笑嘻嘻一笑。“他们蠢,到底还有不蠢的人嘛。” 皇帝看他一眼,明白了。 “玮郎。”他忽的说道,“你想成亲了吗?” 晋安郡王一怔。但立刻摇头。 皇帝眯起眼。 “玮郎,你年纪可不小了。”他说道。 “嗯,但庆王的年纪还小。”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愣了下。 “他太小了,如今还不离开我。”晋安郡王说道,“我也不想他吓到别人,也不想别人吓到他。” 皇帝轻叹一口气。 “他就是年纪再大,也…也终究是这个样子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 “也许会不一样呢。”他说道。 到底是还没有放弃希望吧。 皇帝轻叹一口气。 “朕知道了,你去见见太后吧。”他说道。 晋安郡王应声是,施礼退出去了。 “陛下,还去安妃那里吗?”内侍低声问道。 皇帝手抚着几案沉思一刻。 “朕不去了。赏安妃歌舞。”他说道。 内侍应声是。 月食…. 今年先有日食,再有月食,那可真是….. 皇帝慢慢的面色沉沉。 不会那么倒霉吧。 “来人。”他最终说道。 一个内侍疾步近前。 “召程娘子来。”皇帝说道。 但当内侍高高兴兴的来中书传话的时候,却被陈绍毫不留情的呵斥了。 “是又有人告她了还是她已经得了官身了?” 陈绍肃目喝道。 内侍被喊道怔怔摇头。 “既然都没有,为什么要越次召见一个女子?”陈绍说道。 “陛下要问…”内侍说道。 “问国事?有朝官在。问私事,有皇城司在。”陈绍打断他再次说道,“不知陛下有何理由召她觐见?” 内侍被喊得缩头灰溜溜的就走。 “陛下荒唐,你们这些近侍就不知道劝诫吗?” 内侍不敢回头颠颠跑走了。 看着跑走的内侍,陈绍越发的闷气。 一个朝官被陛下亲近还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呢,何况她一个女子! 这看起来光鲜荣耀,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被驳回的皇帝也没办法。朝廷规矩在,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可不想再气的陈绍请辞。 不过话说回来,连老实耿直的陈绍都学会动不动请辞了…. 人都是会变的啊。 皇帝心内感叹一下。 “不是被告,又没有官身,朕就见不得…”他哼声说道,“那朕就封她一个官爵。看你们还怎么说。”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目前要紧的事还是要办。 “去召郡王来,让他去问。”皇帝说道,“想来此时他不是被太后的眼泪逼的无奈,就是他又勾的太后眼泪不断了。” 不过。应该是后者吧。 ………………………………………………….. “问我?” 程家宅子里,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陛下想要知道,十五真的有月食吗?”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程娇娘就点点头。 “有。”她答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忍不住端详她。 “你,是看出来的?”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伸出手晃动了下手指。 “那怎么能看出来,是要算的。”她说道。 “掐指一算?”晋安郡王更好奇问道。 “不是。”程娇娘摇头,“历法算的。”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明白了。 “那我可以这样回陛下的话吗?”他迟疑一下问道。 程娇娘笑了。 “有何不可?又不是不可对人言,马上人人都能看到。”她说道。 “我是怕,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再次笑了,收回手拂袖放在身前。 “程氏不以观天道为耻,更不以知天道为惧。”她慢慢说道。 从来都不,不惧祸,不避祸,从来都不。 *************************************** 今日两更,大家假期愉快,放心玩去吧,我会老老实实的在家码字更新的,大家可以攒文假期后来看(*^__^*) 嘻嘻……   ☆、第四十四章 有说 皇帝召见程娘子被陈绍斥责驳回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陛下又召程娘子?”高凌波问道,“所为何事?” 下属摇头。 “不知道,内侍没说,陈绍也没问直接骂回去了。” 高凌波摆摆手,下属退下去,亲随上前。 “去问宫里。”他说道。 亲随应声是退了出去。 宫里的贵妃却是被问了才知道,且情绪比高凌波反应大多了。 “又要干什么?”她说道,“一个安妃有孕还不够吗?” “娘娘。”一旁的内侍忙小心的劝嘘声,“这话可说不得。” 贵妃将手炉啪的扔出去,愤愤的转身。 内侍宫女忙小心的捡去。 “不就是有孕了吗?又是晋封,又是给她家里赏爵,又是百般的御膳伺候,还送去歌舞供赏玩,谁还没生养过吗?”贵妃犹自不平说道,“哪有那么金贵?一个做大桶的人家出身!” 内侍无奈的陪笑。 “娘娘,陛下可不是为了安妃金贵。”他说道,“金贵的是,陛下又得子啊。” 虽然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但却知道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会为自己这般老当益壮而得意。 贵妃哼了声,愤然坐下。 “这样下去,陛下说不定要求仙问道,如此宫里将成何体统!”她说道。 说到这里又骂冯林。 “也是个废物,连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活该被赶出去。” 内侍跟着又是劝又是陪笑。 “娘娘,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他说道,“此时还是打听一下陛下召程娘子所为何事。” 贵妃吐口气,转身。 “陛下在哪里?”她问道。 一个内侍低头近前。 “刚从太后那里出来,往安妃宫里去了。”他说道。 贵妃手里将锦帕绞了绞。 “走,我们也去看看安妃。”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说道。 而此时晋安郡王也放下茶碗。准备告辞。 “对了。”他笑道,想到什么,“你家人现在还跟你提亲事吗?” 亲事?怎么突然说这个? 半芹抬头。 程娇娘摇摇头。 晋安郡王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有哦。”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那恭喜殿下。”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笑着摆手。 “没有没有。”他说道。“他们提了但我推了。” 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鼻头。 “我是觉得吧,我从小被父母送到宫里来,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决定,我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主。”他说道,收了笑,吐口气,“所以我想自己做主一回。” 程娇娘哦了声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什么人?”晋安郡王说道。 这话说完,看着神情古怪的侍女,再看程娇娘似乎微微愣神一下。 这个…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合适啊。 朋友之间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没想过。”程娇娘说道,“遇到了…就知道了。” 遇到了。看见了,仅此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端起碗侧头慢慢吃口茶。 “我也没想过,大概是这样吧。” 这边晋安郡王忙干笑两声,结束了这个奇怪的话题。 “反正我现在自己做主了。推掉了。” 说这话一面起身告辞。 “你自己做主了吗?”程娇娘忽的问道。 晋安郡王没由来心里一跳,啊了声。 是的,自己能做主了,不会让他们随便塞个人给他… 不会的,你放心吧。 放心?她,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她的事….. 晋安郡王觉得浑身不自在。 “哎。对了。”他又灵光一现,“我要和你打个赌。” 程娇娘看着他,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和我打赌?”她问道。 “对啊,就赌…”晋安郡王略一想,眼睛一亮,“就赌十五有没有月食。”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和我赌这个?”她再次问道。 “对啊,就赌这个,我就不信,你真的会算的这么准。”晋安郡王一本正经说道。 “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程娇娘说道。“还要赌吗?”【注1】 晋安郡王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这女子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看来那内侍说的没错…. “赌啊。”他说道,“输了的话,给对方….一千贯。” 半芹听得已经愕然到没有神情了。 打赌?一千贯? 他们两个,谁缺这点钱啊。 她视线扫过二人,见程娇娘点点头。 “好。”她说道。 “输了不许赖账。” 晋安郡王笑着冲她伸伸手指,转身大步走开了,迈出门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浓。 输定了。 晋安郡王越想越想笑。 “殿下。” 略有些高的声音,让晋安郡王回过神,看着被掀起的车帘。 一个内侍正带着几分询问。 “是现在要进宫吗?” “进宫做什么?”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愕然。 “殿下,程娘子和你说了月食的事没有?”他问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忙收正神情,略一思索。 “不,先不进宫,吾要先见一个人。”他说道。 这一次郭远是先到的,还是这个房间,只是面前还没有上饭菜。 正东张西望时,门被拉开了,依旧看到斗篷飞扬有人大步进来,郭远忙低下头施礼。 “吾帮你问了。” 声音从头顶飘落,愉悦轻快。能让听得人都能感觉到他一定在笑。 这个人看起来心情很好,比上次见他时要好的多。 “帮我问了什么?”郭远有些愣神怔怔问道,一面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俊美少年,在身后那扇金丝荷花屏风前熠熠生辉。 “月食的事啊。”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你算没错,十五日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 听到熟悉的术语,郭远一个机灵回过神。 “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他重复一遍,神情惊骇,“这,这是算出来的吗?” “当然,难道月食是能看出来的吗?”晋安郡王说道。 算出来的…竟然能算的这样的精确….. 郭远看着他,迎头施礼。 “学生见过殿下。求殿下指点。”他颤声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这个以后再说,吾现在告诉你了,你可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他说道。 郭远再次愣了下,抬起头。 “学生该做的事?”他问道。 “你不是司天台学生吗?掌天文历法,替上与天通。”晋安郡王含笑说道。“既然你算到了天象,就该去禀告陛下得知,以做应对。” 郭远看着他神情微微惊慌。 “学生…”他迟疑说道。 “你不想,还是不敢?”晋安郡王问道。 不想?不敢? “学生才疏学浅,略通皮毛….”郭远低头说道。 “那没关系,有人比你懂得多,她认可你的推演了。”晋安郡王打断他说道。 “可是。可是学生…大人们不会同意的。”郭远抬头说道。 “你上报是你该做以及想做的事,至于他们同意不同意认可不认可,就是他们的事了。”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撩衣抬脚踩在几案上,倾身看着郭远,看着这个年轻学生那闪烁着不安份不甘心光芒的眼。 “你敢不敢赌这么一次?你难道只想做个学生吗?在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手下。不,这次之后,你可能就要背起包袱被赶出司天台,去某个地方做个记志吏员了此一生。” 郭远低下头神情变幻。 “不过,那样也没什么。”晋安郡王笑道。拍拍手站直身子,“你还是能做自己该做以及想做的事,只是…” 他微微一笑。 “自己说给自己听,自己写给自己,以及后人看。” 寂寞的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 郭远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面前斗篷拂过,脚步声响拉开门人离开了。 敢不敢赌这么一次,这一次如果真的上报且月食发生,那他就一举成名了。 如果没发生的话… 皇帝是不杀文臣,但司天台的官员的身份却特殊并不在不杀之列,而且涉及到天象之变的文臣被杀的也不是没有。 郭远坐在厅中久久未动,直到有人拉开门。 “客官?”知客问道。 郭远转头看向他。 “您要用些什么吗?”知客客气的问道。 郭远愣愣一刻。 “那个,钱付过了吗?”他忽的问道。 知客含笑点头。 “还照上次的上吧。”郭远坐正身子说道。 知客应声是退了出去。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郭远端起面前的茶碗,豪气的一饮而尽。 ……………………………………………………. 日落日起,朝会之后,中书省一如既往的审核各处递来的文书奏章。 一个吏员拿起一本,有些惊讶。 “竟然是司天台的天文课状。”他说道,“倒是少见,又要说历法错了重新推定吗?” 他说这话,打开奏章,声音戛然而止。 “十六月有食,乞有司讲求故事,谨天戒。” 月食? 小吏猛地站起来。 有月食?! 月食,凶兆,从上始则君失道,从旁始为相失令,从下始为将失法。 “真的假的?这可是大事!” 小吏失声喊道,转身拿着奏章就奔了出去。 *************************************** 注1摘抄自清《蕲州志》   ☆、第四十五章 机会 十五有月食的消息顿时就传开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高凌波漫不经心说道。 “司天台哪一年不是三四次日食月食的预测,十次三次准就是普修寺的香火灵验了。” 屋子里的下属们都笑起来。 “今年已经有了一次日食,再来一次月食,那岂不是乱了。”有人说道。 高凌波闻言却是眉头一动。 “如果真有一次月食那也…”他慢慢说道,“德政不修,宰相移祸,下罪己诏。” 念到这里,他坐直身子。 “陈绍那边怎么说?”他问道。 “中书把天文课状拦下了,此时非同小可,正着司天台详论。”一个下属说道,“不过,司天台也在吵闹不休。” 高凌波皱眉。 “他们司天台,还没定论?”他问道,“那怎么就报上来了?” “那到底是有月食还是有没?” 陈绍看着面前司天台提举,亦是带着几分怒意问道。 “没有。”司天台提举说道。 “也许会有,但尚无定论。”也有人忙提醒说道,“天象之事,非人力能察。” 这种话可不能说死,凡事要留个后路。 陈绍自然知道他们的把戏,将天文课状扔在几案上。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喝道。 “这都是学生郭远肆意冒言!” 司天台的提举少监判官们齐声说道。 “找他来!”陈绍喝道。 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大人,不好了,郭远越次君前奏对了!” 陈绍大怒。 “荒唐!” 他疾步而出。 “这下可惹了麻烦了。” “惹了麻烦也是那郭远的麻烦。” 司天台诸人低声议论,也忙跟着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看着面前跪着的年轻人,手里高高的举着一本奏章,虽然适才他说话很坚决,但却掩饰不住身子发抖。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学生郭远。推演出十五夜有月食,请告陛下告民众率百官敬天防护。” 学生? 皇帝有些恍然,这大约就是晋安郡王让人去司天台听到的传言的起源吧。 一个学生预测有月食,司天台的官员怎么肯听。必然争吵斥责。 这边觐见,那边陈绍带着司天台的人也过来了。 “陛下,天象之事尚未定论,不可听此人言。” “陛下,我们司天台正在演算,尚无定论。” “这都是郭远一人之言。” 殿内吵吵闹闹,皇帝心不在焉,他们说的无非是有月食没有月食,这些事他都知道了,对于这些人的争论他也不感兴趣。 皇帝不时的看向门外。怎么晋安郡王还没回来?这都一天一夜了。 那程娘子还没推演完吗? “陛下!学生郭远愿意性命担保!” 这一声传来,皇帝回过神。 什么? 他看向殿内,其他人也都带着几分惊愕看向跪着的郭远。 “今月十五日丑时四刻月始亏,如有不准,学生愿人头落地以谢对天不敬之罪。” 年轻学生面色通红。眼神明亮,伸手抱拳高举,疾声说道。 殿内片刻安静,旋即哗然。 “你以为你是李淳风吗?”司天台提举拂袖冷笑。 年轻人还是气血太盛啊。 气血盛不是坏事,但如果只有气血盛,那可就是蠢了。 “陛下请治郭远妄言之罪。” 皇帝从惊讶中回过神,殿中乱乱时。有内侍从外疾步而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近皇帝附耳低语。 见皇帝闻言眉头一喜。 是什么事? 诸人心中疑问。 “他人呢?”皇帝低声问道。 “被中书拦下不许此时得进。”内侍低声说道。 皇帝拍了下几案。 “越来越荒唐!”他喝道。 殿中侍立的官员闻言大喜。 “臣等有罪。”他们齐声说道。 皇帝看向他们,伸出手。 一个内侍领会忙疾步过去从郭远手里接过奏章。 “好,既然如此,朕就准你所奏。”皇帝伸手接过。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 “陛下,天象之事怎能儿戏!”陈绍上前一步说道。 “天象之事不可儿戏。”皇帝说道。神情淡然,“所以,如果有月食,朕愿意认罚,向天认罪祈福。如果没有,那就…” 他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奏章扔在几案上,看着地下跪着的郭远。 “罚他。” ………………………………………… 这件事在朝中引起的喧闹直到晚间耳边还未散去。 皇帝放下奏章,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殿下,您要小心龙体啊。”内侍带着几分哽咽说道,“进些晚膳吧。” 皇帝摇摇头。 “陛下,您多少吃一点吧。”内侍跪下哽咽说道,“午膳没有用,晚膳不能再不用了。” “难道朕真的做错了什么?天罚异象频现。”皇帝喃喃说道。 明明最近都是好消息啊。 有了两件神兵利器,自己的身子也好多了,还有怀上了龙胎,贪功的碌碌无为、闹事的朝臣也被驳斥赶出去,西北战事捷报频频,怎么看都是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怎么偏偏….. “朝政有失?朕如此熬心费力,竟然天还是要怪罪…”他喃喃说道。 先是日食,又要月食,是为乱纪啊。 原本以为是司天台的人弄错了,但是… “晋安郡王还说了什么?”他问道。 “没有,就说了程娘子也推测了有月食。”内侍低声说道。 那这月食是吉是凶呢?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凶了。 皇帝心里再次叹口气。 “要不召程娘子来问问?”内侍说道。 皇帝摇头。 “已经问过了,还要问什么?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算得出。”他说道,“那学生能算得出,天下能算的出的人自然也有,朕与其再三再四的找她问。显得小气胆怯,还不如痛快的跟这学生打个赌,也落个坦荡自在。” 内侍点点头。 “陛下。”他迟疑一下,忍不住说道。“这学生会不会认得程娘子….” 皇帝笑了。 “朕也这样想过,已经让皇城司查过了。”他说道,“这郭远不是京城人,当年其父修正历法得了荫荣,六岁的他便得了天文官,后来其父早亡,他也无人管教,成年后进京来司天台做了学生,如今已经三年了,在司天台中一向默默无闻。对天文测验很有兴趣,与司天台的同僚还没认全,更别提与程娘子交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当时程娘子放烟火的时候,他正守着浑天仪呢,并没有看到烟火。” 所以没有像李茂那样受了点化。 内侍笑了。皇帝还能开玩笑,可见心情还不至于那么糟。 “这样看来,能推演天象也不是什么难的事。”他笑嘻嘻说道,“原来除了程娘子别人也能。” 没错,除了程娘子,他朝中也有这般人才。 皇帝微微有些得意。 “程娘子也是人,又不是神仙。”他笑道。 不过笑了又旋即叹口气。 不管怎么说。日食之后又月食,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等着吧,等十五过后,又要乱纷纷的吵闹了,按照惯例会要求皇帝修德下罪已诏。 哪里有罪?罪在哪里? 不甘心啊。不甘心! 皇帝抬手将几案上的纸笔拨开一边,再次闭上眼。 虽然皇帝没有召见程娘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不会多想。 “皇帝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快意决断的。” 夜色里陈绍坐在陈老太爷的屋子说道。 “这一次竟然会应答一个学生荒谬的赌命之说,可见是心里必然有了十足的把握。” 陈老太爷点点头。 “你虽然挡了陛下召程娘子,但也挡不住别人。”他笑道。 陈绍点点头斟茶。 “看来这次是真的有月食了。”他说道。“月食本就不吉,先前还有日食,更为不吉啊。” “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陈老太爷说道,“日月薄蚀,明治道有不当者啊。” 陈绍捧茶给陈老太爷,神情微微一顿。 “朝政有失,天象示警,陛下当静心修德,大有变革,以消灾异。”他忽的说道,“这也是一个机会。” 陈老太爷接过茶,微微一笑。 ……………………………………. “原来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为这个。” 高凌波说道。 “是那学生一人所为,还是程娘子在后助力?” 屋内的歌姬已经退下了,幕僚们散座。 “已经查过了,是那学生所为。”一个幕僚说道,“当时在司天台吵闹一番了,想必是传到了陛下耳内,陛下才召程娘子要问,结果被拦下,所以便让晋安郡王去问了,想来程娘子也说了有,所以陛下才会在殿上应下了那学生郭远的请求。” 高凌波点点头,放下心来。 “我还以那女人有通天左右日月蚀的法子呢。”他笑道。 幕僚们笑起来。 “哪有那种事。”他们纷纷说道。 “这样说来,的确是有月食了。”笑过一刻,一个幕僚说道,“那这日月连蚀,可谓大凶之兆啊。” “所以啊,朝政有失,得好好的找找问题,查百官听进言。”高凌波笑道,一面举起金盏,“这也是一个机会。” 屋中的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各自举起酒碗。 ************************************* 上一章结尾日期写错,我改了,大家可以重新刷一下看。   ☆、第四十六章 进言 月食的消息被宣告开来,让京中的百姓好一顿不安。 “上次不也是,说日食日食,结果呢,他们说的日子没来,反而突然别的日子来了,吓死人。” “不过到底是有日食,只是时间不对罢了,就做个准备,反正哪个日子来也得被吓一跳。” 因为对司天台的怀疑,反而冲淡了恐慌。 虽然不情不愿,腊月十五还是如期而至,当天上的月亮开始慢慢的亏现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祭天台上所有人还是发出一声惊呼。 而与此同时满城响起了锣鼓声。 皇帝跪拜之前,看了时刻。 丑时四刻,真准! 而做出这个动作的还有郭远,想必皇帝的淡定他几乎失态的要流泪。 父亲,儿子终于不负你的清名! 儿子这个天文官的名号再也不是个笑话了! 郭远跟着俯身叩拜。 满街的锣鼓声震耳欲聋,程娇娘家中自然也不例外。 “娘子,这个是不是很吓人?”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吓人,反而很可亲。”程娇娘说道。 礼毕端手站在廊下,看着空中渐渐亏损的月亮。 “可亲?”半芹问道。 “这是天在告诉人一些事,好的坏的,都在提醒着,这难道不可亲吗?”程娇娘说道。 半芹似懂非懂。 “天不欺人,不可怕。”程娇娘说道。 “人才欺人,可怕。”半芹说道,高兴的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对她微微一笑。 “也不可怕,也是天道。”她说道。 半芹哦了声,虽然依旧不懂但还是高兴的点点头,站在程娇娘身旁,继续看夜空的月亮。 随着东方发亮的出现,天兆的恐惧也渐渐的散去。成功的喝退天狗,救护了月亮,锣鼓收声,满城欢悦。 但天兆带来的影响却刚刚开始。 “天象有责。是失政之故,请陛下下罪已诏抚慰万民。” “朝政失德,也并非是君主失德,臣子们不修也是失德。” “臣子不修,岂不是君主出令不谨?” 朝堂上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别说站在殿内的大皇子忍不住动了动脚缓解一下无聊,就连御座上的皇帝都难掩不耐烦。 看看吧,总之一个个的都只会互相指责,谁也不肯认为自己有罪,出了事。只想让自己的这个天子受罚认罪! “魏文帝七年八月,日有食之,八年二月,日又有食之,大星皆见。翻看魏文帝在位其间天文志,日有食之有十八次之多,文帝明治天下,在位三十年……” “那是文帝修政有德,当初天坠星于东郡,始皇诛杀石旁居人销其石,随后薨。而景公忧心荧惑守心,三不移天高听卑,荧惑徙三度。” “今年日食之后,西北军事大胜,陛下龙体康健,难道这就是天罚吗?” 这话说的皇帝爱听。忍不住看高凌波露出一丝笑。 就说嘛,根本就不是他有失德! “陛下,遇到天象异变,民众惶惶,还是要抚慰。”高凌波又躬身说道。“历来都有宰相移祸,下罪己诏。” 此言一出,数位朝臣色变。 “为国事陛下分忧,抚慰百姓,当时宰相之职。”高凌波继续说道,一面冲陈绍转身,“陈相公当不会拒绝吧?” 下罪己诏?陈绍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且说一旦下了罪已诏,百姓可都是认了,谁平白无故愿意背着这个骂名。 按照陈绍的习性,一定会坚持要皇帝下罪己诏,而坚决不会自己认错。 都已经摆出皇帝国事家事皆如意大喜,可见天并不是惩罚皇帝,陈绍你还逼迫皇帝,是何居心? 如果一狠心认了,那更好,将来总有机会用的上,你这个德政不修的臣子还有什么资格位居高位? 高凌波满是笑意的眼中闪着寒光。 天象是很吓人,但这吓人一般都是用来吓别人的,就如同被汉成帝杀了的宰相翟方进。 万事都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 陈大人,不好意思,如今这个机会我拿到了。 “臣不能!” 大殿里果然响起陈绍铿锵有力的声音。 “臣无责,谢罪不足以慰天下,此乃陛下朝政失德。”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高凌波面上浮现愤怒,心里却是越发的开心。 “报。” 就在此时殿门外皇城司提举万留芳高喊着叩头。 “陛下,荆南路茂平民乱。”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皇帝更是从御座上站起来。 “万留芳,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喝道。 万留芳连滚带爬的进来了,将手中一封文书高举。 “陛下,荆南茂平刘小童反。” 反。。。。 高凌波的脸色顿时铁青。 “今岁夏,茂平旱灾,致使民不聊生,至冬,七日大雪,死伤无数,遍地哀鸿。” 看着奏章,皇帝的手不停的发抖,神情由惊变成了愤怒。 “这些事,这些事为什么朕不知道!” 皇帝一声暴喝,将手中的奏章砸了下去。 “陛下,适才查到,半月前茂平递来的请赈灾的折子被阻拦压下。”有官员站出来说道。 “谁敢?”皇帝喝道。 “政事堂高凌波。”官员大声说道。 站在一旁的高凌波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确知道茂平雪灾,但是看着陛下最近喜事连连,又即将到年关,所以想要推一推再奏上,再说他看到的那封奏章上灾情可没这么严重,更不会有人造反。 如果真的那么严重,他高凌波又不是傻子会压下! 不对,不对,一定是有问题。 是递到他面前的文书的问题! 那文书是不全的! 真正详尽的灾情报告一定在陈绍等人手里! 是他们故意的!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抬头看向陈绍,而陈绍也正看向他。 一向端正的陈相公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冷笑。 怪不得陈绍这次硬是咬着天象有罚要陛下下罪已诏,他哪里是要陛下下诏,分明是跟自己一般的心思。要借着这次天象来排除异己! 还有谁? 高凌波的视线落在已经退到门外的万留芳身上。 这种急报哪里轮到万留芳这一个宦官内侍来报!敢截留插手朝事奏报,这是犯了宦官内侍的大忌! 万留芳如果不是疯了就是有足够的诱惑要他这么做! 高凌波的牙咬住。 陈绍! 你一个正人君子竟然玩这种阴私下作的把戏! 天理何在! 高凌波只觉得气血冲头,耳边皇帝的声音似远似近。 但这时候他绝不能认输。 “陛下,臣看到的奏章上并没有说灾情如此严重。”高凌波深吸一口气,强声说道。 虽然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灾情重不重,是由朕来断定的!”皇帝喝道。 “臣等有罪。” 满朝大臣齐声说道。 臣等有罪,臣等有罪,这时候你们终于肯认罪了! “先有日食,再有月蚀,你们还不肯认罪。非要把罪归罪到朕身上,指责朕政事失德!”皇帝站着,冷笑说道,“此大的灾情,竟然瞒着朕!逼得天不得不降下异象!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陈绍躬身施礼。举着笏板。 “臣请罚高凌波蒙蔽圣聪,以告天罚。”他高声说道,“陛下德政有失不察,臣请陛下下赦诏,求进言。” 皇帝看着朝堂众人,神情冷冷。 “民不聊生,灾祸连连。日月同蚀,灾异天罚,朕敢不惧焉?朕当向天认罪,下赦诏。”他慢慢说道。 高凌波心中哀叹一声。 皇帝都肯下罪已诏了,他这个逼得皇帝不得不如此的臣子,自然也逃不掉。 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好。好,咱们走着瞧! “臣,有罪。” 天兆异变随着皇帝的下罪已诏,高凌波的请辞认罪,以及茂平雪灾民乱的消息传开。反而渐渐的平息了。 天兆异变,对应了茂平雪灾民乱,虽然让人惊骇,但惶惶却减退了。 民众怕的是未知,如今知道天变是预示了什么,便如同巨石落地心安了。 “这是钱。” 玉带桥程家宅子里,晋安郡王看着侍从将一箱子钱放在廊下。 “一千贯,娘子点一点。” 半芹和婢女掩嘴笑。 程娇娘亦是微微一笑。 果然开心了!这故意输钱是管用的。 晋安郡王带着几分得意迈进厅堂。 “只是可惜这次大家都不知道其实是你推测出来的。”他说道,“不过,陛下心里知道的。” “这怎么能说是我推演出来的?”程娇娘说道,“天道有常,可不是以我为准的。” 晋安郡王笑了。 “司天台郭远那小子可是走了好运,已经被擢升少监,掌天文测算了,还赐了宅邸,再也不用租住城外的小破房子了。”他笑道,“人人都称他为李淳风再世,却不知道真正的李淳风在这里。” “郡王说笑了。”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对,对,我是在说笑。”他说着一面转头看程娇娘,“你笑了没?” 半芹掩嘴笑了,一旁的婢女也笑了,但却又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晋安郡王略有所思。 在厅堂里坐定,晋安郡王带着几分轻松得意。 这次能提醒了皇帝早做了准备,又能让陛下知道程娇娘的功劳,且不哗然天下,真是一举两得。 “我能自己做主做些事感觉真不错,早知道我就该早些带六哥儿出宫来住了。”他说道。 “殿下觉得自己能做主了?”程娇娘说道。 上一次似乎好像就听到过这句话,晋安郡王微微愣了下,好像是说他的亲事的时候。 她想干什么? “对啊,我能了。”他说道,故作轻松的一挑眉,“你不会也要给我说亲吧?” “不。”程娇娘摇头,看着晋安郡王,“我是想殿下原来认为用别人来挡箭,就是自己能做主。” 晋安郡王一怔。 “那殿下想用庆王保护自己多久?一辈子吗?”程娇娘慢慢说道。 ******************************** ps:一直登陆不上去差点砸了电脑! 推荐:书名:念春归 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简介:人生如戏,全凭演技!涅盘重生,逆转命运。岁月静好,漫漫春归!   ☆、第四十七章 来去 我用他保护我自己? 我是靠着他保护我自己? 晋安郡王神情微变。 不,不,不是的。 我是在保护他,我是在保护六哥儿的。 “我是在保护他。”他说道,声音有些急。 “怎么保护?”程娇娘问道,声音缓缓。 怎么保护? 我怎么保护的他? “父皇,是孩儿叫哥哥来和我玩的,哥哥没有乱跑….” “…哥哥,我一直在你宫里,问起来就说你是替我出宫找东西去了….” “….是我让哥哥跟我玩的,所以哥哥没有背过功课…” “…..哥哥,你别想家,我也没有见过我生母…” 童声在耳边不断的是响起,化解了他人的疑虑猜测,也温暖了他的孤寂和惶恐。 晋安郡王低下头。 是的,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与其说是自己陪着他,守护着他,倒不如说是他陪伴守护自己,而且最后,他还是在自己的眼前被伤害。 在自己的眼前,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伤害,直到现在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保护他? 晋安郡王自嘲的笑起来。 这叫保护吗? “殿下?”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晋安郡王看过去,看到内侍有些担心的视线,他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庆王府前。 原来已经从她哪里出来了。 晋安郡王起身下车。 王府里传来喊叫声,晋安郡王站在路边,看着举着球跑过去的庆王。 到现在更是,靠着他博得太后皇帝的同情恩宠。 靠着他,挡住了他们要安排给自己的婚事。 而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 那边一声叫喊,抱着球的庆王跌爬在地上。 前后左右的内侍们忙忙的将庆王搀扶起来。 晋安郡王停下脚步,看着重新跑起来的庆王。 恩宠会渐渐的消散,情义也会渐渐的被遗忘,寄与他人的事从来都不是安稳持久可靠的。要想真正的被人忌惮,被人不能轻易的加害,就只有自己强大。 被人可怜,对于一个宗室来说。能得安稳,被人忌惮,对于一个宗室,或许很危险,但谁说危险不也是一种安稳呢? 被人可怜,人可以随意的施恩也可以随意的收回,但如果被人忌惮的时候,那些想要随意对待自己的人,就要慎重不得不掂量一下后果了。 那个人一天天的长大了,等他登基。他可没有对自己的恩宠,相反,只有厌恶。 能够遏制厌恶的只有忌惮。 “来人,备车。” 晋安郡王转身说道。 在一旁随侍的内侍们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晋安郡王竟然没有去陪庆王玩? 待听到备车众人才回过神忙跟上来。 “殿下您要去哪里?”他们问道。 “吾要去上课了。”晋安郡王说道,“吾想起来。正好有一课始终不得解,要去请教一下先生们。” 内侍们面色再次愕然。 “殿下,那,那殿下您的功课只怕要让先生们很吃惊了。”其中一个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有什么可吃惊的,不是吾变聪明了,而是某人一直都太蠢了。”他说道,一面又想到什么抬手。“把朝服准备好,吾身为宗室,既然领了皇命差事,如今天灾频现,国事堪忧,吾就该上任为陛下分忧。” 内侍看着他呆呆一刻。眼中浮现笑意。 “殿下,那些外边的人,是不是调些回来了。”他低声说道。 “不,还不是时候,现在他们来。吾什么都安排不了,再等机会吧。”晋安郡王说道,“这个机会,应该不远了。” 此时宫中贵妃奇迹败坏。 “怎么会这样?” 她来回踱步,神情忧愤。 “不是说这是个好机会吗?能对付了陈绍,还会请陛下立太子?” 内侍们急急忙忙的跟着,端着茶碗捧着手炉怯怯的劝慰。 “结果呢?” 贵妃站住脚抚掌说道。 “结果陈绍没倒,太子没有请立,他自己反而避罪回家了!” “娘娘,娘娘,稍安勿躁,殿侍一定没事的。” “对啊,娘娘,这只是暂时避避风头罢了。” “陛下不会真的严罚殿侍的。” 被拦下的大皇子听到这里,撇撇嘴转身。 “跟娘娘说,我来过了,这就去读书了。”他说道。 内侍们忙应声是躬身相送。 “也不知道整天她着急忧心的是什么?” 大皇子一面低声说道,一面迈进书房。 “谁倒了,谁避罪了,跟吾有什么关系?吾都是大皇子,是父皇唯一的皇子,这太子之位还能是别人的?” 贴身内侍一脸赞同的点头。 “陈娘子来了。” 门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大皇子停下说笑,肃穆坐好,看着陈十八娘进门,互相施礼。 “陈娘子,吾听人说,那程娘子的字写得是天下第一的好。”大皇子看着她想到什么说道,“但她却不愿意教授吾。” 陈十八娘微微一笑。 “殿下,殿下不需要写天下第一的好字。”她说道,“殿下要做的是让天下人安居乐业,让天下的人能够平安顺遂,让天下出更多的人写更好的字。” 天下掌握在他的手中,这真是让人很激动啊。 大皇子哦了声,微微一笑点点头,抚袖抬手。 “陈娘子请。”他说道。 陈十八娘屈身施礼,走到自己的几案前提笔。 这一次天兆异象让朝中几人欢喜几人愁,也多少让民间进入腊月的年节气氛淡了很多。 城门外五里一间食肆里只坐着两个人正在对饮。 “预示着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一声。 “预示着朝堂君子未进,小人未退。” “宽之,你可别再说话了。” 卢正放下酒碗,带着几分警告看着他。 “别以为这是你的机会,你如是敢借此再去说她是小人灾祸,那可真没救了。” 冯林没有说话,端着酒碗。神情木然。 “趁势进,逆势退,宽之,你学会了说话。但还是没学会不说话。”卢正叹口气说道。 跟她学会了说话,三年后,又是她让自己再不得说话。 冯林握着酒碗,神情终于变幻。 “今日送行,不说它事。”卢正看到了,忙说道,一面指着面前的炙烤肉,“来,尝尝这个,三年前你离京。多年未尝,今番回来还没等你我把酒同游,就要再次分别了。” 而这次一去,再见不知何时了。 卢正突然心有有些感叹,想起前一段他也是这样被人送行。而且比冯林还要惨。 皇帝给了一个高官外放,却并不想要他的性命,而自己当时可是明明白白的被高凌波赶到南獐之地有去无回。 那时候自己也是在被人送行,心中的苦闷不甘以及恐惧无人能体会,但他抬头看向外边,那一眼一切都变了。 他的命硬生生的就改变了。 死而复生。 是那个女子啊。 让人生,又能让人死。而且还能让同一个人生也能让他死。 卢正看了眼握着酒碗的冯林,又看了看自己,心中滋味复杂,他不由再次转向食肆外,不由面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了。 “怎么了?”冯林问道。也随着向外看去,神色也是一变。 从京城来的方向奔来几匹马一辆马车,男男女女的也停在门前,一个婢女从车上搀扶下一个女子,冬日里刚从车上下来也没有戴着兜帽。面容展露与外。 虽然日头晴好,冬日的野风也吹得人脸发疼。 “娇娇。” 周老爷下马说道。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用不着接他们十里外,大冷天的,他们倒舒服自在慢悠悠的走哪歇哪,如今才进京来,赶着好过年。” 他说着话一面往食肆这边看,与冯林卢正正好看个对眼,顿时也色变。 “走走,这食肆被这晦气的人坐过,是不能进了。”他立刻大声喊道,“我们快走,哪怕席地露天坐着也不能沾染着晦气!” 冯林起身。 “宽之。” 卢正伸手要拦住他,但还是晚了一步,冯林抬脚迈步走出去了。 周老爷的大呼小叫没有让程娇娘转身上车,她只是稳稳的站在原地。 “程娘子,敢问如何看这日月皆蚀的异象?” 冯林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天,神情肃穆。 程娘子,敢问这日月皆蚀异象如何? 这简直是*裸的当面唾骂啊。 此言一出紧跟在后的卢正忍不住伸手掩面。 周老爷呸的一声。 半芹亦是气的色变。 原以为这冯林那日门前侍立之后是心存愧疚,没想到还这样对待娘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换做冯林色变。 周老爷则哈哈大笑。 “你!”冯林上前一步。 “宽之。”卢正阻止冯林说话,又冲程娇娘施礼,“卢正见过娘子。” 程娇娘还礼,转身上车。 周老爷在后忙跟着,对冯林再次瞪眼啐了口。 “宽之。”卢正拉住还想跟的冯林,“宽之,你苛刻了。” 冯林默然,看着已经坐进车内的女子。 “。。。。晦气,就算他走了也是晦气,遇到他,又跟他说过话,就是晦气。。。。” “快走,快走,把车赶稳点,别再惊吓了娘子。。。” 周老爷的声音大大小小的传出来,叉腰点手,让这一队人显得有些慌乱。 这是那女子的舅父,却如同是个随从。 “人不为人,人道天伦颠倒,天道无序,此女不去,必然祸乱朝廷。”他慢慢说道。 卢正色变下意识的伸手抓他胳膊。冯林却避开了。 “冯林。”卢正急声喊道。 冯林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又冲周家人马过去,而是转身走向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宽之。”卢正心情复杂上前。 “卢兄。”冯林在马上拱手,“为国为民。不忘初心,冯林告辞了。” 卢正拱手,看着冯林调转马头。 那边程娇娘的车马也正起步向前,冯林看了一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冲那边拱拱手,抬手挥鞭,人轻马瘦越过程娇娘一行人先行而去。 周老爷冲冯林的背影再次呸了声。 “忘恩负义心怀诡诈欺君罔上的东西,陛下应该把他砍了头,好谢天罚。”他说道。 声音很大,能够保证让车里的程娇娘听到。 他抬起头看着冯林远去的背影,迎面有一队车马乱哄哄的而来。 “老爷。是程二爷到了。”一个小厮认出其中有熟悉的面孔,忙大声的说道。 周老爷再次呸了声。 “来的可真是时候,乱哄哄的倒霉的事都过去,他们自自在在的乐享其成。”他骂道,“真是老天没眼。” 虽然对程二老爷的指责还在。但冯林已经被赶出去了,又有了石弹的大功,更何况还有那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话悬在头顶,谁能保证不被这女人反咬一口? 所以,程二老爷进京之后,只需要到大理寺走个过场。或者认罪或者干脆将罪推到别人,比如驿站什么人身上,最终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就该升官还是升官,该发财还是发财了。 谁让人家生出一个好女儿呢! 周老爷嘴里再次骂了两声,看着奔近的车马。 “七娘。你快看,那就是京城了。”程二夫人掀起车帘,指着外边说道,面色激动兴奋。 程七娘趴在车窗前看出去,冬日里灰扑扑的前方隐隐一座巨大的城池。冷风扑面抵消了激动。 “母亲,冻死了,我的脸都要被吹坏了。”她喊道,伸手抚着脸。 程二夫人将她抱在怀里,另一边孩童也爬过来挤进母亲的怀里。 “怕什么,我们要进京了,七娘,京城里那些胭脂膏子都是天下最好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母亲一定把你养的天仙一般。”她笑道。 像天仙一样,程七娘高兴的笑了。 母子三人看向车外,见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看,你姐姐来接咱们了。”程二夫人高兴的说道。 姐姐.. 程七娘撇撇嘴,不情不愿的看出去。 马车上的女人并没有出现,为首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正冲骑马在前的父亲拱手。 “你们走的可真是慢啊。”周老爷说道,“还以为赶不上祭灶呢。” 程二老爷哼了声。 “孩子小,冬日行路就是艰苦。”他说道,“比不得你们在京城安享自在。” 安享自在? 周老爷恨不得破口大骂。 他们在京城差点都要掉了脑袋了!都是你这东西惹来的祸! 看着穿着上好貂皮大衣,丝毫不见行路辛苦,反而红光满面,显然一路走来极其舒坦的程二老爷,周老爷狠狠的咬了咬牙。 好,那就让你也享受一下我们的安享自在! 念及如此,周老爷猛地抬起手,狠狠的冲着摆出几分端庄模样向前方看去的程二老爷。 一声惨叫在刚刚相会的本该亲人见亲人热泪盈眶的队伍里响起。 程二老爷被武夫出身的周老爷一巴掌硬生生的打落翻下了马。 马儿受惊嘶鸣。 看到这一幕的程二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我打你这个败坏朝廷有负君恩的东西!”周老爷竖眉喝道,在这混乱中稳若泰山,一面伸手,“将他给我绑起来!押送御史台!” 程七娘看着凶神恶煞的扑向父亲的人,耳边充斥着母亲的尖叫,再看前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城池,目光最终落在对面的马车上,那里始终安稳无波,并没有人走出来,但那垂垂的车帘在程七娘眼里变成了黑黝黝的洞口,就好似下一刻,里面就会冲出吃人的野兽。 京城,好可怕。 程七娘捂住耳朵,闭上眼尖声叫起来。 ******************************** 中秋节快乐,四千字,今日一更(*^__^*) 嘻嘻……   ☆、第四十八章 家宅 程七娘尖叫着坐起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不是马车上,也不是驿站和酒楼,更不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官员人家的私宅里。 这个房间摆设精美,温暖如春。 这是她昨日入住的京城的家,那个傻儿姐姐给安排的家。 家宅很大,单单就此时愣神的茫然扫过,入目也可以称得上精致,这一定是个豪宅,但昨日因为那突然的事而让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打量查看这个家…….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伴着她的坐起,帐子外脚步乱响。 “七娘子。”仆妇急匆匆的过来,看着坐起来的程七娘安抚。 程七娘推开她们,爬向窗子边推开了窗户。 寒风扑面,让程七娘打个寒战,也看清了这个院落,小巧的但又带着与自己熟悉的南方的家不同的大气。 这是京城,这就是那个傻儿姐姐所在的京城。 “七娘子,刚醒来不能吹风的。”仆妇们忙将她拉回来,又要拉上窗。 程七娘啪的伸手阻止。 “四哥。”她大声喊道。 大家都随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见一个少年人正迈步进院门。 “四哥。” 程七娘简单的挽起头发换上衣裳就跑出来。 在厅中等候的程四郎含笑施礼。 “因为去书院了,今日才来,妹妹在这里还住得惯吗?我….”他一面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程七娘哇的一声哭打断了。 “四哥,爹爹被抓走了!”她哭道。 程四郎有些尴尬忙又安抚。 “不是,不是抓走了,这是,是跟负荆请罪一般的。”他说道。 程二老爷进京,其女以及亲家舅老爷亲自相迎,就在城门外周老爷当众斥责程老爷。且亲自送了程二老爷去了御史台。 这途中周老爷毫不避人,穿街招摇而过,所以消息早就传遍了。 但这用意到底是为了程二老爷好,毕竟他的弹劾已经被冯林提及。虽然冯林走了,这件事却不是能一笔勾销的,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被人重新拿起来作为攻击,所以必须有个了断。 自请罪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表态,虽然周老爷做的有些夸张。 程七娘根本就不懂也不会听这个掩面哭不止。 “是她故意害爹爹的,她要害死爹爹。”她哭道。 这话程四郎可不爱听了。 “七娘。”他板脸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可知道叔父这行径可是差点害死她的,被人喊打喊诛了,这都是叔父行止不当,落人把柄所致的。叔父被周老爷送去御史台,总好过被御史台来家抓人。” “更况且,大妹妹也是住过御史台的,她一个女子家可是被抓去的。” “你,你怎么能颠倒是非。反而指责她呢?” 程七娘被喊得一愣。 屋子里安静一刻。 “四哥,你不喜欢我了,你只喜欢她了。” 程七娘再次哭道。 程四郎被说的哭笑不得,正要再劝说,有丫头欢喜的跑进来。 “老爷回来了。”她说道。 温热的毛巾被按敷在脸上,虽然丫头已经是最轻的动作,但程二老爷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给了那丫头一耳光。 “滚。” 丫头捂着脸不敢多言忙退下了。 程二夫人伸手接过毛巾,亲自给程二老爷热敷。 “这姓周的,下手可真狠啊。”她一面气道。 听到姓周这一个字,程二老爷便想到自己受得屈辱。 “都是他仗着人多势众,就该多带些人来。”他愤愤说道。 想到周老爷家那凶神恶煞的随从,再想到当时自己家那些弱不禁风的被人一脚踢开的随从。程二老爷就恨的牙痒痒。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爷,别急,我娘家送来的人就要到了。”程二夫人忙说道。 “现在来还有什么用!”程二老爷更没好气,将手巾扔在盘子里,“享福当大爷么。” “当时不是没办法一起跟来嘛。”程二夫人说道。“我们这点人还走的这么慢,一路上还不断的添置东西,真要让他们一并跟来,指不定走到明年呢。” 听到添置东西这几字,程二老爷猛地站直身子。 “那些东西!”他说道。 这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官员乡绅们纷拥踏至拜访,除了吃得好住得好,留他们游山玩水看戏玩耍外,临走前还都赠予礼物,满满的积攒了足足一车。 这些东西可是程二夫人的心头肉,闻言忙点头。 “在呢,放的好好的,绫罗绸缎呢来不及赶制新衣了,就留着做春衫,还有一些你收起来过年的时候正好迎来送往,咱们可是省了大钱…..”她眉飞色舞的将自己的安排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二老爷打断了。 “还送什么送,都要被人要走了!”他喝道。 程二夫人愣住了。 被人要走? 那是她的东西!谁能要走? 正说着话,门外一阵喧闹。 “快点,快点,搬了东西就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程二夫人疾步门前看去,见一众凶神恶煞的随从涌进来,人散开,周老爷从中大摇大摆而出。 又是他! “老爷!”程二夫人惊恐的看向程二老爷,“他又要干什么?” 程二老爷气的眦睚欲裂红着眼盯着叉腰腆肚站定在院子里的周老爷,仿佛又回到了御史台里。 “….仅此而已?”周老爷叉腰问道,“仅是借了几匹驿马吃了几顿饭而已?” 他说这话又扬起手里的马鞭子。 “说!”他吼道。 程二老爷被吓得哆嗦的后退两步,倒是旁边的几个御史忙上前拦住周老爷。 “周大人,周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们乱乱说道。 这叫什么事! 被送进御史台的人御史台还要护着。 程二老爷又是气又是急。 “你别嘴硬,你干的那些事,一点一滴的都已经被查证报了上来!”周老爷义愤填膺,握着马鞭子来回踱步。“我们周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鬼才是你们周家的! 程二老爷暴跳。 “周大人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御史们再次忘了身份的劝道。 “那些收了的礼品也不好退回去。” 斟酌一番之后,一个御史说道。 “也不能查的太详细。” 一面说一个面给了大家一个你们懂的眼神。 查的太详细,那些送礼的人也免不得要受牵连。 一路走来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官员。真要因为送个礼被查,那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退回去自然也不能。”另一个御史说道。 “那好办。”周老爷停下脚,回身看向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被他看的打个寒战。 这老不死的又想怎么折辱他? “如今茂平民灾,朝廷救济,官府开仓放粮,乡绅熬粥赈灾,程二老爷也该为朝廷民众尽一份心。”周老爷冷声说道,“就将家财一并捐出,将这些取之于民不义之财用之于民。” “那是我的!” 程二夫人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程二老爷回过神。看着如同抄家劫舍般的周家随从。 “姓周的!你想干什么!”他站出来抖衣喊道。 周老爷毫不示弱,上前一步瞪眼。 “你想干什么!”他吼道,“你难道不知道要干什么吗?你这些年官都当到狗身上了吗?” 程二老爷被吼的脸铁青。 虽然被周老爷在城门外打懵了那一刻,进了御史台后他已经了解到在自己行路这一段京城出了什么事了,他的官也不是白当的。顿时就一身冷汗。 仔细论他的这些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官场上就是这样,说你有事的时候屁大的事就是事,说你没事的话,写反诗也能得皇帝宽慰。 这一次的事决不能留下案底,要不然时时刻刻翻出来都能要了他的命。 “老爷,老爷。”程二夫人摇着他的胳膊惊慌的催促。 程二老爷甩开程二夫人。一撩衣迈步。 “我自己来!”他喊道。 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被抬出来,程二夫人手抚着心口再忍不住落泪。 “我的天啊!”她大哭道,比程二老爷被周老爷抓去御史台时还要伤痛欲绝。 程七娘站在一旁,面色惊恐不已,伸手紧紧抓着程四郎的衣袖,耳边充斥着母亲的哭声。 京城。京城一点也不好。 “她是个坏人!她是个坏人,你们迟早要被她害了的!” 程六娘的喊声在耳边响起。 程七娘再忍不住哭起来,忽的手一松,程四郎从身边站开了。 怎么了? 她看过去,见程四郎一脸欢喜的看向门外走了两步。 “妹妹!”他声音里难掩喜悦的喊道。 妹妹? 程七娘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影壁前站过来了几人,其中一个女子大斗篷裹着,正抬手掀起兜帽,露出面容。 美貌的,却是冷冰冰的,那双眼看着他们又似乎根本就没有看他们。 程七娘不由打个寒战,退后两步依偎在仆妇身边。 “妹妹,你怎么来了?”程四郎欢喜的说道。 “这不是我的家吗?要过年,父亲也来了,自然要合家团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 “她回去了?” 晋安郡王也从内侍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要过年了。”内侍低声说道。 过年自然是要和父母一起的,晋安郡王点点头,微微走神。 “玮郎。” 那边传来皇帝的声音。 晋安郡王忙应声是疾步过去。 “不用那么担心,半个时辰不到来回说话,养着那么多人难道连一个庆王都照看不好?你别乱担心。”皇帝说道。 看着那边低头退出去的内侍。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在大皇子的另一边坐下来。 “这功课都是你自己做的?”皇帝看着面前的纸张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不错不错。”皇帝赞道,一面接着翻看,一面说道,“你去官厅了?听说接手接的还挺快?” “是,孩儿想为陛下分忧。”晋安郡王整容说道。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再次笑了点点头。 一旁的大皇子看看晋安郡王又看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不悦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惶恐。 “朕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只是不用心。”皇帝笑道,将那些纸张收起来,“以后,要用心。” 晋安郡王应声是,俯身施礼。 “臣不负陛下厚望。”他说道。 他是最聪明的? 他怎么是最聪明的? 我才是最聪明的!我的功课才是最好的! 大皇子眼神闪烁,面色微微慌乱,目光落在晋安郡王身上。 我才是最好的! *************************************** 今日一更。   ☆、第四十九章 应对 将两摞奏章分与大皇子和晋安郡王,皇帝接着看自己案头的奏章。 屋中内侍来往捧茶小心翼翼。 年节一日一日临近了,皇帝的眉头却越来越紧皱了。 富国,强兵,身强体壮,连连喜事,冲淡了日食带来的隐忧。 没想到该有的隐忧还是避不开。 天象又示警,大灾突然而至。 看看这奏章上,灾民数量之多,受灾面积之大,都超过了他的想象,更要命的是该死的民乱。 “现在有茂平四路开仓放粮,但要维持一冬尚可,但要维持一春,等到夏收只怕艰难。” 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 皇帝点点头。 “是啊,关键是此时还有民乱。”他说道,一面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过来的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看着他。 “陛下瘦了。”他说道。 皇帝一愣,旋即笑了。 “你看完了?”他问道,看向下边,大皇子还在内侍的服侍下看奏章,看完的只有几本,面前摆着的还很多,察觉皇帝的视线,他的动作不由加快了。 “看完了。”晋安郡王说道,“我毕竟年长。” 皇帝笑了笑,伸手示意,一旁的内侍忙将晋安郡王的奏章搬过来。 皇帝逐一慢慢的翻看,面色带着几分赞许点点头。 “言语简洁清晰。”他说道,“可见心里是很清楚的。” “这些事其实都很简单。”晋安郡王说道。 “很简单?”皇帝挑眉含笑问道。 “看明白很简单,如何做却很难。”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叹口气,“陛下着实不容易。” 皇帝笑了,将自己面前的奏章递给他。 “看看这个,你觉得如何?”他问道。 晋安郡王接过来。 那边一阵乱响,二人都看过去,见是大皇子站起来。因为匆忙掀动了几案几本奏章跌落。 两个内侍忙忙的跪地捡起来抱着。 “父皇,孩儿的也看完了。”大皇子走过来说道。 皇帝嗯了声,一面示意内侍将奏章放下,一面继续跟晋安郡王说话。 “民乱与赈灾孰轻孰重?”他问道。 “自然是平乱。”大皇子抢着说道。“有民乱在扰乱赈灾,先严打民乱示威,再赈灾示朝廷仁慈。” 皇帝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看向晋安郡王。 “要赈灾。”晋安郡王说道,“民乱到底是因为灾情而起,究其根源,灭其根源,否则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那时候赈灾花费更多。” 皇帝再次笑了。 大皇子有些紧张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 “父皇。”他忍不住喊道。 皇帝抬手制止他。 “虽然你功课多,官厅事务也才接手。但朝会能来还是要来。”他对晋安郡王说道。 “陛下,孩儿只是宗室。”晋安郡王笑道。 “宗室也要参加大朝会的。”皇帝说道。 晋安郡王俯身施礼应声是。 “你去吧,你要忙的事还多。”皇帝说道。 晋安郡王应声是施礼退出。 看着晋安郡王退出去,皇帝才转向大皇子。 被皇帝的视线一扫,大皇子不由脊背发紧。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你批阅奏章的时候,不要掉书袋。”皇帝说道,拿过大皇子适才看过的奏章,“你要知道,这些大臣们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千人中考出来的,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跟他们论文采典故。怎么论的过?” 大皇子讪讪低头应声是,耳边听得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 “….空洞,言之无物….这些大臣一个个奸猾,一旦在他们面前露怯,那就要被他们拿捏了….” “….他们要文才有文才,又熟悉政务。跟他们玩文字,十个你也玩不过,所以你就要扬长避短,有什么说什么,把复杂的事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出来。知道自己问的什么,要知道什么,想要如何做,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传达下去。” “你看看晋安郡王写的这些…” 大皇子只觉得两耳嗡嗡,呆呆的接过,视线里却是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清,神智惶惶,以至于连皇帝再次的问话就更答不上来了。 “你过年就要十四了!已经开府了!那么多先生一个个的轮番教导,又日日在朝堂上,怎么一点长进也没?” 皇帝再也难压心中的烦躁,将手中的奏章啪的摔在几案上。 大皇子一惊而颤,俯身低头。 得知消息的贵妃在殿中急的团团转,终于等到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 “怎么样?平王怎么样?”她急问道。 “娘娘,殿下已经回王府了。”内侍说道。 “怎么不叫住他?”贵妃竖眉喝道。 “叫了,殿下不来,急着回去了。”内侍低头说道,一面下意识的抚了抚胳膊。 拦的急了,平王夺过马鞭子还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可见是受了委屈了。”贵妃更是担忧不已,“快让人去看看,看看他可好?” 另一个内侍应声飞奔去了。 “陛下也是的,他还小,不懂就好好教,这样呵斥做什么啊。”贵妃咬牙说道,“平王一向聪慧,什么不是一教就会。” “陛下是心情不好,朝事纷杂。”内侍低声劝道。 “心情不好都是那些臣子做事没做好,关平王什么事。”贵妃说道,一面来回踱步,“本宫听说,是晋安郡王的缘故?” “那倒不是,晋安郡王也看了奏章,他毕竟年长,陛下赞了两句就走了。”内侍说道。 “本宫就知道,奸猾似鬼的东西,只要他在陛下面前,平王就总是受嫌弃。”贵妃哼声说道,站住脚,“陛下还要让他上朝?” 内侍低头应声是。 “娘娘无须在意。人只有对外人才夸,对自己人才舍得责。”他陪笑说道,“陛下对平王严苛,正是寄予厚望。娘娘该高兴….” 话音未落就被贵妃啐了一脸。 “高兴个屁!”她竖眉喝道,“别的时候难道就不寄予厚望了?怎么偏偏就今日被训斥?还不是被人故意挑起了怒火!” 内侍不敢再多言低头应声是。 “以为本宫不懂朝政事理吗?常言说对事不对人,人事人事自然一体哪能相分?什么对事不人,都是骗人的鬼话!” “人心都有期待,人私心都会比对,如果不是因为那晋安郡王做的好样子,陛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急躁发怒了?” 贵妃站住脚。 “本宫一再说不能留他在皇帝眼下,偏都不听。” 哪里是不听,明明是没办法弄不走嘛。 内侍低头腹议。 “以往装疯卖傻捞些恩宠也就罢了,看看如今。他的心可是更大了,读书读得好,也装模作样的开始谋朝事….” “娘娘,他就是再做这些,也不过是个宗室。除了得些封赏又能如何。”一个内侍再忍不住说道。 贵妃沉默一刻。 “他能让陛下对平王,生厌。”她慢慢说道。 也许,不,不是也许,这大约就是他目的,有庆王在,封赏馈赠呵护根本就不会少。他这样上窜下跳不遗余力地的又是图什么? 也许,是图平王的命… 贵妃不由打个寒战。 她想起六皇子那年意外时,闻讯赶过来的晋安郡王在听到太医的判定后,眼中闪过的寒光。 那视线就落在大皇子身上,就如同一条毒蛇看到了猎物,躲在阴暗里嘶嘶的吐着毒牙。只待一击毙命。 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忌惮厌恶这个绣花枕头的郡王,因为他们不知道,不知道六皇子是怎么…… .但是晋安郡王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一定知道的! 就是他那时一闪而过的阴寒视线,这么多年死死的纠缠着自己,食不安。夜不能寐。 他绝对不能留了! 她不能冒险等平王登基后再打发收拾这个家伙! “去,给相爷说,他可别一个人离开京城,把晋安郡王弄走。” 内侍低头应声是慢慢的退了出去。 而此时贵妃派出的内侍刚刚迈进平王府,但却在通秉之后被拦下了。 “殿下说了,因为受了责罚,所以更要用功,请娘娘放心。”平王府的大总管说道。 “那也好见殿下一眼,跟娘娘回话。”内侍说道。 眼前这个大总管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似乎是带着几分倨傲。 倨傲什么?原来在宫里可是跟在自己身后的一条狗,如今一出宫倒人模人样了! 还竟然不肯让自己见平王! 是要干什么?现在就把持亲王府了吗?怕别人分走在平王面前的倚重吗? 谁看得起你! 不过,现在虽然还不怎么看得起,但将来平王登基,这王府贴身的内侍都必将是心腹。 潜邸旧人,可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刘大人,殿下叫你去。”内里有小内侍急匆匆喊道。 “正好我与你一同去…”贵妃内侍忙说道,抬脚要走却被刘大总管拦住。 “殿下已经说了不见,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时候挨了打,你是去跟娘娘诉苦啊,还是自己咽下啊?”刘大总管皱眉不咸不淡的说道。 跟娘娘诉苦,那就是挑拨人家母子关系。 自己咽下,是哑巴吃黄连。 内侍愣了下,不过,殿下怎么会打人? 平王殿下最是知礼守矩,虽然有些迂腐,但为人还是和善的。 刘大总管嘴角一丝笑。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他低声说道,一面拍了拍内侍的肩头,“我今日就不和你叙旧了,殿下找的急,我可不敢慢待了。” 他说罢疾步而去。 内侍哎哎两声追过去几步被拦下最终作罢。 “大人,请吧。”平王府的随从们客气的说道。 内侍只得摇头迈步向外,才走出院子,就见那一边有两人抬着一个破席子急匆匆的向后而去。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眯起眼看去,见随着走动那破席子里滑出一绺长长的乌发。 内侍猛地打个寒战,不可思议的瞪大眼,耳边闪过适才刘大总管的话。 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时候挨了打…… 不会吧? 内侍忍不住想要上前。 “大人。”两边的随从站过来拦住他,带着几分警告,“请吧。” 内侍看着这些虎视眈眈的随从,咽了口口水。 这里是平王府,是平王自己的天下。 内侍垂下视线疾步外出。 “请娘娘不要担心,殿下没事的。” 在门口,跟过来的刘大总管含笑说道。 看着他的笑,内侍再次心内发寒。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谁知道皮囊下到底是藏着怎么样的心肠。 平王殿下,已经长大了… 内侍应声是,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 今日两更。   ☆、第五十章 相请 “这么说,晋安郡王已经开始要做一个贤明能干美名的宗室了?” 避罪在家的高凌波将幕僚收集的记录文书扔在几案上,似笑非笑说道。 “宗室有美名又是什么好事?催命符罢了。” “娘娘担心的是他对殿下不利。”幕僚说道。 高凌波摇头,一面抬手示意歌姬们继续。 丝竹曼妙的歌声再次在室内响起,隔着帘帐,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所以说这些女人们啊,就是大事糊涂,小事清楚。”高凌波继续跟幕僚说道,“他蹦达的再厉害,又能对平王怎么不利?平王是什么?是皇储,虽然还没明确太子身份,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就是未来的国君,一个国君笨了点,大臣们会有意见?但一个宗室聪明厉害,只怕所有人都会有意见,不用所有人,只怕皇帝第一个就…..。” 他说到这里,嘴边一丝冷笑。 他们方家的皇帝可是一句话逼死过亲兄弟的,更何况一个不是嫡亲直系的皇族子侄。 “谁知道皇帝对他如此好是不是为了捧杀…..” 听到这里,幕僚忍不住打个寒战。 天威难测,天家无情啊。 “依着我就留他在京城,让他处处争先让他美名扬,我笑还来不及呢。”高凌波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又摇头叹息一声。 “只可惜娘娘是自困了。”他慢慢说道,“所以说人不困己,己自困。” 幕僚微微一笑。 “娘娘也是因为大人如今的变故而心不安了。”他说道,“大人您真的要自请外放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时候留在京城只会让陛下生厌,我还不如躲的远远的,一来陛下眼不见心不烦省的对我更生厌,二来也让那陈绍…”高凌波说道。 说到陈绍二字,加重的语气。在牙齿间慢慢的咬过。 “…..自以为是,让他且得意且权盛,咱们走着瞧,反正如今京中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就算我走了,也无伤大碍。” 幕僚点点头,目光落在几案上。 “那晋安郡王…”他问道。 “既然娘娘不安心,那就让他出去吧。”高凌波说道,一面拿起另外一张文书,“要赈灾,民乱到底是因为灾情而起,究其根源,灭其根源,否则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 这是晋安郡王在皇帝面前的应对之言。此时不过半日,就已经清楚的摆在高凌波的案头。 幕僚微微低下头, 再抬头面色含笑,眼中褪去了那一丝担忧。 如此在还是不在这京城,都无甚大碍。 “那就从赈灾上入手。让他别光说不练,不是要美名吗?那就去博一博这美名吧。”高凌波说道,将文书再次啪的扔回几案上。 ……………………………………………. 晋安郡王在玉带桥收住马,皱眉看向程娇娘门前。 门前冷落无人。 “是因为要过年了所以不写字了吗?”他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因为程娘子已经搬回家中和父母同住了,自然也就不便再出门写字了。”随从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他都忘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殿下,你看还要过去吗?”随从再次问道。 “当然。”晋安郡王催马上前一面说道,“那里才不是她的家,这里才是,我在这里等她。” 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家宅里一派年节气氛,彩卷红灯已经悬挂。肉香菜香也在院内萦绕。 原本忙碌的操持已经停下来了,在阔亮的厅堂内,范江林正在招待突然降临的贵客。 “这些东西都没带走啊。”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环视四周。 摆设依旧,甚至那女子的坐垫还原样的摆放着。 “是。”范江林说道。“妹妹说不用带东西,人在哪东西就在哪。”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一面端起茶尝了口。 “嗯,不过茶不一样了。”他说道。 范江林低头应声是。 “以前殿下来,都是半芹煮的茶。”他说道,“如今半芹走了,这些小丫头比不上她的手艺。” 晋安郡王眼睛却是一亮。 “我以前来都是半芹煮茶?”他问道。 “是。”范江林再次应声。 “那别人来呢?”晋安郡王又问道。 别人? “我们家来客不多,都是半芹煮茶。”范江林答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笑了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在廊下等候陪坐的黄氏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丫头,面容有些古怪。 “妹妹用的茶还有留着吗?”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准备好,半芹一会儿来了,让她先煮茶。”黄氏低声说道。 丫头应声是。 这边正说话,屋内有人起身了,黄氏忙也跟着起身,看那少年贵人迈步向外走。 “殿下。”范江林忙相送,“已经去请妹妹了。”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我不走,我只是…”他看着范江林,上下打量,“还记得当初范军监七人夜中杀狼而出,七人击退整个狼群,此时想来恍若昨日。” 范江林听得一愣,旋即有些怅然。 当初啊…. 再不复当初了。 “…别人都是听闻你们几人是一人敌十的好汉,而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晋安郡王的话还在耳边继续,范江林收回神,对着他施礼谢过赞誉。 “不知范军监如今身手可还一如既往?”晋安郡王看着他的胳膊问道。 范江林愣了下。 “范军监的枪法了得,不如我们比试一下。”晋安郡王说道。 范江林终于听明白了,吓得忙摆手说不敢。 晋安郡王也很干脆点点头。 “吾命令你。”他说道。 范江林一脸无奈。 半芹迈入家门的时候,有些惊讶。 “姐姐,都在后院呢。”小丫头带着几分怯怯不安说道。 “殿下走了?”半芹问道。 “没有,殿下也在后院呢。”小丫头说道,看着进门的程娇娘忙施礼。 后院里有呼喝声传来。 “做什么呢?”半芹嘀咕道,跟上程娇娘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小武场中。两人正你来我往,冬日里褪去厚袍,只穿着里衣束起,随着动作身形紧绷跃动。虎虎生风。 “那个是大郎君,这个是谁?”半芹说道,一面瞪眼去看。 少年人的衣袍束扎露出手腕,握着一根木棍,随着进退,跟范江林比起来有些瘦弱的身上也鼓起一块块刚硬的肌肉。 随着棍棒的抖动,少年人转过身来。 “殿下!”半芹失声喊道。 这一声让围在前方的黄氏等人都转过头,连范江林也抬头看来。 借此,晋安郡王长棍一挑,范江林手中的长棍被挑飞了。 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 少年人有些喘气。脸上笑意绽开。 “果然跟那些为了练而练的不同。”他说道,看着施礼的范江林,“范军监很不习惯这样的吧?打的辛苦了。” “殿下比大郎君还要厉害?”半芹忍不住问旁边的人。 “不是。”程娇娘说道,“哥哥学的是杀人功夫,而殿下学的只是功夫。” 杀人的功夫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能使出。而此时既不是杀人的时候,这个人也不是能杀的,所以自然打的辛苦。 “没想到殿下的长枪这么好。”范江林对晋安郡王再次施礼说道,“可见是下了功夫的,下盘稳,只是缺少实战而已。”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 “那你看如果我真要与凶徒面对面的话,胜算几何?”他问道。 范江林被问的一愣。 “你真要到这种地步。一点胜算也无。”程娇娘说道。 一个郡王,真要与凶徒近身对上,那也就表示身陷险地,护卫尽丧,而敌人能做到如此必然也是置之死地,非取他性命不可。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一面接过旁边随从递来的衣裳穿上裹上。 “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他一面抬脚走来,对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黄氏已经忙退下了。 “先去洗洗再说吧。”程娇娘说道侧身施礼。 晋安郡王愣了下。 在这里洗洗吗? 是怕自己冬日受风伤寒吧。 他旋即含笑大方的点头。 那边黄氏和范江林听到了,也忙邀请又赶着丫头仆妇们收拾。 简单热水冲洗一下,穿着干净里衣走出来的晋安郡王带着几分舒坦。 “殿下别嫌弃,这都是新衣。”范江林说道。 “不嫌弃。这料子是上好的。”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展开手,由随从给他穿上外袍,又重新理了头发挽了发鬓束冠走出来。 客厅里烧热了炭火,新煮的茶已经摆好,那女子正坐着斜倚凭几看书,一旁的香炉里袅袅青烟。 温暖如春,安静恬然。 晋安郡王微微的愣神,心中忽的有些怪异滋味。 听到响动,程娇娘放下书起身。 “殿下,请。” 门边跪坐的半芹施礼说道,一面将另外一边的门拉开。 晋安郡王含笑迈步而进。 “这次的茶对了。” 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晋安郡王含笑说道。 范江林忙施礼道谢。 “在那边住的还习惯吗?”晋安郡王又看着程娇娘问道。 问完了不待回答自己又笑了。 “啊我又忘了,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你不便,也不会让你不习惯。”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 “叨扰多时了,我长话短说。”晋安郡王看着半芹再次给厅中的三人斟茶,然后说道,“我想请程娘子帮个忙,这个忙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怎么难?”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收正神情,端正身子,抬手施礼。 这般大礼让范江林吓了一跳。 “方伯琮想请程娘子照看庆王。”晋安郡王说道。   ☆、第五十一章 爽快 照看庆王? 范江林惊愕的瞪眼。 “我不想把他送进宫内,被人当怪物关起来。”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留在宫外,又不太放心,他吃喝不知,冷热苦痛不懂,不记仇不知恩,到底不是个正常人,我也没有可信又可靠的人,想来想去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就想托付一下。” 照看一个亲王?这,这事谁敢担得起! 范江林神情复杂看着眼前再次施礼的晋安郡王。 还有,他请妹妹照看庆王又是什么意思?让妹妹照顾,那他呢? 或者这意思还是求诊治病吧? “可以。”程娇娘点头说道。 同意了? 这么简单痛快? 范江林又忍不住去看程娇娘。 晋安郡王含笑起身,并没有再表达感激或者询问之类的话,而是推过来一个对牌。 “这个,你可以自由出入平王府。”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我就告辞了。”晋安郡王笑道。 屋中的人都起身相送,看着晋安郡王骑马而去。 这一问一答一应一认的可真是都挺痛快的…… “妹妹。”范江林迟疑一下说道,“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事了?” “世上,世上,就是事上。”程娇娘笑道,“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她如此说,范江林也就放心了。 “妹妹,吃了饭再走吧。”黄氏说道。 “嫂嫂不用忙了,我去那边吃吧。”程娇娘说道,半芹已经拿来了斗篷,给她披上。 范江林和黄氏抱着孩子送出门,看着她坐车远去了。 “大郎,这个殿下…”黄氏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对妹妹似乎很…很好啊。” “妹妹对他不好吗?”范江林反问道。“但凡是个多少有点人性,懂个礼数的,妹妹都对他们好的很,更别提那些多少帮过一点忙的。妹妹都十百千的回赠……。” 黄氏被说的一愣旋即又失笑,抬手打了他一下。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笑道。 范江林瞪眼看她。 “那你说的什么?”他问道。 黄氏瞪眼看他,最终嗨了声。 “没说什么!”她说道,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没说什么你说什么。”范江林愣愣说道,一面忍不住嘀咕,“都是女人,看妹妹说话多简单明了。” 程家新宅大院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宅的缘故,年的气氛少了很多。 “夫人,夫人。人来催菜肉的钱。”一个仆妇急匆匆迈进厅内。 厅堂里已经坐着三四个仆妇,闻言都看向她。 “夫人,香蜡的钱也不能再拖了…如今已经请了神,香蜡是不能停了。”一个忙说道。 “夫人,那些订好的首饰头面还要吗?铺子来催。说不要的话就给别人了。”另一个也急急说道。 “行了!” 程二夫人喝道,将手中的茶碗撂在几案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母亲,母亲。” 程七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我的新首饰怎么没和新衣一起送来?” 程二夫人忍不住伸手抚额。 “父亲说给我挑好的呢。”程七娘说道。 “是,我知道了,一会儿就送来了。”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摆手,“你快下去吧。母亲正忙着呢。” 程七娘不情不愿的哦了声,才要走,见一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跑进来。 “夫人,大娘子回来了!”她喊道。 闻听此言一屋子的人都欢喜不已。 “快,快。”程二夫人说道,自己抬脚就向外走去。 众仆妇拥簇着急急的出去了。 程七娘站在厅内。又是气又是急。 “干什么啊?”她喊道,“她们都干什么去?” “她们去接大娘子。”一旁的小丫头还呆呆的认真的回道。 程七娘瞪眼看她。 “接她?为什么接她?”她喊道,“她以为她是父亲吗?进出一次,全家相迎送?” “怎么了?七娘找父亲做什么?” 程二老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已经放了年假的程二老爷穿着家常道袍摇摇晃晃走进来,看到女儿面色慈祥宠溺。 “等明日父亲就带你和弟弟去逛街….”他接着说道。 “父亲!”程七娘打断他。上前喊道,“她进出门都要母亲带人相迎送呢。” “她?”程二老爷愣了下。 “是姐姐。”程七娘不情不愿的说道。 程二老爷的脸便沉下来。 “没规矩!”他拂袖哼道,“在外边没规矩惹来麻烦,在家没规矩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而此时程二夫人已经含笑迎着程娇娘向她的院子走去。 “冷不冷啊。” “晚上想吃什么啊?” 一面嘘寒问暖。 程娇娘一一答了。 迈进厅堂,将那些仆妇屏退。 “娇娇啊,你看要过年了。”程二夫人含笑说道,“家里的东西要置办的不少….” “有劳你费心了。”程娇娘说道。 这一句话让程二夫人眉开眼笑。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她笑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了,接过半芹捧来的热茶。 程二夫人又将单子拿出来,一一的详细的给她说都置办了什么,又问送来的新衣首饰可满意。 说了一时,虽然没看出这女子有不耐,她自己已经不耐烦了。 “娇娇啊。”程二夫人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你看花费不少…” 半芹竖眉看向她。 “你也知道,咱们程家是不分家的,家财呢都在那边手里,这出门给了些钱,一路上就用光了,来到这里又舍出去那么多…” “咱们家这年虽然不能过的奢侈。也不能太寒碜了不是….” 程二夫人旁敲侧击叫苦喊冤。 “你要什么?”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钱。”程二夫人脱口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家里要用钱,去和半芹说就好。”她说道,“钱都在她那里。” 半芹? 程二夫人抬头看眼前这个丫头。 “不是我。”半芹摇头说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径直进门向内而去。 “什么人啊?”程家跟来的仆从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连问都不问?” 一面看门边站着说话的两个侍从。 这是跟着那个程大娘子一起过来的,他们并不太陌生,当初在江州就见过,据说是周老爷的人。 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门房,但只是摆摆样子或者做些洒扫,门都是被这些人把持着呢。 “是那个半芹姑娘。”另一个仆从低声说道。 “那个半芹啊。”先前这一个恍然,“那个早出晚归穿金戴银从来不当使唤的使唤丫头。”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两个仆妇站在门前高一声低一声的喊道。 门猛地被拉开了,已经换下衣裳,半散着头发的婢女柳眉倒竖。 “干什么?”她喝道。 两个仆妇吓的后退一步。 “夫人。夫人请你过去一下。”一个结结巴巴说道。 就在仆妇认为这丫头会摔门的时候,那丫头却只是深吸一口气,神情不喜不怒。 “是,待奴婢换件衣裳梳头。”她说道。 听到那婢女来了,在屋子里等的不耐烦的程二夫人忙向前走了几步。程二老爷重重的咳嗽一声。 对那女子相迎还不够,还要对一个丫头奴婢都亲自相迎吗? 脸面还要不要? 看着程二老爷竖眉怒目,程二夫人冲他笑了笑以示安抚,便急忙迈出内室来到厅堂。 “见过夫人。” 倒还聪明没有尊卑不分,要不然当场打死了事! 程二老爷冷哼以声,继续看手中的书卷,视线虽然落在书上。却凝神听着外边的说话。 “…..家里要忙年了,支出什么的…” “…正要和夫人说,一来人手不足,所以我今日又挑了些丫头仆妇小厮充作使唤,明日人牙子就带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也不用那么多,家里还有人跟来。留下些许洒扫粗使的就行,现在要紧的是那些购置采买….” “…是,夫人尽管安排,来人结算让她们一并找我来便是。” 程二老爷微微皱眉。 这丫头说话客气得体,声音悦耳。并不让人觉得厌恶,但为什么还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呢? “….半芹你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没?” “……婢子不用看,夫人做主就好。” 那边传来程二夫人的笑声,一阵脚步响那边的人退出去了,程二夫人迈步进来,脸上笑意未散。 “….老爷,也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走访来往,你说先备下百件如何?”她跪坐下来问道。 百件? 以往在家守着亲朋好友也送不了这么多。 “哎呀,多备着些总没错。”程二夫人笑眯眯说道,“用不完留着嘛,她又不在乎那点钱。” 她既然不在乎那点钱开口了,那就要就可劲儿的花。 程二老爷一拍手,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问题?”程二夫人还沉浸在喜滋滋中,一面拿出账册,吃得喝的新衣头饰都没问题了,问题是趁着这仅有的两天功夫再添置些什么? 当然是金银头面要紧,这样将来七娘的嫁妆… 呸,七娘的嫁妆不急,到时候她妹妹出嫁,还能寒碜了不成? 先备下日常用的,这大过年的应酬必然要多,京城里可不能丢人…. 啪的一声响,程二夫人的遐思被打断,有些愕然的看向程二老爷。 “真是没出息,难道被人如此打发,你还如此欢喜?”他竖眉喝道。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 “欢喜啊。”她点点头说道,“总比像大哥大嫂那样反被人夺了钱财的值得高兴吧?” 说到这里又眉开眼笑。 “而且你看娇娇儿真是大方,可见还是父女亲近…” 想着当初在江州那曹管事的嘴脸,可见是被老大那边连累了。 “亲近什么亲近!”程二老爷没好气的喝道,“有她这样为人子女的吗?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在那丫头面前谁是主子谁是丫头?给点钱就如此的欢喜了吗?” “是啊,她给我好脸色,又对我言听计从,我自然欢喜。”程二夫人咪咪一笑,“老爷,您是她的亲生父亲,我可只是个继母,难不成还指望她尊我敬我?我可是很知足的。” 可她也没尊我敬我! 程二老爷一语被挑的火大。 “成何体统!这家里谁是尊谁是卑?”他喝道。 “您是尊,自然您是尊。”程二夫人笑道,一面安抚几下,忙又急着去算账,“这个年可不能凑合过了,关系咱们在京城的脸面呢,这可不是在江州。” 脸面? 还有什么脸面? 被拉着招摇过市送入御史台,脸面早就丢光了! 程二老爷将手里的书卷扔下起身睡觉去了。 ********************************* 今日两更   ☆、第五十二章 新年 程二老爷将手里的爆竹扔进院子。 啪啪的脆响才起,四方便此起彼伏,其间嗖嗖的烟花也飞上夜空炸出一团团莹花。 “看看,地老鼠,地老鼠。” 乳母抱着小童,指着地上吱吱乱转的烟花又是笑又是跳。 “京城就是好。” 程二夫人裹着褐色金丝大斗篷,毛茸茸的狐狸毛将她的脸色衬得明亮,这件衣服穿上之后,她都舍不得脱下来,看着空中高高的五彩的烟火,再看地上乱钻的活了一般的烟火,别说小孩子,连她这个大人都欢喜的看不过来。 “以前在江州可没见过这个。” “夫人,这是李家烟火的上好烟火。”一旁的仆妇眉飞色舞的说道。 “我问过了,这种烟火在市面上十文钱一个,还买不到呢。”有人忙说道。 十文钱一个? 程二夫人看着接连不断的烟火,心惊肉跳,这得多少钱啊! “不过咱们家没花钱,是人家亲自赠送来的。”一个仆妇笑道,“咱们家大娘子可是人家的师父,这几个烟火算什么,你们没见李家送来的年礼啧啧啧…..” 京城豪商! 什么叫京城豪商! 何止李家,想到这两三天络绎不绝的上门的人,以及摞起来的高高的拜帖,还有那一担子一担子担进库房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程二夫人不由伸手抚着心口压住,免得心跳的让她昏厥过去。 来京城是来对了! 早该来! “娇娇,娇娇。” 想到这里程二夫人忙回头喊。 见站在门前廊下另一边由两个丫头左右相陪的女子闻声看过来,她的旁边站着程四郎。 “娇娇,冷不冷,怕不怕?来来…”程二夫人招手喊道。 手刚抬起来,就被不知什么时候钻过来的程七娘抱住。 “母亲,我也害怕。”她说道。 程二夫人瞪她一眼,将她扒拉开。继续喊程娇娘。 程娇娘摇摇头,屈膝施礼。 “我熬不得夜,就先告退了。”她说道。 “那你早点睡。”程二夫人忙笑道,又要喊着小厮们别再放烟火了。免得吵到她。 “你有本事让四周的邻居都不放?” 一旁的程二老爷冷冷说道。 “你让这京城的人都不放?” 程二夫人瞪他一眼。 “矫情什么!”程二老爷哼了声说道。 那边程娇娘已经转身走开了,两个丫头听到了回头神情不悦的看他。 “二叔。”程四郎忍不住喊道。 “四郎,科考就要到了,虽然是过年你也不可荒废,去读书吧。”程二老爷不咸不淡说道。 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冷脸转过头,从乳母怀中挣扎着要去抓烟火的儿子。 “你干什么?不喜欢就别理会嘛。”程二夫人低声说道,“惹她做什么?” “我就看不得她哪一副谁都欠她的样子。”程二老爷哼声说道,“装的神神叨叨的,怪不得被人揪着要告呢。” 程二夫人笑着用胳膊撞他一下。 “还没走远呢。”她低笑道。 “我还怕她了?”程二老爷哼声。“别说骂两句了,打了又如何?我是她老子!反了她!” “爹爹,不要打我。”程七娘又拉住他的衣袖说道。 程二老爷瞬时笑起来。 “我怎么舍得打七娘,七娘最听话了。”他笑道,怀里的儿子早已经不耐烦。伸着胳膊要往院子里去。 “走走,爹爹带你放烟火。”程二老爷抱住儿子笑道,一面果然抬脚迈下台阶。 “看着点,那东西怪吓人的。”程二夫人嘱咐道。 程七娘已经笑着依偎在她身旁。 “母亲,我也要去。”她说道。 程二夫人忙拉住她。 “不许去。”她说道,“那些火星子溅到脸上手上,留下花儿可就糟了。我们七娘这么漂亮可不能的。” 程七娘高兴的笑,依偎在程二夫人身边,看着程二老爷果然从小厮手里接过烟火,亲自去点。 兹兹的烟火声在院子里响起,伴着大大小小的尖叫笑声。 已经走出院门的半芹忍不住回头看去。 明亮的灯笼,烟火如雪。天上地下交辉相应,穿着的锦绣花枝招展的一家人欢笑依偎其乐融融。 “半芹。” 婢女回头喊道,竖眉带着几分警告。 “有什么好看的,快走。” 半芹应声是收回视线转头疾步跟上。 “妹妹。”程四郎叹口气,然后眼睛一亮。“妹妹喜欢烟火吗?我也敢放的。”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她抬头看夜空。 今年李家的烟火已经飞的不次于当初她为茂源山兄弟做的烟火了。 不知是李茂的意思,还是李家的意思,李家烟火非要赠送一份红利。 这些事程娇娘一概不理会,自有婢女打理。 此时夜色正酣,烟火此起彼伏,半个天空都亮堂堂的。 就好像程家大宅被火烧毁的那时候…. 那时候,对于杨氏一族来说,那也是普天同庆的欢喜时刻吧。 “我不太喜欢烟火。”程娇娘说道,从夜空里收回视线,“哥哥别担心,我没事的,从来不期许,自然不会失望。” 程四郎再次叹口气。 “哥哥,你去读书吧,我也回去睡了。”程娇娘说道,一面屈膝施礼,再起身抬头,“再说,我不是还有哥哥吗?情义关怀不在多,在乎真,真,一人足矣。” 对,还有自己。 程四郎笑了,点点头。 “那妹妹好好休息,我去读书了。”他说道。 再次互相施礼,二人分别而去。 屋子里守着两个仆妇两个丫头,见她们回来忙施礼。 炭火暖暖。香炉也新焚香,水和宵夜也都热乎,婢女满意的点点头。 “半芹姐姐。” 有一个小丫头从外颠颠跑来。 “那些准备的钱还散吗?” 适才已经准备一簸箩钱,待烟火爆竹之后散给下人们。只是那边烟火爆竹还未散,程娇娘被赶出来了。 婢女哼了声。 “散。”她说道,目光扫过眼前院子里的五六人,微微一笑,“娘子的钱,散给伺候娘子的人,你们把那些钱分了吧。” 此言一出,院中的人都呆住了。 “半芹姑娘,你是说,那些钱。都,只给我们几个….”一个年长的仆妇不可置信的问道,伸手点过自己以及其他几人。 “对啊,你们不想要?”婢女笑问道。 钱谁不想要啊! 院中的仆妇丫头回过神,纷纷跪下叩头。 “谢娘子赏。”她们乱乱的喊道。声音都有些激动的走了音。 那可是一簸箩钱!一簸箩!原本是家里上下里外二十四个下人们分的,如今成了她们五个人的了! 我的乖乖! 婢女摆摆手。 “下去玩吧,这里有我呢,你们今晚且自在去。”她说道。 仆妇丫头们叩头,欢欢喜喜的拥着那来问的丫头直奔钱簸箩去了。 正月初一元旦日,程二夫人的心就跳的让她起不了身。 “一簸箩钱啊!” 她说道。 “是啊,夫人。那可是满满的一簸箩钱啊。”身旁的仆妇急急说道,神情激动,“都让那五个人分了!五个人啊,夫人,这一分,抵她们一辈子的赏钱!” 昨晚那五人悄无声息的把钱分了。但捂了一晚上还是传开了,让满家宅的下人炸了窝,眼红不已。 怎么自己当时没在大娘子那里呢? 又或者大娘子怎么早早就走了? “糟践啊。”程二夫人喃喃说道,“她怎么就舍得?” “大娘子没说话,都是那半芹说的。”仆妇忙说道。 经过这两三日的观察。程二夫人也多少明白了,这个半芹可不止是把持着这个程家的所有开支,而且程娇娘手里的所有产业都归她管。 那就是跟江州曹管事那般的人物。 果然是一样啊,你看看把钱不当钱的做派…. 不过好歹也是花在自己家人身上。 程二夫人又旋即欢天喜地起来,大方就好,就怕小气的。 “来人更衣。”她说道。 两个仆妇也欢天喜地的打开衣橱又拿出一套新衣,陪着新头面一并装扮起来。 “这样看来。” 程二夫人又停下手,看着铜镜里锦绣一团的自己。 “年前开的口要的卖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而此时在西北新年第一缕日光投下来时,龙谷城城门大开,城门里外满是民众,当看到大路上一队队人马兵丁出现的时候,满城哄然。 半个月征战奔袭归来的大军让龙谷城的新年这一刻才正式的到来。 城门前堆起两座小山,一边是缴获,一边则是斩首。 亲人的归来欢喜,而失去亲人的则悲痛欲绝,两种情绪在城门交汇。 “…..当时出征带的粮草不够,还真是担心。” 几个将官已经越过人群向内而去,一面说话。 “…当真是不够,为了行动迅速,我们又丢弃大半….” 听到这里在场的将官纷纷惊讶。 “那你们还能坚持如此之久,且大胜归来?” 那风尘仆仆的将官哈哈笑了。 “这要多亏周侍禁。”他说道,一面回头张望寻找,很快看到在一队人马中而行的一个少年将官,“六郎,过来。” 虽然四周嘈杂,少年将官还是闻声抬头准确的看过来,日光下,被风霜揉糙割瘦的面容越发的刚毅。   ☆、第五十三章 着想 见他看过来,那将官冲他再次招手。 周六郎纵马疾驰而来,对着唤他的将官抱拳行礼。 “阁职。” 将官哈哈笑了,一面指着周六郎对众人说道。 “当时粮草告急,退不得进不得困顿,就是周侍禁率二十人突袭断山,得到了西贼的一个存粮所在,不仅损耗西贼,还充盈了我们。” 闻听此言大家恍然,又纷纷赞叹。 “阁职谬赞了,是斥候打探得利,是众兵丁悍勇。”周六郎说道,面对着称赞没有丝毫的得意之状。 能征善战,还不居功,这简直是少年辈的楷模! 这样的年轻人多多益善才是! 这话引来一片称赞,说笑一刻众将官向官厅而去。 走到内城街上都是将官们的家眷相迎,娇妻爱子美妾热热闹闹哭哭笑笑,比起城外丝毫不逊。 “六郎,六郎。” 走在人群中正与前来迎接的周家叔伯兄长们说笑的周六郎闻声愣了下,转头看去,见一旁的人群中徐四根正含笑看过来。 见他看过来,徐四根抱拳施礼,做欢迎的姿态。 算什么? 也当亲人吗?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正迟疑见,徐四根转身走开了。 其实,他也没有亲人了….. 来的时候七个兄弟,如今转眼就只剩他一人了。 看着在人群中慢慢走开的背影,周六郎心中酸涩。 “六郎!” 有人拍他肩头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 “快去,钟将军要见你们了。”一个兄长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看着前方将官们都迈步进了官厅,他也忙抬脚上前,临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眼,街上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官厅里庆功宴正酣,而夜空里无数的烟火绽放。绚丽的烟火让那些就是醉酒的人也忍不住抬头来看。 “飞的真高是不是?” 有人在耳边说道。 周六郎忙回头,见是钟承布,他忙丢下酒碗施礼。 钟承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过来向天上看。 “这是加急特意从京城送来的李家烟火最好最新的烟火爆竹。”他笑道。抬手指着夜空,“就是为了今日庆功。” 周六郎说声谢过将军。 钟承布转头看着他打量一下,笑了。 “不错,神臂弓也好,你这个皇帝亲口擢升的侍禁也好,都做到了其名副实。”他说道。 “多谢将军赞誉。”周六郎整容施礼。 “别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又不是我赞你就赞出来的,京里又有好东西了。”钟承布笑道,“你想不想再去试试?说不定还能在擢升两级呢。” “运气眷顾一次就够了。还是留给别人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钟承布哈哈笑了。 “小孩子还挺别扭。”他说道,“好了,收拾一下,跟我进京献功,顺便把新的据说一响能让万人哭的东西运回来。” 说罢抬脚走开了。 进京? 周六郎有些惊讶。看着转身又去和众多将官们喝酒的钟承布。 进京啊……. 一场胜仗让整个西北的正月有了年的热闹,街上来往的人人神情轻松。 巷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早到晚都没断过。 “….还有更好的时候呢。” 坐在院子里,亲手缝补一双鞋子的徐四根说道。 院子里坐着四五个穿着新冬衣的孩童瞪大眼听他说话。 “徐大叔,还有更好?”他们齐声问道。 “是啊,现如今境域内扫平了一半,等将来扫平另外一半,我们兵强马壮。让西贼再不敢轻易来犯,不管冬夏春秋,民众都不担心,那便是更好的安稳的日子。”徐四根说道。 门外有两个妇人抬着一锅走进来,散发着肉香味,引得孩童呢呼啦都围上去。 “徐官爷。”其中一个邻家妇人说道。“这些肉都给你炖好了。” 徐四根忙含笑道谢,又招呼早已经流口水的孩童们去吃。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两个妇人们拒绝,驱赶孩童们出去,“徐官爷送我们的还没吃呢。怎么还来吃你的。” 徐四根笑了笑。 一个妇人眼尖看到徐四根手里的活计,顿时又急了。 “徐官爷,这大正月的你怎么能动针线!”她喊道。 “坏了,正好闲着修修。”徐四根说道。 妇人们放下锅,大呼小叫的上前夺了,又再三叮嘱一番正月的规矩。 “你们这些男人们不记这些。”一个妇人说道,迟疑一下,“徐官爷,也不小了,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成个家…” 徐四根笑了。 “我不打算成家了。”他说道。 这般有钱有势为人又好的男人可不好找,不成家,其实是还要细挑吧,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有心再做媒,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院中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少年人垂手站着。 这少年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凡,两个妇人忙低头惶惶的告辞了。 “周侍禁,你怎么来了?”徐四根笑道,一面伸手做请,“快进来坐坐。” 周六郎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 “我要去京城了,你有什么要捎过去的吗?”他问道。 徐四根愣了下,旋即高兴的点头。 “有,有,侍禁稍等,我这就去拿。”他说道。 周六郎站在院门口,见四周街坊孩童都围观更为不自在,便抬脚迈进来,一面等候一面打量院子。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荒凉,是少了人气的缘故吧。 徐四根拎着一个大包袱走出来。 “那就有劳侍禁了。”他含笑说道,“里面都分着呢,给大哥的。给妹妹的一看便知。” 周六郎嗯了声,一旁的亲随忙伸手接过。 院中沉默一刻。 “你为什么不成家?”周六郎忽地问道。 徐四根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下,然后笑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他们孤零零在地下,我这心里总是不愿意自己身边太热闹。”他说道,“不过也说不定,等年纪大了些也许就又想成家了。” 说到这里一笑施礼。 “多谢你惦记了。”他说道。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声,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在门边又停下。 “那是不对的,我想,他们也不喜欢你孤零零的。”他说道。 说罢疾步而出,翻身上马,不待徐四根跟出来就远去了。 …………………………………………………………….. 虽然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但京中的年味依旧,且随着即将到来的十五更掀起热闹。 “到时候街上有彩灯,皇帝还会出来与民同乐。” 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仆妇揣手聚在一些说笑。 她们都是程二夫人从江州带来的人,进京之后还没逛过京城。 “半芹姑娘说了,到时候让家里人都去看呢。” 想到这个几人激动不已。 “半芹姑娘已经让人扎了彩楼呢。” 虽然才短短时日。家中上下口中半芹姑娘都挂在嘴边,程二夫人和老爷倒靠后了。 这也怪不得她们如此,家中的吃穿用度全握在人家手里,就是不想提也不得不提起了。 最要紧的是,为人大方,且不多事,只要你敢张口。她就敢给。 “说起来,我去看看大娘子那边扫过了没?”一个仆妇想到什么抬脚就走。 几人伸手拉住她。 “你晚了,大娘子那里多少人盯着,那里轮到你去卖好。”大家笑道。 自从那晚一簸箩钱被那五个人分了之后,程娇娘院子附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别说仆妇丫头了。就连程二夫人也没少去。 “来人来人。” 正房厅中传来程二老爷的声音,院门外的仆妇忙散开了,然后见一个仆妇急匆匆而出。 “老爷要请娘子来见客?” 半芹皱眉问道。 “来的什么客?可是亲戚?” 官宦人家的女眷哪能轻易见外客,只有亲戚以及情同亲戚的好友们才可以互相见面。 这京城程二老爷可没亲戚。 “是老爷的朋友。”丫头低头说道。 “什么朋友?”半芹更为皱眉,“才几日就有了通家之好的朋友了?” 这程二老爷也太容易结交了吧? 想要见娘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样一个个的随意结交前来见,这日子还过不过? 程娇娘闻声出来了,半芹不情不愿的跟着一并过来了。 程二夫人带着程四娘五娘七娘并程五郎已经来了,正与在座的两个男子见礼。 当听到丫头说大娘子来了的时候,热闹的厅内一阵安静。 而程二老爷也有一瞬间的口结。 按理说程娇娘在家中行四,但一贯没有这样喊,突然这样喊,适才已经见过礼的女儿们又怎么说? 不待他想好,那边的二人已经起身了。 “程娘子。”他们含笑说道。 程娇娘屈身施礼。 “这是官诰院的二位伯伯。”程二老爷板着脸说道。 “见过二位伯伯。”程娇娘说道。 两人忙笑着点头,见过礼,程二夫人便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这二位必然要回请的,到时候娇娇,你和我一起去吧。”程二夫人说道,不理会一旁程七娘扯她衣袖,含笑说道,“四娘她们比较小,又初次来京城,免得生怯。” “好。”程娇娘说道。 程二夫人眉开眼笑,都说这个女子古怪,哪里古怪,简直太好说话了。 而这边厅堂里重新坐定的主客也是笑颜开。 “重之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个男人含笑说道,热亲的唤着程二老爷的字,“妻子和睦其乐融融。” 程二老爷忙说哪里哪里,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一面吩咐人去摆宴。 “哎,要说摆宴。”另一个男人想到什么,忙抬手说道,“既然来到重之家中,必然要尝一尝最正宗的过路神仙。” 程二老爷微微愣了下。 过路神仙… “对,对,这过路神仙可是重之你家的。”先前的男人笑道。 说道这个程二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神仙居,太平居,药铺,哦对了,还有那李家烟火,送来的可不仅仅是烟火,他可看到了,那婢女收下的还有一张红利的契约! 那些产业,那些钱,家里吃得穿的用的,妻子几乎笑开的脸,对那婢女都恨不得卑躬屈膝,这些日子他都装作看不到,但真的能当作看不到吗? 这是他的家!但这家里却由一个婢女把持!成何体统! 既然是朋友,程二老爷也没有掩饰不开心,举起茶碗。 “志高兄,说笑了。”他带着几分酸意说道,“那可不是我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重之,你跟我们喊什么穷!”被唤作志高的男人哈哈笑了,“我又不借你的钱,放心。” “不过,重之,去神仙居吃饭给留个包厢,我还是想请你帮个忙的。”另一个则笑道。 程二老爷被说的脸色更难看。 “我哪里做的了主。”他说道,将茶碗放下,“都不是我的。” “重之,这难道不是你家大娘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奇怪,收正神情问道。 “是。”程二老爷不情不愿的说道。 “那既然是你家大娘子的,岂不就是你家的。”男人们对视一眼笑起来,“你家的,自然就是你的。” 程二老爷皱眉,要说话,面前的男人抬手制止他。 “重之,既然你称我们为一声兄长,有些话我们做兄长不得不说。”男人肃穆说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再说。” “什么话?”程二老爷皱眉。 “那些产业不是你的话。”另一个男人说道。 “那本来就不是…..”程二老爷不悦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重之!那些产业可是写的你家大娘子的名讳!”面前的男人竖眉肃穆说道,“如今你还在世,不可在人前这样说,否则便是置大娘子与不孝之名!” 程二老爷一怔,看着这男人。 “重之。”另一个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圣人有言,父母存,不有私财,律法有定,父子无异财。”【注1】 父子无异财! 程二老爷视线又转向他。 男人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重之。”他语重心长,“为了令爱着想,你可要慎言。” ***************************** 注1:《礼记*曲礼》 《晋书*刑法志》 ps:四千字,今日一更   ☆、第五十四章 好事 天色大亮,街上的人多起来,高家因为高凌波已经上了自请出外奏疏且皇帝也允许的事而门前冷落。 不过门前冷落,门内却是热闹依旧。 前厅后院,人来人往,花团锦簇。 “只是戏台上也满了就好了。”有人笑道,指着那边亭榭外空当当的戏台子。 “去年日月双蚀,又雪灾民乱,天子忧心,国民不安,已经下令禁了喜乐,过年能让放烟火,十五依旧赏彩灯就不错了。”一旁的人说道。 “不过,咱们在家赏歌舞也不为过。”有人又说道,一面指着从厅堂外碎步而进的女子。 “哎呦,朱小娘子请来了。” 厅中散座的男人们都看过来。 “不是说很难请吗?” “难请?那也得看谁请啊!” 厅外乱乱,传进厅内,让帘帐后闭目正由两个小婢捶腿按头的高凌波微微皱眉。 “大人是要过了立春才走吗?”一个幕僚在一旁说道。 “怎么会。”高凌波闭目说道,“我可是真心认罪的,也真心认罚,过了十五我就走。” “大人顺势而为也好。”幕僚点头说道,“平王日渐年长,过了年已经十四了,再加上去年的日月双蚀,今年必然要清政明治,便可以请立太子了。” “一旦立了太子,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啊。”高凌波说道。 “是啊,大人家到底是外戚,不能久居朝堂。”幕僚说道,“此时大人请出既顺了皇帝的心意,也避过了风头,等将来尘埃落定回转,还有什么能阻挡大人呢?”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闭目的高凌波也笑起来。 “所以呢看到坏事也不要急,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他慢慢说道。“而好事也说不定就是坏事。”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 高凌波忽地抬手制止大家的说笑,一面睁开眼,由小婢搀扶坐起来,。 “外边的琴弹得好。”他说道。 闻听此言。两边的人忙拉起帘子,厅堂中坐着弹琴的小娘子便呈现在眼前。 “是德胜楼的朱小娘子。”幕僚说道。 高凌波点点头。 厅中的女子不愧为花中之魁,颜如牡丹,色如芍药,身上衣衫华丽却又不庸俗。 “不错,不错。”他说道。 不知道是夸赞琴声还是夸赞人,一面倚着小婢,一面手轻轻的打拍子迎合,享受着正月里的闲闲。 ………………………………………… 程二夫人携着程娇娘迈入一家庭院。 看着迎接上前的仆妇含笑点头。 “….官诰院的贾志高,京中人士。祖上与宗室联姻,挣下了好产业发了家。”一个仆妇在程二夫人耳边再次低声说道。 “这记下了。”程二夫人低声说道,“半芹还说了什么?” “别的没说,只说夫人随意就行。”仆妇低声说道。 随意? 这可是京中官宦家眷来往,跟江州那边能一样吗? 程二夫人忍不住回头。看站在身后的程娇娘和一个丫头。 都叫半芹,干吗不让那个半芹来? 后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年长的年轻的,满屋子看去花团锦簇。 贾夫人亲自迎接过去了。 “程夫人,您来了。” “贾夫人。”程二夫人忙还礼说道。 还没礼毕,贾夫人已经满脸笑的看向程娇娘了。 “程娘子,快些里面请。”她说道。 这话听着有些怪。但…..看着眼前这夫人热情的笑脸,管它呢。 程二夫人笑着点头,抬脚跟随。 厅堂里更多的人都站起来,纷纷含笑打招呼,当然这热情冲着谁去,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周夫人。怎么你家上次待客没把这外甥女请来啊?要不然岂不是更热闹?” 在门外看着这边厅堂内众星捧月的场面,一个夫人对旁边的夫人笑道。 周夫人的目光落在程二夫人身后,那女子已经解下斗篷,一身应景应年纪的艳丽冬装,衬得面容青春靓丽。让人悦之生喜,但周夫人却只感到一阵发寒。 似乎察觉到有人的窥视,那女子抬眼看过来。 如同针刺目,周夫人吓得立刻转开,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是对她好,我是对她真的好,我绝没有害她之心。 周夫人抚着心口念佛经一般重复着。 “周夫人,周夫人?”旁边的夫人察觉她失态,忙伸手推她,“怎么了?” 周夫人回过神勉强一笑。 “没事。”她说道。 那夫人带着几分了然一笑。 “羡慕了吧?别羡慕她啊,她只是个继室,你可是正经的舅母。”她笑道,“你站过去,哪里还有她的地儿。” 羡慕? 早知道她们会来,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周夫人再次看向那边,看着被人围着恭维正抬袖子掩饰而笑的程二夫人。 “我可不羡慕。”她喃喃说道,“要是换我站到她身边可笑不出来。” 可怜的程二夫人…. 她以为她身后站着的是生财招福的菩萨吗?那明明是个夜叉! “别在这里说胡话了,快走,带我去见见你的外甥女,运气好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点化呢。”旁边的夫人推她催促。 周夫人却掉头转身。 “我突然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去了。”她说道,不待那夫人回过神,便疾步走开了。 这个正月,周夫人养病在家,谢绝了任何宴请。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程二老爷猛地翻身起来。 坐在妆台前正翻看首饰的程二夫人吓了一跳。 “老爷这么早醒了?”她惊讶问道。 程二老爷看了她一眼。 “你也不晚。”他说道。 程二夫人笑着坐过来。 “老爷,今日还有个宴席要去,你看看,我用那个金钗好?”她说道,一面借着晨光将手里的一把五只钗给程二老爷。 五只大小不一的金钗有些晃眼。 程二老爷皱眉。 “我觉得哪个都好看。”程二夫人又含笑自己端详,“可是不能都这么拿出来用了啊。留下几个,将来给七娘做嫁妆。” 人家婢女随手打发的几只破簪子,就能留着给他的女儿做嫁妆! “什么破东西你也看得上!”程二老爷顿时火大,抬手将金钗打落。“眼皮怎么这么浅!” 程二夫人忙去捡。 “你发什么火?”她不悦说道,“我没见过,也没人给过我这么多,我就是这等穷书生家出身,见到钱就挪不开眼。” 没见过,也没人给过我这么多,这两句话传入程二老爷耳中,就听着有些别扭了。 难道这些年他往家里拿的东西还少吗?还比不上一个婢女给她的? 有了这个别扭,程二夫人最后那句穷书生,便如同一个火把烧到了他的尾巴上。 “你这作死的妇人!”程二老爷跳起来喊道。 程二夫人顿时也恼了。 “大正月的老爷这是要咒我了?”她竖眉说道。“死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死第二个吗?” 程二老爷气的脸都绿了,要打也不敢打,要骂,外边已经有低低的走动的声音。 “成何体统!”他只得甩袖疾步出去了。 听的外边门咣当响。程二夫人撇撇嘴,将手里的金钗再次举起来,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下细看。 “我看上的可不止这些。”她含笑说道,“不过,我也不嫌弃这些蝇头小利。” 正月的官厅里到底比别的时候懒散一些。 “今日我们早些走,赶到东门吃顿羊汤,午后就去金田巷里乐一乐。”一个小吏笑着对另外一个说道。 另外一个则撇撇嘴摇摇头。 “只怕早不了。还是等晚上吧。”他揣着手说道。 “怎么了?”先前的小吏不解的问道。 那小吏便将向一间官厅努努嘴。 “有位勤劳的大人还忙着呢。”他说道。 勤劳的大人? 小吏一愣。 见那边官厅的门被拉开了,一个官员虎着脸看着外边。 “来人,来人,去京兆府把这些文书给我找来。”他大声说道。 那小吏冲他吐吐舌头,应声是颠颠的过去了,点头哈腰的伸手接过忙一溜烟的去了。 一摞厚厚的书卷被放在几案上。本就满当当的几案上更加乱。 “大人,这是从京兆府借来的你要的。”小吏说道。 程二老爷嗯了声,伸手翻看。 “大人,来日方长,您不用急着办案。”小吏带着几分讨好说道。“咱们一定好好的协助大人。” 都说这程栋是一个只在偏远下等州转悠的官员,靠着皇帝封赏才来到这大理寺,这京中那个衙门容易居呢? 新官上任别说先给别人三把火烧,先要迎接属下老人们的下马威,涌涌不断的公务,积年的难断的旧案必将堆到面前,干不好就要留个笑话,也消去了几分得意。 想来这程栋也是防着这个呢,不过这一次他可真是多虑了。 且不说有贵人特意打过招呼不许为难他,就说没有贵人打招呼,光凭他姓程名栋,生女程氏,就足以让大人供起来了,还为难!谁吃饱撑的自己找死呢! 一个冯林就够了! 小吏正胡思乱想准备再开解开解,那边啪的一声响,程栋拍了下几案。 “找到了!”他一脸欢喜的说道。 抬头见小吏呆呆,忙收正了神情。 “你下去吧。” 赶走了小吏,程二老爷深吸一口气,动作更快的翻找,很快几案上其他的书卷都被推下去,只剩四五卷展开。 略有些阴暗的室内视线有些昏昏,但程二老爷还是清楚的看到面前这几张文书上清晰的程氏娇娘四个字。 “果然…”他慢慢说道,“原来果然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周家….” 说到这里他一伸手再次重重的拍几案。 “真是个糊涂傻儿!” 他喝道。 “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不孝,徒三年。” 【注1】 “怎能如此随意!怪不得总是被人指责攻击,都是自己留人与把柄!” 虽然口中说的严厉,程二老爷的脸上却是绽开了笑意。 “好险好险,还好还好,我及时赶来了,又及时被人提醒得知,要不然难免日后又要被人以此生事。” ******************************************* 注1:《唐律,名例》。 今日两更   ☆、第五十五章 想要 程二夫人迈进家门,仆妇丫头们都忙接过来。 “娇娇,娇娇你快去歇息….” 她想到什么又忙回头笑道。 转过头,身后早已经没人了。 “人家早走了,还用母亲你惦记!”程七娘说道,甩手先进门去了。 程四娘程五娘以及两个妾侍都恭敬的待程二夫人进门才跟进来。 “夫人吃了酒了。”一个妾侍捧茶说道。 “是啊,盛情难为。”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接过茶。 “也不知道是对谁的情!”程七娘说道。 “不管是为了谁的情,她们都少不了对我的情。”程二夫人笑道,“少不了咱们程家的情。” 程七娘撅嘴不说话。 “靠着谁的情又有什么计较,反正我。”程二夫人坐下来,依着凭几,带着醉意拍了拍自己,“我在京中站稳了脚,而你们…” 她伸手指着程四娘程五娘七娘。 “你们姐妹也能说个好人家。” 闻听这个,程四娘五娘带着几分羞怯忙低下头回避,两个妾侍很是欢喜。 “夫人,有人提亲了吗?”她们忍不住问道,“这也太快了吧?” “快?”程二夫人笑道,“不快,可就抢不到手了,我和你们说,就这几天,已经三家有这个意思了,咱们四娘五娘,连七娘都被问到了,等老爷好好的查问了再说。” 女儿们能有嫁个好人家,就是这两个妾侍一辈子的心愿了结了,闻言都合手念佛。 “都是托夫人的福,为了她们费了心思了。”两人说道,又催着程四娘五娘来道谢。 两个女儿带着几分羞怯上前谢过母亲。 “我才不用靠她嫁人呢!” 一直安静没有说话的程七娘此时再忍不住站起来喊道,转身跑走了。 两个妾侍忙要跟去劝。 “别管她,她还小,不懂。”程二夫人说道,看着程四娘五娘。“再说,她还能等,也不急,等个三四年正到年纪。而那时候,咱们家也就不单单靠着她了。” 两个妾侍点头。 “夫人说的是。”她们说道。 “七娘能等,四娘五娘可不能再等。”程二夫人接着说道,“不过也不能急,咱们要好好的挑。” 程四娘五娘这时也不能再听下去了,红着脸施礼告退了。 走出程二夫人的院子,姐妹二人沿着路慢行,虽然才住了没多久,但看着这个宅院并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宅院新中有旧,养护得当的缘故吧。 “你可有想过。我们有一天要靠着她谋一门好姻缘?”程四娘说道。 程五娘叹口气,又笑了。 “这世上的事,真的是想不到。”她说道。 她说这话停下脚,看向一旁的屋子。 程四娘也停下脚。 那边是程娇娘的住处。 相比于程二夫人哪里仆妇丫头众多,这里人很少。甚至比她们姐妹身边的丫头仆妇都少。 但这并不是跟以前那样,丫头仆妇们掀起避讳这里,事实上家的人都恨不得在这里当差。 “..大娘子啊安静的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练箭..” “…咱们就是想伺候都不知道伺候什么,杵在院子里都跟傻子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到底不留人伺候,大事那个贴身婢女半芹都做了,小事诸如洒扫跑腿两个丫头就足够了。 “娘子..” 半芹将热茶捧上来。看着换上家常衣的程娇娘,带着几分心疼。 “累不累啊?天天出门。” “不累,出门和在家也没什么大区别。”程娇娘说道,“只要你自己想去呢,心有悦之,便不会累。” “娘子你想去啊?”半芹更加惊讶。 “没有理由不去啊。”程娇娘说道。 原来娘子不是不爱出门啊。也不对啊,她是不爱出门啊,那到底是…. 婢女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你啊,不要想太多。”她说道,一面将手里的账册翻看的利索。 半芹坐在她对面。一面看着炉火,一面手拄着头闷闷。 “娘子很简单的,他们请,娘子就会应,她可不是勉强自己为了谁去做什么的,她如果去,那就是她自己要去。”婢女接着说道,“他们请了,娘子去了,就这样,别的千万别多想,尤其别想为什么会怎样,就看看到的,别想那些没看到的。” 半芹哦了声。 “我只是觉得,娘子对他们太好了。”她说道,“太不值了。” 婢女笑了,停了下手。 “好?”她说道,“有时候好事也是坏事,坏事呢也说不定是好事。” 半芹看向她。 “姐姐,我很笨啊,别跟我打机锋。”她说道。 “不笨啊,连打机锋都知道。”婢女笑道,看着半芹做恼怒,她忙摆手笑,“好,好,不打机锋。” 她停顿了下,想了想。 “你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吗?” 半芹摇头。 婢女微微一笑。 “没听过啊?”她问道。 半芹点头,等待婢女的讲来。 “去让娘子讲给你听。”婢女说道。 半芹一怔旋即愕然。 院子里正尽心的清理树下一点点枯枝的丫头听到屋子里传来两个丫头的笑闹声。 “….我没逗你…我真太忙了…娘子闲的很,你去问她…” 天啊,做人奴婢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顶天了吧。 小丫头一脸惊讶羡慕。 因为吃了酒,程二夫人睡了一下午,直到被程二老爷吵醒,听着外边的说笑,她按着头无奈的走出来,当看到院子里的彩灯时,立刻吓醒了。 “喜欢吗五郎。爹爹特意给你买的,这是你的彩灯。” 程二老爷抱着儿子笑着说道。 程五郎高兴的举着手,挣脱下来,围着彩灯跑。 “我的天啊。你给孩子们怎么买了这个?”程二夫人喊道。 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价钱可不菲,在这几日的宴席上,对于京中的吃喝玩乐已经有了初步印象。 “哄孩子高兴嘛。”程二老爷说道,一面让乳母看着儿子,转身抬脚向厅堂走去。 “哪有这样哄?就要到上元节了,到时候街上多得是…..”程二夫人急道,话没说完被程二老爷拉进来。 “你干什么?” 她甩开程二老爷说道。 “这东西也就应景,过了上元节就没用了,又留不到明年。白糟蹋这钱干什么?拉下脸给人要来的钱,还不用在有用的能生钱的事上!” “我的钱,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程二老爷说道。 “你的钱?”程二夫人说道,“你...” “没错,我的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程二老爷说道,伸手指了指四周,一面将几张文书拿出来抖开。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疑惑接过,看到了不由惊讶惊喜。 “哎呀,真的这么多啊。”她喃喃说道,一面忙忙的翻看。“除了太平居有其他人的,另外几个可都是她一个人的!” “我不是让你看这个!”程二老爷说道,伸手指了指文书,在程娇娘的名字上点了点,“看这里。” “这不是还是这个吗?”程二夫人皱眉说道。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程二老爷亦是皱眉说道,伸手点着文书。“这个的意思,就是我的!” 夜色深深,程二老爷夫人屋内的烛火还没熄灭。 看着几案上的文书,程二夫人终于抬起头。 “这些东西,她肯给吗?”程二夫人说道。 “肯?”程二老爷失笑。“她是我生的,连她都是我的,她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这是天经地义,说破天也不能违的道理。” “老爷,我不是不懂,而是,这不是跟别人家不一样嘛。”她说道,“娇娘她…可不好惹。” “不好惹?”程二老爷捻须冷笑,“怎么?告了亲长伯父不够,她还想弑父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 程二夫人犹豫迟疑。 “那去和她说,把文书改成你的名字….”她说道。 话没说完程二老爷打断她。 “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他说道,“怎么能改成我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抬头看他。 “改成你的!”程二老爷微微一笑说道。 我的!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气,伸手抚住心口。 “你想啊,别籍异财,咱们程家可是不分家的,我的,那岂不是大哥他们的?”程二老爷接着说道,“但,你的,就不是大家的了,到时候说是你的嫁妆出息…..” “我,我的嫁妆才多少…”程二夫人喃喃说道,“那,她也可以说是她母亲嫁妆的出息….” “啊呸。”程二老爷啐道,“她先有的这产业,然后才在江州去跟大哥争嫁妆,不如说她在京城是用你的嫁妆奉养的来的真切,就是是个场面样子,也得做足全套!” 程二夫人哦了声。 “怎么?”程二老爷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要啊?” 程二夫人的视线又落在几案的文书上。 不想要? 这么多产业,别说三个了,一个就足够她一辈子稍带子女吃喝不愁了。 都在她的名下,虽然是假的,但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官府的大印盖着,天长日久的,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得准说得清呢? 这些产业变成她的,她做梦的时候也想过,但是,这梦想成真也太快了吧? 我的…. 程二夫人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抚住心口。 不想要? 不想要的才是傻子吧?   ☆、第五十六章 热闹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年节最后一次热闹也是最热闹的时候。 “妹妹说不去了?” 给孩子整理过衣衫的黄氏惊讶的问道。 面前的丫头点点头。 “半芹姐姐是这样说的。”她说道。 “怎么不去了?原本不是连位子都占好了吗?”范江林从内室走出来,问道。 丫头摇摇头。 “半芹姐姐叮嘱老爷你说晚上去玩的时候要看好了少爷。”她说道,“拐子多。” 范江林点点头,摆摆手,看着丫头退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氏说道,“我去看看吧。” 范江林点点头。 黄氏是进了家门后,程二夫人才知道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生气的,门房护院都是程娇娘的人,把持着程家的大门,而内宅里又是一个丫头把持着,看住门握住财,那就是当家。 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要变了。 程二夫人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一个锦盒上,顿时心跳加速,她伸出双手,一遍一遍的抚摸过锦盒,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打开了。 其内只有几张轻飘飘的纸,程二夫人伸手拿起来却似乎千斤重。 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其上的名字从昨晚拿到之后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现在都有些陌生了。 彭青娘。 彭青娘。 谁叫这个名字呢?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只是会不会惹怒大娘子啊?”一旁的仆妇忍不住说道。 程二夫人笑容微微一顿。 “当初,她可是为了嫁妆把大老爷都告了的。”仆妇低声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告,把大老爷一家扯进泥坑,害的一家老小差点闷死。 “那不一样。”程二夫人说道,“那是因为大老爷要昧下她的嫁妆,我可不会那样。” 她说到看着手里的文书,抽出来一张,迟疑一下。又抽出来一张,再迟疑最终停下手。 “…到时候她出嫁,我可不会那么小气,这些足足的给她。保证让她风风光光的…”她说道,“在家呢吃的喝的用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可不是菩萨嘛,生钱散财的。 仆妇心内说道。 “我知道,她心里不会高兴。”程二夫人说道,“但是呢…” 她说这话视线落在文书上,伸手抚过,眼里带着几分迷醉。 财帛动人心啊。 她当初为什么上告程大老爷,还不是也为了钱。 她敢冒着被世人指责的风险告亲长。那自己为什么不敢冒着惹她不高兴而行事? 更何况,她告大老爷是因为那是其母的嫁妆,告的有理有据,而如今程二老爷要她的产业也是合情合理有律有法可依。 如果非要用大老爷的事做比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是程娇娘,而程娇娘则是大老爷。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母亲。” 门外传来程七娘的声音,打断了程二夫人和仆妇的说话。 程二夫人忙将文书放回锦盒,程七娘已经迈进门了。 “为什么不去看灯了?”她说道,“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程二夫人伸手招过她,来身边坐下。 “你不知道。这上元灯节很乱的,你父亲才听人说了,每年都有专偷小孩子的,咱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就在家里赏灯。等明年再去街上。”她笑着说道。 程七娘一脸不高兴。 “你父亲又特意给你买了一盏灯,足足有房子这么高呢。”程二夫人说道。 程七娘顿时欢喜。 “真有房子这么高?”她问道。 程二夫人笑着点点头。 “你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笑道。 程七娘这才高兴的笑了。 “更何况,你四哥二月就要考试了,还有你父亲初进京来,又有些官司。所以呢咱们要避讳一些…”程二夫人又含笑说道。 程七娘哦了声点点头。 而此时在程娇娘屋中坐着的黄氏听了程娇娘如此说,便也点点头。 “原来是为这个,四郎君的事要紧,老爷的事也是该避一避。”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程娇娘施礼道谢。 “让哥哥嫂嫂担心了。”她说道。 黄氏忙笑着还礼,一面起身告辞而去。 上元灯节踏步而来,夜色蒙蒙的时候,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 入目皆是灯笼,更有高大形状各异的灯山。 对着城门上的皇帝施礼,待皇帝落座,御街上的官员家眷们便也都各自入座,或者游玩赏灯。 “感觉今年有些不一样呢。” 坐在彩棚里的秦夫人慢慢说道,看着外边的灯山人海,一面回头问身边的仆妇。 “程娘子家真没来?” “没有,程娘子家没来,周家也没来。”仆妇再次说道,一面扳着手指,“就连那个范军监也没来。” “感觉少了好多人似的。”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少了好多人嘛。”旁边的一个夫人恰好听到这句话笑道,也伸出手,“你家十三没来。” 秦夫人笑了。 “要考试了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笑道。 “别谦虚。”那夫人笑道,接着说道,“高家没来。” 秦夫人点点头。 因为罪外放的高凌波自然不会来。 “陈家没来。”那夫人说道。 因为灾情民乱越来越严重,陈相公无心喜乐。 “这么一说,怪不得今年跟往年不一样呢。”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不一样。”那夫人说道,又看了看宫城门那边,“今年咱们还能多一个小皇子呢。” 秦夫人笑着也想宫城门上看去。 想必皇帝陛下一定很高兴吧,虽然去年有日月双蚀,又有雪灾民乱,但相比这些,他自己身体健康且还能得皇子。这就表示着皇帝福寿延年,对于皇帝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你看那边。” 宫城门上裹着艳丽斗篷的年轻妃子笑盈盈的说道。 “冷不冷?”皇帝则没顾上看风景。而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站在陛下这边,一点也不冷。”安妃笑道。 看着面前恩爱的二人,坐在后边的贵妃几乎握断了指甲。 皇后因为病体不来,以往可都是她陪在陛下身边。 不就是怀了一个龙胎吗?瞧这得意的,谁还没怀过! 不知道安妃又说了什么,前边的皇帝发出朗笑。 好事!这可真是好事! 但这可不是她的好事,什么时候立了太子才是她真正的好事! “殿侍什么时候走?”贵妃低声问道。 “定了二十三。”身旁的侍女低声答道。 “走之前我得见见他。”贵妃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 “平王殿下来了。” 那边有人说道,伴着一阵骚动。 贵妃忙看过去,见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的少年亲王大步而来,四周的人纷纷施礼。 “过个年。又变了个样。”贵妃笑道,看着儿子掩不住的欢喜。 五彩流离的灯下少年亲王对着皇帝施礼,皇帝含笑叫起,身旁的安妃避开了,父子二人站在一起说话。 还是这场面看着让人舒心。 贵妃含笑坐好。 与宫城门上热闹相比。宫内就显得有些冷清。 皇后的宫殿内传出轻咳声。 “娘娘的身子还是要注意的。” 看着被宫女喂了几口汤茶的皇后,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 “不如你也从那程娘子那里给本宫要些点心吃?”她笑道。 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能开玩笑,孩儿就放心了。”他说道。 皇后笑了笑,由宫女扶着斜倚。 “你真打算外出?”她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孩儿就是来辞别娘娘的,过了正月,孩儿就走了。”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一刻。 “怎么想开了?”她问道,“这是因为谁想开了?” “为了娘娘和庆王。”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的引得又咳嗽起来。 “一会儿去太后宫里,她爱听你这些话。”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 “不过有句话,孩儿只能和娘娘说。”他说道。 皇后嗯了声,一面由宫女喂茶。 “月蚀之前,日蚀之后,还有太白经天。”晋安郡王说道。 太白经天!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皇后愕然抬头看向晋安郡王,同时喉头一紧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 “来人,来人,快去取娘娘的药来。”她立刻对外喊道。 门外侍立的内侍宫女顿时惶惶而去。 宫女这才低头退开几步。 皇后的咳嗽声渐渐停了。 “玮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沉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天象之事。儿臣不敢欺天,也不敢妄言。”他说道。 皇后神情变幻。 “那这件事怎么没人知道?”她问道。 “看到的人不多。”晋安郡王说道,“时候短,看到的人自己也不太确信。” 皇后坐直身子。 “是那程娘子?”她问道。 “不,司天台。”晋安郡王摇头,不容置疑的说道,“是司天台。” 他重复两边,皇后愣了下,不由笑了笑。 室内沉默一刻。 “好,本宫知道了,你且放心的去吧。”皇后说道。 晋安郡王叩头应声是。 “多谢娘娘,让娘娘费心了。”他起身又停下脚低声说道。 门外脚步声响,伴着宫女内侍的声音。 “药,来了,药来了。” 晋安郡王低头离开了。 皇后由近前的宫女扶起,一面看着门外涌进来的人,一面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费心?”她慢慢自言自语,“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不用谢。” 二更天的时候,程家的宴席散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来院子里赏灯。 虽然院子里摆着两座灯山,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向往外边。 门房的小厮沾了光,借着守门查看可以偷机会看一眼外边街上的热闹。 “观灯要办三四日呢,这几日人多,等最后一日人少了,父亲应该会让咱们去看的。”程四娘安慰程七娘说道。 程七娘闻言稍微好点,转头看厅内。 “我去和父亲说。”她说道,转身就要去,却被程四娘一把拉住。 “父亲母亲和…姐姐正说话呢。”她说道。 说起这个程七娘就有些不乐意,说什么话,要把她们都赶出来。 而此时厅堂里听到程大老爷说的话,半芹和婢女勃然变色。 “老爷,你说什么?”她们又惊又怒的看着程二老爷。 “我们说话,哪里轮到你们两个婢子插嘴!”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婢女亦是眉头一竖,就要抬脚上前,却被坐着的程娇娘伸手拦住。 她看向程二老爷,微微一笑,在里外交映的灯光下笑容绚烂。 “父亲说的不错。” ************************************ 三千五百字,今日一更,(*^__^*) 嘻嘻……   ☆、第五十七章 能行 “二叔!你怎么能这样呢?” 在厅堂里等候多时的程四郎,一见走出来的程二老爷便立刻说道。 天色已经大亮了,原本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读书,距离开考已经不足一个月了,就连昨晚他也只是和家人一起吃了晚宴,并没有赏灯就回去了,但当天不亮的时候,听到小厮传来的消息,他是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了。 “那是大妹妹好容易才挣下的产业,二叔你怎么能…怎么能….” 程二老爷拉着脸瞪他一眼。 “你读书读傻了?”他说道,“你不知道律法吗?” “可是二叔,那,那种事民不告官不究的….”程四郎说道。 程二老爷哼了声。 “民不告官不究,那是没事的时候。”他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外边,“咱们家的事还少吗?我为什么会被人弹劾?她为什么会被人揪着要打要杀?还不是自己行事乖张留人把柄!” 程四郎不善言辞,又一向尊师敬长,被程二老爷这一番话说的脸色涨红。 “那,那明明是因为二叔你先行事不端….”他结结巴巴说道。 “逆子!”程二老爷喝道,“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程四郎一哆嗦低下头。 “瞧见没,瞧见没,这都是她的缘故,不敬天地君亲,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学会了。”程二老爷满腹怒气的说道,来回踱了几步。 “乡下小儿就是买块地都知道搁在祖父父亲名下,更何况她一个女儿家,做出如此荒诞的事还有理了!” “为了给更换这文书不被人知道,我还费了力,破了财,求了情呢!” “你还来问我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那你说,我该怎么样?” “竖子!倒敢来来教训我这个长辈!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去!” 程四郎被骂的狗血喷头忙施礼掩面退出来。 相比于程二老爷的态度,也是一大早赶到程娇娘这边的程二夫人态度则好的多。 “娇娇。这都是为你好。” 她带着几分忐忑不安说道。 “夫人真是说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是为了别人好。”婢女笑道。 “娇娇是别人吗?”程二夫人立刻说道,带着几分不悦看婢女一眼,“老爷是别人吗?” 婢女看着程二夫人笑了。 “夫人变了。”她说道。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程二夫人却听的明白。 她的脸微微一红。 这是说以前自己别说对程娇娘了,就是对她这个婢女都恭敬有加,如今文书一换白纸黑字产业到手,态度就立刻变了。 可见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底气十足了。 现在不再是靠着别人给钱施舍的时候了,而是她自己手中真切握着钱粮的时候了,虽然暂时还只是一张空文书,但时间还长呢,文书都握到手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吗? 的确是这样,没什么可怕的。 程二夫人又坐直了身子。 “如今跟以前不同了。”她一句话含糊接过,不再理会这个婢女,继续对程娇娘说道,“如今你风头盛。你父亲呢又初来京城根基浅,不知道明里暗里多少人盯着咱们呢,想要败坏你的名头,败坏你父亲的前程。” “你说的不错。”程娇娘说道。 又是这句话。 程二夫人不由看着她。 自从昨晚程二老爷挑明这件事后,这女子并没有大怒,更没有大吵大闹,当时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他们夫妻二人一晚上没睡好,天不亮就急急的过来,却不想这女子竟然还没起身。 看来她昨晚睡的还不错… 真的…没事? “娇娇,这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程家好。”程二夫人再次重申道。 “那这些为什么不挂在二老爷名下,反而是你?”半芹忍不住说道。 她的眼圈发青。眼睛红肿,可见昨晚没睡好。 “这正是为了娇娇啊。”程二夫人忙说道,“要是挂在她父亲名下,那岂不是是程家的了?是大老爷的了?你父亲没有二心,但可保不准程家的其他人啊。” 半芹咬住下唇。要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看着屋中沉默了的婢女,程二夫人心中难掩几分得意。 所以说合情合理,谁还能说什么! “娇娇,你放心,这些都是做个样子,并不是真的这些都成我的了。”她一脸慈爱的说道,“这些都是你的,还是你说了算,半芹姑娘还是大掌柜,将来你出嫁,也都是任凭你带走的。” 屋中还是一阵沉默。 这让程二夫人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好似自己在唱独角戏似的。 “娇娇,你不信我?我和你父亲……”她叹气说道。 “我信。”程娇娘打断她说道。 啊? 程二夫人有些意外,抬头看她。 “你信,我就信。”程娇娘说道。 她说完看着被推到面前的几张文书,这是写有她名字的被程二老爷换下的那些。 “半芹。”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跪坐过来拿起文书。 “烧了吧。”程娇娘说道。 烧了? 程二夫人惊讶的伸手抚住心口,半芹也惊讶的看向程娇娘。 真的假的? 而婢女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应声是,不带一丝迟疑的将文书投入一旁的火盆。 眼前一阵烟雾,几张文书阴燃卷曲转眼化为灰烬。 就这样? 程二夫人有些怔怔。 “夫人还有什么事?”婢女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啊没了没了。”程二夫人忙说道一面起身,想到什么又忙说道,“娇娇有什么要的?只管让人来和我….”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一旁的婢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和半芹说,需要做什么也只管和我说。”程二夫人及时话头一转说道。 婢女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个屋子这些人都是怪怪的,程二夫人再不愿意久呆,忙告辞出来了。 真的就这样了? 这么简单? 程二夫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回头看。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程二老爷闻言哼声说道,“天经地义的事,也就她不守规矩的能做出!还要我的这个当老子的费心善后!” 他说到这里吐口气。依着凭几坐好,带着几分愤愤。 “想想她从小到大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克死老太爷,克死她母亲,又累坏的我仕途不顺。” “可是现在你仕途顺了嘛。”程二夫人提醒道。“这可是因为她。” “那是因为皇帝仁慈圣明!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御史台蹲着呢。”程二老爷竖眉说道。 程二夫人笑了笑不说话了。 程七娘对程娇娘如此不喜畏惧,归根结底是怕她夺取了父亲的宠爱,其实她何尝不也是呢。 这么个神仙弟子女儿,有钱又能挣功劳,要是程二老爷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言听计从,本来就是个续弦,这样一来这个家里还有她们母子什么地位。 对于这个女子,她真是又羡慕又害怕又想亲近又心内厌恶。 “别胡思乱想了,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安排人将去和有关的那些人说清楚,免得他们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累害了咱们。”程二老爷说道。 程二夫人应声是,乐滋滋的去看那个锦盒。 到了灯节最后一天,程七娘还是没能如愿去街上赏灯。只气的她在家中好一顿闹,但程二夫人忙的脚不沾地,没空理会她。 与此同时程二夫人娘家送来的十个男人女人终于到了,程二夫人如虎添翼,忙忙的分派她们,几个留在身边,几个则打发到店里。 “添人?” 当看到被突然送来的人时。几个店里的掌柜都很惊讶。 “不缺人啊。” 看着婢女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程二夫人的理由却说的越来越顺也越来越有底气。 “做戏做全套嘛。”她笑道,“都是做个样子,让他们在这里帮个忙打个杂充个场面就行,别把他们当回事。” 现在不当回事,那以后呢? “半芹姑娘。这,这,真的就换东家了?”吴掌柜问道。 “要不然呢?这次又不是外人,是内人,咱们内人们闹起来吗?给谁看啊?”婢女说道。 “是啊。天伦大义,礼法律例摆着…”其他掌柜的叹口气说道,“又能如何呢?” 店里的人事就这样看似不经意的被稍微的变动了,而涉及到股份红利的几人也收到了新的文书。 “这..”范江林看着递来的文书,带着几分恼怒拍在几案上,“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那怎么办?”黄氏问道,一脸的忧愤。 范江林闷闷一刻。 怎么办? 这种事程二老爷做的合情合理,他除了找个机会背后狠狠的打程二老爷一顿外,别的真不知道怎么办。 而这打也自然是打不得的,闹起来,不禁坏了自己的前途,还要累害妹妹。 范江林忍不住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脑袋一下。 这笨脑子一点主意都没有,要是老三在就好了。 想到徐茂修,范江林的嗓子不由辣痛,转过身掩饰。 相比于知道些许父女内情的范江林来说,李家烟火这边就简单多了。 看着被递来的文书,李大老爷有些恍然又有些惭愧。 “愧疚愧疚,是我疏忽了,差点害娘子不孝。”他忙说道,一面接过更换好了的文书,一面忙让人把自己家这份找来,当着程二老爷派来的管事的面烧了。 “知道就好,要是你家的子孙如此做,你会怎么办?更何况如今我家老爷和娘子又被人盯得紧…….”程二老爷的管事带着不悦说道。 “那自然是非打断腿不可!”李大老爷斩钉截铁说道,一面忙又躬身施礼,“请娘子和老爷千万恕罪。” 一面说话一面奉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程二老爷的管事顿时喜笑颜开,收了红包乐滋滋的告辞了。 “可是,怎么又放在了她继母的名下呢?”李茂皱眉说道。 “别忘了,程二老爷是二老爷。”李大老爷说道,一面捻须,“二老爷倒是不二….还会玩这个把戏….” 说到这里他打个机灵,目光扫过厅中的人。 “说起来,咱们家也该查一查了。”他肃目说道,“看看家里的这人的媳妇的嫁妆,这几年都生息多少。” 此言一出,厅中好几人面色变了。 在一个不分家的大家族中,为了保护自己利益不得不耍些手段的多的是,自己妻子嫁妆出息自然是常见的百试不爽的办法。 程二老爷会这样做,李家的子侄们自然也会,没想到这一纸文书竟然勾起了李大老爷的心思,看来这个年到此就结束了。 厅中其他人的心思李茂并不理会,他以前不做这种事,如今更是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只是看着李大老爷铁青发狠的面容,眉头皱起来。 “二老爷要耍的把戏,二老爷心里清楚,父亲你也清楚,那,程家大老爷心里就不清楚了吗?”他问道。 ************************** 今日两更   ☆、第五十八章 周全 程四郎将手里的书卷扔下来,站起身来,愤愤的踱步。 “少爷,快要考试了,您别慌啊。”书童担忧的说道。 “我没慌,我就是气不过。”程四郎说道。 “少爷,大娘子不是说要你安心读书,她没事的。”书童说道。 程四郎停下脚。 “她有事又能怎么样?”他愤愤说道,“心里再难过也不与人说罢了,这种事,哪有不难过的!” “那又怎么办?”书童怯怯说道。 是啊怎么办? 程四郎又来回踱步。 “反正我一定会作证的,我会替她好好看着,等娇娘出嫁,这些产业他们一分也别想留,要不然,要不然,我不会善罢甘休!”他站住脚说道。 对,他一定要好好看着,到时候如果他们出尔反尔… 读书,一定要考中功名!到时候替妹妹出头! 程四郎疾步又回几案前坐下,拿起书卷。 书童松口气,才要蹑手蹑脚的走开,见程四郎又猛地坐起身来。 “不行。”他说道。 “少爷,又怎么了?”书童无奈的问道。 “我还是先要写信告诉父亲。”程四郎说道。 ……………………………………………………………………… “老爷。” 程二夫人急急进来喊道。 看厅堂里没有程二老爷的身影,又忙走进室内。 程二老爷懒散的倚着,由两个小婢捶腿。 程二夫人摆摆手,两个小婢忙退了出去。 “四郎那小子,竟然给江州写信了,一定是说的这件事。”她跪坐下来说道。 程二老爷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又如何?”他问道。 “大房那边知道了,肯看着咱们捞去这好处吗?”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笑了。 “不肯?”他睁开眼,“不肯他又能如何?他敢来抢吗?别忘了名义是你我的,但实际上这可是她的…..抢占她的嫁妆得的好果子还没吃够吗?” 那倒也是。程二夫人松口气复又面色欢喜。 “还是老爷想的周全。”她赞道,一面唤外边的小婢进来给程二老爷捶腿捏肩。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得意闭眼,一面哼着小曲一面手抚着膝头打着拍子安享自在。 京中几个店换了东家名字的事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不得而知。且也并无影响,但有心的外人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程二老爷的动作可真够快的。”高凌波笑道。 “夜长梦多嘛。”幕僚笑道,“这一次这个程娘子可吃了个哑巴亏,有苦也说不出了。” “自食其果。”高凌波说道,“谁让她一开始不思虑周全,还大大咧咧的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自狂自大,怨不得别人。” “况且也怨不得别人。”一个幕僚笑道,“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高凌波说道,一面坐起身来,“我不在京里,你们要做的要紧事只有两个。” 见他神情肃穆,在座的幕僚以及亲近下属忙都坐正身子聆听。 “第一。借着这次灾情把晋安郡王支派出京。” “第二,三月之后请立太子。” 幕僚以及下属都恭敬的应声是。 “大人,您真要二十三就走啊?”一个下属抬头说道,眼中满是不舍,“不如立春之后吧,这天寒地冻的赶路,我们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啊。” 高凌波哈哈笑了。 “让别人心里好受了。我就该不好受了。”他笑道,说到这里又是一顿,“还有,平王以及宫里的贵妃娘娘你们都要多照看些,要说不放心,我还真不放心他们。尤其是娘娘。” 正月尚未过完,因为延误灾情致使民乱被贬斥州郡的高凌波果然离开京城了。 走的突然又低调,只有几个近亲挚友相送,一人一车几个仆从。 “可怜?” 皇帝嗯了声,问道。 拭泪的贵妃一个机灵。 “哪里是可怜。想一想那些因灾流落的民众,那才是可怜呢。”她愤愤说道,“亏得他还有些心,没搞的离京还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相送。” 皇帝笑了。 “都是不知民间久居高位的缘故。”他又摇头感叹说道。 “是啊,这次好好的让他出去见识见识。”贵妃说道,“也好知道民间疾苦,知道陛下的不易。” 皇帝再次笑了。 “瞧你说的,倒不像是亲人,是仇人了。”他说道,“你就舍得?” “陛下,正因为是亲人,臣妾才更为恼恨呢。”贵妃说道,“他是臣妾的亲人,臣妾一心指着他给长脸添光,结果出了这等事,丢的是他的脸面,也是臣妾,还有陛下的脸面,人家私下会说是陛下纵容,要说陛下任人唯亲等等,平白无故的受连累,臣妾恨死了。” 皇帝笑着又叹口气。 “但愿他能知道朕的苦心。”他说道。 看着皇帝的笑脸,贵妃心内几分得意,想到高凌波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自己不要替他求情,难道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吗?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难道她这么多年白活了? 这里皇帝又问平王来过没。 “没,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贵妃说道,“让人请了几次,都说忙,还反过来怨臣妾,说臣妾不守规矩,肆意召他进宫,臣妾一气之下,不管他了。” 皇帝哈哈笑了。 “这孩子是刻板了些。”他说道,“不过守规矩些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不守规矩的陛下可要多个心眼。 贵妃心里说道,当然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不过想必皇帝心中自有计较。 “陛下要多教教他。”她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皇帝笑道。 见皇帝高兴,贵妃便冲一旁的宫女递个眼色。 “陛下,娘娘,晚膳准备好了。”那宫女忙近前说道。 皇帝点点头才要说话,门外有宫女急匆匆进来。 “陛下,安妃身子不舒服。召太医,请陛下过去瞧瞧。”宫女说道。 贵妃闻言色变,再看皇帝果然一刻不停的站起来。 “怎么好好的又不舒服了?”他皱眉说道,一面吩咐摆驾。 看着一众人急匆匆而去。知道今晚皇帝是不会回来了,贵妃气的将金盏扫落地上。 “整日拿这个当手段,小心一言成谶。”她说道。 “娘娘,太医已经说安妃这个是皇子。”宫女低声说道。 贵妃哼了声。 “皇子怎么了?”她说道,“本宫当初也是皇子,那时候皇后还掌管后宫呢,本宫难道这样闹过?” “安妃怎么能跟娘娘比。”宫女忙说道。 贵妃哼了声。 宫女左右看了看。 “有什么说什么,鬼鬼祟祟的。”贵妃瞪眼说道。 “娘娘,不过,有人说安妃这次的皇子怀的不凡。”宫女低声说道。 贵妃嗤声笑了。 “是皇子。是龙胎,自然是不凡。”她说道,“又不是民间凡妇,在宫里还搞这个把戏,真是….” “娘娘。据说安妃怀胎时梦到太白星入怀。”宫女低声说道。 太白星入怀…. 贵妃坐直身子,将手中的金盏拍在几案上。 “啊呸!”她柳眉倒竖,“她可真敢说!” 而在另一边,安妃屈身跪下来,杏眼含泪,伸手拉着皇帝的衣袖。 “陛下,真不是臣妾说的。”她哽咽说道。“臣妾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臣妾自恨身子弱,怀个龙胎也这样三天两头的不便,以至于人后流言….” “身子弱有什么流言!”皇帝皱眉说道,看着梨花带雨的安妃,再看已经隐约粗壮起来的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起来吧。” 安妃哭着道谢起身。 “臣妾太娇气了,所以才有人在背后笑臣妾金贵,说臣妾的怀的孩子金贵,才有此等流言。陛下,臣妾可不敢当的。”她抽抽嗒嗒说道。 其实…又有什么不敢当的… 难道朕的血脉还不能是个星宿下凡吗? 皇帝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 “好了,你管不得别人,还管不得自己宫里的人吗?”皇帝说道,伸手拍着安妃,“先把你身边的人管好,外边的传言自然自灭。” 安妃点点头。 “陛下不生臣妾的气。”她娇滴滴说道。 皇帝哈哈笑了。 “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意味深长笑道,伸手抚上安妃的腹部,“朕的血脉,本就是金贵!” “臣妾也觉得呢。”安妃闻言笑道,一面也抚着腹部,“这个孩子真难伺候,总是折腾臣妾。” 皇帝哈哈笑了。 安妃又吩咐传膳,席间说的高兴,又喂皇帝吃了两杯酒,正热闹着,门外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陛下,陛下,有急报。”他说道,一面躬身将手中的印有中书急报印章的文书递上来。 这时候的急报? “哪里的?”皇帝问道。 “是茂平路的。”内侍低头说道。 茂平! 皇帝心中微沉,已经察觉没有好事,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不由面色一僵,接着身子一晃,整个人竟然摇摇欲坠。 “陛下!”安妃大惊失色伸手相扶。 两边的宫女内侍也都涌上来。 皇帝强自坐定,一面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面张口要说话。 却见口一张,一口血喷了出来。 尖叫声划破了宫城的夜空。   ☆、第五十九章 虚惊 正月末的冬夜随着御街上急促的马车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这次是谁?” 宫门前有几双眼窥视着过去的马车低声说道。 “….是平王的车驾…” “…..适才陈相公的车驾已经过去了….” 这边低低的说话,那边又有马车疾驰而来,但这一次却被拦在宫门外。 “郡王,没有圣谕,夜晚不得入宫。”皇城禁军神情木然说道。 四周的视线落在掀起车帘四周灯火照耀下的年轻郡王面容上。 “庆王总可以吧?”晋安郡王说道,指着身后的庆王。 庆王显然是被从睡梦中拉起来了,此时在车中又睡着了。 禁军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迟疑。 “你们好大胆,庆王怎么不能入宫?”晋安郡王竖眉喝道。 “殿下,庆王可以入宫,但殿下您不能。”一个禁军首领慢慢说道,“如果庆王非要入宫,那请殿下下车等候。” “庆王怎么能自己入宫?”晋安郡王车驾边的内侍尖声喊道。 回答他的只有森严的似乎更多了的禁军。 皇帝出事的时候,宫城也是最严禁的时候。 晋安郡王看着层层的宫门,冬夜里其内黑压压的一片,最终叹口气放下车帘。 马车调转车头疾驰而去了。 “我现在想出去走一走。” 马车里晋安郡王忽地说道,打破了车内的沉闷窒息。 “陛下,现在可不能。”内侍低声说道,看着晋安郡王伸手掀起车帘看向窗外。 “嗯,我知道不能,只是说一说。”晋安郡王说道。 事情太突然了! 怎么会突然病了! 有疾驰的马蹄声从后而来,晋安郡王抚着车帘子的手不由僵硬。 “平安无事。” 窗外轻轻飘过这么一句话,让晋安郡王微微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就知道没事。”他忽地又说道。 内侍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因为宫内没有请程娘子。”晋安郡王说道。 所以不是必死之症… 内侍扯了扯嘴角。 “殿下,这真不是说笑的时候。”他苦着脸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收正神情。 “这一次,虽然晚了些,还能有消息传出来。但下一次呢?”他忽地慢慢说道。 “下一次也能,我们的人手足够。”内侍低声说道。 “可是,就算知道消息,我们也进不去。”晋安郡王低声说道。 是啊,这就是搬出来的后果,那破旧的沉闷的让人压抑的皇宫,在的时候很想逃离,但真的一旦离开,再想进去就比登天还难。 他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车内安睡的庆王。 “殿下。别怕。”内侍又低声说道,“没事了。” 别怕… 晋安郡王不由笑了笑,原来他是害怕了。 是的,当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真是害怕了。 尤其是被挡在宫门的那一刻。 这一次是没事了。但下一次呢?谁又能敢保证呢? 马车摇摇晃晃在夜色里而去。 皇帝出事的消息夜里很快就传遍了,多少人家的灯火接连亮起,无数的视线围绕着宫城。 所幸天亮的时候,传来了好消息,皇帝无碍,朝会照常进行,由平王主持。 这个朝会进行的了无趣味。所有人只关心皇帝怎么样,还好留在宫中一夜的陈绍以及其他几位重臣缓步而出。 “喜怒交加,气血不顺所致,并无大碍。”陈绍说道。 然后又有太医局的人站出来解说一番,到了下午,得了允许一些臣子可以进内见皇帝。看着坐在龙椅上正由内侍喂药的皇帝,大家的心才安了几分。 “你们看看吧,昨晚送来的急报。”皇帝说道。 声音清晰,思路流畅,在场的臣子们终于心落地了。 视线看向几案上。那里摆着的就是把皇帝气的吐血晕过去的急报。 “茂平路又有三路民众反,且汇合一起,自立为王,攻占卢江城,卢江县令死守不退,抱官印焚宅合家十八口老小守节而亡。” “原来如此。” 而此时位于一间驿站里的高凌波也正看完手中的抄录的急报说道,摇摇头。 “陛下果真没事了?”他又问道。 “是,当时陛下还亲口将这份急报复述了一遍。”随从说道。 高凌波闻言笑了。 这自然是皇帝在向臣子们表明他身体无碍。 “这叫什么事啊!”他说道,将急报扔在几案上,“回去告诉那些人,下次悠着点,人家报个急报,把我赶出京城能捞个有功于国的美名,他们报个急报,差点把皇帝吓死,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亲随应声是。 “也真是没想到会这样..”他低头说道,想起来又想笑又有些后怕。 谁知道皇帝这么不经吓啊。 这么不经吓? 高凌波神情一顿。 “太医怎么说?”他忽的问道。 “太医说是喜怒交加气血不顺所致,这一口血吐出来也就没事了,不吐出来反而要糟呢。”亲随说道,说罢又点点头,“已经确认过了。” 高凌波哦了声,伸手捻须沉吟一刻。 “大人,您现在还要回去吗?”亲随问道。 “不。”高凌波抬手说道,“我不仅不回去,还要赶快的赶路到望州去。” 亲随应声是,转身要走。 “还有,告诉他们借着这次灾情的事,将晋安郡王赶出京城之后,其他的事都要放一放,最要紧的是请立太子。”高凌波又嘱咐道。 亲随应声是。 出了正月,皇帝已经正常上朝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那夜的惊吓,急火攻心吐血倒也是常见的。不过民乱反叛的事并没有随之消散。 反而越来越烈。 “….这都是赈灾不力,才给了民乱的可趁之机….” 朝堂上的争吵也越来越激烈。 皇帝伸手按着额头。 他们说的他都懂,大家都懂,都明白。赈灾不力,民乱煽动,都有,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怎么办呢? “….查茂平路赈灾不力之罪。” “…平叛…” “…谁人去?” 朝堂上争论不已,一个声音突然亮响。 “陛下,臣愿意去。” 这个声音有些年轻,大家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对着皇帝躬身施礼。 “晋安?”皇帝有些惊讶。皱眉,“你添什么乱?” “陛下,臣不是添乱,臣愿意前去。”晋安郡王大声说道,“臣知道臣年轻。当不起重任,臣也不敢自拦重任,臣只是想,待陛下择定赈灾之文臣,平乱之武将,臣愿意代陛下同去抚慰民众,震慑叛贼。” 这样啊。历代都有过皇帝或者太子御驾亲征的例子,如果此时真有皇族前去茂平路的话,对深处灾情中的百姓来说,倒真是一个抚慰,而对那些叛乱之民的确也是一个震慑。 朝堂一瞬间有些安静。 “胡闹!”皇帝说道,“陈绍。着你们择定赈灾平乱人选,三日内报与朕前,退朝!” 看着皇帝退朝,大臣们也纷纷退下开始为人选忙碌,走出朝堂的两个大臣却忍不住对视一眼。 事情不太对啊。 他们又看向前方。见那位少年郡王正要随众人退出去,但却被一个内侍叫住,很显然是皇帝传召。 “是不是以进为退?”一个大臣低声说道。 另一个摇摇头,带着几分迷惑。 “这时候玩这个把戏,可不是明智的。”他说道。 “那他真想去?”先一个大臣惊讶说道。 这怎么可能? 但三日后,皇帝宣布的结果印证了这件事的可能性,晋安郡王作为招抚使前去茂平路。 “谢天谢地,这瘟星终于要走了。” 后宫里得到消息的贵妃娘娘喜笑颜开。 “果然殿侍安排的得当,他前脚走,他就后脚被赶出去了。” 一面又看着宫女。 “殿侍的安排是殿侍的,本宫该谢还是要谢的,你去和他们说。” 宫女迟疑一下。 “娘娘,那两位大人说,这件事,倒也不是他们做的。”她说道。 贵妃愣了下。 “什么意思?”她问道。 “奴婢也听不太懂,反正那两位大人说,他们本意是要借着上次郡王在陛下面前应对的要先赈灾之类的话做文章,结果他们都还没来记得说呢,郡王自己说要出去当招抚使了。”宫女说道。 自己要去的? 贵妃皱眉。 他又想干什么?难不成想捞功名想疯了? 那可是离京!那可是去平叛!要是有个意外,就算得了名和功,也是毫无意义了。 “殿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真的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庆王府,被借着给庆王看病而来的李太医神情沉沉的问道。 “是啊,当然是我好容易才说服陛下的。” 晋安郡王含笑说道。 “我跟陛下说,我错了,我以为要先赈灾,无灾情民就会安心,结果没想到,有些不安分的心被挑起来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安抚了,所以尽管钱粮花费的越来越多,而乱民也越来越多,我错了,所以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李太医哼了声。 “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晋安郡王说完看着他笑道,“陛下当时就同意了。” “殿下妙语生花言语似蜜,谁听了能扛得住。”李太医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端起碗。 “但是,殿下。”李太医看着他,沉着脸,“你难道忘了四年前山路夜中遇狼的事了吗?” “四年前?” 手中端着茶碗,有些懒散而坐的晋安郡王顿时坐正了身子。 看着他终于摆正了神情,李太医也郑重的点点头。 “原来…”晋安郡王微微一笑,“我认识她已经快要四年多了。” 李太医一怔,旋即带着几分怒意竖眉。 “殿下!”他不悦的拔高声音,“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第六十章 言别 现在说的是离京之后可能遇到的危险。 四年前皇子们年幼时他出宫还差点丧命,那么此时一个皇子独大,一个皇子病残,一个尚未出世,皇帝病急才缓,如此动荡不稳的时候出京,还要一走那么远,还要面对灾民和叛贼,出点事可不会让人意外。 晋安郡王笑了。 “我也是说正经事呢。”他说道,换个姿势盘腿坐,“认识她已经四年了,如果没有她,我也死了有四年了。” 李太医呸了声。 “殿下吉人天相,怎么会死,就是没有她还有别人呢。”他说道。 “没有别人,就是她。”晋安郡王说道,带着不容置疑。 李太医皱眉。 “既然舍不得这小娘子,那干吗还离京去?”他干脆说道。 “我哪有舍不得,李太医,你这么大年纪想法真是古怪。”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李太医翻个白眼。 古怪的人往往只会觉得别人古怪。 三句话里离不开这小娘子,傻子都看得出你的心思,你还自己瞒着自己做什么! 李太医哼了声。 想到这里,又忙甩甩头,现如今可不是想这个小娘子的时候。 “殿下,陛下这一次犯病,倒可以用来借机你和庆王回宫里。”他沉吟一刻说道。 晋安郡王摆摆手打断他。 “回到宫里也没用。”他说道,一面看着门外,微微一笑,“宫里,再也不是我的安全依仗。” “殿下,陛下没有事,就算日后….还有太后在。”李太医说道。 “那又如何?太后在,还久过贵妃吗?久过平王吗?”晋安郡王笑道,又看着李太医。“要不,李大人你想个法子?” 李太医看他一眼。 “殿下,我是太医,只会治病救人。别的都不会。”他慢慢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是,我知道,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救我了。”他说道,“怎么那么多人都救不了我呢?” 李太医忙哎哎两声打断他。 “这是两回事。”他瞪眼说道,“你的病可不好治,除了我别人也治不好。” 晋安郡王再次大笑。 “是,我知道,我知道李大人心善又医术高。”他说道。 看着眼前大笑的年轻人,李太医心里有些滋味复杂。 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 父王…父王…救救我… 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个小小的佝偻在榻上的小孩子,那声喃喃缠绕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放手而去。 “也许现在你走的远远的。就没事了。”李太医忽的说道。 “也许。”晋安郡王笑道,端起面前的茶碗,“但是我不喜欢也许,这种由别人做主,我只能等待的事。” “这总是有一半机会….”李太医急道。 “一半贵妃和平王不杀我的机会吗?”晋安郡王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他的面容也没了半点笑容。原本温暖如春的室内顿时寒风盘旋。 他是郡王.. 虽然是在自己面前经历过几次生死的瘦弱的似乎小鸡崽子的人,但到底是皇家血统的贵人。 李太医神情一僵。 “殿下,慎言。”他低头施礼说道。 “我不会期待等候盼望哀求他们给我这个机会的。” 少年人冰冷的声音从头顶砸落。 “我很害怕。” 忽的声音一转,气氛又变了。 害怕? 李太医有些愕然的抬头。 少年人视线看着门外,二月午后的日光在室内斑驳跳跃忽明忽暗。 “是的,我很害怕,那一晚当我站在宫门外。看着黑黝黝的宫城,我很害怕。” 李太医默然一刻。 “比出京将要面对的比夜狼群厉害百倍的风险还要害怕吗?”他低声问道。 “是。”晋安郡王点点头,“出京面对什么,我有预料,最关键的是,我能自己握住自己的刀剑。有刀来,挡刀,有箭来,挡箭,人来我迎。人杀我,我杀人,但是那一晚那一刻,面对宫城,我纵然有刀,也没有丝毫作用,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 李太医轻叹一口气。 “所以,我害怕了。” 晋安郡王展开手抖开长袖站起来。 “我害怕的不是危险,危险,我太熟悉了,原来我真正害怕的面对危险的无能为力。” “所以我宁愿出宫去面对那些风险杀戮袭击,也不想安稳的在京城呆着坐着,等到那么一天,茫茫然的被带进宫城,看着御座上的平王。” “我五岁茫茫然被带入宫城,茫茫然看着父王母亲离开,茫茫然的被他们喜欢,又茫茫然的被她们厌弃。” “这一次,我不想茫茫然的等着看着,看似自己做主,看似自己能主导一些事,但那都是小事,到底是寄予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旦有了事,比如那一晚,我连走进宫城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这里,晋安郡王又笑了,看向李太医。 “就是她问我的觉得自己能做主了吗?看,跟四年前一样,又是她在提醒我,在救我,只是她,不是别人。” 李太医神情变幻一刻。 “殿下。”他抬起头说道,“那程娘子可能助你?” “助我?她一直在助我,哦,不,她对很多人都有助。”晋安郡王笑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殿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李太医皱眉说道,“如果她能做些什么,比如一些她擅长的神神叨叨的什么,让贵妃和新皇忌讳不害你….” 晋安郡王再次哈哈笑了,收了笑看着李太医又摇头。 “李大人,我说过你心善。”他说道。 李太医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羞恼。 “我是心善,不是傻蠢。”他急道,“我可没想她去感化已经害了你两次,又被你抓住谋害亲弟把柄的人,我只是说用些什么事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得如此行事。”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世上最安全的最令人安心的也最能震慑的事,就是死。”他说道,“只有死。” 这一次他声音平缓,脸上也带着笑。但李太医还是觉得心底发寒。 “这是我的事。” 少年人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有什么需要她的帮忙的,我会去和她说,明明白白的和她说,至于这件事,涉及到我与别人的恩怨生死的,与她无关,她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助我什么,就好像,李大人你一样。” 我?李太医抬头看他。 “我想要活着。所以请你给我治病,给我开药,仅此而已,仅限于我的事而已。”晋安郡王含笑说道,“这些事。与你们无关,这生死,与你们无关,否则,对你们不公平。” 李太医看着他一刻,轻轻的叹口气。 “殿下,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啊。”他低声说道。 “有的。”晋安郡王说道,“在自己的心里。” 李太医看他一刻,最终长叹一口气,俯身施礼。 “那今日,李修就先恭送殿下一路顺风旗开得胜。”他说道,停顿一下。“万事如意。” 去往茂平路的事说服了皇帝,其他人就很容易了,稍微麻烦点的就是对于庆王的安排。 “怎么能留在庆王府呢?”太后说道,一面抬手拭泪。 “娘娘。”晋安郡王挨着太后半跪下,神情恳切。“他已经是庆王了,自然要留在庆王府。” “少给哀家说这个!”太后竖眉说道,“他是庆王,也是哀家的六哥儿。” “娘娘。”晋安郡王抱住她的胳膊,“要是娘娘真疼六哥儿,就让他留在宫外吧,庆王修的阔亮,孩儿修建了大的校场供他玩乐,留下百十人陪他玩乐。” “真是胡说,难道宫里就没有吗?”太后竖眉急道。 “娘娘,在宫外,他自在。”晋安郡王说道。 太后更急了。 “这宫里谁敢让他不自在!”她气道,抬手挣开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硬是抱住不放。 “娘娘,庆王他不想让别人不自在!”他说道,“娘娘,庆王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宫里,还是在庆王府,还是在荒天野地,对他来说都一样,娘娘,都一样的,娘娘,但别人不一样,妹妹们都大了,安妃娘娘有孕,陛下操劳国事,娘娘,你要费心操持的事太多了,庆王不能再添乱了。” 太后顿时又流泪。 “我的儿,他怎么能是添乱呢?”她说道,要甩开晋安郡王的手却慢慢的垂下来。 是啊,公主们大了,春日正是跑跳玩耍的好时光,安妃有孕了,身子渐重,皇帝又犯病,又有朝政忧劳…… “娘娘,有你在,庆王在哪里都能过的好好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摇着太后的胳膊,“更何况,孩儿还请了程娘子。” 程娘子? “请她做什么?”太后皱眉说道,“她又不肯治庆王。” “娘娘,不是不肯治,而是她治不了。”晋安郡王纠正道。 太后哼了声。 “所以请她干什么!”她说道。 “她虽然治不了,但到底通些医术,且,有些神奇之术….”晋安郡王笑嘻嘻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太后呸了一声。 “你是说能镇宅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娘娘,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笑道。 “哀家是女子不是君子。”太后说道。 “娘娘,别逗孩儿笑。”晋安郡王笑道。 太后瞪他一眼,最终嗔怪的伸手点他的额头。 “你呀。”她说道,“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古怪脾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劳心费力。” “陛下说了,孩儿是随了太后了。”晋安郡王一本正经说道。 太后终于笑了,拍了他一下,笑过之后沉吟一刻,转头看一旁的侍立的宫人。 “你们带几个人去庆王府。”她说道,“替哀家照看庆王。” 宫人们立刻施礼应声是。 所以说,哪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有值得不值得。 看着太后招人来,听着叮嘱宫人们,一旁的晋安郡王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笑,似乎凝结不动。   ☆、第六十一章 礼赠 “娘子,娘子。” 半芹急急的进门向厅堂而去,都忘了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接过来的小厮。 “我知道为什么要你照看庆王了…” 站定在廊下,半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看着厅中端坐的几人,除了程娇娘和范江林,另一个年轻人冲她微微一笑。 “是因为我要出门了。”晋安郡王说道。 半芹将茶捧上来。 “不过,你今日怎么来这里了?”晋安郡王端起茶碗说道,“真是太巧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巧了。”她说道。 “是我请妹妹来家吃饭的。”范江林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转头看了看门外。 “都穿了新衣。”他说道,看着侍立的小厮婢女,“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程娇娘显然也有些意外,看向范江林。 范江林有些讪讪的笑了。 “是,小宝儿的生日。”他说道。 “大郎君,你怎么不早点说一声。”半芹说道,“我们可是空着手来的。” 范江林笑了。 “他一个小娃娃哪里当得起过生日。”他说道,“就是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了,不当说,不当说。” 晋安郡王笑了。 “我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说道,一面从就香囊里拿出一物。 范江林忙施礼。 “不敢,不敢。”他连连说道。 “也不是贵重东西。”晋安郡王笑道,将东西推过来,“我正好买了两个,要回去给庆王玩。” 范江林抬头,半芹也探头看去。 “是个鸟哨。”她笑道。 鸟哨不值几个钱,但有时候礼物可不在乎贵重与否,而是送礼物的人。 像晋安郡王这样的贵人送的礼物再轻,那也是贵如千金。 更何况。人家这是给庆王买的,范江林忙再次施礼要推辞。 “收下吧。”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那要推辞的话到口边便变成了道谢。 “半芹,拿去给小宝儿玩吧。”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含笑拿着鸟哨出去了。 晋安郡王也站起身。 “我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他说道。“我跟太后陛下都打过招呼了,到时候庆王就有劳娘子你费心了,也不用常常去,王府里宫里的人都派的足足的。” 只要遇到必死的时候,能够出手相救相护就足矣。 程娇娘范江林起身相送。 “殿下,不如吃过饭再走吧。”范江林脱口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笑了。 “不了,后日就要走了,我多陪陪庆王。”他说道。 范江林忙施礼应声是。 “殿下,请稍等。”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和范江林都看向她。 程娇娘转身向内室走去,拿着一个小盒子走出来。 “殿下请随我来。”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跟过去。二人向后院走去,范江林要抬脚跟上去,却被从一旁屋子里探头的黄氏喊住。 “殿下要留下吃饭吗?”黄氏低声问道。 范江林摇头,再回头程娇娘和晋安郡王已经看不到了,他迟疑一下没有抬脚跟过去。 “你最近还好吧?”晋安郡王问道。看着走在前边几步的女子。 “很好。”程娇娘说道,又回头看他,“殿下可好?” “好。”晋安郡王笑道,挑眉, “我现在可是招抚使了,就要率军北上了,军中官中我可是为首。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个摆设。” 程娇娘亦是一笑,走到校场,将盒子打开,拿出一物。 “哎,这不是那个…”晋安郡王认出来了说道。 那日太白经天时,被她拿在手里的竹筒。 当时只晃了一眼。又被程娇娘袖子掩住没看清,此时看来并非都是竹筒,而是竹筒前还有一段铜筒。 这是什么?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问出口。 “这是送你的践行礼。”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 刚开始说告别的时候怎么不说送礼。 “骗人。”他说道,“明明是哨子的还礼。” “那也是践行礼。”程娇娘说道。 “因为是践行的时候送的吗?”晋安郡王大笑道。 “是啊。”程娇娘答道,拿出竹筒。又将盒子里的一个长长的纸包塞进筒内。 晋安郡王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 “你这是什么?也是玩具吗?”他笑问道,“能吹响吗?” “能。”程娇娘说道,一面举起手对着一边,“不过,不是吹的。” “那是怎么响的?”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另一只手取过火捻子一晃燃起,看着晋安郡王。 “这样…”她说道,火捻子在竹筒上一燎。 这样? 晋安郡王看过去,还没看清,就听耳边轰的一声响,就好似爆竹在眼前炸裂,吓得的他不由后退一步,只觉得双耳嗡嗡,身形颤抖。 这可真够响的! 晋安郡王回过神看着程娇娘,这女子神情泰然,手里还握着竹筒对这一边。 “这玩具可真…”他笑道顺着竹筒看去,待看到前方,顿时呆住了。 一百五十步外竖立的草靶子,此时已经断裂倒下,草靶已经被打烂了,正冒着黑烟,有火焰渐渐燃起。 一百五十步… 烂了…. “….真吓人…” 晋安郡王喃喃说道。 这玩具,可真吓人! “是啊,有点吓人。”程娇娘说道,“这样如果你真要与凶徒面对面的话,吓他们一跳,也许会有一点胜算。” 晋安郡王看着她,忽的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发涩。 她…都知道…. 知道自己这一去面对的除了灾民叛乱,还有暗杀迫害。 他不说,她不问。她甚至连句客套的关切问候都没有,但是,她却给他….给他的是想都想不到的…. 程娇娘看着眼前人突然变得呆滞有些不解。 “吓到了吗?”她问道,一面将手里的竹筒晃了晃。“这….”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年轻人一个跨步过来,伸手将她抱住了。 陌生的气息顿时裹住了她。 她一向不喜欢被人接近,就连洗漱更衣也最多只让半芹一个人伺候,那种伺候也仅限于手抚过她的肩头穿衣理袖袍罢了。 此时竟然被人抱住了,还是一个男人。 陌生的,硬邦邦的,感觉和气息。 程娇娘的身子瞬时僵硬。 一声女子短促的尖叫在院子里响起。 半芹死死的掩住嘴。 不能喊,不能喊,喊了被人看到了。娘子的清誉就更…. 这短促的尖叫已经足够让晋安郡王回过神,他似乎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也吓了一跳,松开手有些慌张的后退。 “我,我。我只是..只是..”他结结巴巴说道,“想谢谢你…” 半芹已经脸儿白白的跑过来了。 谢谢? 哪有这样道谢的? 如今登徒子的理由可真能扯! 程娇娘哦了声。 “不用谢。”她说道,“说了是还礼嘛。” 脸儿白白的半芹脚步踉跄一下。 别怪登徒子理由扯,被非礼的小娘子的念头才是古怪。 气氛到底是古怪了,一阵沉默。 晋安郡王哦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头。 “一个哨子就换这么个好东西。”他结结巴巴说道,“那…那…” 他原本有好些话可以说。但不知怎么的脑中乱哄哄的,大约是鼻息间萦绕的女子的清香,还有适才那奇怪的柔软的感觉…. 不能乱想! 晋安郡王忙甩头,留下念头里的哨子二字,下意识的伸手从香囊里拿出另外一只。 “那,再给你一只吧。”他说道。 半芹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呆呆看着眼前的二人。 程娇娘伸手接过,将手里的竹筒放入盒子里。 “这里还有四个子窠,用的时候这样,把子窠放入筒内。”她说道,一面亲手示范。“….火捻子,点这里….”【注1】 说到这里抬头看还有些呆呆魂不守舍的晋安郡王。 “小心,这玩具,玩不好就要伤了自己。”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肃容,抬脚向前站过来。 “劳烦你再做一遍我看。”他说道。 看着低头做示范小娘子,这边站近认真听和看的少年人,半芹呆呆的后退几步。 也许,方才见到的逾矩行径,是她的幻觉? 范江林带着一家人恭送了晋安郡王,回头看半芹。 “半芹,你怎么了?”他问道,“脸色怎么这样古怪?” 半芹勉强的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大约是没睡好吧。”她怔怔说道。 范江林叹口气。 “二老爷夫妇的行事真是….”他说道。 遇到这种事,怎么能不糟心。 院子响起清脆的鸟鸣声,引得二人都看过去,见是黄氏怀里的小宝儿正鼓着嘴吹响了鸟哨,得到鼓励的小宝儿高兴的笑了,引得众人也都笑起来。 断断续续长长短短的鸟鸣在院子里响了一刻。 “好了好了,去吃饭,吃完饭再吹。”黄氏哄着小宝儿说道。 众人向屋中走去,才走了几步,忽的又有鸟鸣声响起,吓了大家一跳。 “宝儿!”黄氏嗔怪回头。 却见被乳母抱着的宝儿嘴里手里的都空空,正晃着头四下乱看。 “我的,我的。”他急急的喊道,以为自己的哨子被人抢了,忙伸着手找。 一旁的丫头忙将要过来的鸟哨递给他。 不是他吹的? 黄氏一怔,这时又一声鸟鸣响起。 走在后边的程娇娘在大家的注视下从嘴边拿开鸟哨。 “我也有。”她冲小宝晃了晃手里的鸟哨,微微一笑。 ******************************************************************* 注1:《宋史?兵志十一》:“ 开庆 元年, 寿春府 ……又造突火枪,以钜竹为筒,内安子窠,如烧放,焰絶然后子窠发出,如炮声,远闻百五十余步。” 突火枪发明人陈规,字元则,宋抗金将领,着名军事家,安丘人。   ☆、第六十二章 见去 二月初三,京中的天气依旧阴寒。 “郡王回府。” 伴着一声通禀,庆王府的人躬身相迎,看着从宫中朝会归来的晋安郡王,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内侍手里高高的举着代表钦命的圣旨。 “殿下,什么时候出发?” 厅堂内晋安郡王解下斗篷,展开手,由宫女们更换朝服,换上行路服。 “过午就走。”晋安郡王说道,“带禁军与关西军汇合。” 衣衫褪去,又逐一穿上,束上宽腰带,晋安郡王摆摆手,宫女们忙躬身退下。 “殿下,雷千军他们会在关西军中一并前来。”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点点头。 “这么多年也辛苦他们在外游荡了。”他说道。 内侍笑着应声不敢,看着晋安郡王从阁架上拿起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物。 这是那日从程娘子家回来得到的东西,宝贝似的抱了一路,回来便锁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装到一个长长的香袋里,挂在腰上。 “殿下,这是什么啊?”他忍不住问道。 “两个鸟哨换来的礼物。”晋安郡王笑道。 两个鸟哨? 内侍瞪眼。 “庆王呢?”晋安郡王问道,一面理了理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玩了一上午,洗漱过后正坐在几案前大吃的庆王并没有理会旁边坐下的人。 “六哥儿。” 晋安郡王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哥哥出门去了,大概要半年多,或者一年才回来,你在家听话,也别害怕,有很多人照顾你。” 庆王含糊恩恩两声,这当然不是对晋安郡王话的回应。 “六哥儿。” 晋安郡王左右看了看,殿中的内侍宫女早已经都退出去了,他伸手解下香囊。拿出竹筒。 “你看,这是她送我的。” 庆王这次看过来,伸出手就要抓。 晋安郡王忙举高避开。 “这个你可不能玩,太危险了。”他笑道。 庆王哪里肯依。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殿内响起笑声。 坐正身子,看着用其他东西引开不再理会竹筒的庆王,晋安郡王吐口气,将袋子挂好在身上。 “殿下,该走了。” 门外内侍提醒道。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看着被几个宫妇拉起来的庆王。 “殿下,您放心去吧,庆王由我们照顾。”年长的宫妇含笑说道,一面又看庆王,“庆王殿下。跟郡王告个别。” 庆王没有理会,低着头玩手里的木球。 晋安郡王上前伸手抱了抱他。 对,就是这样的人,亲近的人,才会想要去抱一抱。因为放心,或者说,坦诚信任,可以把自己最柔软心口所在的胸膛展示给他…和她。 “我去了。”晋安郡王说道,拍了拍早已经不耐烦挣扎的庆王,松开手转身大步而去。 二月里的德胜楼温暖如春。 装饰精美的走廊里,衣衫摩挲沙沙。这声音很快停下了。 “姐姐?” 春灵看着停下脚步的朱小娘子,不解的问道。 “我今日…”朱小娘子迟疑一下,转过身,“不接客。” 春灵惊讶的瞪眼。 “姐姐?”她忙说道,“可是,秦十三郎也在呢。” 朱小娘子已经抬脚沿路而回。 “还有七日就该礼部引试了。”她说道。回头看了眼廊桥那边的包厢,“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嬉乐呢?” 这关你屁事! 春灵心中大怒骂道。 你心里明明想去见,要不然也不会听到大娘说来人有谁时,连妆都没画完就急着换衣裳! 现在又装什么! “姐姐。”她忙跟上,眨着水汪汪的眼。“可是,万一他是特意来见你的呢?” “胡说!”朱小娘子竖眉喝道。 春灵忙低下头带着几分怯怯。 见她的样子,朱小娘子放软了语气。 “不可这样乱说,与他声名有污。”她说道。 春灵抬起头点点。 “姐姐,对他真好。”她说道。 朱小娘子笑了。 “在我们欢场,虽然真真假假,但至少在面对这个客人的时候,你要自己是真情。”她说道,“就是做戏也要做的真,对得住客人的钱。” 春灵点点头,看着朱小娘子向内而去,眼中温情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不屑。 做戏,只有你会吗? 而且,你的戏做的也太假了! 看着被关上的门,春灵眼神闪烁一刻,转过身疾步向廊桥这边而来。 拉开门,包厢内的说笑声扑面而来。 “……不管压什么题,必然少不了时政….” 话音因为门的拉开而停下,屋内的书生公子们都看过来。 春灵跪下,怯怯。 “朱小娘子说,今日不见客。”她说道。 这话让厅中的人都有些不满。 “我们好容易出来,就等着听琴消遣一刻呢。”有人说道。 “小娘子说,恭祝诸位公子高中。”春灵施礼说道,“待大考过后,愿为诸位献歌舞。” 屋中的人都笑起来了。 “这朱小娘子还是位严师。” “果然不愧是朱小娘子啊,心中向往谨记的是圣学大道。”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蛋! 春灵心里嘲笑道,一面抬起头,见说笑纷纷中并不见那位郎君,她愣了下左右看去。 临街的窗边,秦十三郎握着酒碗依窗而望,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屋内的说笑。 “你们来看。”他忽的说道,伸手指着外边。 说笑的人便都围过来,看着大街上,一队禁军正沿街而过,在他们身后,是皇家仪仗车马。 “是平王!”有人说道。 “今日晋安郡王为招抚使前往茂平路,皇帝命平王代为相送。”秦十三郎说道。 “对啊。晋安郡王亲自请命要去茂平路。” “真没想到,这个招子童子还有这胆量。” 没想到? 秦十三郎冷笑一声,这个招子童子难道只是靠着招子就平安且万千恩宠一身的活到现在的吗? “..为陛下分忧为万民安抚,郡王最初表率了…” 这句话传入耳内。秦十三郎更是笑。 为陛下为万民,鬼才信,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看来一定是皇帝急病那日吓到他了,知道皇帝的恩宠不长久,这是要去找些功劳傍身了。 身为一个宗室,想要功劳傍身,是不是想的有些太多了? 秦十三郎眯起眼,看着渐渐远去的仪仗,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晋安郡王跟程娘子走的很近呢。人见过好几次郡王的车驾在程娘子那里…” “…..琴音净宅不就是专为他的么….” 屋子里响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声。 秦十三郎将茶碗扔在几案上。 “我先走一步了。”他说道。 众人惊讶的还没回过神,就看到秦十三郎已经疾步出门了。 门边跪坐的春灵慌忙躲避不小心摔倒在地,都没能让那公子多看一眼,一阵风摇曳而去,身后的小厮抱着斗篷一溜小跑的才跟上。 “好好的怎么了?” “他这次势在必得。肯定会去读书去了。” 屋子里的人议论笑道,门外跪坐的春灵咬着下唇抚着门起身。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提到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 春灵抬起头,怎么就是死不了呢?怎么就是没人能治得了她呢?怎么越活越自在,连皇亲都搭上了! 搭上了皇亲,这个什么十三公子谁还看得上! 春灵又转头,这个朱小娘子空顶着花魁名头,怎么就矫情的搭不上皇亲国戚贵人呢? “哎。你还在这干什么?” 有人说道。 春灵回过神忙施礼慌张转身,走了没几步听得前边一阵喧哗,见楼下几个知客引着一个富贵公子而进,身旁拥簇者众多。 “这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这个啊。”身旁走过的知客听到了,探头向楼下看了眼,笑道。“高家的十九公子。” “高家?”春灵问道,“那个皇亲国戚的高家?” 知客笑着点头。 “有太后娘娘,又有贵妃娘娘,又有平王殿下的高家。”他笑道,“老虎离山。高家的少爷们也敢逛德胜楼了。” 知客说笑着一面疾步过去了。 那个高家… 春灵再次看向楼下,倚楼若有所思。 …………………………………………… 江州,二月里阴雨连连,程六娘只裹着斗篷,不理会身后举着伞小跑的丫头,疾步而行,刚到了厅堂门口,就听其内啪的一声响。 “真是混帐!” 程大老爷说道。 “老爷,你才吃了药,大夫说了,这残冬难熬,可别再犯。”程大夫人忙说道,一面看向几案上的信,“四郎写了什么?” “四郎写了,老二那两口子欺负娇娘。”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瞪大眼。 “他们?”她说道,“他们欺负娇娘?疯了吗?他们不知道那女人扫把星不能惹吗?” 程大老爷瞪眼看她。 “胡说什么!”他喝道。 “这是胡说吗?”程大夫人低下头,犹自说道,“明明事实。” 程大老爷不再理会她,低头拿起信继续看,神情变幻一刻。 门外的程六娘才要迈步进来,听得其内又是啪的一声。 程大老爷将信再次拍回几案上。 “收拾东西,我要进京!”他说道。 进京? 程大夫人转头看向他,程六娘也一步跨过来,皆是一脸惊讶。   ☆、第六十三章 看榜 二月末,阴云酝酿之后,京中天上飘下来的不再是以前的雪粒子而是雨滴,虽然下雨寒意森森,但春意已经明朗。 明天是礼部试也就是省试放榜的日子。 程四郎坐在书房里已经半日了,虽然半个月前已经考完了,但紧接着还有殿试,也不敢肆意玩乐,还得老老实实的读书,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省试没过的话……. 春雨无声,但程四郎还是觉得满耳都是嘈杂。 他干脆起身来回踱步,忽的又停下,竖耳听得外边,隐隐有乱乱的脚步声,顿时心中一揪忙回几案前坐好,待坐好,那脚步声却又不见了。 听错了吧… 程四郎又塌下肩头,看着几案上的书卷闷闷一刻,果然是无法读进去,干脆又站起身来。 门就在此时被猛地推开了。 “四郎君!”婢女的笑声响起。 程四郎吓得一个趔趄坐回去。 屋子里响起婢女的笑声。 “半芹姐姐,你不要逗四郎君了!”半芹说道,推开她自己先进来。 程四郎面色涨红,故作镇定的拿起书卷。 “什么事?我在读书…”他说道。 婢女收了笑,面色黯然上前。 “四郎君…”她凄凄说道。 “姐姐。”半芹跺脚,“你别逗四郎君了。” 她说道上前屈膝施礼,笑颜如花般绽放。 “恭喜四郎君。”她说道。 程四郎顿时脑子轰的一声,眼前烟花炸裂。 虽然明日才是放榜的正日子,但此时榜单已经出来,有关系有本事的人已经能知道结果了。 而他的妹妹程娇娘自然也算是有关系有本事的人吧。 是中了吗? “半芹,不是我要逗四郎君,是四郎君要学谢太傅。” “谢太傅是谁?” 耳边两个婢女的说话声还在响起,程四郎已经完全听不到心里去了,满耳都是中了。中了,终于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中了三百五十六名…” 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录取了四百一十八人。” 程四郎面色惭愧,当然这种惭愧跟没考中的惭愧完全不同,心情不同。 “那也是中了。”程娇娘说道。 “就是最末一名。殿试时居前位的也有。”婢女笑道,“听说老爷当年省试二百九十名,殿试却跃居一百三十四。” 程二老爷闻言勃然变色,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程七娘先开口了。 “父亲考的比四哥好。”她高兴的说道。 “是啊是啊,那年应试的考生少,所以只取了三百名。”婢女笑道。 三百,二百九十? “啊,那父亲是倒数十名。”程七娘心中算着脱口而出。 程二老爷气的瞪眼。 “一家能出两个进士就是难得的了!”程二夫人忙打圆场说道。 “也不难吧?”婢女笑眯眯说道。 这谁家丫头?这么没规矩?还是不是程家人了? 程二老爷气的要开口骂谁家不难?话到嘴边看着这婢女醒过神来了。 这婢女还真不是他们家的! 张家的! 张江洲家,从祖上到现在先后出的进士可不止两个了。不说祖上,就说张江洲这两辈,已经不下四个了… 这婢女是师者长者赠,哪里能随便骂….. 程二老爷到嘴边的呵斥又生生的咽回去。 “好好准备殿试吧。”他说道,甩袖而去。 “四郎君我们去看榜吧。”婢女也不理会程二老爷的脸面闷气。笑着对程四郎说道。 “不是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去看?”半芹问道。 婢女笑了。 “看榜很热闹的,就跟大庙会,赏灯会,人多,又好玩。”她说道,“还能看到榜下捉婿!” 屋中几个小娘子的眼都亮了。 说起来进京这都要快要满两个月了。院子里那初来时光秃秃的花树现如今已经冒出待放的花苞了,从严冬到初春,这都跨了一个季节了,她们却还没出过家门,更别提看庙会灯会。 都说京城繁华热闹,她们却觉得还不如在江州好呢。 听这婢女说的热闹。几个人都有些坐不住。 “娘子,我们陪四郎君去吧?”婢女问程娇娘。 程娇娘点点头。 “四郎君?”婢女又看程四郎。 程娇娘答应了,程四郎哪里有不答应的时候,立刻点头。 “你们…”婢女的视线又转向程四娘五娘七娘,看着她们闪闪的带着期盼的神情。“一起去吧。” 三个小娘子顿时心花怒放,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程七娘却又噗通坐下来,绷着脸哼了声。 见她如此,程四娘和程五娘迟疑一下,互相递个眼神,犹犹豫豫的要坐不坐。 “那换个衣裳咱们就走吧,来人,备车。”婢女已经大声说道,一面冲她们做请。 人家都请了,拒绝了总不好吧,程四娘五娘再没犹豫抬脚上前。 看着人都要走,程七娘顿时又站起来。 “四哥。”她喊道,蹬蹬跟上,抓住程四郎的衣袖,“我要和你坐一个车。” 程四郎带着几分宠溺笑着点点头。 看着丫头仆妇们因为这么多人要出门都忙碌起来,一直被忽略的当家主母程二夫人只得也跟着起身。 “半芹,半芹。” 她疾步出来,看着正吩咐几个仆妇的婢女忙含笑说道。 婢女应声是,到底跟仆妇说完了才过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她问道。 “四郎高中了,怎么也得贺一贺。”程二夫人笑道。 “那是自然,夫人尽管安排就是了。”婢女亦是笑道,“花钱来我这里支就好,我陪娘子她们去看榜了。” 说罢迈步,走了两步又回头。 “哦,对了,夫人也要一起去吗?”她笑眯眯问道。 程二夫人心里翻个白眼。 “不了。不了,我去看什么,孩子们去玩吧。”她笑道,看着那婢女笑着转身走了。待身影消失在院门,程二夫人脸上的笑顿时就飞了。 我安排?支钱找你?我成什么了?! 程二夫人吐口气,白白握着文书当个空头主子,这种日子她可不希望熬得太久。 大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搭眼望去似乎看不到边。 “公子,这怎么过去?” 一个小厮目瞪口呆的喊道。 “一看就是初次看榜的。”旁边一个书生笑道,指着那呆掉的小厮,以及其身边的傻掉的公子。 “对啊,当初我们可是三更天就来等候的。” 听到这人说话。那书生看过来。 “元朝兄,这一次总算不负三更天等候一场了。”他笑道,一面拱手,“恭喜元朝兄高中!” 这一声高中喊出来,韩元朝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旁边呼啦围过来一群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他,如果不是身旁的小厮随从得力,就有人干脆伸手架住他了。 “官人可曾婚配?”高低粗细不等的声音同时问出这一句话。 “有了,有了。”韩元朝忙答道。 人群呼啦一下瞬时散开了。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榜下招婿,真是狂放。”那书生笑道。笑着笑着又想到什么,“元朝,还记得三年前,你也差点被招了…” “那不是。”韩元朝笑道,“说了多少次了。” “是啊,不是陈相公家。陈相公家的女儿,那个写的一手好书的小娘子选定的女婿今趟虽然也是进士,但却不是榜下捉来的。”书生笑道,“那那次想要招你为婿的到底是谁啊?” “说过多少次了,不是不是。”韩元朝有些无奈说道。忽的话音停了,看向一个方向。 “…看看,那位高中的被捉了!” 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指着前边。 坐在马车外的四娘五娘包括七娘都忙看过去,面色兴奋。 “哎呀,都那么大年纪,还抢啊?”程四娘惊讶说道。 “抢啊,当然抢啊,一个进士回去,好处多呢,可以整个家族少赋税,少赋税,就能多进财啊。”婢女笑道。 “哎?那不成了招财猫了?”程五娘笑道。 这边未看完,那边又是一阵热闹,有三四班人打了起来,程七娘笑的咯咯。 程四郎看着几个妹妹,有些无奈有些好笑。 “你们到底是陪我来看榜的,还是看别人热闹的?”他笑道。 “哥哥想看榜吗?”程娇娘问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看了眼前边拥挤的连根针都扎不进去的人群。 虽然想亲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榜上感觉一定很榜,但… “我已经知道了,还看什么。”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那个..”她转头看一旁,话一出口,四五个侍从立刻站过来。 “娘子。”他们齐声说道。 “挤出一条路,让我和四郎君过去看看。”程娇娘说道。 侍从们应声是,立刻如狼似虎的开山劈斧的冲人群碾压过去了。 看着瞬时让出的一条路,程四郎忙前行,一面看着程娇娘。 “妹妹,你不会不知道你这些侍从的名字吧?”他想到什么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我没注意。”她说道,“那我回去记一下。” 程四郎哈哈笑了,小心的护着她向榜单张贴的地方而去。 那个人,是谁啊? 韩元朝忍不住想到,一面看,人潮分开又合上,渐渐的那女子和那年轻书生消失在人海中,也是去看榜了? “元朝,元朝。” 同伴大呼小叫的拍着他的肩头,打断了韩元朝的探寻。 “你看,你看那边的那个人。”同伴拍他肩头,一面指着一边。 马车上。婢女还在引着小娘子们看热闹,不时的大笑。 “那个丫头,看起来好似有些面熟啊。”同伴说道,一面看韩元朝。“好似那个,当初找你的丫头吧?” 韩元朝笑了笑。 “走吧,咱们还看什么热闹,回去安心准备殿试吧。”他岔开话说道,一面转身。 殿试二字提醒了同伴,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走,走。”他也忙说道。 二人逆着涌涌而来的人潮而去。 程娇娘和程四郎站定在黄榜下,已经提前知道名次所以也知道大概在哪一处,但程四郎的视线还是第一放在了榜首。 秦弧。 “是那位秦小郎君啊。”程四郎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几分羡慕。“这么小年纪竟然这么厉害?” 程娇娘看过来,微微一笑。 “有些人就是天分,这个不要比也不要在意。”她说道。 “我没有比。”程四郎笑道,视线落在最后一张,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跳咚咚,神情激动,“看,我的,我的。” 果然亲眼看到自己的名字感觉就是不一样。 旁边的人看到他激动的样子,又探头看看他所看的名次,撇撇嘴。 “一个倒数的都这样激动。不知道榜首的会不会晕倒被抬出去。”他们低声笑道。 ……………………………………….. “公子!” 此时京城外十里,两骑马儿正缓缓停下,其中一个小厮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看,是周郎君来了!” 身后马上的公子摘下兜帽,露出形容,正是当今榜首秦弧。 秦榜首脸上笑容绽开。看着前方疾驰而近的人马。 “啊呀,周侍禁,真是一路辛苦了。”他纵马上前,拱手高声笑道。 周六郎身上还穿着雨衣,其上的雨滴已经被吹干了。他伸手摘下帽子,看着秦十三郎哼了声。 “不敢,不敢,有劳秦省元相迎了。”他拱手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冲他端正身形。 “来,来,再喊两声。”他说道,“也不枉我一大早冒着雨跑这么远来接你。” 周六郎呸了声,忽的从身后拿出一个花冠。 秦十三郎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他喊道,一面催马调头。 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周六郎催马伸手抓住。 “我才不要带这东西!”他喊道。 到底架住周六郎的粗胳膊有力,被按住扣在头上。 “都喊你秦省元了,不簪花怎么行!”周六郎哈哈大笑。 “还没殿试呢!簪什么簪!”秦十三郎伸手要摘下。 周六郎伸手按住。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不敢簪啊?难道怕簪了到时候进不了前十?”他笑道。 秦十三郎呸了一声,甩开周六郎。 “少激我,没用。”他说道,一面催马向前,头上戴着歪歪扭扭滑稽的花冠并没有摘掉。 “那一日我必然是要进前十簪花的,我只是嫌弃你这花难看。” “真是难看啊。” “你从哪里弄来的?” “也不知道挑点好看的花..” “路边偷的吧?不是花钱买的吧?” 周六郎哈哈大笑,催马追上去,两匹马一前一后争先而去。 ************************ ps:这一卷以及下一卷,将加重感情描写,很多时候在有些读者眼里就是一点剧情进展都没有的,再次请求,不喜欢这个内容情节的,等结局再看吧,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再怎么写快了,对不住了。 好吧,没错,我是又焦虑了,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   ☆、第六十四章 探望 “哎哎,你什么人啊?” 程家的门房小厮忙忙的伸手挡着门,看着面前抬脚进来的少年人。 穿着打扮一般,肩上竟然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眉眼倒是不难看,只是粗糙的蒙了一层沙土似的,年纪轻轻怎么偏偏看上去觉得凶煞煞的。 他们的话音未落,受到阻扰的少年人抬脚就踹向门,半扇门被踹开,人也一脚踏进来。 小厮门房跌坐在地上,又惊又怒。 “来人啊…” 他们大声喊道,还没喊完,那人已经背着包袱大步进去了。 这这… “你们怎么不管啊?”门房转头看向一边。 那里站着四个侍从,正抱臂说笑,原先在说笑,现在还在说笑,似乎根本就没看到这里发生什么事。 他是程二夫人娘家来的人,被程二夫人派到门房来,这门房可是个好差事。 迎来送往接名帖送拜帖,都是体面的事,还能收不少私下的打赏和好处。 不过这正月里来的人不少,但很多都是根本就不理会他,而是径直找那几个侍从的,他这个门房倒成了摆设,还要被指派去洒扫门前。 这一次,干脆来人连那几个侍从都不找了,竟然闯门直入了。 怎么这几个侍从就跟瞎了似的? “不认得啊?先认认人吧,别急着做门房把门。”那边一个侍从笑道,“那是周家小郎君。” 周家? 门房小厮愣了下。 “自从周大娘子不在了后,周家到程家,从来都是不叫门,只踹门的。”侍从笑道。 “哎?周郎君!你回来了?” 廊下的婢女闻声出来,顿时又惊又喜说道。 这丫头的笑脸以及毫不掩饰的真情欢喜,让周六郎的脚步一顿,反而有些不自在。 “我是…”他张口要说话。 婢女已经转身向厅堂去了。 “娘子,六郎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好大一包。”她笑道。 周六郎更是大窘。 乱喊什么!乱喊什么! 谁带礼物给她了! 半芹低头捧茶,婢女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留下伺候,半芹知道她的好意。低头道谢便退出去了。 “这,这不是我的礼物。”周六郎猛地说道。 正端着碗喝茶的程娇娘看向他。 婢女也噗嗤笑了,看着一旁的大包袱。 “那六公子是替我们四郎君送的吗?”她笑道。 连义兄都送了,而正经的兄弟却没有,这会不会很让人伤心啊? 周六郎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起来。 “我先拿来他的,太多了,我的,没带来。”他绷着脸说道。 婢女咯咯笑。 “半芹。”程娇娘放下茶碗,看她一眼,“逗他做什么。” 周六郎顿时瞪眼带着几分恼怒。婢女掩嘴吃吃笑起身退出去了。 “哥哥还好吧?”程娇娘问道。 哥哥! 周六郎被婢女戏弄的怒火顿消。 哥哥!她叫他哥哥! 情绪变幻太快他一时觉得脑子有些乱。 “好。”他僵硬的说道,“你,你还好吧?” 程娇娘看他一刻,笑了。 “我很好。”她说道,一面伸手示意。“请。” 周六郎哦了声,端起茶一饮而尽。 “这次回来还去吗?”程娇娘问道。 “去的,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走,等那个什么霹雳弹。”周六郎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慢慢饮茶。 室内一阵沉默,周六郎想要告辞又不想告辞。抬头环视四周。 “搬到这里,还习惯吧?”他冒出一句。 “习惯,住哪里都习惯。”程娇娘说道。 那倒也是,问这个问题太傻了,显得自己好像故意想要和她说话似的。 周六郎心里自己抓了自己两下。 “我走了。”他说道,“你要是给他捎东西的话。我走之前再来一趟。” 程娇娘应声好,起身相送。 “周郎君,怎么这么急着走,吃了饭再走吧。”院子里的婢女笑道。 这个小蹄子!适才敢耍他! 周六郎蹬蹬冲她过去了。 “六郎君,我可是为你好。”婢女忙摆手笑道。一面向后躲了几步,“我是怕你不知说什么,才引着你开口说话的。” 还说! 周六郎瞪她一眼。 “要你管。”他喝道,威胁一句这才继续迈步向外。 走出程家的大门骑上马的周六郎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哥哥…. 旋即又撇撇嘴。 不过不对。 他的神情又一顿。 哥哥?不是喊自己吧?是问的徐四根吧? 周六郎的脸顿时腾地红了,火辣辣的疼。 亏自己还答应的那么快! 真是丢人!以后再也不来见她! 周六郎狠狠一甩马鞭,纵马疾驰而去。 回到家里的周六郎脸色还是不好看,闷头要回自己的院中,却被周夫人派人叫去。 “你又跑哪里去了?”周夫人皱眉说道,一面又再次心疼,“看看这脸冻的…” “母亲。”周六郎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我的脸没冻坏,有药膏擦着,连手都没事。” 他说着伸出手给母亲看,自己也看去。 这药膏也是她送的呢,虽然并不是特意给自己的。 真是烦人,到处都是她。 周六郎将手狠狠搓了两下。 “….六郎!” 周六郎回过神,抬头看着母亲。 “这次回来,不如把亲事定了,等再回来就能成亲了。”周夫人笑眯眯说道。 周六郎顿时拉下脸。 “我还小呢,成什么亲。”他说道,起身就要走。 “小什么小,你都十九了!”周夫人急道。 “二十九也不晚。”周六郎说道,掉头就走。 周老爷正从外边进来,拦住他。 “方才找你呢,你去哪里了?”他问道。 “我去替人捎些东西。”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没有在意哦嗯了声,看着迎出来的周夫人,忙疾步过去。 “真让你说对了,果然那两口子把娇娇儿的产业都占了。”他急急说道。 本抬脚要走的周六郎又停下脚。 什么? “我就说了嘛,那程二夫人都忍不住向人炫耀了,我虽然不去应酬,也能猜到她那得意样。”周夫人哼声说道。 “真是不知死活。”周老爷捻须笑道。 “父亲。” 周六郎打断她们说话,问道。 “你说什么?” “六郎,程二这东西竟然将娇娘的产业都抢了,把名字都换成他那续弦的,傻不傻啊。”周老爷哈哈笑道。 “父亲,这还笑得出?”周六郎瞪眼说道,“你怎么没去管管他?” “哪里用的着咱们管?”周夫人说道,“她那么厉害,自有应对的。” 想当初她可是昏迷着他们都没那么容易抢到她的产业,还被折腾的差点没了半条命,如今她没病没灾,声名赫赫,这两口子竟然敢明夺她的东西,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她再能应对,也是遇到事了啊?”周六郎说道,“怎么连问都不问候一下?” 问候? 她这个神仙弟子,连鬼判官都退而避走的人还用人问候? 周老爷和夫人被喊得怔怔,再看周六郎调头就走。 “哎,你去哪?”周老爷喊道。 “我去找他们算账!”周六郎说道。 “站住!”周老爷喝道,几步跟上拉住他,“你算什么帐?那是他们的家务事!再说,你要怪罪人家什么?抢夺了女儿的产业吗?这不是胡说嘛,女儿的产业就是老子的,还用抢?不给才是她的罪过!现在都是把事情压下去,你可别去闹起来,闹出来,倒霉的第一个是娇娇。” “就是就是。”周夫人忙跟着说道,“他们家的事咱们别管,也管不了。” 周六郎攥着拳头一刻,还是抬脚蹬蹬就走。 周老爷喊了几声也没喊住。 “真是冤孽啊”周夫人抚着心口愁眉苦脸道。 看看儿子这入魔入障的样子,难道真要娶这个夜叉进门?   ☆、第六十五章 同檐 “哎哎…你…” 程家的门房看着被推开门的大喊,待看清眼前的人更是一愣。 “怎么又是你….” 话没说完,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连门都给踹下来。 门房再次跌坐在地上。 这算什么事啊! “六郎君…我们娘子在写字呢…” 伴着婢女的声音,书房的门被拉开了。 程娇娘提笔看过来,周六郎大步走进来。 “收拾东西。”他说道,“跟我走。” 又是这句话! 四年没听到了,还以为不会再听到了呢,这又要强行拉娘子去哪里? 婢女和半芹皱着眉头围过来,而跟过来的侍从也摆开了架势。 不过现在可不是四年前了,想要轻易的带她家娘子走可没那么容易。 “去哪?”程娇娘问道。 “去我家住。”周六郎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点点头。 “好。”她说道。 一堆话要吼出来的周六郎顿时舌头打结差点咬到自己。 又这样!这女人说话怎么总是不按套路来,那一次也是,害的他都没准备好。 “你说话能不能有个铺垫?”他忍不住闷声说道。 “你也没有铺垫啊。”程娇娘说道,放下笔,看向门口,“半芹。” 婢女和半芹都应声是。 “我们这就收拾。”她们含笑说道。 …………………………………………………….. “接娇娘去你家?” 厅堂里当家主人终于在客人带着自己女儿要走的时候,得知了消息。 程二老爷对这个一脸欠揍神情的小子怒目相视。 “为什么去你家?” “为什么不能去我家?”周六郎亦是瞪眼喝道,“十三年前你能把我姑姑和我妹妹赶到我家,怎么现在我们请妹妹过去住都不行了?” 程二老爷顿时面色紫红。 “小儿,休要胡言乱语。”他喝道。 “姑父大人,我是小,但我爹娘还健在呢。”周六郎冷笑说道。 程二老爷还要说什么,周六郎已经不耐烦的转身了。 “我叫你一声姑父,尽子侄的本分来和你说一声。并不是要你允许的。”他说道,说罢抬脚就走。 尽子侄本分?这叫尽子侄本分? 程家的子侄敢这样对他,早就被打的去院子里跪着了! 程二老爷看着大步而去的年轻人气的发抖。 周家啊,这可是不要脸的周家啊。当初在江州还敢闹得他们程家灰头土脸的,如今这京城可是周家的地盘。 想到这里,程二老爷才恍然想起,自从进了京,还没跟周家打过照面呢,以至于他都忘了还有这个人家呢。 看来,现实还是现实,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老爷,他们周家明显是抢人来了。”程二夫人这才从后堂走出来急急说道,“快把人抢回来啊” “怎么抢?外祖家接她去住。我还不让去吗?再说这周家的武将没脸没皮的,我跟他们在大街上厮打吗?”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那,那娇娇要是不回来…”程二夫人说道。 “他敢!”程二老爷瞪眼。“那我就敢去告他们!住三天就去接,不让回来,没理的就是他们了!” 程二夫人哦了声点点头。 “哎呀,不行啊,娇娇去他们那里,咱们家里的吃喝怎么办?”她又想到什么急道,看着门外忙追出去。 “半芹。半芹。” 听着程二夫人的喊声,程二老爷更是气的差点背过气。 他们到底还算个当家人吗?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行,文书已经拿到了,他必须要做真正的主人了。 得知周六郎又抢来了程娇娘,周家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满院子的仆妇丫头乱跑。 不过跟四年的前那一次相比。此时的周夫人没有欢喜只有惊恐不安。 “要收拾哪间屋子?” “摆放什么?” “院子里分几个丫头?” 无数问题如雨般砸过来,周夫人只觉得头晕脑胀。 “请大夫来,我是真的病了。”她抚着心口说道。 “病什么病?”周老爷不高兴的说道,“娇娇儿要来家住,你就病了。你这是诚心给她添堵添晦气呐?” 我可不敢!我是真心对她好的! 周夫人一个机灵又起身,忙不迭的带着仆妇丫头去安置。 “舅夫人不用忙,我来收拾就好了。” 婢女笑道。 “我们娘子很随意的,丫头也不用多留,留两个洒扫并跑腿的就够了。” 随意?可不敢。 周夫人要说不行,又不敢说不行,觉得怎么做都不妥当,最终还是任凭婢女安排了,她说什么自己听就是了。 “娇娇你就在这里住着,不用受那程二两口子的气。” 在厅堂里,周老爷义愤填膺的说道。 “他们再敢胡闹,我去收拾他们。” “没有受气。”程娇娘含笑施礼。 这边说着话,那边周夫人含笑来说收拾好了。 “那就叨扰舅父舅母了。”程娇娘施礼道谢。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周家夫妇一个诚惶诚恐一个欢天喜地,亲自将程娇娘送去。 “哪里像是外甥女来外祖家住,倒像是请了一尊佛来。” 周家的几个小娘子站在廊下看着,忍不住感叹道。 “咱们要去拜见一下吗?怎么说也是姐妹。”一个问道。 姐妹们对视一眼。 “还是算了吧,佛嘛,敬着就行了。” 天色蒙蒙的时候,周家的校场里是男子们捶打熬炼的时候,呼喝声此起彼伏,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停歇下来。 “六郎,走了。”一个兄弟招呼道。 赤膊的周六郎正站定在石锁前,闻言应了声。 “你们先走吧。我再练一会儿。”他说道。 “果然不愧是真刀真枪历练三年了,越发的勤奋。”几个兄长称赞着而去了。 校场里安静下来,周六郎举了几次石锁刚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汗,一个小丫头颠颠的疾步跑过来。见到他掉头就跑。 “跑什么跑?见鬼了吗?”周六郎喝道。 小丫头怯怯的站住。 “六公子..”她施礼说道,“不是的,是程娘子要…”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有人迈步过来。 “哎,六公子,您还在这里啊?”婢女笑道,“还以为你们这个时候都走了呢?” 周六郎哼了声没说话,慢悠悠的擦着汗。 “你练完了没?”婢女又问道。 “练完了。”周六郎闷声道,眼角的余光见那婢女向前走了几步,笑眯眯的打量自己。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练完了。六公子就先穿上衣裳遮一遮吧,我们娘子要来射箭了。”婢女笑嘻嘻说道。 周六郎面色顿时红了。 似乎感觉一道视线在身上盘旋。 “你,不好看。” 耳边有女声说道。 周六郎伸手扯过小厮手里拿着的衣袍,刚胡乱的穿上一只袖子,听的木屐清脆响。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路上转过来,素罩衫,碎花裙,袖子束起,肩上挎着一把长弓。 周六郎的动作顿时加速。 “反了,反了。”小厮喊道。 周六郎没好气的踹他一脚。 “反了你了,乱喊什么?”他斥道。 “公子。你的衣服穿反了。”小厮坐在地上一脸委屈的喊道。 周六郎低头,顿时又羞又恼,忙又脱下来,程娇娘从他身边而过,略一停顿。 “干什么?”周六郎下意识的将衣袍胡乱掩在身上,瞪眼道。 “早安。”程娇娘低头施礼说道。说罢抬脚迈步过去了。 早什么安!哪有盯着人家男子光身子看说早安的! 周六郎在后瞪眼愤愤腹议两声。 “六公子,你可比四年前结实多了。”婢女嘻嘻说道。 果然还是这两个没羞没臊的主子丫头! 周六郎恨恨系着衣裳听的身后长箭破空声不断,忍着不回头蹬蹬走开了。 程娇娘每日练箭的事很快被周老爷等人知道,忙不迭的赶着人将校场的草靶子都换成新的,又让子侄们晨练的时辰提前结束。 “凭什么!” 周六郎闻言不干了。 “我们熬炼筋骨是正事。她不过是嬉戏而已。” “娇娇儿的事都是正事。”周老爷瞪眼不容置疑。 但饶是如此,第二日晨练结束大家都走的时候,周六郎就是不走,周老爷恰好有事没在,其他兄弟也奈何不了他,只得随他去了。 周六郎变本加厉,不仅在程娇娘来之前不走,在她来了之后还不走,不过衣裳是穿上了。 “六公子,你真厉害啊。” 看着周六郎接连几次的举起石锁,婢女一脸赞叹的说道。 周六郎带着几分倨傲又走到兵器架前。 “六公子是十八般兵器都会吗?”婢女笑眯眯的问道。 周六郎拎出一条长棍,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女子已经换到第三个靶子了,初春晨光下,额头上汗珠清晰可见。 一趟棍,一趟刀,校场里花影翻滚,婢女的叫好声不断。 周六郎微微喘气握住长枪,再转头不由愣了下。 人呢? “六公子,你在阵前都是用什么?”婢女还在问道。 “你家娘子呢?”周六郎问道。 “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又不上阵。”婢女笑道。 周六郎瞪眼呸了声。 “你家娘子呢?”他伸手指着箭场说道。 婢女这才哦了声转头看去。 “我家娘子回去了吧。”她说道。 回去了吧? 有这样做人婢女的吗? “没关系的,我家娘子不用我伺候,六公子六公子,你阵前用的是长枪还是这个刀啊,你再耍一下这个,这个是什么?” “滚滚滚。” 周六郎呸声说道,再不理会那婢女,拿起衣衫大步而去,小厮丫头忙小跑跟着。 走出校场再听不到那婢女的聒噪,小心的回头看了眼,见确定无人跟随,周六郎这才忍不住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微微龇牙咧嘴,这比上阵杀敌还累人…… 第二日,周六郎照旧出现在校场上,只是一直等到日光刺目都没有见到那女子。 “早就说了,她就是嬉戏而已,什么正事!”周六郎愤愤说道,将手中的长枪插在架子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风雨无阻,岂能随意?” “不是,公子,我听说是殿试结果已经揭晓,十日后簪花跨马游街,所以程娘子去准备贺礼了。”一个小厮忙说道。 昨日三月初七,省试之后的进士们参加了皇帝主持的殿试,经过一天一夜,揭晓了结果。 “那个程四郎排在三百多位,又不是秦十三那般的一甲第八,有什么好贺的。”周六郎嗤声说道。 “程娘子好像就是为秦十三公子准备贺礼呢。”小厮说道。 周六郎的嗤声一顿。 给他? “不就是一个一甲第八…”他嘀咕道,“有什么好贺的,我可是已经连升三级官了…”   ☆、第六十六章 恭贺 “更衣!” 三月十六,皇城外的天街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伴着司仪的一声唱,早已经接过官袍的进士们纷纷穿上绿袍,蹬上官靴,手中握住笏板,再直起身子抬起头,他们就不再是寒窗苦读的秀才学子,不再是面朝黄土辛苦耕作的田农,不再是奔波行走的商人,而是士农工商中最高等的官身。 不止他一个人,他的妻子孙子,由他延续的整个户籍,都将是官籍,他们的家族为此而荣耀,家族中的子侄将有机会被扶持,税赋劳役被消减免去,一跃龙门,鸡犬升天。 “谢恩!” 伴着司仪的高唱,已经正式成为天子之臣的众人齐刷刷的叩拜施礼城门上的皇帝。 “簪花!” 一朵朵金丝宫花被捧过来,不管是老者还是少年人,都毫不犹豫的将其簪在鬓角。 “奏乐!”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廷伶人们立刻鼓吹弹奏,一群小黄门点燃了爆竹,天街上顿时热闹喧天。 “官人们,请上马!” 披红挂彩精挑细选膘肥毛亮的上等马被牵出来,同样一身新衣的马夫们高声做请躬身施礼。 终于成了官人们了! 这一刻许多人激动的不能自己,更有痛哭流涕者。 热闹却并不会在这一刻就停下,在状元的带领下,四百多人的队伍沿街向皇城外慢行而去。 禁军开路,鼓乐跟随,旗帜飞扬,引动的整个京城沸腾起来。 “快看啊,快看啊,来了,来了。” 相比于皇城有天子在的肃穆的热闹,此时大街上百姓们尽情的宣泄。 虽然有禁军相护,街边也早有五城兵马以及府尹的兵丁差役们持着棍棒维持阻拦。还是挡不住百姓的热情,更有半个月前就占据了好位置的闺阁女子们将手中的丝绢,各种花朵纷纷的抛下,一路过去。如同天女散花。 因为人多,也因为让百姓让进士们多享受这一刻,队伍行进的很慢。 行走在前方的一个进士被飘下的丝绢挡住了眼,他忙抬手拿下来,这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让两边的女子的尖叫声更烈。 这位年约三十五,一心读书的进士不由大着胆子看过去,入目花枝招展,笑颜如花,伴着他的看过来,二楼窗口的一群女子顿时爆竹一般炸开。尖叫声震耳欲聋。 进士又是激动又是羞涩,这种体验一辈子一次死而无憾了。 “怎么走的这么慢。” 乱哄哄中,一句话传入耳内。 走得慢?还有人嫌弃走得慢? 进士不由回头看,见原本应该拉开一段距离的后边的一位,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了。就快要撞到他的马儿。 这是一个年轻的进士,一身绿袍让他的面容更如玉,鬓边那朵颤巍巍的金花儿不像别的进士那样看上去滑稽,反而看上去贴切,又或者说,是他的面容盖过了花儿的风采。 对于这个年满十九的年轻人,三十五岁的进士难掩几分羡慕。羡慕他的年轻,羡慕他的貌美,羡慕他的家世。 “方进兄。” 少年进士冲他微微一笑,拱手表达几分歉意,一面收马。 这一笑让周围女子的叫声更为热烈。 方进的马儿差点受惊,还好马夫抓的紧。 “秦学弟。是前边走得慢,别急。”他说道,一面冲前边指了指。 方进又指了指后边。 “后边大约也不急。”他笑道。 秦十三郎后边的那位的确不急,晃悠悠的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再次说了声请。视线越过方进向前看去,似乎在找寻什么。 找寻什么?急着去干什么? 方进心中疑问,但此时不是疑问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去疑问别人的事,此时此刻他要享受自己的这一刻。 队伍在人群的欢呼拥簇下前行,前方忽的又掀起一阵喧闹。 “怎么了?” “是德胜楼的朱小娘子为进士们献舞。” 一声声话语传过来,让人群更加热闹,纷纷向那边张望,而进士们的队伍则缓缓的一步步走近。 德胜楼前彩楼鲜艳,楼下却并没有搭起台子,而是只有一张大鼓。 “朱小娘子跳鼓舞!” “快看啊朱小娘子跳鼓舞!” “这可是除了观灯节外朱小娘子在人前跳舞呢!价值千金啊!” 皇家的鼓乐已经先行一步,随后走近的新科进士们便能听到朱小娘子用舞步打出的鼓声,或急或缓,或沉闷或高亢,鼓上的人摇曳生姿,冬日里华衣裹身,勾勒出玲珑身段,头戴高冠儿,垂下的珠儿随着旋转日光下闪闪发亮。 最前边的进士舍不得迈步,后边的急着要看,牵马引路的马夫也看呆了眼,队伍一时凝滞起来。 还好禁军们及时发现催促,才免得乱了。 朱小娘子的视线看着那少年进士面带微笑点头赞叹,但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痴迷,而是一过视线就收回直看向前方,渐行渐远,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不知道,这并不是为了所有人,而单单是为了他。 “真是一生难忘啊。”方进喃喃说道,回头看了眼。 那位少年进士不知何时又紧跟上来了。 “是啊是啊。”秦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看向前方,忽的一伸手,“看。” 看什么? 方进忙看过去,前方街上,街边窗上,都是欢呼招手的人群,并没有朱小娘子那般的妙人来跳舞助兴什么的特别事。 “神仙居。”秦十三郎笑道。 方进看过去,看到一间酒楼彩旗飘扬,神仙居啊。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进京来闭门读书,但前几日过了省试后,家族中的人也请他到神仙居里小贺了一下。 初春时节,吃一锅过路神仙的确妙哉。 不过…. “秦学弟想吃的话,也得先吃了琼林宴再来。”他低声笑道。 秦十三郎看向前方,随着马儿缓缓走近神仙居。 “那不一定。”他微微一笑说道。 不一定? 方进再次不解。抬头看去,见那神仙居前也站出好些人,见队伍走近,为首的掌柜高高抱拳拱手。 “神仙居。为官人们献酒。”他高声说道。 献酒? 进士们有些惊讶,酒有什么稀奇的… 但念头刚闪过,街面上忽的轰然,人群如同翻滚的浪涛一般涌过来。 “…是你们东家亲手酿制的吗?” 人群轰然喊道。 掌柜的含笑拱手。 “是。” 人群更是涌涌。 “是茂源山吗?” 掌柜的大笑。 “自然不是,茂源山独为茂源山,官人酒独为官人酿。” 人潮滚滚,前方的禁军,左右的差役被挤得站不住。 “出什么事了?”前后左右的人都纷纷询问。 “这该死的神仙居,竟然又要献酒了。”有人说道,不由抬头看天。“但愿这些新科官人们别醉了一街道,连皇帝的琼林宴都参加不了,那可就是成了千古奇谈了。” 浅浅的金盏摆满了几案,日光下明晃晃刺眼,让其中的琼浆更为诱人。 “不会吃醉吧?”第一个接过金盏的状元忍不住问道。琼林宴上可不能失态呢。 再说这酒真这么好? 看出他的犹豫,四周的视线如狼似虎。 “你不吃给我!” 吼声如雷。 状元吓的手微微抖了下,这些原本用热切眼光看自己的人们,怎么此时那热切的视线全钉在自己手上了? 这酒真那么好? “这官人酿,为祝官人们登仙台,为助兴,并不敢乱了官人们的登仙步。”掌柜的哈哈笑道。 看着四周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视线。状元再也坚持不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顿时双目瞪大,发出嗯嗯两声。 “好酒!” 状元一句话没说,四周的人看着他的神情已经忍不住大喊一声,似乎这样就好似自己也亲口吃了一般痛快。 好酒啊好酒。只可惜这酒只为官人酿。 “是不是也不对外售卖啊?”围观的人群嚷道。 掌柜的哈哈笑。 “我们神仙居不私酿酒售卖。”他说道,“此只是我们东家的聊表心意。” 人群顿时哀声连连,眼巴巴的看着进士们逐一上前接过金盏。 “那只有去考个进士了。” 很多人击掌拍腿为此发狠喊道。 这边掌柜的双手捧金盏。 “恭祝秦郎君。”他说道。 伴着这一声,身旁的神仙居伙计们纷纷躬身齐声高呼。 这女子! 秦十三郎忍不住大笑,伸手接过金盏。一饮而尽。 他前行而去,听得身后的人称赞好酒,忍不住又回头,看着满街羡慕的眼神,看着逐一上前的其他进士们,笑容满面。 他们不知道,这并不是为了所有人,而单单是为了他。 琼林宴散,秦十三郎回到家中已经是华灯初上,带着几分微醺,迈入家门。 “恭贺十三公子。” 入目侍立的男女仆从齐声唱诺,一面施礼。 “赏。”秦十三郎笑道,一抬手。 早就准备好的簸箩立刻被抬过来,一把把的钱被洒了出去。 “恭贺秦小官人。” 男女仆从们再次齐声唱诺。 秦十三郎大笑再次抬手。 “赏。” 从十三公子到秦小官人,这是一个跨越,一个新生。 厅堂里灯火通明,秦侍讲和秦夫人端坐其中,看着在仆从的拥簇下而来的秦十三郎。 “多谢父亲母亲。”秦十三郎整衣肃穆,跪坐叩首参拜。 看着叩头的儿子,秦夫人灯下泪光闪闪。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么一天,当然,她不求儿子出将入相,她只求儿子能活的真正的肆意洒脱,真正的快乐,像所有的人一样。 如今,终于梦想成真了。 “十三。” 秦夫人抬脚迈步,招呼在后慢行的儿子。 秦十三郎含笑。 “母亲,我没吃醉,不用您亲自送我回去。”他笑道。 “我不是送你回去,我是要你去看那些贺礼。”秦夫人笑道。 秦十三郎更是摇头。 “贺礼急什么,明日再看也不迟。”他说道。 “不行。”秦夫人回头笑道,“别人的都可以,但我想看程娘子送的到底是什么。” 秦十三郎一愣。 程娘子? “不是已经送过了吗?”他问道。 难道那些酒还特意送家里来一些? “快来。”秦夫人已经走到他的院子里,看着紧闭的屋门,笑着伸手指着,“半芹姑娘交代过,只能等你来才能打开。” 真的还有?除了街上的官人酿,竟然还有? 秦十三郎脸上笑容散开,脚步加快。 “公子。”门前侍立的婢女施礼。 秦十三郎在门前站定,伸手推开门。 屋内并没有点灯,廊下的灯笼也只有三两个,昏昏暗暗,一时看不清室内。 “公子请。”婢女们说道,提灯鱼贯而入。 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屋子里点点亮起来,随着亮起来,站在门前的秦十三郎的神情也渐渐的惊讶起来。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 绚丽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绽放的…. “牡丹!” 秦夫人站在门口惊喜的喊道。 “好多牡丹!” 牡丹!盛开的,半开的,含苞待放的牡丹! 秦十三郎慢慢的抬脚迈步厅中,三月里,洛州的牡丹正盛开,听人描述白日赏牡丹华贵耀目,夜晚灯下赏牡丹雍容出尘。 他小时候曾去洛州看过一次,惊艳不已,只不过到底是因为残腿意兴阑珊,虽然有心再去,但一直未能成行。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再次看到了。 就在他的厅堂内,得以夜游牡丹苑。 一盏盏的灯亮起来,也让秦夫人看清了室内,一脸的不可置信。 客厅当中展开的是一幅足有六尺长的画卷,四个侍女展开,另有侍女们提灯散布左右前后,灯火辉映,让其上不下百朵的牡丹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我的亲娘啊。” 秦夫人不由掩着心口喃喃,只觉得心潮澎湃,要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眼眶却忍不住一阵阵的发烫。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抖衣袖转了一圈,就在厅堂画前席地而坐。 “拿酒来!拿酒来!” 他高声喊道,一面击掌大笑,一面顺着灯念出画上的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注1】 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生今世为这一日,有这一日,足矣。 不知道过了多久,饮酒为欢的少年人干脆整个人躺在地上,一面看着旁边的画卷,一面将酒壶倾倒,醉意绵绵,笑容满满的半醉半睡去。 坐在廊下依旧舍不得离去痴痴看着这灯下牡丹图的秦夫人忍不住吐口气。 “自来都是男儿把女儿娇宠哄,烽火戏只为美人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女儿家也可以如此的娇宠哄男儿。”她喃喃说道。 **************************************** 注1:《登科后》,孟郊(唐)。   ☆、第六十七章 送嫁 “总算忙完一件事。” 伴着新科进士们的事情结束,陈绍也稍微松口气,但也只能是稍微松口气。 “朝里的事还是很烦心?”陈夫人捧茶过来,关切的问道。 高凌波被赶出去了,但原本因为高凌波而有的政事牵绊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 这些是高凌波手下的那些人故意而为,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早在陈绍预料之中。 赈灾民乱没有好消息传来,皇帝的脾气一天天变大,在政事上跟他的分歧也越来越大,有些无名之火也越来越多。 “如今朝中你一支独大,皇帝的火气自然都集中到你身上了。”陈夫人叹气说道。 “尽管如此,也决不能让高家进朝。”陈绍毫不迟疑的说道,“这只是暂时的,大头除去,剩下的枝枝叶叶慢慢修建,总会理顺的。”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就好比西北,如今不是也理顺了吗?” “老爷辛苦了。”陈夫人带着心疼笑了笑说道。 说道西北,便想到那女子,虽然看似与她无关,但在西北军政却又无处不在,推到了姜文元重新调整了人事安排,又造出了神臂弓和石弹,得以让西北军屡建大功,稳定了人事。 这样说来,西北事她有大功啊。 “十八娘二十六日成亲,我已经给程娘子也送了请帖了。”陈夫人说道。 对,还有女儿的亲事,这也是要操心忙碌的。 “十八娘说成了亲,暂时不与姑爷回泸州?”陈绍想起来什么说道。 陈夫人点点头。 “平王那边的授书还在继续。”她含笑说道,有个值得称赞的女儿是每个母亲的骄傲,“如今主持中馈的贵妃娘娘说宫里的公主们也该启蒙了,所以让她一并授书。” 陈绍摇头。 “女儿家既然成了亲,就该是在家相夫教子,上敬公婆。还这样留在京城,怎么好?”他说道。 “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暂时在这里留些时候罢了,等有了孩子。自然是要走的。”陈夫人说道,“再说,我还真一时舍不得她走那么远,一去几年见不到。” 陈绍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怎么了?”陈夫人问道。 总觉得十八娘如今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都要成亲,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还能一样?”陈夫人笑道。 陈绍笑了笑。 “诗三百,一言蔽之,思无邪。”他慢慢说道,“世上最难。思无邪。” 三月二十六一眨眼变到了,陈家披红挂绿办喜事。 外院里喧闹连天,内院里安静祥和。 “十八娘,看看妆面。” 喜妇人们抚着陈十八娘,将她转向铜镜。 铜镜里。精心修饰过的女子面容貌美如花。 陈十八娘微微一笑。 “….那个神仙弟子程娘子来了….” “…快去看…” 门外的窃窃私语传进来,陈十八娘转头。 她来了啊。 “…..这程娘子比十八娘小一岁吧,也该成亲了…” “…不知道会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有太后的话在那里,可不好说…” 低语吃吃不断响起,陈十八娘只觉得厌烦。 这些女子们,眼里心里只有婚嫁,岂不知在那女子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左右朝局。言退朝臣,屡有奇功,引太后避讳,皇帝赞叹,亲王宗室争相结交。 她的眼里是有大天地的。 陈十八娘站起身来,由说笑唱着贺歌的妇人们穿上嫁衣。透过窗看向外边。 三月末春光浓浓,院内树荫摇摇,花枝绽放,或坐或立的妇人女子孩童们到处都是。 满目人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子。虽然站在花树下,两个妇人和几个小娘子身后,穿的衣衫也算不上亮丽,但还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她能做到的,我也能。 她能被晋安郡王邀请看护庆王,自己便能被贵妃邀请教授公主们,纵然比不得她,但是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努力只要用心,一样可以有所得有所成。 外边一阵喧闹。 “皇帝赐诏礼了!” 听闻这个消息满屋子的人欢喜,婚嫁上能得到皇帝钦赐的可不多。 “十八娘,真是恭喜了。”喜妇们纷纷施礼恭贺。 陈十八娘只是浅浅一笑。 那是因为我爹是陈绍。 她垂下头,由喜妇们戴上厚重的冠,大红的盖头披上遮挡着视线,让四周的热闹也变的似远似近。 天色昏昏,迎亲的新郎进门,迎着新娘上车。 这边送亲的人们也准备要散去了。 程二夫人一面和四周的夫人们打招呼说笑结交,主要是将身后的三个女儿介绍给众人,再转头看不到程娇娘。 “四娘,你看着妹妹们。”她忙给程四娘交代,一面左右看,终于看到站在门廊下抬脚要走的程娇娘。 “娇娇。”她喊道跟上去,伸手拉住。 “二夫人。”半芹忙站过来顺手推开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里?”程二夫人忙问道。 陈丹娘已经作为新娘的亲眷要去送亲了,程娇娘便要告辞了。 “回家去吧。”程二夫人再次伸手,含笑说道,“在你舅父家住了这么久了,该回家了。” “夫人。”半芹急着再次去拉她的胳膊。 她们本就是众人的焦点,此时这一拉扯四周无数视线或明或暗的看过来。 程娇娘才要开口,斜刺里站过来一个人,一把甩开程二夫人的手。 “该回去了,磨磨蹭蹭干什么?” 周六郎没好气的喝道,一面瞪了程二夫人一眼。 “离我远点。” 这小子怎么跑到女眷们的后院来了? 程二夫人不由后退一步,这莽汉可是骂过她后娘无状的,要是此时再没脸没皮的闹起来,纵然他会受了责罚,但自己的脸面也是丢尽了。 周六郎抬脚大步而去。程娇娘对程二夫人施礼。 “…那人谁啊,怎么对长辈这么凶啊?” “长辈?你别逗了,那是周家的六郎,这程二夫人是算他什么长辈啊…” “就算是继母。程娘子怎么眼看着也不维护一下,这样也也失礼了…” “失什么礼啊,那是周家,当年周家因为程娘子和她母亲,跟程家打了多少饥荒,两家那可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家….” “…一个是舅父一个是父亲家,做子女的又能如何?” 嘀嘀咕咕各种言语传来,并没有指责娘子的,半芹心里松口气,看了看面色尴尬又气恼却无奈退开的程二夫人。又看了眼抬着头摇晃大步前行的周六郎。 “…只有周家能替娘子行事,只有周家能替娘子担起恶名,他们做什么都没事,但娘子不能…” 婢女的话在耳边响起,半芹看着前方似乎又几分不耐烦回头的催促的周六郎。 傍晚昏昏日光下,这是她这么多年后再一次正视这个少年,恍惚又回到曾经的那一日。 少年人居高临下,带着倨傲以及逼人的气势,站定在程家家中。 “如不能为妹抱屈,妄为男儿!” 走了几步的程娇娘回头看了眼,半芹回过神忙疾步跟上。 “周六郎。” 刚走出门就听的有人喊道。周六郎抬头看去,见穿着一身鲜亮衣衫的秦十三郎从马上看过来。 “你小子,打扮的跟新郎官似的干什么?”周六郎笑道,一面抬脚过去。 “我与新郎同科,所以受邀请来迎亲。”秦十三郎笑道,翻身下马。冲程娇娘笑。 程娇娘施礼。 “你明日有事没?”秦十三郎问道,“城外五里观的樱花开了,我们去赏花如何?” 程娇娘还没答话,周六郎站过来挡住他的视线。 “我有事。”他瞪眼说道。 “你有事你忙去,我又没问你。”秦十三郎笑道。歪头探过周六郎的肩头,看向程娇娘,“你不会又有约了吗?” 程娇娘笑着摇头。 “没有。”她说道。 “那能否同去?”秦十三郎笑问道。 “可以。”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伸手推正秦十三郎的头。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问道。 “接亲啊,你看不到吗?”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抬抬下巴。 “我还真看不到,因为接亲的人都要走了,你还在这里站着闲的很。”他说道。 鼓乐奏响,爆竹齐鸣,车马前行,街上人群欢笑涌涌。 秦十三郎骑马急急的跟上,一面回头冲他们笑了笑,这才远去了。 “走了。”周六郎回头说道,却见程娇娘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似乎出神。 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木然,似乎怅然。 她今年十八岁了,比陈十八娘小一岁,虽然如今民风开放,但十九岁成亲也算是很晚了。 而她如今还没人提亲,日后很长一段想必也没人会来提亲吧。 “有什么好看的。”周六郎闷声说道。 “嫁衣很好看。”程娇娘答道。 三百年前的嫁衣也挺好看的,或者说,不管什么时候的嫁衣都是好看的。 程娇娘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微微一笑,垂下视线。 嫁衣…. 周六郎忍不住迈步回来一步。 “一点都不好看。”他大声说道,伸手扯她衣袖,“走了走了。”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抬脚跟着迈步。 “真是气煞我也!” 一进门下了马车,程二夫人忍不住恨恨说道。 “夫人,您消消气,那周家就那样,别理会他们…”仆妇忙跟着劝。 “周家那样?要不是她纵容,周家敢那样吗?”程二夫人冷笑,“当我是傻子呐?既然她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婶娘。” 一个声音陡然说道。 程二夫人被吓了一跳,这才看到院门一边站出来的程四郎。 “四郎啊,你要出去啊?”她说道。 程四郎点点头。 “几个同窗相邀聚一聚。”他说道,看着程二夫人欲言又止。 “是该聚一聚,好好的乐一乐。”程二夫人笑道,“就去咱们家的神仙居,也不用花钱。” 程四郎面色尴尬一刻。 “婶娘,妹妹其实很好的,只要你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你们特别好。”他一咬牙说道。 程二夫人的脸顿时拉下来了。 “四郎,你这是说我们对她不好了?”她道,“你这可是屈杀我们了!” “好不好的,婶娘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程四郎扔下一句,低头施礼,不待程二夫人再说话抬脚越过急急的走了。 “这小兔崽子,当了进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对亲长都不敬了。” 听的程二夫人在后骂道,程四郎不理会闷头走出家门,站在街上吐了口气。 没错,当了进士,他就是胆气壮了,他们要是再为难妹妹,他就是要说话。 “公子,半芹姐姐在神仙居给你定好房间了。”小厮乐颠颠的说道。 公子中了进士,他这小厮也有了大功,被半芹姐姐赏了好多钱,喜得好几天没睡好。 程四郎点点头抬脚要迈步,猛地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 程四郎和小厮吓了一跳,才要喊,那人影噗通跪下来。 “四公子!求求你帮帮我家娘子吧。” 女声哭道,一面咚咚叩头。 ************************************* 今日一更。   ☆、第六十八章 争俏 程四郎一时没听出是谁,小厮却认出来了。 “春灵?”他瞪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春灵啊,程四郎上前一步,看着夜色里小小的一团跪在地上抬起头满是泪水的小脸,可不是就是那个春灵。 “春灵,怎么了?快起来,起来说话。”他忙抬手虚扶说道。 春灵却没有起身,泪如雨下,看着程四郎跪行前几步。 “四公子,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四公子,你能帮帮我吗?” ……………………………………….. 华灯初上,春夜京城的热闹徐徐拉开大幕。 德胜楼里灯火璀璨,花红柳绿彩裙娟带飘飘,莺声燕语歌舞弦乐萦绕。 朱小娘子的闺房是德胜楼最好的房间,窗门关上,外边的喧闹完全被隔绝。 铜镜前焚香淡淡升起,让室内更添静谧,但对镜梳妆的朱小娘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却显示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门猛的被拉开了,喧闹以及浓烈的香气一起涌进来。 “阿衡!” 妇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在一旁坐下,探头看她,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还没梳妆?” 朱小娘子转头看这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低头施礼喊了声娘。 “快些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眉还没画好?”妇人急急说道,一面亲手拿起眉笔,“来,娘来给你画。” 朱小娘子侧头躲开。 “娘,我今日不想见客。”她说道。 妇人含笑的面容顿时拉下来了。 “阿衡,娘和你说过,咱们可不能学那不成器的样子,有些名头就要骄纵。”她说道,“妓女就是妓女,骄纵过头了。那就是矫情了。” 朱小娘子侧目没有说话。 妇人又堆起笑。 “阿衡,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你也知道娘从来不逼着你,接不接客。去不去赴宴,都有你自己做主,但今日来的人不凡,你也知道他来了只要你,你已经推了两次了,这次可真不能再推了。”她柔声说道。 “已经来了好几次了,许今日就不来了。”朱小娘子说道。 “好,他要是不来,你自然不用去。”妇人笑道,“那你也得先装扮起来。万一来了呢?” 朱小娘子挤出一丝笑,拿起眉笔。 妇人这才高兴的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阿衡最明白事理了。”她说道,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室内恢复了静谧。鼻息间那妇人残留的浓烈香气却让朱小娘子心内烦躁,干脆扔下眉笔,抓过一把香投入炉中。 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人呢? 这么多年欢场中痴缠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像这样令她害怕的还是第一个。 或者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身为一个教坊司的女妓,怎么可能永远保着清白之身?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她以为她能有一半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却没想到,在现实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可是,真不想。真不甘心……. 怎么那一日会走错房间呢?误闯到那人的屋内,这一错,便走不开身了…. 这其实也是证明她的魅力无敌,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引以为傲。心里只恨不得没有长着这张脸。 朱小娘子看向铜镜,那双纤秀双眉,虽然刚被墨笔画过一道,惹人心动的线条已经突显了。 脚步声在门外急促的响起,门再次被拉开了。 “姐姐!” “催什么催?”朱小娘子没好气的回头喝道。 春灵跪坐在门口,一脸的喜色。 “姐姐,”她喊道,“有宴请。” “我今日不接客。”朱小娘子没好气的说道。 “是程家四郎的邀请。”春灵忙说道。 朱小娘子一愣。 程家四郎,又是谁? “不接不接。”她摆手烦躁说道。 “姐姐。”春灵跪行上前几步,带着几分不安,“姐姐,不如接了吧,要不然一会儿那个人来了….” 朱小娘子微微一怔,手抚着垂下的头发默然。 “阿衡阿衡。” 妇人甜腻的笑声传来。 朱小娘子不由一惊。 “姐姐,姐姐。”春灵更是大惊,再次跪行进来几步。 “阿衡啊,高小官人来了。”妇人喊道,一面站定在门前,看到朱小娘子还是未梳妆,顿时急了,“你快点啊。” 朱小娘子一惊,忙拿起眉笔。 “娘啊,不巧了,我刚应下了别人的请。”她说道。 妇人一怔。 “应下别人的请?应下谁的?”她问道。 叫什么来着?朱小娘子忙看向春灵。 春灵领会。 “程家四郎。”她忙说道。 程家四郎?那是个什么东西?妇人皱眉,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她心里记得明明白白,做梦都不会忘,从来没有个什么程家四郎。 老娘当花魁的时候,你还正吃奶呢,跟我玩这个? 妇人冷笑一声。 “推了。”她说道,“你去高小官人那里。” “那怎么成?”朱小娘子脾气也上来了,“我应下怎么能不算数?” “不用你食言而肥,这个恶人我来当。”妇人似笑非笑说道,“我去和这位程郎君说,怪不到你头上。” 说罢转身。 “我倒要看看这个程郎君有多大斤两。” 德胜楼一间包厢中,几个年轻男子正坐定,一面四下打量,带着几分惊喜。 “行啊,文俞,你竟然能请我们来这里。”其中一个说道,伸手拍打一下程四郎的肩头。 程四郎讪讪笑了笑。 “也就坐一坐,说说话。”他说道,迟疑一下,“听个琴。” 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带着喜悦笑了。 “这么说还会请个奏琴的?”他们问道。 虽然第一次来。但德胜楼里的妓女们京中为首的传闻他们还是知道的,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才艺俱佳。 当然,价格也不菲。 程四郎嗯啊含糊应了声,有些不安的看向门边。 门猛地被拉开了。程四郎吓的坐直身子。 “哪位是程郎君啊?” 一个妖娆的美貌妇人迈步进来含笑说道。 这就是请来的妓女吗?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很美的。 屋中几人带着几分兴奋看过去。 程四郎点头应声是。 这么年轻,一口的外地口音,果然… 妇人心中冷笑。 “对不住啊,您点的朱小娘子已经有约了,所以不能来了。”她含笑说道。 朱小娘子? 在座的几个年轻男子都吓了一跳。 是那个花魁朱小娘子吗? 是那个进士簪花跨马游街时以鼓舞助兴的朱小娘子吗? “你这家伙,随便请个就行了,怎么一上来就请了花魁,那怎么请得到。”一个忍不住低声对程四郎说道。 程四郎并没有看他,似乎也没听到他说的话。而是看着那美貌妇人。 “可是我请的时候,朱小娘子并没有约,且已经应下了。”他说道。 此言一出,门边厅内的人都看向他,面色惊讶。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朱小娘子另有约了,所以不能来见程郎君你了。”妇人收了笑,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是何道理?是我先约的,且她也应了。”程四郎挺直身子说道。 哎呦喂,还杠上了。 厅内的气氛变了,而陪坐的其他人也察觉不对了。 “程郎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朱小娘子要你这样说的吧?”妇人似笑非笑说道,居高临下看着程四郎。 啊? 竟然… 其他几人惊愕的看向程四郎。 这小子竟然与朱小娘子早就认识了? “她不想见那位客人,就要用你来做挡箭牌,你心里可明白?”妇人接着问道。 “大娘子在说什么?”程四郎说道,绷着脸,“我只是进来饮酒的。你在这里说些什么?快些叫朱小娘子来便是。” 妇人嗤声笑了。 “郎君,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她说道,摆着染的鲜红指甲的手,“英雄救美,博美人一笑。头脑一热,什么事都敢去做,不过,还是慎重一下吧,有时候头脑一热就热一热,但有时候,这一热的后果你可担当不起啊。” 就算是再没来过德胜楼,听到此时,在场的人心里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没想到,程四郎这小子竟然敢做出与人争花魁的事,不过,看起来好似花魁还对他情有独钟一些? “大娘子说笑了。”程四郎绷着脸,“我听不懂你的话,还是把朱小娘子请来吧。” 这外乡人真是可恶! 妇人先是花魁出身,一向被人追捧,年老色衰后又做了这教坊司的教习,哪个不高看她一眼,这小子竟然来跟她装傻,害她白费口舌。 “既然郎君听不懂,那我就直说了。”妇人柳眉倒竖,“你日后休要来找我家朱小娘子了!” 此言一出,门边跪坐的程四郎的小厮再忍不住跳起来。 “你这妇人怎么跟我家官人说话呢!”他喊道。 官人? 妇人看向程四郎。 小厮带着几分得意,没错他的公子如今可是官人了,你一个小小的教坊司老鸨竟然敢这样跟官人说话! 妇人挑眉笑了。 “官人,我这里还真不稀罕官人。”她说道,“少拿官人来吓我,就是吓人,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喂,你知道我家官人是谁吗?”小厮顿时有些羞恼。 而此时在一间豪华包厢内,一个斜倚在美人身上的肥胖男人微微的抬眼看过来。 伴着他的动作,屋内的鼓乐声顿消,两边分席上嬉闹的男人女人们也安静下来。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门边那个怯怯的小丫头身上。 “你说什么?”正座上的男人慢慢问道。 “回高小官人的话,我,我家娘子被程官人先请了。”春灵抬头说道。 “程官人?”男人呵呵笑了。 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哪个程官人啊?竟然能得朱小娘子青眼?”男人慢悠悠说道,“我可是三番五次都请不来的呢。” 他说这话捏起面前一颗酒酿果子,手指那么轻轻一用力,汁水四溅。 **************************** 出门一日,今日只能一更了。   ☆、第六十九章 生春 哪个程官人? 江州程氏,新科进士程文俞。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姓程,江州程,他有个妹妹是程娘子。 逼退鬼判官的道祖李真人亲传弟子,能与张江州并称的程江州程氏女。 春灵心里喊道,但,这种话她会说吗? 她要是说出来,万一这高家的小子怂了呢?戏还怎么唱?她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对啊,谁啊?这么厉害啊?” 厅内的其他人也纷纷嚷道。 在这一片叫嚣中,小丫头似乎有些害怕。 “奴婢,奴婢不知道。”她结结巴巴说道,又一抬头,“反正娘子说他很厉害的。” 一个女人夸赞一个男人很厉害,是对这个男人最大的褒奖,但也是对另外一个男人极大的羞辱。 厅内响起一阵大笑。 “很厉害?”高小官人收了笑一抬手说道,“拿着我的名帖,去和这位很厉害的程郎君说一声,今日我要借他的朱小娘子。” 。。。。。。。。。。。。。。。。。。 “我又不是吏部郎,又不是你的岳母,你是什么官人关我什么事?” 而此时包厢中,教坊司的教习娘子终于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激怒了,竖眉喝道。 “我这德胜楼里,招待的是官人,却也不怕被官人要挟。” 说罢一伸手。 “你这官人,我德胜楼招待不起,请另寻他处吧?” 竟然被一个老鸨赶出去,包厢中的诸人面色通红,尴尬不已。 “四郎,四郎,快走吧。”当下几个人便起身,低声说道,“这种地方本不该来。” 这话被妇人听到。看着这面前几个书生的寒酸气,更是不屑。 “是啊,这德胜楼岂是谁想来就来的?”她冷笑说道,“说来我还没问。你只说请我家阿衡,可付的起钱?” 程四郎面色亦是涨红,坐在那里局促不安。 门外又传来脚步响,门被猛地拉开了。 屋中的人顿时眼不由一亮。 站在门前的女子艳若牡丹色如芍药,一身华丽衣裙,再配上那璀璨的朱钗发簪,恍如人间仙子。 “阿衡多谢程郎君厚爱,只是今日阿衡有约,待他日再与郎君赔礼。”朱小娘子施礼说道。 程四郎神情更为局促,忙起身还礼。 “啊。不,不是的。”他结结巴巴说道。 话没说完,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屋中的诸人忍不住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神情倨傲的家仆。在他身后是神情怯怯惶惶的春灵。 见到他,原本神情不屑嘲讽的妇人立刻换了笑脸,忙不迭的相迎。 而那家仆看到厅中的人,尤其是站在那边的朱小娘子,倨傲中又添了几分愤怒。 “姐姐。”春灵跑过来,眼泪掉下来。 “朱小娘子果然在这里啊。”而那家仆则哼声说道。 朱小娘子神情淡然没有说话,转过身要走。 “那位是程郎君啊?”家仆抬着下巴说道。看都不看面前的人一眼。 “我是。”程四郎说道。 “程郎君,我家小官人说了,借朱小娘子一用,还望程郎君割爱。”家仆似笑非笑说道。 “哪里用和他说,我朱衡只是朱衡,不是任何人的。”朱小娘子立刻说道。 这小娘子。。。。 程四郎不由看向她。 “是啊是啊。哪里用和别人说,阿衡快去,日后不得随意见那些阿猫阿狗的。”妇人亦是忙笑道。 “慢着。”程四郎张口喝道,“是我先。。。。” 他的话音未落,那家仆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名帖一递。 “我忘了,这是我家小官人的名帖。”他说道。 名帖被展向程四郎,灯光下很显眼的一个高字熠熠生辉。 高? 程四郎等人愣了下。 “哪个高家?”一个同伴喃喃脱口。 不会是那个高家吧。。。。 那个太后贵妃娘家的高家,那个民间俗称天下最高的高家。。。。 “没错,就是相州高家。” 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家仆带着几分倨傲的笑答道。 果然! 我的天啊! 程四郎等人的神情大变。 春灵只说有个很厉害的官人逼迫娘子,娘子一心不愿,她本是因为父亲被陷害而家破人亡入了这教坊司,清清白白的一个官家女子不得不欢场为生,如今好容易父亲沉冤得雪,但到底是污了声名,就算得以脱籍也没有脸面再入朱家,便只有寄居欢场,什么都不求,只求能保住这清白之躯,却没想到,这也难做到了。 “如果真失了清白,姐姐只有一死了。” 春灵哭道。 “那官人很厉害,教习娘子也不敢惹,那官人一心留宿,被娘子三番两次的推辞躲了,那人也急了,撂下狠话,娘子也狠了,偷偷的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只怕是要自尽了。。。” “春灵被人拐卖,却有幸被姐姐照顾,过得日子神仙一般,如果可以春灵愿意替姐姐去死。。。” “春灵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想如果有人能让娘子缓一缓,躲一时。” “四郎君,春灵不知道怎么办了,您能帮帮春灵帮帮姐姐吗?” 程四郎耳边回荡先前的话,看着眼前的名帖,心中思绪乱乱。 她只说是个很厉害的官人,没想到原来是这般厉害的官人。 高家啊。 程四郎惊讶,他的同伴们则是惊骇了。 我的亲娘啊,今晚可真是跌宕起伏,先是进了德胜楼,又能请到上等的官妓作陪,忽的又听说请的朱小娘子,再接着说朱小娘子与程四郎有旧,转眼就成了争美,而且这争美的对手竟然是高家的公子! 高家啊!这京城之中那个人会疯了去和高家争? 哦。朝堂上自然有人争,但那是朝堂上,给陈绍相公十个胆子,他也不会来青楼和高家的人相争。 这叫什么事啊!一来惹到的是高家。二来青楼相争也不是什么美名!这真是晦气啊! 这程四郎是不是故意拉他们下水啊? 不过几人看程四郎的神情,很显然程四郎也是刚刚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估计是中了进士高兴,一时兴起来德胜楼,请了最好的官妓作陪,却没想到这官妓已经有人霸占了,真是。。。倒霉。 “四郎,走吧。”他们忙低声说道,一面推了推程四郎。 现在走,就是个误会,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反正他们这些小官也不会跟高家这种重臣轻易打交道,将来避开就是了,但如果真要硬顶上,那对于已经入仕的程四郎来说,要毁了他的前途对于这些重臣来说。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看着厅中呆滞的几人,家仆露出几分得意又不屑的笑。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争风吃醋。”他哼声说道,一面看向朱小娘子,“朱小娘子,你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吧?” 朱小娘子冷冷一笑。 “朱衡可不认识他,朱衡不过是官妓。人相请便赴约罢了,谁都一样,只要出得起钱,在朱衡眼里,价高者得之,不分贵贱。”她说道。 此言一出。程四郎心情有些复杂。 而春灵则是心中大喜。 这可不是瞧不起程四郎,而分明是维护程四郎,要替他开脱,不让他被高小官人嫉恨。 事情到此时程四郎必然已经生疑,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这时候理智的必然会甩袖子走人,但偏偏清高又节烈的朱小娘子说出这种话,事情顿时就不一样。 要是死缠烂打,人反而会避讳逃开,但要是硬要推开他,而他人便会忍不住上前。 这就是俗话说的推着不走打着走,有些人就是这么的贱骨头。 看来这一次自己真是转运了,竟然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不过是动动嘴动动脚安排的戏,竟然这么顺风顺水的唱下去,还唱的比预料中的好。 既然别人都这么入戏,自己也不能闲着。 她想到这里,一面抬头看程四郎,泪水流下来,只看了一眼便忙抬脚去追已经转身迈出屋子的朱小娘子。 “姐姐。。”她哭道。 朱小娘子竖眉。 “哭什么哭?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她低声喝道。 春灵忙收了哭,憋得小脸更加难看,再抬眼看向屋内的程四郎,那凄婉无奈的神情真是令人不忍睹。 快喊啊快喊啊,美人如此有情有义,四郎君你堂堂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惧怕权贵弃仗义气节不顾呢? “慢着。” 就在家仆跟着要离开的时候,屋内传出程四郎的喝声。 “我家官人不见客,你要是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到外边叩个头就行了。”家仆满不在乎说道。 这些事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程四郎涨红了脸,再次跨上前一步。 “朱小娘子是我先约的。”他大声说道。 什么? 已经走出去的几人惊讶的回头,站在程四郎身旁的同伴也惊骇的看着他。 迎着众人的视线,程四郎挺了挺胸。 “朱小娘子是我先约下的,难道作为官妓,就能言而无信了吗?”他说道,一面看向那位神情惊愕的家仆,“难道在青楼之中,位高权重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说罢踏上前一步。 “今日我约定朱小娘子了,你又能奈我何?” 春灵掩面大哭。 这是真的喜极而泣了! 干的太好了,程四郎,没白费我对你花的这么几年的功夫! *********************************** 今日两更   ☆、第七十章 成怒 难道作为官妓,就能言而无信了吗?难道在青楼之中,位高权重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程四郎这话喊出来,现场一片安静。 每个人都愕然看着他。 “竟然是个傻子!”教习娘子喃喃说道,柳眉倒竖,叉腰伸手一指,“给我赶出去!” 四周早已经涌来的打手顿时齐声应和。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小厮死死的扒住门喊道。 “你们知道我家官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你家官人是谁!”教习娘子欺步上前,咬牙说道,“你知道你惹到的官人是谁吗?” 小厮没有丝毫的胆怯。 “不知道。”他哼声说道。 “那你知道这官人的爹是谁吗?”教习娘子咬牙冷笑。 小厮亦是咬牙冷笑。 “那你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是谁吗?”他说道。 此言一出,四周听到的人再次神情愕然。 “什么?”教习娘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 “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我家大娘子是谁吗?”小厮哼声说道。 真是稀罕事,见过听过比出身比爹身份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妹妹的。。。。 “原来真是遇上傻子了,傻子也敢来我德胜楼闹事。”教习娘子骂道,抬手一巴掌将小厮打了去。 小厮一声惨叫倒地。 “怎么打人啊?”程四郎喊道上前。 “打人?”教习娘子看着他,“敢来老娘地盘撒野,不打你不长记性!” 她说这话抬手冲着程四郎就一巴掌抓上去。 程四郎仰头躲避,还是被狠狠的抓在下巴上,留下几道血印子。 现场响起男子们的尖叫。 “我和你拼了!”小厮尖叫着跳起来,一头撞向教习娘子。 教习娘子年少时的歌舞功夫在身,扭腰躲过。 “真是反了!”她喝道,身后有高家撑腰,又为了讨好高家十四郎。她一咬牙跺脚,“给我打出去!让他们知道,不是哪里都能任他们撒野的!” 一个赶出去,一个打出去这意义就不同了。 伴着女人的一声喊。打手们原本抓按的手势顿时变成了拳头,狠狠的冲还没回过神的程四郎打了过去。 程四郎一声痛呼抱着肚子屈身,这还没完,更多的拳头也砸了过来。 叫声骂声喊声一片,跟着程四郎的那几个同伴也乱了起来,有两个上前阻拦的,还有两个抱着头向外跑的。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这一番动静引得四周的人都注意到了,更有人从楼下大厅跑来看热闹,左右包厢里的有身份的人不便出来看热闹,但都派出随从小厮探头探脑。 德胜楼里争官妓的戏并不少见。吵吵闹闹的每日都上演,但今日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朱小娘子,这还是头一次见,一来朱小娘子不是那等能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官妓,二来这段日子都知道高家十四郎看上了朱小娘子。谁人会去虎口夺食?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这样做? 结果被打了吧,真是自找苦吃。 “别打人,别打人!”朱小娘子也呆住了,忙喊道。 但她的话哪里管用,还是春灵冲过去,一把将最早被打倒在地的小厮揪起来。 小厮看着被人按住捶打的程四郎,哭着就要扑过去。春灵死死的将他抱住。 “你傻啊,还不快去找人帮忙!”她喊道,“你一个人有什么用!” 小厮回过神忙起身向外跑。 “快些,跑快些,要不然,你家郎君就要被人打死了。”春灵跟在后边喊道。 看着那小厮几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她几乎要忍不住大笑。 快跑啊,跑快些,快些去告诉你家的神仙娘子吧,快些带人来打吧。 她看着跑出去的小厮,又转过头看站在混乱中的拉着劝阻的朱小娘子。目光微微闪烁。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哭着喊道,一头扑上去,不管不顾的冲撞,“四郎君,四郎君,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快认个错跑吧,再不走那高官人说要打断你的手。。。” 打断手? 一个读书人没了手,岂不是废人一个了! 那个高家十四郎可是有名的暴虐,听伺候过的官妓们无不私下哭诉。 这一次又是这样的落了他的面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朱小娘子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心神大乱。 这边乱起来的时候,那边高官人的包厢里依旧如常。 难道作为官妓,就能言而无信了吗?难道在青楼之中,位高权重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当这句话被随从报来,豪华的包厢内一阵安静。 当然不是被吓的。 “娘的,这哪里来的傻子啊?”高小官人有些哭笑不得,将面前的酒碗啪的扔在几案上,伸手挑起一旁作陪妓女的下巴,“跟一个妓女讲信义?难道不知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官妓带着几分娇俏笑了,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十四官人,奴家可是对你满是情意的。”她娇笑说道。 高小官人哈哈大笑,一面拧了这官妓丰润的面颊一下,一面将她揽在怀里。 “在青楼之中竟然还有人要讲规矩,难道以为这里是学堂吗?要是论规矩,谁还来这里?不是谁位高权重就为所欲为,难道还是谁低贱谁享美人恩吗?”他说道,“我原本还生气,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傻子!我可犯不着为了一个傻子生气。” 厅内的其他人都笑起来。 “而且好像还是个新科进士。”有人说道。 进士?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这种糊涂进士要是为了官,不知道祸害朝廷什么样呢!”他笑道,笑声一收,又呸了声。 “去跟他说,让他滚,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德胜楼成什么地方了?什么人都来此撒野。” “十四郎放心,莫大年娘子已经把人绑起来了要扔出去了。”随从忙说道。 “莫娘子大约是老了,如今精神越发不济了。连这点小事都。。。。”高小官人笑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门外蹬蹬的有人跑来,旋即门猛的被拉开了,一个女子风一般冲进来。 厅堂里安静一刻。所有的视线落在这女子身上。 女子花容月貌,装饰精美,但此时面色慌乱,高耸的胸脯急促的起伏,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高小官人眯起眼笑了。 “哟,朱小娘子可真是姗姗来迟让我们好等啊。”他慢慢说道。 朱小娘子看着他,神情激动。 “高官人,我来陪你便是了,你快让人放了程四郎。”她说道。 高小官人脸上的笑凝滞起来。 “什么?”他问道。 “你快让人放了程四郎,我陪你就是了。不要去伤害他了!”朱小娘子上前一步急道。 “我怎么害他了?”高小官人重新笑起来,只不过比起适才的笑,这笑容十分的阴寒,“朱小娘子,你担心情郎。也不能胡乱求人啊。” 情郎二字出口加重了语气。 这调侃让朱小娘子心情更紧张,她跪下来。 “都是朱衡的错,不该贪懒不陪客,这不关程四郎的事,都是朱衡的错,这件事与他无关的。”她说道。 高小官人的笑更加阴冷,一旁的官妓下意识的躲开。厅中的其他人也都噤声不敢说话了。 只有慌乱心神的欢场老手的朱小娘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 在一个屡次被拒绝的钦慕者前维护另外一个男人,甚至还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事,只怕没有几个人男人能忍受,更何况,当这个男人还是个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的人。 “这样啊。”高小官人慢慢说道。端起面前的酒碗浅饮了一口,“来人啊。” 门外的侍从闻声进来。 “去和莫娘子说…..”高小官人缓缓说道。 闻听此言朱小娘子激动的抬起头,稍微松口气。 看着面前这张如花似玉的却因为别的男人而欢喜悲伤的脸,高小官人嘴边的笑越来越浓。 “……去和莫娘子说,让她不要管了。”他说道。“然后,你们打断他一只手……” 原本松口气的朱小娘子顿时惊呆了。 “高官人,高官人?”她喊道,一脸惊骇。 “哦。”高小官人又抬手制止应声要走的侍从,微微一笑,“朱小娘子求情了。” 朱小娘子看着他神情紧张。 “不能让她求情落空,我怎么也得给美人个面子。”高小官人说道,“但上愁的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 什么? 朱小娘子有些发晕。 “那必须得做些什么了,要不然岂不是白担了名。”高小官人接着说道,伸手一摆,“去,打断那姓程的一只手,然后就看在朱小娘子的面子上罢了,扔出去就好了。” “高官人!” 朱小娘子终于明白了,起身喊道,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两个侍从一把按住。 “高官人,不要,不要。” 看着余下那些凶神恶煞转身奔出去的侍从,朱小娘子嘶声喊道,一面拼命的挣扎想要去阻拦。 “不要!” 门在眼前毫不迟疑的被拉上了,听得那些脚步声急促远去。 不要!不要啊!   ☆、第七十一章 来问 春日的京城夜色被一匹横冲直撞的马惊乱,不理会身后的骂声,小厮慌乱的抖动缰绳,催马疾驰。 往哪里去?去哪里找帮手? 程家…… “快些,跑快些,要不然,你家郎君就要被人打死了。” 小丫头急促的声音在耳边不时的回荡。 小厮咧嘴大哭。 怎么办?怎么办? 临出门时四郎君才惹恼了二夫人,这样子回去,能搬来人帮忙吗? 不,不能去程家,去找大娘子,去找大娘子! 大娘子在周家,周家在哪里他知道的,当初走时半芹姐姐带着他亲自走了好几遍路,直到让他牢牢的记住。 当时他还埋怨半芹姐姐折腾人,现在看来半芹姐姐真是有先见之明。 小厮狠狠的甩马鞭,马儿在才开张的小吃夜市上横冲而过。 而此时的周家夜色安详,周六郎院落里灯火明亮。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将面前一个大大的箱子推过去。 “很多?” 他又说道,似乎对对方的问话满不在乎。 “不多啊,这是三年里所有的。”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伸手将箱子抓回来。 “不行不行,说的我好像三年里都挂念着她似的。”他嘀咕道,“说那么详细做什么!” 皱眉一刻,周六郎又深吸一口气,将面前的箱子再次猛的推过去。 “喂,给你的。”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问什么问,给你就拿着,那有那么多是什么。” 说罢沉默一刻,又伸手将箱子拉回来。 “这女人臭脾气,这样说说不定她会扔回来。”他皱眉说道,说到这里又是没好气。“扔回来就扔回来,说的我好像非要给她似的!爱要不要!” “竟然给秦十三准备礼物,秦十三又送她什么了?” 正嘀嘀咕咕,门外蹬蹬脚步响。 “六公子。六公子。”小厮喊道,“程娘子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竟然主动来找他!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旋即又想到什么,慌乱的伸手将箱子抱起来就胡乱的要藏,却一时不知道藏到哪里,走的急一脚绊的踉跄一下,箱子盖子被荡开,里面的东西哗啦掉出在地上。 金银首饰镯子朱钗木雕玩偶等等散落。 周六郎忙蹲下来胡乱的往箱子里放,有人已经站定在门口。 “这不是给你的!”周六郎忙喊道,一面抬头。 门边小厮不解的看着他。 “什么给我的?”他问道。 周六郎向他身后张望。院内夜色安静,两三个婢女站在廊下嘀嘀咕咕的说笑,并没有其他人影。 “程娘子在哪?”他问道。 “程娘子来了人,又是哭又是喊……”小厮忙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席地而坐。 “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他没好气的说道。 吓死了! “公子,然后程娘子就跟着来人急走了,带走了好些人,都还拿上了兵器。”小厮忙说道,“门上的人只听到那小厮哭着说什么德胜楼,花魁,高小官人。打死了几句话,老爷怕有什么事,让你去…….” 当他说道程娘子跟着来人急走了的时候,周六郎已经跳起来向外而去。 小厮呆呆的将余下的话说完,才发现眼前的人走了,再转身见人又奔回来。 “她去哪里了?”周六郎喝问道。 合着自己后边的话白说了……. “德胜楼。”小厮忙干脆的说道。 …………………………………. 一声惨叫响起。但旋即沉寂无声。 德胜楼里虹桥上的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摇摇头,左右看了看,下边的厅堂内已经坐满了人,此时酒宴正酣,而左右的包厢内隔绝了一切声音。安静娴雅。 “官人?怎么了?” 扶着他的官妓问道。 “没事没事,我听错了。”醉客笑道,揽着官妓的细腰,“这德胜楼里怎么会有惨叫声?” 他的话才说完,就见对面的包厢拉开门,涌出来一队人。 “快走。”为首的男人带着几分凶悍说道。 身后两个男人战战兢兢跟随,再其后,是几个男人分别架着三个男人。 “这,这…”醉客揉揉眼,“怎么看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喝醉啊?”见他看过来,为首的男人立刻拉下脸喝道。 好凶悍,醉客吓得搂着官妓忙在桥上让了让,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这被所谓的喝醉了被架着的男人们。 最前边两个倒还好,身上有股尿骚味,但最后一个,胳膊无力的垂着,头也垂着… 这也不像喝醉了啊… 醉客心内忍不住嘀咕道。 正在此时楼下一阵骚动。 “干什么的,你们什么人…” 醉客忍不住看过去,只见从门外涌进来一群人,手中持弓箭。 弓箭? “就是他们!”小厮抬头看向廊桥,伸手指着尖声喊道,“四公子!” 这声音撕心裂肺,在这乱哄哄的德胜楼中直直的穿透醉客的耳膜。 干什么啊? 醉客瞪大眼看过去,见涌过来的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自己这边,他的念头还没闪过,箭头已经流星般飞来。 娘啊! 醉客伸手抱住头尖叫着蹲下,胯下一热,鼻息间有尿骚气散开,酒彻底醒了,人也晕了。 咚的一声,门被拉开了,屋内的靡靡之音倾泻而出。 “十四官人!出事了!” 这一声喊让正被一个官妓喂酒的高小官人看过来。 “出什么事了?”他漫不经心问道。 他的话音未落门外脚步急响。 “你们干什么,站住..” 伴着喊声旋即是击打声以及痛呼声。 果然出事了! 厅内的人都回过神,高小官人也一把推开官妓,坐直身子,还没来得及问。门外的人已经进来。 “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 莫大娘子尖声喊道,看着厅堂里站着的手持弓箭的男人们。 “非兵非差,私持弓箭,还敢在德胜楼打人。反了你们了!” 没有人理会她。 “娘子来了。” 伴着一声喊,男人们忙让开一条路,楼上楼下围观的人便只觉的眼前一亮,一个女子出现在视线里。 灯火明亮的德胜楼里,花枝招展的环肥燕瘦中,这个暗青罩衫,碎花襦裙的清瘦少女却瞬时成为焦点。 德胜楼并非不招待女客,但只有白日以及观灯节的时候才有女客来,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夜晚。这里属于男人以及官妓的天下。 这般良家闺阁女子这个时候还是头一次见,还带着身带兵器的这么多侍从,一柔一强硬鲜明的对比,带着诡异的美感。 楼上楼下的人看到微微出神,场面更加安静下来。 “娘子。” 两个男人抬着程四郎过来。 “四郎君!”小厮哭着爬过去。见着闭着眼不动的年轻人,顿时嚎哭。 “伤都在身上,脸上不显,都是皮外伤。”侍从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目光落在程四郎的手上,“只是。右手腕被打断了。” 程娇娘点点头。 “半芹。”她说道。 站在身后的婢女应声是,上前附耳,听程娇娘说了几句话,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娘子? 一直被忽视的莫娘子似乎想起些什么。 “那你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是谁吗?” 耳边那小厮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那小厮真的是在和人比?而不是失心疯了或者说错话了? 难道这个就是….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却没有看她,身子站的端庄挺直。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敬畏。 “人在哪?”她问道。 要问了!要打自己了! 不都是这样,出了事,但凡第一个倒霉的都是她们。 她们就是鸡,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不是他们的缘故。都先被揪过来噼里啪啦一顿打骂,都是被杀给猴子看的那个。 莫娘子心中喊道,下意识的后退。 “你要干什么.…”她尖声喊道。 话音未落,人已经越过她。 莫娘子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 过去了? 她回过头,见那女子在十个侍从的拥簇下阔步而行,罩衫飞扬,灯下其上金边若隐若现。 程官人…. 程? 程家的娘子? 程…! 程娘子! 不会是那个!程娘子吧! 莫娘子的眼睛顿时瞪大。 江州傻儿! “那这么说,还真是个傻子家的…”莫娘子喃喃说道。 “你们什么人?” 高小官人慢慢问道。 看着站在厅中用弓箭对准他们的男人们。 一瞬间慌乱后,厅中的他们都安静下来,几个明显的家仆随从的人,就算再凶悍强壮,也还吓不到他们。 更何况,京城之中天子脚下,还没有乱到可以随意杀人的地步。 伴着高小官人的问话,回答他的是几个人被扔进来。 看到这几个人,高小官人眯起眼,明白了。 这几个人便是他派去给适才那什么程郎君一个教训的侍从们,此时看来是吃亏了。 不过他们身上看起来没有刀剑血口伤,被扔进来后正捂着胳膊艰难的起身,大约是被什么重物击中了吧。 没想到这程什么郎君的帮手来的这么快,来的人还不少。 不过他并没有害怕,在这京城之中要他害怕的事还从来没有呢。 想来这些人也知道,要不然怎么手中握着的弓箭上的箭都是折去箭头的? 要是真敢伤了他或者他的人,可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高小官人嘴边浮现一丝不屑的笑。 “你们是那个程什么郎君的人吧?”他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是想问,你们是在干什么。” 声音从门外传来。 高小官人嗤笑一声,但旋即他的笑一凝。 女声? 来的是个女人? 念头闪过,门边迈步进来一人。 果然是个女子。 待看到这女子的形容,高小官人不由失神。 灯光下,年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安静端手而立,宽大松散的暗青缎罩衣,再普通不过的齐胸的素花襦裙,乌发高挽,只插了一根木簪,似乎施了粉黛,又似乎没有,面白如玉,唇红一点,耳垂白净,浑身上下别无饰物,就那样安静的站着,一丝神情也无,就好似画上的人。 厅内安静无声,显然都看的失神。 德胜楼里,竟然还能见到这样的绝色…… “你就是高小官人?”女子开口问道。 这一说话让整个画面也活了起来,众人也回过神。 不是画,是活的。 “我就是,你..”高小官人神情柔和一些。 对女子,尤其是美人,他还是很温柔的。 “我哥哥是你让人打伤的?”程娇娘问道。 伴着她的这句话,程四郎被人抬了进来。 看着被抬进来的程四郎,一直跪坐在高小官人身旁神情木然呆呆的朱小娘子猛地醒过来。 “程郎君。”她喊道,起身有些踉跄的要扑过来。 但刚走了没两步,就被高小官人伸手揪住,伴着一声尖叫人又狠狠的被甩回来。 而做了这一个动作的高小官人神情不变。 哥哥? 原来是妹妹。 高小官人笑了,屈膝换个舒服的姿态。 什么时候,男人们在外受了欺负,会要当妹妹的出头来了? 这程什么郎的家里可真是有意思。 “是我让人打的,小娘子,你想怎么样吧?”他笑问道。 “我要先问清楚了,才知道要怎么样。”程娇娘说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这小娘子有意思,神情既没有焦急也没有哭闹,看样子真的就是来问问。 有意思。 “行啊,你问吧。”他笑道。 ********************************** 今日一更   ☆、第七十二章 再争 “杀人啦,杀人啦。” 被人踢了一脚,醉客从昏迷中醒来,大声的喊道。 “杀什么杀!”有人喝骂道。 “用箭,箭射死…射死了好多人…”醉客比手画脚,一面向左右看,话音一顿,“哎?人呢?” 根本就没有死伤的人,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血迹。 不过干干净净的虹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多人,一个个兴奋的看着一个方向低声议论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的幻觉?可是不对啊,他明明看到楼下的人用弓箭射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此时高小官人的包厢里,很多人心里也发出这个疑问。 “你为什么打他?” 小娘子问道。 “那有什么为什么?”高小官人笑了,看着眼前跪坐的女子,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程四郎身上,“你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 这个说要问话的古怪小娘子并没有像正常的那样问话,而是在一个婢女抱着包袱跑进来后,将那个被打晕的程四郎摆在了面前,对着那受伤的手腕又是针扎又是揉捏,一边问话。 “我在给他治伤。”程娇娘答道,抬起头,“打人总是要有理由的。” 高小官人嗤了声。 适才说这个程什么郎君是个傻子,看来这个妹妹也是个傻子。 “这是德胜楼,他要跟我争教坊司的花魁,争不过,就挨打呗。”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如此。”她说道,“那倒是,争不过自然是要挨打。” 高小官人皱眉,还要问什么,那小娘子不知道在程四郎的手上做了什么,程四郎一声痛呼醒过来了。 “四郎君。”婢女激动的喊道。 程四郎悠悠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一阵茫然,旋即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要起身。 “妹妹。”他喊道,“我..” “你没事了。”程娇娘说道。伸手拿起他的手让他看。 手… 那些如雨的拳头打在身上并没有让他痛晕过去,而是当手生生被一脚跺断的时候,又是痛又是怕晕了过去。 手! 他的手! 被轻轻抬高到眼前的手,手腕已经被一层层白布裹起来,还两边还各自绞着一根短短的树枝。 “别担心,过三天,就能动了,一个月就完好如初。”程娇娘说道。 完好如初? 程四郎有些将信将疑看着她,他当时可是听到自己骨头碎了的声音… “四郎君,你放心。当初李大勺的手都被人割掉了,娘子还能接起来,你的不过是骨头断了而已。”婢女笑道。 哦,对,对。程四郎神情又激动欢喜。 “我知道了!” 看着这边完全忽略他们的几人,高小官人下首的一个男人猛地喊道,伸手指着程娇娘恍然大悟。 “你是那个程娘子!” 断手再续,起死回生,可不就是那个神医程娘子才能做到的吗? 还有,她姓程! 原来是她啊。 江州傻儿! 高小官人收起笑,坐正了身子。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傻子家的。 “原来是程娘子啊,真是久仰久仰。”他又堆起笑,拱手说道。 听到这边的声音,程四郎不由看过来,一眼看到那边失魂落魄的朱小娘子,再看这个胖子。他就明白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妹妹,妹妹,这不关你的事,你快走你快走吧。” 程四郎羞愧交加。用袖子遮住脸喊道。 原来这还是在德胜楼!还来到了这个高小官人面前! 竟然让妹妹来了这里!面对这样的人和事! 伴着他的喊声,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响,门外一阵吵闹击打声。 “十四官人您还好吧?” 有人高声问道。 虽然逛青楼带的人不多,但出了事,来的人可不少。 高小官人微微一笑,看着厅内围着的程家的侍从将弓箭对准自己。 “都住手。”他说道。 门外的击打声停了下来。 “程娘子,你想如何?”高小官人看向程娇娘似笑非笑问道。 “那要看高小官人你想如何。”程娇娘说道,“是继续打着还是别的法子争。” 高小官人微微愣了下。 “争?争什么?”他问道。 “争花魁啊。”程娇娘说道,目光看向一旁跪坐的朱小娘子。 争花魁?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都愣住了,连朱小娘子都抬起头看向她。 “妹妹!”程四郎掩面喊道,都快要哭出来了,“不是的….” 他不是… 他不是.. 那他是在做什么?他该怎么说? 不待他说,高小官人惊讶的开口了。 “程娘子,你说什么?”他问道。 “你和我哥哥不是在争花魁吗?”程娇娘问道,“那就接着争吧。” 这一次大家终于都听明白了,不由哗然。 “程娘子,你不是说笑?”高小官人问道。 这是在赌气吧。 “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程四郎挣扎着起身一面喊道。 “不,这都是我的错。” 朱小娘子也再次扑出来,哭道。 “都是朱衡的错,朱衡给程郎君程娘子请罪。” 啪的一声脆响,屋中的哭声喊声顿时停了。 程娇娘收回手,看着厅中碎裂的茶碗。 “哭什么,喊什么?”她说道,微微皱眉,“人不风流枉少年,逛青楼,包花魁,又算什么大事,你为花魁。当以人争为喜,他们为消遣,当以争为嬉,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别玩,出点事就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岂不可笑!” 这样吗?好像也对啊。 厅中的人被说的都有些发怔。 她是花魁,当以人争为喜,不该以人争而恼怒厌烦。 高小官人追捧她喜欢她,她应当高兴,应当笑脸相迎,才不是本分。 可是…. 朱小娘子不由面色发白,闭气眼泪流而下。 她如今是已经失了本分,玩不起了….. “高官人,这个花魁。你还争不争?”程娇娘并不理会旁人如何,而是只看向高小官人,再次问道。 青楼招妓,争花魁嬉戏,明明应该是很亵玩靡靡的事。但此时此刻看着这小娘子的神情,再听着她说的话,厅中好些人不自觉的肃正起来,似乎这件事是很严肃很庄重的。 没错,这件事的确很庄重严肃。 高小官人看着眼前的女子,收起脸上的笑。 没错他是在争花魁,既然知道是他再争。这女子还敢说这种话。 这是在叫板! 她在和他高家叫板了! 这个程娘子,终于明目张胆的来和他们高家叫板了! 这个程娘子虽然第一次见,但他并不陌生,父亲在家常说,而外界也多有传闻,有个高人师父。学了一身奇巧神技,民间有威名,朝堂有凶名。 父亲说这个女子才智胆略都世间少有,如果不能为高家所用,便一定要除去。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他们高家亲自动手,一来他们要做的大事还很多,这个小娘子蹦达恶心人但还不至于危急他们根本,做事要分清主次,是父亲一直强调的事,二来么….. “虽然民众愚昧之言不可信,但这个女子的确有些晦气。”高大人曾捻须感叹道,“看看碰上她的这些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比如刘校理,比如姜文元,比如冯林。 别的人倒也罢了,与他高家没什么干系,与他十四郎更没关系,只是这个姜文元。 姜文元不仅是他父亲在军政上的大助力,更是他做些私下生意的得力助手,自从倒了姜文元,他简直被挖了一块肉去。 如今这个程娘子不仅不绕着自己走,反而主动惹上门来了。 她真以为自己能够横行无敌了吗? 他们高家是不愿意对她动手,可不是不敢对她动手。 此时如果来面前认个错陪个礼,说几句话软话,这件事也就哈哈一笑揭过去了,暂时还能给她面子上的客气,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嚣张如此! 争花魁!她还要跟自己争花魁! “这么说,程娘子是要争了?”他慢悠悠说道。 “那是自然,有始有终,既然开始了,怎么也要分出个结果。”程娇娘说道。 ………………………………………………….. “他们要做什么?” 心惊胆颤思绪乱纷纷的莫娘子听到知客来报,顿时吓了一跳。 “要继续争花魁。”知客说道。 还要争? 莫娘子有些失神。 “….那程娘子还说了,适才是高官人人多,她哥哥吃了亏,如今她也带人来了,问高官人是接着打,还是别的什么….”知客说道。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他说的不由眉飞色舞。 一个妹妹带着人来替哥哥争花魁打架,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什么争花魁!”莫娘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的知客帽子歪了,“你他娘的蠢啊,现如今哪里还有花魁的事,这明明是高家和程家杠上了!” 杠上了!终于杠上了! 一旁跪坐俯地哽咽的春灵微微抬头,嘴角浮现一丝笑,但旋即又伏地大哭。 “我可怜的姐姐…” 怎么争?继续打吗? 朱小娘子坐在厅堂里神情木然,看着面前的人。 争花魁! 她忽地笑了,笑的眼泪闪闪。 是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又算什么大事,争的是风流,争的是脸面,跟她这个花魁又有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不用打。”她忽地开口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本是风雅嬉乐之事,动手打架就可惜了。” “再者奴家虽是教坊司的官妓,但如今不是官府应酬宴请,所以也不用比你们的身份地位。”朱小娘子接着说道,“如今只是夜游嬉戏,奴家妓人,妓人者就是谈钱,价高者得之。” 她说罢微微一笑,看着高小官人,又看向那程娘子。 “所以,哪个出价高,朱衡就陪那个。” 高小官人看向程娇娘,程娇娘也看向他。 “好。”高小官人微微一笑说道。 “好。”程娇娘亦是微微一笑说道。 *************************************** ps:九月底有双倍粉红,大家再留一留粉红,到时就拜托了。   ☆、第七十三章 高价 周六郎几乎是骑着马冲入德胜楼的,这让原本就喧闹的大厅里又是一阵热闹。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却没人来呵斥他,而因为马儿闯入而惊慌的人们很快也不再理会他了。 德胜楼周六郎不是没来过来,只是都是白日来,晚间还是第一次,鼻息间满是浓腻的脂粉香气,入目花红柳绿,虽然天气并没入夏,但厅中的女子们几乎都换上了夏裳,露着白花花的细腻肌肤。 周六郎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不对啊,不是带人来闹事了吗?怎么大厅里的气氛不对啊。 看不到剑拔弩张对峙,看不到人人退避奔走,看不到满地狼藉,反而看到的所有的人都看向一个方向,神情激动又兴奋。 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在这里? 周六郎紧绷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翻身下马,握着衣袍下的跨刀。 “….怎么样怎么样?” “…开口就是一千贯…” “…天啊一千贯了….” “….你们压不压?” 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周六郎皱眉,难道德胜楼已经改成赌楼了?看看这些人一个个如同赌徒般兴奋的神情。 “你们干什么呢?”周六郎问道。 一个男人激动的回头,伸手指着楼上。 “那边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争花魁朱小娘子。”他说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争花魁…. 德胜楼,花魁,高小官人…. 小厮那支离破碎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 不会吧!这女人! 周六郎抬脚疾步向二楼冲去。 包厢内,莫娘子一脸呆滞,她六岁入教坊司,如今三十六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三千贯…” 女声淡淡说道。 “三千贯一晚?”有男声问道。 三千贯一晚作陪…. 要是这样作陪几晚,赎身钱都够了。 莫娘子喃喃,抬头看着面前的二人。 争花魁不是没见过。但这样大手笔的争还真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妹妹代哥哥争花魁。 “一万贯。”高小官人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说道,“包一个月。” 他一面看旁边的管事。 “我们没带那么多钱出来,所以打欠条。”管事说道。 莫娘子哪里敢说不。 “哪里用打欠条。有高小官人一句话就够了。”她陪笑道。 “拖欠嫖资这种事,某还没脸做出来。”高小官人嗤声说道,“打欠条,落定即去家拿钱来,绝不过夜。” 管事的应声是,提笔写了一张欠条,将高小官人的手章印上,扔入场中。 场中朱小娘子端坐,一左一右各自散落几张飞钱卷。 “二万贯,一个月。”程娇娘说道。 婢女也毫不迟疑的将两张飞钱扔过去。 高小官人微微变色。 这女人竟然一万一万的开始加了! 哪有这样的玩法? 而且她扔出的是真的飞钱券。 随身带着这么多钱? “官人。”旁边管事低声说道。“小心点,别被套了进去。” 这种把戏不少见,一个个抬轿子,把数额不断的叫高,然后在你跟着喊高的时候。突然抽手,就剩下你一个人傻了眼。 是不是我一叫三万,这女人就立刻认输啊? 包个花魁,三万一个月,这种风雅事高某我还是玩得起的。 高小官人心内冷笑一声。 “二万五。”他说道。 管事忙提笔又写了一张,扔了进去。 “三万五。”程娇娘说道。 婢女毫不迟疑的扔进去。 娘的! 三万五!包一个官妓!这都赶上京中一般人家嫁女的嫁妆了! 难道就没人管她吗?难道一个女人能这样把钱不当钱吗? 高小官人面色僵硬,神情阴沉下来。 心里除了骂娘没有别的话。 “四万!”高小官人说道。 “十四公子…”管事也有点被吓到了。忍不住在后低声喊了声。 这数目太大了! 高小官人瞪他一眼,管事不敢说话,一咬牙追加欠条扔进去。 “四万包一个月?”莫娘子忍不住确认一下。 听到这里她已经醒了晕了又醒了好几次了,总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得不问一下。 “五万贯一个月。” 高小官人还没回答,程娇娘开口说道。 五万贯!一个月! 这都够赎三个花魁了!! 莫娘子蹭的站起来了。手抚着心口,免得心蹦出来,一面大口的呼吸,免得自己晕过去。 而程四郎也挣扎着坐起来,面色又白又红。 “妹妹!”他喊道。声音已经有了哭意。 五万贯,这已经是这女子如今手头的全部了吧! 她要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不,她一直都是这样,一旦开始就真刀真枪舍出一身剐,就好像跟父亲夺嫁妆,就好像跟冯林争罪论,她玩真的,玩狠的,先对自己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连这个都要争,认输又有什么!又有什么! 面对厅中人的惊骇,程娇娘神情依旧,似乎自己说出的不是五万贯钱,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高官人,该你了。”她说道。 高小官人的神情有些阴沉。 六万贯!七万贯! 他心里在狂喊,但是却不能出声。 五万贯六万贯对于高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却不是他的。 如果真要用,五万六万七万也不是不能拿,但是用在包花魁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这个女人是铁了心不计代价也要赢了,也就是说她就是要和他撕破脸了。 和他撕破脸,就是和高家撕破脸。她可真敢啊! 就他娘的因为一个花魁?她要和高家撕破脸?说出去,都没人信! “高小官人还出得起更高的吗?” 听听,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眼前的女子不止说了,身旁的那个婢女还有意无意的将手里的几张飞钱劵抖了抖。 “我们不打欠条。给现钱。”婢女似乎在提醒说道,“现钱不够了,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做抵押。” 什么? 连身家根本都要拿出来了! 娘的! 高小官人咬牙瞪眼。 这是要玩命吗? 难道如果我一直喊下去,她就敢一直加下去吗? 加多少? 无止无境吗? 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不可能! 高小官人张嘴要接着喊,但是张开嘴却迟迟无法出声。 万一,我喊高了,这女人认输呢?那我不是被坑了吗? 赢了有面子吗? 有个屁面子!当这个女人说跟自己争花魁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没了面子! 赢了也是笑话。还要白白的砸进去那么多钱,更如这女人的意! 高小官人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的哈哈笑了。 好,好,好! “好。好,程小娘子财大气粗,为美人一掷千金,高某不敢夺爱了。”他说道,一面拱手。 此言一出,莫娘子飞也似的扑过去,将程娇娘这边扔下的飞钱劵抓在怀里。 “阿衡。还不快谢过娘子。”她喊道。 她不管了,不管什么高官人,不管什么神仙弟子,她这辈子捞着一次就足够了! 朱小娘子笑着冲程娇娘施礼,一面起身疾步向程娇娘走去。 看着这老鸨和官妓竟然这样迫不及待的奉承恩主,眼里都看不到自己。高小官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周六郎终于在这时候进来了,带着被外边人阻拦之后的愤怒,一眼就看到一脸奉承讨好向那女子而去的老鸨和官妓。 “干什么!站开!”他疾步过去,竖眉喝道,抬手制止走近的花魁。 嫌弃… 那是嫌弃厌恶的眼神。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头发乱了。妆容被泪水冲花了,衣衫凌乱… 是的,自己一定很难看很难看。 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五万贯的包月金呢? 五万贯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些钱,而她只需要陪陪一个男人一个月就拿到了。 这钱,多好挣啊。 “程郎君。”朱小娘子笑着施礼,“奴先去梳妆,再来相陪。” 她说罢转身疾步而去,不知道是走得急还是什么,脚步有些凌乱,只不过此时没有人注意她的失仪。 一场闹剧就此散场,不过,事情也可是说是刚刚开始。 程娘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和我们高家竟然是在这种事正面撞上了。 高小官人看着对面端坐的女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笑容依旧。 “程娘子果然非一般人也。”他说道,“某佩服佩服,真是不…不争不相识啊。” 这话怎么说的那么别扭。 “程郎君的手真是对不住了。”他微微一笑,话头一转,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一面竖眉看向一旁,“你们这些人大胆,让你们把人打走,怎么把人的手打断了?” 几个随从立刻低头认错。 “谁干的?”高小官人喝道。 一个随从站出来。 高小官人看着他冷哼一声。 “一手还一手,你打断自己的手给程官人认罪吧。”他说道。 此言一出厅中人再次神情惊骇,那随从更是面色一白。 但他也知道高小官人的脾气,手跟命相比,他还是要命吧,虽然没了手也就等于没了命,但如果不听话,死的会很难看,还会累积家人,都是没了命,前者至少还能得个痛快,且能惠及家人。 念及如此,随从举起手狠狠的向一旁的柱子上甩过去。 “慢!”程娇娘喝道。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喊出这个字,那随从的手已经逼近柱子,听得一声脆响一声闷哼,很多人都忍不住闭上眼口中低呼一声。 高小官人嘴边浮现一丝得意的冷笑,但当视线看向那随从时,却愣住了。 那随从是滚倒在地上,但手却完好,正抚着自己的腿。 一个银酒壶落在一旁。 周六郎吐口气,甩了甩手,坐回去。 “程娘子,这是做什么?”高小官人皱眉说道。 “高小官人原来输不起吗?”程娇娘说道。 高小官人一愣,旋即笑了。 “这话怎么说?”他说道。 “相争必然有伤,技不如人也是正常的事。”程娇娘说道,看着高小官人,“我哥哥被打伤是因为输了,输了就认了,无须道歉,你打得起,我们也接的起,高小官人此时再纠缠此等细枝末叶小事,岂不是太小气了。” 什么? 我认错赔罪还小气? 高小官人皱眉。 “更况且,我不跟跟随从下人计较,随从不过是听命行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出了事拿下人出气作罚,非君子之道。”程娇娘说道。 所以当时射向这些随从的都是无头的箭吗? 所以她在厅外根本就不跟自己撕缠径直奔高小官人来吗? 一旁的莫娘子不由愣愣,看向这娘子的神情有些复杂。 原来下人打手竟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作为鸡被杀的….. 这个程娘子,还真是….跟人不一样。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论道歉,也不该是这些随从,而是高小官人你。”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女人!好大胆! 高小官人顿时竖眉。 “程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眯起眼慢慢说道,“你是说,我该打断自己的手吗?” ****************************** ps:今日可以一更了吧?   ☆、第七十四章 一念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论道歉,也不该是这些随从,而是高小官人你。 当这女子说出这句话时,大厅里的人再次惊讶。 程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该打断自己的手吗? 而当高小官人回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厅里的人就是惊骇了。 莫娘子伸手按着心口。 我的亲娘,今晚她简直把一辈子的惊吓都受了。 这一惊一乍一起一伏的,再来几次,她估计都要无福享受这些钱了。 伴着高小官人这句话,双方侍从都绷紧了身子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就是当场杀了这女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过是一个女人,纵然与国有功,但到底是没什么根基,皇帝就是再暴怒,把他下了大狱,相信有父亲在,有太后在,有贵妃在,还有如今的平王在,他也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更况且,这是在德胜楼,争花魁,这样被打死,也是很丢人的事吧,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平息流言也更容易把握。 这样一想,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反正这个女人父亲已经有心除去,那早一些也没什么。 高小官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心似乎冒出一层细汗。 “高官人听错了。”程娇娘说道,“我是说不用道歉,我哥哥被打是我哥哥自己的事,既然敢玩,就要玩的起,既然敢争,就要输得起。” 高小官人只觉得一口气泄了,人差点虚脱。 这贱婢! 为什么不嚣张了? 拿出适才用全部身家争花魁的气势来啊! 这时候认怂做什么?来啊,来剁我的手啊,来和我拼命啊! 娘的! 高小官人心里狠狠骂道。 她不闹。自己也可以闹…. 闹还是不闹? 这时候自己再闹,就留下太容易被人攻击的把柄了,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这一迟疑间,厅内的气氛便缓和了。高小官人知道机会已经错过了。 经过这一插曲,高小官人再没了维持表面和气的心情。 “娘子说笑了。”他说道,草草拱手,“那么就不打扰娘子和郎君享乐,先告辞了。” 程娇娘端正还礼,神情依旧,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周六郎神情变幻一刻,看着高小官人最终什么也没说。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其实从这女子开口要争花魁这一刻,就该知道她是要跟他们高家撕破脸了。 高小官人心里冷哼,抬脚迈步。拉开门,他的脚步忍不住一顿。 喧哗声扑面,四面八方视线汇聚。 德胜楼封闭了二楼,但总不能赶走所有的客人,夜晚的德胜楼更为人多热闹。更何况动静闹得这么大,想要瞒住也是不可能的事。 “官人,走后门吧。”随从低声说道。 真他娘的丢人,什么时候他高十四喝酒消遣玩女人还需要走后门避人耳目了! 高小官人脸上早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想必等到明日,他这个笑话就传遍京城了。 “不就是争个花魁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冷笑说道。“既然我能堂堂正正的进来,就能堂堂正正的出去!” 说罢抬脚迈步。 见状如此其他人也只得跟随。 他们一行人过来,大厅里敢明目张胆围观的还是不多,只不过明里暗里那种视线还是让高小官人如芒在背。 被人看甚至被人指点他从来都不畏惧,也不会当回事,但今时今日的窥探指点却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因为这一次他是作为一个失败者。被人在笑在嘲讽,而不是以往被人惧怕被人羡慕。 江州傻儿! 站在门口高小官人停下脚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廊桥之后的二楼,转身疾步而去。 伴着他的离开,德胜楼里沸腾起来。 “看清楚了!” “果然是高家十四郎!” “那花魁最后归谁了?” “废话,高小官人都灰溜溜的走了。自然是那女人赢了。” “一个女人赢了花魁?” “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替她的哥哥争的花魁….” “那也够吓人的,什么女人啊?” 而这边屋门啪的关上,将莫娘子热情的笑脸隔绝在外。 “…程娘子啊,您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德胜楼也有好酒菜….您要不要先听歌舞?阿衡要过一时才能来…..” 莫娘子却依旧贴着门将话絮叨完。 门内回应她的是少年郎的一声滚。 这声不客气的骂并没有让莫娘子面色不悦,反而笑的依旧很开心。 五万贯! 一个花魁一个月五万贯! 莫娘子伸手捏着袖口,想到其内的钱就忍不住笑的合不拢嘴。 有这五万贯,骂两句又如何?就是被这娘子打一顿,她也高兴地要道谢。 “可是,大娘子,这可就得罪高官人了啊。”一旁的知客忍不住提醒道。 “错了。”莫娘子笑道,一面捏着袖子,“不是我们得罪的,是那…” 她说着伸手瞧瞧的指了指后边。 “事到如今,可不再是我们德胜楼,也不再是我们花魁阿衡的事,这是程家与高家的事,我们的事,就是谁给钱谁是大爷,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能以钱压人呢,我们开店做生意,又能怎么办呢?真是又害怕又无奈,我们也很可怜的。” 她说到这里做了个可怜神情,旋即又和知客对视一眼,二人都哈哈笑了,一面笑又忙掩嘴,回头看了眼,缩头掩嘴疾步走开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包厢内,周六郎涨红脸喊道。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到高小官人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他的手才松开,因为握的太紧,都有些僵硬了。 程四郎已经被送回家去了,程娇娘也起身要走。被周六郎拉住。 “争花魁啊。”程娇娘说道。 争花魁? 这是争花魁? 五万贯包花魁一个月!这是她手头所有的能支配的钱了吧? 还要拿出太平居神仙居什么的,这是争花魁? 还说什么要人家高小官人自伤手道歉! 这是争花魁?这是争命吧? “我没有说要他伤手道歉。”程娇娘纠正道,“那是他自己说的。” 这女人就是关注点跟正常人不同! 周六郎气的瞪眼。 “你知不知道刚才人家都动了杀心了!”他咬牙低声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是争个花魁,这就动了杀心了?那也太玩不起了吧。”她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周六郎瞪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程娇娘说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难道还是什么光彩事?”周六郎瞪眼。 “为美人一笑,挺身而出,少年风流,热血多情,总比冷血心肠避事而躲走要光彩吧?”程娇娘说道。 “那也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身而出!”周六郎冷笑。 想到适才看到的程什么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家这些废物! “他能。”程娇娘答道。 “他能?”周六郎嗤笑。“他哪里能?他要是能就不会被人打的跟死狗一般!” “因为他有我。”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更恼火。 “他是你哥,又不是你儿子!就是儿子也没有这样骄纵,争花魁,你还替他争…”他瞪眼气道。 “这怎么是骄纵呢。”程娇娘看他说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只要哥哥高兴,做妹妹的就高兴,人生一世,还不是图个高兴嘛。” 周六郎呸了声。 “而且,他这次之所以会如此,大概也是因为有我。”程娇娘又说道。 这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 周六郎一愣,旋即想到什么。 对啊,仔细想来,这件事也是太巧了….. 德胜楼的这些奸人! 周六郎顿时大怒,转身疾步猛地拉开门。 ………………………………………….. 凌乱的衣衫被随意的扔在地上,朱小娘子只穿着素白的亵衣坐在铜镜前。 京中最好的墨笔正在眉上勾勒。纤细的双眉在涂抹了细腻粉的脸上越发的凝翠。 朱小娘子描画的很认真,每一个官妓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妆容,作为一个花魁,她的化妆技巧也是最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以最好的妆容见人。 绝对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丢了脸面。绝不能….. 胭脂盒子打开,浅粉的嫣红被涂在腮边,散发着细腻的香甜。 镜中的人微微一笑,熠熠生辉。 身后传来哭声。 “姐姐,姐姐,都是我的错。” 春灵伏地大哭。 朱小娘子神情依旧,伸手沾了丹红口脂,轻轻的涂抹唇上,微微的一抿,再微微一笑,笑颜如花,唇红欲滴。 “哭什么,高家神仙娘子家都相争与我,还开出了五万贯一个月的天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有这一次,你姐姐我这花魁之名真真的名扬天下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啊。”她说道。 春灵哭着跪行几步。 “都是奴婢的错,让姐姐陷入此等境地,平白无故得罪了两家人。”她哭道,一面咚咚叩头,“奴婢不该去请程郎君,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额头上很快瘀青红肿,有血迹渗出来。 ********************* 今日两更   ☆、第七十五章 如何 对于程四郎怎么会今日来德胜楼,春灵已经给朱小娘子坦白了。 原来不是他自己来恰好来了,而是春灵请来的。 “你这是害了人家啊。”朱小娘子急道。 “姐姐,姐姐,我实在是没别人可求了,我害怕,我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开。”春灵哭道。 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开… 朱小娘子神情黯然。 是啊,是自己想不开了。 看着这个哭的几乎昏厥的小婢,朱小娘子最终叹口气。 “这怎么能怪你呢。”她说道,“要非要怪的话,也是该怪我。” “姐姐!”春灵抬起头泪如雨下,摇头,“姐姐,不管你的事,姐姐,都是我的错,我去给程郎君认罪,我去给高家认罪,都是我自作主张惹来的祸事...” “你知道这程娘子是程郎君的妹妹?”朱小娘子问道。 春灵点点头。 “我知道,程郎君的妹妹是个很厉害的人,人们都说她是神仙弟子,谁都怕的,谁都不敢惹的,所以,所以奴婢才….”她哭道,再次俯身叩头。 “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啊。”朱小娘子说道,眼前似乎又浮现适才那一幕。 门被拉开,那女子迈步而进,粉黛不施,衣衫简朴,那一瞬间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就如同以前一样,自己见过的几次一样,不管是三年前的秦家,还是三年后日食的大街上。 原来就是她啊,原来她就是那个闻名遐迩的程娘子啊。 原来她就是他的她啊。 “姐姐,姐姐。”春灵的喊声让朱小娘子回过神。 “春灵,既然你认得这般厉害的人家,怎么还不离开这里。”朱小娘子看着春灵笑了笑,“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这里有姐姐。”春灵哭道,上前拉住朱小娘子的衣袖。 看着战战兢兢失魂落魄的小婢,朱小娘子轻叹一口气,伸手抚她的头。 “傻孩子。”她苦笑说道。 “姐姐。让我去给他们赔罪,要打要杀任凭处置吧,姐姐,都是我引来的祸事。”春灵抓住她的手哭道,一面起身就要往外走。 朱小娘子拉住她。 “这不是你引来的祸事。”她说道。 春灵哭着摇头。 “这是我引来的。”朱小娘子说道,“是我失了本分,忘了本分,有人追捧,还挑挑拣拣,不情不愿。要死要活。” 说到这里一笑。 “如果我谨守本分欢喜迎客,你又怎么会去找他人借势来让我脱身?哪里还会有今日的事。” “姐姐,这不关你的事,凭什么你要受这等委屈,凭什么你要为难自己。”春灵哭道。摇着朱小娘子的手,“奴婢不愿意,奴婢不想你这样。” “因为这是我的命。”朱小娘子说道,“人要是不认命,不听命,就活该受罚。” “姐姐。”春灵哭的不能言,死死的抓住朱小娘子的手。 朱小娘子甩开她。喊了声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小婢,服侍着朱小娘子换上衣衫,垂地的衣裙在灯光下耀目生辉。 “姐姐。”春灵哭喊道。 朱小娘子没有回头,吩咐婢女抱琴抬脚迈步。 “姐姐。”春灵伏地大哭,不能自己。 衣裙摩挲声渐渐远去了,屋门被拉上。隔绝了外边的热闹。 春灵坐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是半点泪水也没了,她有些懒散的换个姿态,顺势依着一旁的凭几。扭头看向铜镜,微微一笑。 看,就这么简单,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看着铜镜,抬起手做出涂抹红唇的动作,虽然青涩未退,但眉眼转动间,将朱小娘子的神态学了七八分。 “姐姐,你错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可舍不得离开。”她看着镜中的人含笑说道, …………………………………………………………………………. “…..官人,冤枉啊。” 被周六郎凶神恶煞的揪到包厢内的莫娘子连连喊道。 “奴家并不知道程郎君是谁啊,奴家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程郎君约了我家女儿啊。” 周六郎看着她冷笑。 “官人!”莫娘子急得指天发誓,“奴要是知道这程郎君是程娘子家的,奴傻了才会如此不敬!奴家怎么会让他们二人为一个官妓起了冲突,怎么也得想办法周全,若不然这对我德胜楼有什么好啊!” “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知道,或者让你这样做的人也知道。”周六郎冷笑说道。 “苍天可鉴啊,这可真是冤枉了。”莫娘子连连捶胸说道,“奴就知道,这次奴是说不清楚了,也里外不是人了。” “这不关我娘的事。” 门被拉开了,盛装的朱小娘子走进来,完全没有适才的狼狈,而是又恢复了日常人前花魁的丰姿。 她一面说道,一面盈盈礼拜。 “这都是朱衡的缘故。” 莫娘子心中大安。 太好了,有人出来认了就好。 “阿衡你可快告诉程娘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急道。 朱小娘子施礼跪坐下来。 “这没有怎么回事,也不是谁人指使,故意要挑起你们两家对峙,只不过是奴家我….”她说道,“贪心不足,不想作陪那高家,又惧其权势相逼迫无奈,所以便攀借了程郎君。” “你倒是很会攀借啊。”周六郎冷哼说道。 “那是因为程娘子值得攀借。”朱小娘子说道。 周六郎大怒起身。 “那也不是你能攀借起的!”他喝道,握住了腰里袍下藏着的刀。 莫娘子吓得尖叫一声。 要杀人了!如果是别的人她也不怕,但这程娘子可还有个金刚的凶名呢,当初太平居可是光天化日下杀过人的! 她要是真想杀人,说不定就真杀了! “是,奴婢认罚。”朱小娘子神情淡淡,俯身施礼。 “这没什么可罚的。”程娇娘说道,“既然我哥哥愿意,这攀借你就借的。” 朱小娘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什么? “下去吧。”程娇娘说道。 她什么意思? 朱小娘子和莫娘子呆呆不解。 “程娘子。我….”朱小娘子还要说什么。 “滚!”周六郎瞪眼喝断。 朱小娘子咬住下唇,低头施礼,起身后退,见她都退出去了。老鸨也不敢再留,忙跟着跑出去。 “….当时四郎君原本是要去半芹姐姐安排好的神仙居,后来被朱小娘子的婢女找来哭求….” 送程四郎的婢女这时回来了,还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厮,小厮跪着拭泪说道。 听到这里,一旁的婢女忙补充。 “…大约是三年前四郎君就与这朱小娘子主仆认得了。”她低声说道,“就是那次和王家十七郎一起结识的。” 说到这里俯身施礼。 “是奴婢的错,没有早些阻止郎君。” 一旁周六郎听到了冷笑一声。 “这怎么是你的错,这是人家风流,你阻止就能阻止了?”他嘲讽说道。 “不是的。”婢女忙说道。“四郎君与那朱小娘子日常并没有来往,只是当初结识,那婢女与四郎君是同乡,四郎君心善,便多照顾了些。” 周六郎哈的一声笑了。 “心善?多照顾?他以为他谁啊?”他说道。 “心善有心善的恶。心狠有心狠的好,他不以为他是谁,他只是就是这样的人罢了。”程娇娘说道,“难道只能要他对我心善,而对别人心狠吗?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处处为他开脱! “这么说,你还以为他为荣了?”周六郎咬牙说道,转头瞪着程娇娘。 “我只是以他为喜。”程娇娘说道,“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周六郎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放在膝头的手也攥的咯吱咯吱响。 “好啊。你这下你们兄妹就高兴了!踩了高家的威风,得了美人!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他大声说道,一面站起来,从一旁拿起适才高家等人点的摆放在厅中的酒,举起来。“来来,真是大好事,好事多高兴,来,喝酒,喝酒。” 说罢将酒瓶倾倒而下。 婢女抬头看他有些无奈。 “六郎君。”她唤道。 周六郎一瓶酒喝完,啪的将酒瓶摔碎,转身疾步而去。 “六郎君!” 听的婢女在身后又喊了声。 傻子! 可恶的傻子! 可恨的傻子! 跟着你的心善的哥哥高兴去吧! 周六郎咬牙加快脚步,最后干脆飞奔而去。 看着摔门而去的周六郎,包厢里小厮吓得俯身战战不敢说话。 婢女叹口气,摆手让小厮下去,再看向程娇娘。 “六郎君,好似又要被气哭了…”她说道。 程娇娘笑了,伸手。 “拿酒来。”她说道。 婢女忙拿过酒壶斟了酒,捧给她,看着程娇娘慢慢的饮了口。 “娘子,别生气。”她低声说道。 “不生气。”程娇娘说道,“这世上本来就不会是让人万事随心如意的。” 说到这里一笑。 “先祖大人说的对,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能,别人也能,能算计人,自然也要被人算计,我之为我,他之为他,那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先祖大人? 婢女微微皱眉。 程家的先祖吗?程家那些长辈竟然还会跟她说先祖吗?平时见了都恨不得避开。 “这次的事真是让人恼火,竟然被这官妓作弄,平白来的麻烦。”她说道,给程娇娘再次斟酒。 “不用恼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娇娘说道,慢慢饮酒,“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到如今,但愿那个高小官人玩得起…. 婢女心内忍不住说道。 如果玩不起,那可就不是钱的事了。   ☆、第七十六章 生气 脸上酥麻一阵阵,似乎是被茅草拂过。 这些该死的茅草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对面西贼的动静了。 周六郎伸手将草拨开,认真的看向对面。 那边西贼兵也猛地看过来,似乎发现这边异状。 周六郎矮身趴倒,心跳的厉害,虽然已经三年多了,但上战场总是让人精神紧张。 当然他不是害怕。 四面平静,没有人马骚动,茅草再一次拂在脸上,嗯,其实茅草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遮挡掩护。 周六郎轻轻的松口气,面前的茅草似乎被吹开了,但旋即又荡回来,这一次好巧不巧的插到他的鼻孔里。 周六郎忙伸手要拨开,但却始终拨不开,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想打喷嚏! 怎么可以打喷嚏! 绝对不可以! 周六郎伸手按住口鼻,想要把这股劲憋回去,但那根草如同长到鼻子里似的。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阿嚏!” 一声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周六郎一个跃身,上马,快走。 但身子却似乎有千斤重,跃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阵大笑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秦十三郎笑得前仰后合。 秦十三? 对啊,不是在西北了,已经回来了。 是做梦啊。 周六郎吐口气醒过神,但旋即又皱眉。 “秦十三,一大早的你跑我这里干什么?”他没好气的说道,低头看自己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亵裤。 这裤子… “看清楚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将手里的毛笔晃了晃,“这是谁家。” 周六郎这才抬头一看,顿时更惊讶。 “我怎么在你家?”他问道。 秦十三郎笑着坐下来,拿过一旁的茶汤喝了口。 “我怎么知道。你昨天大半夜的喝的烂醉踹开我家门,非要拉着我赏月,又非要给我舞剑。”他撇嘴说道,一面抚额。“说真心话,你舞的真难看。” 周六郎面色难看。 昨晚… 昨晚他只记得从德胜楼气呼呼的走出来,又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里,最后在夜市的小摊上喝酒,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也伸手去抚额。 疼…. 头疼,嗓子疼,身上也疼… 他低头看自己的胳膊肩头,有几块青紫。 “喂。你趁我喝醉打我了吗?”他瞪眼喝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 “我能打的过你?你神勇无敌,胸口碎的了大石,胳膊能撞断大树,我哪里敢打你。”他说道。 只言片语就能让他看到昨日自己的醉状,周六郎哼了声。随手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找出一件穿上。 “你这些花里胡哨的衣裳我还真穿不惯…我的洗好了烘干了没?”他说道。 “少扯开话题,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秦十三郎问道。 “什么事?难道你没见过男人喝酒吗?”周六郎嗤声说道。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喝酒。”秦十三郎说道,说着又笑了,“不过,喝醉了你的嘴也挺严的,竟然套不出话来。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你是绝不想被人知道的。” 争花魁花了五万贯,一个新科进士,一个闺阁女子,这种事不是是不是重要。而是太丢人了! 周六郎嗤声笑不理会,自己也走过去端起茶汤吃。 “哎哎,喝过茶汤就赶快走,我今日还有事呢。”秦十三郎说道。 “你有什么事?跟那些同窗们饮酒作乐去?”周六郎瞪眼道。 “你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拂了下衣袍。“今日我有约。” 你明日有事没?城外五里观的樱花开了,我们去赏花如何? 周六郎想起来了,顿时又皱眉。 “不许去!”他说道,伸手揪住秦十三郎的胳膊。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秦十三郎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亦是凝眉问道。 “什么跟什么!”周六郎甩手说道,“你和她都不小了,孤男寡女的赏什么花。” 秦十三郎摇头笑。 “周箙啊周箙,你别在我眼前耍心眼行不行啊,真是惨不忍睹。”他说道。 门外有婢女疾步进来。 “十三公子,程娘子来了。”她说道。 屋中两人都一惊,只不过一个是喜一个是乍。 “她怎么来了?”二人同时说道。 “她果然信守约定。”秦十三郎笑道,一面甩开周六郎的胳膊,“你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在这里住着,我走了。” 周六郎拉着脸看着秦十三郎疾步而去,要喊住却最终没有张口。 还特意来赴约! 她可真…真…! 周六郎咬牙一刻,抓起茶汤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了,去晚了车都进不去。” 秦十三郎迈进厅堂,直接开口说道,一面冲秦夫人施礼。 “母亲,我请程娘子去了。” 秦夫人笑了。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话呢。”她说道。 “不用说了,母亲,你的笑话很好笑,不如让孩儿来讲给程娘子听。”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施礼。 见状如此,程娇娘便也施礼起身告退了。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而去,秦夫人含笑收回视线。 “夫人,我觉得程娘子对咱们十三郎还是很好的。”一旁的仆妇笑道。 “那是自然,十三郎对她多好啊,人心换人心嘛。”秦夫人笑道,“人心都是肉长,只要真心,石头也能捂热,那规矩自然也能改吧。” 仆妇笑着点头。 “老奴痴长这么多年,没读过书,也是知道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她笑道。 秦夫人笑得更开怀,但旋即又摇头。 “只是十三这个人,太骄傲了。”她说道,“人家女子说了有规矩。他就不肯磨规矩了,我看程娘子也是个骄傲的,那可就有的磨了。” 说到这里出神一刻,忽地又哎了声。 “夫人怎么了?”仆妇忙问道。 “这个十三!他适才是说我的说的笑话很好笑,还是说我的笑话很好笑啊?”秦夫人说道,“竟然又被他绕进去坑了一把。” 而在另一边周六郎闷闷的站起身来。 “周公子,你要吃点什么?厨房都准备好了。”婢女们问道。 “不吃,我要走了。”他闷声说道,才抬脚,门外有小厮颠颠的跑进来。 “公子!”小厮高兴的喊道。 是自己的小厮。周六郎站住脚,看着小厮跑进来,手里还包着一个包袱。 “公子,我给你送衣裳来了。”他说道。 小厮打开包袱,从里到外一套齐备。 周六郎哼了声。 “难得你也有机灵的时候。”他说道。一面展开手,由婢女们更换。 小厮嘿嘿笑。 “昨日公子你硬是把小的赶走,不让小的跟着,小的就知道你醉得不轻。”他说道。 周六郎板着脸不说话,等着那小厮继续自夸讨好,小厮却说到这里停下来。 “…所以程娘子就让小的来给你送衣裳了。”他低头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一顿。 “什么?”他问道。 小厮讪讪。 “其实,并不是小的想起来的。”他说道。“程娘子昨日就寻公子了,知道公子在秦郎君这里便放心了,听小的说公子你喝醉了,所以一大早就让小的收拾了你的衣裳,一起送来了。”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这种讨好关切主子的小细节小功劳。他一定会揽到自己头上,但想到那位真正有心有功的人可是程娘子,他就还是不敢。 “你说是她特意来给我送衣裳的?”周六郎上前一步揪住他问道。 他动的突然,正系衣带的婢女们差点被拽倒,纷纷带着几分嗔怪喊六郎君。 “去去。”周六郎摆手赶走她们。揪着小厮,“是不是?” 小厮忙忙的点头。 “特意?”周六郎再次重申问道。 “是…”小厮点头。 “她到底怎么说的,你一个字不拉的给我说一遍。”周六郎瞪眼催促道。 “从哪里说起啊?”小厮呆呆问道。 程娘子昨日就寻公子了….. 她昨日就寻自己了… 周六郎忍不住咧了咧嘴,又忙收住。 “从昨天开始说。”他说道,一面半敞着衣裳坐下来。 昨天啊…. “说详细点。”周六郎又叮嘱道。 小厮应声是,一旁的婢女们笑了。 “六郎君,我们去传饭了,您一边吃一边慢慢听可好?”她们说道。 周六郎大手一摆。 “好。”他说道。 ……………………………………………………… 一阵风吹过,满树樱花乱飞如雪,引得其下的人欢声笑语更甚。 树下散布着很多人,有男有女,有坐有站,皆抬头赏花,更有小童们伸着手在花下蹦跳。 “山不在高,这五里观其他平平,单单靠当初建观的人种下这一片樱花,就足以能保证几代香火了。”秦十三郎笑道,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子。 女子斗篷上兜帽上都散落花瓣,更添几分柔和。 “无心插柳,却成因果。”程娇娘说道。 “世间事大多是如此。”秦十三郎点头,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 婢女们已经提前用纱笼罩住,并没有花瓣落入其后。 “…你们听说了吗?” 路边传来人的说话声。 “昨晚德胜楼有人争花魁。” “争花魁有什么稀罕的,天天都有争的。“ 要是没人争也就不是花魁了。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伸手做请。 “你尝尝这个,我母亲最拿手的小食。”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捏起。 “不过其实也不怎么好吃。”秦十三郎又低声笑道,“不是我不敬,是….”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是个女子争花魁呢…” “…女子争当花魁?” “不是,是女子争包花魁…” 这句话传出来。路边花下一阵热闹轰轰。 秦十三郎也不由收了住了话头,看向那边笑了。 “你听到没?”他又转过头问,“你信不信有这种事?” 程娇娘点点头。 “我信。”她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 “你亲眼见了?竟然这么信?”他说道,一面继续吃茶。 程娇娘再次点头。 “不是我亲眼见了。争花魁的就是我。”她说道。 争花魁的是我! 秦十三郎一口茶喷了出去来。 婢女们失声惊呼,忙拿了手帕给程娇娘擦拭衣袍斗篷上的浅浅的水渍。 程娇娘神情淡然看着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 “恭喜抱得美人归!”他抬手施礼笑道。 程娇娘还礼。 “多谢。”她说道。 …………………………………………………………….. “周箙!” 秦十三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伴着喊声人也疾步而进,一眼就看到斜躺在厅中看两个婢女玩翻绳的周六郎。 “你竟然还没走?”他说道,“害我白去你家一趟。” 周六郎也看向他坐起来。 “我有事和你说。” 他们同时说道,说罢都一愣。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秦十三郎说道,迈步进来撩衣坐下,摆摆手。 两个婢女忙起身退了出去。 周六郎咧嘴笑了,旋即忙又收住。 “别难过。反正她还是和你有约出去了。”他说道。 秦十三郎皱眉。 “你说什么呢?”他问道,旋即又带着几分不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 “这算什么大事。”周六郎笑道。 “当时人家都动了杀心了,还不算大事?”秦十三郎说道,“不算大事。你昨晚喝醉成那样又是为什么?” 周六郎愣了下。 “你说的是…”他哦了声,“你知道了…京城已经传开了吗?” “废话。”秦十三郎没好气说道,“这么稀奇的,汇集花魁、高家、神仙娘子,要美貌有美貌,要权势有权势,要神仙有神仙的千载难逢想都想不到的事。不传开才奇怪。” 周六郎哦了声,想到如今要面对的麻烦事又沉下脸。 “仅仅是朱小娘子自己的干的?”秦十三郎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说道,带着几分气,“反正不管是谁干的,她都无所谓,只要她那个风流哥哥高兴就行。” 秦十三郎看着他。 “你就是为这个喝得烂醉赌气扔下她跑来我这里了?”他问道。 周六郎哼了声。 “我才不….”他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秦十三郎打断了。 “这样看来,你还真不如她那个风流哥哥。”秦十三郎说道,面色沉沉。 周六郎瞪眼看他就要跳起来。 “她的境遇已经够糟心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吞,你在做什么?冲她撒脾气?这是当哥哥的样子?程四郎是蠢了些。但是至少他知道心疼她妹妹。”秦十三郎说道。 “她怎么糟心,我看她高兴的…”周六郎咬牙说道。 秦十三郎嗤声笑了。 “难道跟你一样去喝的烂醉才能表明她糟心吗?”他说道。 周六郎绷着脸。 “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样?”秦十三郎说道,“按照大多数人来想,大多数人也该做的,就是认错,冲高小官人认错赔罪,五万贯绝对不会给花魁,而是恭敬的捧给高小官人,求着让他压压惊,但是,周箙,你会这样做吗?”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绝不…. “连你都不会。她怎么会?” 秦十三郎说道,看着他叹口气。 “她连和下人奴仆计较都不肯,哪怕是高小官人的下人,那是不屑。又何尝不是骄傲,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认错低头,况且也没有错。” “这事明显是个圈套,出了这种事,蠢善的程四郎心里难道会不难过,定然自责的恨不得死了,她去认错,看起来是平息高小官人怒火,但也是让程四郎更羞愧自己带累与她。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程四郎羞愧欲死?” “但你这怎么能说她无所谓,她心里高兴呢?被人算计,飞来横祸,莫名其妙的跟高家结仇。还结的是不光彩的仇,她心里不知道多气愤恼火。” “她怎么不会生气伤心着急难过?她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的,只不过她从来不说而已,这克制可是要比肆意更苦的。”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气愤恼火有用吗?没用,只能想办法,在这困境里找出一条生路来。而她现在做的,就是最好的。” “把所有的事,阴谋也好算计也好仇恨也好,统统撇开,只剩下一个重点,死死咬住一个重点。就是争花魁。” “以争花魁开始,便以争花魁结束,既然是争,就有输赢,结果就有如意和不如意。所有的事都统统归结到争花魁上来。” “争花魁是荒唐事,是少年人嬉戏事,既然是荒唐事,当一笑而过,如果以此结生死大仇闹起来,反而才是更荒唐。” “虽然不知道高家能不能真把这件事当做一笑而过的荒唐事,但至少在世人眼里该是如此。” “她小女子为兄出头不惧权势,士林民间虽然笑,但倒也能叫上一声好。” “如果她低头认输认错赔礼,反而成了卑躬屈膝之辈,那才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说你有什么可气的?你跟着闹什么?”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气道,“我又不是怪她不跟高家低头!我只是,我只是对那些蠢人生气,那些总是给她惹来麻烦的人生气。” “还有呢?”秦十三郎问道。 “我生气她还对那些人那么好!”周六郎瞪眼喝道,“你满意了吧?没错,我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他就是生气,生气,不,是嫉妒。 “正是因为她对那些人好,所以我们才觉得她好。”秦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难道因为程四郎惹了祸事,她就要对他冷酷无情才是好吗?难道她要反手狠狠的打程四郎一顿才算是好吗?” 周六郎一阵气闷,又有些颓然。 是啊,这个讨厌的女人,明明这么可恶,为什么偏偏还总是让人觉得是个好人! 看着恼羞又难掩愧色的周六郎,秦十三郎笑着示意他坐下。 “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到底是荒唐事,而她又不过是小女子,小女子小脾气大一些嘛怎么也能说的过去。”他说道,“高家那边我想想办法,如果说开了,是被这官妓耍了,论起来大家都是受害者,应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六郎闷声没有说话,抬脚迈步。 “吃过晚饭再走呗。”秦十三郎笑道,“不用急着回去给她道歉。” “你才道歉呢。”周六郎闷声说道,脚步不停。 “公子,公子。” 有小厮颠颠的跑进来。 “程娘子来了。” 两人又是一惊。 “她怎么来了?”二人再次同时说道。 “晚上城门可是要关的,由不得你们灯下赏花。”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十三郎还没说话,小厮先开口了。 “公子,程娘子是来接你的。”他高兴的说道。 接..我? 周六郎愣住了。 “接我干什么?”他愣愣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走过来伸手拍他肩头。 “因为她看到你的诚心。”他说道,“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现在,你的心就是。” 周六郎微微失神。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徐茂修几个人还在,那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射杀了几个泼皮。 “不过,这几个男人真的可靠,单凭说让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这就是诚心。” 信她,担心她,毫无杂念。 周六郎呸了声,抬起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秦十三郎。 “哎,我刚才要说的事还没跟你说呢。”他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想起适才进门时的场景。 “我要和你说的是。”周六郎咧嘴一笑, “刚才她来,其实也是为我。” 他说着话伸手拂了下衣袍,带着几分小得意。 “不是来赴你约的,而是来给我送衣裳的。” 秦十三郎愕然,看着周六郎转身大摇大摆而去,又摇头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说道。 临近傍晚,街上来往的人更多。脚步匆匆车急马快,程娇娘的马车便走的有些慢,周六郎骑马跟随慢行。 “多谢你给送马来。”他迟疑一下开口说道。 春日的风已经柔和,马车的车帘都掀起,车中的程娇娘转头看过来。 “不用谢。是因为我你的马才丢了的。”她说道。 “不是的。”周六郎立刻说道。 程娇娘看他。 “是我自己的事。”周六郎接着说道,“我就是生气自己没用,帮不到你什么。”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的。”程娇娘说道。 是啊,又能怎么样? 真是…倒霉。 周六郎攥紧缰绳。 沉默中进了家门,程娇娘施礼告退。 “喂。”周六郎又喊住她。 程娇娘停下脚。 “你也别着急,别难过,你愿意护着那个蠢蛋。就护着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我,我来护着你就是了。” 说,说出来了! 周六郎心里喊道,这么丢人的话说出来了! 快走! 心里喊着快走,身子却僵硬的不能动。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你想吃些点心吗?”她问道。 “又是点心。除了点心还有别的吗?”周六郎闷声说道。 “你想要什么?”程娇娘问道。 想要什么? “画。”周六郎脱口而出,又点点头,“画,秦十三那样的画。” “好。”程娇娘点头说道,转身迈步。 周六郎咧嘴笑了。忙又收住,迟疑一下,抬脚跟上去。 “….我也要花,夜里能开花的….” “…要比秦十三的还要好….” ………………………………………………….. “夫人,夫人..” 蹬蹬的脚步声打破了程家清晨的安宁。 才梳妆的程二夫人转过头不悦的看着奔进来的妇人。 “现在是在京城了,你们别大呼小叫的失了身份。”她说道。 妇人忙放慢脚步,应声是。 “什么事?”程二夫人在满满一盒子的簪子里选了一只戴上,漫不经心问道。 “我适才去找半芹姑娘支钱了,半芹姑娘说没钱了。”妇人说道。 “什么?”程二夫人顿时喊道,“怎么会没钱?她哄傻子呢?凭什么不给钱!她想干什么?” 一叠声的喊的仆妇耳朵嗡嗡。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吃过饭散步归来的程二老爷迈进门,皱眉不悦说道。 “成何体统。” “老爷,我说对了,周家把人抢走就是为了钱。”程二夫人站起身忙说道,“你看现在她就开始不给咱们钱了!” 程二老爷嗤声。 “笑话,那是我的钱,谁敢抢走?”他说道,一面让叫管家来,“我已经选好人了,今日就到店里,把那些掌柜的都换掉,账册直接交过来。” 程二夫人顿时欢喜,终于等到这时候了,那些店铺终于名正言顺真真切切的都属于自己了。 “老爷,夫人,老爷,夫人。” 门外又是一阵叫嚷。 “家里的门风你也该理理了,这像什么样子!”程二老爷竖眉气道。 “是,老爷。”程二夫人笑着施礼,“以前我这家不是当的不顺嘛,以后就好了,我定然让这家里上上下下尊卑有序。” 说着话看着连滚带爬进来的仆从。 “干什么大呼小叫!”她张口喝道,话没说完就被这仆从打断了。 “夫人,不好了,门上来了好些人,来要帐。”仆从面色惊慌伸手指着外边。 “要帐?要什么帐?”程二夫人不解问道。 走错门了吗? “没走错,他们说是店铺的帐,什么该结了。”仆从说道。 “该结了找半芹去!谁收钱找谁去!”程二夫人没好气说道。 “半芹说没钱了,所以这些人都来找夫人你来了。”仆从说道。 程二夫人嗤笑。 “找我干什么?”她说道,“我又不….” “夫人,他们说找东家,夫人,您现在是东家啊。”仆从提醒道。 程二夫人一愣,旋即更怒。 “这时候想到我是东家了?”她喝道。 “老爷,老爷。”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跑进来了。 “又怎么了?”程二老爷只觉得头大,这一大早的真是没个清静。 “老爷外边都在说咱们大娘子用五万贯包了一个花魁!”仆从白着脸说道。 五万贯!包花魁!大娘子!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瞬时惊呆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这就是半芹说没钱了吗?”仆妇倒是机灵,在一旁恍然说道。 **************************************************** 七千五百字,双更合一章。 书名:深闺 作者:弱颜(坑品保证) 书号:3159243 重生闺中,揭开前世迷雾,她要向亏欠她的人讨回欠债。   ☆、第七十七章 荒唐 五万贯! 五万贯包一个花魁! “你知道五万贯是多少钱吗?” “一个大学士,一个月俸禄才一百贯,满朝官员上下满打满算一个月的俸禄总共也超不过四万贯。” “哈哈哈要是这么说,这满朝的官员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官妓挣的多。” 听着满厅轰轰,坐在二楼的几个老者纷纷摇头。 “荒唐,荒唐。”他们说道。 话音未落,外边又是一阵喧闹,众人忙探头去看,见街上人飞奔乱跑。 “出什么事了?”大家纷纷询问。 “快去看,程家去德胜楼要钱了!” 程家去德胜楼要钱! 这话一出,满街的人哗然。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茶肆里人感叹,顿时都涌了出去跟着跑去看热闹。 “荒唐,荒唐。”二楼的几个老者再次摇头。 “荒唐!” 而此时德胜楼里,莫大娘子也喊出这句话。 “从来没听过嫖资还能要回去的!” “你们这是骗的!”几个妇人涨红脸喊道。 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那因为五万贯被激起的底气,此时此刻都散了去。 真是奇怪啊,要是搁在老家,就比如那一次火神庙会抢位置,她们可是跟县丞家的人好一通闹,那时候围观的人也不少,怎么就不觉得胆怯反而更有底气呢? 是因为此时四周人口中悦耳的官话吗?还是因为此时面前这个妇人,穿着妖娆,看不出年纪,一举一动透着从未见过的风情。 妇人们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面的莫娘子闻言掩嘴笑了。 “错了。”她说道,“我们不是骗的,我们是卖的。” 这一个卖字包含的意味深长,四周领会的男人们都哄笑起来,女人们则纷纷侧目转头。 “大娘子。这事的确荒唐。”程管家只得站出来,“是我家娘子和公子胡闹呢,当不得真,还请大娘子把钱还回来。” 还回来? 莫娘子心中冷笑。 “真是说笑。这享受过了还能把钱要回去。”她说道。 “这不是还没享受吗?”管家咬牙瞪眼说道。 “我们家女儿们就是卖相的,只要看一眼就是享受了,就是把眼挖了,你也是看过了,就得付钱。”莫娘子笑道。 “那也没有花五万贯享受这个的!”管家也急了喊道。 莫娘子嗤声。 “那要问你们家的公子和娘子了,我只知道,来我们这里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别来。”她说道,“更没有今天睡了享受过了。明天又后悔了来要钱的。” 话越说越露骨,四周的哄笑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程管家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妇人太刁钻! 他们本来是找她在私下说没想到这妇人一来都不给他们机会,就在大厅里就嚷起来了! 这真是….. “快走快走。”程管家低声喊道。 带着几个妇人坐车在一片哄笑声中慌张去了。 “和你家郎君说。我家女儿等着他呢。”莫娘子在后喊道,一面想到什么又笑,“不过也不用急,程郎君伤了手,等养好来再来,这一个月我们等的,这一个月不算钱。” 这话又引起一片笑声。 “你疯了!去和那德胜楼的老鸨要钱!” 程家宅院里。听到管家的回话,程二老爷暴跳如雷。 “丢人还嫌不够吗?” 程二夫人坐着拭泪。 “我就是疯了!”她喊道,“五万贯扔了,换谁不疯!” 说到这里又抓住程二老爷。 “你不是在大理寺,快将那德胜楼的奸人们都抓起来,把钱拿回来。” 程二老爷没好气的甩开她。 “现在是钱的事吗?现在是命和前程的事!”他说道。“你只看到五万贯,难道没看到他们这次惹到的是谁吗?” “是高家!” 程二老爷来回踱步,气急败坏。 “是,这是咱们家是成了笑话,难道只是咱们家成了笑话吗?那高小官人更成了笑话!” “那是谁?是高小官人!那是高家!” 这么丢人的事。还是因为一个官妓,这辈子高小官人都脱不开了,换做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程二夫人也顾不上哭了,抬头看着他,是啊,那是高家。 “老爷,那不管你的事啊,都是那两个混帐惹得麻烦。”她忙说道,“你快去和高小官人说清楚!” 程二老爷面色阴沉。 “果然不听母亲的话,必有祸患啊。”他说道,“这个扫把星真是处处累害我,累害咱们程家。” 说到这里又竖眉。 “把人带回来没?” “老爷,周家不让带…”门外随从怯怯说道,“把我们都打出来了。” 程二老爷大怒,抬脚迈步。 “反了他周家了,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让带!我看看哪里来的理直气壮阻拦我带走女儿!” “老爷老爷,周家说了,你要是去了一样打出来…”随从说道。 “我看他敢!还有没有王法!”程二老爷怒道,脚步却停下来。 程二夫人也顺势拉住他。 “老爷,您跟周家之间用不着王法。”她说道,“老爷,不带回来更好,都是那周家纵容娇娘才这样的,这都是周家的错,您快去和高小官人解释。” 对啊,推给周家! 程二老爷点头。 “没错都是周家的缘故。”他说道,一面转身,“快,拿衣裳,我这就去。” 程二夫人也忙赶着人伺候。 “还有四郎….”她说道。 程二老爷停下脚。 “这东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我自当向朝廷请罪夺了他的进士身。”他面色阴沉说道。 这样也可以向高小官人表明自己道歉赔罪的诚意。 程二夫人点点头,恨得咬牙。 “没错,也让他尝尝这要了命的滋味。”她说道。 “快来人备车出门,我这就去办。”程二老爷念头定下更是迫不及待。 门外管家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出不去门,门被堵上了。”他喊道,“要帐的说了,再不给钱就要去告了。” “该告谁告谁去!”程二夫人急道。 “夫人!现在这些铺子是你的。”管家急得跺脚。“要是真告了,这些铺子就要被官府查封了。” 查封! “不行!”程二老爷断然说道,“有鸡还能生蛋,没了鸡,可就什么都没了,这铺子要保住。” “怎么保?”程二夫人灵机一动,“不如卖一个铺子保住其他的?” “你疯了,一个铺子卖掉!那一个铺子一个月能挣多少红利你知道吗?你还要卖掉!你还嫌白扔的钱不够多吗?”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那怎么办?”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看向她。 程二夫人忍不住打个寒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你嫁妆先拿出来应急。”他说道。 我的嫁妆! “要,要多少?”程二夫人结结巴巴问道。 “来了七八个人。算下来大约有二万贯。”管家说道。 二万贯!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哪有那么多钱!”她喊道。 程二老爷有些不耐烦。 “没钱就凑一凑。”他说道,目光落在程二夫人的梳妆台上,伸手一指,“那么多金银首饰变卖了也有不少。” 程二夫人惊愕回头,看着自己的首饰盒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三层架子上摆得满满的盒子。那些精挑细选的,那些还没有逐一戴一边的,那些还要传给儿子女儿媳妇的…. “这可真要了命了!” ……………………………………………………. “荒唐?还不知道谁荒唐呢。” 陈老太爷将一碗茶汤喝完放下。 “跟那女人比钱?人家只要愿意,一条人命一万二万三万贯都有肯买,钱对她来说,估计就跟水似的,来来去去的根本就不在乎。” 陈绍摇头。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手巾捧给父亲。 “是说她行事荒唐,哪有女子纵容自己哥哥做这种事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 “正是如此,她一个小女子都不能,别人更不能。”他说道。 陈绍闻言也笑了。 “我现在是看明白了,如果跟这女子撞上了,那就只要记住一个道理。”陈老太爷说道。伸出一根手指。 “吃亏,是福。”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 “不过,要做到这个,太难了。” …………………………………………………………….. 站定在殿门前,贵妃又理了理衣衫。这才迈步进去。 “陛下,这是昨日在臣妾在太后那里讨来的甜羹,陛下尝尝。”她笑道。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点点头,一面含笑让她坐下。 “来的晚了些,平王刚回去了。”他说道。 贵妃笑着应声是。 “他如今大了,有什么能做的让他去做,陛下莫要太操劳。”她说道。 “大了也不一定省心。”皇帝说道。 贵妃的心顿时乱跳两下,果然是又被呵斥了,看来这一次平王又让陛下气的不轻。 “平王鲁顿,陛下多费心。”她说道。 皇帝没说话,将吃了两口的甜羹放下。 “去太后那里吧。”他说道,一面起身。 贵妃忙跟着起身。 “陛下。”她迟疑一下说道,“您可听说了?那程娘子包花魁的事。” 皇帝停下脚。 “太后知道了?”他问道,一面不待回答便笑了笑,“传的可真快。” 陛下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看说话这阴阳怪气的。 “陛下,这娘子行事可真是…”贵妃笑道。 “她行事不一直都这样?有什么可奇怪的。”皇帝打断她说道,“死了几个义兄,她都敢来顶撞朕,更何况自己亲哥哥被打伤,更况且….。” 他看着贵妃。 “她一个小女子这般行事是荒唐,那一个小官人和一个小女子相争岂不更荒唐?” 说罢拂袖。 “朕先去安妃那里,你且先去见太后。” 贵妃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噎的面色涨红,看着转身的皇帝急的冒汗。 “….还先来告状了,真不是男儿所为….” 皇帝的一句自言自语又飘过来。 唰啦一声脆响,一只价值不菲的官窑青瓷茶碗在地上四分五裂。 “皇帝是这样说的?” 几案后,神情如同四分五裂茶碗一般难看的高小官人咬牙说道。 面前侍立的小厮神情战战。 “是。”他低声说道。 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哗啦响,高小官人将面前的几案掀翻了,起身暴跳如雷。 “程氏贱獠!程氏贱獠!”【注1】 ************************************************* 注1:唐朝骂人的话,用民族属性来羞辱对方,比一般的贱婢要狠一些,西南之地被称为獠,所以南方人容易被骂成獠,程娇娘是南方人。 资料查自《唐穿指南:哑巴亏不能吃,教您几句唐代骂人的话》森林鹿。   ☆、第七十八章 难平 双倍粉红开始了,28号—10月7号,就拜托大家了。 ********************************************* 听着高声各种脏话斥骂,眼瞧着屋内将要一片狼藉,一旁的清客忙冲小厮摆手。 “十四官人,十四官人,且息怒。”他劝道。 小厮早就吓得双腿乱战,见状逃也似了跑了。 “息怒?我如何息怒!” 高十四面色铁青,将手里一个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丢了脸,扫了名,还得了罪过?明明是他们跟我过不去,怎么我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清客忙劝慰。 “十四官人,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您姓高呢,人人都会捧高踩低,但人人也都爱踩高捧低。”他说道。 尤其是这高更难踩,所以一旦出了事,才会更引人注意,也更为喧喧。 高小官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一通发泄之后恨恨的坐下来。 “江州傻儿!江州程氏!”他反复咬牙说道,又猛地伸手,“找人给他们个教训!” “十四郎君,现在不能啊。”清客忙说道,“人人都知道你和她家结了仇,如今皇帝都说这是荒唐事,要是闹起来,就更没办法收场了,别说是咱们给她教训,如今就是别人给她教训,人也都得猜测安到咱们头上。” 高小官人气急反笑。 “他娘的,这么说我如今倒应该好好的哄着她护着她?”他说道。 “那自然不是,是争花魁已经结束,小官人你要就此放下,这件事不要再提不要再问不要再说。”清客说道。 “啊呸,你他娘就直接说让我夹着尾巴躲起来就是了。”高小官人骂道。 清客被喷了一脸口水,讪讪的也不敢抬袖子擦去。 “忍一时又不是忍一世。”他说道,“且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我做了什么了我要避风头!”高小官人再次气急。 “可是现在不能做什么啊!”清客也无奈的说道,“皇帝已经都说这是荒唐事了。谁在闹下去谁就是荒唐了。” 高小官人恨恨咬牙。 “都怪我当时没有当场杀了她,以荒唐事了解荒唐事。”他冷声说道,“如今反被这荒唐困。” “官人,退。也是为了进。”清客说道,“且容她荒唐,纵她荒唐,咱们走着瞧。” 高小官人看着满地的狼藉,再抬头看着门外春光,铁青着脸。 真是晦气! 好容易父亲走了,在京中能自在,没想到刚自在就遇到这倒霉事,没能逍遥京中享受,反而成了京城的笑柄! 江州程氏。咱们走着瞧! 程家,坐在屋中的程二夫人打个寒战。 “这时节了也不该有倒春寒。” 她嘀咕一句,将衣衫捏紧了,看着门外鱼贯走来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为首老者手里捧着的账册上。眼神顿时热切起来。 “夫人,账册都在这里了。”吴掌柜施礼说道,将账册推过来。 程二夫人示意,一旁的仆妇忙激动的接过来。 “总之,家里如今遇到难处,大家呢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程二夫人轻咳一声说道,“你们呢该做什么都还做什么。就是资金再紧张,我也不会亏待大家的。” 吴掌柜应声是。 “那以后半芹姑娘就…”后边一个男人忍不住抬头问道。 “半芹姑娘是伺候娘子的,原来家里没人,她不得不去做,如今我们都来了,她也该尽自己的本分了。”程二夫人打断他说道。看着这男人。 男人被看的忙低下头。 “行了,你们去忙吧。”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指了指外边,“也尽管互相熟悉下。” 吴掌柜等人回头看去,见门外站了四五个人。 这是… “这是家里的人去帮帮你们这些掌柜的。”程二夫人说道。 帮帮? 吴掌柜低头应声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看着人走出去了,程二夫人忙伸手抓过账册,那边的仆妇也忙凑过来看。 “夫人,夫人,好多钱啊。”仆妇激动的说道,“真的盈利多多啊….” “当然,要不然她这段段几年怎么来的五万贯身家。”程二夫人说道,“还不算那些被她还有那些该死的下人糟践的….” 说到五万贯,说到糟践,程二夫人一阵心悸,喘不上气来,仆妇忙伸手抚着。 “夫人,夫人,别担心,那些钱很快就回来了,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就有了。”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缓了几口气,合手念佛,抬手又看到自己空空的手腕,其上的手镯已经没了,再回头看空空的梳妆台,想到那些首饰。 “早知道就不放起来了,留在眼前看个够,我好些还没看清什么样呢。” 不对,早知道就不该客气装样子,早早的把这些钱夺过来,哪还有今日! 这该死的贱婢,怪不得人人厌恶呢,实在是太可恨了! …………………………………… “娘子,那些就这样给了二夫人了?” 吴掌柜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想要就拿去吧。”程娇娘说道。 “那我们…”吴掌柜迟疑一下说道,“我们辞了吧?” 不是吴掌柜狂妄,这几年太平居也好神仙居也好,虽然背后的东家是程娇娘,但真切运作下来的是他和半芹,各方关系上下伙计等等也都是他们在打点,说句难听的话,程娇娘在不在,这些产业运转不成问题,但如果吴掌柜等人一起走了话,那肯定就乱了。 既然程二夫妇摆明了要夺产,那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你不想干了?”程娇娘问道。 吴掌柜一愣忙摇头。 “好好的产业,你花了这么多心血,难道你舍得它糟蹋了?”程娇娘说道。 当然不舍得… 一点点的尽心呵护全心全意运作下来的产业。收获的可不仅仅是金钱和富足的生活,还有那种成就感。 “可是,娘子,那是你的心血…”吴掌柜说道。 “我的心血是我的事。我来应对,你的心血是你的事,你做你该做的事。”程娇娘说道,“只要是心血就不能随意糟践了。” 吴掌柜看着她点点头,俯身应声是。 “你画好了没?”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吴掌柜回头看去,见一个少年郎大步迈进来。 这是周家的郎君,吴掌柜忙施礼告退。 “有什么事吗?”看着吴掌柜退出去,周六郎问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哦了声。 “没事,就快给我画画。”他说道。 “六郎君。已经画好了,奴婢正要给你送去呢。”婢女笑道。 看着被捧来的画,周六郎忍不住咧嘴笑伸手接过。 “六公子,你看看怎么样…”婢女说道,话没说完见周六郎转身大步就走。 “不用看了。我有事先走了。” 周六郎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么急干什么呢。”婢女摇头笑道。 这边程娇娘起身。 “娘子要出去吗?”婢女问道。 “娘子要去庆王府看看。”半芹走出来说道。 “我陪娘子去吧。”婢女忙说道。 半芹伸手按住她。 “姐姐,你如今被赶出来了,好容易得闲,就好好的歇一歇吧。”她笑道。 “看来我真是没用了,里里外外都用不着我了。”婢女故作愁苦说道,“也许我该回我们家太爷那里。” 程娇娘点点头。 “回吧。”她说道。 婢女伸手捂着心口。 “娘子,我是不是该跪下来抱着你的腿哭?”她说道。 “抱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娘子你这个人太好欺负了,你这里谁想来的就来,想走的就走,你又管不着,我才不求呢。”她说道,一面摇着手。“半芹,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王婆糖饼来。” 半芹笑着应声是,和程娇娘走出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秦十三郎带着几分醉意踏入家门。 “你去哪里了?” 周六郎喊道。 “你怎么来了?”秦十三郎有些意外问道。 周六郎没理会他的话,拉住他胳膊。 “快点。让我看看她送你的画。”他说道,一面急急向书房迈步。 “你来是为了看画?”秦十三郎皱眉问道。 “是啊,谁让你把画锁起来,要不然我就拿着走了。”周六郎不悦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才锁起来了。”他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周六郎已经将他拉到书房前。 “我可先说好了,这画一个月只能看一次,免得看坏了。”秦十三郎站住脚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好像谁稀罕似得。”他说道,“大不了我让她再画一个。” “好啊,你去让她画啊。”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推开门,冲周六郎挑眉,“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一样吗?” 屋内的灯亮起一盏。 “慢着,慢着,先拿酒来。” 周六郎的声音响起。 “无酒怎么赏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秦十三郎说道,“掌灯。” 伴着他的话,点点的灯在屋内各处缓缓亮起,隐隐约约四周有牡丹花绽开。 秦十三郎盘膝而坐,看着眼前身旁徐徐展开的画卷,面上笑意浮现。 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觉得欢悦不已。 这是他的牡丹,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牡丹。 眼前一朵牡丹缓缓盛开… 缓缓盛开? 秦十三郎一怔。 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重重层层。 随着灯火的映照,花徐徐舒展,另有一只蝴蝶跃然飞来。 国色朝酣洒,天香夜染色。【注1】 屋中灯火亮起,秦十三郎看着站起来手中拎着画轴的周六郎。 “我的。”他咧嘴笑道,带着十足的得意炫耀,“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一样吗?”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 “你这小子,做这么多戏,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他笑道,伸手给他一拳,又笑着指着自己身后的长卷,“错了,我的才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才是独一无二。”周六郎哼声说道,“一朵盖过你的百朵。” 秦十三郎看着他,又看着画卷。 “错了。”他微微一笑,“她才是独一无二。” 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周六郎转头看自己手里的画轴。 是,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一壶酒很快喝光了,看着盘膝坐着一直咧嘴笑的周六郎,秦十三郎也忍不住笑。 “看她对你多好。”他说道。 “是啊是啊。”周六郎点点头,旋即又回过神忙摇头,“是我对她好才对。” 秦十三郎笑没说话,拿起酒碗慢饮一口。 “我今日去见过高小官人了。”他忽的说道。 高小官人! 周六郎猛地坐正身子。 ***************************************************** 注1::唐,李正封,牡丹 昨日停电了,真是措手不及,今日两更。   ☆、第七十九章 实话 怪不得今日等了他这么久不回来,小厮也只说出去访友了,原来访的是这个友啊. 秦十三郎是说过会去想办法跟高家解释这次的事,尽量的周全。 算起来秦家和高家都是皇亲,虽然并没有什么过密的来往,但也并没有交恶。 虽然知道高小官人不可能对程娇娘释怀,但缓和一些不是什么坏事。 “你怎么说?他怎么说?”周六郎问道。 秦十三郎一笑。 “我实话实话,他倒也实话实说。”他说道。 …………………………………………….. 夜色里的德胜楼,开始了一天最繁华的时刻,欢声笑语歌舞曲乐回荡在楼阁之间。 “姐姐。” 朱小娘子的房门被人拉开。 一个盛装的官妓含笑进来,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春灵。 “路小娘子,我家姐姐已经歇息了。”她喊道。 但那官妓理都没理会她,看着坐着正看书的朱小娘子。 “姐姐要睡了?”她笑问道。 官妓们昼夜颠倒,白日穿亵衣,夜间着华服,此时朱小娘子散着头发穿着亵衣,显然一幅不再见客要歇息的模样。 朱小娘子应声是。 “姐姐如今真好,轻闲又自在。”那官妓笑道,“不像我们,还要为恩客们欢笑讨好,赚的养生的本钱。” 朱小娘子低头看书没有理会她。 “路小娘子,那你还不快去,看那王大官人被人抢了去。”春灵说道。 官妓撇她一眼。 “姐姐,我的琴坏了,想姐姐最近也用不着,今日来且借来用一用。”她说道。 “大娘子那里难道还少你一把琴…”春灵不满的说道。 话没说完,被朱小娘子打断。 “拿去用吧。”她说道,放下书卷微微一笑。 “姐姐,你的琴很贵重的。”春灵不高兴的说道。 “贵重?再贵重的东西摆着无用也只是东西而已。”朱小娘子说道。“路妹妹琴技好,不辱没我的琴。” 官妓顿时眉笑颜开,忙上前亲自拿起道谢。 “姐姐真会说话,怪不得得高小官人和程官人青睐。”她笑道。 “路小娘子。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这样你也能得多一些恩客青睐。”春灵说道。 官妓扭头看她。 “哎呀 你这小婢子,这一张嘴可真是说话难听。”她不高兴的说道。 “我又不开你吃喝,干吗要跟你说好话?”春灵哼声说道。 “春灵。”朱小娘子呵斥道。 春灵撅嘴退开了。 官妓也懒得跟她计较抱琴离开了。 “姐姐..”春灵上前说道。 “你也下去吧,我看一会儿书就睡了。”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应声是只得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静谧,朱小娘子拿着书卷慢慢的读,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有空闲读书了,也好久没有这样没有任何目的的读书了,就好像回到小时候由父亲手把手的启蒙。 男儿读书为功名。女儿读书是为了自己。 但她并没有为自己读书太多时候,家里就遭了变故,没入教坊司,不管是读书也好学技也好,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取悦男人们。 不,这话也不对。 取悦男人们,不也是为了自己吗? 静谧的房间内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路小娘子,我姐姐睡了…”春灵的声音喊道。 “还睡什么睡啊,哪里睡的着。”女声说道。旋即门被拉开了。 路小娘子疾步进来,脸上酒意满满。 “姐姐。”她急道,“不好了。” 朱小娘子看她。 “我适才听王大官人说,有人去高小官人那里说,跟程家的纷争,都是你的缘故。”她急急说道。 朱小娘子笑了。 “本就是我的缘故。”她说道。 “不是的。”路小娘子坐下来。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是秦家的十三郎君说这次都是你算计的,你要借着程家摆脱高家纠缠,那程家四郎原本也是无辜的。与你根本就没有来往,是你特意叫了他来,是你故意要挑起两家的纷争。” 当秦家十三郎几个字滑过耳之后,朱小娘子猛地坐直身子,待听到其后的话,只觉得脑中轰然。 路小娘子还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了,只觉得满耳嘈杂乱响。 “….姐姐,你可警心点吧…” “….这一下你可是得罪了两家了…” “…我先走了,我正陪客这是等不及偷偷跑来告诉你的…” “姐姐,姐姐。” 有人狠狠的摇着她,胳膊上被手掐的肉疼,这也让朱小娘子回过神,有些茫然的看着春灵。 “姐姐,你没事吧?”春灵担心的问道。 朱小娘子摇头。 “他说,是我做的…”她喃喃说道,有眼泪滑落。 “姐姐,姐姐。”春灵比她落泪更快,哭道,“都是我的错,我去和秦官人说。” 说罢起身,朱小娘子伸手抓住她。 “你去和他说什么!他说的没错,这都是因为我。”她说道。 “姐姐!”春灵跪下来伏地大哭,“姐姐,不是的,你不是的,他怎么能这样说!他怎么能这样说姐姐!为了那个程娘子,他怎么能这样诬陷姐姐!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为了那个程娘子…. 朱小娘子又笑了。 “他应该这样说。”她说道,“他应该这样说的,这样说才是对的,人都要呵护自己在乎的人,要想尽办法的去帮她去助她去护她…” “那他也不能为了程娘子就这样害姐姐啊!”春灵哭道,“姐姐对他一片真心.,要不是为了他,姐姐又怎么会….” “闭嘴!” 朱小娘子尖声喝道。 春灵吓了一个哆嗦,抬头看着她不敢哭了。 朱小娘子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这么难听的尖利的泼妇一般的声音。那里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被誉为婉转如百灵的声音。 这丑恶的声音….. 是因为突然再也不想回想的发生过的事实吗? 她不是为了他才不肯接陪高小官人的,她不是,不是,不是! 朱小娘子攥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紧。拼命的摇头,似乎只有这样就能把这些事都甩没了。 “他做的没错,真心就是这样的。” “但这德胜楼没有真心,我也没有对谁有真心,你以后休要再说这种话。” 春灵流泪看着她。 “姐姐。”她哭道。 “这种话这种事,害的人还不够多吗?”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应声是叩头伏地。 “姐姐,你别难过。”声音哽咽不能言。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 朱小娘子握紧手里的书,转头看着铜镜。 我一定要好好过,过好好的。 ............................................... 啪嗒一声响。高小官人没好气的将金盏扔在地上。 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婢忙上前捡起。 “滚出去!” 伴着这声骂,两个小婢却是如蒙大赦,慌忙的退了出去。 这几日小官人闷在家里如同困兽一般,脾气越发吓人,已经有两个婢女被打的不能起身。没几日活头了,每个人伺候的人都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十四郎,我觉得秦家十三郎说的没错。”清客在一旁说道,“这件事的确蹊跷。” “蹊跷?”高小官人嗤声,“没错,的确是蹊跷。但那又如何?” 清客有些不解。 “十四郎,既然如此,咱们还不是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与这程娘子交恶,只怕是有人会笑的很开心。”他说道,“况且老爷走之前交代过。现在还不是理会这个程娘子的时候,要紧的事是立太子….” “立太子的事有什么紧张的。”高小官人打断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难道不立平王,立那个傻子?” “万事谨慎为好。”清客含笑说道。 “谨慎。所以才要谨慎那程氏。”高小官人冷笑说道,“秦十三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没错,这一次是被人耍了,但那程氏也是贱人。” “她明知是被耍了,为什么不低头认错?” “什么不得已而为之,要让这件事成为荒唐事才是最好的,否则会被人利用攻击。” “那她低头认错不也照样是荒唐事吗?凭什么让我成为全城的笑话,可见心思歹毒,对我高家根本就不敬。” 高小官人想到自己这日子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躲在家里不见人,而且这种日子必将持续很长一段,就将面前仅存的一个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真是恨煞人也!” “真是恨煞人也!” 而与此同时,程二老爷也正狠狠的拍几案,他的面前倒是摆着好几个茶碗杯碟,但却舍不得摔了。 那可是钱,如今家里紧张的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就数着日子熬,熬到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店铺里的利钱到手。 “老爷,高小官人不肯见啊?”程二夫人问道。 程二老爷吐口气,面色越发的难看。 “已经求见好多次了,也托了很多关系,但都是…”他摇头说道,再次狠狠一拍几案,“都是那贱婢和四郎搞出的麻烦!”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 “可恨那贱婢还在周家逍遥,四郎躲在自己院子里养身,所有的祸事麻烦都要我来担!” 程二老爷恨恨。 “我再上书要夺了他的进士,免得那些人还以为我故作姿态呢。” 话音未落,听得厅外有人呸了声。 “混账东西!你竟还有脸夺我儿的进士身!”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愣了下。 “怎么好像是大哥的声音?”程二老爷说道。 程二夫人啊呀一声,看向门外。 “不是好像,真是大哥!”她惊讶说道。 门外披着斗篷,一身风尘仆仆的程大老爷拄着拐大步而来,拐杖蹬蹬的声音直戳程二老爷耳膜。 “你这混帐东西,还有脸跟子侄们闹,也不看看你自己!” “你这混账东西,先别去告后辈,我先要告你别籍异财!”   ☆、第八十章 岂敢 为了便于拿捏程二老爷,周老爷派了人守着程家,因此当程大老爷进门没多久,周老爷就知道了。 “程大老爷进京了?” 听闻这个消息,周老爷有些意外。 “他来干什么?” “能为什么,为了娇娘的钱财。”周夫人说道,“那么多产业被程二两口子霸占,他怎么甘心。” 周老爷点点头。 是啊,怎么甘心。 不过不对啊。 “他怎么敢啊?”他皱眉说道,“难道夺娇娇儿嫁妆吃得亏还不够吗?” “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边程二老爷还在惊讶的问道。 不待程大老爷回话,程二夫人就先冷笑开口了。 “还用问吗?猫儿闻着腥就来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迎头啐了她一脸。 “恶妇!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休书已经写好,你这就滚出我们程家。”他喝道。 一直以来程大老爷为人和善,长兄如父严厉,但也只是对程二老爷严厉,对于程二夫人一直谨守礼数,虽然后来很是不喜,但也没有当面这样口出恶言唾骂。 程二夫人被骂的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程大老爷说的话,顿时羞气交加。 “天杀的,在家欺负人还不够,躲到京城也躲不过。”她哭道,“你敢休我,我吊死在你家门前去!” 程大老爷面色铁青哼声。 “去!”他伸手指着外边。 程二夫人哭声更大,程二老爷只觉得脑子乱哄哄,一面安抚程二夫人,一面又对程大老爷跺脚。 “大哥,你这急吼吼的进京来,到底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二郎,你因为这妇人挑唆干出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程大老爷冷声说道,说着话将几张文书拿出来抖开。“这是怎么回事?” 程二老爷认出那是神仙居等店铺的文书临摹,顿时心里也明白了。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清楚吗?”他亦是沉脸说道。“这是娇娘的。” “是啊,我清楚这是娇娘的,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程大老爷喝道。 “这蠢儿写了自己的名字,你我可都是健在的。”程二老爷说道,“父母存,不有私财,律法有定,父子无异财,她这是要被告不孝的。”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不错,你还知道父母存。不有私财,那你知不知道父母存,别籍异财,是为不孝,要徒三年?”他说道。“你竟然把这些产业写到彭氏名下,安得什么心!” 程二老爷面色僵硬一刻。 “安的什么心?”程二夫人停下哭,在一旁哼声说道,“防你的心,当初你连她的嫁妆都敢夺占,更况且这些产业。”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这么说你们承认这别籍异财是你们故意而为之了?”他说道。 程二老爷迟疑一下,那边程二夫人已经毫不迟疑的点头。 “对。我们承认。”她说道,带着几分不屑,“这不过是对外人用的障眼法。” 说罢带着几分笑。 “大哥,难不成外人不告,你自己要去告?” “大哥,你要知道。这可是娇娇儿的产业。” 她在娇娇儿三字上加重语气。 “她的东西你可别乱生心思。” 当初生了心思吃得苦还没受够吗?程二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警告。 没错,这些东西是写了自己的名字,但来处却是程娇娘,既然是程娇娘的,先前的亏吃过。程大老爷想要谋夺就不敢了。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轻松随意的就敢别籍异财,因为这是家事,不是外人能断清说明的,而是只有自己家人才心里清楚的事。 而作为自己家的人,心里却清楚这是程娇娘的产业,但却也在程娇娘手里吃过亏,心生畏惧,哪里敢去告。 外面做足场面周全没有人可以寻出把柄来告,家里人心里清楚但却没人敢有异议,而那女子却又有律法压制不敢不听,天长日久…不,不用天长日久,现在这些产业就已经真正的属于自己了。 只属于自己了!这些日进斗金的产业! “大哥,你千里迢迢不顾病体跑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事?”程二老爷也恢复镇定,摇头不满,“还不如先管管四郎做出的荒唐事,至于娇娘和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程大老爷淡淡一笑。 “晚了。”他说道,“我进门之前已经先去府衙递了状纸了。” ……………………………………………………. “他真递了状子?” 周老爷愕然问道,一脸不可置信。 “是的,是的,小的回来时还特意拐到府衙去找人打听了,果然是递了状子,府衙里也正乱着呢。”小厮说道 “程家也乱着呢,当听到程大老爷说递了状子,程二老爷就和程大老爷就打起来了…连程二夫人都不甘落后。” 说起打架小厮忍不住眉飞色舞。 “不过目前看到底是程大老爷带的人少有些落下风,被程二夫人在脸上抓了几道…” 谁落了下风谁占了上风,对于周老爷来说根本不关心,对他来说这两兄弟互相打死对方才好呢。 现在奇怪的事是程大老爷敢如此做,周老爷捻着胡须一脸不解。 “他难道就不怕娇娇儿着恼?还敢来抢她的东西?”他自言自语道。 “老爷,程二老爷敢抢,程大老爷怎么就不敢抢?他们兄弟一丘之貉。”小厮撇嘴说道。 话音一落,周老爷猛地坐直身子。 “你再说一遍!”他喊道。 小厮被吓得一个哆嗦。 说错了吗?以前家里不都是以骂程家人为荣吗?骂的高兴了,老爷还会给赏钱。 怎么今日才骂一句一丘之貉老爷看似就急了? “一丘之貉…”他结结巴巴说道。 “不是,前边。”周老爷瞪眼道。 “程二老爷敢抢,程大老爷怎么就不敢抢?”小厮忙又说道。 周老爷一拍手。 “对,对,原来如此!”他恍然说道,“程二老爷是先抢,他如今来抢。是抢程二老爷,而不是抢娇娇儿的,相反,说不定这老小子还是要抢了还给娇娇儿!” 说着站起身来。越想越明白。 “没错,没错,程二郎奸诈,仗着孝道压制娇娇儿,别人不能说话,程大郎能啊。”他说道,一面说一面抚掌叫好,“好个程大郎,吃过一次亏,真是聪明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旁的小厮也明白了,不忘讨好,“但老爷您还是比他聪明,你看娘子如今可是在咱们家住的好好的。” 周老爷点点头,点头完了又皱眉。怎么听这话夸的有些别扭? “行了,别废话了,快叫上人去程家。”他说道,一面伸手唤婢女更衣,“程大老爷来了,作为亲家怎么也得去拜访一下。” 周夫人正在这时候进门,听到了这句话吓了一跳。 “老爷你没事吧?”她问道。 什么时候程家的人来了周老爷会去拜访?不追着打一顿就是好的了。 “没事没事。再去晚了就可惜了。”周老爷说道,一面急惶惶的迈步出门,“快点,多带些人,拿上家伙…” 既然程大唱了开唱,他怎么也得赶上去敲锣。好处不能都让程大郎一个人占了。 看着周老爷带着人打家劫舍一般去了,周夫人一头雾水,叫过小厮仆从来问,听明白了不由乍舌。 “当初还记得程家引以为傲的不二程,没想到如今家也快分了。人也生分了,连脸皮都不要了,上公堂打官司兄弟斗殴。”周夫人喃喃说道。 “财帛动人心嘛。”仆妇说道。 周夫人摇头。 财帛? 财帛可不一定都能动人心,比如现在如果把那女子的产业都捧到自己面前,送给自己,自己也不会觉得欢喜,反而是惊骇。 “动了程大老爷心的可不是那女子的财帛。”她说道,“而是那女子。” 也只有那程二夫妇,仗着自己是其生身父母,看不清那女子是如何的凶神恶煞。 “不过不急,他们很快就能看清楚了。”她说道。 说到这里合手念佛一刻,平稳了因为又想到那女子而惊乱的心。 “她…在做什么?”她低声问。 她是谁,不提名字仆妇反而明白,在这个家里,也只有这个女子是独一无二能享用“她”这个泛称。 “在待客。”仆妇亦是低声说道,“秦家十三郎来了。” “秦家十三郎啊。”周夫人嘀咕,“人家都这么上心有意的,就赶快嫁了吧。”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 “六郎呢?” 仆妇讪讪一笑。 “自然,也在。”她说道。 “外边热闹什么?” 周六郎皱眉问道。 “说是程家大老爷来了,老爷带人去拜访了。”小厮说道。 程家大老爷来了,带人去拜访?去拜访为什么要带人?一般不都是打架闹事才带人的吗? 这话外人听着别扭,周六郎倒是习惯的很。 他们家以前拜访程家的人,的确是带着人去打架。 这是小事不用理会,他收回视线,转向秦十三郎。 “我看你就不用白费口舌了,那高小官人根本就不会听。”他说道,“他就认准了他丢了脸,受了羞辱,不报决不罢休,你越说好话,他就越理直气壮。” 秦十三郎笑了。 “那也没什么坏处。”他说道,又看程娇娘,“至少比让他认为娘子你理直气壮要好。” 程娇娘微微一笑。 “都一样。”她说道。 都一样,无所谓。 秦十三郎摇头。 “这次不一样。”他说道,“高家不一样。” 跟刘校理,跟冯林,都不一样,以前的那些人都可以统称为官,但现在的高家,除了官,还是贵戚,冯林等人是皇家的臣,而高家则是皇家的亲。 这亲怎么也比臣要多一分感情多一分亲近。 周六郎哼了声。 “不就是仗着平王。”他说道,“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秦十三郎皱眉要说话,那边程娇娘先开口了。 “平王吗?”她说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似是问话,更似是复述周六郎的话,她的声音也平淡柔和,但不知为何,这三个字传入耳内,秦十三郎竟然觉得心猛地一紧。 平王吗? 不就是仗着平王,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是因为依仗平王高家才如此得势吗? 那,如果没了平王呢? *************************************** 今日二更 多谢大家投票,果然都留着呢哈哈我也留着感觉赚了呢嘻嘻   ☆、第八十一章 多想 这个念头冒出来,秦十三郎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是因为那些曾经与她作对的人都不得善终吗?比如刘校理,觊觎她的产业,结果反而自己破家败业。 是因为她从来单刀直入直击命害吗?比如西北军事,不过是一个小将官夺了她七个兄弟的功劳,她就干脆的将整个西北掀翻了,将这些小将官依仗的人一扫而光。 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要是没有平王…. “…贵妃所出…贵妃姓高….” 耳边话语隐隐传来。 “这跟平王没有关系。”秦十三郎忙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拔高,一语说出,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安静让秦十三郎也回过神,见周六郎和程娇娘都看自己。 “你干什么?”周六郎皱眉不解说道,“贵妃是平王的生母,这怎么没关系了?” 秦十三郎端起茶碗笑了。 “我是说陛下对外戚还是很忌讳的,况且外戚也不得为重臣,所以他们权势,却并不会权重。”他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接着跟程娇娘说话。 “这就是平王的来历,以及和高家的关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平王。”她说道。 原来这就是平王…。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秦十三郎不由晒笑。 “事情已经这样了,要说化解高小官人的不满那是痴人说梦,我也不打算做到如此,只不过想要缓一缓。”他说道。 “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说谢就见外了。”他说道。 “趁机要有别的要求,那就更见外。”周六郎在一旁警告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 程大老爷进门时,看到两个年轻男子说笑着出门,一个俊秀一个英武,都带着京城世家子弟难掩的风采。 他眯了会儿眼认出一个是周六郎,而另一个… 察觉到视线。那年轻人的眼瞬时转过来,虽然温润但也带着几分不容窥视的气势。 程大老爷忙转过头,借着整理兜帽披风,抬袖子遮挡了脸上被程二夫人抓出的伤痕。 这幅形容实在是不便见人。尤其是这些看起来很尊贵的人。 “秦十三郎君要走了?” 前边周老爷和管家说话传来,程大老爷忍不住一个机灵。 秦家十三郎?秦家! “是公主府秦家吗?”他忍不住问道。 那个曾经来和程娇娘提亲的秦家。 周老爷回过身,带着几分炫耀得意。 “那是自然。”他说道。 自从见了这周老爷,他就一副这种欠揍的神情,倒是稀罕,以前周家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不共戴天多看一眼都恶心的神情。 当然,相比起来,这两种神情程大老爷都不喜欢。 “他也自然不是为你家来的。”程大老爷说道。 这话果然让周老爷黑了脸,有心反驳。但因为涉及到程娇娘又不敢说谎,只得闷声甩袖先迈步。 程大老爷带着几分小得意跟上,到底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年轻人正上马,不知道和周六郎说了什么,仰头大笑。日光下耀目生辉。 这样的年轻人啊真是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最关键是,还是这年轻人家有意。 适才已经听婢女和半芹打听说了程大老爷来了,所以程娇娘并没有意外,但看到程大老爷的形容,婢女和半芹还是忍不住惊讶。 “失礼了失礼了。” 程大老爷带着几分惭愧说道,一面抬袖子半遮挡脸。又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头发。 “别装了,要是真不想失礼,刚才就该收拾一下。”周老爷哼声说道。 不就是要装可怜,表示自己怎么奋力要为她找公道吗? 这个老不羞的东西,竟然也学会这个了! 程大老爷咳了一声。 “周老爷。”他说道,“我想和娇娘说一些家事。您能回避一下吗?” 他在家事上加重语气。 不管怎么说,娇娘姓程,不姓周。 周老爷心里呸了声。 “真是难得你还记得娇娘姓程。”他似笑非笑说道。 不是当初骂这是你们周家妖孽的时候了。 “周老爷,彼此彼此。”程大老爷亦是似笑非笑说道。 说的好像当初你这个舅爷没骂过这是你们程家妖孽的话似的。 婢女轻咳一声。 “二位老爷说的挺热闹啊。”她也似笑非笑说道。 看着周老爷不情愿的离开,程大老爷整了整形容。 “娇娘。”他说道。 喊了声。却又不说话了。 屋内沉默一刻,程大老爷忽的抬手冲她施礼。 “四郎的事,多谢了。” 程娇娘还礼。 “大老爷言重了,理所应当的。”她说道。 程大老爷叹口气。 “理所应当的事多了,又有几个能做到。”他说道,一面再次抬手施礼,“娇娘,以前的事,伯父,对不住你了。” 程娇娘笑了。 “以前的事也没有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算不上谁对不住谁。”她说道。 算不上谁对不住谁? 这是随口说的轻松话吧,这种话也不是谁都能说的,只有胜利者才能云淡风轻的说来,以示对失败者的宽恕仁慈。 她所求的就是这一刻吧,看着他们这些人低头认错。 程大老爷心里有些滋味复杂。 而此时的程二老爷夫妇更是滋味复杂。 “疼疼疼!” 程二老爷喊道,伸手推开给自己敷脸的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也发出一声痛呼。 “我的头。”她伸手抚着头说道。 “大哥这是疯了!”程二老爷气道,“竟然还动手打人!在家打也就罢了,还带着人追了这么远跑京城来打我!” “他不是疯了。”程二夫人气道,“他是想要钱想红眼了。” “他红眼,他也不看看能不能红眼。”程二老爷气道。 程二夫人亦是想起来就气的要死。 “竟然敢来抢占我的产业。”她说道,“他以为这是江州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说到这里猛的又坐起来。 “周家!”她喊道。 “周家也不是好东西!”程二老爷愤愤说道,一面揉着胳膊。发出嘶嘶声。 这胳膊就是被周老爷打的。 “….好胆,竟然要打杀兄长!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怎么就大摇大摆从他家门冲进来的周老爷第一句话就大声喊道。 明明那时候是自己被程大老爷揪着打,也不知道这位瞎了眼周老爷是怎么看出来是自己在打兄长,不由分说上前给了自己一拳。 常年习武的武将用足了力气。一拳将他当时就打的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爷,原来大哥是和周家串通起来了!”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一怔,旋即也恍然。 “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上一次串通瓜分娇娘的嫁妆,这一次又要来瓜分娇娘的产业了。”他说道,“他们难道还没吃够教训吗?” 程二夫人急的拉他起身。 “老爷,快些,周老爷适才拉走了大老爷,一定是去蛊惑娇娘了,咱们快去。快去和娇娘说清楚!快些,快些!”她说道,一面不管不顾的扯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嗷的一声痛呼。 “蠢妇!我的胳膊!” …………………………………………………………… “十四官人!十四官人!” 门外的随从一脸喜色的跑进来。 屋内沉着脸喝闷酒的高小官人将手里的酒碗砸向他。 “你他娘的见我这样很高兴是不是?”他骂道。 随从被酒碗砸在身上也不敢躲避,忙忙的低头施礼。 “不是的,十四官人。府尹派人来了,有大事。”他说道。 “大事?大事他们也犯不着问我,给我爹写信就是了。”高小官人没好气说道。 “不是,是有关那程氏的事。”随从忙说道,“程氏家里可热闹了,她的大伯父把她父亲告了!” 兄弟相告可是很丢人的事,更别提又是有官身的人。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可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高小官人坐起来,听随从兴奋的讲来。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 原来那些产业都是把持在这女子手里,怪不得她能把钱随意的打水漂呢。 先是不敬不孝父母在存私财,紧接着又和父亲串通别籍异财。 “真是不忠不孝,大胆妄为之徒。”高小官人哼声说道。“自己其身不正,就怪不得被亲长相告了。” “官人,府衙来问,这案子接还是不接?”随从低声说道,“要是不合适。他们就不收打回去了。” “别啊。”高小官人皱眉说道,“打回去干什么?人家家长做的又不是不对。” 随从迟疑一下。 “官人的意思是要把这件案子闹大了?”他说道,“还是问问毛秀才吧。” 毛秀才是高凌波指给高小官人的清客。 高小官人皱眉。 “老爷嘱咐过说要让这程家家宅和睦,不要他们闹起来,免得失了身份,这件案子是不是要压下来,要不然闹起来,可就是丢人的事了。”随从说道。 娘的,我都被她害的这样丢人了,还要顾着她的脸面不成?还要去安抚她家的家宅和睦? 我这不是自贱吗? “老爷当时要她家宅和睦,是为了让他在京中顺利为官,也是为了让他出差错好让世人看清楚这程氏一家的不修,本来冯林那时候就该如愿的,却被这女子侥幸逃得一劫,如今他们为了钱财自相残杀起来了,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高小官人冷笑说道。 “大事府衙要问父亲,这种家产纷争小事一桩,不用问父亲,让他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第八十二章 一推 “娇娇!” 程二老爷夫妇费了半日的功夫才进的周家家门,气愤不已的来到程娇娘的厅堂,一眼就看到坐在其内的程大老爷,顿时更为红了眼。 “就是他们,要夺了你的产业。” “真是笑话,我夺了产业,白纸黑字写的是我的名字吗?”程大老爷冷笑说道。 “虽然写的是我的名,但那是娇娇和我们商量好的。”程二夫人急道,疾步走到程娇娘面前坐下,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娇娇,你我心里都明白清楚的,这是你的。” “是我的?”程娇娘问道。 程二夫人忙点头。 “自然是你的,当时不是和你说了吗,是为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弹劾你父亲,也为了避免再有冯林那样的人告你,所以才写在我的名下。”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听到没,这是娇娇的,大哥,你当初占了她的嫁妆还不够,又来抢她的产业。”程二老爷沉脸提醒说道,“你这样做心里就不愧吗?” 程大老爷看着他们神情不变。 “嫁妆的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强要留下她母亲的嫁妆。”他说道。 “你知道就好!”程二夫人愤愤说道。 “但是嫁妆是嫁妆,她的产业是她的产业,不能等同而论,她的不入家产,就是不对。”程大老爷接着说道。 这家伙,竟然当着程娇娘的面,还敢这么说。 程二老爷和夫人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看来真是穷怕了?见了产业就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了吗? “这样不对吗?”程娇娘问道。 看!反问你了! 这女子生气了!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恨恨又兴奋看着程大老爷。 程大老爷点头。 “这样不对。”他说道,“娇娘,祖父母,父母在,子女不能存私财,更况且咱们程家是遵祖训不得分家的,就连你的父亲也不能有私产。” “话还不是你说。我们娇娇的….”程二夫人哼声说道,话没说完被程娇娘打断了。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也并没有在意这个。那既然不对,就按对的办吧。”程娇娘说道。 什么? 程二老爷夫人愕然看向她,程大老爷则露出几分轻松。 果然如此,自己赌对了。 “娇娘,你疯了!你怎么能给他!”程二夫人尖声喊道。 “他说该给他,就给他了。”程娇娘说道,看着她,“就如同你说的,该给你,我也给你了。” 这叫什么?谁说该给谁就给谁?傻子吗? 程二夫人愕然。 “你的东西。你怎么能不管,你说不给就不给,怕他做什么!”她说道。 “娇娘,你不用怕他,父亲我自然是护着你的。你的东西,不给他,他又能奈何!”程二老爷竖眉说道,第一次父女同仇敌忾。 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你这个不孝子。”他收了笑喝道,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说罢拂袖大步而去。 程二老爷气的瞪眼。 “娇娇,你看他。你看他嚣张的。”程二夫人摇着程娇娘的胳膊恨恨说道,一面又抬手拭泪,“他还跑来打我们。” 程二老爷觉得这不是诉苦的时候。 “娇娘,你说,怎么办吧?”他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我已经说了啊。”她说道。 说了? 程二老爷夫妇看着她。 “既然不对,就按对的办。”程娇娘说道。 按对的办? “什么是对的?”程二老爷怔怔问道。 “那自有官府定论。”程娇娘说道。 自有官府定论? 程二老爷还在怔怔。程二夫人回过神了。 “娇娘,你是同意大老爷去告了?”她尖声问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怎么能闹到人前?” “也不是不可对人言的事,既然争论不下。那就由官府定论吧。”程娇娘说道。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看着程娇娘,怔怔之后终于清醒了。 他们的确是别籍异财,的确是暗藏私产。 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争论不下,也不是对错难分的,事实道理都清楚明白的很,告到官府也是一告一个准。 程娇娘应该做的是阻止大老爷去告,而不是纵容他去告。 但现在看来,她的确是在说让大老爷去告…… 由官府定论! 程娇娘! “你!”程二夫人站起身来,“是在耍我们吗?” 原来同意把产业给他们都是假的吗? 原来这么久是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吗? “混帐东西!大老爷和周家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和他们一起来算计我?你这个不孝子!”程二老爷也明白了,震怒喝道。 听到这句话,在外等的不耐烦的周老爷就如同听到激战的锣鼓似得,带着人就冲进来了。 “你才是不孝子!” 他劈手就是一拳打过去喊道。 “竟然敢藏私产!还敢推脱罪责给女儿!我替你大哥先教训你!” 程二老爷被一拳打到摔倒在地上,程二夫人尖叫着扑过去。 周老爷不等与他们撕扯就吩咐人将这夫妇二人架出去。 程二老爷夫妇进门时被周家人阻拦,费了口水只有他们二人进来了,身边也没有助力,哪里抵得过周家这些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丁家仆,三下两下被揪住硬是拖了出去。 听着哭声叫骂声远去,周老爷抖了抖衣衫。 “吓到娇娇儿了吧?”他和善关切的笑问道,“别怕,有舅父在,在咱们家里,可由不得他们程家撒野。” 站在院子里听到这句话的周夫人转头。 “吓到她?”她扯扯嘴角,“连人都杀过,有什么能吓到她…” 又抬头看着门外,听着渐行渐远的程家夫妇的叫骂声。心有余悸的合手念佛。 可怜的程二夫人…. 早说过那女人是个夜叉沾染不得的! “老爷!那个贱婢!那个贱婢!害了我们!” 被推出周家看着碰的关上的门,程二夫人推开慌张搀扶自己的仆妇,抓住程二老爷哭道。 程二老爷几乎站不住了,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拉扯中衣衫乱了,头发散了,脸上身上旧伤未去又添新伤,看上去狼狈不堪。 “老爷老爷。”程二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又担心的哭。 程二老爷倒还镇定,这种样子以前也不是没经过。 “那个贱婢,我绝不饶了她!”他恨恨说道,看着街上路人投来的视线,忙招呼人坐上车,“我们回去再说。” 程二夫人抬袖掩面跟上。 “不用担心,府衙一定不会接这个案子的。” 迈进家门。程二老爷铁青着脸说道。 “怎么会不接?那贱婢她故意要告我们的。”程二夫人哭道。 “她就是故意告我们,她敢去跟衙门打招呼说吗?”程二老爷咬牙冷笑,“她要是敢,我先告她忤逆,杖毙了她。谁又敢谁又能拦!” “她不出面,别人告我,我可是她的父亲,那衙门里上上下下可都要掂量掂量,上一次告我的冯林,可还没走多久呢,谁要是想去和他作伴。还来得及!” 程二夫人闻言心中稍安,恨意并没减少。 “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好心的…”她哭道,“枉我们这般真心实意的待她。” 屋内传来嗤声。 “真心实意待她?这话你自己也信?” 这声音让程二夫人吓了一跳,抬眼看程大老爷竟然坐在厅堂里,还在悠闲的吃茶。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我家!”程二夫人喊道。 程大老爷不屑的看她一眼。 “这里的宅院姓程。但凡姓程的,都是我的。”他说道。 天也!程二夫人第一次知道程大老爷原来是这般的无耻! “大哥,你适可而止吧。”程二老爷铁青脸说道。 “其实我也倒想和你说这句话。”程大老爷笑了笑,收起盘膝坐正,“但是晚了。你现在就是想止也止不住了。” 程二老爷面色难看,张口就要呸声,门外却是传来一阵嘈杂。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急慌慌的跑进来。 “又怎么不好了?”程二老爷竖眉转头,将一腔怒火倾泻,“又有谁打上门了吗?” “老爷,是府衙的人打上门了….啊呸不是….是府衙的人来了。”管家说道。 程二老爷愣了下。 “府衙的人来做什么?”他问道。 “说是要传原告被告。”管家咧嘴说道,目光看向厅堂里的程大老爷。 什么? 程二老爷惊愕回头,见程大老爷站起身来。 “走吧,这个案子我们好好的打一打。”他说道,一面甩袖迈步,“让世人好好看看,你这个其身不修的不孝子!” 什么? 怎么可能? 程二老爷转头去看管家,一脸不可置信。 “府衙疯了!他们怎么会接这个案子?”他喊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程大老爷走过他身边,神情木然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来京城,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偏不听。” 看着程大老爷迈步而去,程二老爷神情铁青。 “娘的!”他终于大骂出声,指着程大老爷的背影,“可是我没想到,这京城的刀山会是自己大哥,这京城里把我放上案板的是我自己的女儿!” “你们这些奸人!” “奸人!” 而这边回过神的程二夫人抚掌大哭。 “骗子!还骗我补进去好多钱呢!那是我的钱!” ************************************* 今日两更   ☆、第八十三章 容易 这一年的京城春日,比往年要热闹很多,单单一件德胜楼千金一掷争花魁的事就衍生出无数话题,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程家又闹起来了。” “又闹什么?还去德胜楼要嫖资呢?” “家里出了这么个女儿也是太丢人了。” “不是的,这次是程家大老爷把程娘子的父亲告上衙门了,说他别籍异财,存私产。” “….这二老爷可真是胆子大…” “..怪不得二老爷胆子大,那可是能够把五万贯打水漂的产业,换做谁不得胆子大据为己有啊。” “…这么说程大老爷也自然不肯罢休…” “真没想到程娘子的家人是如此的行径,市井俗人,真是辱没了神仙弟子身份。” “..辱没?哪个神仙弟子会去包花魁?会去为花魁一掷千金?真是荒唐可笑。” “..瞧这一家人乱糟糟的模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这江州程氏一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种笑声可是有些日子没听到了,门外站着婢女们对视一眼露出欢喜。 谢天谢地,小官人可算高兴开怀了,她们也能少些打骂了。 “丢人!” 高小官人靠在凭几上,拍着膝头笑道。 “丢人丢一窝!什么神仙弟子,就是个招摇荒唐的神棍。” “是啊是啊,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食人间烟火的那是凡夫俗子。”随从笑着凑趣说道。 “让我成笑话,且看谁才是最大的笑话。”高小官人笑道。 这边正笑着门外清客急匆匆进来。 “十四官人,府衙说,接程家兄弟家产案是你的意思?”他急问道。 高小官人满不在乎的点点头。 “怎么样?够热闹够丢人吧?”他笑道。 清客面色疑虑。 “官人,这个似乎不太好。”他说道,“这样一来。程二老爷名声扫地,说不定连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高小官人笑道,又看着那清客,“怎么?你还想护着他?” “不是我想护着他。有他在,能压制着那程娘子,如今他的名声败坏了,要是再被赶出京城,那这程娘子可就不太好压制了。”清客说道。 高小官人顿时大笑。 “压制?”他又收了笑嗤声,“一个小女子,不好压制是不想压制,真要想压制,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小官人,关键是这女子一向行事滴水不漏….”清客说道。 “啊呸。还滴水不漏。”高小官人笑着打断他,“你也说了,这是一个小女子,父亲和你们是想错了想多了,不该看她的滴水不漏。而该看,她是一个小女子。” 说到这里又舒展手臂靠回去。 “你就不用再说了,我就让你看看,对付一个小女子应该怎么做。” 外界乱纷纷,程家内倒是安静的很,不过这种安静跟以前那种安静完全不同。 程七娘站在院门口,看着本应该春日明媚却透出几分秋冬萧瑟的厅堂。 厅堂里传出争吵。夹杂着母亲的哭声。 又是这样了…. 在江州的时候这样,来到京城最终也是这样。 不管在那里,父母和伯父伯母都再也不似以前了,自从那个人进了家门以后。 以前是厌恶,因为她是个傻子,会让家里让自己被别人看不起。所以家里都不喜她厌恶她,所以家里人会纷争。 但现在不是了,尤其是来到京城这些日子,跟着母亲赴宴好几家,那些人的恭维讨好她感受的真真切切。姐姐们也都开始议亲,说的人家还都是在江州不敢肖想的高门大户,程七娘不是傻子,她知道这是因为程娇娘。 在这京城,这个傻子并没有让人厌恶鄙视,反而被人羡慕嫉妒恭维,也让这个家以及她们这些姊妹们得到了恭维。 按理说这是好事,日子应该越过越好才是,可是为什么,父母亲长们的关系反而越来越糟糕?从最初的吵架不说话,到如今打架上公堂。 哭声更大了,让程七娘回过神,看到厅堂的门拉开了,程大老爷疾步而出。 看到站在院门口有些呆呆的程七娘,程大老爷的脚步一顿。 七娘被程二夫妇骄纵,在家里一向飞扬跋扈,但飞扬跋扈中也展现着无忧无虑的少女天真明媚,但此时看来,曾经明媚骄纵的少女,神情里满是惶惶不安,就如同受了惊吓失群的孤雁。 他如今做的这些事,还不是为了程家,为了程家的子女后辈们。 看看如今子女后辈们的神情…. 这件事快些过去吧,然后他们程家就能过个安稳的顺遂的日子了,这些后辈孩子们也能正常的更好的成长了。 程大老爷缓和了神情。 “七娘,在京城住的习惯吗?”他问道。 程七娘后退一步。 “六娘在家很想你们呢。”程大老爷含笑说道,“本来要托我给你们捎带礼物,只是因为我走得急没顾上。” 程七娘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伯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她哭道。 程大老爷看着她。 “因为大伯父做错了,你父亲母亲更错了,为了咱们程家,也为了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他说道。 离开程七娘,程大老爷径直来到程四郎的院门前。 按照婢女的吩咐为程四郎安静养伤,这里留下了四个侍从守着,所以这些日子程二老爷在外边骂的再凶,人也并没有得以近程四郎身前。 小院子安安静静,在这里服侍的是婢女买来的小婢仆妇,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厨房也是单独开的,此时正近饭点,小院子里又香气散开。 “姐姐。饭好了,四公子还是不肯吃吗?” 两个婢女愁眉苦脸正在说话。 站在门口的程大老爷停顿了下。 程四郎发生的事他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一次进京后他没有径直登门,而是踏踏实实的在京城中转了几日,酒楼茶肆。书场闹市,甚至连寺院道观都去了,将有关程娇娘,有关程家这些日子的事了解的清楚明白。 那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一次就够了。 屋门拉开,面向里躺着的程四郎似乎睡着,但听着脚步逼近,还是开口说话了。 “我不想吃饭,你们先拿下去吧。”他说道。 脚步并没有离开,人反而似乎坐下来了。 “你不吃饭。是要给她难看吗?” “你给她的难看还不够多吗?” 这两句话传来,程四郎愣了下,忙起身转过来。 “父亲!”他惊讶的喊道,“你怎么来了?” 话一说完,又想到自己的事。顿时羞愧的抬袖子掩面。 “父亲,孩儿不孝。”他哽咽说道,“累害家门。” 程大老爷伸手拉下他的胳膊,推起袖子,看到被白布木棍紧裹的手腕。 “真的能恢复如初吗?”他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能。”他说道。 妹妹说能一定能。 程大老爷点点头,抬头看程四郎。 “疼吗?”他问道。 程四郎有些愕然,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 父亲很严厉。他做出这种事别说被高小官人打断手,就是父亲也要打断他的腿。 没想到见面之后父亲满眼关切还问出这样的话。 程四郎心中滋味复杂。 “把饭吃了,赶快的养好伤,你这样作践自己,是为了给你妹妹难看吗?”程大老爷说道。 不提则罢,提起程四郎羞愧不已。 “父亲。孩儿不孝…”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大老爷打断。 “你怎么不孝了?不就是德胜楼宴请同科,请花魁作陪结果意气之争吗?这是士人趣事少年风流,有什么羞愧不孝的?”他皱眉说道,“不就是争个花魁吗?学业科举争的,花魁自然也争的。这才是少年人,有什么可耻的?” 程四郎愕然看着父亲。 父亲? “你妹妹都说了,这是小事一桩,你这样扭扭捏捏放不开放不下的,是在跟你妹妹作对吗?是说你妹妹说的不对吗?”程大老爷竖眉说道。 “父亲,妹妹她是在维护我…”程四郎羞愧说道。 “你知道你妹妹是在维护你,你为什么不知道去维护她?”程大老爷再次打断他说道。 维护她? 程四郎看着程大老爷。 他这样一个只会惹来麻烦的废物难道还能维护她….. “她说你对是维护你,她说你对,你就是对,你就要告诉世人她说的没错,这就是维护她,什么叫一家人,一家人就是齐心合力一致对外。”程大老爷说道,伸手猛地拍程四郎的肩头,“挺起身来!畏畏缩缩的是做什么!” “挺起身来!让世人看看你是对的!” “挺起身来,让人知道你不是见不得人的!” 挺起身来!挺起身来! 程四郎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父亲。”他颤声说道。 “别辜负了她,虽然你别的帮不了她,至少,别扯她后腿,别在她维护你的时候躲起来。”程大老爷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别让你这错白错,也别让这亏白吃,更别让亲者痛仇者快。” 程四郎看着父亲俯身叩头。 “多谢父亲教诲,孩儿知道了。”他哽咽说道。 …………………………………….. “娘子,你看如何?” 半芹小心的将程四郎手腕上的白布揭开,露出伤处。 程娇娘伸手抚在其上,慢慢的揉按而过。 “四郎君疼吗?”婢女在一旁笑道,看着似乎扭头不敢看的程四郎。 程四郎含笑点点头。 “有点疼。”他老老实实说道。 “疼比不疼好。”程娇娘说道,“要是不疼,那才是糟了。” 程四郎点头笑了。 重新敷药,又针灸一刻,半芹将程四郎的伤口包扎起来。 “四郎君怎么亲自来了?我和娘子还准备去家里呢。”她一面问道。 “我今日出门去和几个同科吃酒,正好拐过来,省得妹妹特意去。”程四郎笑着说道。 半芹和婢女微微惊讶。 “四郎君要出门吃酒?” “我不能吃酒吗?”程四郎也似乎有些惊讶,忙转头看程娇娘,“妹妹,我能吃酒吗?” “不能吃,喝茶和汤饮子都可以。”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松口气笑了。 “那就好,还好我先来见妹妹了。”他笑道,一面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 程娇娘起身相送。 “哦,妹妹也不出门,有什么想要的让我捎来吗?”程四郎又转身问道。 “四郎君,你就忙你的去吧。”婢女笑道,“娘子不出门,还有我们呢。” 程四郎这才笑着施礼转身走了。 看着程四郎的背影,婢女带着几分欣慰欢喜一笑。 “娘子,真好。”她看着程娇娘说道。 “此时此事真好,还是我真好?”程娇娘问道。 婢女咯咯笑出声。 “娘子什么都明白真好。”她笑道,一面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娘子,我们也出去玩吧,在家里闷的很。” ************************************* ps:这个月也要结束了,程家亲人家长里短的事也基本要结束了,下个月我们进入新的情节,最后一个情节,谢谢大家一路相随,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八十四章 高兴 程家人半边轻松半边愁,而与此同时接了程大老爷状纸的府衙判官也是思绪乱纷纷。 “大人这官司很难办吗?” 属下捧上茶关切的问道,看着判官大人这几日越揪越少的胡须。 不就是个兄弟家产纷争嘛,这是好案子,每个官府衙门上上下下都喜欢遇上这种案子,遇上一件就够大家吃饱一次了。 遇到这种案子,只有高兴,哪有上愁的。 “兄弟纷争?那得看纷争的兄弟是谁。”判官说道,敲着几案上的状纸,“姓程啊,姓程。” 属下探头看了眼。 “姓程怎么了?”他说道。 判官瞥他一眼。 “姓程怎么了?”他说道,“王公事,你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管干右厢公事的吗?” 王公事一脸讨好的笑。 “小的记得,都是大人您的提点。”他说道。 判官哼了声。 “错了,其实就是这个姓程的帮了你。”他说道。 啊?王公事瞪眼不解。 “当初刘锦泉正干的春风得意,又是府尹的亲信,就是因为惹到这个姓程的,被搞得灰头土脸踢出了京城,要不然你现在还在大山里监矿呢。”判官撇嘴说道。 王公事很是惊讶。 “不是说惹恼了高大人…”他说道。 判官瞪眼。 “我说你这个扶不上墙的,你来京城这么久了,能不能上点心把里里外外的事都打听打听?这是京城,这是府衙,又聋又哑的你能站住脚?”他气急败坏训斥道。 王公事连连点头应是。 判官没好气的赶他出去,继续看着状纸发呆。 程娘子是不好惹,但高大人更不好惹…. 惹恼了程娘子,自己就如同那冯林的下场,但如果惹恼了高大人。他就是刘锦泉的下场,这一次不管怎么做都是里外不是人,闯进死胡同了。 府尹大人这个奸鬼! 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 “不行,虽然告的是民事。但程二老爷是官,怎么也得让大理寺来做定夺!”判官一拍几案说道。 正说着话,门被拉开,刚被赶出去的王公事又跑进来了。 “大人,归德郎将周老爷来了。”他说道。 归德郎周!判官一个哆嗦,果然程娘子也派人传话来了。 “这个案子很难判定吗?” 归德郎周老爷开门见山的问道。 果然不愧是程娘子派来的人,气势汹汹,比起高小官人那边的人丝毫不逊。 判官忍不住陪笑。 “不难,不难。”他说道。 “那怎么这几天连个动静也没?”周老爷瞪眼问道。 判官迟疑一下。 “那,周大人说怎么判?”他问道。 “这还用问?”周老爷哼声说道。“证据确凿,这程栋私匿产业,记其妻名下,当为别籍异财。” 判官连连点头。 “是是,不敢说就是别籍异财….哎?”他顺口话说一般才反应过来。惊讶抬头看着周老爷。 他说什么? “什么不敢说别籍异财,这就是别籍异财。”周老爷说道。 判官看着他。 “周老爷,那可是程娘子的父亲。”他说道。 “父亲又怎样?父亲做出这种事,难道做子女的就要替他相隐吗?父亲为大,宗族还为大呢,你难道是想让程娘子背负欺瞒宗族的罪名吗?程娘子是那种人吗?”周老爷义愤说道。 判官看着他慢慢的点点头。 “哦,我明白了。”他慢慢说道。“那这事就好办了。” 送走了周老爷,判官一拍几案。 “来人。”他说道。 王公事急忙进来,看着判官举着状纸,忙伸手接。 “大人是要送去大理寺?小的亲自去。”他讨好说道。 判官呸他一声。 “你傻了啊,这么好的事怎么能送去大理寺!”他说道,“传原告被告上堂。本官定论宣判。” 好事? 愁得胡子头发都快掉光的事竟然又成了好事? 王公事一脸不解接过状子。 京城里的弯弯绕绕就是多。 “老爷!” 看着在官府的大印落在文书上,程二夫人再忍不住悲伤掩面流泪,如果不是身后两个仆妇搀扶,人就要晕倒在地上。 “幸苦了。”程大老爷对差官笑道。 一旁的随从忙递上一个红包。 差官们没有推辞笑着接过。 “文书已经更换过了,程大老爷您收好。我们就告辞了。”他们说道。 程大老爷笑着相送。 “神仙居已经安排好了,请诸位去坐一坐。”他说道。 听听,这就开始摆出一副主家的嘴脸了! 程二老爷在后面色铁青。 就是自己掌着这几个店铺的几日里,都没想到要去那里请人随意吃喝!就怕浪费了。 早知道省这钱干什么!为他人做嫁衣。 送走差官程大老爷转身看到程二老爷,笑容顿消。 “大哥,这东西你拿着别烫了手。”程二老爷咬牙说道。 “我拿着天经地义,你拿着才会烫了手。”程大老爷说道,神情淡淡,“我这是在关照你,这一次要不是我周全,你现在就要送到大理寺,连官身都保不住了。” “你还关照我?这还是你关照我?”程二老爷喊道,眼睛都红了,“我,我…” 他喘气一刻。 “我要告诉母亲去…” “告诉母亲什么?”程大老爷冷笑,“告诉母亲你拿了你女儿的挣下的产业不给母亲,反而给了妻子私藏吗?” “你就不怕母亲再去告你一个忤逆吗?” 想到母亲脾气,程二老爷不由僵了下。 虽然母亲一向以自己为傲,想要自己为她挣一副诰命,最是疼爱自己,但架不住自己离开家,而这老大夫妇守着母亲,不知道吹了多少耳旁风构陷自己。 真要是被再去告了忤逆。这京城就真的不能呆了。 “你好自为之吧。”程大老爷看着哑了火的程二老爷,淡淡说道,抬脚迈步。 “关照!” 程二夫人猛地想到什么停下哭喊道。 “大哥,那店铺里还有我的钱呢。你得还给我。” 程大老爷嗤声。 “你说有就有啊?” “大哥,这是真的,那贱…娇娘把钱都用来包花魁了,店里周转不开,是我拿了嫁妆银贴进去补上才周全的。”程二夫人急急说道,追上程大老爷,“还变卖了好些首饰。” 程大老爷脚步不停。 “都是你说的而已,你说你贴进去好些钱,谁知道你拿着账册这么久,又私昧了多少。”他说道。“我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来找我要。” 天啊!真是冤枉死人了! “大哥!天地良心啊!” 程二夫人顿时再次大哭,一面拍心口。 “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啊!” 人怎么能这样的黑心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的钱啊!我的首饰啊!还有那账册上明显看到日日增涨的盈利!就差几天啊,就差几天就要满月了,她就能拿到了! 天啊! “没法活了!死了算了!” 程家宅院里再次陷入嘈杂喧闹。 四月初。天色大亮的时候,伴着乐工们的笙萧钟奏,御座上的天子退朝而去,陈绍等重臣继续往勤政殿议事,而其他文武百官则可以散去了。 一如既往,高小官人身边拥簇了很多人说笑。 “还以为高小官人以为耻告病不来参加朝会呢。”一个官员在远处看着低声笑道。 另一个官员嗯了声。 “怎么会。”他说道,“高小官人没病不装病告假。而那位真带着伤的也没告假来上朝会了呢。” 说着话向另一边抬抬下巴,先前说话的官员向那边看去,见那里也有几个人正说笑热闹。 这些人多是才授官的新科进士们。【注1】 “哦,那位程进士啊。”他笑道,目光看向程四郎的手,“只可惜官袍袖子太长了。” 目光扫向程四郎胳膊的不止他一个人。 程四郎恍然未觉。依旧与同僚们说笑,甚至当有人不怀好意的故意来问他的伤的时候,还大方的举起手拉开袖子。 “无妨无妨,皮外伤而已。”他笑道。 皮外伤? “不是说断了吗?”有人惊讶问道。 程四郎哈哈笑了。 “怎么会!酒场嬉闹,动手动脚言语冲突而已。那里会真的伤筋动骨。”他笑道,“你这样说,把高小官人当什么人了!” 那官员可不敢随意议论高小官人,闻言忙跟着笑,不敢再多说。 “走,走,今日难得一聚,我请客。”程四郎笑道,招呼身边的人。 能够用五万贯包花魁的人请客想必一定不同寻常,顿时不少人围了过来。 “可能得朱小娘子相陪?”还有人笑着打趣问道。 “自然能。” 程四郎的笑声明朗传来,带着无尽的春风得意。 这笑声引得前后左右的人都看过来。 四百多的进士并不是能让所有人都认清记住的,但这个排名靠后的程四郎却做到了这点,虽然是因为德胜楼争花魁一举成名。 “真是少年意气强不羁啊。”有人捻须摇头感叹,看神情似乎是对这年轻人不满,但听话语却似乎还有些羡慕。 “真是荒唐人荒唐事,竟然还丝毫不羞。”当然也有人很不满的说道,“成何体统。” 不管他们怎么议论,伴着程四郎的离开,这件事最终也不过是成为说少年荒唐事,虽然不怎么光彩,但毕竟是私行,再加上还年轻,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论起少年时候做荒唐事,在朝的官员中也不是没有。 看着散去的人以及耳边擦过的议论,高小官人脸上的笑有些难看。 “这小子脸真大,还做出跟小官人你化干戈为玉帛的样子,官人你什么时候说这件事就不计较了?”随从一脸愤愤的低声说道。 “废话!” 高小官人竖眉瞪他一眼。 “我是傻子吗?我不知道吗?你他娘的还当面对我说一遍,是不是故意骂我呢?” 随从拍马屁拍马蹄上忙认罪不迭。 高小官人不再理会他,再次看向程四郎等人离开的方向。 娘的! 真不要脸!真无耻! 不过事实证明无耻的人才能活的自在,他这样浑不在意的四处招摇,的确越发让人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算个事,跟自己也一笑泯恩仇。 自己这时候如果不一笑泯恩仇,倒成了小气的,斤斤计较的,连玩都玩不起的。 “直娘贼!” 高小官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呸。” 身后传来一声,显然也带着愤怒。 这是呸谁呢? 高小官人怒目回身,脸上瞬时换上笑容。 “平王殿下。”他忙喊道,一面施礼。 穿着朝服面色沉沉负手而行的少年亲王高傲的哼了声。 这已经是不错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高小官人的话,他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殿下?怎么不高兴?”高小官人问道。 “高兴。”平王淡淡说道,“怎么不高兴?你难道不知道茂平平乱晋安郡王大胜吗?” ************************************************* 注1:新科进士们授官基本上都是八品以下的选人,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这里是为了剧情需要,见谅见谅。 ps:十一要陪孩子出门转转,虽然我只想在家里码字,但架不住孩子可怜巴巴,就出去两三天,更新还是继续更新,但只能每日一更了,大家也趁机再攒文,等假期过了一起看,咳,当然,粉红票先投出来(*^__^*) 嘻嘻…… 谢谢大家了,祝大家假期愉快合家快乐。   ☆、第八十五章 一说 茂平民乱得以平复的消息随着大朝会的散去很快就传遍了。 内宫里自然也得到消息,因为晋安郡王还让报喜的人给太后和皇后捎了礼物来。 “这小畜生!” 宫殿里,贵妃已经愤愤许久,地上摔碎的茶碗已经捡拾干净了,但每个人还都小心翼翼。 “竟然送来的礼物没有本宫的?” 内侍一脸无奈的跟随她来回踱步。 “娘娘,那就是个当地出产的小挂件……” “东西是小,礼数是大。”贵妃竖眉说道,“这小畜生从小就会做人,讨每个人欢心,就连庆王受伤这几年,他对本宫的礼数也从没有失去过,怎么这次就偏偏忘了本宫的?” “是啊,不应该啊,晋安郡王那么讲究礼数,是不是来人给忘了?”内侍皱眉说道。 这件事的确古怪,按理说晋安郡王不会这样的。 “古怪?也不古怪。”贵妃冷笑说道,“以前不会这样,现在会了,是因为他翅膀硬了,出门了,也能理政务了,还能带兵了,还打了胜仗了,长本事了,最关键是….” 她说到这里停下脚步。 “有名望了。” “娘娘,这算什么名望。”内侍笑道。 “这怎么不算?”贵妃竖眉说道,“这就是算!大家都知道这个送子童子,原来不止能送子,还能打仗,还能当差!” “娘娘,那又如何。”内侍有些无奈说道。 娘娘越来越容易焦虑了,尤其是听到晋安郡王的消息,一点点本来无所谓的消息,都能让她有些失态。 看来高大人走之前说的要看好娘娘不是随意说的。 娘娘的确有些… “又如何?” 贵妃转身看他。 虽然并没有上朝贵妃也能想象到皇帝的喜悦,她的耳边似乎回荡着皇帝的大笑声。 “…朕就知道,晋安郡王不负朕厚望。” “陈大人驳斥陛下了,说不该这么说。”内侍忙说道。 贵妃转头呸他一脸。 “但陛下还是说了。不管让不让说,陛下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她说道。 怎么身边都是这些蠢人呢? 内侍讪讪陪笑。 “这都四月了,立太子的事怎么还没说定?”贵妃说道。 “哦,这个提过了。”内侍忙说道。“中书也通过了,陛下说要等茂平灾乱平定后再议。” “再议?为什么要再议?这有什么好议的?”贵妃急道。 “皇后娘娘说四月是太后的生辰,正好一起大贺。”内侍说道。 “皇后?”贵妃竖眉,“她说?她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了?” 内侍讪讪。 “娘娘,皇后的身子好像好了很多,前日还去拜见太后了。”他说道。 还能出门了? “这事本宫怎么不知道?”贵妃又惊又愤怒,“这么大的事本宫怎么不知道?” 这个后宫里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竟然能避过她的眼了? 是皇后吗?是这个女人已经重新掌控了后宫吗? “不是,不是。”内侍忙安抚,“娘娘您忙着见平王,又难得和陛下平王坐在一起吃顿饭。这些小事没敢打扰娘娘您,况且皇后娘娘就是去坐了一坐,来去都坐着轿子,进出也被宫女搀扶着,倒把太后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回光返照…..” 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又忙竖眉呵斥他。 “胡说什么呢!”她说道,“这话能说吗?” 内侍嘿嘿笑了。 “在娘娘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恭维讨好说道。 贵妃稍微松口气,神情还是郁郁。 “娘娘,您不要担心,您就是什么都不做,平王也是太子。将来是天子,就算皇后她恢复了健康,那这内宫里,也不过是空担着一个尊名,实际上还不是您最贵?”内侍忙再次笑着安抚。 那是自然,但是… “平王一日不立太子。本宫这心里就不踏实。”贵妃说道,握住双手看着门外。 高大人说的没错,娘娘是入了心障了。 “告诉外边的人,本宫,不希望再看到晋安郡王回京了。”贵妃慢慢说道。“本宫也不再想听到晋安郡王的好消息了。” 她在好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么惊悚的话以及其内的含义并没有让内侍受惊,他只是有些迟疑疑虑。 “娘娘,是不是太急了些,不如慢慢来……”他低声说道。 “慢什么慢!已经慢了十年了,还不够吗?”贵妃竖眉咬牙说道。 内侍不敢多言忙应声是。 “本宫告诉你,本宫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在想周全,想稳妥,可是这世间有些事可容不得周全,一步错过,那就步步错过。”贵妃慢慢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晋安郡王不值一提,捏死他很容易?” “奴婢们不敢。”内侍忙低头说道。 贵妃哼声一笑。 “你们敢。”她说道,“可是你们就没想想,这都十年了,两次三番,却总是那么恰好的失了手,吃食被一心扬名的李太医给治好了,打猎却半路来了平王而无法下手,好容易出了宫,路上方便,却遇到一群夜宿人,合力杀了狼….他的命也太好了太硬了吧?”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内侍。 “他的命太好了太硬了,越来越好越来越硬,想要捏死他,只怕没那么容易,也没你们想的那样的简单。” 内侍点点头,肃容应声是。 “娘娘思虑极是。”他说道,“奴婢这就立刻着人去办。”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还有太子的事,也不容再迟缓,奴婢这就去问那几位大人。” 贵妃点点头。 “不是本宫急,是你们太轻敌了。”她说道。 内侍点头应声是。 “本宫去看看皇后。”贵妃说道,“这么大的好事,本宫怎么能不恭贺。” 内侍忙唤人更衣。 看着贵妃被宫女内侍们拥簇着而去,内侍站直了身子,摇摇头。 不过。还真有些古怪。 晋安郡王这次小小的失礼,跟皇后突然身子好转,有没有联系呢? 念头闪过,内侍又摇头笑。 这有什么联系啊。况且就算是有联系,又能如何?皇后再身体好,也只是皇后,郡王再会讨好皇帝太后,再得功劳,也只是郡王。 除了给自己更添嫉恨,除了更让别人不容外,真是一点好处也没啊。 大约是随着立太子越来越近,拼命的想要在皇帝面前博一点好感,好为将来多一份保障。 这样看来。还真像是秋后的蚂蚱以及回光返照了。 内侍笑着抬脚迈步。 而此时不是夜晚的德胜楼里也正传出一阵阵欢笑。 豪华的上等包厢里,环坐挤挤七八人,每个人面前都有官妓陪坐,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程四郎身边的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发鬓松松,只插着一根玉簪。面上亦是妆容淡淡,似乎没有来得及化妆而急匆匆赶来一般。 “朱小娘子这是急着见四郎,连盛装都顾不得了。”旁边的官员们打趣说道。 朱小娘子掩嘴笑,双眸灵动,眼波流转间能勾魂摄魄,但这视线始终粘在程四郎身上,让屋内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感叹。 “原以为官人伤还没好不会出门呢。奴家一直昏昏懒懒无趣,官人来的太突然了,奴家真是…”朱小娘子带着几分嗔怪说道,一面轻摇程四郎的胳膊,一面抬手半掩面,“奴家真是丢人了。四郎容我再去梳妆一番。” 屋中再次爆发出大笑。 这种话其实没有几个人会信,这些官妓们哪里会不梳妆就来见客,只不过是看客选择妆扮罢了。 可是知道她做戏又如何,大家来这里本就是享受官妓为了自己百般费心做戏讨好的,如此知情知趣。才是人间乐事。 相比于德胜楼里的欢声笑语美人情深,跟着平王回到平王府的高小官人的脸色一直沉沉,虽然面前也有歌舞姬正极尽妍态。 “殿下,我父亲不是说不让你蓄养歌舞姬吗?”高小官人微微回神说道。 平王还没说话,一旁的王府总管忙施礼。 “小官人,这不是蓄养的,是为了给太后庆寿特意准备歌舞的,殿下洁身自好,奴婢们也不敢肆意妄为。”他说道。 “行了,本王哪有这个心思,本王读书还读不过来呢。”平王不耐烦的说道,“你别也跟你父亲似的,把本王当昏庸易耽迷之辈。” 高小官人忙笑着应声是。 “殿下读书也太用功了,朝里的大人们都说如果殿下这次参加科举,必然也能进前十的。”他笑道。 这是平王最爱听的话,闻言面色好了很多。 “本王的确做了那些题,也不过如此。”他说道。 高小官人便立刻举起酒碗。 “小的敬进士酒。”他说道。 平王被逗笑了,呸了声。 “只可惜不是神仙居的进士酒。”他亦是跟着笑道。 提起神仙居,高小官人的笑容便凝固起来。 “神仙居。”他咬牙说道,将酒一饮而尽,“居的是神仙,果然能欺人啊。” 神仙居是程家的,而程家最近与高小官人的事,平王自然也知道了。 “那个程娘子手伸的可真长。”他淡淡说道,“连晋安郡王都奉她为上宾,还照看庆王,庆王府大摇大摆随意而进,太后娘娘的伺候人都不敢多问,问一句反而要被她呵斥。” 高小官人闻言似是再耐不住气愤,将酒碗重重放在几案上。 “殿下,这都是天家对她太纵容了。”他说道,“一个小女子,简直就要成神棍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帝请进宫炼丹求道问仙了。” 这女人跟晋安郡王走得近,还据说能治好庆王那个傻子,如果真再被皇帝看上眼,对她言听计从,一个晋安郡王处处在皇帝面前给自己添堵就够了,再来一个神仙娘子,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 平王皱眉,难掩厌恶。 “一个小女子就没人能奈何她吗?” 高小官人犹自愤愤。 一个小女子… 平王抬头看向高小官人,忽的一笑。 “怎么没有?”他说道,“一个小女子,也得以父夫为天,给她找个丈夫管着不就行了。” 丈夫? 高小官人一愣,抬头看平王。 “谁敢娶她?太后不是…”他皱眉说道。 平王看着高小官人一刻。 “别人不敢,小官人,你难道也不敢吗?”他挑眉说道。   ☆、第八十六章 两得 我? 高小官人惊讶的瞪眼。 “殿下,你说什么呢?”他说道,“那贱婢我才看不上呢。” 平王却因为这句话出口而越想越觉得不错。 “那贱婢我见过,长得也不错。”他说道。 “殿下,这不是长的怎么样的事。”高小官人摇头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平王嗤声。 “怎么不可能?”他说道,“她什么门庭,你家什么门庭,多少人抢着要嫁入你家而不得呢。” “殿下,我们现在可是仇人。”高小官人说道。 “正因为是仇人,才要娶她。”平王说道,面色隐隐有些兴奋,“娶了她,她就是你的人,以夫为天,她要是不听话,你就收拾她。” 说道收拾二字,平王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起。 “谁说看上了才能娶,仇人才最该娶,娶回去,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用皮鞭抽她,用针扎她,饿着她,羞辱她。。。。” 随着说话,平王的神情渐渐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一旁侍立的内侍忙出声说话。 “殿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是让高大人做主吧。”他说道。 “本王怎么不能做主!” 被打断了思绪的平王顿时怒目。 “天下都是吾的臣民,吾难道不能做主吗?” 高小官人忙应声是,那内侍倒也没有再说话,看着平王恢复情绪,他松口气退回去。 “殿下说的是。”高小官人说道,“只是,那程娘子非同一般女子,想要与她说亲只怕不容易。” 平王不屑一笑。 “以往都说你骄悍,此时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倒还不如那程娘子肆意骄纵呢。”他说道。 高小官人如同温顺的猫儿一般带着几分羞愧笑了。 “殿下说笑了。那都是外人嫉恨我父亲的权势,故意污蔑与我,我在家如何殿下还不知道吗?父亲对我们兄弟管教甚严。”他苦笑说道,“要不然这次跟那程四郎在德胜楼相争。我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还不是怕父亲得知责罚与我。” 平王笑了。 “的确狼狈不堪,当时你就该好好的打他们一顿,如今白白吃了亏还担着笑话。”他说道。 “殿下见笑了,殿下休要说了,再说下去,我就真没脸出来见人了。”高小官人摆手惭愧说道。 “要是不把那程娘子解决了,你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平王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程娘子自己岂能做主?” 高小官人笑。 “殿下还小。难道就要做媒了吗?”他说道。 这笑让平王觉得羞辱。 “本王做不得媒,那太后可做的?”他竖眉说道。 “太后?”高小官人几分惊讶几分惶恐,忙摆手,“这种事怎么能惊动太后,那岂不是成了皇家赐婚了!” 皇家赐婚! 平王眼睛亮起来。端正身子。 “那岂不是更好。”他说道,带着几分得意,“太后的恩旨,本王不信程家能拒绝。” 高小官人还想说什么,平王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不耐烦一摆手。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吾去和太后说,你不要再管了。”他说道。“你委屈娶了那程娘子,也算是帮了本王的忙,吾真是厌恶她,尤其不想她再与晋安郡王勾搭在一起。” 高小官人忙起身离座施礼。 “臣不敢当委屈。”他说道,“臣劳烦殿下费心了。” 看着高小官人走出王府大门,站在台阶上相送的总管微微皱眉。 “大人。难道就任凭这小子诳弄了平王殿下?”一个内侍低声说道。 总管微微一笑。 “那要看诳弄的结果了。”他说道,“如果是算计这个程娘子,倒也不算为过。” “那就真让殿下去跟太后说赐婚吗?”小内侍问道。 “去啊,殿下这个主意真不错。”总管含笑点头,“要知道程娘子神神道道的。又跟晋安郡王走得近,这始终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嫁入高家,由高家看管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内侍哦了声点点头,神情放松下来。 而这边坐上车的高小官人则大笑。 “没想到殿下竟然如此聪慧,我才几句话,他就想到这个办法。”他说道。 随从在一旁陪笑。 “那官人觉得这办法如何?”他问道。 高小官人抚着短肥的下巴眯眼,想着在德胜楼那小女子从门外走进来的一刹那。 “那贱婢当真长得不错。”他微微一笑说道。 德胜楼里宴席散去,喝的醉醺醺的官人们说笑着告退,一面拦住也要起身的程四郎。 “你们有情人说说私密话。”几个同僚打趣说道,不由分说关上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直笑容满满的程四郎退去了笑,带着几分疲惫吐口气。 朱小娘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春日的风缓缓卷走室内的酒浊气。 “程官人。”她斟上一杯热茶递过来柔声说道,“累了吧?” 程四郎坐正身子接过。 “多谢。”他施礼说道,迟疑一下,“你也累了。” 都在人前做戏,都为了给他人看。 朱小娘子摇摇头,微微一笑。 “奴家不会累,奴家就是当如此。”她说道。 程四郎轻叹一口气。 “没有谁生来就当如此的。”他说道。 所以,这是命。 “四郎君,您就不要说让奴家伤心的事了。”朱小娘子笑道,一面伸手去挽程四郎的胳膊,“奴家觉得还是要活在当下才是。” 温柔美人逼近,程四郎有些慌神,忙侧身躲开。 朱小娘子扑了空,愣了下,掩嘴吃吃笑了。 “四郎君,你躲什么。”她说道。 程四郎讪讪一笑。 “朱小娘子。你不用这样的。”他说道。 朱小娘子有些不解的笑。 “官人,那我该怎样?”她说道。 “还像以前那样就行了。”程四郎说道,视线避开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看着他,退后一些。端正身形施礼。 “程郎君,朱衡给你赔礼了。”她低声说道。 “不,不。”程四郎忙说道,“不是因为那个,那件事与小娘子你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四郎君,怨恨朱衡吗?”朱小娘子低着头说道。 “不不,我不怨恨。”程四郎摇头说道,“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怨恨自己。毕竟当时朱小娘子并没有故意利用我,反而处处为我开脱,要我走,是我自己的缘故。” 朱小娘子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是吗?”她说道,“朱衡也是。也是怨恨自己呢。” 说到这里,她端起茶碗。 “奴家敬郎君。” 程四郎也忙端起茶碗,二人对视一举,各自饮了。 “四郎君。” 看着起身要走的程四郎,朱小娘子又唤住他。 程四郎有些不解的回头。 “四郎君,后悔吗?”朱小娘子问道。 程四郎笑了笑。 “我家妹妹说,世上没有如果。做过了就做过了,要向前看。”他说道,说罢施礼举步而去了。 门关上,室内再次恢复安静,朱小娘子席地而坐久久未动。 “可是,我后悔了呢。”她喃喃说道。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周六郎迈进程娇娘的院落,一眼就看到那女子斜倚在廊下,两边灯笼的笼罩下,散发着与白日不同的神采。 她的手里拎着一只挂件正慢慢的看。 “这是什么?”周六郎问道。 “蚂蚱。”程娇娘说道。 蚂蚱?这是细竹皮编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哪里来的?”周六郎问道。 “人送的。”程娇娘答道。 秦十三郎这家伙送的吧。周六郎撇撇嘴。 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女子呢从来不会主动说话,就是你问话,她也只是一问一答,不会客套也不会搭讪。 真不知道她这样沉默之下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就这样闷闷的坐了一刻,周六郎干脆起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见那女子依旧微微抬头,似乎再看挂件,又似乎没在看。 “你在干什么?”周六郎忍不住问道。 “看星星。”程娇娘答道,视线没有移开半点。 看星星? 周六郎抬头看天,夜色渐浓,星光也渐渐灿烂。 倒是挺好看,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啊。 他撇撇嘴走开了。 “娘子。”半芹上前给她加了件斗篷,一面也跟着看去,“今晚还要看到很晚吗?” 程娇娘点点头,一面伸手指着星空。 “你看,那颗星星越来越亮了,但是,还不够。”她说道。 那颗?哪颗? 半芹抬头看去,满天星光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区别,不过娘子说一颗亮了,那就一定是亮了,她认真的点点头。 “那怎么样才能算够?”半芹问道。 “天时地利人和。”程娇娘说道,“如今天时地利已经到了,余下的就看人了。” 。。。。。。。。。。。。。。。。。。。。。。。 “哎呦我的天,我的儿,你竟然做起媒人来了。” 皇宫里,太后发出一声惊呼,看着眼前跪坐的平王有些哭笑不得。 “娘娘,这不是媒人,这是正事。”平王板着脸说道。 太后笑着看贵妃。 “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该先给咱们平王办正事啊?”她说道。 贵妃半是笑半是摇头。 “四哥儿,你可别胡闹,这不是你小孩子能说的事。”她说道,“再说,把程娘子说给高小官人,那岂不是笑话。” “那不是笑话,那是让笑话变成一段佳话。”平王肃容说道。 让笑话变成一段佳话? 贵妃和太后愣了下。 “如今高家因为德胜楼程娘子相争的事变成了笑话,如果不想法子解决,这辈子高家都将留个笑话在世人眼里,但如果这相争变成姻缘,不打不相识,意气之争变成惺惺相惜,那岂不是就成了一段佳话?”平王说道,“难道娘娘希望高家真的就这样成为笑话吗?只要程娘子在一天,那高家就永远是个笑话。” 太后和贵妃对视一眼。 她们当然不希望高家成为笑话,那样对她们可没什么好处。 “如果这样说。”贵妃先开口了,眼神闪闪,“这门姻缘倒真是不错。” 高家不再成为笑话,那惹人厌恶忌讳的程娘子又成了高家的人,成了高家的人,自然就掌控在他们高家手里,而高家,则是她们最放心的人家,这真是一举两得。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缓缓的点点头。 “不错,这件荒唐事,是该有个交代了。”她说道,抬头看向门外,“来人,传程家夫人来,哀家要做这个媒。” *************************************************************** 求粉红票,这是双倍期间哦,拜托拜托谢谢谢谢。   ☆、第八十七章 好狠 进京快要小半年了,程二老爷觉得日子过得跟做梦似的。 前程起起伏伏,家事也一惊一乍,他曾经被绑到御史台,但又平安无事恭敬的被放出来,他曾经见到过月入万贯的产业文书归属自己,但又转眼换了名字。 就好比这屋子。 程二老爷抬起头环视四周,这里依旧是阔绰正屋,但却已经不是他住的了,就在几天前被程大老爷占了去。 “。。大老爷说要添置这些的。。。” “。。。大老爷说要把这些撤去,摆着太过奢华。” 进出的仆妇们不时传来说话声,话里话外无不透出这家的主人是程大老爷,就好像在江州一样。 跟在江州一样! 程二老爷正愤愤,门外又是一阵热闹。 “大老爷,吴掌柜来了。”两个小厮喊道。 吴掌柜! “请吧。” 内里传来程大老爷的笑声,伴着说话,门外吴掌柜在两个人的拥簇下大摇大摆而进。 四月初,吴掌柜的登门是来报账册的了。 账册!盈利! 程二老爷再次握紧了手。 本来今时今日在屋中坐着的该是自己。 偏院里程二夫人头上敷着毛巾躺着,听到吴掌柜来报账,顿时再次哭起来。 “老爷,我的钱。。” “哭什么哭,他要是还不走,把整个家都搬到京城来,才有你我哭的。”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他巴上了那贱婢,肯定不会轻易放手。”程二夫人说道。 “夫人,半芹也来了。”有仆妇进来说道,“大老爷把账册直接交给她了。” 程二夫人一副你看我说对了吧的神情。 “他就是巴结上她们了。” 这边正说话,门外又有仆妇急慌慌的进来。 “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她喊道。 宫里?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惊讶的看过来。 “太后娘娘要传召二夫人。”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一下子坐起来,头上的毛巾掉下来。 “太后娘娘要见我!” “太后娘娘要见程二夫人?” 此时作为程家主人的程大老爷自然见到了来传召的内侍。闻听了来意,亦是惊讶不已。 “是啊,大老爷,快请二夫人准备一下吧。”内侍含笑说道。 程大老爷应声是。一面请内侍坐,一面迟疑一下。 “大人,不知道是所为何事?”他低声问道。 内侍竖眉。 “这种话怎么能问?娘娘什么事,我们做奴婢的怎么知道。”他淡淡说道。 程大老爷忙施礼赔罪,额头有细汗冒出。 正转身要退,那内侍又轻咳一声。 “不过呢,是喜事。”他又似乎无意的说道,“所以让程二夫人穿的喜庆些。” 喜事! 程大老爷心跳如鼓连连应声是退了出去。 后堂里吴掌柜和婢女都在,神情沉沉。 “这,娘子可知道?”程大老爷低声问道。 婢女摇头。 “一点消息也不知。”她说道。 “那如何是好?”程大老爷低声急问。 太后不喜程娇娘。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给你带来的喜事,肯定是会让对方喜而绝非你喜的事。 “我去告诉娘子。”婢女疾走,转身又停下脚,“总之,太后不喜娘子。二夫人也不喜娘子,所以,决不能让这两个不喜娘子的人来说娘子的事。” 看着婢女急匆匆而去,程大老爷神情肃重。 是的,没错,决不能让二夫人进宫。 但是,这该怎么做? 他转头看向外边。内侍不能久候,又扭头看向内里,似乎已经听到二夫人的欢喜声音。 劝说? 当初二老爷进京时他劝的那样辛苦,结果呢? 程大老爷呼吸急促。 决不能让她进宫!决不能! “来人!”程大老爷放下手,低声说道。 一个仆妇疾步走近低头施礼应声。 “老爷,请吩咐。” 偏院里程二老爷激动的来回踱步。 就说了这日子过得跟梦似的!一惊一乍! “老爷老爷。太后见我我我该怎么说?” 程二夫人何止激动,简直惊慌要晕过去了。 “你不用想。”程二老爷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说道,“你要做的是,太后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程二夫人还有颤颤。 她长这么大,从没想过有能见到太后的一天。 “太后见你肯定是因为这傻儿。”程二老爷说道,越是激动他反而越清醒下来。 进京这些日子,好也罢坏也罢,都是跟这傻儿有关。 “这一次,我们能不能翻身,能不能过好,就看太后了。”他神情沉沉说道。 程二夫人闻言更加紧张。 “你想想你的钱!”程二老爷竖眉说道。 我的钱! 被那贱婢骗走的钱! 程二夫人顿时点点头,稳住身形。 “来人更衣。”她说道。 门外有妇人们急忙进来,正热闹的更换着,又有人急急的过来。 “哎呀二夫人,大老爷让我伺候。”她说道。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看着这妇人愣了下。 这妇人是程大老爷的使唤人,也是接手二夫人掌管家事的,日常见了他们也都是鼻孔朝天的。 怎么这时候满脸含笑的过来了? “老爷问了。”妇人说道,一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宫里的来人说,召见夫人是喜事。” 喜事!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了然,又几分不屑。 原来如此,所以大老爷如今是急着来沾沾喜气了吗? 晚了!脸已经撕破了,再来讨好也没用了。 程二老爷嗤声一笑。 “二夫人,这喜事要穿的喜庆些。”妇人接着说道。 程二夫人看了眼程二老爷。程二老爷点点头。 “快,拿那件金丝的来。”程二夫人忙说道。 屋子里的妇人丫头都忙碌起来。 那妇人也想帮忙,程二夫人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那妇人也不在意。讪讪赔笑在一旁讨好。 穿好衣裳,看着身上头上简陋的首饰,到底衬得整个人寒酸,程二夫人心中更是恨恨。 她的钱,她的首饰! “走。”她说道,勇气满满的转身迈步。 一众忙拥簇着出来,那妇人自然也跟上,似乎是抢着要近前服侍,在人中挤来挤去,引得门前乱乱。 “哎呀你走开。” 一个妇人不耐烦也没好气的说道。狠狠的推那妇人一把。 那妇人哎呀一声竟然向前跌去,一头撞上正下台阶的程二夫人。 伴着一声尖叫,程二夫人被撞的栽倒下去。 “哎呀夫人!” 看着倒在地上的程二夫人,看着乱成一团要搀扶的仆妇们,那妇人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一跺脚狠狠的抬起胳膊扑了过去。 一声惨叫划破了院子的上空。 坐在前院厅堂里的内侍端着茶的手不由抖了抖,有些惊讶的抬头四下看。 “什么声音?”他问道。 门外候着的管家忙进来,一脸四顾茫然。 “没,没声音啊。”他说道。 没声音吗? 内侍皱眉,放下茶碗。 “时候不早了,太后还等着呢。还是请二夫人快点吧。”他说道。 话音未落程大老爷急匆匆从外边进来,一脸的惶惶。 “大人,大人,不好了。”他说道。 ******************************************************* “什么?” 皇宫里太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程家二夫人摔断腿了?” 内侍点点头,抹了抹脸上的汗。 “什么时候摔断的?”贵妃皱眉问道。 内侍低下头。 “就,就是刚刚。”他低声说道。 刚刚? 贵妃惊讶。旋即又笑了。 “这可真巧啊,不早不晚的,偏偏太后召见她,她就摔断了腿?”她笑道。 太后的面色也沉下来。 没错,这事也太巧了。 “二夫人是太欢喜了。结果出门时不小心绊倒,仆妇们又争抢着去搀扶,结果反而跌倒砸在二夫人身上,把二夫人的小腿砸伤了。”内侍说道。 这样吗? 听起来倒也是合情合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进皇宫见贵人自然慌张失态,但是,这件事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怪怪。 太后皱眉。 “那也正好。”贵妃淡淡一笑,“伤了腿抬进宫里来让太医给看看。” 太后点点头。 “她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嘴,特赐她坐软榻进宫来。”她竖眉说道。 内侍迟疑一下抬头。 “娘娘,那程大老爷说伤腿自惭不敢污娘娘眼,又舅父舅母如父母,二夫人虽然伤了,但程娘子的舅母在京城,既然太后娘娘是要说有关程娘子的事,所以不知能否让她的舅母前来。”他说道。 舅母? 太后微微皱眉。 这程二夫人是个继室,真要论亲的话,的确还不如这程娘子的舅母有底气。 “不管她们谁来,哀家把要说的说了,她们听着就足矣了。”太后说道。 内侍忙应声是疾步退了出去,让要说什么的贵妃都没来得及张口。 算了,管那程娘子耍什么把戏,反正只要太后娘娘下定了决心,事情就板上钉钉了。 贵妃收回手坐正身子。 ***************************************************** “什么?让我去?” 周家,周夫人惊骇说道,一面忙摇头。 “不,不,不,我不去。” 她绝不要沾染上那傻儿的事。 “你不去也得去!”周老爷竖眉喝道。 周夫人含泪怯怯。 “老爷,宫里的人催呢。”门外随从急急说道。 “快去,你又不是没见过太后,怕什么!”周老爷再次说道。 以前跟现在一样吗?以前见太后可不是为了那傻儿。 “难道你不去,要让娇娇儿去吗?你这是为了娇娇。”周老爷再次说道。 是啊,是为了她,如果自己不去,那岂不是得罪了她? 周夫人深吸一口气。 得罪那个傻儿,什么下场可是再明白不过。 “还有。” 周老爷又叫住她。 “见了太后怎么说,你知道吧?” 周夫人身子僵硬。 程家那妇人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或者会说的不对,所以干脆被程大老爷生生临出门打断了腿。 周夫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果然不亏是程家人,她以前总不明白这程娇娘怎么会如此的凶狠,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因为程家的骨血。 真狠啊! “真狠啊!大哥!你可真狠啊!” 一声声哀嚎从院中传来。 门也被哐当的乱响,但上好的宅院结实的院门并没有散掉。 “把门开开!把门开开!” 程二老爷恨恨喊道。 门外无人应声。 “程槐!你竟然敢伤弟妹!” 程二老爷提名骂道。 他真是要气疯了,也要气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程大老爷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事! 活生生的让人故意把自己弟妹的腿砸断! “别喊了。” 程大老爷的声音淡淡的在门外响起。 “程槐!” 程二老爷扑倒门边狠狠撞门。 “你真是胆大包天!你竟然敢伤了自己弟妹!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门外声音依旧淡淡。 “程栋,你现在别管你妻子了,你现在应该祈祷最好别有人来找你,要不然。。。。” 程二老爷扶着门猛的一僵,不自觉的打个寒战,听得门外声音穿过门缝飘进来。 “。。要不然,你的腿也得断。。。。”   ☆、第八十八章 不行 听到消息跑来的周六郎只看到母亲的马车离开,他忙又转身跑进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径直进门问道。 屋子里却只有两个小婢在擦拭收拾,被闯进来的周六郎吓了一跳。 “她呢?”周六郎问道。 “娘子和半芹姑娘出去了。”小婢说道。 出去了? 又乱跑什么! 周六郎气恼皱眉转身。 “去哪了?”他问道,想着问也是徒劳,这些婢女下人们从不敢过问这女子的事,别人不问,这女子又不会说。 “去城外的酒庄了。”小婢答道。 周六郎脚步微微趔趄。 这女人,变来变去的干什么! 是。。特意给自己说的吧? 周六郎三步并作两步跳出门跳下台阶,咧嘴一笑,在两个小婢微微惊愕的眼神中疾步而去。 “什么?” 这边皇帝也得到了消息,顿时皱眉。 “这,这怎么能成!” “陛下,周家夫人已经进宫了。”内侍低声说道。 皇帝放下奏章。 “陛下,要过去吗?”内侍忙问道。 …………………………… 太后宫中,周夫人大礼参拜后起身。 “哀家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你家程娇娘的亲事。”太后开门见山,懒得客套也用不着客套。 周夫人应声是。 “是,多谢娘娘惦记。”她说道,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 身为低等命妇逢年过节参拜皇帝太后时都排在最后,这样近距离的还是头一次,周夫人曾经想过自己有荣得到太后接见的时候,想象中会十分的激动紧张,没想到现实和想象完全不同,此时她的确紧张,但却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不惦记也不行啊。瞧这些孩子们胆子真够大的,闹出的都是什么事。”太后说道。 是啊是啊,这个女子真是…… 周夫人点头应声是。 “臣妇有罪。”她施礼颤声说道。 “也不是什么罪不罪,也算是缘分吧。”贵妃在一旁笑道。“不打不相识,胡闹也有胡闹的缘分,这不,高家小官人看上你家娇娘了,这门亲事如果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是啊,这两个胡闹的孩子就让他们凑一起吧,省的再去祸害别人。”太后说道。 “娘娘,这不是祸害,这是正合适。”贵妃笑道。 她们说的热闹。转头见周夫人一直低头坐着不言不语,人还在微微的颤抖。 这没见过的世面的小家气。 太后有些不悦的皱眉。 贵妃则微微一笑。 “周夫人,你觉得如何?”太后沉脸问道。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会如何,这跟我根本就没关系的! 周夫人心里喊道。 怎么办?怎么说? 拒绝太后?这真是胆大包天的事。那就是拒绝懿旨。 可是,接受? 他们让自己进宫来,不惜打断程二夫人的腿,也要让自己进宫来,可不是让她来说这个的。 程二夫人的腿已经断了,如果自己不按那女人的心意来,想必自己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拒绝了懿旨忤逆了太后倒不会引来杀身之祸。最多避走京城回祖居罢了,但要是得罪了那女人,只怕就要丧命了! “回娘娘的话,这门亲事只怕不行。”周夫人施礼颤声说道。 不行? 太后愣了下,贵妃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程二夫人的腿断了不能进宫回话,那来回话的人自然是要来拒绝的。 “为什么不行?”太后沉声问道。 站在殿后的皇帝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为什么不行?人家那程娘子又不是傻子。嗯,或许曾经是傻子,但现在人家并不傻,难道还不知道太后说亲意味着什么。 那个教出程娘子的高人,必然是骄傲的人。就如同如今的有些骄傲的有风骨的文人,用权势可以引诱他们,但用权势威逼他们却是不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注1】 这个女子为了那几个义兄敢来和自己叫板,区区婚事想要用皇权压迫她,她会乖乖听话那才是奇怪呢。 不过会想出什么法子呢? 皇帝带着几分好奇听。 为什么不行? 因为那女子不同意! 周夫人心里喊道,但这种话决不能说出来,那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不被打断腿? “因为,因为她已经与我家六郎议亲了。”周夫人脑子一热说道。 我的儿….我是没办法了只能累害你…. 用亲事来应对亲事是最简单也是最合适的理由,皇帝点点头,冲内侍做个手势转身要走,殿内传来贵妃的声音。 “周夫人,这可真是巧啊,太后传程二夫人来,程二夫人就临出门断了腿,传了你来,才说了亲事,这程娘子就和你家六郎议亲了?怎么以前一点动静也都没听说过啊,你们这议亲,不是刚刚才议的吧?” 周夫人身子更为颤颤。 是啊是啊,贵妃娘娘,你心里清楚这是那女子的缘故,跟我是没有关系。 闻听此言太后顿时难掩怒意。 “周夫人,果然如此吗?”她喝道。 “不,不不是的。”周夫人忙说道,“其实很早以前就议亲了,两年前,就打算议亲了….” 她这可没说假话,那时候争嫁妆要用成亲的手段,周老爷的确起了让周六郎娶的意思。 “两年前都打断议亲,到现在也没成亲,是没议成呢?还是别的什么?”贵妃笑着打断她说道。 周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说错话了!说错话了!完了!完了!我的腿!我的腿! 没错! 议亲都议了两年了竟然还没议成,偏偏到现在自己一说亲就议成了,这岂不是明白的打自己的脸嘛! 就知道这女子骄纵忤逆不像话!当真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吗? 而这边太后也反应过来了,顿时更怒。 “行了,周夫人,你不用再说了。”她沉着脸说道。“不管议亲还是没议亲,闹出如今的事,哀家就托大做个定断,为了你好也为了高家好更为了那程娘子好。哀家就做主定下高家和程家的这门亲事,你回去告诉他们程家一声,春光正好,让他们两家着媒人议婚吧。” “不,不,娘娘,这不行啊。” 周夫人闻言被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是在太后面前,急声喊道。 “这可要了命了!” 这妇人好无礼!果然是那无礼女子的家人! 太后更为大怒,一拍几案。 “退下。”她喝道。 “不行。娘娘,这亲事臣妇不敢应啊。”周夫人喊道。 贵妃嗤笑。 “不敢?看周夫人倒是很敢嘛。”她笑道。 “赶出去赶出去!” 太后再按捺不住怒气喝道,四周的内侍忙涌过来,将周夫人连拉带拽的推出殿门。 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离开,皇帝神情沉沉。 “陛下。进去吗?”内侍低声请示道。 皇帝摇摇头转身大步走开了。 内侍忙冲四周的人摆摆手,疾步跟上皇帝,一众人悄无声息的退散而去。 “爷爷,太后那边…” 太后宫殿周围一直瞎子般的小内侍此时才敢低声跟一旁的老内侍低声说道。 老内侍摇摇头。 “咱们这张嘴这双眼都不是自己的,让咱们看才能看到让咱们说才能说的。”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内里就传来太后的声音。 “看,这就是能看能听也能说了。”老内侍说道。 小内侍是在安妃宫里找到皇帝的。 安妃的身子已经显怀了。太医们已经诊过两次脉,再三确定是个皇子,皇帝更加高兴了,一天天的留在安妃宫里。 按理说安妃如今不能侍寝了,皇帝不该留宿,太后也提醒过两三次。但皇帝依旧如此。 “朕就是想陪陪,年纪越大越喜欢小孩子了。”皇帝说道。 安妃就坐在对面吃吃笑。 “陛下,这么小陪了也不知道,陪的太早了。”她说道。 皇帝就故作恼怒不高兴了。 “乱说,这么小也是知道的。”他说道。一面伸手轻轻戳了下安妃的肚子,“是娘娘说你坏话,父皇可是没说。” 安妃笑的花枝乱颤抱着皇帝的胳膊。 “陛下和皇后一样,都是喜欢小孩子。”她说道。 皇帝愣了下。 皇后身子据说最近好多了,这个他知道。 “皇后常来你这里?”他问道。 “没有,太医嘱咐臣妾多走走,在御花园见到几次皇后娘娘,娘娘也被太医嘱咐多走动,不过臣妾没得近前,皇后远远的避着和臣妾说了几次话。”安妃说道。 “避着你?”皇帝问道。 安妃点点头。 “皇后娘娘说她还没好,免得病气过给孩子。”她说道,“太医说了这是不可能的,皇后还是回避。” 皇帝带着几分了然一笑。 宫里的女人们….. “不是的。”安妃看透皇帝的念头,摇着他的胳膊说道,“皇后娘娘可不是那样回避臣妾,她只是害怕。” “害怕?”皇帝不解问道。 “皇后娘娘说小孩子很脆弱,她喜欢又害怕。”安妃说道,又轻轻叹口气,“虽然皇后娘娘没有多说,但臣妾看得出来,她看臣妾的肚子的时候,那种欢喜又担忧又紧张,臣妾看的都有些难过了。” 皇帝沉默一刻。 “皇后生养了两个,都没养活,一个没生下来就没了,一个生下来不过三天,后来生不了了,又抱了六哥儿,如今..”他慢慢说道。 如今曾经的那个六哥儿也没了。 一个女人经受过这样几次三番的打击… 皇帝轻轻叹口气。 “皇后这个人,的确很喜欢小孩子。”他说道。 安妃点点头。 “陛下..”她抱着皇帝的胳膊贴近,带着几分撒娇几分不安。 “别担心,太医说了,你和这孩子都好得很。”皇帝笑道,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忙伸手抚摸安抚。 这边正情真意切,小内侍进门来传太后的话了。 不待小内侍说完,皇帝就笑着打断了。 “这些儿女亲事,太后喜欢自己做主就是了,朕不过问的。”他说道。 小内侍应声是退出去了,这边安妃有些惊讶。 “陛下,那是那个程娘子的亲事呢。”她忍不住说道。 皇帝微微一笑。 “程娘子怎么了?她就不能成亲了吗?”他笑道。 安妃带着几分嗔怪摇皇帝的胳膊。 “陛下,您知道臣妾在说什么,这合适吗?”她说道。 皇帝微微一笑。 “合适不合适倒无所谓,这件事未必是件不好的事。”他说道。 ******************************************** 注1:出自程颐《二程全书?遗书二十二》。 回来了,也许今天能写出二更来,找找感觉,在外边码字总觉得有点不真实飘,加油~   ☆、第八十九章 未必 夜色深深,月初之夜,繁星遍布。 春夜还是几分阴寒。 陈老太爷将浅浅金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暖意散开。 “真没想到这场荒唐事竟然要变成这样。”他笑着说道。 随着周夫人离开皇宫,太后赐婚与高小官人和程娇娘的消息也风一般传开了。 皇家做媒的事很少见,因为见到都是重臣高官,这些人家关系错综复杂,婚姻大事更不可儿戏,太后也不是民间日常闲的没事家长里短的妇人,今日竟然替人做媒,连赐婚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荒唐事变成一段佳话,高小官人这一招虽然看似荒唐,却也是妙哉。”陈老太爷接着说道,“有时候就这样,荒唐事荒唐办,鱼有鱼道虾有虾道。” “妙哉?程娇娘只怕不会觉得妙哉。”陈绍说道,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周夫人可是哭着出了宫门的。” 陈老太爷噗嗤笑了。 “这个周夫人,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太后了。”他说道。 “是啊,给面子的人断了腿去不了。”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再次大笑。 “这个程家可真是够狠。”他说道。 陈绍端着茶碗依旧没有喝。 “所以,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他慢慢说道。 这一次高家是真的惹恼这个女子了。 想想那些惹恼这个女子的人的下场吧。 平王已经长成,请立太子的奏章已经准奏了,皇帝也要准备立太子了,那么高家这个外戚是时候该被请出京城了。 当初先帝早亡,如今的皇帝登基年幼,太后便不自觉的倚重娘家人,所以才有如今高凌波坐大。 这种事不能再出现了。 碍于太后,皇帝不能对高家如何,满朝文武也几次三番无法彻底击垮高家。现在如果是这个女子出手…. 再者说,如果这个女子硬气上来,跟高家杠上,最终不管是高家还是她。都必然得退避离京一个…. 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但高家和这程娘子,都是让人头疼的存在。 所以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陈绍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父亲!” 此时的秦家,秦十三郎和父亲正在院子看夜空。 “这么说皇帝真的同意了?” 秦侍讲微微一笑。 “皇帝为什么不同意?”他说道,“十三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明白?” 秦十三郎笑了笑。 “高小官人哪里和她相配?高小官人为了挽回声名做出这种逼婚的事,这是结亲还是结仇。”他说道。 “所以,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秦侍讲笑道,“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可不是某个人的天子。” 他说这话抬头看着天际。 “有些星星太亮了,盖过帝星。就不好了。”他说道。 虽然同为宗室皇亲,但高家一支独大,也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高家,是时候要清整清整了。 秦十三郎沉默一刻。 “如果,她不结仇。就是结亲呢?”他忽的说道。 秦侍讲转头有些惊讶。 “你是说,程娘子会想要嫁给高小官人?”他问道。 问完了自己又笑了。 “这怎么可能。” 秦十三郎苦笑一下。 “程娇娘,他们家不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我自己。” “有更好的人家,你就不用要这个不好的人家了。” “其实都一样。” ………………………………………………… “你还哭!都是你!” 相比于其他人家的猜测观望兴奋,周家却是有些嘈杂。 周夫人的哭声从昨日就没停,周老爷的暴躁声也没停。 看到父母争吵。对于周六郎来说是很尴尬的事,他的脚步在门外顿了下,程娇娘便也跟着停下来。 “娇娇!” 周夫人看到她,立刻忙扑过来,面色惶惶。 “娇娇,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是太后她不同意。” 程娇娘忙屈身施礼。 “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婢女忙上前搀扶,“我家娘子还多谢你能替二夫人进宫呢。” 怎么谢? 周夫人吓了一跳,带着几分惊恐后退一步。 要打断她的腿吗? 伴着婢女的话门外进来两个丫头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这是娘子亲自酿的安神酒…” “这是一些绢丝,这是一些首饰…舅夫人过年赏人用吧。” 听着婢女的话。再看着捧到眼前礼盒,周夫人呆呆一刻。 这是.什么意思? 感谢?还给好喝的还给好穿的还给首饰…. 那些牢房里斩立决的犯人们临刑前都会得到一顿好吃好喝的…. “娇娇!”周夫人顿时大哭,一步上前抓住程娇娘,“饶命啊!” 满屋子里的人愕然。 “胡闹什么!”周老爷没好气的喝道,“快扶夫人下去。” 周六郎上前亲自扶着母亲低声安抚再三扶着她出去。 “….你说的这是真的,她真不怪我?”周夫人将信将疑。 “母亲。”周六郎说道,“她其实根本就不怪别人的。” “她是不怪别人,她是直接杀人。”周夫人说道。 那倒也是…. 周六郎有些无奈。 “但这次母亲帮了她的忙,她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说道。 “我帮了她吗?”周夫人问道,带着一脸的怀疑,“不是还是惹恼了太后直接下旨了吗?” “那不是母亲的事,那是太后的事。”周六郎说道,“母亲做到了能为她做的,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周夫人皱眉显然还是怀疑。 周六郎取过送来的酒,斟上一小杯。 “母亲,这是她特意为你做的酒,你尝尝。”他说道。 周夫人吓了往后退了几步。 她送的东西怎么能敢吃? “她做的东西,世间难求。”周六郎笑道,看着这小小的一个酒壶,将酒杯一饮而尽。 周夫人吓得尖叫一声忙扑上来。 “六郎六郎你没事吧?”她喊道眼泪流下来。 周六郎冲母亲咧嘴笑。 “这酒,还是太柔了,不如茂源山。”他说道,“不过,更适合母亲喝。” 安抚了母亲,周六郎疾步转到前厅,里面周老爷和程娇娘的对话传出来。 “….事到如今也不怕,太后她敢下旨,我们就敢抗旨。” 周老爷神情肃重的说道。 “抗旨又不是没人干过的事,况且这又是儿女婚事,天下人要笑也只会笑太后。” 让高小官人成了笑话惹来这些麻烦,再让太后也成了笑话的话….. “怕什么!大不了我们周家收拾东西回老家。”周老爷一拍膝头狠狠说道。 程娇娘笑了。 “不。”她摇头说道,“我们过的好好的,何必为了这点事自损。” 周老爷松口气。 他只是摆明一个态度,能不自损自然是最好的。 “娇娇,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他拍着膝头说道,“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退避。” “舅父,哪里用着这样。”程娇娘笑道,“这点小事很简单,既然推不了,那就顺势而为。” 顺势? “怎么顺?”周老爷问道。 “成亲啊。”程娇娘说道。 成亲? 周六郎一步迈进来。 “你又想干什么?”他问道,“还说不让我们自损,你这不是自损吗?这种事难道还要认了吗?” “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程娇娘说道。 ……………………………………………..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一声朗笑从厅堂里传出来。 “你还笑!” 周六郎喊道,瞪眼看着对面前仰后合的秦十三郎。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秦十三郎更是笑。 “反正我也娶不了她,我为什么不能笑。”他说道。 周六郎瞪眼起身。 秦十三郎忙伸手拉住他。 “别急别急,她都不急,你急什么。”他笑道。 “她当然不急。”周六郎气道,“就是让她嫁给一条狗她都不会脸色变一下。” 秦十三郎噗嗤一声喷笑,伸手搭着他肩头。 “那,你愿不愿意做这一条狗?”他说道。   ☆、第九十章 听闻 淅淅沥沥的雨半夜下起来,关窗户的声音惊动了站在屋子里打盹的小厮。 “殿下,奴婢该死。”小厮忙说道,一面上前。 晋安郡王摆手示意不用。 “下雨了好,能缓缓今年秋粮。”他说道,听着外边的雨声。 小厮忙应声是,看着年轻人熬的发红的眼。 “殿下,您早些休息吧,可不能再熬着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转身回到几案前。 “无妨,吾自有分寸。”他说道,一面再次拿起邸报文书。 小厮不敢再劝,上前挑亮灯火,又去一旁的炉子上倒了热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低低的言语问询之后,便有人掀帘子进来了。 “殿下,京中的人回来了。” 晋安郡王眼神一亮,放下手里的文书。 “快传。”他说道。 雨夜的屋子伴着一件件物品的摆开变得热闹起来。 “这是太后娘娘让带来的衣裳。” 来人口中念念说道。 “哪里没有衣服,娘娘这也值得这么远送来。”晋安郡王笑道。 “何止衣裳。”随从笑道,指着另一个小包袱,“这是皇后娘娘让送来的鞋子。” 晋安郡王看过去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说,这是她让人特意为郡王殿下做的鞋子,鞋子合适了,走路才能走得稳稳的。”随从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打开包袱露出的鞋子,黑底金丝,绣有如意二字。 “是,多谢娘娘,孩儿一定走得稳稳的。”他说道。 随从们收拾了东西退下,室内恢复了安静。 “礼物都送到了?”晋安郡王问道。 随从点点头。 “程娘子一切还好吧?”晋安郡王问道。 随从神情有些犹豫。 “好,也不好。”他说道。 晋安郡王抬头看他。 “程娘子跟高小官人在德胜楼争花魁。”随从说道。 晋安郡王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还有人敢跟她争?”他笑道,“跟她比什么?比胆子大小?还是比钱多?” 随从被他说的也忍不住笑了。 “最后她抱得美人归了吧。”晋安郡王笑道。 随从点点头。 “五万贯一个月。”他说道。“京城都轰动了。” 晋安郡王再次笑。 “不过,太后给高小官人和程娘子赐婚了。”随从迟疑一下,说道。 晋安郡王的笑声猛地停下来。 春雨一夜未停,天色蒙蒙亮。室内的灯火变得昏昏。 “…我和你说过,帮你看着,那这个高十四,不太适合嫁….” 晋安郡王看着纸上的字,最终有些恼怒的扔下笔。 “废话!”他说道,三下两下将纸团烂扔出去。 几案四周已经散布着一堆的纸团。 “哪一次是她想不想!都没轮到她想!都是别人再想!”晋安郡王咬牙说道站起身来,“说这些所谓的安慰人的废话真是可笑。” 他深吸几口气,抬脚迈步拉开门。 门前的侍从们都忙转身。 “来人,告诉刘大人他们,本王要去和石唐等人见面。”他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面色惊愕。 石唐是两个人,就是这次叛乱反民中的骨干,原本是窦山上的山贼,趁着民乱也插了一脚。 但随着官府赈灾平乱齐下,又有晋安郡王代天子亲征抚慰。灾情缓解,民乱也渐渐被平复,余下的人都退居窦山,仗着山势险峻死守不降,让官府很是头疼无奈。 前几日倒是松了口,说要谈谈招抚的事,这边众人正商讨如何谈以及让谁去谈。 此时闻听晋安郡王说要去。众人吓了一跳。 “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石唐等人挑三拣四,今天说谈,明天又说不谈,说要这个去,又不让那个去。挑来挑去,还不是觉得官府不可信。”晋安郡王说道,“那就干脆本王去,这一下,够看重他们了吧。” “殿下。这太危险了。”侍从急道,“那窦山贼众心狠手辣,又奸诈反复。” “贼人可怕,那怎么办?都怕了,就这样拖着吗?”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抬脚迈步,“本王不想再拖了。” 本王不想拖了,本王想回京。 ………………………………….. “荒唐!” 披着衣衫被从睡梦中叫醒的高凌波对着面前的随从喝道,将手中的书信摔在几案上,怒意难遏。 随从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而来,闻言忙低头。 “荒唐!” 高凌波再次喝道,面色铁青,站起身来踱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才走了多久,那个程娘子就要成了他儿媳妇了?! 简直! 不过现在再恼火也是没有用的事了,要紧的要在意的会带来的后果,要知道后果,就必须知道起因。 “把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给我讲来。”高凌波沉声喝道。 随从不敢怠慢忙认真的仔细的讲来。 “这么说,这件事就是被那个官妓算计了?”高凌波听完沉默一刻说道。 “毛秀才是这样想的,也仔细的查问了,应该没有其他人的暗中指挥,就是个意外。”随从说道。 高凌波来回踱步将事情反反复复的再想了一遍。 “皇帝也没有反对?”他又停下问道。 随从点点头。 “太后问皇帝了,皇帝只说他不管这儿女亲事。”他说道。 高凌波冷笑一声。 “要是真不管,就该出面呵斥了。”他说道。 “大人,那这件事是不好了吧。”随从有些紧张的问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好的时候,就想不起来有我这个老子,不好了就想起我这个老子还活着是吧?”他带着怒气说道。 随从低着头不敢说话。 事实上当听到皇帝没有反对这门亲事,甚至连问都不问,就好似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时,毛秀才终于坐不住了。 那可是程娘子。不是别的其他的女人,可是有着神仙老师教导过的女人。 事出反常必为妖。 随从想着来时毛秀才沉沉的神情,再看到此时高凌波的反应,心里更为忐忑不安。 眼角的余光看着高凌波来回踱了几步。 “这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我们高家也能有。” 沉默一刻,高凌波慢慢说道。 “只要盘算好了,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事实上能娶到程娇娘那样的女人,倒真不是什么坏事,关键是怎么娶到。 原本他是不会考虑的,但既然命运的意外将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那就要考虑一下这件事好处。 至于坏处想必很多人都已经替他考虑了,不过能不能如那些人的愿就不一定由他们了。 随从闻言带着几分欢喜抬头。 “收拾东西,我要回京。”高凌波说道。 随从又顿时大惊。 外任的官员不可以随意离开任职地方,更别提没有征召进京了。哪怕他的家在京城也不行。 “老夫人的身子不是不太好吗?”高凌波淡淡说道。 这便是规避的办法,父母尽孝总是能通融的,随从应声是。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乱跳。 不是说没事吗?那老爷为什么会不惜违制留下给人攻击弹劾的把柄也要回京? “老爷,这件事情真的不好吗?”他忍不住再次问道。 高凌波摇摇头。 “不,不。这件事未必不好,我回去亲自见见这个程娘子,只是…”他说道,一面捻须,一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随从不解问道,“为什么?” “我说不上为什么。”高凌波摇头凝眉说道。“大约是直觉,程娘子的事倒是小事,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随从问道。 高凌波摇头。 “我离开京城或许不对,原以为人事都安排好了,但人事毕竟是人事。有时候一步或者一句话的偏差,就能让事情偏离你的预料。” “我现在觉得,有些事似乎不太对了。” ……………………………………………………….. 德胜楼里,看到高小官人进来,不由掀起一阵热闹。 “高官人!还以为您不来了呢。”莫娘子激动喊道。 啊呸。死老鸨,骂谁呢?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我会怕那程家的兄妹了吗? 那程四郎能到处招摇风光,他高十四难道就该躲起来不见人吗? 心中虽然恼怒,高小官人面上依旧大笑。 “我怎么会不来?这德胜楼可是好地方。”他笑道。 高小官人和程娘子被太后赐婚的事自然已经在德胜楼传遍了,闻言四周一片恭贺声。 高小官人更为大笑。 没错,恭贺吧,恭贺吧,这一段佳话真是值得天下人恭贺。 “高十四!” 一声暴喝在身后传来,震得整个整个德胜楼都抖了抖。 众人回头看去,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的面色铁青,手中拿着一把弓弩。 这是谁啊? 众人心中闪过念头。 “周六郎!” 门外有人喊道,解答了众人的疑惑。 周六郎! 来人伸手拉住周六郎的胳膊,面色忧焦。 “你别胡闹!”秦十三郎喊道,“有话好好说。” “夺妻之恨,有什么话可说的!”周六郎喝道。 夺妻之恨? 满厅的人神情惊讶,看着这个愤怒的不可抑制的年轻人。 “高十四!” 年轻人并没有再说出更多表达愤怒,或者让众人了解始末的话,而是直接甩开那位拉着他的年轻人,将弓弩对准了高小官人。 “士可杀不可辱,你去死吧!” 秦十三郎大惊,猛地撞向他的胳膊。 所幸这一撞,让周六郎的箭头摇晃,咚的一声插入堂柱上。 这堂柱就在高小官人的一侧,羽尾颤颤巍巍。 一击未中,周六郎干脆扔下弓弩,抓起刀扑过来。 被吓呆的众人终于回过神了。 “杀人啦!” 德胜楼里顿时沸腾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秦十三郎后退几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厅内微微一笑。 荒唐事荒唐办,笑话能成佳话,佳话也自然能成丑话,都是话,谁敢说谁说的好谁说的有趣,那就谁说了算。 ********************************** 今日一更   ☆、第九十一章 不对 “江州傻儿!” 啪嗒一声脆响,太后将茶碗摔碎,气的面色铁青,她看着内侍。 “外边人还说什么?” 内侍低着头。 “说..说高小官人色心熏熏…说太后..太后…” “闭嘴!” 一旁的贵妃喝道。 “外边的胡言乱语,也能说给太后听。” 内侍忙低头不敢言语,太后冷笑。 “说,怎么不能说?”她气道,“他们能说的,哀家就能听的。” 贵妃忙上前劝慰。 “娘娘,无非是说太后您以权势压人罢了,还能有什么。”她说道,一面冲内侍摆摆手。 内侍忙急急的退下去了。 “哀家是权势压人吗?要不是她惹出这些事,污了高家的脸面,哀家会想法子周全吗?”太后气的拍几案喝道,“她欺负我们高家在先,如今她倒成了喊冤受屈的!” “况且她要是真定亲也就罢了,明明是假的,哄不过娘娘,就干脆闹成这样。”贵妃叹气摇头说道,“真是骄纵的不像话。” 没错,就是骄纵! 一直以来都是骄纵! 骄纵的无法无天。 “都是皇帝骄纵的她!”太后气道,一叠声的派人请皇帝来。 “这一下太后知道朕的苦了吧?” 皇帝听到消息笑道。 “太后才面对一个小女子,朕可是在朝堂天天面对那些固执的骄纵的动不动就要挟朕的大臣们呢。” 内侍陪笑,却不敢说话。 “本来就是件荒唐事,闹成这样更荒唐。”皇帝摇头说道,“谁让高家闲着没事去惹她,朕还对她避而远之呢。” .................................................. “皇帝竟然这样说?” 贵妃问道。 皇帝过来时,她已经避嫌离开太后宫。 “是,陛下是这样说。”内侍低头说道,“太后请皇帝责罚那程娘子。陛下却说他早说过了,这是儿女婚事是私家小事,他不过问,还要娘娘也别操心了。就让他们荒唐人自己解决这荒唐事吧。” 贵妃攥了攥手,面色恨恨。 “这么好的机会,陛下都不肯借机打压那程娘子,反而要跟着天下人一起笑我们高家。”她说道。 “娘娘,陛下肯定不会打压那程娘子的。”内侍低声说道,“毕竟程娘子有起死回生之术。” 虽然这娘子再没展示过这种神技,但天下的事都是宁可信其有。 就好似那个晋安郡王一样,不管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他还不是被留在宫里养起来。 贵妃咬牙一刻。 “那就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吗?”她说道。 “娘娘,高大人就要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还写了信来。”内侍说道。 贵妃顿时欢喜。 “他怎么说?” “高大人说,这是小事一桩,不要大动肝火,要忍着。上有太后金口做媒,下有程家父母在,至于别人,就让他们闹让他们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内侍说道。 这是小事一桩? 以前说晋安郡王是小事一桩,如今又说这程娘子是小事一桩,真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是大事! 贵妃嗯了声吐口气。 “陛下呢?还在太后那里?”她问道。 “陛下去陪安妃娘娘游园了。”内侍说道,停顿一下,“皇后娘娘好像也在。” 贵妃皱眉。 “皇后娘娘怎么又在?”她说道,又冷笑一下,“难不成还等着再抱个六哥儿来养吗?” 这句话出口她自己愣住了。 再抱个六哥儿来养…. 皇帝不肯罚程娘子… 程娘子能起死回生…. 皇帝身子越来越好….. 皇后也突然好了… 皇帝竟然故意看高家笑话…. 皇帝训斥平王的越来越多… 皇帝还推迟议立太子…. 事情不对啊!事情不对的! 贵妃握住手,思绪陡然乱纷纷。她不由扭头四下乱看。 是不是皇帝知道什么了?是不是平王戕弟的事终于被他知道了? 以前只有一个儿子所以隐忍不问,如今安妃有子,所以…. 人都说安妃肚子的里的皇子贵重,是太白下凡。 没错,什么晋安郡王。什么程娘子婚嫁,都是小事,她的儿子,平王的储君之身,才是大事。 “娘娘?娘娘?” 有人拍在她的胳膊上。 贵妃一声惊呼回过神,看到面前的内侍噗通跪下来。 看到贵妃出神,内侍无奈只得拍打提醒,但身为奴婢这是很失礼的,必须跪下请罪。 “什么事?”贵妃低声喝道。 “娘娘。”那内侍起身近前,低声说道,“那件事,都安排好了,就这几天。” 那件事?哪件事? 贵妃一时都没想起来。 “在外的游子的事。”内侍不得不小心提醒一句。 在外游子不得归… 贵妃想起来了,又瞪了内侍一眼。 “这等小事,不用一再说了。”她说道。 啊?这不是一直是贵妃娘娘念念的大事吗?怎么又不用说了? “回去吧。”贵妃说道,转身迈步,又停下脚,“安妃那边,注意点。” 内侍低声应是。 ……………………………………….. “他们想成佳话,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让他们成了这丑话,看他们还有什么脸皮。” 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 “多谢了。”她说道。 “娘子错了,这可不是为了你,十三不敢当谢。”秦十三郎还礼说道,“就算没有我这个主意,娘子过的也不会差,所以这只是因为我看不下去罢了。”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车备好了。”半芹进来说道。 程娇娘起身,秦十三郎和周六郎施礼,看着这女子只带着半芹而去。 秦十三郎的笑容微微顿了下。 “似乎都一样。”他说道。 “什么都一样?”周六郎不解问道。 “荒唐事,佳话。丑话,在她眼里大概又是都一样。”秦十三郎问道。 都一样? 周六郎哼了声。 “我就说了,她就是嫁给一条狗都不会生气。”他闷声说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人是谁。 秦十三郎笑了揣手在身前。 “但是,我们还是愿意做那个人。”他说道,扭头看周六郎,“你不愿意吗?” 周六郎微微涨红脸。 夺妻之恨! 她是我的妻! 那些喊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灼热着他的耳朵。 周六郎猛地转过头看着他。 “所以你才放心的要我来做这场戏吗?”他问道。 秦十三郎神情一愣。 “你冲我撒什么火嘛。”他又笑了说道。 意外的是这次周六郎没有像以往那样赌气呸一声跑开,而是看着他。 “佳话还是丑话。对她来说都一样,但对你来说,不一样,对你们家来说,不一样。”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笑容凝结。 “六郎。你和我已经开始不再是你我了吗?已经开始提及你家我家了吗?”他又微微一笑说道。 开始.. 其实这不是开始,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从他治好腿的那一刻起。 他不再是秦家的那个小瘸子了….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家.. 原来他是秦家的,皇亲国戚的秦家,他是秦家十三郎,他是以皇室为尊为天的秦家臣子,他是秦弧。 不像他们周家。也不会像他,会因为那女子而左右着命运,也甘愿被她左右命运。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人毕竟不是独孤的人,我是秦家的子弟,自然不是纯粹的我。”秦十三郎含笑说道。“是的,对她来说都一样,但既然都一样,为什么非要高家占便宜?明明是结仇,凭什么让世人看到是结亲?她不说不做。他们高家就该如愿以偿吗?” “我不会让高家如愿以偿,既然对她来说都一样,那么,我还是想让自己不一样,如果不是她有规矩,我自己便会做这个射箭人,我很愿意做这个荒唐人,六郎,如果你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我赔礼。” 他说罢躬身施礼。 周六郎闷闷一刻,觉得他说的对又觉得不对。 “用不着你赔礼,我自己也看不下去,是我自己愿意做这场戏,我也是为我自己。”他闷闷说道。 说罢抬脚踢了秦十三郎一下。 “秦弧。”他喊道。 秦弧。 “在你面前我都忘了我叫秦弧了。”秦十三郎笑道,点点头,“周箙,你说吧。” “我知道你鬼心眼多,下次再不跟我事先说明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周箙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 “我不是已经说明白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不想她和高家结亲。”他说道,神情肃重,再次重复一遍,“我不想,她没有想,便也是不想。” 什么想不想想的,周箙被绕的头晕,看着秦弧毫不掩饰的不甘心,忽的又忍不住想笑。 说起来,他更可怜。 “不管你想不想。”他笑道,“反正她不会嫁给你。” “她会想嫁给你吗?”秦弧笑道,在想字上加重语气。 鬼知道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周箙闷闷抬眼看向程娇娘离开的方向。 “一天到晚的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都不知道她想什么呢。”他嘀咕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酿酒酿酒。” “她兄长周年的时候。”秦弧笑道。 这么快? “一年了?”周箙有些惊讶说道。 “是啊,真快啊。”秦弧抱臂感叹道。 一切过的真是快啊,快的他总有些似乎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真让人不太舒服。 ********************************** 今日两更 今日粉红最后一天啦,如果有票的再支持一下哈,谢谢谢谢。   ☆、第九十二章 些许 四月中,京城的街道上有关程家娘子和高小官人,以及表哥表妹等等混乱又令人激动的纠纷热闹还未散去,这一日又掀起更大的热闹。 满街的人都乱哄哄的朝一个方向跑,只跑的看到的人心慌不已。 “出什么事了?” 大家纷纷询问。 “没事,没事。” 奇怪的是被询问到的人并不像其他时候那样热情又兴奋的分享自己所知,反而异口同声的摇头说没事。 他们这样子哪里像没事! 一个个依旧跑的飞快,不,比被问话前跑的更快,似乎怕被人抢了先。 更奇怪的是还有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壶。 看到壶,再看到众人跑向的方向,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今天是茂源山祭日!” 这一声喊让愣神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大叫一声都跟着跑起来。 当然还有很多不明所以的人。 “茂源山祭日怎么了?”他们怔怔问道,“人家一个家祭,都去看什么?” “散酒啊,只有今日才能吃到茂源山啊。”有人终于忍不住喊道。 他的喊声引来前后左右人的不满,纷纷咒骂指责。 “茂源山就那么点,人越多分到越少,你这傻儿!” 茂源山! 天下第一烈酒茂源山! 但这咒骂已经晚了,众人终于明白了,每年只能吃一次的茂源山啊,怪不得一个个飞奔,怪不得还都拿着盛具。 大街上更多的人潮汇集,涌涌向城外而去。 站在城门的兵丁居高临下更能看清楚这些吓人的人潮。 “比当年迎葬的时候还要热闹。”有兵丁感叹道。 “真没想到人死了这么久,还能有这么排场的场面。”一个兵丁忍不住扶着墙头去看,“真是死了也值了。” 当然也有人不屑。 “那不过是因为茂源山酒。” 但这话并没有得到认同。 “因为酒又如何?将来此酒史上留名,但凡说起,必然少不了这茂源山兄弟的事。” “就是。如果我也能这样,我才不管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水呢。” “你?还是先想想去哪里找个这样的妹妹吧。” 城门墙上一片哄笑。 “干什么!” 将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众人忙收了说笑,列队站好守城,视线却还是不自觉的落在远处的茂源山墓。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大约已经开始散酒了,掀起了喧嚣的波浪。 这边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到拜祭。 在范江林的带领下,程娇娘和黄氏施礼,扶着小宝儿给徐棒槌等人敬酒,又叩头。 小宝儿被按的不耐烦,干脆抓着墓碑玩,黄氏忙喝止。 “让他玩吧。”范江林说道,“也算是父子相陪呢。” 黄氏受不了这话,扭头去一旁抹眼泪了。 范江林将一叠烧纸递给程娇娘。看着程娇娘投入火盆里。 “妹妹,亲事的事,你是怎么想的?”他忽的问道。 高家求的太后赐婚,周家六郎誓报夺妻之恨,到底程娘子会迫于权威嫁入高家。还是青梅竹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京城里的赌坊都开了重注了。 在墓地里拉家常,让这些记挂妹妹的弟兄们也听一听。 “哪来的青梅竹马。”程娇娘笑了。 她是青梅的时候,陪伴的是青灯。 范江林也笑了。 “市井传言嘛,这样听起来比较吸引人。”他笑道。 “大郎君也会打趣了。”半芹在后笑道。 墓前的气氛变得愉悦起来,似乎冰冷的墓碑也变得柔和起来。 “妹妹是怎么想的?”范江林问道。 “我没想。”程娇娘说道。 果然… 半芹低头笑了笑,将一叠烧纸投进火盆。 “那…嫁给哪个?”范江林问道。 “谁也行。”程娇娘说道。“我没想过。” 谁也行! 范江林有些抓狂,这叫什么话,早知道这个话题该让黄氏来问,无奈黄氏到底胆怯不敢问。 “那妹妹就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人吗?”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摇头。 “这有什么可想的。”她说道。 “没什么可想的?”范江林轻咳一声,“哪个女子不想嫁,那是事关一生的大事。妹妹怎么能不想一想呢?” 程娇娘大笑。 “哥哥,这算什么事关一生的大事。”她笑道。 “妹妹。”黄氏也听不下去了。 这个妹妹据说从小痴傻生活在道观,也没人教导更没人与她说女儿事,对于人情世故也是一向古怪,所以根本就不懂这些吧。 “女子婚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是关系终身幸福的大事。”她说道,“可不能胡乱嫁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嫁了的,是要精挑细选的。” “就像大嫂选中大哥吗?”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黄氏面色一红,扭头看范江林。 “是。”她点点头,“选了你大哥,我这辈子可是有福了。” 范江林面色也有些不自在。 “说妹妹,说这个做什么。”他故作不悦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大嫂运气好。”她说道。 “不是运气好,是我挑的好,所以妹妹可要好好挑,不能什么人都能嫁的。”黄氏说道。 不是,什么人都能嫁的,什么人都一样。 程娇娘摇摇头。 连是破家灭族的仇人,父亲都能让她嫁,还有什么人不能嫁的!嫁人算什么大事。 “哥哥嫂嫂想让我嫁谁?”她问道。 范江林和黄氏对视一眼,问我们? “我们想不管用的,是妹妹你想。”黄氏说道。 “我啊。”程娇娘说道,“我还真没想,对我来说,除了一件事外,别的都是小事。连想都不用想的小事。” 所以,娘子还是有想的,有想要的。 半芹又激动又好奇。 “什么事?”她忍不住问道。 “活着。”程娇娘说道。 活着? 范江林和黄氏有些惊讶。 “娘子,活着很难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很难。”她说道。 让三百年后的程家的血脉得以延续。得以活着,很难。 她转向墓碑,将一叠烧纸投入火盆,看着浓烟腾起。 范江林也看向墓碑,不说话了。 是啊,活着不容易,前一刻鲜活,后一刻就成了冰冷的墓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 他垂下头不再说话。将烧纸也投进入。 …………………………………………….. 好一座大山。 晋安郡王看着眼前的山勒住马。 “果然易守难攻。”他说道,山风猎猎,将他的斗篷吹得卷在身上。 “殿下。”身后几个官员跟上,面带忧色急急说道,“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了。”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无妨,石唐寨敢提出,就说明他们有诚意,吾信他们的诚意。”他说道,伸手抚着了腰间垂挂的香囊,一催马疾驰向前。 “快跟上快跟上!” 官员们忙催促道,看着十几个兵卫疾驰跟上去。在山路上荡起一片灰尘。 众人正忧心等待,不多时,却见那奔出的人马又回转回来了。 “大人,殿下只带了四人进山寨了,让我们回来了。”为首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再次色变。 “这太胡闹了!” “这怎么能行!” “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 议论纷纷焦急中,有官员冷哼一声。 “如何是好?”他冷声沉脸说道,“郡王他不听劝阻,为得功劳一意孤行,真出了事。你我又能奈何!” 那倒也是… 在场的官员对视一眼。 又不是他们逼着他去的,真出了事,也是咎由自取,想要拉上他们陪葬,没那么容易。 “调兵围住石唐寨待命。” 夜色沉沉,山下火把猎猎,搭起的营帐里并无一人歇息,晋安郡王不仅没有回来,反而还让人捎信说要留宿山寨。 “是被扣下还是真的如报信所说,与这石唐二人相谈甚欢所以要留宿一晚?” “他以为他是诸葛孔明,对方是司马懿啊?故弄玄虚,这又不是唱戏!” “真是胡闹!” “这大晚上了就是要攻寨也没法攻打啊。” “这个郡王殿下,真是不知轻重….” 大家皱眉焦急议论却束手无策。 “等到天亮吧,天亮不管如何。”一个官员神情肃穆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都要攻寨。” 众人点点头。 如果郡王遇到不测,那必须攻寨,如果没有遇到不测,他们也必须攻城,不管哪种结果,他们都是一腔忠心要表。 官员捻须站在营帐外,看着黑漆漆的大山,嘴角浮现一丝若有如无的冷笑。 而且,那时候该办的事也都办完了。 噗的一声闷响,眼前的人又倒下去一个。 虽然入目一片漆黑,但晋安郡王也可以知道自己带来的侍从都已经躺下了。 有脚步声慢慢的走进来。 “殿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有男声阴测测说道。 “石唐二人原来如此胆怯。”晋安郡王说道,声音平静,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像是还坐在适才的宴席上,而不是被围困室内,侍从死光,窗边门边都有弓箭对准自己,下一刻就要命丧。 “殿下错了。”男声淡淡说道,“要是真胆怯,就不会有此时的事了,这一次也算是给殿下一个教训,日后行事,还是胆怯一些好。” 晋安郡王笑了笑。 “多谢忠告。”他说道,“不过,既然你不胆怯,那么不如我们点亮灯吧,总得让我死之前看看凶手是谁吧,好歹是个郡王,要不然死的也太窝囊了。” 男声哈哈笑起来。 “殿下,难道看清我是谁,你就死的不窝囊了?”他笑道,带着满满的嘲笑。 耳边有人低声上前。 “….上山的时候就搜过了,侍卫藏了暗器,但人都死了,这郡王身上并无任何兵器。” 听到这句话,男人笑意更浓。 “好,不仅能让你看一看,我们还能允许你说句遗言…”他说道。 “那多谢了。”晋安郡王说道,听得衣衫摩挲,人站了起来,已经适应黑暗的对方的人能够清晰的看到站起来的高大的轮廓。 “你这郡王也真是当的可怜…..”男人笑道。 话音未落,眼前火光一闪,一根火捻子被晃着了。 陡然的明亮让男人不由微微眯眼,但转眼间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一点点火星闪闪。 火星闪闪,同时还有嘶嘶的声音,似乎什么在燃烧。 “喂,你这郡王殿下,拿的是什么火捻子,还没点亮就灭了,既然如此,那你命中注定你看不得了,就这样上路吧…..”男人冷笑说道,一面将手中的弩机对准黑暗里的轮廓。 上路二字吐出的时候,耳边陡然响起轰的一声,一团亮光腾起。 同时一声惨叫。 这震得整个屋子几乎摇晃的动静让周围的人吓懵了。 出什么事了? 站在屋门口还握着弩机的其他人,看着倒在身旁的男人,鼻息间血腥气以及烟火呛人的气息萦绕。 眼前的火星子又亮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是什么? “…这叫子窠,内里是火药…把它放入筒内…这时火捻子…这样引燃….” “这样如果你真要与凶徒面对面的话,也许会有一点胜算。” 晋安郡王将火筒对准了门口呆滞的尚不知发生什么事的人。 “上路吧。”他说道。 轰的又一声。 整个山寨都被摇晃震动,所有人都惶惶的奔过来。 “寨主,寨主。” 在一片混乱中奔过来的俩个男人猛地站住脚,看着眼前陡然腾起的火光,火光下有人哀嚎的倒下,余光中在屋外肃身垂手而里的年轻人恍如神仙降临。 “那是什么?” “怎么一声巨响就喷出火球?” “他明明空手啊。” “那是什么?” 尖叫声喊声不断的充斥,剧烈的响声,凭空而起的火球,倒下的人,以及那慢慢踱步而出,施然而立的年轻人,暗夜里带给了众人不可言喻的冲击。 “那是…神仙护体啊!” 两个寨主喃喃说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那是神仙护体啊!是神仙护体啊!” 山上的轰隆声惊动了山下,众人惊慌的奔出来向山上看去,夜色里喧嚣声随风而来。 “出什么事了?” 大家惊骇不定再不敢迟疑。 “上山!” 伴着一声号令火把如同长龙直向山上蜿蜒而去。 那官员站在营帐前,两边的火把映照着他铁青的脸惊愕的眼神。 娘的,出什么事了?   ☆、第九十三章 传言 四月下旬,茂平民乱平,喜报传来,皇帝的笑声再一次充斥宫廷。 “人常笑皇家子弟长与深宫妇人之手,早没了祖上打天下马上征战的本事,看看我们玮郎,日后还有谁敢这样说。”他笑道。 “是啊是啊,人都说晋安郡王有当年骠骑将军之勇,敢率军入敌深处。”内侍凑趣笑道。 一旁的贵妃心中冷笑,还骠骑将军,一群山寨贼众也好意思比作彪悍西贼。 皇帝的笑声再次响起。 “不可比不可比。”他摇头说道。 但贵妃可没有看出他的神情是表达不可比的。 “哀家才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在乎勇不勇的。”一旁的太后抹泪说道,“也不想想多危险,不是说只去做个镇场的吗?怎么还亲自带人上前了?” 虽然晋安郡王写回的书信上轻描淡写,但茂平这边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瞒过皇帝的眼,各方讯息汇集,对于平乱赈灾中的所有事都清楚的很。 石唐寨是乱民中的最后一股最大的势力所在,晋安郡王孤身入寨终于化解说服石唐寨招安,听起来凶险,事实上更为凶险。 当时石唐寨并非只来了晋安郡王,还有被击溃的其他乱民派来了说客,石唐寨主二人正犹豫不定,那另一群乱民的说客则干脆偷偷的摸过来要杀了晋安郡王,这样做一来也就逼得石唐寨无路可走,只能继续反乱。 他们算计的好,也几乎得手,却在最后被晋安郡王击毙首领,石唐寨的人也因此被惊动,两个寨主最终决定归顺朝廷,合力围杀了这些乱贼,大开寨门迎官军上山。 “…拿着烟花点燃击毙了贼人,你们听听。这不是儿戏是什么!”太后说道。 是啊,皇帝听了神情也有些古怪。 四个侍从被杀,贼人势在必得已经没有回头路的状况下,晋安郡王竟然在围困中击毙了贼首。当问是用什么击毙的时候,答案是烟花。 李家铺子的烟花。 “我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带着烟火,本来是想用于夜间传递信号的,当初李茂看到程娘子的烟火直上能飞那么高,想到如果平射会如何,才有了日后研制石弹,李家铺子的烟花也因为改良的火药而越发飞的高远,当时事情紧急,手中没有兵器。无奈之下便将烟火投了出去,也没想到就击中了。” 这时官兵冲上山寨后,晋安郡王说的话。 真是让人听到都不可置信,但现场死的三人又的确是面部焦灼,显然是火药炸伤。 那些人动作迅速的杀死了侍卫。只剩一个手无寸铁的郡王,本以为板上钉钉的得手了,却没想到陡然被烟火袭击,声响大,又骇人,本来心中也是有鬼,一时间慌了手脚。让晋安郡王得以时机逃开,再又事情败露,逼人不成反而逼的石唐寨主杀了他们, 真是….幸运的小子。 皇帝摇头含笑感叹。 但这种幸运却必须建立在勇气之上才能得到。 “听说当时晋安郡王有神光护体,恍若神仙下凡,引得整个山寨人都跪拜呢。所以那石唐寨主自认为天命所在,不敢有违,所以才下定决心再不敢迟疑归顺朝廷。”贵妃笑道。 说一个郡王是天命所在,这话让人心中不由一颤。 皇帝却是恍若未觉,点点头。 “那种状况下。一片漆黑,陡然火光四射,贼人倒地,的确让人不得不惊为天人。”他微微一笑说道,“况且,他是朕的招抚使,代朕行事,的确是天命所在。” ……………………………………… “气死我了!” 伴着一声喊,贵妃将面前的几案掀翻,犹自难解,抬脚狠狠的踹去。 “倒地哪个才是亲儿子!处处赞誉处处维护,而那个去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日三骂也不解气!” “天命!天命所在!等人家取而代之天命所在,看谁还笑得出!” 内侍们慌忙的左右相护,唯恐散落地上的盘碗碟子伤了她的脚。 “娘娘,陛下这也是理所当然,陛下自幼尚武,这是把郡王当作自己了,所以才会欢喜,非是真的推崇郡王。”内侍说道,“娘娘,您别多想。” “本宫不多想,本宫是生气!”贵妃怒喝道,狠狠的将垂帘扯下,“废物,废物,人都死光了,这么好的机会,非但没有杀了他,反而被他几个烟火给炸死了!” “你们找的这什么废物?玩杂戏的吗?” 内侍忙摆手面色发白。 “娘娘,娘娘,不可说,不可说。”他低声连连说道。 贵妃再次狠狠的扯下垂帘,转身一脚将几案踢开,却戳痛了脚趾,不由哎呀一声矮身坐倒。 “娘娘,娘娘不好了。” 门外宫女低喊着惶惶进来,看到屋子里的贵妃的样子,顿时又吓的停下脚。 “还有什么不好的?说吧,一起都说出来,省得一日一个的蹦出来恶心本宫。”贵妃竖眉说道。 宫女怯怯一刻,上前跪在贵妃身侧。 “娘娘,还记得当时曾有传言说安妃娘娘梦到太白入怀吗?”她低声说道。 贵妃嗤声一笑。 “怎么?又有什么入怀了?”她说道。 “娘娘,这传言并非是虚来的。”宫女低声说道。 贵妃转头竖眉看她,呸了一声。 “娘娘,安妃娘娘梦到还是没梦到说不准,但太白真的出现过。”宫女低声急道,“就在月蚀之前,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贵妃猛的坐正身子。 “你说什么?”她陡然色变问道。 月蚀,与太白会,太子危。 ……………………………………………. 茂平平乱的事自然也随着捷报进京的时候就传开了。 不过相比于对付凶悍的西贼取得的胜利,这种民乱平定按常理并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但这一次却与往日不同。 主要是因为其中有一段妙事,那就是代天子招抚的晋安郡王孤身入石唐寨的故事。 “…只带了四个人….” “不对,我听说是只有晋安郡王一人,就那样施然入山进寨…” 这边嘈嘈杂杂,那边鼓声得得。 “…当时是金光炸闪,原来是太上老君显灵,口念急急如律令,手甩神光剑,那贼人顿时倒地一片,晋安郡王施然而出,拂袖高喝,尔等贼人,还不归附,当待何时!” 伴着啪的一声书板响,说书人撩衣摆身而站,顿时满堂叫好轰然。 二楼对着大厅的雅座里,年轻人也忍不住拍几案哈哈大笑。 “六郎,有什么好笑的。”秦弧皱眉说道。 “说的很好笑嘛。”周箙笑道,一面将几案上的干果抓起一把扔进嘴里,倚着栏杆继续听。 “….要说这晋安郡王本就非凡人,当初秀王妃梦菩萨笑推金瓜入怀,醒而有孕,生晋安郡王,因为是菩萨座前童子,所以才能招子引财…..” 听到这里,周箙咧嘴又要大笑,秦弧站起身来,将一把大钱扔几案上。 “走了走了,这等胡言乱语,不知道跟晋安郡王多大仇。”他皱眉说道。 周箙笑着跟上。 “挺好玩的嘛。”他说道,“说起来郡王殿下还真是福佑,烟花也能吓退敌人,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烟花吓退敌人,你信吗?”秦弧说道。 周箙看他一眼。 “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呢,你又乱想什么。”他笑道。 “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事实。”秦弧说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那管他真真假假呢,反正事情了结了。”周箙说道。 秦弧没说话,回头看了眼茶肆。 茶肆里围着众多,那说书人口沫四溅越发兴起。 “郡王殿下福佑,那亲王当如何?”他冷冷说道。 周箙伸手拍他肩头。 “郡王殿下受天福佑,将来太庙里偏殿济济供桌上或许能摆到最上层。”他说道,“而亲王纵然没有福佑,正殿里得个末位,十三,郡王,亲王,一字之差,已经是天意福佑了。” “既然明知天意,就该固守本分。”秦弧说道,“如今的郡王,失了本分了。” “哪里失本分,陛下本来要命百官出迎他们归来,还要平王代天子敬酒呢,不是被招抚使官兵们拒绝了,多本分啊。”周箙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算他们知道本分。” 说着话凑近秦弧,压低声音。 “平个乱,不过是跟一群民众,更有一些山贼闹腾,这也要算大功的值得天子相迎的话,那我们西北军的功劳可怎么算。” 秦弧呸声笑了,用胳膊撞开他。 “你得意什么,人家此举该得的功劳得了,名声有了,而在皇帝面前又保持了谦逊,知进退也有了,这才是高明。”他笑道。 周箙嗤声。 “你累不累啊,每天想这么多,你聪明劲没处用,不如赶快想想她的事怎么办吧。”他没好气说道。 她的事… 秦弧笑了笑,没有说话揣手迈步。 她是我最想,但偏偏她是从不用我的想。 ************************************* 今日两更,谢谢大家双倍期间粉红的支持,谢谢。   ☆、第九十四章 好奇 周箙和秦弧到了家门时,正碰上程娇娘出门。 “你要去哪里?”周箙问道,微微皱眉。 “去庆王府。”程娇娘说道。 周箙倒无所谓,抬脚迈步,秦弧站住脚。 “程娘子。”他说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着他。 “我一直想不明白,晋安郡王殿下是怎么说服你照看庆王的?”秦弧笑问道。 “因为他请我,而我也能做。”程娇娘说道。 秦弧笑了。 “原来娘子这么好请。”他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施礼坐上车。 “你干什么?”周箙瞪眼用胳膊撞了下秦弧。 “好奇啊。”秦弧说道,先迈步进门。 来到庭院中二人在廊下坐,婢女们端上茶具,秦弧束起袖子烤茶。 “有什么好奇的?”周箙问道。 “好奇她到底会嫁给谁。”秦弧笑道。 经过周箙德胜楼一闹,高家狼狈不堪,但却并没有跟着闹起来,反而沉寂无声。 “看来是高大人出手了。”秦弧说道。 “昨日媒人去程家了。”周箙说道,啐了一口,“真亏他们厚脸皮。” “这时候不厚脸皮才是蠢呢。”秦弧说道,将热茶斟上,“所以说高大人出手就是不凡。” 周箙接过茶一饮而尽。 “那…我们该怎么做?”他问道。 我也厚脸皮…吗? 秦弧抬头看他,午后的日光下年轻人有些粗糙的面庞涨红,不知道是被晒的有些热,还是刚一口饮了热茶的缘故。 “所以我很好奇。”他笑道,自己也斟茶一饮而尽。 ………………………………………… “接下来怎么办?” 而此时坐在周家的客厅里的程大老爷也正说出这句话。 他是来见娇娘的,却不想错过,便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高家真请了媒人来了?”周老爷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心里也是暗恨,没想到闹成这样还要遣媒人来,这高家的确不好惹。 “他们遣媒人来。那咱们干脆让六郎和娇娇成亲。”周老爷在一旁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周老爷。 “那这样的话,这京城到底是呆不下去了。”他神情肃重说道。 “怎么会,就因为这一件荒唐事,陛下难道还能驱逐我们?”周老爷嗤声笑道。“这不过的是儿女荒唐事,年轻人们难免有些风流的过往,不以私事论朝堂,陛下可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 程大老爷亦是嗤声一笑。 “你说错了,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陛下。”他说道,“而是平王。”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程大老爷说道。 是平王! 这件事跟皇帝无关,对于这两家成亲还是成仇,皇帝始终是个旁观者。而且皇帝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退位。 这件事跟太后有关,这门亲事成不成,关系着她的脸面,事实上现在已经很丢她的脸面了。但太后始终是太后,年纪更大,且后宫妇人到底左右不了大朝堂。 但如果这件事跟平王有关,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这么说。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了。”周老爷喃喃说道。 解决也容易,只是付出代价则是家族的前程。 “怪不得娇娇说要顺势而为成亲呢。”他又捻须讪讪说道。 程大老爷露出鄙视的笑。 “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喊的那么厉害,却原来这就怕了。”他说道,“早知道你这个外姓人靠不住。” 这帽子可扣大了,周老爷绝不会承认。 “姓程的。谁怕了?谁让这麻烦是你的儿子惹出来了!累害我家娇娇!你有什么脸理直气壮的。”他呸了声毫不示弱喊道。 果然吵起来了,外边侍立的仆妇丫头们松口气,这才是周家和程家相处的样子。 “吵什么?” 程娇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室内的僵持。 “娇娇。” 程大老爷和周老爷同时喊道,看着站在门口的程娇娘,周老爷抢先迈出几步。站定在程娇娘身边。 程大老爷不屑如此,对这女子怎么样是要看怎么做,可不是扯着嗓子喊。 “你的亲事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周老爷抢先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施礼道谢。 “亲事是小事。”她说道,看向程大老爷,“伯父来的正好,我正要回家去。” 回家? 这时候要回家? “阿弥陀佛,终于要走了。” 听到消息的周夫人忙念佛连连。 “怎么要走了?”有仆妇问道。 周夫人倒不关心这个,只要人走了,不在她眼前就好。 “那程二老爷还在家呢,虽然被程大老爷关着,但程大老爷关的,她做子女的难不成也能心安理得听之任之?”另一个仆妇也是好奇不解问道。 “哎,该不会是要议亲了所以回家了吧。”有仆妇反应过来说道,“适才听老爷说了,这次的事必须议亲来解决了。” “那她要嫁谁?”仆妇们齐声问道。 这边的周夫人也顿时竖起耳朵。 “那还用说,自然是咱们六郎了。” 天啊!我的儿!到底要赔上你。 周夫人伸手扶着心口,另一只手习惯性的去摸几案上摆着的酒壶,颤抖着手斟了浅浅一盏,仰头一口喝了。 通体舒畅,乱跳的心也安静下来。 这是那女子特意给自己酿制的酒。 只是酒是好酒,如果只有酒在眼前,人不在,那就更好了。 “娇娘,你是不是有了主意了?” 回到家程大老爷立刻问道。 “你说吧。嫁哪个?” 周家那老混帐明显的怂了,肯定不敢主动再来提亲事,但这没什么,他开不开口无所谓。只要娇娘开口,他就去打的那姓周的听话上门提亲,以为当初他们程家挨打是真的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吗? 真拼了命,谁怕谁! 不过,如果是要嫁高家,这也不是不可能,从媒人的态度来看,似乎高大人很诚恳,还说等回来亲自来拜访,到时候再详谈。 如果高家低头娶妻的话。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周全的机会,当然,这都得看娇娘的态度,如果她同意,他也不介意背着被人嘲笑没骨头的名声。跟高家和颜悦色谈婚嫁。 “嫁谁以后再说,现在请伯父带着父亲,你们速回江州。”程娇娘说道。 回江州? 程大老爷的遐思被打断,愣住了。 现在? “在京城呆着会不方便。”程娇娘说道,“还是回江州的好。” 在京城说亲事人家说上门就上门,堵着门你也没办法,如果回江州的话。光路程来回就能够拖一段时日了。 是啊,拖为上策,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没想到。 “举重若轻举重若轻。”程大老爷哈哈笑着说道。 对于程大老爷的大笑和称赞程娇娘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父亲怎么回去还要伯父你费心。”她说道。 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简单的很。”他说道,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学高凌波高大人就行。” 四月底。大理寺判官程栋上书,因接到母病危,所以特请回乡。 算起来这程栋自从来到大理寺在衙门待的日子屈指可数,先是御史台的案子避位了几日,紧接着又是被其兄告别籍异财避位。官司才清,又说犯了病在家休养不能见人,如今干脆直接告假回乡。 “先是妻子断了腿,接着又要回乡,这拖字诀真是用上瘾了。”一个官员看着面前的奏章摇头说道。 “那放还是不放?”另一个官员低声问道,“要知道他进京来可是高大人安排的,如今高大人未说就放他走不知妥否?” 先前的官员将奏章扔回几案上。 “那还能怎么办?人家母危不让归吗?高大人都因为母病重回来了,程栋就不能吗?这根本就拦不住。”他说道,“更况且,陈相公已经同意了。” 那官员这才看过去,见几案奏章上鲜红的朱批以及中书的大印。 “拖就拖吧,拖这一时,难道还能拖一世吗?”他摇头说道,“江州再远,也不过是快马十日而已。” ………………………………………………………. 看着马队疾驰而去,程四郎还伫立相望。 “娇娇你也该跟这一起回去,这时回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身后传来周老爷的声音。 “晋安郡王尚未归来,受人之托岂能言而无信。”程娇娘说道。 因为程娇娘不走,还需要对伤手施针的程四郎也留下了。 “妹妹,这件事是不是很难办?” 沉默一路迈进家门的时候,程四郎说道。 自从伤了手听了程大老爷的话之后,他一直淡然而行,并没有主动提及如今的事,但他的心里到底是放不下。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困局。 程娇娘闻言转过头对他笑了。 “其实你们真的都想多了。”程娇娘说道,“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事。” 这种话不是程娇娘第一次说了,或者说一直以来她都这样说。 “那在妹妹眼里到底什么是大事?”程四郎问道。 “那些没人说起,但却存在的事。”程娇娘说道。 这是什么事? 程四郎皱眉不解。 “天象。”程娇娘说道。 “日蚀月蚀吗?”程四郎问道,“不过大家也都说起过啊,而且应兆的民乱旱灾也都出现了。” 程娇娘摇摇头。 “不,天象并非只有这个。”她说道。 程四郎惊讶不已,不止日蚀月蚀,还有别的天象?是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所以我才奇怪。”程娇娘看向他,“有一件事明明有人知道了,但却始终没有人说,就好像没有发生一般,那这件事要么真是小事,要么…..将为大事。”   ☆、第九十五章 问她 五月初,京中的天气已经炎热。 原本还没有到更热的时令,但高家的书房里也摆上了一盆冰,空气中添了几分凉意湿润,让刚洗去一身疲惫的高凌波更添几分惬意。 不过身体惬意,心里却是焦躁火气。 “糊涂!怎么能把程二老爷放走!”他竖眉喝道。 “大人,不放走不行啊。”几个下属讪讪说道。 “是陈绍批的,他一向跟父亲做对,原本就不愿意这个程栋进京,早就想把程栋赶出去了。”高小官人在一旁大咧咧说道。 “他想赶的人多了,难道都能赶走吗?要你们是做什么的!”高凌波竖眉说道。 “实在是不好拦,偏巧和大人一样,都报了母病危….”一个下属说道,“要是我们想法子拦下他,只怕让陈绍找到把柄反而为难大人。” “为难我?他为难我我自会想法子对付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凌波冷笑道,“你们这样瞻前顾后,说到底还不是不把这程栋当回事。” “父亲,他走了又如何,咱们去江州又不是什么难事,还怕他跑了不成。”高小官人说道。 程二老爷的存在可不仅仅是一个父母之命。 “你们眼里就只有亲事,亲事算个什么大事!”高凌波没好气说道,一面摇头。 那女子,怎么会跟其他女子一般一心婚嫁了事,如果真在意婚嫁,怎么会有那个不与救治者结亲的规矩。 算了,早知道如果不是亲历亲为,事情总会有纰漏,事到如今已经完全跟预想的不一样了,那就眼前事想眼前应对吧。 “来人,送我的帖子去给程娘子,我将登门拜访。”他说道。 “父亲。您要亲自去见那女人啊?”高小官人问道,一脸不屑,“她也配….” “比你配。”高凌波没好气说道,将帖子甩出去。 高小官人缩头不敢再说话。看着小厮拿着帖子疾步出去了。 高凌波到京的消息自然很快就被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而他家的小厮出门去往程娇娘家的动作也被各方的眼线看到了。 “高大人可是比他儿子能说会道。”陈老太爷笑道。 “那又如何,她又不是要嫁给他!”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没忍住失笑。 “休的胡言。”他忙又收笑斥责道。 陈绍对父亲赔礼,伸手摸了摸胡须。 “都已经闹成这样了,那高小官人明显是故意报复,这样结亲,就算是有高凌波在其中周全,他能周全一时,难道还能周全一世吗?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高凌波几句话就真结这门亲。”他说道。 陈老太爷摇着蒲扇笑了。 “别的女子吧也许不会。”他说道,“不过要是她。日子怎么过的下去,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女子的行事可是说不准啊。 “想不透,想不透。”陈老太爷摇扇说道。 而与此同时,秦弧也放下手里的茶碗。 “没错,这女子做事一向不按常理。”他自言自语说道。“高大人说服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说服了,那就真的结亲了。 结亲了….. 秦弧站起身抓过外袍一面穿上一面疾步出门。 “十三。” 秦夫人的声音在后响起。 秦弧站住脚扭头喊了声母亲。 “我要出门去,急着走。”他说道。 “过来过来,我有事要问你。”秦夫人招手含笑说道。 秦弧只得回转走过来。 “母亲要问什么?”他问道。 “问你要去哪里?”秦夫人笑眯眯说道。 秦弧有些无奈的喊了声母亲。 “去想去的地方。”他说道,一面施礼转身疾走。 “是不是还要见想见的人?”秦夫人在后笑道,又跟上几步,“十三。光想不行的,你得说啊,这可是个好机会。” 秦弧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牵过马径直去了。 “你又乱和他说什么呢?”秦侍讲从内走出来说道,“十三已经长大了,都是做官的人了,你别总逗他。” 秦夫人摇着团扇笑。 “大什么大。真大了话,连个意中人都笼络不到。”她笑道,一面团扇半遮面看秦侍讲,“这一点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的爹。” 秦侍讲被妻子打趣顿时板着脸故作恼怒的嗯了声,四周的仆妇侧面低笑只当没听到看到。 夫妻二人说笑一刻迈步也出门。这边人来报周箙来了。 “六郎,十三他刚急慌慌的出去了。”秦夫人笑道,看着面前施礼的年轻人,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自从成了进士得了官,应酬倒是多了。” 周箙应声是。 “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了,我在军中时也是如此。”他说道,一面施礼告退了。 看着骑马而去的周箙,秦侍讲皱眉。 “你骗他干什么?”他问道。 “你懂什么。”秦夫人说道,“要知道这周家的小子可大约是能抱得美人归的,要是那样,咱们家十三可怎么办?” 秦侍讲摇头带着几分不赞同。 “戚戚小人为。”他说道。 “这种儿女婚嫁事上可做不得大丈夫,本就不公。”秦夫人笑道,“看天意吧。” 秦侍讲失笑。 “你这是天意?”他问道。 你这明明是故意人为。 秦夫人挑眉一笑。 “他遇到我,就是天意。”她说道。 ……………………………………………… 周箙闷闷回转家中,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一家急慌慌的逃也似的离京而去了,好像也带走了京城这一段的热闹,如今满大街都在说的是孤身夜入山寨,神光护体惊贼人的晋安郡王,高小官人和程家的儿女婚事纠葛反而没人说了。 这就是京城,新鲜事层出不穷的京城,又再热闹喧哗也能转瞬即逝的京城。 “父亲。”周箙喊道。看着厅中坐着吃茶听小婢唱曲的周老爷,“那件事怎么办?” “哪件事啊?”周老爷懒洋洋问道。 “娇娘的亲事。”周箙闷声说道。 “哦,那不用急,娇娇儿自有主意。她让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周老爷笑道,一面手在膝头上敲打着拍子应和小婢的歌声。 周箙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那,那也得去问问啊。”他说道。 “有什么可问的,现在不是拖着嘛。”周老爷说道,“拖着也挺好的。” 父亲其实说白了,还是..怕了吧。 经过程大老爷事关平王的分析,想到如果真结亲周家将要面对的局面,周老爷还是退缩了,更况且程娇娘也没有非他们周家不可。 拖着也挺好的….. 周箙心里叹口气。 拖着怎么能好!这种事就要快刀乱麻才是! 你不问。我去问。 周箙深吸一口气,施礼起身告退走出来。 对,我去问,帮她嘛,有什么问不得的! 念头越发坚定。周箙的脚步也不由加快。 我去问她,问她。 周箙出门的时候,秦弧已经吃过半芹捧来的一杯茶。 夏日的厅堂敞开着,换上了纱窗,与窗外的绿竹红花相映,廊下喂的鸟儿啾啾鸣叫。 “这件事拖虽然是个办法,但到底不能解决根本。”秦弧说道。 “也未必。”程娇娘答道。 秦弧笑了笑。再次端起茶碗吃了口。 “其实,我应该劝说你嫁给周六郎。”他忽的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他,坐在一旁轻轻打扇子的半芹也看过来。 “可是,我有些说不出口。”秦弧一笑说道,“因为我觉得,这次可能就是真的了。你真的就会嫁了。” “婚嫁有什么可假的。”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弧笑着应声是。 “是,婚嫁不是儿戏。”他说道,“但我总是想把它看做儿戏。” 半芹更为不解看着他。 “因为…那样的话,你的规矩就也是儿戏了。”秦弧笑道,看着程娇娘。 什么规矩?半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边秦弧已经似乎不容她们多想的继续说话了。 “程娘子,如今这个时候,不如规矩改一下吧,因为涉及到的人位高权重,周家与你结亲并不是最合适最好的,但我家可以,我秦家可以将这件事周全,且不需要自损。” 他一口气说出,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这次的事,不如还是由我来出面吧。” “出什么面?”程娇娘问道。 这话问的秦弧倒是一怔,又有些失笑,没听懂吗?怎么可能,那好吧,就说的更清楚些。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和我家结亲,这是合情合理的佳话,就算太后平王不喜,最终不能失了情理,更何况还有我秦氏一族….”他认真说道。 话没说完程娇娘摇头,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秦弧自己停下了话。 “是为这件事啊。”程娇娘这才说道,含笑施礼,“郎君不用费心了,这件事真的不用在意。” 还是这样…. 秦弧看着她。 这女子端坐在眼前,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了,甚至算下来能与她如此相处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游过船,赏过灯,观过舞,赏过花….. 可是为什么又觉得很陌生,不管哪一次这样相对而坐,都好像是第一次一般。 那么近,那么远。 “好,娘子需要我费心了,再说。”他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道谢。 秦弧的马儿从门前疾驰而去,走到街口的周箙勒马停下,看着没有看到自己的秦弧而过。 原来他来这里了。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不过看着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念及如此,周箙又催马上前,才走了两步又猛地勒住马,面色微微惊讶看向前方。 程娇娘的门前又有人来了,夏日的日光下下马的年轻人穿的简朴,但却依旧让人一眼注目。 那人下马抬头,虽然看不清形容,但能感觉到那轻松自在,他轻快的抬脚迈上台阶敲响了家门,门很快打开了,人迈进去了….. 他怎么来了?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啊? 周箙的视线不由扫过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喧喧,但以他的敏锐可以看到四周人群里有些犀利气息的人散布着,将程家宅围了起来。 “郡王殿下!” 看着站到院子里的晋安郡王,原本听了小厮禀告不信的半芹惊讶的喊道。 “您怎么来了?” 大步走过日光,站在树影斑驳下的晋安郡王展颜一笑。 “我当差回来了。”他说道。 真是奇怪,这个宅院是他第一次来,但怎么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说,应该说是熟悉的感觉。 晋安郡王心安点点头,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和婢女。 因为人熟悉,所以物也熟悉。 “当差回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半芹咦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出了那么丢人的事,还好意思大张旗鼓?我都恨不得挖个地洞从城外进来。”他说道。 半芹被逗笑了。 “什么丢人的事啊?殿下。”她笑道。 “你这小婢,看来跟那个多嘴聒噪的半芹也一样了,这种我意气风发去说服山贼结果几乎命丧山寨靠着一根烟花得以侥幸逃命的丢人事,为什么还非要我说出来?”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半芹笑的几乎直不起腰。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那不丢人。”她说道,“侥幸也不是凭空就能得的,你当得。” 赞誉的话已经听了很多了,但当这你当得这三字传入耳内,他的笑容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溢满散开。 “殿下今日来,是要我们娘子与你做贺吗?”半芹笑问道,一面引路做请。 今日来,听到这三字,晋安郡王似乎想到什么收住笑,肃正了神情。 “不是。”他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已经走到廊下的程娇娘转身看他。 “我想说的是。”晋安郡王上前一步,看着她,“程昉,你嫁我可好?” 啊? 什么? 半芹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又似乎没听到,有些怔怔的看着院中站立的年轻人。 ******************************** 今日一更   ☆、第九十六章 可好 程昉,你嫁我可好? 院子里陷入了安静,看着小婢女露出惊讶的神情,晋安郡王便又迈上前一步。 “程昉,你嫁我可好?”他又说了一遍,落落大方轻松自在。 他真的是在也在说这句话。 看来晋安郡王也知道高家用太后逼亲的事。 半芹收回神,神情有些复杂。 她惊讶的并不是这句话,这几日来这种话已经有三个人说过来了,当然,不管是高家也好秦十三郎还有周老爷也好,他们说的都迂回婉转。 不管怎么样,这么多人都是惦记娘子,想要为她解围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道谢。 “殿下费了心,这是小事无须….”她说道。 “你想什么呢。”晋安郡王打断她,笑道,“这怎么能是小事呢?” 这当然不是小事。 半芹心内叹道。 “你忘了吗,我以前说过,你要成亲的话,我帮你打听挑选。” 在厅堂里坐下,半芹捧茶退到一边,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那是三年前了吧。 半芹听着都有些恍惚,那时候自己刚又回到娘子身边,程家和周家谋算娘子的亲事,当听到娘子落落大方说出的时候,那趴在墙头的少年人也落落大方认真又热情的说出那句话。 “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或者不好打听,就来问我,我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保证让那些做媒的人骗不了你。”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我记得。”她说道。 “我认真想了,想来想去,挑来选去,觉得…”晋安郡王笑着说道,“还是我最合适。” 程娇娘再次笑了。 “谁都合适。”她说道。“些许小事,无须费心。” “程昉,我不是来帮你的。”晋安郡王说道。 半芹抬头看过来。 不是吗? “当然,我知道你这段议亲的事。”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知道有好些人想要与你结亲,所以,我认真的想了想,其实他们合适还是不合适,好还是不好,都不用我来判定的,是你自己来判定来做主的,毕竟日子是你自己过的。”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笑,没有插话。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能做主的事。又哪来的帮忙啊。”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 “所以,我是来提亲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半芹有些愕然,觉得自己脑子又糊涂了。 所以说,她还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嘛。 “我得知这一段的事后,想来想去。最终想到的是我自己。”晋安郡王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 夏日正午,日光明亮,但再明亮的日光落在她身上,也好似被匿起了光芒变得柔和。 她的穿着似乎从来不变,不管是初识的那一晚,还是现在。都是素色的齐胸的襦裙,冬日的话外边会罩着一件深色罩衣,天热则是一件薄纱半臂。 没有任何首饰,粉淡施唇微点,墨黑的乌发一根旧木簪高挽,侧边插着一把银梳。简朴的还不如身旁的婢女。 她端庄的站着,姿态连宫里最好的宫妇都挑不出错。 她始终这样站着,就算那一夜山谷狼群围攻下篝火边的她也是如此,就这样安静的淡然的站着,看着这世间好的坏的。险恶的美好的,得到的失去的…… 方伯琮,别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句话,他就心内安宁无比。 这世上有两个人希望他别难过,一个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一个就要变成别人的妻,从此以后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再也不能是自己…… 那真是不敢也不能想象的事。 晋安郡王再次迈上前一步。 “想我自己与程昉结亲,而不是别人,是我。”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认真的说道,“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一旁的半芹怔怔中又有些恍惚。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女子说亲会是这样的。 如花年华,十里红妆,那是女子们一生最好的时刻,说起亲事,女子们有娇羞躲避的,有爽朗期盼的,父母们有郑重难以抉择的,有认真挑选的,也有对养成的女儿们不舍的,更有对成人的子侄欣慰的。 但这理所当然人尽皆知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在这娘子身上发生。 她的亲事,交易的,掌控的,博弈的,被逼迫的,陷入困顿的,就连那些来表达求娶意思的,也都是分析着现在将来会如何应该如何。 没有欢喜没有欣慰没有不舍,只有惊慌畏惧忐忑算计进退计较合适。 我自己,想要与程昉结亲。 仅仅是自己,是想要。 莫名其妙的,半芹有些鼻酸。 “程昉,对于你的亲事,你有了决定了吗?”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半芹回过神抬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摇摇头。 “这等小事,我还真没想过。”她说道。 “这事,在你眼里是小事吗?”晋安郡王眼睛一亮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太好了。”晋安郡王笑道。 太好了? 这个人真有意思,半芹又看向晋安郡王。 这亲事是小事娘子说过无数次,听到的人有不信的有不赞同的还有带着几分无奈的怜惜的,觉得好而欢喜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还并不只是嘴上说好,整个人的神情都透着欢悦,可见真是从心里都觉得好。 程娇娘似乎也有些意外。 “怎么好?”她问道。 晋安郡王笑。 “婚事对我来说,是一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已经太多的无奈不由自主,唯有这个亲事,和谁相伴一生,我很想很想自己来做主来选择,程昉。我想与你相伴一生。” 他眼神明亮的说道,“既然对你来说是小事,是不重要的事,那你能不能用你的不重要事。成全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注1】 用你的不重要的事,成全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 半芹看着他,再次怔怔。 也可以,这样的吗? 程娇娘看着他。 “好啊。”她点点头说道。 好啊… 半芹又转头看她,神情呆呆。 这样,也可以啊 这,这,这叫什么事? “这叫与君约。” 屋内灯火亮亮,婢女喃喃说道。 “姐姐。”半芹忙上前几步,带着几分惶惶。“这件事,就真的成了?” “他求了?”婢女看向半芹问道。 半芹点点头。 晋安郡王早已经告辞了,从午时也变成晚间,还给忙碌归来的婢女讲了一遍,但她还觉得恍惚如同做梦一般。 “求了。他说想与娘子结亲。”她说道。 “娘子应了吗?”婢女问道。 半芹点点头。 “娘子说,好。”她说道。 婢女摊手。 “这不就结了,你还问什么?”她说道。 “那,娘子真要嫁给晋安郡王了?”半芹说道,犹自不可置信。 “娘子好像还没说话不算话过。”婢女笑道。 是啊,娘子说话算话,不骗人。 半芹握着手恍惚。 “是郡王啊。”她说道。“这比高小官人厉害吧?” 婢女伸手戳她的额头。 “不管是郡王还是天下最高,还是公主府小郎君,还是竹马六郎。”她说道,“谁厉害都没用,关键都是娘子开口定。” 半芹被戳的歪头,捂着头喊了声姐姐。 “别梦游了。快去准备嫁衣吧。”婢女说道。 嫁衣啊… 要嫁人了.. 娘子要嫁人了… 娘子也会嫁人了… 哇的一声,半芹伸手掩面大哭起来。 婢女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掩面的半芹又有些心酸。 “好了好了,大喜的事,你干什么。”她劝道。 半芹没有理会她。干脆坐下来掩面。 夜色里哭声若有若无的透过门窗回荡在院子里。 天色大亮,噔噔脚步声在高凌波的厅堂外响起。 “父亲,父亲,不好了。” 高小官人疾步进来说道。 高凌波正由两个美婢穿衣,闻言眉头都没抬一下。 “昨日晋安郡王去那程贱人家里了…”高小官人接着说道。 “首先这不叫不好了,再次….”高凌波转向他,竖眉说道,“你的妻子不是贱人。” 高小官人被这一眼看得忙低头。 “是,父亲,我失言了。”他说道,一面又急急抬头,“这几日那程….娘子家里秦十三也去过,秦十三是帮着周全过我和她的倒可以忽略不计,只是那晋安郡王跟着程娘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要做我们该做的事就可以了。”高凌波抖了抖衣衫,“备车。” 备车? “父亲,你真要去那程娘子家啊?”高小官人说道,“让她来见你就是了。” “如今是我们求人家,又不是人家求我们,难道还等人上门?”高凌波慢悠悠说道。 这怎么算我们求她? 高小官人很不赞同,才要说话,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了。 “老爷。”他说道,递上来一封信,“宫里的。” 高凌波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神情微微一变。 “父亲怎么了?”高小官人忙问道。 高凌波抖衣坐下,将手里的信收起来。 “不用备车了。”他说道。 “啊?”高小官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不备车,不去了吗? “不用去了。”高凌波语气平和,和刚才并没有丝毫变化,神态也恢复如常,“晋安郡王适才向陛下求娶程氏娇娘。” 什么? 高小官人瞪大眼不可置信。 一个传说议亲两年的周家竹马还不够,怎么又冒出一个晋安郡王来?还求到了陛下面前? 这一个个的跳出来争抢着要打自己的脸!有那么大仇吗? ******************************************************** 注1:出自起点书友compu 噗,我也是要表达这个意思,评论里书友也想出来了,而且比我原本要说的话还要更精炼,那我就用这个了,谢谢。 今日两更   ☆、第九十七章 如愿 勤政殿门窗紧闭,殿直们把守,内侍们都站在廊外,预示着其内的谈话很机密。 其实内里的谈话不应该说机密,应该说私密,因为说的并非是军国大事,而是家人私事。 皇帝看着跪坐在面前的晋安郡王。 “你这求赏求的可真是让朕很意外啊。”他说道。“你这是临时起意?” 晋安郡王摇头。 “不是,陛下,臣不是临时起意。”他说道。 皇帝笑了。 “那以前藏得倒是深啊。”他慢悠悠说道。 “以前没想过。”晋安郡王说道,带着几分思索,“只觉得她挺好的,也没想过要怎么样。” 说到这里一笑。 “直到听到她要嫁人了,才觉得..” 他伸手抓了抓衣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嗯,听到她要嫁人了,所以你是为了她…”皇帝笑道。 就像周家那小子一样。 是为了她,为了解除这次的困境,为了帮到她。 晋安郡王摇头。 “陛下,臣是为了自己。”他说道,目光坦然看着皇帝,“为了庆王。” 皇帝露出一副就知道的神情。 “她如是嫁给你,就能治好庆王了吗?”他慢慢说道,眯起眼,神情带着几分寒意。 所以,这是这女子蓄谋已久的吗? 晋安郡王笑了,笑的有些苦涩。 “陛下,程娘子这个人,不说假话,庆王治不好了。”他说道。 皇帝皱眉。 “那你又是为什么?”他问道。 “臣喜欢她。”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被这话说的有些愣愣,又笑了。 喜欢…. 喜欢总是有理由的吧?美貌?聪慧?神技? “臣也信任她。”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信任? 皇帝再次皱眉。 “庆王虽然治不好了,但是她通医术,不,或者不管什么术。她给过茶汤,庆王吃了能少些焦躁安然入睡,她弹得琴庆王能听到。”晋安郡王继续说道,“而最关键是。在某些时候,她能起死回生。”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他。 室内似乎沉默了一刻。 “玮郎。”皇帝开口说道,“那你,是不信任谁?” 室内的气息再次凝滞。 “陛下,臣不信任贵妃娘娘。”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的神情无波,似乎没听到。 “臣也不信平王殿下。”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啪的一声响。 皇帝的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晋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平王会戕弟吗?”他竖眉怒目喝道。【注1】 晋安郡王神情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惶惶不安,他俯身施礼。 “陛下。”他说道,“臣不敢。” “你不敢?你敢说不敢认吗?”皇帝喝道。 晋安郡王俯身不语。 皇帝犹自气愤难平,干脆站起身来回踱步。 “原来你竟然是如此想的。”他说道。“原来在你眼里,什么兄弟家人,都是歹人都是歹意!” “晋安,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臣不是这样想的。”晋安郡王抬起头大声说道。“臣只是不得不这样想。” “不得不!你还有理了!你心思阴暗你还有理!”皇帝喝道。 “陛下,臣是害怕。”晋安郡王说道,跪行向前一步,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如果陛下不在了,太后不在了。庆王可怎么办!如今不过才两三年而已,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陛下,难道您不清楚吗?” “什么样子?难不成大家都要时时日日的围在庆王身边,才是有心吗?”皇帝怒道,“晋安。出宫是你要出宫的,怎么?难道当初你出宫只是故作样子,其实是要大家求你留你吗?如今你倒有了怨气,你有什么怨气!照顾庆王,难道是朕求你做的吗?逼你做的吗?既然如此。你就走吧,庆王回宫,也好让你看清楚,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 晋安郡王看着愤怒的皇帝,神情似欢喜又似悲伤。 皇帝说了一通,不见晋安郡王再说话。 “你说啊,怎么怕了吗?”他喝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臣怕了。”他说道。 摇头,然后答是? “陛下对庆王真好,这么好,臣都怕了。”晋安郡王接着说道,“臣怕有一天没有了这种好…” 皇帝气的瞪眼,疾步走下来,伸手点着晋安郡王。 “你这混帐小子,你今日是来咒朕的吧?朕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他咬牙喝道。 晋安郡王忽的伸手抱住皇帝的腿。 “孩儿就是害怕!”他喊道,“孩儿就是害怕!谁让陛下对孩儿对庆王这么好!谁让陛下对孩儿和庆王这么好!只有陛下对孩儿和庆王这么好!孩儿就是害怕!” 皇帝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抱住过,顿时又惊讶又不自在。 “你这小子!”他想要抖开。 但晋安郡王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朕现在喊人进来,你就能被金吾卫当场砍死!”皇帝喝道。 “砍死就砍死,那孩儿也安心了,不用害怕了,孩儿也不是没有死过,那时候在山寨,孩儿一点也不害怕,孩儿知道就算孩儿死了,有陛下在一切都好。”晋安郡王说道,抱着不撒手,还干脆更紧了紧。 皇帝被撕缠的有些恼火又有些…莫名的感觉。 宫里孩子少,有了孩子的时候他的年纪也大了,孩子又一个个的如此金贵脆弱,他碰都不敢碰一下,日常见一见说说话就是最亲密的父子行为了。 晋安郡王虽然是宫里孩子们中最早的一个,但刚来宫里因为年纪小想家哭闹,所以被太后哄着,见到他也是吓得老鼠见猫似的,再后来懂事了。虽然不再害怕他,但总是恭恭敬敬的,再大些在宫里熟悉自在了,就露出嘻嘻哈哈几分孩子的天真。也敢在他面前耍滑,但从来没有撒泼…. 这就是撒泼吧。 撒泼也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吧。 只不过撒泼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皇帝忍不住噗嗤笑了,又忙板起脸。 “成何体统!”他喝道,“你都要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这像什么样子!” “有陛下在,孩儿永远都是孩子。”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着晋安郡王。 这个晋安郡王自幼离开王府,跟家里的人生疏,但在宫里也是亲近的人不多。他也真的是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人能够依赖了,再加上刚刚在茂平遇到的险境,虽然他说的轻松,但当时的危险可想而知…. 他是吓坏了吧。 所有的人都敬他畏他讨好他,但还没有人依赖过他。 还有庆王…. 庆王…. “…如今不过才两三年而已。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陛下,难道您不清楚吗?” 皇帝心里叹口气。 他自然是清楚的。 “快滚开。”他低下头竖眉喝道,“成了亲,就跟你的媳妇滚出京城,别再让朕看到。”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的抬头,似乎一时没明白皇帝的话。愣了一刻展颜笑了,旋即松开手跳起来。 “谢陛下。”他喊道,喊完了又咧嘴一笑,“不过,臣不走,臣还要留在京城。” 皇帝没好气的瞪他。 “滚。”他喝道。 晋安郡王笑嘻嘻的施礼告退。 刚走了两步。皇帝又喊住他。 “太后那里,你自己去说,休想让朕替你去挨骂。” 晋安郡王再次施礼应声是疾步退了出去。 一直隐匿在角落如同不存在的内侍这才走出来。 “.朕都没想到最后竟然这样了。”皇帝摇头说道。 “陛下,这样其实更好。”内侍含笑说道。 如果这程娘子真和高家结亲,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皇帝高兴的事。原本以为这程娘子不与高家结亲有一半一半的机会,但随着高凌波回来,这机会就小多了。 高凌波这个人,皇帝还是不得不佩服的,因为他这个人总是让人不忍心去厌恶,做事说话实在是太贴心了。 不过贴心归贴心,一个高家就够权势了,再加上一个胆大敢妄为且又有本事妄为的程娘子,他尚且能压制住,但以后呢? 年轻的继位者呢? 如果那程娘子跟了周家,也是不行的,有太后在,结下这个梁子也是解不了了,周家程家都将离开京城,那这京中还是高家势大。 现在有了晋安郡王就不一样了,太后可不会赶他走,他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赶出去的,而且他与程娘子结亲,那就跟高家算是结了仇,高家与这程娘子就再不会联手了,对于年轻的继位者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皇帝面上浮现一丝浅笑。 这小子,或许故意撒泼打滚就是来为自己解这个困局了吧? 要说起贴心,这个晋安郡王也很贴心,而且他还很敏锐,对朝堂对人心都很敏锐。 真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只可惜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 所以,程娘子嫁给他也很合适,这样的人与高家就此结仇生分,对于年轻的继位者来说,何尝不也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制衡之道。 皇帝转过身迈步向龙椅。 感情自然是有的,但坐在这里又岂是能耽于感情的。 疾步走在皇宫的路上,晋安郡王的脸上早没有了先前在皇帝面前的痴缠欢悦,他的面色恢复了独处时的那般阴沉。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紧跟着的内侍低声说道,“果然殿下出手百无一失。” 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旋即又匿去。 “各取所需,自然是百无一失。”他说道。 各取所需,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高凌波是如此,程家是如此,周家是如此,皇家也是如此,世人皆是如此。 区别就是看怎么取,以及取到后能否保持初心。 内侍低头紧步更上。 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内侍,见到晋安郡王忙侧身停下施礼。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其中一个含笑说道。 晋安郡王脚步一顿。 “皇后娘娘恭喜贺喜殿下……”那内侍含笑再次说道,抬头看着晋安郡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心愿得偿。”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知何时可以恭喜贺喜皇后娘娘?”他忽地说道。 内侍含笑低头。 “快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内侍们施礼恭送,看着晋安郡王疾步向太后宫中而去。 “太后娘娘会同意吗?”一个内侍忍不住低声问道。 先前说话的内侍已经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连皇帝都能说服,太后自然更容易。”他说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 “你才说了为了庆王不成亲,如今这是什么?你耍哀家的吗?” “娘娘!孩儿如今也是为了庆王。” 晋安郡王跪行几步。 “孩儿这辈子都不会扔下六哥儿的,孩儿这辈子都是要和六哥儿在一起的。” “孩儿不求她能治好六哥儿,孩儿只求能有一个和孩儿一样不嫌弃能真心实意善待六哥儿的妻。” “别的人都怕六哥儿,都嫌弃六哥儿,纵然能一时装出不怕不嫌弃,但她们装不了一辈子。” “只有她不怕六哥儿,她不嫌弃六哥儿,因为她也曾经是个痴傻儿啊,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明白六哥儿了!” “娘娘,这世上再没有她这样的了。” 是啊,一个痴傻十多年的人又痊愈了,世上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后有些怅然。 是啊,还有谁能像自己像皇帝那样真真切切的不嫌弃六哥儿呢。 就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世情人心如此,不能苛刻也不能强求,也莫骗自己了。 “孩儿求娘娘成全,孩儿求娘娘成全。” 太后低头看着眼前哀求的年轻人。 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成全这个笑话变成一个亲长的苦心。 “起来吧,哀家就当给六哥儿请了个保母罢。” **************************************** 注1:以前写庆王出事的时候,用到一个字,弑,当时有书友提出弑是以下犯上,用在大皇子对二皇子身上不合适,当时看到了没顾改,现在想起来了就回头改了,谢谢那位书友。   ☆、第九十八章 意料 太后的一句成全让这程娘子的亲事尘埃落定,虽然不过是刚刚口头落定,尚未进入正式的说亲阶段,但该知道人还是都知道了。 “没猜到起始,也没猜到结局。” 陈夫人迈进门的时候,见到陈绍握着茶碗一面低声自言自语。 “是说娇娘和晋安郡王的亲事吧?”她问道。 陈绍似乎听到声音才发现她进来了,略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点头。 “是啊,她和…”他说道,旋即皱眉,“你怎么也知道了?” 从晋安郡王向皇帝提出求赏与程娇娘结亲到太后点头成全,不过是半日的功夫,他是有宫里当差的人来传递消息,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陈夫人一个内宅妇人怎么也知道了? “我适才在秦夫人那里。”陈夫人说道,带着几分担忧,“结果话都没说完,她的脸都白了,急慌慌的找十三去了…” 秦家能知道是正常的。 陈绍点点头。 “那这件事就真的这么定了?”陈夫人问道。 “上一次高小官人的事不也是定了吗?”陈绍说道,将手里端了半日早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谁知道还会如何,但凡遇到这女子的事,就总是出人意料,猜都猜不中。” 那倒也是。 “其实郡王总比高小官人好。”陈夫人说道。 “哪里好?”陈绍问道,“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里子,哪个好?” 高小官人堵着一口气要压制这女子挽回自己的面子,而晋安郡王求娶那程娇娘不是为了赌气争抢,而是为了庆王…. 都有所想所利… “那不一定。”陈夫人说道,“别忘了,娇娘她也是个美人呢,论相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的。” 美人吗? 陈绍愣了下。印象里似乎从来没记住这女子的相貌,甚至都忘了她是个女子… “她这样,谁会注意这个。”他摇头苦笑。 “咱们丹娘就会。”陈夫人不服气说道。 陈绍失笑。 “你这不是胡扯。”他说道,“晋安郡王是小孩子吗?” 小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吗?小孩子能顶着宗室的身份扬名立万吗? 陈夫人横了他一眼。又叹口气。 “我这不是希望她,能好一些。”她说道,“至少…”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至少郡王殿下比高小官人长的还好一些。” 陈绍也笑了,点点头。 “至少还好一些。”他说道。 至少比嫁给高家要好一些,所以陛下也才会答应的。 “说正经的,高家就不会再闹了吧?”陈夫人又问道。 陈绍端着空茶碗一笑。 “高凌波要是再闹,那他就不是高凌波了。”他说道。 ………………………………………. “父亲,那这事就这么算了?”高小官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自从得知消息后,确切说当听到晋安郡王向皇帝求结亲的那一刻起,高凌波就一直很淡然。似乎要去拜访程娘子,要和程娘子结亲的事从来没有过。 “这简直欺人太甚!他晋安郡王哪来的底气来打我们高家的脸?”高小官人继续喊道。 高凌波气定神闲看着手里的书。 “皇帝。”他说道。 高小官人被说得一愣。 “啥?” 高凌波看了他一眼。 “从皇帝那里来的底气。”他说道。 高小官人哦了声,带着几分愤愤坐下。 “那皇帝也太宠他了!就算有亲疏,凡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他说道。 “皇帝太宠他挺好的。”高凌波语气平和,一面看书一面闲闲。 “父亲!”高小官人急道。“咱们就这么认了?” “认了啊。”高凌波说道,“我早说,这事未必是不好的事,看,如今就是挺好的。” 哪里好? 高小官人一头雾水。 高凌波放下书,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皇帝允许我们这把刀子对准晋安郡王殿下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而且这下更好。两个人绑一起了,省的我们分开论先后了。” “这真是大好事啊。” …………………………………………. “这是好事吗?这是好事吗?” 而此时的张家宅院里,丫头的声音已经持续好一段了。 张老太爷伸手挖了挖耳朵。 “太爷,太爷。”丫头又转到他面前,带着难掩的激动,“我要开始给娘子做嫁衣了吗?可以做了吗?” “不可以。”张老太爷说道。 丫头一怔。顿时惶急。 “太爷?” “你急什么,这才跳出来…”张老太爷伸手扳着手指数了下,“二个人而已…” 说到这里又笑了,看一旁的烤茶的老仆。 “不如我们来猜,下一个跳出来的是谁。” 老仆笑了。丫头急了。 “太爷。”她上前一步,“那你是说,郡王也不会娶我家娘子了?” “那得看这个郡王殿下命好不好了。”张老太爷笑道,“要是他命好,还有别人跳出来争抢就能逃过一劫,如果没有人争抢,最后砸在他手里,那就真是命不好了。” 老仆笑声更大,笑声里夹杂着丫头的跺脚声。 “太爷,你不要逗半芹了!”丫头喊道,干脆转身就走,“半芹不问你了,半芹去问老爷。” 看着赌气跑走的丫头,张老太爷摇摇头。 “我才没有逗她。”他说道,“本来嘛,那女子那样的奸诈,娶了她肯定是要被卖了还替她数钱,这怎么能算好事呢?躲还来不及呢,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真是傻得可笑。” 老仆在一旁连连摇头。 “老爷,那可不一定。你看老爷你如今过的多好,白得这么个好丫头,外边还有一个丫头逢年过节的惦记你,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往家里送。送出去一个丫头得了两个丫头。”他说道道。 张老太爷看向他。 “哎?你是说我是傻子了?”他说道。 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大多数人都还是不知道的,毕竟才半日的时间。 周箙站在程家前要踹门的时候,身后有马蹄急响,他才扭头,就看到秦弧跳下马疾步上前。 “十三你….”周箙张口。 话还没说出来,秦弧就越过他猛地推门。 虽然自小残疾,但如同所有的世家子弟一样,骑马射箭秦弧从未丢下。 能拉开征战用的硬弓的手臂用上全力推在门上,不亚于周箙莽撞的抬脚想踹。咚的一声响,只是微挂着的侧门就应声被推开了。 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六公子。”门房侍卫们看着周箙旋即又了然,施礼喊道。 这次真不是我! 周箙心里说道,但自辩的话他从来不屑于说。 “真是失礼了。” 这边秦弧也收住了脚,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神情温润的笑了笑。 “这门不行啊有点不结实。” 侍卫们对视一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娘子在吗?秦…”秦弧和气慢悠悠的接着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箙在后推了一把。 “装什么装,都急的砸门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他们谁在乎你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说道,自己先迈大步进去了。 秦弧摇头,含笑忙跟上。 前边已经有小厮先去通禀了。 厅堂依旧,程娇娘走出来与他们见礼。两个小婢捧茶。 “怎么不见半芹?”秦弧含笑说道,看着退回坐在程娇娘身后的两个婢女。 那位置一贯都是那个小半芹的,大半芹么太忙了见一面不容易。 “她忙去了。”程娇娘说道。 这么说两个半芹都忙了? 秦弧笑了。 “那娘子要不要添个新半芹?”他笑道,“我好送一个过来。” 程娇娘还没说话,周箙咳了一声打断他。 “你也有吗?”秦弧看着他,“我先说的。先到先得。” “扯什么!”周箙瞪眼没好气说道,“说正事,都什么时候了。” 秦弧笑着点头看向程娇娘。 “这件事再是小事,也不得不想办法应对了。”他收了笑,整容说道。 要说了!要说了!要说了! 周箙的身子顿时绷直。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你知道如今又有….”秦弧接着说道,话没说完一旁的周箙猛地开口了。 “大不了,我们去西北。”他说道,看着程娇娘,“西北也挺好的,也能建功立业,也能做你想做的事,不一定非要在京城。” 这话让屋子的程娇娘和秦弧都看向他。 “这种事不是躲起来就能解决的。”秦弧摇头说道。 “怎么不能?”周箙绷着脸说道,“难不成他们还能无辜治罪我们周家吗?” “那当然了,治罪什么时候需要有辜了?”秦弧说道,“六郎,你别闹,这已经不是儿戏了。” “我才没有儿戏。”周六郎说道,“我说娶你就是娶你,谁也不怕。”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自己说出来的,不是让秦十三替自己说出来的! “你不行。”秦弧皱眉说道。 不行? 这臭小子想干什么! 周箙顿时涨红脸。 “…高家的时候你就不行,如今是晋安郡王,你就更不行了。”秦弧接着说道。 周箙一愣。 晋安郡王? 秦弧看向程娇娘,神情沉沉。 “程娘子,晋安郡王向皇帝求与你结亲了。”他说道,“就在今日上午。” 他这句话出口,觉得屋内的气氛似乎与想象的不同。 那女子神态依旧,这个吧,她一向如此,想必就是说皇帝要纳她为妃,她的面色也不会动一下。 这边周箙倒是变了脸色,但似乎不是惊讶,而是恍然。 恍然? “昨日晋安郡王来,是与你说的这个吗?”周箙喊道。 昨日?晋安郡王?来! 秦弧猛地转头看向程娇娘,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故事还没进入结尾呢…更谈不上完结,毕竟还有一卷呢….   ☆、第九十九章 是他 这不可能!不可能! 秦弧的耳边恍惚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十三,十三,晋安郡王向皇帝求与程娘子结亲了!” 晋安郡王? 秦弧放下手里的画笔,看着疾步进门的秦夫人。 一向含笑的秦夫人此时脸上没有笑意,眼里是毫不掩藏的焦急。 “你昨日跟程娘子说定了没有?”她问道。 昨日…. “那时候是小事,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急。”秦弧含笑说道。 “小事!”秦夫人伸手拍他的几案,竖眉喊道,“心悦女子,求两姓之好,什么时候是小事了?” “是,是,母亲,现在不是小事了,是大事了。”秦弧忙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和她说。” 秦夫人伸手推他。 “快去快去,别说晋安郡王了,就是个皇子,咱们秦家也争的起。”她说道。 看起来如果再不去,秦夫人就干脆自己去求娶了。 “我要是男儿,早就撸袖子将她娶回家了。”秦夫人哼声说道。 “撸袖子的是抢吧?”秦弧笑道。 “这样的人不值得抢吗?”秦夫人瞪眼。 当然值得,可是正因为值得,才越发的不敢,怕为难了她,怕亵渎了她,怕她不高兴,怕她嫌弃,怕她生厌…… “快去吧。”秦夫人伸手推他,“连晋安郡王都跳出来了,这事可再拖不得了。” 晋安郡王! 果然又是他!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跳出来,是很可能的事。 “心越来越大了,大的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他慢慢说道。 所以这件事不惊讶,没什么可惊讶的,那种人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不跳出来。才是奇怪呢。 那又如何,他以为他跳出来,他们就会怕他了吗?就会没有办法了吗? 不会的,他不怕。她自然也不会怕,只要他们两个人齐心,就绝对不会被为难,就好像以前的那几次一样。 “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说吧,他们一起,谁都不怕,只要她开口,他就敢去做,也一定去做。只要她开口。 求你,开口说吧,求你。 秦弧看着眼前的女子,错眼不眨的看着。 “…..他昨日来就是与你说这件事的吗?” 耳边周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一字比一字更响亮的撞击在他的耳内。 “…..他向皇帝求娶的事。是你….你们..说好的吗?” 周箙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们两个如此简单的字为什么吐出来会那样的艰难。 “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是.. 她说是。 周箙看着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不行!”秦弧说道,半跪坐半起,“他不行,他不合适。”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都一样的。”她说道。 这该死的都一样! “不,他不一样。”秦弧说道,深吸一口气,要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一样稳下来。 对,稳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一样,跟高小官人要与她结亲的消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别听他说的,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靠身份地位就能解决的事。” “身份地位也要看很多方面。” “他是郡王,是比高家看起来尊贵。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他没有根基,而且在皇帝眼里,也绝没有高家那般可以倚重。” “别信他那些自己身份高贵,娶你就没人敢为难,娶你之后就是好日子的鬼话。”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他要娶你也不过是为了对付高家,为了在这朝中立足,有你在,有你和高家和太后的过节,皇帝就一定会看重他,以他来制衡高家。” “这看重也不是什么好的事,什么叫制衡,同力同等才叫制衡,如果皇帝答应他的请求,那就意味着,皇帝已经视他为要提防要防备的人,用他来制衡,何尝不是让高家来制衡他。” “从此以后,皇帝不会偏袒护佑他,会纵容高家来对付他,纵容他绑着你,你们一起和高家争斗,你来我往,互相消磨直到两败俱伤,直到太子登基,直到新帝成稳,然后将你们一起扫除。” 疾风骤雨般的话语倾泻而出,说的人几乎窒息,让听的人也几乎喘不过去。 “程娇娘,你不会信他说的这些话的,对不对?”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你怎么可能信!”秦弧站起来,拔高声音说道,“你如此聪慧,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他没说这些话。” 没说… 秦弧愣了下。 “那他说什么?”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他说既然婚嫁与我是小事,但对他来说是大事,所以请我成全。”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婚嫁与她是小事,与他是大事,所以请她成全? 秦弧怔怔。 这个无耻的家伙! “当然对他来说是大事。”他又肃正神情,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点头,“你看,他就是这个意思,能娶到你,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是吗?”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是。”秦弧点头说道,说完了又忙摇头,“不,不,不,不是那个是的意思。” 该死的,他可不是来夸赞那小子的心意和看重的。 程娇娘再次笑,低头施礼。 “不管哪个意思,谢谢你费心。”她说道。 秦弧的神情已经难以再维持淡然了。 “我不用你的谢,我也没费心。”他急道,再次站起身来,“你,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这件事你绝不能答应他,这件事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不过你别担心。就算他求到皇帝面前,就算皇帝答应了,也没有事,这件事我也能解决。”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程娇娘说道。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这句话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从她口中,真真切切的说出来了。 室内一瞬间陷入凝滞,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两个婢女已经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了。 为什么自从坐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心惊肉跳? 那些几乎是一句也听不懂的话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尽管听不懂,但还是觉得浑身僵硬呼吸困难。 如今没有人说话了,但她们却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如同陷入了一潭死水中,身子无休无止的坠下去,坠下去。无法描述的恐慌,无法描述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不住的绝望。 救命… 救命… 她们错了。 以往见半芹常常这样安静的坐在娘子身后,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连添茶倒水都很少做。觉得当这样的贴身婢女简直太容易太舒服了。 她们错了。 这根本就不舒服不容易,太痛苦太可怕了。 “你想做什么?” 就在婢女们几乎要伸手掐脖子的时候,秦弧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弧问道,挤出一丝笑,“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不为什么,就是成亲。”程娇娘说道。 这句话一定还有别的意思。想一想,快想一想。 秦弧伸手按了按额头。 “成亲,成亲的办法也是好办法。”他抬起头挤出一丝笑说道,“至少把消息放出去…还能…或许……就….” 他结结巴巴说到这里,猛地转身狠狠对着外边的虚空打出一拳。 去他娘的也许还能或许如果! 这又不是过家家,这又不是唱杂戏。今日说定,明日又一场新戏重来! 这消息放出去,怎么可能成空!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两姓之好人论大事,难道是让天下人看笑话的吗? 室内再次陷入凝滞,两个小婢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秦弧低声问道。垂手在身侧没有回头。 “秦公子,这是小事,对我来说,嫁给谁都一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程娇娘的声音淡然的传来。 是的,她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次。 王十七也能嫁,高小官人也能嫁,晋安郡王自然也能嫁… “那我呢?”秦弧转过身,上前一步,看着那端坐的女子,“你嫁给我,嫁给我。” 程娇娘摇摇头微微一笑。 “秦公子,你不一样。”她说道。 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为什么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 秦弧看着她,手又紧紧的攥起捶了下腿。 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就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所以他在她眼里心里就是不一样的,就是跟那些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将他隔开了推开避开…… “还有我!那还有我!” 周箙的声音陡然响起,自从进门问出那一句话之后就陷入呆滞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嫁给我。”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只是,我昨日先应下他了。”她说道。 昨日? 周箙一愣,想到自己站在路边看着那个下马迈入门内的年轻人…. 就差那一步? 如果当时自己抢先进去,抢先说了这话,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吗? 他要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事实上自从进门听到这件事后他的脑子就乱了,说什么听到什么都迷迷瞪瞪似真似幻。 “比先来后到吗?”秦弧说道,看着程娇娘又一笑,“程昉,我,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认识你的,不是他,不是他。”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她认真说道。   ☆、第一百章 念念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 不是,她又在说不是。 “不是,他没说这些话。”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她都在否定自己,她都在…承认他。 她在承认他。 秦弧看着眼前依旧端坐的女子,这个厅堂是程娇娘的厅堂,比不上外边正厅大,虽然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回江州了,但遵规守矩的程娇娘并不会用家主所居的宽敞的厅堂。 窄小的仅有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看去,视线里的女子却越来越远。 从来都没近过,从来都没有。 秦弧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笑道,“我也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不可笑。”程娇娘说道。 秦弧还是笑了。 怎么不可笑,挺可笑的。 他抬头看着门外的夏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真的真的,秦郎君,我们姑奶奶家的事就是这样的….” “….那个傻子是我们老夫人给起的名字呢,就叫娇娘…娇娇娘…” 娇娇娘,从并州独自回到江州的娇娇娘。 他伸出手,在棋盘上划过一道。 是个什么样的娇娇娘呢? “把半芹用过的本子捎过来,又给新的丫头起了半芹的名字呢。” 他看着满池的荷花笑。 娇娇娘,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娇娇娘呢。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 他抬起头隔着飞飞扬扬洒洒一片白茫雪雾,看着那个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 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娇娇娘啊。 那个未见人知其人的娇娇娘啊,那个要你先死去再活来的娇娇娘啊。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秦弧看着她,摇头,摇头,又失笑。 怎么可能? 不,也许,原来,曾经…. 那时候她终于答应要给自己治腿了,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那时候有些欢喜还有些焦急,当然后来他知道那不过也是她在为自己治病而已,算起来,那反而是她主动对他说话最多的时光,再也没有的时光….. 秦弧摇头,那时候,就是那时候她说要尝尝普修寺的茶,于是他靠着一盘棋从明海老和尚那里挖来了一棵茶树。 这课茶树如今就在她玉带桥的小宅里生长的很好,这大概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礼物吧。 那一次,对,就是那一次。 他送茶树进来,看到她面前摆着的茶具,几案另一边还有明显客座的蒲团。 她那时候在京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且能这样来与她对坐吃茶的更是没有。 原来…那个客,就是晋安郡王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 他旁敲侧问着。 “这是什么茶?” “不是你吃的茶,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秦弧笑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连坐都坐不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她面前能够吃她亲手烹制的茶了。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后到的是自己啊,有什么可比的,怎么比啊,怎么比得了啊。 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程娘子,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他抬手躬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起身还礼。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话。”秦弧又笑道,“毕竟,准备婚嫁,挺忙的吧。” 他说到这里笑着看那两个婢女。 “半芹都去忙了,婢女还够用吗?我让我母亲挑几个?” “不用,不忙,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也对,婚嫁嘛家事。”秦弧笑着点头,看一旁的周箙,“你表哥一家都在呢,家里人多得很,定然能办的妥妥的。”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那,告辞了。”秦弧说道,看着她。 程娇娘再次施礼。 秦弧转过身,抬脚迈步,一步迈出又停下,想到什么转过身。 “喂。”他笑道,冲程娇娘伸出手,“你还没给我点心呢。” 点心? 周箙看向他。 “好。”程娇娘说道,果然吩咐婢女们装了一匣子小食蜜饯。 “走了。”秦弧伸手接过匣子,冲她一笑。 这一次转身迈步出了厅门,最先走的有些慢,慢慢的越走越快,几步转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 周箙站在厅内,一直看着他看不到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走了啊?怎么就走了? 他又转头去看程娇娘,程娇娘察觉视线看向他。 黑亮的眼,似乎无波又似乎幽深不可测的眼… 周箙猛地转开视线,抬脚就走。 “六公子走好。” 门房站着说笑的侍从看到他忙站好施礼。 周箙没有理会他们跑出门,门前已经没有秦弧的马,他左右看,看到街上一个疾步走着的背影,身旁的马儿得得跟着。 “十三。”他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听到。 他的双手似是环在身前,显得身形更加瘦削,还有些…萧索。 环在身前? 是抱着那点心匣子。 “十三,十三。” 周箙追上去,没想到这小子走的竟然这样快,他不得不跑大了几步才赶上,伸手搭上秦弧的肩头,向前走的大力带的他不由多行了两步。 “干吗?”秦弧被按住,皱眉看他。 周箙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一点念头都没,就是一片空白。 “你又没有要点心啊。”秦弧笑道,将匣子往一旁移了移,用胳膊挡住周箙,“别想来抢我的,你想要,自己跟她要去,这可是她谢我的。” 周箙一怔,空白的脑子里陡然浮现曾经的场景。 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说她的亲事,当听说程家胡乱给她定亲时,他和十三急急的要先给她选个合适的,就像现在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 他心急火燎,而她不过是将一匣子点心推过来。 “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 就像现在一样,他看着秦弧,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匣子。 一直都一样…. “十三..”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涩。 “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呢。”秦弧说道,抬脚继续迈步。 这一次周箙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的抱着匣子远去了。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 其实也不残酷,就是有点不真实,根本就感觉不到残酷,什么也感觉不到….. “让让!” “这小子干什么呢!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傻了吗?滚开,滚开。” 身旁也不时的有人有马有车摇晃而过,带起一阵阵疾风以及嘈杂的声音。 吵死了! 周箙不耐烦的皱眉,抬脚迈步。 “六公子?马呢?” “你走回来的?” “公子?公子?” 周箙抬头迈步径直而行,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六郎,怎么了?”周夫人一脸惊讶的问道,上下打量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去哪里了?” 周箙哦了声。 “我去她那里了。”他说,一面说伸手指了指方向。 周夫人还没说话,周老爷一步站过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幅德行?”他皱眉喊道。 周箙再次哦了声。 “她的亲事定了。”他说道。 定了? 周夫人和周老爷惊讶。 “跟谁?她选谁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晋安郡王。”周箙说道。 这句话让周老爷夫妇再次愣住了。 周夫人停下掩住口要哭的手,不是六郎?这小子一幅奇怪的样子还以为是欢喜的,原来不是啊。 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 院子里陡然响起惊叫声。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晋安郡王已经向皇帝求娶了,而且她也答应了。”周箙说道。 院子里响起周老爷的大笑。 “晋安郡王!我的乖乖,我就知道我家娇娇儿不一般!” “老爷老爷,那可是个皇亲!” “那当然,还是个很亲的皇亲!将来说不定能赐亲王爵的。” “老爷,那就是说咱们娇娇要当王妃了?” “王妃,我家娇娇儿就是当皇妃也不为过。” “快,快,去娇娇儿那里问问。” 周箙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听着院子里由嘈杂到乱乱最终又安静下来。 “问完了吧,那我回屋子了。”他这才握手活动了下似乎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脖颈,自言自语说道,将手就势枕在脑后,晃悠悠的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比于因为周箙回来而沸腾欢悦的周家,秦家则因为秦弧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要去看看吗?”几个仆妇在屋子里一脸不安的说道。 “不许去!”秦夫人抬手制止她们,又补充一句,“不能去。” “可是十三公子他看上去…”仆妇们满脸的担忧说道。 “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吗?”秦夫人说道,“还来我这里倒苦水,说没办法,他这个人还是大不过规矩,那程娘子根本就不会破例,所以他很伤心,要去哭一哭,让我们别去打扰他。” 仆妇对视一眼。 “这才是不正常的。” 秦夫人又叹口气说道。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十三从小都要做个正常人,他只会做出正常人的反应,会想做出正常人的反应,而不是他的反应。” “他现在做出正常的该有的反应,那就说明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是绝不想让人看到的反应。” 说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抬手抚着心口。 “别说十三了,我自己听到,心都疼的跟被摘了去似的。” 仆妇们本是难过,但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想要笑,又不能笑,神情很是古怪。 “夫人。”一个年长的仆妇嗔怪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秦夫人说道,拧着眉苦着脸,再次哎呦叹气。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忙站起来。 “不对,十三反应不正常了,我要是不去看他,那也是不正常。”她说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正常,如果发现我不正常了,他知道他的不正常被人发现了,心里就更难过了。” 这一溜的正常不正常说的仆妇们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秦夫人已经起身疾步走出去了,众人这才忙呼啦啦的跟去。 屋子里传出笑声。 “哈,母亲,被你看到了,我哭的好难看真是太丢人了。” “十三,谁说我是来看你哭的,母亲明明是来安慰你的。” 秦夫人从窗边收回视线,一面理直气壮的说道。 “来,拿些点心进去给十三郎吃,安慰一下。” 门厅开着,其内的年轻人依着凭几,见母亲转过来,便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蜜饯。 “我有。”他笑道,“而且是她做的。” 秦夫人摇头。 “这女子真是让人生气,都这样了,还要送你东西,岂不是让人更放不下更难过?”她故作生气说道。 秦弧笑着扬眉。 “这就是她啊,如果她不是这样,你儿子我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他说道。 秦夫人撇撇嘴。 “那你就独钟吧,我忙去了。”她说道。 说罢带着几分百无聊赖转身。 仆妇们在一旁笑着拥簇着。 转过身的秦夫人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凝结的眉头难掩忧色的神情。 而这边在秦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的时,秦弧的脸上也没了笑容,慢慢的木然的将手里的蜜饯放进嘴里。 “真甜。”他说道,一面一点一点慢慢的嚼动。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点心匣子。 跟以前一样,跟以前一样的。 所以不用急,不用急,这件事成不了的,就好比那时候的那个叫什么的人一样,未婚夫都叫了,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秦弧的嘴角浮现一丝笑,伸手抚着点心匣子。 程娇娘,这一次也会如此的,对不对,对不对。 两日之后,伴着司礼监的人迈入程家的大门,晋安郡王和程娘子结亲的事也终于彻底的传开了,顿时满城又是掀起热闹。 从德胜楼争花魁,到突然又成了一争钟情求娶佳话,佳话还没让众人醒过神,德胜楼里热血年轻人的多妻之仇一箭几乎刺穿了整个京城人的心,心还没落下呢,陡然这事竟然落定了,还是冒出一个想都想不到人。 皇亲,郡王,宗室。 这一波三折,身份地位有文有武,有权贵衙内有武将竹马,更有皇亲宗室,围绕这一个程娘子,这程娘子的身份来历又能单独成书,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说书人都疯了,日夜不休废寝忘食谱写了各种版本的神仙娘子结亲记,在桥头茶肆正店豪楼里分别的开讲。 皇宫内,平王的课业还在继续,朝事再繁忙,平王也不会拉下功课。 “这一下可真是够风光了。” 平王的一声冷笑,让一旁提笔写字的陈十八娘停下手看过来。 小内侍从平王身边站开,带着满脸的讨好点头。 “是啊,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是,不堪入耳…”他低声说道。 平王脸上浮现一丝阴沉的笑。 “求仁得仁,既然陛下都同意了,本王自然也要恭祝郡王了。”他不咸不淡的说道。 话说到这里,察觉到陈十八娘的视线,便停下话。 “殿下,如今您不用刻意练字了,写文的时候略注意些就可以了。”陈十八娘含笑说道。 她如今主要是带着宫里的小公主们习字,比起聪慧又勤奋的平王,公主们则要多花些功夫。 平王神情温和的摇头。 “学问之道,不可一日懈怠,学海无涯,本王不敢自得。”他说道,“还是要夫人你费心。” 陈十八娘含笑点头。 “殿下如此,真是羞煞许多读书人。”她说道。 “夫人缪赞。”平王说道,虽然神情并看不出有觉得她谬赞的意思。 “不是谬赞,像殿下这样求学始终如初的的确难得。”陈十八娘说道 “这世上的人很多都是表里不一,嘴上说得好,或者一开始说得好,最后都不过尔尔,” 比如那个程娘子,还以为她真的是不在乎婚嫁门庭,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许久,到底是攀上了皇室宗贵就肯松口嫁了。 陈十八娘一面提起笔,一面弯了弯嘴角。 不过尔尔。 ************************************* 四千七,周末休息一下,一更。   ☆、第一百零一章 闻看 几匹马被赶到驿站门前时,引起一片喧闹。 “程大爷,您瞧瞧这几匹马怎么样?”驿丞问道。 程大老爷只不过略看一眼。 “是最好的行路驾车马吗?”他问道。 驿丞连连点头。 “当然,我亲自挑的。”他说道。 “我信你的眼光。”程大老爷笑道,一面将一袋子钱扔过来,“你费心了,拿去吃茶凉快凉快。” 驿丞伸手接过,眉开眼笑。 “程大爷,你真是太客气了。”他说道,一面忙招呼卖马的人,这边程大老爷也让手下去结账。 “…这位程大老爷可真是出手大方…看看他们现在用的马可没跑多远,这就要换新马…” “…..价钱都不讲,还给这么多辛苦费…咱们驿站天天来这样的人多好….” “…据说是要急着回乡,家中长辈身体有恙,所以才这么急。” “呀那还真是孝子….” 窗外嘻嘻哈哈议论的人走开了,程二夫人还一脸愤愤的看着外边。 看到没看到没,程大老爷都成了大方的人了,他什么时候大方过!以前在家只有买自己喜欢的茶的时候才会大方,而让家里的她们老老小小多吃一碗茶都心疼的跟剜肉似的。 大方,都是大方的,那个曹管事,那个半芹,现如今这个程大老爷,为什么?不就是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吗? 那贱婢就是个傻子,这钱如果放在自己手里绝对不会这样糟践! 程二夫人愤愤的转身,却身子一歪,叫了一声差点跌倒,亏得是一旁的仆妇动作快扶住。 “夫人,您小心点。” 说到小心,程二夫人恨意满满看着自己的腿。 虽然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被打断了,但却也是伤了筋错了骨,前几天才消了肿。又被这样路上颠簸,不知道回到江州的时候会不会真的断了。 “夫人吃饭吧。” 门外有仆妇端着饭菜进来说道。 “急什么,才什么时候就吃饭。”程二夫人气道,“吃不下。” “还是吃些吧。马换了,肯定即刻就要走的,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来。”仆妇说道。 一想到这个,程二夫人就想发疯,不禁想,她还真的伸手忍不住捂住头发泄似的大叫一声,仆妇们忙再三的劝慰。 但跟以前相比,劝多慰少。 毕竟此时看来程大老爷是翻身了,且比以前还要厉害,程二老爷以前依仗的官身据说也要不保了。 程老夫人要是真的如程大老爷说的这么严重。她们这样赶着回去不过是见最后一面罢了,然后二老爷就不得不丁忧了。 丁忧三年,三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她们是二夫人的人不错,但大老爷才是她们的依仗,劝着程二夫人胡乱吃了饭。却不见起程上路的命令。 “走不走啊?走不走啊还?再不走,天黑又要露宿野外吗?”程二老爷没好气的喊道迈进程大老爷的屋子,却见程大老爷正拿着一封信神情皱眉。 “家里的信?”程二老爷被他这神情吓的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母亲真的已经…… “是四郎的信。”程大老爷答道。 要是那贱婢不行了,倒是值得庆贺的事。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期盼。 “什么事?”他忙问道。 “娇娘的亲事定了。”程大老爷说道,似乎还有些神不守舍。 定了? “和谁?”程二老爷喊道,顿时更觉荒唐。真是荒唐,女儿的亲事定了,他这当爹的都不知道!荒唐! “晋安郡王。”程大老爷说道。 晋安!郡王! 连高小官人都不是,而是晋安郡王! 程二老爷只觉得脑子轰轰,这这这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承受不住。 “…快,快备车走。走,回京去。”他喊道。 一定要快,先把亲事办了,要不然万一江州的母亲真有个不测,这亲事可就要拖下去了。 跟皇家结亲。要怎么准备?要做的事太多了,光想想就头大! 程二老爷浑身抖的站不住,抬头却见程大老爷呆坐不动。 “大哥,干什么呢,还不快走。”他喊道。 程大老爷摇摇头。 不能走。 “不能走?”程二老爷惊讶问道,“你说什么呢?她成亲,我们做亲长的怎么能不在?” 是啊,她如果成亲,做亲长的怎么可能不在?但是她却让他立刻离开京城。 这女子做事一向心有成竹,如果这门亲事是预料中的,那么怎么会让他们立刻离开? 难道是意料之外的? 那他们回去还是不回去? 程大老爷低头看信,这是程四郎说道,只是描述了发生的事,但并没有说要他们回来,而且程娇娘也没有让人送信来。 听她的话,她说让他们立刻回江州,并没有说让他们回京城,那么就…. 程大老爷将手中的信一收。 “备车,起程。”他说道。 程二老爷这才高兴的点头,不待催促自己第一个冲出去,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往京城走吗?” “二老爷,没说往京城走啊,大老爷说回江州呢。” 回江州? 怎么是回江州? “既然是说亲,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我们还是会江州等着吧。” 程二老爷看着坐在车上气定神闲的程大老爷,人都傻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傻了还是这程大老爷傻了。 “程槐!你疯了!” ………………………………………………………………. 女方的家长如此的淡定,男方的亲眷们此时可热闹的很。 “这可是咱们这年轻一辈里第一场婚事呢。”贵妃笑道。 在座的妃嫔们都笑起来,陪着说些符合的话。 太后笑的更是合不拢嘴。 “是啊,可得好好的操办。”她说道,一面问秀王府那边送消息过去了没。 贵妃笑着应声是。 “送去了,估计再过三日秀王妃就能收到了。”她说道。 太后带着几分欣慰点点头。 “秀王妃她们虽然是亲生的,但来京城到底是客,这亲事还是咱们要来操持。”她说道。 贵妃应声是。 “那是自然。”她笑道。“晋安郡王可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 太后更感叹几分。 “郡王呢?”她问道,“不是今日来了吗?” “娘娘,在皇后那里。”一旁的宫女忙说道。 晋安郡王原本跟皇后也没那么亲近,是从二皇子出事后。 他这是替二皇子孝顺皇后呢。 皇帝曾这样感叹过。 二皇子最是孝顺皇后。出事也是因为去给皇后采摘腊梅….. 太后的眼忍不住酸酸。 “真快啊。”她转开话题说道,“想当初站着到腿这里…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太后一边说一边比划。 “养大一个孩子这么快,又是多么不容易。” 正说着话,门外禀告安妃来了。 安妃如今在宫里是众人艳羡的对象,皇帝夜夜陪伴,好吃好喝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 看着大腹便便的安妃含笑进来,太后先伸手免礼。 “你怎么出来了,这天热的很。”她说道。 “太医嘱咐臣妾多走走,臣妾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安妃说道。 这话让宫内的人都笑了,贵妃也笑了。只不过笑的有些嘲讽,目光落在安妃那隆起的肚子上。 “你能帮什么忙,你好好的,就是帮忙了。”太后笑道。 说笑一时,宫妃们起身告退。其他妃嫔都自行散去,看着安妃起坐的笨拙,太后很不放心,让两个内侍亲自护送回去。 “贵妃娘娘。” 安妃看着前方的贵妃喊道。 贵妃停下脚看过来。 “安妃妹妹啊,有什么事?”她含笑问道。 安妃由自己的宫女扶着走近前。 “我如今怕热,想多添些冰。”她说道。 如今后宫由贵妃代理,吃穿用度各有定数。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妹妹说笑了,这还用跟我说。”贵妃说道。 她们二人说话,旁边太后宫里的内侍笑着开口了。 “二位娘娘,咱们走到那边凉亭下说话吧,这大日头地下可不行。”他说道。 瞧着金贵的…晒一晒都晒不得了? 贵妃心里冷笑一声。目光不自主的又落在安妃的肚子上,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握起。 “也没什么事,娘娘我们边走边说。”安妃笑道,一面伸手做请。 贵妃含笑先行。 “…自然要和娘娘说的,不能乱了规矩嘛。”安妃笑着答适才的话。 你乱的规矩还少吗? 贵妃心里冷笑。小贱人你已经跟皇帝说了,又来我这里虚卖个好,当谁傻子呢。 “妹妹太多心了。”她笑道,迈步下台阶。 安妃看着她迈步,忙跟上。 “我不敢多心,是怕娘娘多心。”她笑道。 这话说的真是放肆! 贵妃微微停了下脚步,回头看安妃一眼,目光还是落在了安妃的肚子上。 靠的就是这个了吧…… “妹妹说笑了。”她说道转过头继续迈步。 安妃停顿了下,看了看一眼台阶,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一咬牙抬脚迈出去。 “娘娘,你听我解释….”她说道,一把抓住贵妃的胳膊,旋即哎呀一声。 贵妃陡然被抓住胳膊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摔开。 “你干…”她喊道,话音未落就见安妃从自己身旁向下倒去,余下的话便变成了一声惊叫。 尖叫声划破了宫内的上空。 这喧闹声让尚未走远的其他妃嫔都看过来,而从远处走过来的两人也站住脚。 恰好看到人滚落下来的晋安郡王面色难掩惊愕。 这是怎么了? “玮郎。” 皇后微微一笑。 “本宫送你的新婚大礼如何?” *************************************** 今日二更。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事 陈绍走出值房的时候,看到廊下站着四五个人正在低声说什么,一面向宫内的方向看。 他加重了脚步,那些人便忙都转过身。 “干什么呢?”陈绍皱眉问道。 几人犹豫一下,便有一个站出来。 “宫里好像出事了。”他说道。 陈绍顿时沉脸。 宫里出事?宫里出事他能不知道? “一个妃子摔倒了。”那人忙接着说道。 真是胡闹!这也叫事! 陈绍才要说话,那边有人颠颠跑来,看到他们聚集就激动的招手。 “知道了知道了,是安妃摔倒了。”他喊道。 他喊完了才看到这群人有几个冲他挤眉弄眼杀鸡抹脖子,然后就看到陈绍站在其中,顿时忙站住脚神情讪讪。 不过陈绍并没有斥责,而是面色微微惊讶迈上前一步。 “安妃?”他问道。 那人松口气,忙点头。 “对,是安妃,不小心从台阶上跌下来了。”他说道。 “那皇胎…..?”陈绍问道。 太后宫里气氛紧张,哭声喊声不断。 廊下聚集着的妃嫔们都低着头,不时的抬头向殿内窥视,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可以看出她们的神情很是古怪。 殿门紧闭,内里皇帝皇后太后都在。 太后面色苍白的坐着,嘴里念念有词,皇后神情带着几分郁郁,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着显示着她的紧张与担忧。 另一边皇帝来回踱步,听着内里的叫声哭声。 “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喊道,抬脚就要往内走,得到吩咐的宫女们忙拦住他,跪下劝着。 皇帝只得愤愤转身回来,继续踱步。 “陛下。请程娘子来吧。” 皇后的声音响起。 程娘子? 皇帝转过头看她,皇后坐在那里,本就病弱的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颤抖着。 “陛下。臣妾…”皇后看着皇帝,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有泪水流出来,“臣妾受不了了,快请程娘子来吧,她不是能起死回生吗?” “皇后,不要乱说,你乱说什么!”一旁的太后睁开眼喊道。 皇帝看着皇后的样子,却是心有戚戚。 害怕… 很害怕… 那些脆弱的孩子们,就如同手中的沙。握住留住,是那样的难。 “召程氏….”皇帝转头对外喊道。 话音未落,内里安妃的哭喊声停了。 殿内的皇帝皇后和太后顿时也止住了呼吸,看着内里。 李太医走了出来。 “李太医,是不是没救了?”皇帝径直开口问道。 没救了。就能去请那程娘子了。 李太医从皇帝的话中也听出了这个意思,他想笑一笑,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笑,更何况他也笑不出。 “陛下,是没救了但不用请程娘子了。”他说道。 身后是太医局的医妇低头跪下。 “陛下,安妃娘娘产下皇子,但…已是死胎。”她说道。 夜幕笼罩了宫廷。宫里虽然灯火通明,但由于宫殿众多,看上去依旧阴森,夏日的风回荡在宫殿间,似乎带着呜呜的声音,让这阴森更添几分。尤其是今日,这风里的哭声更让人觉得真切。 备受荣宠的安妃今日跌没了皇子,那个被皇帝万分期待呵护的皇子。 醒来的安妃哭的要死要活,药不吃,饭不食。一心求死,此时宫里一堆人守着。 皇帝并没有在安妃跟前守着,事实上当听到太医和医妇说产下死胎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近安妃身前。 夜晚的勤政殿在外宫殿内显得更孤寂,夏日里门窗紧闭,门外廊下的内侍都满目的焦急,却没有人敢推开殿门,直到远远的有一队人提灯而来。 “皇后,是皇后娘娘。” 内侍们看清来人,惊讶的低声说道,忙迎接。 不经通报,皇后就推门进了殿内。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昏昏暗暗,皇帝就坐在龙椅上,听到门开人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手扶着额头闭目似乎睡着一般。 “陛下,回去歇息吧。”皇后说道。 皇帝嗯了声。 “朕再看一会儿,今日多看一会儿,明日就能少一些。”他淡淡说道。 声音和思路都清晰。 皇后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拉住皇帝的手。 “陛下,这些朝事不是今日多看明日就能少了的。”她说道,“看的越多,明日送上来岂不是越多。” 皇帝笑了睁开眼。 “那依着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看的越少,朝事就越少?”他说道。 皇后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 “臣妾是想说陛下别急,慢慢来。”她说道。 皇帝伸手拍了怕她的手。 “不急不行啊,时不我待啊。”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摇摇头。 “陛下,以后日子还长呢。”她说道,“您看,臣妾病了这么久,现在也慢慢的好了,陛下,您要陪着臣妾,臣妾也陪着你,我们慢慢的走,还能走很久很久,陛下,您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臣妾在的,臣妾陪您。” 他还可以走很久? 他原本以为也能走很久的,看,他这被大病小病不断的身子,竟然又得了龙子了。 他以为这就是上天对他身体的认可,却原来并不是。 那个龙子,还是没了… 没了… 几乎是从他成人的那一刻,生子就成了唯一最重要的期盼,只是,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 现在回顾起来,他的一生似乎只有这两个情绪,期盼失望期盼失望的重复着交织着,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最终都是失望而已。可是怎么还是习惯不了?怎么还是想要去期盼呢? “陛下,我们回去歇息。”皇后说道,一面站起身,手还紧紧的拉着皇帝的手。“您不歇息可不行,您可不是自己,多少人都寄托与您,臣妾,六哥儿,太后….” 六哥儿… 皇帝一个激灵。 “父皇父皇,我知道哪个是大河…” “父皇,等我长大了,我就亲自去把舆图走一走,我替父皇走一走….” 六哥儿…我的六哥儿…. 是的。他不能急,也不能怕,没了他,六哥儿可怎么办,别的人都能自己顾自己。他的六哥儿可不能…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只能依赖别人…. 皇帝的眼睛终于有些发涩,他抬起头顺势站起来。 “对,歇息,明日事明日做。”他笑道,“皇后至理真言。” 皇后微微一笑。 “至理名言,也要人能听懂。”她说道。 皇帝笑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 皇后在后跟随,门外的内侍们都松口气,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提灯引路。 皇帝却在迈出门后停下脚。 “今日皇城司谁人当值?”他问道。 立刻有个内侍疾步走来。 “陛下,小的何正。”他说道。 “何正?”皇帝念了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 何正忙施礼谢恩。 “着。何正,查今日安妃之灾。”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瞬时凝滞,就连夜风都停了一般。 “陛下。”皇后轻声说道,一面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胳膊。“这只是意外。” 皇帝握住她的手,抬脚迈步。 “意外太多了,朕不想再看到意外了。” 此时的程家院落内,灯火也比往日要明亮,因为要操持程娇娘的婚事,范江林和黄氏也搬了进来,人多宅院里日夜都显得热闹了几分。 “半芹你不能再熬夜了,看着眼都熬红了….” “不行,娘子的嫁衣一定要赶出来…” “那也不用你绣的。” “我要看着,要不然不放心。” 两个婢女便走便说笑,一路行来只觉得夜风摇曳的灯笼都在笑。 这么久了,终于也能感受到幸福激动的心情了。 婢女有些感叹,自从到这娘子身边以来,惊吓悲苦愁闷不安种种都尝过,唯有这属于正常女子该有的一直未曾有。 虽然晚来了些,但也比不来的强。 她抬头看着前方端正而行的程娇娘,加快脚步跟上。 “娘子,可以给程大老爷他们送信了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程娇娘停下脚,微微抬头看着夜空。 “不用了。”她说道,一面抬起手遥遥向星空一指,“看,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了。” 天色亮的时候,陈绍走出来,看着早饭已经摆好。 “程娘子那里你还去一趟吗?”陈夫人问道。 “我就不去了。”陈绍说道,一面慢慢的吃饭,停顿下,“添妆重一些。” 陈夫人一笑。 “那是自然。”她说道,一面和他说准备送什么。 夫妻二人正说话,门外有小厮疾步进来,在陈绍便低语几句,陈绍点点头,小厮便退下了。 陈绍接着吃饭。 “添妆的事,暂时不用急。”他停了下筷子又说道。 陈夫人神情一惊。 “出什么事了?”她说道,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下。 这个程娘子身上有太多的事了,多少意外多少出人意料多少提心吊胆,自从得知晋安郡王求娶且皇帝太后都同意的时候,她心里念了多少佛,只求这一次可千万别再出问题了。 但每次想到,最多的念头还是,这次真的没事吗?没事吗? 结果到底还是….. 这是该说果然如此心中落定呢,还是该伸手打自己的嘴一下骂一声呢? “没事。”陈绍摇头说道,停顿一下,“安妃的皇子昨日没了。” 安妃的皇子没了? “怎么会没了?”陈夫人惊讶问道。 皇帝对这个未出生的皇子多么看重,大家都略有耳闻,皇帝这样看重,肯定是要被照顾的妥当,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没了的又不是这一个。”陈绍说道,“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个皇帝的子嗣向来是难得,能平安生下又平安养大的,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皇帝丧子对皇帝来说是大事,但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丧几个也无所谓,承继江山社稷的有一个就够了。 陈夫人哦了声点点头。 “那这跟娇娘有什么干系?”她又忙问道。 陈绍皱眉。 “跟她有什么干系?”他反问道。 陈夫人一愣,旋即失笑了。 是啊,这跟她有什么干系! “我都紧张成什么样了。”她笑道,“唯恐又出什么差池。” 陈绍点点头,一面喝口茶汤。 “不过到底有影响。”他说道,“皇帝的心情不会好,这婚事只怕要拖后了。” 不过那都是小事了。 陈绍夫妇继续闲谈家事。 相比于陈绍这边的淡然,高凌波的厅堂里,用餐的几案已经狼藉一片,碗筷杯碟显然是被砸乱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高凌波神情铁青,面色狰狞喝道。 面前的小厮清客都战战兢兢。 “大人,这件事本和娘娘无关的..…..”那小厮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高凌波一个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 “本和娘娘无关?”高凌波竖眉涨红脸喝道,“那现在被关起来的是谁!” ******************************** 三千五二更,求票,如果还有粉红的请支持一下哈,谢谢谢谢。   ☆、第一百零三章 不该 皇宫,太后殿内,虽然过去了一夜,气氛依旧紧张低沉。 两个宫女小心的搀扶着太后,前面的宫女跪着喂饭,才吃了几口,太后就摆手不吃了。 “娘娘从昨日午间就没吃东西了,不能再不吃了。”宫女们哭着劝道。 “吃不下啊,哪里吃的下去啊。”太后亦是流泪说道。 宫女们正劝着,皇后过来了。 “皇帝呢?”太后忙拉着她的手问道。 “娘娘放心,昨晚没睡,不过和臣妾说了一宿话,情绪还好。”皇后说道,一面接过宫女手里的汤碗,“适才去看安妃了。” “当去,当去。”太后流泪说道,“皇帝昨日那样就走了,安妃这哭的死去活来的,也是心打结了,去了就好,去了就好,哀家就知道皇帝不是个无情的。” “娘娘,皇帝最是心慈,您还能不知道,他这正是因为心慈,受不了,又不想被咱们看到,所以才躲起来了。”皇后说道。 太后流泪连连点头。 “还是你知道他。”她说道,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本就是中人之姿,又多年病缠身不见人避养,此时看来又瘦又小,本就苍白的脸经过一宿的熬磨看起来更加憔悴。 “景荣。”她流泪喊道,伸手拉住皇后,“你才好些,就遇上这么多事,你这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皇后微微一笑,将汤匙送到太后嘴边。 “所以娘娘你要快吃饭精神起来。”她说道。 有了皇后的劝慰,太后很快就好起来了,当午后皇帝过来时,都能冲着皇帝拍几案了。 “你让人把她关起来的?把她关起来做什么?” 太后愤愤喊道。 “这本就是个意外,那么多人在场都看到,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一直沉默不说话,听到这里看向一旁。 “谁在场?都看到了什么?”他忽地问道。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一刻。一旁有两个内侍迟疑一下站出来。 “是我们,太后娘娘特意让我们送安妃娘娘回去。”他们说道。 “那你们都看到什么?”皇帝问道。 两个内侍更加怯怯,忍不住抬头看太后。 “快说!有什么就说….”太后竖眉喝道。 皇帝看向太后。 “娘娘,你是想让他们说你想听的还是他们看到的?”他打断太后说道。 太后一怔。旋即大怒。 “皇帝,你这话真是诛心….”她喝道。 话没说完,一直安静的坐在太后身旁的皇后抬手掩嘴似是要轻咳。 “娘娘,陛下。”两个内侍忽地噗通就跪下了,大声的喊道,盖过打断了太后的话,“奴婢们看到贵妃娘娘和安妃娘娘原本好好的,后来下台阶时好似争执了起来,然后贵妃娘娘就推了安妃娘娘一下。” 此言一出太后神情骇然。 “胡说胡说!”她也顾不得再质问皇帝,站起身来指着两个内侍。“大胆大胆。” “娘娘,娘娘奴婢不敢胡说。”两个内侍咚咚叩头说道,“奴婢是不敢说奴婢不敢说啊。” 太后面色铁青,眼一翻倒下去。 殿内一阵尖叫。 忙碌一日一夜的太医院又是一阵忙乱,看着几个太医匆匆而去。才从安妃宫中回来的李太医忙让开路。 “太后没事吧?” “没事,急火攻心,心慌意乱而已。” “这时候急有点晚吧?” “不是小皇子的事,是贵妃的事。” 太医们低声窃语散开了。 李太医在廊下站了站,向一旁的一间厢房走去,厢房推开门,内里站着一个太医。受了惊吓一般回过头,待看到是李太医,便笑了笑恢复轻松。 “李大人安妃娘娘脉象无虞了吧?”他问道。 李太医迈进室内。 “安妃娘娘的脉象如何,吴大人你心里最清楚吧。”他说道,语速放慢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吴大人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他说道。 李太医看着他一刻。 “吴大人。”他说道。 吴太医抬起头看他笑了笑。 “李大人有何吩咐?”他问道。 李太医看着他。 “你一点都不遮掩一下吗?”他问道。 吴太医看着他愣了下。顺着李太医的视线看去,见一旁放着的药箱里有一角血迹露出来。 他笑了,伸手将那角布塞进去。 “多谢李大人提醒。”他说道,看李太医,“有人说的没错。李大人果然是自己人。” 李太医看着他神情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吴太医的药箱上,看起来跟所有太医的药箱一样,但仔细看的话,厚了一些宽了一些….. “想不到渭城吴家还会死胎养成。”他慢慢说道。 对于李太医的话,吴太医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依旧带着笑。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上台面不上台面。”他笑道,一面擦过手,将药箱拎起来,“李大人歇息一下吧,我就先告辞了。 说这话又压低声音。 “还要去处理一下….” 他说道还特意拍了拍药箱。 “吴讯!”李太医神情有些激动,抬手抓住擦身要过的吴太医,压低声音,“有人就真的如此笃定老夫不会说出去吗?” 说出去。 说出去安妃怀的根本就不是皇子,甚至原本是个死胎。 说出去昨日产下的所谓成形的死胎,不过是这吴太医和医妇从外边弄来的而已。 说出去真正的死胎只不过是一块血肉而已,此时就在这吴太医的药箱夹层里。 说出去! 吴太医依旧神情淡然,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大人怎么会说出去?李大人可是不会害人的。”他亦是压低声音说道。 说出去,会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那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李太医渐渐的松开手。 吴太医笑着再次施礼,要迈步又停下。 “其实李大人,你知道吗?有时候不会害人其实就是害人。”他压低声音说道,看着李太医,“李大人。想想至今还吃着药的郡王,想想…二皇子…..” 李太医看着他,颓然垂下手。 是吗? 原来他也是帮凶吗? ……………………………………………………. “….陛下,臣妾不得不说这是陛下的不对了…..” “…陛下。安妃的孩子没了,太后比您的难过不会少的…..”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后娘娘呢!” 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帘帐传进来,将太后混乱的思绪渐渐的拉回来,当低低的夹杂着咳嗽的女声哭起来时,太后长长的吐口气。 “叫皇后不要哭了,叫他们进来。”她说道。 帘帐被掀开,皇后疾步先进来,跪坐下来拭泪,而皇帝落后一步。看着卧榻上的太后,撩衣跪下了。 “孩儿有罪。”他说道。 “你没罪,谁都没罪。”太后说道,挣扎着起身。 皇后忙亲手搀扶。 “皇帝,哀家明白你心里的苦…” 皇帝俯身施礼喊了声母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涩。 “陛下,这都是意外,是意外啊。”太后流泪说道,“荷娘她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她又不是疯了!更何况…..她如今这身份是最没理由的!” “娘娘,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要查。才要问,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意外。”皇帝抬起头说道。 声音是软了,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退让。 太后闭了闭眼,手掩面流泪。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说道,念念一刻想到什么。这一切都是从晋安郡王出宫以后才发生的…. “就说不该让玮郎出宫去,有他在,哪会有这种意外,都是你们非要让他走…….” 这话让皇帝眼神微微一暗。 “娘娘,不是你我非要让玮郎出去的。”他坐正身子慢慢说道。 不是你我? 是。是,反正她绝对不想,都是玮郎来求来闹,还有贵妃常……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对,不能这样想!不能这样想!这样想不对,这是巧合,这是意外。 天啊,不能这样想! “陛下,这是意外!不能疑邻盗斧啊!” ……………………………………… “这不是意外!” 贵妃将面前的一个瓷瓶扔了出去,这已经是她面前能见的唯一可摔打的东西了,其他的都已经碎在地上。 “这是故意栽赃陷害本宫!” 没有东西可以摔砸干脆来回走,如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贵妃自然也是一宿的没睡,昨日的妆容已经淡去,再加上又气又惊又恨等等情绪,面色极其难看。 “安妃她可真够狠啊。” 她伸手指着外边,拔高声音。 “安妃她可真舍得啊!” 说到这里气喘不已。 真舍得啊!安妃疯了啊!那是个龙子啊!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她再次冲向门外。 “娘娘,您不能出去。”门外内侍们喊道,将门死死的拦住。 内里的内侍宫女也都跟上去哭着劝住。 “要关本宫!要查本宫!” 贵妃嘶声喊道,不是悲伤不是害怕,而是气的要疯了。 “这种可笑的把戏,谁会信!针对别人也就罢了,针对本宫!真是可笑!谁会信!陛下怎么能信!”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竟然说我害她的孩子!竟然栽赃我害皇子! 这简直真是气死人了! 没错,她是打算要害的,是生了心思,是日日夜夜诅咒安妃那孩子没了,但是她还没动手呢!结果安妃这个小贱人竟然反过来陷害她! 这个小贱人!小贱人! “我要见太后!”贵妃再次喊道,“太后那边的人亲眼看到了,是安妃那贱人自己故意摔的!” “娘娘,见不了啊。”一旁的内侍宫女们颤颤说道。 贵妃呸了声。 “蠢货废物,本宫出不去,就没有能出去的人了吗?”她喝道。 “不是的,娘娘。”一个内侍抬头惶惶说道,“咱们有人能出去,外边也有人能去,只是,太后宫里进不去啊。” 贵妃一愣,旋即失笑。 “怎么?难道太后也害安妃了?”她嘲讽笑道。 “不是,太后娘娘伤心过度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亲自陪着,下令不许扰太后养身,但凡后宫事都由她定夺。”内侍颤声说道。 皇后! 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内侍。 皇后!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二十多年了,这宫里还从没听过凡后宫事有皇后定夺这句话!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皇后定夺? 那个病歪歪的一年要死七八回的皇后! 事情不对啊… 贵妃摇摇头,有些怔怔的后退几步。 事情不对,事情不对。 而一旁的一个内侍此时面色也变了。 皇后! 他想起以往种种,皇后的身子突然好了,但是那又如何呢?难道皇后身子好了,能再抱养小皇子了,就能威胁到平王了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一个毛娃娃太多的不确定,皇帝不会朝臣也不会将储君寄与他身上,哪怕是皇后养的也不行。 所以他当时并不觉得皇后身体好了有什么大干系,反而觉得皇后这样在宫内走动是回光返照,秋后的蚂蚱….. 错了,错了,皇后好了并不会是对平王有什么威胁。 原来,也许,她要威胁的是贵妃! 她的目标是贵妃! 是贵妃娘娘! *************************************** 修改上传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抱歉晚了。 今天因为工作关系,只能一更,请多多担待,谢谢,谢谢。   ☆、第一百零四章 实意 相比于贵妃宫中的喧闹嘈杂,太后宫中安静祥和。 当听到太后睡得有微微的鼾声起时,一旁跪坐的皇帝才终于松口气。 “如此…”他说道,抬头却见一旁的皇后依着凭几也睡着了,手扶着头微微乱了发鬓,看上去更加憔悴。 皇帝止住话,眼中浮现怜惜。 这个不声不响病着那么多年,宫里人都要忘了,连他自己也都要忘了的皇后,安详平和快乐的时候从来都没人想起的皇后,却在一片混乱焦忧不堪的时候不声不响上下周全安抚。 有些人就是这样,快乐幸福的时候可有可无,但当陷入困境能陪伴不弃倾力相助的便只有他。 皇帝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 “景荣,别在这里睡。”他低声唤道。 皇后猛地惊醒。 “陛下,臣妾失礼..”她忙说道,看到睡着的太后又忙压低声音。 皇帝冲她摆摆手。 “失什么礼,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熬了一宿一日了。”他低声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那臣妾也就不硬撑了,臣妾的身子还真是熬不住的。”她说道。 不是像别的妃嫔那样泪光闪闪的坚定的表示要熬着,自己的身子算什么,就是立刻为了皇帝为了太后死了都不眨眼一下,但皇后这样坦然应声且明确的说自己熬不下去,却让皇帝觉得贴心,觉得真实。 这才是真心实意。 “臣妾要是再躺下,陛下可怎么办。”皇后说道,一面起身帮太后放下帐子。 看着她在太后面前操持的身影,皇帝更是点点头。 “不过臣妾就不回去了,在太后宫里歇息了,这样也方便照顾。”皇后说道,一面起身送皇帝出来。一面又叮嘱,“陛下,您不如去安妃宫里歇息一下吧。” 安妃宫里啊。 皇帝的脚步顿了下。 “陛下,臣妾知道安妃如今哭得多。陛下听多了心里是不舒服。”皇后柔声说道,“只是皇帝不去,也是不太好,不如这样,陛下你听臣妾的,去了之后就直接歇息,这样虽然不用口头话语,但也足以让安妃明白陛下你的关怀,陛下您歇息了,安妃自然不会再跟您哭诉。” 她说到这里。拉了拉皇帝的胳膊。 “这个时候,臣妾不愿意也不舍得陛下您一个人呆着。” 是啊,人悲伤的时候更怕孤独。 皇帝看着她笑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朕知道了。”他说道。 转身要走,皇后又想到什么拉住他。 “陛下。还有让皇城司把宫门守住。”她说道。 朝里宫里的事几乎没有秘密,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意外,都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后说道,“还是不要让人来嘲笑咱们了。” 嘲笑… 嘲笑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皇帝,嘲笑他还想老树新发,还想得皇子… 看看。如今好了吧,空欢喜一场吧,丢人了吧…… 皇帝身子微微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皇后费心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安排。”他说道。 皇后带着几分宽慰点点头。一直站在殿门前看着皇帝走远。 “娘娘,您也歇息一下吧。”一旁的内饰恭敬的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 “不用,本宫歇息的够了。” ............................................................................. “我这次大约是猜错了。” 下了朝归来的陈绍说道,一面接过侍女捧来的茶。 “什么猜错了?”陈夫人问道,摆摆手。 屋内的侍女们忙退了出去。 “我猜皇帝心情会受到大影响的事。”陈绍接着说道。“看起来皇帝心情精神都还不错,至少没有前几次那样神情恍惚总有失神。”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大概是习惯了吧。” 陈夫人笑了,带着几分嗔怪。 “哪有能习惯这个的。”她说道,“再多的难过,也是会难过的。” 陈绍也自知失言,端起茶碗吃茶掩饰。 “十八娘说,这次皇子没了是有人作祟。”陈夫人低声说道。 陈绍的茶有些吃呛。 “十八娘?她什么时候来了?”他问道,一面竖眉,“这种话难道是能乱说的,别人说也就罢了,她如今可是行走在宫廷里的。” “没有乱说,这不只是和我说了嘛。”陈夫人忙说道。 和家中姐妹们说话的陈十八娘被叫了过来。 “父亲,我怎么会是乱说。”陈十八娘说道,“这件事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有人作祟,宫里怎么会突然戒严,安妃太后贵妃娘娘三人怎么都病了不见人了,父亲,我不说,您心里也清楚,世人心里也明白。” 是啊,皇宫里突然这样动作,就是没事世人也要揣测出来事。 怪不得皇帝情绪没有异样,是因为找到了替代。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上天给他的罪责该得,而是有人作祟,找到抓住惩罚这个作祟的人,就能够替代自己的愤怒委屈不安失望,就能够让他如释重负的面对那个不幸的皇子,面对这个不幸的事实。 这不是他的错,这都是作祟的人的错,这不是天意,这是*。 “那这么说,皇帝这一次一定不得出结果便誓不罢休了。”他慢慢说道。 “那是自然,用这么拙劣的把戏,拿着小皇子的命,来要挟皇帝,陷害贵妃娘娘,这种事怎么能罢休。”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看向她。 “你是说,是安妃?”他皱眉说道。 “父亲,那还用说吗?”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人人都这样想。”他说道。 “父亲。要是不这样想,那也太蠢了。”陈十八娘说道,“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陈绍点点头。 “是啊,就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这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皱眉要说话。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附耳在陈绍耳边说了几句话,陈绍的面色变了。 “又怎么了?”陈夫人忙问道。 “高凌波求见皇帝。”陈绍说道。 “高大人自是该见,贵妃受这等污蔑栽赃。”陈十八娘点头说道。 陈绍笑了笑。 “高凌波求见不是因为贵妃受了这等污蔑栽赃,而是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他说道。 “父亲..”陈十八娘喊道。 陈绍先打断她。 “皇帝准许他觐见,而且。”他说道,目光看向陈夫人。 被丈夫一看,陈夫人的心不由跳了两下,隐隐预料到什么。 不会吧….. “而且皇帝同时传召了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娘子! 陈十八娘坐直起身子。 “传召她做什么?”她惊讶问道,“难道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系吗?”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陈夫人忙说道。“宫里病了那么多人,是让她诊病罢。” 那倒也是…. 屋内的安静下来,不过每个人的心思都还有些不宁。 不管是为了什么,所以这件事还是跟这程娘子也有了关系….. 这可真是…. 陈夫人忍不住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 下了马车迈入宫门的高凌波脚步停了下,看着前方正由一个小内侍引着被皇城禁军查看的女子。 “程娘子。” 他开口唤道。加快脚步跟上去。 程娇娘回身看着高凌波。 “程娘子,老夫回京来就是特意要见你,只是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是在这里见了。”高凌波笑道,一面抬手施礼。 程娇娘屈身还礼。 “虽然不够郑重,但老夫还是先心诚的道个歉。”高凌波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不敢。又没有过,何谈歉。”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也再次还礼。 因为这高凌波和程娘子都不是一般人,引路的内侍并没有敢呵斥他们不要说话,而是含笑带着几分讨好委婉提醒。 “高大人。程娘子,陛下还等着呢。” 高凌波便笑着点点头。 “程娘子,改日老夫再登门拜访。”他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很快到了勤政殿前,高凌波忍不住再次回头。见身后那程娘子也跟着站定,他微微皱眉。 这程娘子不是来后宫给那些女人们诊病的吗?怎么也来这里了? “程娘子你…”他张口才要问,这边的殿门打开了。 “高大人,陛下有请。” 内里走出内侍施礼说道。 高凌波只得收回话头抬脚进去了。 或许,是等皇帝一起去后宫吧,这样皇帝亲自看着诊病更放心。 迈进勤政殿内,高凌波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地方他离开不过几个月,就感觉有一丝的陌生了。 可见人是很健忘的。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世上的事自来就是这样福祸相依,就看你自己的抉择经营了。 高凌波看着坐在其上的皇帝,正身施礼。 “陛下,臣本不该来的。” 高凌波感叹开口说道。 是的,这么拙劣的把戏,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的手段,如果他还来皇帝跟前急惶惶的喊冤,那简直是在侮辱皇帝。 但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对了。 贵妃果然被关着,皇帝依旧在安妃宫里安寝,太后不见外人,宫内的消息里里外外都被断开了通传。 最关键的是皇城司的人还在四处活动。 这一件拙劣的事看来皇帝是有心要当正事来办了。 皇帝太过于宠爱这个未出生的皇子了,与其说宠爱这个皇子,倒不如说宠爱他自己,那安妃肚子里孕育的可不仅仅是个皇子,而是皇帝的希望。 每个人都有。且一个皇帝更为迫切的希望。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个把戏太拙劣,拙劣的有恃无恐,就好像把天下人都当成瞎子傻子一般。依仗就是皇帝的希望。 “…陛下,怀璧其罪,陛下对小皇子太恩宠了。”高凌波说道。 此话一出,一旁的内侍都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高大人疯了吗? 竟然敢这样说话。 皇帝看着高凌波,显然也很惊讶。 “依着高大人这么说,小皇子倒是朕害死的了。”他似笑非笑说道。 自从高凌波进来后,就印证了他听到的消息,皇帝果然很冷静很平静,冷静平静的不像个正常丧子的父亲。 这种冷静可不是好事,他高凌波不要看到冷静的皇帝。他要看到愤怒的皇帝,至少愤怒能让皇帝的思维更活跃,而不是这样死沉沉的木然的顺着别人设定的路走着。 “难道仗着朕的恩宠,安妃就舍一个皇子去陷害贵妃?她图什么?”皇帝冷笑说道,“害了贵妃她就能得到更尊贵的身份吗?得到更尊贵的身份没了皇子又有什么用!有这个皇子在。她这辈子在宫里荣尊无忧,没了这个皇子,她在这宫里最后会如何,她难道还不如你这个宫外的男人清楚吗?” 皇帝越说越激动,伸手抚着面前的几案,几乎要站起来。 这还不够。 高凌波附身叩头。 “陛下,的确不该。安妃再与娘娘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拿着自己一生的身家性命来做这种傻事,所以这件事才奇怪。”他说道,停顿一下抬起头,“陛下,安妃身怀皇子是得到几个太医的确诊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内侍的神情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骇了。 高大人真疯了! 啪的一声响,皇帝拍着几案站起来了。 “高凌波,你是说朕根本就生不出儿子,这一切都是安妃串通他人玩弄的把戏吗?”他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些人都在嘲笑他,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都在说他生不出儿子了。 看到没,看到没,他们已经不是心里说说,而是理直气壮的张口当面这样说了。 高凌波没有丝毫的惧意,俯身。 “陛下,所以臣说怀璧其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就是怕有人揣测陛下心意,玩弄手段故意欺瞒陛下。”他大声说道,一面再次抬头,看着皇帝,神情灼灼,“陛下,当时到底几人诊脉说为皇子?哪几位?其他太医又怎么说?” 有几位太医诊脉说是皇子? 皇帝忍不住心随念想,有几人呢?只有一个吧… 宫里的妃嫔小心谨慎,都有自己固定的惯用的太医…. 一旦这个太医确诊了,她们就不会轻易再换…. “陛下,几个太医说?太医院可有论证勘验?脉象记录可有查验?” 高凌波的声音再次响起,问的越发咄咄,一下一下的敲击皇帝的耳内。 几个太医说?一个太医说… 太医院可有勘验论证?没有,当时他听了欢喜不已,根本就没有在去什么勘验….. 难道…. 不,不,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 “胡说,胡说!”皇帝激动大怒,几步迈下台阶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这样愤怒的皇帝内侍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吓得都呆住了。 胡说又如何?他进来见皇帝又不是来解释来说情来脱罪的,笑话,贵妃哪里用解释用说情,更别提罪了。 他只是来让皇帝清醒一下,顺便再挑起一些怀疑,哪怕一点点怀疑,就够了。 高凌波心中笑了笑,看着暴怒的失态的皇帝没有丝毫的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么愚蠢的拙劣的把戏也能如此郑重其事的闹起来,看来陛下真是糊涂了,需要清醒一下。 ******************************* 先更四千五,今日有二更,但会晚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运气 再上好的门窗木料也挡不住其内传来的皇帝的暴怒声。 门外站立的内侍也好侍卫也好都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这个程娘子会怎么样? 低头藏起神情吗? 内侍们悄悄的看了眼,见那女子依旧站着挺直,头并没有垂低一下,她的神情比他们的还要木然。 真不愧是神仙弟子,天子一怒都丝毫不惧,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真有意思。 程娇娘想到,目光看着眼前的殿门。 史书上记载的重臣原来就是这样和皇帝应对的。 这位高大人在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皇帝敬而重之,曾当面斥责皇帝,皇帝气而奔走回内宫躲不见,最后皇帝还是接纳了高大人的谏言,在史书上记为一段明君清臣佳话。 那书上短短几句话描述的场景,此时真切看到,感觉….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看到皇帝气而奔走避之。 程娇娘的眼角微动,并没有见到皇帝气而走,倒是见一个内侍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开,转过长廊不见了。 ………………………………………………… 安妃宫内,已经能半坐起的安妃正由侍女小心翼翼的喂着汤药,闻听此言顿时连声咳嗽。 “娘娘!糟了!”她颤声喊道。 一旁的交椅上,皇后娘娘正闭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小内侍的话。 “吃你的药。”她说道,“快点把你的脉象调好了,如不然等高大人带着太医院的所有人来诊你的脉,那才叫糟了。” 此言一出,安妃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伸手抓过药,也不用宫女喂自己仰头几口喝了。呛得连连咳嗽。 “娘娘,娘娘。”她一面咳嗽一面颤颤的喊道。 皇后依旧坐在交椅上,笑了笑睁开眼。 “你怕什么?你都有胆子敢说是晋安郡王送点心那日才有了身孕,也敢明明在太医诊出胎儿不稳的时候还说怀的龙子。安妃,你胆子不是很大嘛,怕什么。”她笑道。 安妃呜呜的哭了。 “娘娘,娘娘,臣妾不是胆子大,臣妾是傻…”她哭道。 “傻什么。”皇后打断她坐起身来,“傻办法也不一定没用啊。” 安妃看着她抹泪。 “可是,可是陛下要是怀疑…”她急急说道。 “陛下会怀疑。”皇后说道,“陛下这个人最会怀疑了。” 安妃连连点头泪流的更凶了。 “娘娘,您说过。会让臣妾过好日子的,臣妾还不想死….”她哭道。 “闭嘴。”皇后说道。 安妃果然立刻听话的闭嘴了,流泪看着皇后。 “陛下会怀疑,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先被怀疑了。所以不用担心。”皇后说道,一面站起来,“这一次,本宫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运气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勤政殿里,高凌波看着暴走愤怒的皇帝心内亦是说道。 他现在能及时站在这里,说起来倒是因为高小官人与程娘子的荒唐婚事。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外边呢,那样等他得知这宫里出的事,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 所以说,这件事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愤愤骂出一些天子不该说的话的皇帝忽的站住脚。 “朕知道了。” “朕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了。” “这件事的确怪朕。” 高凌波微微皱眉。 “陛下,臣适才言过了,其实怀璧其罪。壁不该有罪…”他附身施礼说道。 “朕知道你们依仗的就是这个。”皇帝打断他说道,脸上没有了愤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凌波。 我们?这个?哪个? 高凌波对于皇帝的突然变化有些惊讶,竟然又冷静下来了。 看来真的有很多事都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一次的出外,也许真的有些不妥了…… “….高大人。你们不是怕有人揣测朕的心意,而是根本就不怕。” 皇帝说道,吐了口气,慢慢的转身回座上。 “你们不怕,因为栽赃陷害贵妃的事真的是太拙劣了,根本就是不可信自取其辱的事。” “贵妃怎么可能去害安妃,就因为她怀了个龙子?” “龙子,贵妃又不是没有龙子,而且她的龙子如今已经长成人,封王,一个小小的胎儿尚未生下,生下能长多大,都是未知的难以预料的事,贵妃怎么会因为这个未知的事,去做出损害人人皆知的稳妥的事。”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皇帝说出来的语气真是奇怪,让人有些不舒服。 “陛下明智。”高凌波施礼说道。 皇帝坐回去,看着高凌波点点头。 “是的,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认为贵妃会做出这种事,只会认为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安妃心存不良。”他说道,“所以,对于贵妃来说,这真是太好的机会了,她就是做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高凌波顿时大怒。 这个糊涂的皇帝,原来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倒是动脑子了,只不过动的是糊涂脑子! 让他怀疑,可不是让他这样怀疑的! 真难为皇帝能想出这个! “陛下,要是这样说,这世上就没有纯良的人了,人人都是凶手,人人都是害人者。”他竖眉说道,手握着笏板上前一步,声音比适才还要大,“陛下,疑邻盗斧要不得!陛下,你自己心疑,如何能公正,如果这么说,因为贵妃有理由脱嫌疑所以才有嫌疑,那安妃自然也可以这样想,自然也能这样做。” 听听这绕来绕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朕知道。”皇帝抬手制止高凌波。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他的咄咄逼人而愤怒,神情淡淡,“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次跟别的时候不同。” “高大人。这一次的道理是人人皆知,这一次的事是拙劣可笑。” “但有一件事,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朕不知道,只有贵妃知道的。” 什么? 高凌波神情惊愕。 “高大人知道不知道,朕也不知道。”皇帝接着说道。 “陛下!”高凌波再次大声说道。 “高凌波。”皇帝也再次打断他,“你可知道,月蚀前有太白经天?” 什么? 高凌波一愣。 太白经天? 这个念头没转开,最初进门前的念头转开了,他下意识的回头向门边看去。 那个女人!原来根本就不是来给后宫的妃嫔们诊病的! “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继续。 太子危。 高凌波打个机灵。 “陛下,这是胡言乱语…”他说道。 “传程氏。”皇帝直接说道。 内侍们的动作打断了高凌波的话,门被推开了,程娇娘走进来。 “程氏。朕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皇帝看着施礼的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去岁腊月十五前可有太白经天?” “回陛下,有。”程娇娘施礼答道。 此时的高凌波倒是不急了,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这程娇娘问对。 “那太白现,与月蚀会,是否太子危?”皇帝再次问道。 “回陛下。是。”程娇娘说道。 “太白现,客星见于勾陈,是否当主天下?”皇帝再次问道。 如果说前两句倒无所谓,这一句让高凌波心里不由跳了跳。 这句话太熟悉了。 当年太祖登位,就是有太史令上天象图,太白现。在秦地分野,预示当时为秦王的太祖主天下,所以才有其最终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注1】 竟然,又出现这种事了。 高凌波的心跳不由加快。 自己听了还会如此,可以想象贵妃听了。会如何…… 耳边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回陛下,是。” 皇帝点点头,看向高凌波。 “高大人,你明白了吧?”他问道。 高凌波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臣不明白。”他说道,看了程娇娘一眼。 “高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臣自然明白太白事。”高凌波笑了笑,“臣只是不明白,朝中有司天台,有太史局,陛下怎么不问朝臣,而问这位程娘子呢?” 他的话音落,就见那程娘子看他一眼。 这位高大人急了。 程娇娘心里想到。 他想得到,皇帝怎么会想不到?难道他真以为皇帝会信自己的话? 皇帝问自己,不过是求证一下而已。 既然是求证,那自然是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 这样看来,这位高大人跟史书上记载的也略有出入,不太像是能口言逼得皇帝逃走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书都是人记的写的,自然要加入书写者的喜好感情,或者美化或者贬低,本就不可尽信。 皇帝看着高凌波笑了笑。 “因为朕知道人言人言,人人可言,可听不可尽信,所以朕听了司天台的话,还不尽信,才请程娘子来再求证一问。”他说道。 高凌波一愣顿时明白了。 不可能! 司天台如果知道有太白经天,不可能他高凌波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司天台不可能瞒着他!而且还瞒了这么久,去年的事,去年的事….. “传司天台提举等人。” 耳边皇帝的声音传来,脚步响,门响,在高凌波耳边接连。 果然事情不对,又是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就在去年月食的时候,他本要借着月蚀将陈绍赶出朝堂,结果陈绍却反而利用茂平雪灾将他赶出了朝堂。 茂平雪灾。 那个因为人为陷害让他忽略的茂平雪灾。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被瞒下了太白经天的事。 不过这怎么可能,瞒着他这个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又不是茂平雪灾,这么大的事就为了瞒着自己而瞒着皇帝,那再翻出来不是自己找死吗? “…臣郭远….” 殿内的声音让高凌波回过神,看到殿内已经不再是只有他们三人,多了司天台的人。 郭远. 那个以命赌月蚀的人。 是他说的? 高凌波不由看向殿中施礼的年轻人。 如果是他说的,有月蚀的功劳,可是很能得皇帝信任的。 “…是臣当时看到了太白现,只是,只是臣以为看错了,所以并没敢上报…” “…陛下,当时郭远是说了,但是臣等并未看到,待推演又推演出月蚀事,所以倾力在月蚀上,倒忽略了太白经天….” “…虽然未有说,但臣等记录下来密存,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高凌波心中有些失笑。 这世上哪里会无风起浪!自然是有人要这事传出来才就传出来了! 不,或者说被有心人压藏这么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候才放出来。 一个合适的时候,自然就是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冷汗直流到脚底。 “陛下,此天象也不足为此言。”他抬起头,大声说道,上前一步。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因为,如今尚没有太子。”高凌波硬着头皮咬牙说道。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 “没有太子?”他笑道,“原来是没有太子吗?原来在你们心里眼里,平王不是唯一且无可选择的太子啊!” “只要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没有昭告天下,平王就不是太子。”高凌波说道,“臣等绝不敢在心中做如此想,陛下明鉴!” 皇帝再次笑。 “好,好,好。”他说道,“没错,没有昭告天下,的确没有太子,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皇帝站起来,看着高凌波。 “有了安妃的龙子,平王这个未定的太子就会危。” “安妃的龙子没了,也许他就是太子危。” “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印证了太子危。” “高大人,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安妃的这个意外是件小事,是件拙劣的蠢事吗?” 这哪里是件愚蠢的拙劣的把戏!这分明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高凌波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笏板。 好一盘棋局! ******************************* 注1:取自唐武德九年史事,也就是玄武门之变,当时唐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渊:“太白见于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第一百零六章 不妙 虽然皇宫戒严,但消息还是散出来了。 原本妃嫔失去了孩子的意外对民众没什么吸引力,就算是这孩子是因为妃嫔争宠而失去的,也不过尔尔。 这种事别说宫廷了,哪一家高门大户也难免发生一两次,没什么稀罕的。 但当这个消息跟天象谶语联系在一起,那就热闹了。 神仙鬼怪最是民众喜闻乐见久谈不衰。 尤其是那一句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这就是说宫中的皇子当主天下,那宫中有两个皇子,到底谁主天下?” “要是以前问大概说不准,但现在肯定就是平王了。” 不管去年天象预示的是那个,如今就只有一个了。 “没错没错,这也正是应了那句,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啊。” “哪到底哪个是太子啊?” “真是蠢啊,哪个危了哪个就是太子呗。” “啊,那就是说,安妃没了的那个小皇子是真命天子?” “那当然,要不贵妃为什么急了,安妃生下的是真命天子,那还有平王什么事…” 喧闹的话从酒楼茶肆的大厅内传上来,对于坐在雅间包厢内的人来说,那些所谓的天象谶语神鬼怪谈倒其次。 “这么看来,这一次高家将要圣眷衰了。” “也是该衰一衰了。” 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嗤声不屑的。 “那又如何?”有老者手中端着酒碗撇嘴说道,“只有死了的才是衰竭,活着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别忘了,皇帝如今,又只有平王了。” 是啊,皇帝如今。可是只有平王了。 高家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中有人咬牙说出这句话。 “没错,我们高家还真不怕!”高小官人说道,肥硕的脖子看起来更肥硕。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以至于涨红脸瞪圆眼,“陛下真是气不过,就把平王也杀了给那小皇子偿命,我们高家保证不拦着。” 高凌波瞥他一眼。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他说道。 “出气,我说些狠话出气,太憋屈了,这他娘的什么事,受这等冤屈。”高小官人气呼呼说道,“父亲。陛下这是糊涂了吧?他想的都是什么啊!” “不怪皇帝糊涂,怪的是下这盘棋的人高明。”高凌波说道,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只是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的揉腿。 这是昨日勤政殿内他跪了半日的结果。 看到父亲揉腿。高小官人更是火气大。 “父亲 ,你当时就不该下跪,你为什么下跪,你跪了岂不是说我们错了,岂不是说这件事就娘娘做的了。”他跳脚喊道。 “瞎说,谁说我下跪就是认了?只不过陛下的面子总是要顾忌的。”高凌波说道,“再说。我下跪明明是因为不认。” 真要认了那就是下跪的时候还会自请罪去职归家什么的,他当时可是什么都没说,当皇帝问出那句话后,他就直接撩衣噗通跪下了,跪的直直的,任凭皇帝再说再问。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既然不听,那我就不说。 无凭无据,就凭一句天象谶语认定是贵妃害人,这世上没这么容易的事! “皇城司的人在查贵妃娘娘。”清客迟疑一下说道,“但凡是人就没有经得起查。且是有心的查的。” 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干干净净的婴儿。 更况且,贵妃娘娘手里本来就……. “查?”高凌波冷笑一声,“已经连陷害安妃这样的事都被安上了,别的罪名就不能安了吗?他们查出什么,难道就得认什么吗?” “那要娘娘做些什么吗?”清客问道。 比如女人惯用的,表达委屈的可以用愤怒,可以用悲伤,可以用自伤…… “什么都不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高凌波说道。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有些面色古怪。 这句话,不太合适吧…… 高凌波没好气的瞪了众人一眼。 “平王!平王!”他提醒道,“有平王在,就是她的底气!” 说到这里拍了拍几案。 “去,和贵妃娘娘说,咱们高家的人可没这么就被吓住,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低头,别失了她的身份。” 一个小厮应声是低头出去了。 “那要平王做些什么?”高小官人想到什么又忙问道,“让平王去替贵妃喊冤怎么样?” 高凌波立刻摇头。 “不能,这件事与他无关,更不能喊冤。”他说道,“皇帝是他的父亲,贵妃是他生母,父母有错,做子女的怎么能指责,孝顺孝顺,他此时只需要孝顺就可以了。” 清客也点点头。 “贵妃不能认错,咱们不能认罚,但作为子女的平王可以。”他说道,“父母起了嫌隙,做子女的要自责难过。” 高小官人听得不耐烦。 “那到底要他干什么?”他问道。 “上书表达自己的难过,愿意替母担责。”高凌波说道。 高小官人一脸不高兴。 “凭什么。”他嘀嘀咕咕说道。 “凭他是为人子!为人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高凌波没好气的喝道,瞪眼看他,“你这么不服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将来我有点什么事,你难道连去为我跪一跪都不肯吗?我的事就跟你无关吗?” 高小官人讪讪。 “父亲,你这是说什么呢,这哪跟哪啊。”他说道,“您犯不着咒自己嘛。” 高凌波瞪他一眼。 “有你给我惹祸,不咒我也得倒霉。”他没好气说道。 那怎么叫我惹祸,那件事明明是程氏贱獠的缘故。 当时就该在大厅里杀了她,也省的自己动不动就被拎出来说。 高小官人心里再次后悔想到。 “这说到底本来就是怪陛下,如果早些立平王为太子,也就不会给其他人起心思….”他忙岔开话题说道,说到这里又忙点头。“父亲,我看,陛下是的确起了其他的心思了。” 高凌波哼了声。 “过去的事都无须再提,也无关紧要了。”他说道。一面拍抚着膝头,“如今,陛下也没别的心思了。” 如今就平王一个,皇帝还能如何? “所以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小官人笑嘻嘻说道。 “对平王自然是没事,但这件事到底对我高家不妙啊。”一旁的清客说道,“首先就是朝臣们,不出意料的话,已经有很多人写好弹劾大人的奏章了,而且大人如今与陛下僵持不下,陛下肯定也会借机打压大人。这一次只怕我们高家要折损啊。”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陛下现在急需发泄其丧子的愤怒和怨恨…. 屋子里的气氛再次低沉下去。 “到底是谁在暗处算计我们!”高小官人狠狠的拍几案喊道。 “这很简单。”高凌波淡淡说道,“我们高家折损了谁得利就是谁。” 高小官人愣了下。 “那可多了去了。”他说道。 难道满朝文武一多半都参与了算计?这么一大盘棋下起来,怎么可能他们高家一点都没察觉! 是啊。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能成事,但三个人就不一定了,一群人联手来坐局害他高凌波,那更是不可能。 高凌波皱起眉头。 这次事原本该是清楚明白的栽赃陷害的事,却让皇帝如此深信不疑的关键,就是那个被隐瞒的太白经天。 皇帝说。是贵妃娘娘的人私窃司天台,得知了这个天象记录,且故意当做不知道。 太白经天….. 司天台的人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错,以他们的本事,太白经天的确是发现不了….发现不了也不敢轻易就喊出来… 这些人虽然蠢但还是很谨慎的…. 要不然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敢拿性命赌月蚀的郭远呢…. 月蚀.. 程娘子….. 天象…. “已经查过了,是那学生所为…….当时在司天台吵闹一番了。想必是传到了陛下耳内…” “…..陛下才召程娘子要问,结果被拦下,所以便让晋安郡王去问了…..” “……想来程娘子也说了有,所以陛下才会在殿上应下了那学生郭远的请求……” 忽远忽近模糊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凌波坐正了身子,慢慢的有些恍然的点点头。 “原来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为这个。” 他慢慢的说出曾经的那句话。 没想到。去年的话此时说来,倒也贴切的很。 …………………………………………….. “糟了。” 秦十三郎猛地坐起来,将一旁的下棋的侍女们吓了一跳。 “公子。”她们忙起身过来问道。 话音未落,秦十三郎已经疾步向外而去。 “公子,公子,你的外袍。”侍女们忙抓起衣架上的锦袍追上去。 秦十三郎的上门,让婢女有些意外。 “还以为十三公子不来了呢。”婢女笑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停了下脚。 “是你以为还是你家娘子以为?”他说道。 “我啊。”婢女笑嘻嘻说道。 “所以你成不了你家娘子。”秦十三郎摇头说道,抬脚疾步向内。 婢女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 “你知道太白经天?” 迈进院子,顾不得进厅堂坐下,秦十三郎就在廊下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那时候看到了?”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点头。 “你怎么不说?”秦十三郎问道。 “没人问我啊。”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神情有些复杂,看着这女子一本正经的答话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 没人问我… “这等大事,当时你真该上报朝廷啊。”秦十三郎感叹道。 程娇娘看着他。 “秦郎君。”她说道,“天象之事,吉凶之测,是不问不说的,除非是司天台,太史令,在其位谋其事。” 她这是生气了吗? 秦十三郎怔怔一下,旋即苦笑。 “是这样啊,我不知道,你别生气。”他说道。 “我没生气。”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看着她。 “我不是在责怪你没说,而是在感叹。”他又收了笑,柔和声音说道,“在感叹你又无辜飞来横祸了。” ******************************** 尽力写二更,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一声 七千六百字大章,剧情也到一个转折,攒文的可以开杀,我也有底气的来求个粉红票,请把粉红票投给我,我希望这余下的两个月能够完美落幕,谢谢谢谢。 ********************************** 无辜飞来横祸? 半芹心里跳了下。 果然又出事了吗? 念头闪过,半芹又愣了下,她为什么要说果然? “没有无辜飞来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都是有因可循。” 秦弧笑了。 “你说这句话,就有可能成因结果。”他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而已。”程娇娘说道。 以前娘子和郡王说话,她听不懂,现在怎么和秦郎君说话也听不懂了。 半芹在一旁皱眉。 “进来说话吧。”程娇娘说道,一面做请,“天不好,一会儿要下雨。” 天不好? 半芹和秦弧都不由看了眼天。 烈日炎炎,无风无浪。 “哎呀我去把晾晒的嫁衣收了。”半芹忙转身就走。 娘子说下雨那就一定下雨。 嫁衣… 秦弧微微怔了下,收回神迈进厅内。 “这次的事,从皇帝说出太白经天的时候,你就被牵扯了。” 在厅堂里坐定,秦弧说道,抬头看着程娇娘,自从那日转身而去,他以为再见时会有不同,但其实并没有。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是的,跟以前一样。 看,现在果然又有麻烦了。 “当初月蚀前陛下曾让晋安郡王问你?” “是,问我有没有月蚀。”程娇娘说道。“这不足为奇,月蚀是可以算出来的,不是只有我能知道。” 秦弧点点头。 “月蚀从来不是问题。”他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这个问字。” 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问是人尽皆知。但问的什么,就不是人尽皆知,而是你与晋安郡王二人相互知道了。” …………………………………………………… “皇后娘娘已经掌管了整个后宫。” “陛下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没了小皇子之后,对安妃恩宠依旧,日日安歇在安妃宫中,便是皇后娘娘相劝的结果。” 随着面前人的话,在座的人面色越来越难看,倒是高凌波神情依旧。 屋内的气氛压抑,让说话的人有些不敢抬头。 “….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连太后宫里都已经分不出…” “这女人动作可真够快的。”高小官人冷笑说道,“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手都换了,她就不怕陛下起疑心?” 说话的人抬头看了眼高小官人。 “不是这一会儿换的…”他说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了….” 竟然! 高小官人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病怏怏的太常礼院将棺椁下葬的器物都准备好了只等她咽气的皇后!竟然不知不觉的掌握了后宫!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 难道太后贵妃都是死人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高凌波淡淡说道,“咬人最狠的。便常常是那躲在一处不声不响的狗,皇后娘娘为了咬这一口,藏匿这么多年,也真是让人佩服。” “这不是皇后娘娘一个人能做到的。”一个清客说道,“没有足够的好处的以及不容有失的保障,皇后娘娘绝不会做这种事。” “好处?好处就是没了贵妃,倒了太后。她在宫中为尊,平王登基,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太后了。”高凌波说道。 虽然不是皇后正宫,但作为皇帝的亲生母亲,贵妃日后自然也能被册封为太后的。 有了名分,再加上高家。再加上长成的皇帝,皇后这个太后还是早点死了痛快。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出了这种事,贵妃是绝对再没有被册封太后的可能,妃号能不能留着也说不准呢。 “那又如何?难道没了贵妃。平王就能尊她为母吗?”高小官人喊道。 “平王难道能不尊她为母吗?”高凌波瞪眼喝道。 “那种母不过是摆个架子而已,更何况还有陷害其母的大仇,她这个太后怎么会好过…”高小官人撇嘴不屑说道。 高凌波呸了声打断他。 “架子,架子怎么了?龙椅上的架子也不少。”他说道。 这话倒是。 被垂帘听政的皇帝自来就有,前朝太后足足听政二十年,前边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可不就是个架子摆设。 “好过?害母的大仇,难道皇后就会让平王好过?尊卑孝道伦常大道一摆,就是碍不了大事,也能处处给你添堵。”高凌波竖眉说道,“至于不容有失的保障么,那自然就是天下悠悠之口了。” “如今死了那个小皇子,民间都说那才是真命太子,顶着这个名头,平王就算登基在世人眼里也是矮一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的一个皇帝,太后怕他才怪呢。 这样的一皇帝,太后必将过的很舒服很自在啊。 “最怕的就是天下悠悠之口啊。”高凌波捻须叹道。 皇后啊皇后,果然下的一盘好棋。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高小官人愤愤喊道,“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 高凌波却是一笑。 “那也未必。”他说道,“太白经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还能是什么好事?事情已经这样了。 高小官人瞪眼。 父亲这次是真的被气疯了吧? “事情已经这样又如何?不过一局棋而已,最后的胜负还未定呢。”高凌波说道,“皇后晋安郡王能串通那程氏用太白经天害我们,我们就也能用太白经天害他们!” “父亲,这么说,这件事就是他们三人串通一气做出来的?”高小官人问道,“他们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高凌波哈哈笑了,“这世上的事难道需要承认才是事吗?” 笑声一收。 “再说,那程氏不是已经在殿上和皇帝承认了她知道太白经天。也知道预示太子危了。” …………………………………………………… 秦弧饮了口茶。 “这是院中那棵茶树的茶?”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秦弧笑了,低下头一刻。 “当时在殿上你真不该说知道太白经天的事。”他说道,不待程娇娘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我知道。” 程娇娘看着他不说话了。 “你知道,你就一定会说,知无不言,事无不可对言,有人问你就答,有人请,你能的话就会应。”秦弧看着她说道。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很可怕,其实换一个角度看也很赤纯,赤纯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婴童。 “所以,他才会利用你。”秦弧说道,“从他来问月蚀的那一刻起。就做下了如今这个局。” “他并没有问我太白经天。”程娇娘摇头说道。 “因为他需要不是问你有没有太白经天。”秦弧也摇头,竖眉说道,“他需要的只是这个问。” 说到这里又冷笑。 “这就是他的奸诈之处,因为他知道你不说假话。” ………………………………………………………………. “陛下,臣有本奏!” 此时皇宫的朝会上,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举着笏板高声说道。 奏吧。奏吧,估计这几天这种弹劾高凌波,请求废贬贵妃的奏章将如雪花般扑来。 奏吧,奏吧,这一次也好看看清楚,这高凌波到底多少党羽。 看看多少人嘲笑他这个没有选择只能任凭高家任凭贵妃肆意妄为。把他当傻子作弄的皇帝。 有本事你气不过杀了平王给小皇子抵命啊。 你敢吗?你敢吗? 你不敢!因为你没别的儿子!所以我们敢! 皇帝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的笑声,大的小的男的女的…. 他的手不由握紧了,微微的颤抖,眼前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 “陛下..” 耳边有内侍轻声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唤道。 嘈杂的笑声散去,视线恢复了清明。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乱跳的心,抬手按了按额头,微微抬了抬眼皮。 “准。”他说道。 “陛下,臣请彻查太白经天瞒报之事。”那大臣大声说道。 没错,彻查,查查贵妃以及高凌波等人是怎么串通司天台,利用天象谶语或者别的什么谋害皇嗣。 皇帝心内说道。 “….查晋安郡王江州程氏女心怀不轨之罪。”大臣的声音继续传来。 什么? 晋安郡王?江州程氏? 站立在殿中的陈绍神色微微一变,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所以,到底,她还是牵扯进来了。 有时候会的太多,也是麻烦吧。 皇帝也猛地坐正身子,看着那位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忽地又冷冷一笑。 这就是高凌波党羽的反击啊,果然来了。 不过很快他嘴角的笑意散去。 “…那程氏既然能知日蚀察月蚀,又怎么会不知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在月蚀之前,月蚀之前陛下私命晋安郡王问询程氏,如果她知月蚀之前有太白,为何不报与陛下?如果说她不知道,那又为什么前日在殿前应对陛下说知道?” “…..陛下说贵妃知道太白经天,而陛下以及天下人不知….” “….臣以为非是天下人不知,而是有人故意瞒天下人….” “…..当请查,贵妃先知,抑或晋安郡王先知,又程氏先知….” 不管谁先知,总之是他这个皇帝都不知!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铁青。 “来人,传晋安郡王。程氏。”他慢慢说道。 ……………………………………………………………… “说起来,这件事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倒要多谢陈绍了。” 高凌波说道,微微一笑。 “要不是月蚀那次他阻止了皇帝召见程氏。也就没有今日的机会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屋内众人。 “还有,平王那里可说到了?”他问道,“上书了没有?” 高小官人忙点头。 “说到了说到了,今日朝会后殿下就会上书,已经进宫去了。” 高凌波吐口气。 “没想到下了这一盘棋,打的我们上下一个闷棍措手不及的,竟然是这三个东西。”他说道,带着几分感叹。 “我早就说除掉晋安郡王这个东西。”高小官人恨恨说道。 “废话,难道没除吗?”高凌波瞪他一眼,又冷笑一下。“以前总说是意外,是他运气好,现在看来是根本就被人家算计了应对着呢,不是咱们不想除,而是除不掉!” 可见人算计人人也被人算计啊。谁都别小看谁。 “还是小看了。”他叹口气说道。 真是让人恼火,不过没关系。 “还有机会。”他说道,“这一次一定要除掉他。”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下。 高小官人连连点头。 “还有那个程氏贱人。”他说道,“当时真该在德胜楼就趁乱杀掉她。” 高凌波看他一眼。 “你别在这里闲着,去进宫一趟,看着平王。”他说道,“别再出什么意外。皇后还藏着什么后手可说不准。” 高小官人应声是。 “那我和母亲去探视太后,皇后既然对外说太后病了,那总不能拦着我们探视,我们高家的人如果连太后都不能探视,我们倒要怀疑太后是不是也被害了。” …………………………………………………………… “殿下,殿下…” 内宫之中。平王脚步匆匆而行,身后的内侍一叠声的喊道。 “烦不烦!”平王猛地站住脚,竖眉看着内侍,“本王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殿下。您怎么能不去呢?”内侍面色忧急,一面小心说道,“出了这种事…” “这种事关本王什么事!”平王喝道,“关本王什么事!本王才是受害者!看看本王如今在外边都成什么了!” 那死了的小杂种是真命天子!我是个赝货!我是个赝货! 我! 我这样聪慧,这样能干,这样的亲王! 就因为那个还没长全的小杂种的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你们还要本王去认罪?”平王伸手揪住内侍的衣襟,咬牙狠狠说道,“还嫌本王不够被人笑是不是?” “不是啊,不是啊殿下,这是为了贵妃娘娘,她是您的生母….”内侍急道。 “就因为她是本王生母,本王才受人嘲笑!她闲着没事,在宫里瞎转悠什么?还动不动的就要叫本王来进宫见她,亏的是本王没来。”平王咬牙低声说道,口水喷那内侍一脸,“要是本王来了,那日被陷害的就是本王了!” 说到这里狠狠的推开内侍。 那内侍跌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不敢喊一声。 “….都是她惹事…从小到大她就不把本王当回事…一天到晚的觉得本王蠢笨…以前跟那傻子比…如今那傻子比不得了,竟然又去跟还未出生的小东西比…..在她眼里…本王就连一个肉胎都比不得吗?” 平王一面咬牙狠狠,一面疾步向外而去,其他的内侍们忙追上去。 “殿下,不行,殿下,这是为了孝道。”又一个内侍低声说道,不管不顾的拦住平王,“陛下最重孝道,贵妃出了事,陛下厌恶贵妃,不是厌恶殿下,但如果殿下对生母不闻不问,陛下肯定认为殿下不孝的!” 孝道.. 平王站住脚。 “殿下,想当初庆王就是靠着给皇后喂喂药讲讲故事采采花才博得陛下喜爱的….”那内侍忙又说道。 庆王! 那傻子! 直到现在了。他还要跟那个傻子比! 平王的面色忽青忽白,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的攥起来。 “…哥哥哥哥,我们去摘梅花吧….” 似乎有人拉住他的手,同时耳边响起孩童咯咯的笑声。 平王低呼一声猛地甩手。 “滚开!”他喊道。 眼前的内侍吓了一跳。看着平王抬脚还要走。 “殿下!”他喊道,“您不能不去,要不然殿下会生忌。” 平王站住脚,阴郁的脸上忽地浮现笑。 “生忌?”他说道,“好,本王这就去跟陛下认罪!” 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内侍们愣了下,不过平王一向喜怒不定,想起一出是一出,也正常。 平王说出这句话,果然毫不迟疑。抬脚向勤政殿的方向奔去。 谢天谢地,只要肯去就好了,内侍们心里松口气,忙跟上去。 既然说要探视,高小官人待母亲见到太后之后。他才借口走出来。 “殿下去了吗?” 站在太后宫外,高小官人问道。 “殿下去了。”一个内侍低声说道。 高小官人忽地皱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的别扭? “殿下去勤政殿了吗?”他再次问道。 “去了去了。”内侍再次点头说道。“去了一会儿了。” 这听着还差不多,高小官人抖了抖衣衫,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也去看看。”他说道,抬脚要迈步,忽地一阵狂风吹来。几乎迷眼。 “好大的风!” 廊下站立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说道,一面低头捂脸。 风很快过去了,高小官人再次整了整衣衫,抬头看天。 原本烈日炎炎的天已经变了,阴云在空中凝聚。 “要下雨了。”他说道,并不在意迈步而去。 此时勤政殿里。狂风也是吹得门窗一阵乱响,内侍们一窝蜂的扶门拉窗,风过后殿内安静无声。 这并不是因为狂风打断了期内的奏对,而是因为平王。 皇帝的脸色铁青,扶着几案的手再次颤抖。内侍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的怒气就如同外边天空的阴云一般正在凝聚。 暴风雨要来了… 内侍们心里喊道。 “他说什么?”皇帝咬牙问道。 地下跪着的内侍颤颤。 “平王殿下,平王殿下说安妃失子之祸起于他身,所以为正天命,平王殿下请外放。”他一咬牙叩头大声说道。 失子之祸….请外放…. 陈绍微微皱眉,又有些惊讶。 高凌波傻了吗?自己顶撞激怒皇帝还不够,竟然还煽动平王来如此要挟皇帝? 不过这也好,高凌波不管是傻了还是疯了,都是件好事。 这一次一定要罢黜赶出去,别的且不论,看看平王跟着他都学成什么样了! 如此嚣张无礼.... 原本平王可不是这样的。 陈绍微微的摇摇头,在队里中稳稳而站立。 “失子之祸是因为他?他请外出?”皇帝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似乎想笑。 失子之祸?请外出? 他等平王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按理说出事的当天,平王就该来,但晋安郡王回避退出了,平王也跟着回避不来了。 晋安郡王是郡王,亲王是亲王,能一样吗? “陛下,他还小,吓坏了。” 当他和皇后抱怨时,皇后这样笑着说道。 “别急,他会来的。” 是的,平王会来,却没想到平王来和自己说这个! 等了这么久,等来的是这一巴掌! 失子之祸!请外出! 怎么?不原谅他的母妃,他就要挟要走吗?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赶我走啊,有本事你别认我当儿子啊。 你敢吗?你能吗?你想断子绝孙吗? 天下人笑,朝臣们笑,如今就连他这个儿子也来嘲笑他。 且不管外界民间如此私下议论,明面上他千方百计的隐瞒此事,朝臣们就是弹劾也避开内宫之事,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上来就给他一巴掌! 跪在勤政殿外,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响亮的给他一巴掌! 皇帝的手抖了越来越厉害。 “让他滚!”他吼道。将面前的几案。 “陛下息怒。” 满朝文武大臣纷纷躬身施礼齐声喊道。 伴着隆隆的雷声,大雨点砸了下来。 迈进宫门的晋安郡王抬起头。 “殿下,快来这边避一避。”内侍们忙唤道。 “无妨,下的不大,你们自拿伞,吾先走。”晋安郡王说道,抬脚继续前行。 内侍们忙取来伞举着追上。 而这时的程娇娘也见到了前来传召的内侍准备出门。 “你还是会实话实说是不是?”秦弧站在廊下,看着换了衣裳出来的程娇娘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你知道有时候实话实说也没人会信是不是?”秦弧苦笑一下问道。 “是。”程娇娘含笑说道,“多谢你了,不用担心。” 秦弧点点头。 “是。不用担心。”他说道,一面抬脚迈步,“我送你到御街。” 刚迈下台阶一步,程娇娘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她说道。 夏日里衣衫薄,陡然被一只陌生的柔软的手拉住。秦弧的身子不由一僵。 因为自小腿残,他懂事后就不让别人碰触自己的身子,就连更换衣裳洗漱也都尽力自己来。 除了跟周箙打打闹闹外,还没有人这样拉住过他的手,更别提女子。 女子的手是这样吗?柔软,但也带着力度,还有微微粗糙的触感。 那是长年练箭留下的薄茧吧。 她要说什么? 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说的。不管什么事,他一定会帮她护着她的。 秦弧才要回头,人已经被程娇娘大力的拉回去。 也就在此时,陡然一道巨雷劈下,在空中炸响。 院子里小厮婢女失声尖叫,更有几个吓得跌坐在地上。 秦弧也被震的恍惚。耳边嗡嗡。 “有雷。”程娇娘说道,松开了他的手。 有雷……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皇宫里被吓得几乎跌倒的内侍们慌忙的重新抓起伞,看着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站在雨中。头发衣衫都被打湿了,他看着空中,神情惊讶。 “好大的雷啊。”他说道。 远方雷声还在隆隆,内侍们忙举起伞。 “殿下快走吧,快走到殿内避避。” 一行人加快脚步而行,走了不多久,晋安郡王又站住脚了。 “那边…”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方高高的殿前。 雨水如线中,一个人跪在那里。 “平王殿下,殿下。”内侍们都急得要哭,“下雨了,求您快进去吧,这可不能跪着了,打雷了。” 平王依旧跪着,身上已经湿透了,适才的炸雷没有吓倒他,反而看着四周人的尖叫失色他越发的兴奋。 他的眼睛发亮,脸上还浮现笑意。 “不,本王是在认罪,陛下未曾责罚,怎么能起身离开。”他大声说道,抬头看着殿门。 因为下雨,天变的阴沉,殿内更是黝黑,只看到影影绰绰的站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不过,他可以想象到他们的神情。 震惊吧,愤怒吧,害怕吧。 认罪? 认什么罪? 那些该死的都是他们该死,关他什么事! 他明明勤奋好学聪慧,人人都夸赞他,那个傻子,还有那个肉胎,有什么资格跟他比!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吧,看看谁才是你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天下无双的儿子! 别总是看到个阿猫阿狗都是好,就看到我不好! 平王咬着牙,竭力的不喊出心里的这些话,以至于面容有些扭曲。 “请父皇息怒!” 他大声喊道。 “都是孩儿的错,请让孩儿外放离京。” “殿下,有话进去跟陛下说吧。”内侍们跪在一旁,原本打的伞也被平王给扔了,被雨水打歪滚到一边去了。“可是要打雷的…” 话音才落就听的天上滚雷轰轰,盖过了内侍的声音。 殿内的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互相用眼神说话, “这样不行啊。” “这样僵持可怎么好,得劝劝。” “劝?劝谁?” “劝皇帝?你是什么意思?说皇帝错了吗?” 那就只能劝平王了。 平王这样闹的太不象话了,看把皇帝都气的不说话了。 陈绍肃穆抬脚。 见他动作,有几个朝臣也忙跟着迈步。 “不许去!”皇帝喝道,“谁都不许去管他!他要跪,就让他跪着!” 几个朝臣的脚步停下,陈绍却施礼。 “陛下,殿前失仪,纵是亲王也不行,臣必须去喝止!”他肃容说道,不待皇帝说话,便再次迈步向外。 皇帝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看着有人走出来,平王更加兴奋。 哈,哈。 “殿下,休要胡闹,快起身进来说话。”陈绍高声喊道,一面迈步,廊下的内侍忙举着伞跟随。 “本王没有胡闹!” 平王大声喊道,一面伸出手向天。 “本王真心诚意的认罪,本王真心诚意的要领罚,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 话音才落,就听的一阵炸响,空中似乎被撕裂的一道口子。 陈绍只觉得一股刺麻从头皮传到脚底,噗通一声人就跪下了,当他跪下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前面也有人倒下了。 尖叫声顿时四起。 晋安郡王的头上已经没人打伞了,两边的内侍尖叫着跪在地上颤颤,更有几个已经晕厥过去。 他在雨中站着,目瞪口呆。 我的天…….. 而另一边的高小官人亦是目瞪口呆。 “那是殿下吗?” “是啊,殿下正在跟陛下认罪呢,已经在雨里跪了半日了。” “行啊这小子,还真狠。” 他的嘴边的对话语音还没散去,眼前却看到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 我日! 这是他唯一的残留的念头。 我日! ******************* 明日早更新推迟下午。   ☆、第一百零八章 变了 雷声滚滚而过,大雨如注。 勤政殿前一片死静。 有人飞奔而来,直扑向倒在地上的平王,也打破了这片死静。 呆滞的人群看过去,见那人是晋安郡王。 “来人,来人,快传太医!”晋安郡王高声喊道。 这声音终于让所有人都回过神。 “快来人,快来人。” 所有人都开始大声的喊,但上前的却没有几个。 雨幕下,倒在地上的一片人,并非都死了,其中很多人还在动,在哭在喊。 这场面还是太骇人了,天上还有雷声滚滚。 谁知道下一个会劈谁。 谁知道老天会不会因为他们近前而动怒再次劈一次…… 高小官人心里也在狂喊,但却是毫无意义的喊。 被雷劈了!被雷劈了! “本王真心诚意的认罪,本王真心诚意的要领罚,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 原来,真的,真的会…… 高小官人嗷的一声叫,转身就奔走,却因为腿软摔倒在地,胡乱的爬着。 陈绍已经爬起来了,虽然半个身子还发麻,但看着前方的平王,他还是挣扎着爬过去。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站在门口的朝臣们忽的听到身后有人问道。 糟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朝臣都不忍心回头。 该怎么面对几日内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呢? 而且这个父亲还是皇帝,那两个孩子还是江山社稷的继承者…. 大殿里雅雀无声。 “出什么事了?” 皇帝的声音再次提高,适才那一声雷炸的他脑子轰轰几乎昏厥,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到,好容易清醒过来,就看到朝臣们都站在门口。 刚才是打雷了,他似乎还听到尖叫声,是不是有人被雷击到了? 是陈绍吗?刚才是陈绍走出去了。 是陈绍被击到了吗? “出什么事了!”皇帝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朝臣们还没开口。外边传来陈绍的声音。 “…..抬进来,抬进殿内…..” 皇帝的神情一松。 太好了,陈绍还没事,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 太好了。他可不能有事,还要靠他扶持平王长成呢。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还有人在大声的喊,但有人猛地开口制止了。 “别传太医了!” 这话让所有人都看过去,内侍们此时已经将平王抬到廊下了,闻言也惶惶的停下脚。 那朝臣低头看着近前的平王,咽了口口水。 “还是请程娘子吧。”他干涩的说道。 或许还是直接准备后事吧…. 应该也不会太难…. 太常礼部为皇后准备后事准备好些年了,虽然衣服什么的不合适,但棺椁什么的也能用….. 墓葬也没问题…… 只是不知道平王能不能进帝陵…. 毕竟他是被雷劈死的,这可是,大佞大害之人…. 这…这… 他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念头才起。就听咕咚一声,围在这边的朝臣惊然抬头,却见是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皇帝倒在了地上。 “陛下!” 大殿里顿时又乱了起来。 这些嘈杂混乱皇帝再次听不到了,他的视线只有平王那张焦炭的脸… 不,不。不。 那不是他的平王,那不是!那不是! 好什么好,陈绍是没有事,但那个需要他扶持的平王却再也不用长成了。 最后这个念头闪过,皇帝彻底陷入黑暗中。 看着蜂拥向皇帝的人群,陈绍这一次并没有冲过去,而是站在原地。 一向持重的陈相公此时形容狼狈。雨水打湿了头发衣衫,再加上适才在雨中爬行,靴子掉了一只,只穿着白袜,此时神情呆呆,看看自己这边被扔下的平王。再看那边被众人围住的皇帝。 “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喃喃说道。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个噩梦可真是有点太离谱了。 宫里乱乱时,程娇娘的车马终于停在了宫门前。 雷雨来的快去的快,她下车已经几乎不用半芹举着伞遮挡了。 “多谢秦郎君相送,请回吧。”她回身冲另一边车上的秦弧施礼说道。 秦弧却没有看她,而是皱眉看向宫门前。 “出什么事了?”他不由说道。 怎么乱哄哄的? 程娇娘也看过去。见那边的守卫也看到他们,正伸手指着,便有几个内侍跌跌撞撞的跑来了。 “程娘子,程娘子,您可来了,快,快。”他们颤颤的喊道。 传召是来问话的,怎么这些内侍的神情态度如此奇怪? 秦弧皱眉,这边程娇娘已经抬脚迈步,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程娇娘的手腕。 半芹吓了一跳。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宫门前,她家娘子可是许给晋安郡王了! 她一步站过来,就要挤开秦弧。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秦弧说道。 半芹的脚步停下了。 事情又不对了? “哎呀快些吧!”内侍们都跳脚了,伸手就要来架住里拉去。 程娇娘含笑施礼。 “没事。”她说道。 秦弧迟疑一下,慢慢的松开手,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会难过呢?就好像这一松开,从此再也不见了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不是乱感悟的时候,现在婚嫁是小事….. 哦… 婚嫁是小事嘛… 秦弧有些恍然,但旋即又有些怅然。 这么说,如今的一切,果然是在她的意料中吗?那也就是说…. 不!绝不可能!这一切都跟她无关!要说有关,也不过是被晋安郡王利用了。 秦弧收正神情。 “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说道。 “多谢秦郎君。其实不用。”程娇娘说道。 “你就当我好奇,等着听第一手消息吧。”秦弧笑道。 程娇娘施礼,还没说话,再也等不急的内侍们不由分说。左右拉起急急就走。 看来真是出事了。 秦弧皱眉,不过,看着被内侍拉走的程娇娘他又有些想笑。 真难为这女子,被这些内侍拉着奔走,还能给人阔步稳稳而行的感觉。 宫里弥散着紧张压抑的气氛,所有人都神情惶惶,四周的禁军班直越发的威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在场的到底都是多年的朝堂重臣,其中经历过新老皇帝交替的人也不在少数,虽然这次的事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但慌乱之后大家还是都冷静下来,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不过当看到那女子缓步而来的时候,不管是殿前的禁军还是内侍以及大臣的神情还是难掩几分怪异。 “程娘子,你先来这边看一下。”陈绍说道。 很多人都去内里守着皇帝了,只有他以及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还在这里守着平王。 程娇娘看他一眼。对于陈绍的形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径直跟着他进了内殿。 殿外的人立刻都竖起耳朵,死死的听着内里。 这个神医娘子能起死回生吗? 这是勤政殿的侧间,用于大臣们歇息,地方不大,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 陈绍停下脚。心内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程娘子,这是平王殿下。”他哑声问道。 殿下? 程娇娘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这就是平王殿下啊,程娇娘看过去,抬脚迈过去站定在平王身前,面上的惊讶再次多了几分。 不过陈绍总觉得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惊叹。 “雷击啊。” 竟然是雷击….. 这可真有意思,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这位本该在明年登基。在位四十五年的下一任皇帝,竟然就这样的没了。 史书上再也不会有他的记录了。 果然变了。 天诚不欺。 天诚不欺。 不欺,说要我们程氏灭族之灾,我们程氏就灭了。 不欺,说变了。果然就变了。 真的会变了,真的能变了,程娇娘端在身前的手不由握紧,父亲,你看,真的能变。 “程娘子。” 陈绍拔高声音说道,实在不能再看这女子脸上的神情。 他第一次知道这女子竟然也能有如此丰富的神情。 是吓的…吧。 程娇娘看向他,恢复情绪。 “我不是让你来看的。”陈绍压低声音急道。 “那大人让我来做什么?”程娇娘问道。 又开始装傻!陈绍咬牙。 “还有救吗?”他伸手指了指说道。 程娇娘看向他。 “大人,你说什么呢。”她说道,微微皱眉。 “你不是非必死之症不治吗?”陈绍说道。 “大人,我说的是必死之症。”程娇娘说道,看了眼躺在一旁的平王,或者说平王的尸体,“不是死人。” 必死还没死,死人是已经死了。 平王已经死透了,当场就死透了。 陈绍心里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别人又何尝不知道,要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官员都急急的奔皇帝去了。 这个平王,只是一具尸体了,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也自然没有讨好守护的必要了。 可是,这是平王啊,这是皇帝唯一的长成的健康的子嗣啊。 这可怎么是好….. 没了,没了….. “陈大人,陈大人。” 殿门外响起内侍急促的喊声。 “皇后娘娘传召程娘子。” 皇后传召程娘子? 难道皇帝….. 陈绍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以至于他有些喘不上气。 皇帝不能再有事了! 皇帝可不能在这时候有事! 陈绍疾步而出。 “大人,太医们诊治过了,说暂时无虞,娘娘想请程娘子看一看。”内侍忙低声说道。 暂时无虞。 陈绍只觉得耳内嗡嗡响,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无虞就好,哪怕是暂时。 “大人,您也快过去吧。”一个内侍低声对陈绍说道,视线不自主的瞟了眼这边的偏殿。 他视线里的嫌弃恐惧退避毫不掩饰。 这种眼神,就在一刻之前,没有人想到会出现在看平王的时候。 那可是平王,那可是大统的承继者,那可是他们即将叩拜的天子。 但是,一眨眼的功夫,变了。 平王成了一具尸体,最要命的是,还是死在雷击之下的尸体,这样的尸体能不能顶着平王的名号下葬都还是个问题…. 无怪乎内侍们如此嫌弃,实在是…. 陈绍张张口又闭上,回头看了眼偏殿。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走吧。”他说道,抬脚迈步。   ☆、第一百零九章 干脆 雨已经停了,天空湛晴,只有地上屋檐下的雨水滴滴提醒着适才真切的有过一场暴风雨。 皇帝的寝宫内,比起平王所在的侧殿要热闹的很多。 在勤政殿议事的朝臣们并非是每个都能进入后宫天子寝殿的,但此时此刻都涌涌在此。 刚才发生的事太骇人了,直到现在他们还有些不可置信。 殿内传出低低的女子孩童的哭声。 看着陈绍进来,所有人都忙过来。 “平王殿下他….”为首的官员询问道。 陈绍用铁青的脸做了回答。 “….也不能就这样在那里放着啊…”官员立刻转了话头说道。 死的这么惨,还如同被弃之的亲王,这还是头一个。 “等陛下定夺吧。”陈绍说道,看向内里,“陛下如何?” “娘娘,程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音,低头拭泪的皇后抬起头,站在她一旁的晋安郡王也看过来。 “传。”皇后说道。 帘帐被拉开,一个女子低头走进来。 “见过….”她正身跪下要施礼。 “先别见礼了,你快来看看,陛下如何?”皇后打断她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抬起头,视线与看过来的皇后相对。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啊。 皇后心里说道。 真不愧是仙人的弟子。 程娇娘即刻就移开视线,低头迈步上前,原本站在皇帝卧榻边的几个太医便让开了。 妃嫔们以及小公主们都停下了哭泣,带着几分紧张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皇帝的面相,又伸手搭脉。 李太医站在最近,看着程娇娘的动作。 殿内的其他人对程娇娘陌生,他并不陌生,想当初这女子初进京第一次诊病,就是他在场亲见的。 那时候的这女子可没有这样。那时候她对陈老太爷淡然随意,连表情都不多给一个。 但现在她看的很认真,脸上的神情也很丰富。 难道她真的能治? 果然是风疾。 史书上记载中宗就是在这一年朝会上突然风疾,卧床一年后死去。 真是有意思。有变有不变。 程娇娘看着这个昏睡不醒的皇帝,低下头伸出手搭他的手腕。 跳动着的脉,温暖柔软的肌肤,活生生的人。 疾,年后薨,冷冰冰的四个字。 这一个疾字,带来的悲伤惊恐担忧纷乱皆不见,后人见到的感触到的只是那四个字,而感受不到那身在其中的感受。 无情又无奈的事实。 她们程家被灭族,想来书上也必然会记下。大约是,程氏谋逆,族没…. 程娇娘抬起手扳了扳手指。 六个字,能在史书上留下六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六个字而已。简简单单,冷冷清清。 耳边有重重的咳声,程娇娘抬头看去,李太医对她瞪眼相视。 “程娘子,如何?”他问道。 “是风疾。”程娇娘说道。 “你能治好吗?”李太医忙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不能。”她说道。 这倒答的干脆。 “程娘子,这陛下风疾要是醒不来,也是必死之症啊。你怎么不能治?”一个妃嫔忍不住喊道。 “因为我师父单单没有教过我治风疾。”程娇娘说道。 还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医理或者解释规矩,没想到竟然说出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在场的人都有些愕然。 人家不会….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了。 至于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殿内哭声再次响起,这哭声让外边的陈绍等大臣不顾礼仪回避的闯了进来。 待听到说是因为这程娘子不治不了才哭,而不是皇帝…. 众人的面色稍安,但看着依旧昏睡的皇帝,众人再次神情沉重。 风疾越早醒来越有希望。如果一直昏睡….. 殿内的气氛陡然再次变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现在皇帝昏睡不醒,原本能够代政的储君平王也被雷劈成一块焦炭,谁来代政? 不,谁来代政还是个小事,大事是。继承人。 “不好了不好了!” 外边忽的传来喊声,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高大人闯宫了。” 高大人! 陈绍等人面色大变,立刻转身奔出去。 “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耳边回荡,高小官人连滚带爬的抓住高凌波的衣角。 “父亲,父亲,平王殿下…平王殿下….” 他哭着喊着,声音嘶哑,身上更是狼狈不堪。 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 高凌波一步一步走近侧殿内,看着孤零零的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身子在颤抖,伸出的手也在颤抖。 “老爷,老爷,娘娘怀了龙胎了。” 耳边是欢喜的声音回荡。 “这真是个好消息,娘娘终于怀了龙胎了。” 是啊是好消息,贵妃娘娘得了龙胎,生养下来,就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 从太后到贵妃,两任皇帝的至亲。 外戚怎么了?就算被是被人嘲笑接着女人得势的外戚怎么了? 外戚也能做的功成名就,也能光宗耀祖,也能建功立业。 他高凌波有着雄才大略,有着为国为民的大志,难道就因为这一个外戚身份而不得不受限制,走一步就要被人笑一步,就要放弃自己的志向,安心做一个混吃混喝的外戚吗? 外戚也有很多种,他高凌波要做的是曾经的外戚们做不到的。 有权有势,还要有名。 他做到了,起起伏伏几十年,始终如一。 那些要害他的,阻扰他的路的人。都一个个的倒下了。 那些叫嚣着要驱逐他这个奸佞的人,都一个个的成了他脚下的垫脚石。 一步一步,高高的塔顶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平王殿下死了….” 胡说!胡说! 平王殿下怎么会死! 平王殿下绝不会死! 高凌波伸出手,抓住面前平王的肩头。 “殿下,殿下,你快起来。”他喊道,一面摇晃,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快起来,快起来!”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高凌波。你干什么?”陈绍的声音在外响起。 高凌波尚未答话,门外又有女声尖叫而起。 “娘娘,娘娘。” 陈绍的声音顿时变得急促,似乎要劝阻什么人。 话音才落,有人直直的冲进来。 “四哥儿!四哥儿!” 贵妃娘娘一眼看到这边。尖叫一声大哭扑过来。 “四哥儿,四哥儿你怎么了?”她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平王,伸手抚摸着那早已经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毫不迟疑的贴上去,“快起来,快起来。你别吓唬我,你别吓唬我。” 癫狂的贵妃倒让高凌波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陈绍等大臣。 “我来哭一哭外甥,不可以吗?”他慢慢说道。 陈绍神情复杂,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贵妃,最终没有说话。 殿内回荡着凄厉的哭声。明明比适才人多热闹,但却让站在这里的人越发的觉得寒意森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贵妃喃喃说道,一面看着平王,又猛地推开,“不。不,这不是四哥儿,这不是四哥儿。” 她又开始急急的后退,面色惊恐,又惶惶的看着四周。 “走开,走开。”她挥手喊道,似乎在驱赶什么。 这动作让殿内的内侍宫女吓得瑟瑟。 “他是六哥儿!他是六哥儿!六哥儿来作祟了!”贵妃喊道。 此言一出,陈绍等人刚微微皱眉,那边高凌波抬手,狠狠的击打在贵妃脖颈后。 陈绍等人不由失声低呼,看着贵妃软倒在地上。 “娘娘受不得刺激,送回宫里,着太医看着吧。”高凌波说道,声音木木,完全不似适才的失态。 内侍们宫女们不敢迟疑,忙上前将贵妃娘娘连搀带扶退出去了。 高凌波也站起身来,抬脚迈步向外走,再没有看平王一眼。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就要丢开,去做有意义的事。 “高大人,你可以回去….”陈绍转身说道,话音才落就见高凌波撒脚大跑转过殿侧向后去了。 陈绍等人目瞪口呆。 这混帐! 大家忙抬脚追上去。 “拦住他,拦住他。” 四面的禁军班直涌涌而上,高凌波却高举双手,竟然拿出一条玉腰带。 “臣高凌波受先帝所托,为陛下尽忠,臣乃太后亲侄,闻陛下太后有佯前来探视,谁人敢拦!”他高声竖眉喝道。 声音响亮的送出去,果然让围过来的禁军们站住了脚。 “那是先帝赐他的腰带。”陈绍说道,叹口气,摇摇头。 这也不是要瞒的事,早晚昭告天下,早晚,陈绍心中嗤笑一声,只怕此时已经在京中风一般的传开了。 天子寝宫内太医们继续施针用药,皇后带着妃嫔公主们退开一些。 虽然程娇娘说她治不了,但因为高凌波的事陈绍等人离开,再加上皇后又低头拭泪,一颗心都在皇帝身上,竟然没人安排她的去留,所以如今她还站在殿内。 有人走近她的身边。 “怕吗?” 晋安郡王的声音低低问道。 程娇娘转头看他,晋安郡王头发衣衫都还*,想来乱哄哄这种大事状况下也没人顾上让他更换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头发打湿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的棱角分明,眼神幽深。 “怕什么?”程娇娘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帘帐猛地被掀开了。 “陛下!” 高凌波喊道,噗通跪倒在地,向前跪行,口中喊道,眼中亦是流泪。 “陛下!” 皇后闻声忙从一旁过来,才要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却落在程娇娘身上。 “陈大人!”他竖眉喝道,转头看着跟进来陈绍等人,伸手指向程娇娘,“说什么外臣不得入内,那她是怎么来的?” “陛下本来在朝会,传召程娘子来是要问话的。”陈绍沉着脸说道。 “陛下要问什么话?”高凌波立刻大声追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神色微微一变。 他们不由下意识的回想,陛下要问什么…… “这不是高大人需要知道的。”陈绍沉声喝道,“高大人是来问这个的还是来探视陛下的?” 高凌波一句了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话头一转。 “那既然陛下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她还在宫里?让她进来了?却要阻拦我!”他怒声喝道。 听起来倒像是小孩子撒脾气胡闹。 这高凌波不会也向贵妃似的受刺激癫狂了吧? “高大人,程娘子是本宫请来给皇帝诊治的。”皇后开口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看向皇后,哦了声。 “是这样啊。”他慢慢说道,眯起眼,闪着危险的光芒,“是皇后请来这个知道何时有雷如何引雷敢与陛下立誓输了引天雷自劈的程娘子给陛下诊治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神情大变,视线倏地凝聚到程娇娘身上。 “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 “民女自罚天雷灭。” 在场的官员们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再看那站在角落的女子,神情都古怪起来,还有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似乎要站的离这个女子远一点。 天雷灭…. 天雷灭啊。 ********************************** 三千七百字二更,求票。 明日更新依旧推迟午后。   ☆、第一百一十章 在乎 天子寝宫内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当初程娇娘为义兄们争功,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天雷灭的誓言。 虽然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但鉴于程娘子的名头越来越大,身上的传奇也流传甚广,所以这件事自然人尽皆知。 这就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你靠着这些妖言扬名,那么便要因为这妖言而引来杀头的刀。 高凌波看着站在这边的女子,眼中闪着光芒。 要手段有手段,她亲口承认的手段。 要理由有理由,朝臣们亲耳听到的皇帝召见她是来问责的。 她做贼心虚,干脆杀人灭口。 没错,就是她!今日的这一切,都是她干的! 这是个妖孽!这是个妖孽! 看看四周人的神情,惊讶,惊恐,畏惧…. 他们已经相信这是个妖孽了。 杀了这个妖孽!杀了这个妖孽! 不,不止这个妖孽。 还有皇后,亲口承认是自己召来这个妖孽的皇后。 还有晋安郡王,她们三个串通一气! 害死平王!害死皇帝! 高凌波心内在咆哮,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高大人在说什么。”皇后皱眉说道,“小儿赌气之言也能当真?” “赌气之言?”高凌波冷笑,“这也就是皇后你的随口自认之言罢了。” “大胆!”皇后竖眉喝道。 “高凌波无礼大胆!”陈绍也开口呵斥了。 对于这二人的呵斥,高凌波没有丝毫的畏惧,看看其他人吧,看看他们一个个躲闪的忌讳猜忌的眼神。 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这样的妖孽没有人敢留着,这次能劈死平王气死皇帝,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 “敢问皇后,太后娘娘何在?”高凌波并没有认罪或者反驳,而是问道。 反驳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质问。一击命中,绝不恋战。 “太后娘娘还在病中,陛下和平王都是至亲之人,再加上前时小皇子出事。太后已经悲伤不能自己,此事本宫不敢贸然前去告知。”皇后说道。 不敢告知?是不告知吧。 看看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皇后啊皇后,真是小瞧你了。 高凌波心中冷笑。 “陛下和平王是至亲之人,太后为人母为人祖母,失亲之痛可想而知,但是太后又不仅仅是为人母祖母,她还是太后,一国太后,国君有难。太后临政,容不得己伤。”他竖眉说道,目光看着皇后,“也容不得人阻拦!” 阻拦这个词让在场的人的视线又落在皇后身上。 果然不错,这样的人的确是能逼得皇帝退避后宫躲起来的。 看看这进门后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一场意外变成了一场阴谋,将她,将皇后竖为众矢之的。 程娇娘不由点点头。 有人在后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娇娘的侧脸看去,见晋安郡王有些疑惑的看她。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程娇娘抿抿嘴。 这边高凌波的喝声还在传来。 “谁人敢阻拦!”他竖眉喝道,目光又转向在场朝臣,“陈绍,你要阻拦吗?” 有太子太子执政。但现在别说没有太子,就算有,那个太子也已经死翘翘了。 没有太子,皇帝病倒,依照惯例,的确该是太后垂帘听政。 看着陈绍不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又转向其他人。 “尔等要阻拦吗?”他竖眉怒声喝道。 殿内鸦雀无声。 “太后娘娘驾到。” 伴着这一声喊殿门推开,帘帐拉开,被两个宫妇搀扶的太后身着大妆疾步而来。 高凌波进宫这短短一刻,后宫之中已经脱离她的掌控了。 皇后神情并不见异样,低头施礼迎接。 高凌波转身叩头。 “娘娘。”他哽咽喊道。 他这一动作。在场的朝臣们也都跟着施礼。 太后无视他们径直向卧榻而去。 皇后施礼,被太后带着宫人挤开了。 “皇帝!” 太后颤声喊道,坐下来放声大哭。 满屋子里的早已经被吓得噤声许久的妃嫔立刻跟着哭起来。 “皇后!”太后哭了一刻,又竖眉转头看皇后,“为什么不告诉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哀家!” 皇后神情并无慌张,再次施礼。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跟娘娘说。”她含泪说道。 这话说的真理直气壮的无耻。 太后瞪眼,对这么无耻的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质问。 “臣妾是怕娘娘受不了,陛下已经被气急如此,贵妃娘娘也已经不能自制。”皇后哭道,一面俯身,“臣妾不知道也不敢去和娘娘说,臣妾不敢。” 贵妃癫狂又被高凌波打晕的事也不过刚发生不久,在这里半步未动的皇后也知道了,可见这后宫之中果然尽在她手中。 高凌波看着皇后心中冷笑。 太后恨恨看她一眼,抬头喊太医。 “皇帝到底怎么样了?”她颤声问道。 太医们上前,将病症细细的讲来,听得说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是醒来能否有知觉也是未知,太后再次大哭。 天啊,天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娘娘,娘娘,节哀啊。”高凌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让太后恨不得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念头散去。 不行,高凌波派来的人说的对,等着她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人多得是呢,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程氏!”太后猛地喝道。 程娇娘上前一步施礼应声是。 “你不是非必死不治吗?现在怎么不治了?”太后喝道。 “陛下如果醒来的话,便不是必死,民女治不得,陛下如果不醒的话,此种风疾重症,民女不会治。当时师父没有教过。”程娇娘说道。 总之不管醒还是不醒,她都治不了。 为什么偏偏不教这个? 程娇娘看着卧榻上的皇帝。 很简单,父亲是不许她救治这个皇帝,救治这个命中注定要在一年后离世的皇帝。 “荒唐!” 太后一拍几案。 “你自然治不得。就是你处心积虑害平王,害陛下!”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皆惊。 “娘娘!”晋安郡王迈步出来喊道。 “你给我闭嘴!”太后喊道,目光狠狠的盯着程娇娘,伸手一指,“来人拿下,拿下。” 殿外的侍卫顿时涌进来。 高凌波恶狠狠的看着程娇娘,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强制镇定下来的情绪此时难以自制,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拿下她,拿下她。斩了她,斩了她。 “娘娘。” 陈绍也站出来喊道,一面喝止侍卫们。 “大胆,皇帝不醒,你们这就眼中无物了吗?”太后怒喝道。“哀家的话就没人听了吗?” “那要看是什么话!” 有声音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声音让殿内的人都一怔,谁啊这是,可真是敢说。 寻声看去,见站在人后的一个高大男人迈步出来。 张纯。 又是他! 高凌波心跳如擂鼓。 “大胆,你,你是说哀家说的不对?”太后喝道。 “难道娘娘说的对做得对吗?”张纯毫不客气的回道。 “张纯亵渎太后,乱朝仪!”高凌波怒目喝道。“御史何在?” 张纯兜头冲他呸了声。 “御史何在,看不到你这竖子乱朝仪!”他骂道。 竖子! 这混账东西!张口就骂上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站着看人模人样,张口就是骂人,也不知道大儒的名头是怎么诳来的! 不待高凌波在说话,张纯就又看向太后。 “娘娘这样做。是要置天子,置平王与不仁不义,要让陛下,要让平王为大奸大恶之人,身为朝臣。受天子恩,如果不制止娘娘,才是眼中无物,不忠不孝之徒!”他怒声喝道。 “胡说,胡说,哀家就是为了陛下,为了平王,才要拿了这妖孽!”太后喊道。 平王被雷劈了,被雷劈了,天也,天打雷劈啊,他是要遗臭万年,连平王封号都不能留的啊。 死都死了,还死的这样!天也!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是被天雷劈死的,他是被这妖孽害死的!是被害死的!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平王的名声,才能保住皇家的脸面啊。 “娘娘,难道你忘了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了吗?”张纯竖眉说道。 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 太后微微一怔。 虽然这件事没有发生在京城,但也是由于程娇娘名声响亮而流传,宫里的妇人们自然也知道。 去年日食时,这程娇娘在盘江县斩杀了一个借着日食惑民的和尚。 “和尚被斩反而得名为妖僧,斩杀和尚的程氏则得菩萨使尊之名。”张纯接着说道,“试问娘娘,有菩萨使尊名声的她如果被娘娘无凭无据就这样拿下,民众会怎么讲?” 被她杀了的是妖僧,那如果说平王是被她害的,那岂不是….. 太后神情变幻。 “胡言乱语,那不过是这程氏妖言惑众之言,更应当斩杀此等妖孽以正视听。”高凌波怒道。 张纯再次猛地转头看向他。 “程氏妖言惑众?那你可知平王为何被雷劈?” 他喝道,一面伸手指着天。 “平王指天为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言毕,天雷即下,皇帝百官亲眼所见亲耳听,内侍班直济济目睹,绝无半点虚妄。” “誓,以言约,他与天约,言出而违约,天罚之。高大人,敢问这如何以正视听?” “敢问太后,你如何让天下人认为平王此举是被妖人所害?” “太后能拿下程氏,能让其承认是引雷害平王。那太后能让天下人不认为她是菩萨尊使替天行道?不认为平王不过又是一个妖僧吗?” 声音震耳欲聋,满殿内回荡。 原本扶着卧榻要站起来的太后,忍不住面色惨白,神情惶惶,看着抬脚迈步伸手喝问自己的张纯,噗通一声坐了回去。 她不能,她不能。 难道她的孙儿真的是被天罚而死的… 真的要背着这个天罚而死大孽不道十恶不赦,连皇陵都进不去啊,死都死的这么惨,还要做个孤魂野鬼….. 太后掩面放声大哭。 不甘啊不甘啊! “可是程氏会引雷!她亲口说过。她会引雷!天下人也是皆知。”高凌波喝道,“盘江县程氏与那妖僧无仇,但此事不同,平王提议,太后做媒。陛下默许,要她与我家小儿结亲,程氏对此亲事不满,不惜让其亲长断腿回避,更纵其表亲刺杀我儿,此等嫌隙无可化解,不共戴天。” 他说到这里。也迈上前一步看着张纯。 “而张大人不同,张大人与程氏同乡,且据说也有大恩,互换婢女,亲如一家。” 说罢又看向其他朝臣。 “陈大人,也与程氏有恩。还有其他人,就算现在没有恩,也都等着受她的必死之症能治的大恩。” “高大人,你这就是强言狡辩了。”陈绍怒道。 高凌波心中大笑,强言狡辩如何?强言狡辩也比逆来顺受的好。更何况,他的强言并不是狡辩。 人心有私!人心都有私! 太后收起了哭,看向程娇娘。 没错,她与他们都有恩,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为她说话而已,他们沆瀣一气!他们沆瀣一气! “程氏,你敢说你不能引雷吗?”太后咬牙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的热闹的程娇娘见终于叫到自己,便忙施礼,一面摇头。 “不敢。”她说道,又点点头,“我能引雷。” 此言一出满殿鸦雀无声,人人神情愕然,就连问话的太后都呆了一呆。 什么? 她自己认了? 那他们这些人吵了半天是为了啥? 玩吗? 太后大怒。 “不过这引雷只能引来对自己,对不了别人。”程娇娘说道,“当时民女也是这样和陛下立誓的,民女自己引天雷罚自己的。” 什么?跟她玩字眼吗? “胡说,你还是说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的,是天谴!”太后喝道。 程娇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她说道,“但是,不是天谴。” “那是什么?”皇后忽的问道。 高凌波的视线猛地看向皇后。 “是意外。”程娇娘说道。 意外? “那就是说,你能证明平王之死并非是天谴,平王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这一切都是一个意外?”张纯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又猛地转向张纯。 他这问,不如说是说,说给太后听,说给朝臣们听。 能证明平王之死不是天谴,能让平王不背负恶名,能让皇家不成为一个笑话。 好大的诱惑! 程娇娘看着张纯,点点头。 “我能。”她说道。 “没人会信的!”高凌波喊道,带着几分声嘶力竭。 程娇娘看向他。 “高大人不是说我有名望,人人也皆知我会引雷,那,我就能让民众信我。”她说道。 名望是个好东西,就看怎么用。 “高大人是不信我能,还是不想我能?”程娇娘看着高凌波,微微一笑问道。 你们都信我能,那么你们想不想为平王洗脱恶名,想不想保存皇室天家的脸面?你们在乎不在乎平王的名声,皇帝的名声,天家的名声? 好大的诱惑…. 高凌波慢慢的摇头。 不,他才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平王背不背负十恶不赦之名,他才不在乎平王的死是意外还是天谴。 他只在乎平王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就一定不能白死,不能白死,一定要让这些人,这些真正该死的人们去死! 他不想,他不在乎,但是有人想,有人一定在乎。 “你果真能?” 龙榻上,太后站了起来,看着程娇娘颤声问道。 ************************** 周末休息一下,今日一更,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常 当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不少人心里都吐口气,好了。 陈绍手攥了攥,感觉掌心的汗津津。 适才这短短的一刻,简直让人几乎窒息。 不过,这女子… 他忍不住去看那边的程娇娘。 殿内适才吵闹的那般凶险热闹,她始终站立神情安然,明明事件围绕她,但偏偏她似乎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闲闲。 当然这种场合可跟上一次冯林弹劾她不同,自辩是完全不能服众的,太后也不会听,没想到她没有自辩,而是直接点头认了。 事情都是好坏两面,福祸自来相依,她能引雷,所以引来今日之祸,但她能引雷,偏偏也就能解今日之祸。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倒是白费了他适才的紧张,以及张纯的言语口舌。 这个女子,每次都是这样让人死去活来提心吊胆,但偏偏最后都是举重若轻的化解了,搞得他们到像个傻子一般。 不,不是他们像傻子,而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而这个女子因为曾经痴傻所以想法直来直去,化繁为简,直击所需…. 关键是所需啊,人都有私心,人都所需啊。 “那怎么印证?”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陈绍的乱想,他忙收正神情看向程娇娘。 “再待雷雨日,我能在世人印证引雷。”程娇娘说道。 “再待?一年半载要是没有雷雨日呢?”有朝臣说道。 这自然是高凌波的人。 此时的高凌波已经沉默不语,安静的似乎先前的癫狂从来没有过一般。 这种沉默自然不是已经放弃了,那沉默的垂下的视线里必然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对啊,平王可等不得。”太后说道。 “不会那么久,三五日内必然还有雷雨日。”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可真厉害,能呼风唤雨啊。”又有朝臣似笑非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风雨就在那里,而且通过各种方法提醒着世人。”她说道,“你看不到,是你愚钝而已。”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旋即大骇忙低头躲。 这种时候笑岂不是找死。 亏的是所有人都注意程娇娘,没理会他。 那朝臣面色铁青,愤愤的哼了声,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不愧都是江州。”他嘀咕一句。 顺便替高凌波出了口被张纯骂的气。当然声音太小,张江州没听到。 “既然如此,就由中书安排。”太后说道,事情到此也心焦力瘁,一面手抚着额头。 陈绍上前领命。 “陛下病情未知,臣等当在宫中轮值。”他又说道。 太后没力气的摆摆手示意同意。 “就由陈大人你们定夺吧。”她说道,一面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顿时再次悲从中来。 “陛下啊。” 太后扶着卧榻大哭起来。 顿时满屋子响起哭声。 而此时的皇宫外,平王遇难,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但由于宫门紧闭,朝臣们都还在皇宫内,具体的事都不清楚,传的沸沸扬扬。 高凌波可以举着先帝赐的玉带闯宫门,其他人可没胆子。这个时候,直接被禁军斩杀在宫门前都是你活该。 不过高凌波都举着玉腰带闯宫,想来事情一定准的不能再准了,顿时在外的朝臣们都人仰马翻乱了起来。 周老爷的书房里挤满了人,七八个清客都在奋笔疾书。 “简单点,简单点,他们也都不是傻子。最要紧是快些把书信送去。”周老爷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西北的多写几个,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 “陕州的写两封就够了,写给族长一个,再写给知府一个。” “老爷,知府那里肯定不缺咱们的。”一个清客说道。 周老爷呸了声。 “那也不能少咱们周家的。”他说道。 合家合族都在陕州呢,面子怎么也得过得去。 清客点头忙应声是。继续写。 来到这边的屋子里,周夫人正带着仆妇翻箱倒柜,将丧事要用的衣衫布料都找出来。 周老爷看的心烦,抬脚走出来,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热闹。家中的子侄们带着管家小厮正在撤去喜庆的灯笼遮住雕红。 倒是只有一个闲着。 “平王真的死了?”周箙怔怔说道。 “真的死了,这还有什么假的,谁敢乱传这个。”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连皇帝都…” 虽然在自己家中,周老爷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字。 周箙转头看着他。 “那,就不用成亲了。”他说道。 啊?什么? 周老爷愣了下。 “娇娘她就不用成亲了。”周箙说道。 皇帝如果不在了的话,大丧期间肯定是不能婚嫁了,就算不死,病着这婚事也办不成了。 周老爷哦了声。 “那也是应该的。”他说道。 “父亲,平王死了。”周箙再次说道,在死字上加重语气。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忽的想到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话语。 都死了… 刘校理,什么观主,太平居前的泼皮,身败名裂滚出京城的冯林…..。 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那些威胁她的,对她不利的…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有平王在。他们周家程家就休想翻身… “亲事是小事。” 周老爷的耳边响起那女子重复过几次的话。 可是不是嘛,何止亲事是小事,连平王都是小事…. 连平王都死了… 是,她,吗? 周老爷想要问,但这句话却是打死也不敢问,只觉得腿一软,手扶住廊柱。 我得亲娘老子啊! …………………………………… “我就说嘛,半芹你不用做嫁衣,谁要是沾染了你家娘子。就一定倒霉。” 张家宅院里,张老太爷笑道。 回应他的是女子更大的哭声。 “哎呀,老爷,您就别逗半芹了。”老仆跺脚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又忙去安慰哭泣的丫头。 “都还说不定。就是万一..国丧,那过了再成亲也一样….正好你的嫁衣可以慢慢的准备。” “哎,那可不一定。”张老太爷立刻说道,“半芹哭只怕不是因为做不成嫁衣吧?” 老仆觉得面前的丫头身形一僵硬。 “半芹,平王殿下,可是被雷劈死了。”张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听到这个才哭的?” 雷劈死的,雷劈死的…. 丫头伏地放声大哭。 “..哎呀老爷,你可真是….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哎呀说这个怎么了?咱们不说,别人就不想啦?骗谁呢…” “...老爷,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意思?我看您是太久的饿病没犯了….” “….哎万平,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吃我张家的饭还是吃程家的,怎么都向着她,麻烦又不是我惹的,怎么都冲我来发火,真是倒霉。我就说嘛,只要沾染上她就一定要倒霉……” ………………………………… “真是没想到。”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感叹。 程娇娘回头看了眼,见是走在后边的晋安郡王神情沉沉。 得到允许离开皇宫,这时候天色已经近傍晚,回头重重的宫殿在夕阳里变的越发的高大。 “真是没想到。”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也看着身后的天空,“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虽然他期盼过很多次平王死,也曾经亲自安排过恶疾疠疫,但最终也都是计划而已。 没想到突然之间,平王就这样死了。 还死的如此…. 他是亲眼看着那雷劈下来的,现在想起来,脑子里还是震骇不已。 死了… 他的视线落在宫殿上,似乎又看到那个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经认不出模样的少年… 可怜?高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吧。 不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可恨的是这祸害死都要坑害别人一把。 “这就是无常。”程娇娘说道。 天道无常。 “这也很正常。”她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是,无常便是正常。”他说道,“没什么可怕的。” 走出宫门,宫门立刻关上了,带着一种慌张不安。 原本能够停在御街上的马车已经被赶走了,程娇娘和晋安郡王不得不沿着御街上一路走出去。 走出御街,终于看到路边停着的马车。 “娘子,娘子。”半芹声音含泪接过来,都没顾上提灯。 御街上的灯火摇摇晃晃的让这边的路更显得昏昏。 “走吧。”程娇娘说道。 “我送你吧,这一趟回去之后,大约不便见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娘子。”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程娇娘看过去,见秦弧慢慢的从一旁墙角的阴暗处走出来。 “秦郎君。”程娇娘声音有些惊讶。 真的一直在等啊…. “殿下,我想和程娘子,借一步说话。”秦弧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身便走向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秦郎君,有劳你….”程娇娘说道。 话未说完,秦弧上前一步,打断她。 “是..你..吗?”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随风摇曳的灯光下程娇娘脸上的神情沉寂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公 秦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平王死了? 平王怎么会死了? 说这话传这个消息的人都疯了吧? 那是平王,那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那是王朝的继任者,唯一的。 谁会让他死?谁舍得让他死?谁又敢让他死?谁又能让他死? “高大人,高大人,您不能进…” “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秦弧抬起头,看着只穿着家常袍子,疯了一般闯进宫门的高凌波。 如果说平王出事,最着急的人高家也是之一。 “高家不一样。” 高家不一样,高家不仅仅是臣,还是亲戚。 臣,谁都能为臣,也能为任何人的臣,但亲戚就不一样了。 “不就是仗着平王,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平王吗?” 平王吗?平王吗? 算什么大事,算什么大事,小事一桩而已。 天空中似乎又响起炸雷,秦弧忍不住抬头去看。 “有雷。”女声含笑说道。 有雷… 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夏日的雨冰凉刺骨。 不会的,不会的。 “郎君,是真的,老爷传说出话了,您也快回去,消息要立刻的向川州送去。” 不,他不走,他在这里等着,等着她。 秦弧看着眼前女子,看着她与晋安郡王并肩而来。 是你…还是他? 眼前的女子嘴角似乎弯了弯。 “要是我的话。”程娇娘微微一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要是她的话,要是她能的话,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又怎么会丢下她的家人。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人在这里。 如果她能引雷,她就直接劈了那杨氏一族。她们程氏还怎么会灭族,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程娇娘这一句话答。秦弧心中如同巨石落地。 不是她,她说不是。 他忍不住迈上前一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的。”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不,你不知道。”她说道。 秦弧神情一怔。 “不,娇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沙哑,忙忙的摇头。“娇娘,我不是…” 忽明忽暗的视线里,这女子忽的抬起手在唇边做个嘘声,又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她说不用客气也不用解释。 她说小事而已。 她说不用说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弧的声音在嗓子里盘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看着这女子擦身而过,夜风吹起她的衣裙。 秦弧想转过身,却最终没有,他站在原地闭上眼。 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我和他们果然都是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的这样看待你。 “程昉。”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后响起。 程娇娘停下脚。 “你想走一走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忙又收起笑。 这时候也并不是适合笑。 “嗯。”他看着她,忽的点点头,“我又输了。” 程娇娘看着他,眼神询问。 “你的确比我惨。”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噗嗤一声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笑啊。”她说道,收住笑。 晋安郡王挑眉负手吐口气。 “这时候,就算是我们哭,也没人信啊。”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哭和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信不信的。又有什么。”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一笑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说道,伸手拍了怕程娇娘的胳膊,又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边的秦弧,“程昉,别难过。” 程娇娘屈身施礼,看着晋安郡王的马车先行。 马车驶动,半芹到底忍不住从车窗里回头看了眼,见街道上秦弧依旧站着,只不过此时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们的马车,忽明忽暗的街上让他也变得昏昏不清。 半芹收回视线垂下头。 回到家中,厅堂里范江林黄氏程四郎都在等着,周箙也坐在一旁,见到她进门,几人都站起来,神情不安但又竭力的掩藏。 “还没吃饭吧,饭准备好了。”黄氏说道,忙带着丫头们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周箙先开口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看到的结果是平王死了,皇帝病了。”程娇娘说道。 “平王怎么死了?”范江林问道,虽然已经惊讶过一次了,但此时听程娇娘说来,他还是再次惊讶。 “雷劈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范江林和周箙脸上的神情都很怪异,程四郎因为不知道前情所以倒还正常。 “怎么会这样巧?”范江林说道,面上浮现几分懊恼,“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当初妹妹你也不用立下那样的誓言,以至于今日….” 那样惊人的誓言,肯定大家都记着呢,如今平王又是如此骇人的死亡方式,这两厢一对,要是说没人怀疑程娇娘,那才是奇怪呢。 况且就算真没人怀疑,也肯定有人要让人起这种怀疑。 看,周老爷吓得都不敢上门了,估计周箙是自己硬跑出来的。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程娇娘说道。 她是知道要出事,还是皇室承继的大事,也想到了那位未来的太子帝王会有事,只是天象可不会告诉她,这个太子危竟然是直接就死了,而且还是被雷劈死。 当她听陈绍说这个躺着的是平王殿下时。真的很惊讶。 天威难测啊。 生死是有常,但怎么死却是难测,尤其是还如此巧合的跟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牵连上。 这实在是太巧合。所以高凌波的疯狂在程娇娘看来倒是很正常。 大殿里的人看她的那诡异的神情,也很正常。 秦弧的脱口质问。范江林和周箙躲闪的神情,都正常。 这种事这种神情身为程家子弟是再熟悉不过的。 观天道为顺天意,天意非人力可以逆转。天道运转,只是世人看不到而已。 人对于自己不懂不知的事向来都心怀恐惧,无事还好,遇到了便难免妄自揣测。 “爷爷,爷爷,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说我们呢。” “理他们作甚。” 身材高大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者。却永远一副无赖壮。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理他们作甚。 “那,不会有事吧?”范江林再次问道,迟疑一下,“他们信不信?” “不会。”程娇娘说道,看着范江林和周箙微微一笑,“因为暂时他们还需要我。” 至于信不信,又有什么干系。 信也就信了,不信又能如何? 连高凌波不也收住恨不得当场吞了她的凶狠暂时退开,连太后也不得不收起对她的忌恨暂时忍耐。 所以,理他们作甚。 听到这里范江林稍微松口气。黄氏也带着人送饭来,周箙起身就走。 自从见了程娇娘,他只说了一句话。此时更是直接告辞。 “周公子。”黄氏忙唤他,“您也吃了饭再走吧,来了半日了…” “不用。”周箙说道,头也没回。 “多谢哥哥。” 一个女声在后响起,周箙的脚步一顿。 哥哥…. “你有事,我们也不会好过,没什么谢的,也不是为了你。”周箙闷声说道,依旧没有回头。 “是。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女声说道。 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谁想有事,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置人于死地的事。努力,又会是多么的艰难…. “谁要你努力。”周箙猛地转过身。带着几分恼怒喝道,“我只是不想你有事,怕你有事,就算有事,你还有我…..我们。” 廊下灯光里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所以,多谢哥哥。”她说道。 ……………………………………………………… 天色大亮的时候,熬了一宿的陈绍终于从宫中轮换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站在院门前的陈十八娘,他不由吓了一跳。 陈十八娘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一旁的丫头仆妇一脸的无奈,再看一旁铺着席垫,很明显竟是在这里等了一夜。 “十八娘,你这是干什么?”陈绍皱眉说道。 “父亲,平王真的..真的…”陈十八娘颤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让人捎信了吗?”陈绍说道,叹口气,“这种消息难道能乱说吗?” 陈十八娘摇摇头,后退两步,有眼泪流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她喃喃说道。 谁知道怎么会这样! 雷劈死了平王,也把满朝人都劈懵了,除了骂一声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绍吐口气,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十八娘。 她也算是平王的老师,教导这么久,心里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才要劝两句,陈十八娘调头跑开了。 怎么会,怎么会…. 陈十八娘的眼泪模糊了双眼。 平王那么勤奋那么努力,平王一定会做一个好君王。 可是为什么,勤奋努力都没有用,人说没就没了….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有时候是天命!勤奋努力都没有用!都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陈十八娘站住脚抬头看着天。 天不公!天不公!她不服!不服! ************************** 尽力写二更,大约在下午三四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惴惴 “十八娘都难过成这样,无怪乎皇帝都成风疾了。” 陈夫人亲自添了一把安神香,看着陈绍吃了一碗茶汤,叹口气说道。 “真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陈绍伸手捏着眉心嗯了声没有说话。 “那,平王真是被雷劈….”陈夫人又问道。 陈绍睁开眼。 “连我都差点都被劈了。”他说道,回忆那一刻,心底再次不寒而栗。 天威真是可怕。 这细节是陈夫人第一次听说,顿时吓坏了,忙要查看,又要请大夫。 “在宫里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事。”陈绍安抚她说道,一面又说开了药。 陈夫人这才稍安。 “皇帝…”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说起皇帝陈绍又面色沉沉。 “看看再说吧,这种病…”他说道。 这种病别说很难好,就是好了,也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 他想着卧榻上的皇帝,想到曾经的过往,尤其是年轻时金殿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 “朕久闻卿家,今日终的相见,朕甚是欢喜。” 更有君臣对坐谈古论今多次忘了吃饭的时候,让宫人们在背后抱怨。 陈绍转过头,看到一旁铜镜里已经冒出白发的自己,再想想卧榻上的皇帝,什么时候他们都变老了…. 陈绍只觉得嗓子干涩,抬袖子遮挡饮了茶。 陈夫人自然看出他的异样,叹口气。 “娇娘她就真的治不得吗?”她说道。 “我还想让她治平王呢。”陈绍说道,放下袖子苦笑一下。 “那怎么治得了,你真当她是神仙了。”陈夫人摇头嗔怪道。 想到那女子当时听了自己的话,看自己的露出的好笑的神情。陈绍叹口气。 “我想平王的不是症,是伤,她对那些外伤不是也有神奇之术嘛。被砍下来的手她都能接上,所以我…”他说道。 病急乱投医啊。 “那陛下的是症。而且此时如此凶险…”陈夫人忙说道。 “凶险。”陈绍叹口气,“倒是凶险,但她说她不会治这个。” “真不会?”陈夫人问道。 陈绍抬头看她,被陈绍一看,陈夫人有些讪讪。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她忙说道。 “只是人之常情。”陈绍点点头说道。 没错,你以往能做到,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质疑揣测。你以往能帮人,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怨你恨你,人性如此,人之常情,无可奈何。 想一想,就是自己只怕也不敢像那女子那样坦然的说出自己不能治。 真不知道她的那个师傅可知道,教会这女子如此多的技艺,让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人前,面对的会是怎么样的凶险。 “老爷。你别多想了。”陈夫人说道,一面伸手相扶,“快去睡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如今皇帝病到,生死未知,后继无人,可想而知朝中必然要巨变,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事。 陈绍点点头起身进内去了。 放下帐子,看着睡去的丈夫,陈夫人坐下来神情怅然。 “果然是应和了天象。”她喃喃说道。 月蚀,大凶,乱纪。 京城皇宫里的事随着四门狂奔的信马飞也似的散开了。 马车已经套上半日了。却还不见程大老爷出来,程二老爷没好气的一甩袖子。疾步向内而去。 “到底走还是不走?一会儿走的急的跟赶着投胎似的,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要回江州还是回京城?” 程二老爷骂骂咧咧的推开屋门,果然见程大老爷连行路的衣服都没穿,坐着看信。 “大哥,你到底等什么?” “等信。”程大老爷喃喃答道,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等信? 等什么信?程二老爷没好气的问道。 等京城的信,得知晋安郡王与程娇娘提亲且皇帝准许,程大老爷虽然硬挺着赶路,心里多少是犹豫的。 或许是京城里的人还没来及给他们写信,或许信在路上耽搁了… 总之,也许下一封信就会送来,让他们调转回京。 所以他一时快走,一时又忍不住放慢速度,就怕万一接到信,也能尽快的赶回京城。 此时此刻信终于接到了。 程大老爷抬起头,程二老爷吓了一跳。 “大哥,你怎么了?”他问道。 程大老爷面色白如雪,眼神惊恐。 平王死了,皇帝风疾不醒。 什么亲事逼迫,什么平王的威胁…. 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嫁谁以后再说,现在请伯父带着父亲,你们速回江州。” “在京城呆着会不方便。” 程大老爷的手再次剧烈的颤抖起来。 原来是如此,原来是如此啊。 这是她干的? 念头闪过,程大老爷几乎窒息。 不,不,要真是如此,他现在就不是接到信,而是被官兵围住了。 那就是这女子有通天测地鬼神之能….. 不管什么,这京城果然是不能呆了,速回江州,速回江州。 程大老爷猛地跳起来。 “速回江州。”他喊道。 程二老爷恰好低头凑上前要查看他的脸色,程大老爷这猛的跳起来,直直的撞倒他的下巴上。 程二老爷惨叫一声向后倒退,再看程大老爷已经跑出去了。 他伸手抹嘴,再看一手的血。 “..分了….” 程二老爷牙齿漏风的喊道。 伴着程家的人马慌里慌张的从驿站奔出去,有人慌里慌张的奔进来。 “….不好了平王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气死了….” 这句话就如同一枚爆竹在雪里炸开,整个驿站热闹起来。 “….怎么可能….” “….消息已经传开了…” “….平王被雷劈死了?那他岂不是天打雷劈?” “…不是,朝廷里说是意外….” “…这怎么能是意外呢?” “…是意外,据说那位神仙弟子程娘子要亲自验证呢。证明真是意外,雷是人引来的意外,不是天罚….” “…雷竟然不是天罚?这怎么可能!” “….程娘子说要亲自引雷呢。雷要是能被人引来,那还怎么是天罚….” 相比于这里的人刚听到消息。京城里的人早已经说的不再说,且朝廷连引雷的日子都公布了,就选在二日后的金水苑,这一下比正月观灯还热闹,四面八方的人都涌来,金水苑中的位置千金难求。 “….这是胡言乱语…自来雷可以避,没听过能引的…” “….人家就是神仙弟子,自然有法子。” “…她要是神仙弟子。说雷不是天罚,那岂不是矛盾相向?” 屋门拉开其内的喧喧吵闹声传出来,让一旁经过的小婢不由停下脚,屋门旋即又拉上隔绝了其内的热闹声。 “….你倒是去看吗?” “..我自然想去看,只是我哪里挤进去…” 两个打酒的妇人嘀嘀咕咕的走过。 春灵看了眼屋内,又隔着栏杆看向大厅,因为平王罹难,皇帝病重,满城的歌舞游乐已经停了,德胜楼的寥寥客人。但这寥寥的客人中每座必谈引雷的事。 春灵抬脚迈步,进入官妓们歇息的楼层,闲闲无事的官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已经下了开了盘口呢。你下哪边?” “自然是下程娘子那边。”春灵说道。 那两个官妓看向她。 “程娘子可是很厉害的。”春灵冲她眨着眼认真的说道,又带着几分炫耀。 官妓们便笑了。 “是啊,你家姐姐的恩主家嘛,自然是厉害喽。”她们说道。 “姐姐们要多下注哦,一定会赢很多钱的。”春灵认真的说道。 官妓们笑着半信半不信,春灵抬脚走过去了。 要多下注哦,你们这些蠢货。 可不是因为她是我家姐姐的恩主我才说她厉害,我可是亲眼看到过她是怎么引雷杀人的。 这个可怕的女人。 春灵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别说高家了,就连平王她都能杀了! 这女人这样厉害。她一定要躲好,躲好。算计好,绝不能被她发现… 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 张家宅院里,女子低低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娘子没有骗人,引雷真的是引来给自己的…” 丫头拭泪哭泣。 “那时候,多么凶险,没有经过的人又怎么知道….” “那么大的雷雨夜,我趴在屋顶上,将那些绳索用力的扔下来,风雨吹的我站不住,头顶上的雷一声声的几乎劈了我….” “娘子就在屋子里,娘子必须去屋子里,要打开那些门窗…” “她不是引雷劈那两个恶人,她是要引雷劈自己…如果那个时候她还走不快,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在最后一刻冲出屋子,又如果那两人不惧怕大雨跟着冲出来,死的就是她自己….” “…娘子说过了,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就没命了…” “…怎么会是那么容易,难道娘子站的远远的,动动手,那雷就能想劈谁就劈谁…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听到这里老仆感叹不已,点点头。 “是啊,这世上,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让别人死,就得先舍得自己敢去死。”他说道。 一旁的张老太爷撇撇嘴。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如何不容易,又关别人什么事。”他说道。 老仆冲张老太爷再次咬牙使眼色。 丫头哭的更厉害。 “可是我家娘子冤啊,我家娘子太冤了,他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这样想我家娘子,逼得我家娘子如此。” 张老太爷嗤声。 “傻丫头,这世上多是以己度人,你说什么也只是你说而已,至于别人怎么想,那也只是别人的事,没有谁该如何。”他说道,“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娘子心里清楚的很,你曾说你家娘子不爱说话,是因为身体不好,但那仅仅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也是懒得说,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不说,都一样。 “凭什么我家娘子这么倒霉。”丫头抹泪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倒霉?”他笑道,“她可不倒霉,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她现在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还哭,那该哭的人可怎么办。” 丫头惊讶的抬头。 这还叫占大便宜?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算了 “父亲,那就这样便宜那贱人了!” 听闻父亲回来,卧病在床的高小官人立刻爬起来冲过来喊道。 “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后退,一脸惊恐又委屈的看着高凌波。 高凌波伸手将他揪回来,熬得通红的眼盯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跟平王说的!”他吼道,“到底怎么说的!” “父亲,我就是按你交代的说的,让殿下给陛下认罪,给陛下认罪啊。”高小官人喊道。 “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高凌波吼道,吼着吼着,眼里有浑浊的泪流出来。 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爹。”高小官人喊道,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殿下就是在认罪的,为了表示诚意,他才跪到殿外…” 高凌波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叫诚意?”他愤怒喊道,“所有人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偏偏他去当众嚷着喊着,他这是在打陛下的脸,这叫胁迫!这叫大逆不道!这叫不忠不孝!” 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当得知当时的场景尤其是平王说的话,他也不得不信这是天罚。 做这种事又说出那种话,当真是该天打雷劈啊! 高小官人喊冤。 “父亲这不是我让他去的啊,这不关我的事啊。”他喊道,“是殿下自己不听劝阻非要去的,拦都拦不住啊。” 是啊,拦都拦不住。 民间常说阎王让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 “天算不过人算。人算不过天算。”高凌波喃喃说道,颓然的推开高小官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四周的清客忙涌过去搀扶。只不过相比以往,清客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惶惶不安。 平王死了… 平王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没有了平王,我们还有太后。” 倚在凭几上已经擦干泪的高凌波哑声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太后临政。 “我们高家还是最高的外戚!” 清客们对视一眼。 “可是大人,太后临政到底不是长久之事…”一个清客说道。 皇帝如果醒不过来,太后临政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也没问题,但朝臣们不可能让太后永远临政,况且。太后的年纪也不可能长久的临政。 如果真要说适合临政的,那也是皇后。 皇后! “大人,宋家的人已经连夜进京了。”一个清客低声说道。 皇后父家莱阳宋氏,一直以来就如同深宫里不存在般的皇后一样,世人都想不起还有个出了皇后的莱阳宋家。 好,好,好。 高凌波咬牙。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高小官人忍不住插话。 “父亲,宋家到底不能跟咱们比,况且如今太后临政。也不是说换皇后就能换的。”他说道,带着几分急切,“父亲。现在要紧的是程贱人的事,后日那程贱人可就要引雷了,她要是引成功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高凌波转头看向他,眼神狠戾,只把高小官人看的都缩头。 “你以为这件事还没算了吗?”他咬牙说道,“从太后问出那句你能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算了!” 怎么就算了? 高小官人有些怔怔。 “万一她引不来呢?”他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打个机灵。下意识的抱住头。 一个茶碗被高凌波狠狠的砸过来。 “引不来不是更跟她没关系了!” ……………………………………………………….. “引来了跟她就有关系吗?” 金水苑中,占据了最好位置的一间棚子下。两个官员说道,一面看着在阔阔的骑射场上忙碌的人。 而在场地的四周搭着满满的凉棚远远的里三层外三层。此时挤满了人,很多官府的人正维持着秩序。 “看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看那些奇怪的东西…”那官员接着说道,视线往场中看,一面念道,“纸鸢….铁棍……” 他说到这里收回视线。 “摆出这么多东西才能引来雷,怎么还算隐秘背后害人,平王的事,可是在宫里,难道有人能大张旗鼓的摆弄这些吗?” 另个一官员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内。 “你下注了吗?”他笑问道。 “谁下注啊,一边倒,都开不下去了。”那官员笑道。 说到这里二人又看向四周,看着热闹的人群。 “这叫什么事啊,倒比过年还热闹。”他摇头说道。 “那也比满城议论平王被雷劈死十恶不赦要好吧。”另一个说道。 “太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先一个感叹说道。 那官员微微一笑。 “那也是有医能接。”他说道。 他们说着话场中一阵热闹,二人忙看过去,见是程娇娘来了。 “别的且不说,看一场呼风唤雨招雷就足够了。”他们笑道,一面抬头看天。 早晨时的烈日已经不见了,但天阴沉,没有一丝风,炎热而沉闷,再加上此时拥挤的人多越发的燥闷。 半芹将手里的扇子对着程娇娘挥的飞快,一面看着天。 “娘子,娘子,让我来吧。”丫头在一旁急急说道。 从昨日起这丫头从张家跑过来了,这句话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娘子,我,我毕竟以前做过。”她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话让一旁的周箙忍不住侧目。 这个丫头么…. 当时就是这个丫头吧。 “你以前做过引雷的,我没有,所以这一次换过来,我来引雷。你来等着,可敢?”程娇娘问道。 丫头连连点头。 “我敢的,我敢的。”她说道。 “娘子。我也敢。”婢女和半芹急急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们微微一笑。 “好啊,那你们去站到草人周围。到时候听我的话。”她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下,“一定要听话,一步都不许错,一步也不能慢,否则,真的会死。” 三个丫头点点头,没有半点的迟疑向阔亮的骑射场中央跑去。 在那里早已经树立起了一个草人。 看着这三个跑过去的丫头。四周的民众更加热闹。 “要开始了?” “要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啊,别说雷了,连风都没有。” 四周的嘈杂程娇娘听若未闻,从一旁摆着的纸鸢里拿起一个。 这是一只蝴蝶纸鸢,画工精美。 “我也很久没有放过纸鸢了。”她似是自言自语,略一停顿之后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你们,谁想一起玩?” 余下的人是家里的婢女们,闻言都忙抢着伸手。 “我。” 三四个婢女乱乱的喊道。但一只手越过她们接过了纸鸢。 见是周箙,婢女们忙不敢再说话垂手退开。 程娇娘也没有说话,而是取过一旁的铁丝铜铃铛开始绑上去。做完这一切,她慢慢的拿起线轴,抬头看了看天。【注1】 当她看天的时候,四周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好了。”程娇娘又收回视线,看着周箙微微一笑说道,说完转身就跑起来。 伴着她的跑动,狂风顿起,吹得满场轰然。 “看一眼就招来风了!” 站在最边上凉棚下的两个官员中的一个也忍不住跟着四周的民众喊道,一面眯起眼。一面伸手按下被风吹起的衣袍。 “风何其冤也。”另一个官员笑道。 想来那娘子也不过是要看看风来了没,他适才可一直仔细的看着呢。那娘子跑动前树叶已经开始摇动了,只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娘子身上罢了。 手中的线飞快的滑开。程娇娘回头看去,见那个身影正高高的举着纸鸢。 “….我说风来了吧….” “….阿昉,你又逗我…” 咯咯的笑声随风散开。 “….阿汕,可以松手了…” 滚雷阵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凉棚都要几乎要被掀起来。 纸鸢已经飞的越来越高,周箙忍不住看过去,那女子还在小跑着,一面抬头看天,一面看向自己,脸上满是笑容。 笑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不,见过的,每年踏春日,家里的姊妹们放纸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着。 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周箙不由抬脚上前,空中雷炸响,黄豆般的雨点砸了下来。 满场的风声雨声还有喧闹沸腾的人声。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 凉棚下一个小厮癫狂的喊着,伸手指着外边,雨水打在凉棚上炒豆子一般响成一片,再加上四周的吵闹声,小厮不得不大声的喊。 “公子你看啊你看啊。” 秦弧的视线一直看着外边,哪里用小厮招呼。 “当然会下雨啊。”他说道,“她从来不说假话的。” 小厮扭头看向他。 “啊,公子,你都知道啊,那怎么还要来看啊。”他问道。 因为我想看,我想看看她是多么的不容易。 秦弧看着外边,阔阔的场地只有那女子一个人在跑着,手中拽着放着线,身上已经被打湿了,狂风暴雨中就如同弱柳,随时都能被吹断。 她跑着,走着,拽着,抬头看着天,雨水模糊了秦弧的视线。 她当初就是这样吗? 孤零零的道观里,阴暗里狰狞而笑的贼人,狂风大作的夜晚。 她就这样一个人向天借命。 而世人都看不到这个,看到的只是她的可怕,而不想这可怕是她为了抵抗更可怕的境地。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竟然当时说出那样的话。世人何其可怕,自己何其可怕。 秦弧抬起头,咔嚓一声。一道雷撕破漆黑的天空,周围响起尖叫声。 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那女子还在跑着,天上的纸鸢已经看不到了,但她还在跑着。 秦弧推开前面挡着人群的早已经看傻的官兵,冲了出去。 “停下,停下,不要再跑了。”他大声的喊着。 程娇娘似乎听到了回头看了眼。但人却更飞快的跑开了,跑向正中央的草人,用力的将手中的铁线轴砸了过去。 草人四周的三个丫头早已经*,在风雨中摇晃发抖。 “趴下!” 伴着女声的大喊。 三个半芹噗通一声趴到在地。 一声白光在场中炸裂,巨响震耳欲聋,凉棚下的民众尖叫着倒下一片。 火光在场中腾起。 原本树立的草人在雨中燃起大火。 喧哗声顿消,除了雨声风声远去的滚雷声,现场一片安静,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场中那燃烧倒地的草人上。 亲娘哎….. 两个官员搀扶着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场中喃喃说道。 虽然早已经猜到。但真真切切亲眼看到这一幕,带来的震撼真是难以言表。 …………………………………………………. “…..当时场中四个人,就单单劈了那个草人…就好似那日殿前一般…只劈中了殿下。旁边的内侍们没事….” 廊下小厮指手画脚口沫四溅的讲述着。 陈绍的视线从空中收回,看着被淅淅沥沥小雨冲刷的芭蕉叶。 “….说书先生说…那个说书先生,是程娘子请来给大家讲解的,他说,虽然都在场中,但因为在当雷电下来的时候,那三个丫头还有程娘子都趴下了,草人最高,雷击高处。所以就只有草人被雷击中了….” “说书先生告诉大家,遇到雷雨天的时候。千万不要在空旷的地方逗留,无奈逗留遇到雷了。也要趴下或者抱头蹲下,千万不要高举手或者躲在高高的大树下….” 小厮越说越热闹,但陈绍开口打断他。 “…好了,你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被打断很是不解。 “后来大家看了听了,就都说雷真的是能引来的,平王殿下原来真的意外呢。”他忙说道。 这个消息老爷们自然会在意了吧。 陈绍却只是摇摇头。 “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有些不解只得退出去。 大家看引雷不就是为了平王吗?为了让大家明白平王不是因为十恶不赦才被雷劈的吗? 怎么看起来老爷根本就不在意呢? …………………………………………. “在意?除了宫里的….” 金水苑中,燃烧的草人已经被雨水浇灭,在场中留下焦黑的一截,但四周的民众却还没有散去依旧在议论纷纷。 两个官员一面挤出人群一面说话,说话的那个伸手向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宫里的她们在意,别人谁会在意。” 他继续说道,又回头看热闹的场中。 “看看来这里的官员们都是毫不起眼无关紧要的类似你我之人,而那些朝官重臣根本就没人来。” “平王怎么死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需要知道的在意的,只是平王殿下已经死了。” “更何况,这件事本也证明不了什么,除了证明引雷不易,那程娘子并不能隔空杀人。” 这话让另一位官员不赞同了,他停下脚。 “难道这不是证明了平王不是十恶不赦而是意外之灾吗?”他问道。 先一位官员笑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这意外之灾,是平王而不是其他人吗?” 那官员愣了下,皱眉。 “因为平王当时最高嘛。”他说道。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最高的是平王吗?”先一位官员接着问道。 “因为…因为他在认罪嘛。”那官员说道。 “因为是他,所以才是他。”先一位官员笑道,“事是有意外,但意外之事所对的人却是特定的这个人,而非他,所以,还是他。” 非他还是他? 这绕的什么口令?打的什么禅道机锋? 那官员皱眉。 “….原来雷真的能被引来啊….” “…平王殿下也真是倒霉,偏偏就遇上这意外了….” “…哎,这意外的事,别人遇不到,他遇上了,可见是该着了….” “…就是就是,那天我也在空地呢,我还站着跑呢..怎么没劈我?还是他该着,该劈….” 听着四周说话的人涌涌而过,高小官人气的转身伸手。 “给我打…”他暴跳要喊道。 四周的小厮忙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拦住他的腰。 “小官人不可啊。” “小官人老爷也不许你出来惹事啊。” “小官人现在可不能闹啊。” 大家七嘴八舌死死的劝道。 尽管高小官人一向暴虐,但这一次大家谁也不怕了。 上一次惹出德胜楼争花魁的事,高大人回来后已经将那些跟着小官人的人全部处置掉了。 已经杀过鸡了,他们这些猴子可得记着教训。 “他娘的!”高小官人气的咬牙瞪眼,“这次的事就他娘的除了那女人洗了嫌疑得了新名望,平王就什么好都没得!这他娘的还让她引雷有什么用!” 一面愤愤的将凉棚里的几案踹倒。 一个小厮忽的恍然大悟。 “小官人,”他忙说道,“这引雷证明平王殿下这是意外,不是正迎合了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殿下真是遇到危了,可见平王殿下真是太子啊。” 高小官人看着这小厮一刻,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过去。 “谁他娘的想证明这个啊!” “他就算不是太子命,只要活着,我们也能让他成为太子命,让他登基为帝!” ************************************ 注1:创意来自富兰克林放风筝 今日值班大概也不了二更了,大家勿等,抱歉抱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好 雷声滚滚而去风停雨收的时候,皇宫里的太后也收到了禀告。 “哀家就知道,平王他不是天罚。” 听到消息,太后说道。 “是的,娘娘,也站了四五人在草人四周,她们当时跪下趴下,那雷就只击中了草人,可见当时是谁高击中谁。”内侍说道,“殿下这是意外。” 太后闻言拭泪。 “这真是太好了,是意外,是意外…”她哭道。 说完了又自己愣了下。 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的! 她的孙儿还是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死了! 太后大哭。 “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啊。” 看着太后哭的气喘,四周的内侍宫女忙上前劝慰。 “娘娘保重凤体啊,现如今万千重担可都系于娘娘一身了。”内侍们流泪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国事危难,竟然是哭一声平王都哭不得痛快。 太后想到这里更是大哭。 “我可怜的儿。” 一个内侍上前打断太后。 “娘娘,这个消息奴婢去告诉皇后娘娘?”他低头请示道。 皇后… 太后停下了哭。 “皇后在哪里?”她问道。 “一直守着陛下,半步未曾离开过。”内侍低头答道。 太后依着凭几沉默一刻,想到高凌波说的那些话,手不由攥起来。 “这宫里真心为平王难过的也没几个,有心的自然知道,无心的,也不用特意去说了。”她说道。 如今的宫里的气氛随着平王罹难皇帝病倒,悲伤沉闷中还有些暗藏的汹涌。 内侍低头应声是。站回去没有再动。 “贵妃如何?”太后又问道。 “娘娘还是那样,吃了药睡了倒是不闹了。”内侍答道。 自从得知平王死了后,贵妃就疯癫了。在宫里又是哭又是喊,还说出一些骇人的话。太后无奈只得让人喂药让她安静下来。 想到那个日常在自己跟前机灵说笑打趣的贵妃,再看如今的贵妃,这不过是一眨眼间… 这真是苦啊。 太后再次闭眼要哭。 “娘娘,齐国夫人来了。”门外的内侍传道。 高凌波的夫人封齐国夫人。 此时高凌波地位不够不能宫中轮值,便让夫人前来,命妇又是亲戚,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太后无可厚非,前朝的大臣们纵然明知这等同于高凌波来。但也不能太过于阻拦。 不知道这又是来说什么了。 就连哭也不能好好的安生的哭一场! 太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恨恨的捶了捶卧榻。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儿子倒下了,她不能看着儿子的江山旁落,决不能。 “传。”她说道。 ……………………………………………………. 天子寝宫的门被打开,有人急急的进来。 “娘娘,娘娘。”一个内侍说道。 坐在天子卧榻前的皇后转过头,竖眉瞪他一眼,起身走到帘帐外。 内侍忙跟过去压低声音开口。 “娘娘,金水苑来说了,适才程娘子真的引来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 皇后闻言松口气。 “这真是太好了。”她说道。 这里太好的意思。可跟太后那边的太好完全不同。 “本宫就知道程娘子定然无事。”她接着说道。 “那是自然,程娘子神仙弟子嘛。”内侍说道。 “真要是神仙弟子,哪里还用今日的事。”皇后摇头说道。一面转过身看着帘帐。 透过细细的帘帐,看到卧榻上安静躺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的时候不觉得他有什么用,此时躺下了才发现还是有用的。 至少他在,自己能安心的等着死去。 什么时候连死都要提心吊胆,那日子真是….. “娘娘。”又有内侍疾步进来,面色带着几分惶惶,“齐国夫人又来了。” 皇后转头看他。 “说的什么?”她问道。 内侍上前一步,低语两句。 皇后面色木然,忽的又笑了。只不过这笑容满是嘲讽。 “真是想不到。”她说道,“到最后。还是他的。” ………………………………………………….. 不管是外界如何喧喧,也不管皇宫里的人悲喜交加。程家宅院里安静依旧。 “这是我家老爷的帖子。” “我家妇人让我问候娘子可还好。” 两个家仆递上礼物,传达家中夫人的问候。 “如今非常时期,不便登门,但家里人都惦记娘子。” 婢女忙施礼道谢。 “多谢陈大人陈夫人惦记,娘子一切安好。”她说道。 陈绍家的人不敢多留立刻就告辞了,婢女也知道此时不便来往,陈家能派人来问候一下,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这一个问候,只怕明日弹劾陈绍的奏章就会递上不少。 陈家的车马才吱吱呀呀的走开,有人在门前跳下马。 “秦郎君?”婢女有些惊讶。 秦弧抬脚上前。 “可能见你家娘子?”他问道。 婢女看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郎君不怕吗?”她问道。 秦弧笑了。 “我一个小小的选人,又不是相公大参,有什么可怕的。”他说道,站在门边没有迈步,“还请通禀。” “通禀什么?十三,你又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 门内传来说话声。 秦弧抬头看去,见周箙走出来。 “来了就进来啊,还等着人八抬大轿请你啊。”周箙皱眉说道。 但这一次秦弧没有回应他的说笑打趣,而是神情郑重。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得她一见。”他说道,看向门内。 “秦郎君。” 昏昏的夜色里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或者一丝惊喜,又或者是他看错了。 “是..你..吗?” 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女子瞬时沉寂的神情他可以肯定绝没有看错。 他一直想看到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浮现不一样的神情。没想到真的看到了。 那神情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重复,每一次都像是有一把刀子戳他的心。 不。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话戳了她的心。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种话,那一瞬间她的神情…. 秦弧忍不住攥紧了手。 “到底出什么事了?”周箙问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听半芹说,那天你在皇宫外等着她,你,你们….” “我怀疑她了。”秦弧说道,看着周箙。 周箙愣了下。旋即松口气。 “这点小事啊。”他说道,“怀疑她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撇撇嘴,下意识的看向皇宫那边的方向,那里面可是一大把呢,挑出不怀疑的才是难得。 再说,自己还有父亲,就连那个范江林,心里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你们能,我不该。”秦弧说道。 周箙看着他,笑了。伸手一拳过去将他捶开。 “所以你这是来逼着她原谅你,好让你心安吗?”他说道,脸上的笑渐渐凝结。“秦十三,谁又比谁好多少?你又得意什么?你又该什么?该你什么?” 是啊,他这是来道歉了?有什么可道歉的?做了就做了,何必还非要逼她释怀? 秦弧抬起头狠狠的捶了自己一下,点点头。 “对,你说得对,我真是欺人太甚了。”他说道,冲周箙拱拱手转身跳下台阶上马就走。 婢女在一旁看得呆呆,又看周箙。 “六公子。我…我还用去回禀一声吗?”婢女说道,伸手指着里面。“娘子应该小憩好了。” “不用,理他们这些闲人呢。”周箙说道。转身向内走去。 还没走两步,听得身后马蹄急响,周箙刚回过头,就见秦弧已经跳下马,身后还跟着一个显然是刚骑马疾奔而来的小厮。 “公子,公子,你干什么….老爷叫你速速回去。”小厮口中还喊道。 秦弧没有理会疾步而行,连招呼都不打径直向内而去。 “哎哎!”周箙喊道,“还没问见不见你呢!” 秦弧理都没理疾步向内去了。 程娇娘正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黄氏和丫头带着小宝跑跳笑闹,见秦弧进来,黄氏忙要带着人避开。 “不用的嫂嫂,你们玩吧,我们进去说话。”程娇娘说道,一面对秦弧做请。 秦弧摇摇头。 “不用了,我就来说一句话,我也要立刻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含笑聆听。 想过再见她怎么样,但是,原来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你放下,她就放下,你不计较,她就不计较,与君子交,就是如此的简单。 秦弧点点头笑了笑,又收起笑。 “太后接庆王回宫了。”他说道。 跟过来的周箙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下脚,神情惊讶。 庆王! 程娇娘哦了声,目光看向院中。 秦弧也看向院中,那里黄氏带着的小宝正手里举着风车蹒跚追着婢女奔跑,发出咯咯的笑声。 弱弱幼童,不知寒暑不知悲喜,最是烂漫时节。 庆王府里有些嘈杂热闹。 一个个包袱箱子被抬出来,一辆马车显然已经放不下了。 “殿下,不用拿这些。”身穿高品阶服的内侍笑着对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这些都是他用惯的,换了会闹的。”他说道,一面转头看去,见几个内侍连拉带哄的带着庆王来了。 庆王被打断了玩闹很是不高兴,不停的甩手大叫。 “六哥儿,我们进宫去见娘娘,到那里再接着玩,哥哥陪你玩。”晋安郡王上前拉住他笑着说道。 庆王哪里听得懂,哼哼哈哈的甩手。 这边的内侍笑着也迎接过去,和晋安郡王一起将庆王劝上车。 晋安郡王抬脚也要上车,内侍忽的伸手虚拦了下。 “殿下。”他说道,脸上的笑浅浅,“您不用亲自送了,奴婢们能行的。” 晋安郡王的身形一顿,看着这内侍。 内侍又收起笑,带着几分凝重。 “太后懿旨,接庆王进宫。”他压低声音认真说道,“如今非常时候,太后没有传召,宗室还是不方便进宫的。” 这样啊….. 晋安郡王垂下手站直身子。 ********************************** 今日二更,o(n_n)o谢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请 宫中马车渐渐远去,门前的晋安郡王依旧站立不动。 王府附近窥视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殿下。”内侍出声提醒道,“回去吧。” 晋安郡王似乎这才收回神转身回府中,站在府中却又是一阵出神。 “感觉府里空了一大半。”他说道。 其实只不过少了七个人而已。 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亲历亲为的伺候庆王,庆王身边的长随只有六人,此时自然也跟着进宫了。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 “殿下,这不是挺好的。”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点点头。 “没错,是挺好的。”他说道。 一直以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了。”他说道。 算起来他们兄弟已经作伴十几年了,尤其是这三年,一个又变成了懵懂无知的幼童,一个则如同保母教养婆婆一般的伺候着。 “殿下。”内侍含笑说道,“殿下要习惯的,如今庆王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殿下要做的不是细心的照顾他,那些事自有奴婢们去做,殿下要做的是更大的事,更重要的事,殿下可是答应过庆王的。” 晋安郡王也笑了,点点头。 是啊,要习惯的,就好似六哥儿变成了庆王,虽然那么的不甘不愿,但还是要习惯,如今他习惯了的庆王又要变了,所以他还是要习惯,因为不管怎么变,那都是他的六哥儿。 “哥哥答应过,要带你去握住这天下。” 他说罢伸出的手,慢慢的攥起来握成拳。 “这是你的天下。现在你终于能拿到了,哥哥还要让你拿的稳稳的。” ……………………………………. “太后接了庆王回宫?”陈绍皱眉说道,他刚睡起来洗漱。吃碗茶汤就要进宫去,“难道太后是要扶庆王登基?” “大人。这也无可厚非。”清客说道,“毕竟庆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了。” “可是庆王是痴傻!”陈绍说道,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扔在几案上,“那将来谥号到底是用惠还是安呢?”【注1】 清客愣了下。 “我觉得应该用安吧。”他答道。 相比于惠帝,安帝寒暑不知,口几乎不能言,更与庆王相似。 陈绍瞪眼看他。 “这种说笑很有意思吗?”他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抬脚疾步向外。 清客笑了笑。 “大人。” 他忙追上去。 “大人这种说笑是没意思。但是偏偏有人敢这样做,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啊。” 此事当然非同小可,当宫里的马车停在庆王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飞快的传开了,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有程娇娘证引雷,但那只是民间百姓看热闹,对于朝中官员们来说,此时此刻最迫切最要紧的是国事如何。 皇帝病重随时能丧命,唯一的继承人平王也罹难,国一日不可无君。国君是谁,才是关系王朝也关系每个人自身前途的要紧事。 “真是荒唐,难道一个傻子也能当皇帝!” “你才是荒唐。一个傻子怎么不能当皇帝,又不是没有旧例!” “休要提旧例,旧例如何,难道大家都不知道是如何吓人吗?” “谁也知道,现如今就看谁来当少傅卫瓘了。”【注2】 …………………………………………. “看来高凌波是一心要太后垂帘听政了。”周箙说道。 相比于外边的喧哗程家院子依旧安静。 秦弧果然说了那句话后就疾步而去了,对于他来说,能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就已经是不容易了,毕竟此时朝堂暗潮汹涌,随着皇帝的倒下。平王的罹难,多少人事关系将会变动。 秦家在朝中虽然比不上陈绍位重。比不上高凌波权贵,但到底也是望族皇亲之后。他们家的一举一动也必然能够影响到朝堂。 而程娇娘此时的身份很微妙,引雷对外说是为了证明平王是意外不是天谴,其实朝内上下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为了给太后证明不是她引雷害的平王。 但是证明了又如何? 怀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暂时没有把她怎么样,是因为平王的名声要紧,待平王安葬,待太后坐稳朝堂,那颗种子再随着有心人的浇灌,必将发芽破土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这关娘子什么事!”半芹忍不住说道,“又不是娘子害他们的,跟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能….” “没有关系吗?”周箙说道,皱眉看她一眼,“平王是因为认罪跪地才遭雷劈,认罪跪地是因为贵妃被陷害,记住,在太后这里看,贵妃娘娘是被安妃陷害的,安妃为什么能陷害贵妃,就是因为有了身孕,安妃为什么有身孕,是因为吃了晋安郡王送的点心。” 婢女和半芹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六公子,你也这么能说啊。”婢女说道。 周箙竖眉瞪她一眼。 “那,还是跟娘子没关系啊。”这边半芹回过神忙说道。 周箙哼了声,看向程娇娘。 “晋安郡王的点心是怎么来的?”他说道。 点心? 那一日庆王开府,晋安郡王请娘子做客,娘子琴音净宅,晋安郡王根据娘子的口味重新调做了点心,然后拿着点心进宫给陛下,陛下又给了安妃……. “这也行!”半芹瞪眼喊道,“这也就成了我们娘子的事了?这,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周箙哼了声。 “你们女人不就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嘛。”他说道,“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年长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接连失去了孙子儿子的老妇人,这个妇人自来被众人高高捧在上,皇帝都重孝从来不忤逆她,这样的一个妇人,经受了这样的打击,难道你们还指望她能讲什么道理吗?” 是啊,这样一个丧失至亲的悲痛的又愤怒的老妇人,是绝对不会讲什么道理的。 更况且还有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让她讲道理。 “原本以为没了平王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有太后。”婢女不由喃喃说道。 如果说平王那时候只是因为婚嫁被驳了面子而恼羞成怒,最多赶出京城打压了事,那么现在可不仅仅是驳了面子的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的小事了,这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恨意了。 真是没完没了,一山险过一山啊。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父亲已经收拾东西了,请辞的书也写好了。”周箙沉默一刻,说道,“我也起程回西北了,正好一路送父亲他们回陕州,娇娘,一起走吧。”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你就别想着跟晋安郡王成亲的事了。”周箙闷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太后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那是小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门外,“只是我想现在有人舍不得我走。” “你是说太后他们?”周箙说道,一面半起身,“这你放心,太后他们如今还动不得你,一来引雷的事民间正声望高,二来,他们也顾不上,此时是走的最好的时候,离开了京城,回到陕州,山高皇帝远,他们真要做什么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程娇娘笑着看着他。 “不,不是他们。”她说道。 是,是那个晋安郡王吗? 周箙咬牙,心里说道,话到嘴边还是不想出口。 这个女人一问就必答,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她的回答,一点都不想!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妹妹,妹妹。”范江林疾步进来,顾不得周箙在场,“宫里传召。” 宫里? 周箙一下子站起来,看到范江林身后,两个内侍在廊下站定。 “程娘子,皇后娘娘有请。”他们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施礼说道,一面拿出一份诏书。 皇后? 周箙又转头看向程娇娘。 她说的人,原来是皇后吗? ******************************** 注1:晋惠帝司马衷,晋安帝司马德宗,是两个智商低于常人的皇帝。 注2:晋惠帝司马衷晋武帝的嫡二子,长子死后循例是太子,但司马衷才智低下愚傻,太子少傅卫瓘借着喝醉酒拍打晋武帝的龙座说可惜了这个宝座,借以告诉皇帝司马衷不该为太子更不该接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敢 皇后的诏书。 婢女刚要上前,周箙先迈步。 “请恕臣无礼,但非常时期,臣要看诏书。”他说道。 平王罹难皇帝病重,宫中主事的是太后,而太后背后则是高家,假传圣旨的事历来也不是没有过,程娇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且皇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进了宫发生意外的话外边的人只能干瞪眼了。 内侍显然明白周箙的顾忌,含笑应声是,将手中的诏书递来。 周箙伸手展开,看到上面皇后的印玺以及中书的签章,皇后的印玺可能被人强用,但中书的签章并不能,这个时候陈绍一定严把朝政,中书中他的人肯定不离。 有陈绍在,宫里的太后或者高家要假借太后之手明目张胆的害程娇娘是不可能的。 “多谢了。”他说道,将诏书递给内侍。 内侍含笑施礼,再看向程娇娘。 这边程娇娘已经起身。 “皇后所为何事?”她问道。 “皇后想请娘子进宫诊病。”内侍说道。 此言一出,周箙色变。 “她不会诊风疾之病。”他立刻说道,“这种话当日就已经说过了,臣妹不敢欺君。” 内侍面色僵硬,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程娇娘走过来几步。 “无妨,既然皇后有请,那民女就去一趟。”她说道。 你疯了! 周箙转过头瞪眼。 “你疯了!这怎么能去!”他干脆的喊出来。 程娇娘笑了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哥哥宽心。”她说道,“我心里有数。” 哥哥…宽心…. 衣袖被一只手拽了拽,就好似一根羽毛在心口挠了挠,周箙顿时僵硬了身子。 张口要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处。 这边内侍大喜,唯恐程娇娘反悔一般躬身施礼。 “娘子请。” …………………………………………………… 如今宫中的事都避不开太后。皇后的诏书前脚发到中书,后脚太后就知道了。 “娘娘,追回来吗?”一个内侍问道。 “她要干什么?”太后按着眉头问道。 “皇后娘娘说想请程娘子再看看陛下。陛下的气息一直有些不稳,太医们有些束手无策。提到当初晋安郡王带回来的给庆王的吃的药茶汤,安神功效奇好,所以想要让她来看看,可能再开一些类似的应症的药茶。”内侍说道。 这样啊,那茶汤的事太后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来吧。”她说道。 一个内侍面色不安忍不住上前。 “娘娘,不可啊。”他说道,“肯定是皇后如今见庆王进宫就急了。想要皇帝治好….” 话音未落,太后色变,抬手就给了这内侍一巴掌。 “拉出去,打死!”她喝道。 内侍吓的色变忙跪地叩头,四周的内侍忙过来将他按住嘴拉了出去。 “又是怎么了?”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外边响起。 “齐国夫人。”看着走进来的妇人内侍们施礼说道。 “娘娘,怎么了?”齐国夫人问道。 太后怒目又流泪。 “这真是乱了,竟然还有人不想皇帝好起来,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哭道,一面拍着心口,“那是我的儿啊。是我生养下来的儿,就是让我立刻死了换他活下来,我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的。竟然说出那样的话,难道我一心盼着我儿醒不来吗?皇帝要是不好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国夫人跟着流泪。 “是啊,咱们这些为人母的心就是如此的。”她说道,“如果陛下能好了,娘娘也能放下心享享福,哪像如今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太后拉着她的手流泪点头。 “所以,娘娘,这宫里可不是人人都是为人母的。也不是人人都有对皇帝的这般心肠。”齐国夫人又说道,一面拭泪。带着几分郑重,“娘娘。陛下那里可容不得疏忽。” 太后停下哭,点点头。 “来人,天子寝宫那边,多去些人。”她说道。 夫妻算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哪里比得上母子血亲,更何况那个皇后根本就靠不住。 只不顾暂时不能出事了,等过了这一段,再和她算账! 太后暗自咬牙。 内侍们应声是。 看着内侍出去,齐国夫人亲手端了茶捧给太后。 “说起来臣妾都怕陛下醒来。”她说道。 太后的脸顿时拉下来。 “娘娘,臣妾是怕陛下可怎么面对如今的事。”齐国夫人忙说道,一面流泪,“平王在他眼前….” 太后顿时大哭。 “就是因为这个,陛下才活活的气成这样。”她哭道。 天底下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更痛的事。 “陛下子嗣艰难,对宫里这些好容易得到的孩子视若珍宝。”齐国夫人流泪说道。 太后流泪点头。 “是啊,当初但凡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陛下就担心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她说道,“哪个磕着碰着,他都好似疼在自己身。” 碰一下磕一下都疼,看着平王活活被雷劈死,皇帝还不知道怎么疼呢。 太后再次掩面大哭。 “还好现在还有庆王,也算陛下血脉未断。”齐国夫人哭道,“娘娘,庆王可得好好照看好了。” 提到庆王,太后忙点头,顾不得哭了。 “庆王可好?”她问道。 “好得很,已经吃过饭,玩了一会儿,现在睡了。”宫女忙答道。 太后心中稍安,外边内侍也急匆匆进来。 “回娘娘的话,程娘子看过了。”他说道。 “怎么样?”太后忙问道。 “程娘子说庆王吃的茶汤是对庆王的病症的。陛下这个,不能用。”内侍说道。 太后呸了声。 “装神弄鬼,其实只是个废物。”她恨恨说道。 “娘娘。叫她来给陛下治病本就不合适。”齐国夫人淡淡说道。 太后扭头看向她。 “娘娘,您忘了吗?陛下病前叫她来可是要问罪的。”齐国夫人说道。看向殿门外,“要是陛下醒了,第一个饶不过的就是她。” 太后悚然,一拍几案。 “就不该让她进宫!”她喝道。 “娘娘,你不让她进宫,反倒被她抓住把柄,要说娘娘对陛下不仁不慈,不过。她要是进来,娘娘倒可以把她留在宫里。”齐国夫人说道。 太后一愣。 “还留这个祸害在宫里做什么?害陛下吗?”她竖眉问道。 “她已经害了陛下了,只不过侥幸没有证据可罚她。”齐国夫人意味深长说道,“既然皇后下了诏书请她来看看陛下,那不如看的久一点好了。” 如果陛下不幸… 那时候她这个看着陛下的人有没有罪过,可就由着太后说了。 太后神情沉沉慢慢的点点头。 ………………………………………………. 听到太后派来的内侍的话,皇后的神情木然。 “既然要留在宫中,还请太后娘娘给民女家中送个信。”程娇娘说道。 内侍们忙应声是。 “那是自然。”其中一个说道,还细心的问道,“程娘子还有什么要一并捎进来的吗?” “外物怎敢进宫。多谢公公。”程娇娘施礼说道,“不用了。” 这娘子倒知趣,也并没有像齐国夫人猜测的那样大吵大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顺从的听命了。 看来神仙弟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内侍心里啧啧两声,应声是带人退出去了。 皇后看着这女子。 “这次是连累娘子了。”她说道,“只是本宫实在没办法了。” 她说着话看向天子寝室。 “没有了陛下,本宫什么都没有了,本宫实在是想要陛下好起来,所以贸然下了诏书,想让娘子再看一看。” “其实,本宫原以为,娘子你不会接的。” 她说着又转过头看程娇娘。 “本宫虽然是第二次见你。但却是不陌生。” 说着微微一笑。 “他常常来看本宫,也常常的说起你。” 说到这里眼前耳边便浮现晋安郡王的身影和声音。 “娘娘。她会笑的。” 眼前盘坐的年轻人说道,神采飞扬。说起她这个字,眼睛都是亮亮的,比手画脚。 “娘娘,你知道她有多厉害….” “…我觉得她什么都会…” “….她的人可好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皇后抬脚迈步,脚步声打散了幻听幻像。 “这么久的听他说来,本宫虽然没有见过接触过程娘子,也知道娘子是个聪慧的,善良的女子,而且还勇敢胆大的女子。”她说道,转过头看程娇娘,“程娘子不想做的事,一定没有人能胁迫。” “此趟进宫来,娘子必然也知道进来了容易出去就难了。” “相比起来,拒绝本宫的传召,虽然会被有些人拿着生事,但娘子一不是臣,二不是医,到底是占着正理,除了让有些人更为生厌忌恨外,倒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她说到这里一笑。 “让人生厌忌恨,对娘子来说,更是浑不在意的事。” “娘子到底为什么还会进宫来呢?” 看着皇后瘦弱苍白的脸上浮现的毫不掩饰的好奇,程娇娘微微一笑。 “娘娘不是请民女进宫诊病吗?”她说道。 “可是你不是不治陛下的风疾吗?”皇后皱眉问道。 这个时候就算说自己神仙附体又能治了,事后也逃不了一个欺君之罪。 “陛下的风疾民女是治不了。”程娇娘说道,“但民女能治皇后娘娘的必死之症。” 娘娘的必死之症! 皇后看着程娇娘神情变幻一刻。 “程娘子果然是个胆大的女子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 推荐:鬼鬼梦游《恶人成双》,书号:3295239 内容简介:假恶人遇上没有是非观的真恶人,会如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见 看着送信的内侍离开,范江林的脸色如同锅底黑。 “果然。”他说道。 “大郎,妹妹她不会有事吧?”黄氏从内厅走出来颤声问道,与范江林的黑脸相比,面色白的吓人。 我的家在茂源山,那是一个穷乡僻壤,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当兵挣饷,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当上这么大的官,进进出出都有人喊一声大人。 范江林伸手摸了摸胡须。 从最初的泼皮到地头蛇再到京官校理,到判定为罪的刑部兵部大人们,再到镇守一方的大将,再到皇亲国戚,如今又是太后。 这些事这些人都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就算如今半夜惊醒还觉得是在做梦。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事。 范江林咽了口口水。 “没事。”他干涩的说道。 黄氏对于丈夫的话没多少信服,转头又去周箙。 “周家哥哥。”她喊道,因为紧张连尊称都忘了,直接按照自己的习惯来称呼了,“妹妹她真的没事吗?” “没事。”周箙僵着脸说道。 周家郎君可比自己丈夫见识多,朝廷的事也明白,黄氏这才神色稍安。 院门边婢女回过头,却有些意外。 “半芹你怎么没哭?”她问道。 小丫头面色淡然。 “哭什么。”她说道。 婢女啧啧两声。 娘子要是有事了,她就自尽就是了,生是娘子的人,死也是娘子的鬼,不管生还是死,她都守着娘子就是了。 半芹绷着嘴。握紧了双手。 打发走黄氏,范江林送周箙出门。 “真的没事吗?”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 周箙看他一眼。 没事…. 想必此时得到消息的周老爷已经在家装车要连夜出城了….. “没事。”他再次重申一遍,“我去秦家问问。” 秦家。对,这也是个皇亲。而且跟高凌波不同,他们家跟娘子是要好的。 “那就有劳….”范江林忙拱手说道,话没说完就被周箙瞪眼打断。 “那是我妹妹!”周箙说道,加重语气,伸手指了指自己,“亲的!” 说罢甩袖大步而去。 那是我妹妹,我才是亲的!有劳你个鬼! 马蹄疾驰一阵,忽又猛地收住。 后面的小厮忙跟着收住。倒地越过去,忙忙的又退回来,一脸不解的看着周箙。 “公子?”他问道。 周箙抬头看着前方,街的尽头秦家的宅院已经能看到了。 “这时候去吃过路神仙?太热了!” “那才过瘾呢!” 路边两个人说笑着走过,过路神仙传进耳内。 周箙不由看向他们,视线追随着二人。 过路神仙啊。 “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 “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 威胁她从来不怕,把她的东西据为己有也不在乎,你想要你拿去,但是,别来触犯她。 触犯了她。避让暂退她都不会,她会的只是拉开弓搭上弦。任你牛鬼蛇神,任你陌生人还是相识一场。手中的箭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有恩说恩,有仇说仇,你对我好,我涌泉相报,你要与我反目,我利箭应对。 这个骄傲的女子连低头避让都不会,哪里会折腰,可这次,是太后,是天家啊。天威之下,神鬼也难逃。 周箙又转过头看向街道的尽头。 他姓秦,他是秦家的十三郎,他是秦弧。 她不肯折腰,难道他就肯让天家折腰了吗? 周箙勒马。 “公子?”小厮一头雾水,怎么急慌慌的到了跟前了又不走了,在街上打什么转啊。 ………………………….. “母亲!” 秦弧的声音在室内拔高。 “我知道了,别喊了。”秦夫人说道,一面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这就进宫去看看。” “母亲,你去了先见她,她既然敢进宫就必然是知道可能出不来的,你先看看她有何安排。”秦弧说道,“别自作主张就和太后说什么。” 秦夫人停下脚。 “你可真啰嗦。”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切都听程娘子。” 秦弧嘻嘻一笑。 “有劳母亲了。”他说道。 “不劳,我心甘情愿的。”秦夫人哼声说道。 看着秦夫人带着人出了门,秦弧在廊下吐口气。 “等待会周六这小子来了,吓他一吓。”他自言自语说道。 日光渐渐高升,门房的小厮都躲进去了。 “难道还没有得到消息?”秦弧自言自语说道看着门口,“难道周家的人连夜都跑了?” 说着又摇头。 “谁跑他都不会跑的,他一定就在她家里呆着哪里都不去的。”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等会儿他来了,还是别跟他开玩笑了,又急又气的他要是晕倒了就麻烦了,我又不会起死回生。” 正午的日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抬袖子擦汗。 “公子,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他问道,“进去等不一样吗?” 秦弧没有说话,视线依旧看着门口。 “不一样。”他慢慢说道,“他们对我来说不一样,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不一样,我在这里等着他,让他一进门就看到我。” 小厮皱了皱脸。 以前也没有这样啊。 午后的风卷着闷热扫过院落。蔫嗒嗒的树叶随之懒懒的摇晃,门前一阵热闹。 秦弧如同惊醒一般猛地上前迈步。 来了!来了!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十三。”秦夫人下了马车,一面举着团扇遮挡日光。看到秦弧,也愣了下。但旋即笑了,“瞧把你急的,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说着走近前来,用扇子拍他的头。 “你个傻小子,那也别在这里啊,进屋子里等也一样啊,这么热。” 说着又笑。 “你这是等我呢,还是担心程娘子?” “亏的是我。要是别家的夫人,可是要生气了,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 秦弧脸上挤出一丝笑,伸手拿住秦夫人的扇子。 “母亲,别闹。”他说道。 秦夫人笑着拉他的胳膊向内走去。 “好了,不用担心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她说道。 因为站立过久秦弧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就走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门前已经恢复了安静。 “母亲,她怎么说?”他收回视线急急问道。 “我没见她。”秦夫人说道。 秦弧一怔。 “难道已经被关起来?”他皱眉问道。“连母亲你也见不得?” 母亲一向得太后喜欢,难道连母亲请求都不行吗? “高家的人也太嚣张了,太后不是他家的太后!” 秦夫人摇头笑了。 “太后怎么会不让我见。”她说道。停顿一下,“是我没有见。” 秦弧再次一怔,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也转头看向他。 “晋安郡王在见她。”她说道。 晋安郡王…… 是吗? “他啊,见她那是应该的啊。”秦弧笑了,说道,“但跟母亲见她是两回事嘛,怎么他见的,母亲就不见了。” 秦夫人笑了笑。 “太后本是个心慈仁善的,如果晋安郡王明智。她就没有事,我也就没必要见她了。”她说道。 秦弧看着母亲。 “如果他不明智呢?”他说道。 ……………………………………… “怎么样?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晋安郡王问道。一面环视四周。 这是天子寝宫附近的小宫殿,既回避了天子。又方便随叫随到。 程娇娘也看了眼室内。 “习惯。”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 “说的你好像住过似的。”他说道。 皇宫么…. 皇帝退位,杨汕继位,登基大殿之前,她搬进了宫内,因为还不是皇后,所以不能住进皇后宫,她和杨汕暂时宿在前朝的偏殿。 当时就觉得有些仓促,其实住在王府也是可以,现在看来,不过是方便击杀她罢了。 室内沉默一刻。 “程昉。”晋安郡王开口唤道,“现在,最明智最合适的是我向太后请求封地,然后带着你离开京城。” 程娇娘转过头看他。 “封地要求偏远的,偏远的人们都想不起来的地方,这一去就再也进不了京城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可是,对不起,程昉,我不能这样做。” “做自己该做的想做的坚持做自己做的,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程娇娘说道。 “是对不起你啊。”晋安郡王说道,有些想笑。 真是没办法,见到这女子和她说话,就总是想要笑,明明现在是不该笑,也笑不出的时候。 “对不起我?那就是我的事。”程娇娘说道,“你和我说也没有用。” 晋安郡王笑了。 “程昉,你看的太开了。”他说道。 “不看开又怎么样?”程娇娘说道,笑了笑,“抱住你的腿哭吗?还是一脸眼泪的摇头?” 晋安郡王看着她,似乎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噗嗤笑了。 “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当然要承担后果。”程娇娘说道,“既没有对不起别人之说,也不能怪别人。” “可是,陛下他如果有事的话,你…”晋安郡王看着她急道,话一出口,又瞬时恍然,“难道…” “陛下暂时不会有事。”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太后以及高家打的主意就是借着皇帝的病逝让她陪葬,可是皇帝一年后才会去世。 这一点他们不知道,所有人不知道,但是她恰好知道,所以皇太后和高家的算计对她来说简直是个笑话。 晋安郡王一怔,再次失笑。 是啊,这女子哪里会让自己置身危险,如果皇帝真的这几天就不行了,她才不会傻到主动送上门来陪葬。 但是陛下早晚是…… “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程娇娘说道,环视这殿内,“人做事不要想太多,想得太多就容易主次不分,看不到眼前,眼前的事都看不到,以后的事哪能笃定。” “那眼前的事是…”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看着殿外。 “国事。”她说道。 …………………………………….. “留她在宫里!” 高凌波一声喊,看着眼前的夫人,猛地从卧榻上跳下来。 “你这蠢妇人,谁让你多嘴出这个主意的!” 齐国夫人有些怯怯不知所措。 “老爷,不是说要除掉这个女人嘛,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她说道。 “好个屁!”高凌波喊道,“她又不是傻子!你挖个坑人就跳!她要是肯跳,那就说这不是坑!你知道她会治病,那你难道不知道她能断人生死?她敢进宫敢留下,那就说明皇帝暂时不会有事。” “皇帝还有救?”齐国夫人怔怔,“可是太医说不行了醒不过来了。” “是啊,醒不过来了,但是暂时又不会有事,或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事。”高凌波瞪眼冷笑说道,“那么,有些事就不能再拖了!” 而此时的皇宫中,陈绍向太后施礼参拜。 “臣恳请太后议立储大计。”他说道。 ***************************** 前两章皇后不能下诏书,已改。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立 请立储。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太后还是有些怅然。 立储啊。 早不立晚不立,等到储没了,才说立。 “可。”她慢慢说道。 伴着这一声可,内侍传来当值的翰林,将太后的旨意传了出去。 因为皇帝病重,朝会暂停,不过除了轮流在宫中值夜的朝臣外,其他人也都严守在自己的官厅内,太后的一声传召让众人心中乱跳。 是皇帝大行了吗? 一众人急慌慌的奔来,待看到去的地方不是天子寝宫,而是前殿,心里才松口气。 太后的凤驾离开太后宫向前殿而去,走过来的晋安郡王停下脚。 “娘娘如今繁忙,孩儿过后再来探望吧。”他说道,转过身,“我去看看庆王。” 庆王如今就住在太后宫内,远远的就听到庆王的叫喊声。 “这是又不合心意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加快步子。 “殿下。” 有内侍从一旁闪出来,低头躬身拦住路。 晋安郡王怔了下。 “殿下,庆王要睡觉了。”内侍说道,“殿下不如改日再来看吧。” 睡觉? “这时候庆王不会睡觉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依旧低着头,态度恭敬。 “那是以前,如今跟着太后,庆王殿下现在就该睡觉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这内侍笑了。 “这样啊。”他说道,点点头,“好,本王知道了。” 他说罢转身迈步。 “殿下。”一个老内侍亲自送出来,在一旁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庆王殿下一切都好。”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笑了。 “是啊,他当然好。我想现在没有人会对他不好了。”他说道,又回头看了眼。宫里庆王的叫喊声隐隐。 “顺着他一点,他不怕累,喜欢跑就让他跑,别拘着他。” 老内侍应声是。 “殿下,请回吧。”他说道,压低了声音,“前边,要议大事了。” …………………………………… 秦弧走出门。沿着街慢慢的走了一段,当果然看到在街边坐着的周箙时,他终于露出了笑脸。 “你跑这里乘凉了?”他问道,一面撩衣在周箙一旁坐下来。 周箙没有看他。 “你没来找我是对的。”秦弧说道,“我知道的跟你知道的一样多,没什么新鲜消息,再说,这件事如果有人能帮忙的话,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你也无需担心。” 周箙转头看他。 “那个人不是我。”秦弧摇头笑了。“是晋安郡王。” “他?”周箙皱眉,“出了这种事,太后肯定不会同意他们的亲事了。” “心诚则灵。”秦弧说道。“只要他求娶,然后自请封地而去,我想太后会同意的。” “请外放?”周箙说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外放?” “好好的?”秦弧也看着他,“好好的为什么他不外放?他一个宗室有什么理由非要留在京城?皇帝太后纵容宠溺他,他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让皇帝和太后受士林非议?” 做宗室做成晋安郡王这样,也的确有些太招摇了,以前小的时候因为招子童子就被士林中非议,如今大了非但没有退避离京。反而建功立业博名了。 “更况且如今皇帝病重,平王罹难。庆王身残,他还一天天的往宫里跑。他想干什么?”秦弧说道,嘴边一丝冷笑。 “他想干什么跟我无关。”周箙打断他说道,“我就想知道我家妹妹将来如何,按照你说的,跟着晋安郡王离开京城吗?” “不离开也行,可是她又不肯嫁我。”秦弧说道。 周箙瞪他一眼。 “其实我一直有一点不明白。”他说道。 秦弧看着他,伸手示意。 “她有错吗?”周箙说道。 秦弧一愣。 “她,有过吗?”周箙又问道,说罢站起身来。 秦弧也看着他。 “我先走了,歇凉歇够了。”周箙看着他笑了笑,拱拱手,“多谢你来找我。” 秦弧看着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什么都没有做,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先招惹的她,揣测她,忌恨她,算计她….. 没有错,没有过,为什么非要让她避让她退…. 就因为那是天家吗? 可是,不避不退,又该如何? “公子!” 有声音的打断他,秦弧抬头看去,见是父亲身边的亲随疾步而来。 父亲在宫里呢,难道宫里… 秦弧忙站起来。 “议立储了。”亲随近前低声说道。 ………………………………………….. 勤政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哀家难道还没说清楚吗?” 太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已经说了是立储吗?怎么这些大臣进来了,先是问候了皇帝的病情,又说了平王安葬的事,东拉西扯到现在,这个正题反而没人说。 怪不得当初平王不愿意上朝呢,真是无趣的很。 可没功夫跟他们在这里耗磨这个。 太后只得再次说一遍。 “娘娘意属何人?”陈绍问道。 太后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不废话吗?还能有谁。 “当然是庆王了。”太后说道。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 “朝臣们肯定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后说道,一面细心的给皇帝擦脸。 “不,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程娇娘说道。 皇后回头看她笑了笑。 “是啊,谁也不想落个扶持痴傻之人登位的名声。”她说道。“这是个笑话,但是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皇后站起身来,看了眼安静的昏睡着的皇帝。 “尤其是本宫,更是没什么可笑的了。” 门外有宫女急匆匆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安妃娘娘自尽了。”她说道。 皇后面色微变。 “没救下来了?”她急问道。 “救了救了。”宫女低声说道,“只是不肯吃饭也不再吃药。” 皇后叹口气,看着程娇娘。 “安妃对陛下情深意重,听闻这个消息几近崩溃,或许,本宫也该学学安妃,待陛下大行时一并去了。”她说道。 “是啊。这样皇后还能荣耀下葬,得个风光之身,也免受了日后的煎熬。”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皇后神情愕然。 “程娘子,本宫还是低估了你的胆子了。”她说道。 “民女只是不喜欢说假话而已。”程娇娘说道。 “那你这真话也太夸张了。”皇后摇头,“本宫是皇后,就是皇帝不在了,本宫也是皇后。” “娘娘心里很清楚,立庆王为太子,然后内禅。太后必然是要垂帘听政的。”程娇娘说道。 “那本宫就是皇太后。”皇后说道。 “那也不一定,杨皇太后也能被贬为庶人,冻死饿死。”程娇娘说道。【注1】 皇后面色微变。 “可是我朝没有贾南风。”她竖眉说道。 “可是我朝将要有惠帝。”程娇娘说道。“先有惠帝,才有贾南风。” “纵有贾南风,本宫父族也不是擅权之臣。”皇后握着手说道,一面摇头,“程娘子想多了,本宫只是一介妇人,朝事国事管不得也不明白,前朝之事自有大臣们,国兴国败。本宫只能在宫中祈上天护佑垂怜。” 程娇娘笑了。 “娘娘,你的父亲虽然没有擅权惹怒他人。但你自己可是已经惹怒他人了。”她说道,“贵妃之疯。平王之死,娘娘不会以为太后怀疑嫉恨的只是民女一个人吧?” 皇后面色再次微变。 “皇后心里清楚得很,何必让民女说出来。”程娇娘说道,“民女最多是个协谋之罪,太白经天的隐瞒,安妃的怀孕失子,平王雷劈之死,皇帝气病,大可都算在民女头上,太后不放过民女,自然更不会放过主谋之人,太后能寻事杀了民女,自然也能寻事杀了主谋之人,或许太后现在顾忌动不得主谋之人,但随着太后一日一日掌权,宫廷朝堂上皆有她做主,到时候宫门一关,谁还知道有个皇太后啊,谁还在乎皇太后的死活?” “大胆!”皇后尖声喝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皇后却犹自气愤难平,来回踱步。 “你这女子,这个时候,不说尽心为陛下治病解忧,反而来离间内宫,真是罪该万死!”她说道,一面停下脚,“这就是你说的本宫的必死之症吗?真是胡言乱语。” 程娇娘没有说话,抬脚迈步,忽的伸手拿起窗边摆着的一盆凤仙花。 “你要做什么?”皇后喝道。 程娇娘抓起凤仙花,摔在地上。 皇后吓了叫了声。 “民女真是长了见识,原来宫里的凤仙花,都是用补药来养着的。”程娇娘说道,目光落在地上。 花盆碎裂,泥土散落,其中竟然都是汤药渣滓。 “听闻太后感念娘娘辛苦,特意赐的补汤。”程娇娘说道,“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娘娘怎么不敢尝一尝呢?” “是谁告诉你的?晋安他说的吗?”皇后问道,神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淡然,握紧了手中的丝锦帕。 “娘娘,民女虽然不能治皇帝的风疾,但多少也是知道些医理药石,这寝宫中陛下用的药,和这些补药气味可是不同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民女。”程娇娘说道。 皇后神情变幻。 “为何不喝了这些汤药。待皇帝大行,皇后随之而去,真是伉俪之重。令人凄然又敬佩。”程娇娘接着说道。 皇后神情颓然。 “是,娘子说的是。本宫的确是有必死之症。”她说道,“可是又怎么办?” ……………………………………………. 啪的一声响。 “说,你们到底是想怎么办?” 太后怒气冲冲说道。 “你们不就是嫌弃庆王是个痴傻的,怕名声不好听吗?那你们说,还能怎么办?陛下就这一个血脉了,难道哀家不想要好听的名声吗?” “娘娘息怒。” 朝臣们忙施礼说道。 “少说这些场面话!”太后怒喝道,“哀家没心情跟你们扯来扯去,哀家就告诉你们。哀家如今只有庆王一个孙子了,该怎么办,你们定夺!” 这话可说的重了。 他们这些大臣谁敢定夺皇位的事! 果然是妇人情绪不可理喻,朝臣们对视一眼,暗自交换眼神,摇摇头。 庆王登位,必然要太后垂帘听政。 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又不讲道理的妇人,可想朝堂会变成什么样。 “臣请册立庆王为皇太子。”陈绍站出来说道。 此话一出满朝的人皆是一惊。 没想到竟然是陈绍站出来请立庆王这个痴傻人为太子了。 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连学卫瓘装醉醉一醉的都没人敢了。 看来没了皇帝。陈绍也底气不足了。 朝臣们纷纷眼神交流。 同样惊讶的还有高凌波的人以及太后。 按照高凌波的猜想第一个反对的就应该是陈绍,只要一开始开口反对了,就一定会强硬到底若不然便是毁了自己的直名。所以最后必然跟太后争执不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拂袖辞官而去。 他早就该滚了! 只是没想到陈绍竟然第一个出来赞同了! 搞什么把戏!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太后一怔之后,旋即欢喜。 陈绍这个人虽然高凌波不喜,但太后知道这是皇帝看重的人,她也不愿意皇帝才病就逼走一个皇帝倚重的大臣,她都能想象外边士林民议会把她骂成什么样。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时如此,当时如此。”太后点头说道。才要吩咐起诏,陈绍又拜了拜。 “陛下圣体不安。太子身有不齐,臣请太后赐命辅政大臣。协太子理政。”他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大惊。 好,好,那装醉说了一句进言被皇帝装作糊涂揭过之后就不敢再言语的卫瓘怎么能跟陈绍相比。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嘭的一声响,御座后四足凳上的太后愤然起身,伸手指着陈绍。 “好大胆!陈绍!你把哀家视为何人!”她怒声喝道。 ………………………………………………… “陈相公说他并不敢说太后如何,只是….” 内侍跪在面前,低声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 “只是什么?”皇后问道。 “只是陈相公说为防杨氏随王之事。”内侍说道。【注2】 皇后哈的一声笑了。 “陈相公这简直是指着太后鼻子骂了。”她说道,“这种骂名谁担得起。” “是,太后娘娘踹到了几案,扯下了帘帐,拂袖而去了。”内侍低声说道。 “看来太后想要垂帘听政是没那么容易了。”皇后说道,眼中忍不住浮现笑意。 “太后垂不垂帘,只是朝堂的事,与后宫来说,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皇后神情又凝滞下来。 “那怎么做才能不一样?”她问道。 程娇娘看向她。 “过继。”她说道。 过继! 皇后一怔,旋即神情大变霍然起身。 “程氏!你意欲让本宫如何自处!”她喝道。 **************************************** 注1:晋惠帝司马衷皇太后杨芷,其父杨骏擅权引起皇后贾南风忌恨,贾南风联络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发动血腥政变,杀死杨骏,并唆使大臣上书状告杨芷谋反,让惠帝将其贬为庶人,押到金墉城居住,不久,杨芷便冻饿而死。 注2:周宣帝病死,8岁的字文阐(周静帝)继承皇位。周宣帝的岳父杨坚以大丞相的身份“辅政”,北周静帝大定元年杨坚废周静帝为介公,自立为皇帝,改国号为隋,北周亡。   ☆、第一百二十章 未定 天子寝宫中本就少的内侍宫女又退出去了好些。 “太医说了,陛下要静养,皇后娘娘也歇息了。” “皇后娘娘是该好好歇息了。” 宫外的几个内侍互相低声说道。 看着人退出来了,站在另一边的几个内侍皱眉。 “怎么出来了?”一个问道。 “太医在呢。”退出来的人说道,带着几分浑不在意,“放心,如今皇后连这个殿门都出不了。” 两个宫女掩上殿门,冲皇后点点头。 “程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这才压低声音,神情犹自愤怒的对程娇娘说道, “过继!你可真敢说!” 她来回踱步。 “帝统旁落!” “过继不是。”程娇娘摇头打断她,“过继是承继香火,怎么会旁落?” 说到这里她也笑了笑。 “如果不过继帝统倒是会旁落。” 平王一个神志清楚的还败坏了江山,如果换成庆王这个神志不清的,这在位四十五年只怕也不会有了。 皇后停下脚看着她。 “香火?”她说道,“如果陛下没有子嗣倒也罢了,如今陛下可是还有子嗣的,你说贾南风,你说惠帝,为什么武帝明知儿子痴傻却还是硬是传位?那是他的子嗣,是他的血统,是他的香火供奉!” “养子也能。”程娇娘说道。 “养子也能有濮议之争。”皇后咬牙愤愤说道,“本宫可不想陛下还要与人共享香火,本宫也不想去宰相百官面前哭,做出这种事,本宫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本宫有什么脸面面对天下人。本宫宁愿伉俪之重与陛下同去,也不愿意背负这个骂名。”【注1】 程娇娘看着她。 “那些骂名,可不是曹太后担的。”她说道。【注2】 那些骂名都是做出这种事的皇帝还有大臣们背的。 皇后怔了下。 “总之不行!”她拂袖说道。“这种事谁想提谁提,本宫决不能提。” “这种事。还真的只有皇后你能提了。”程娇娘说道,“臣子们,不好先开口。” 臣子们,不好,先。 皇后看向程娇娘。 她说臣子们,不好,先,而不是臣子们。不能,那也就是说…… 门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娘娘。”宫女的声音在外响起。 话音未落,帘帐便被人掀开了。 看着闯进了的内侍,皇后面色顿时铁青。 “大胆!”她喝道。 内侍面色并没有多少惧怕,而是端正的施礼。 “太后娘娘问程娘子,陛下的病可能治的?可能缓轻?”他说道。 不经允许就闯进皇后小憩的地方,还越过皇后问,皇后的面色阴沉,还难掩一丝羞恼。 程娇娘看了皇后一眼。 “回娘娘的话,不能。”她说道。 “不能的话。就请娘子出宫吧。”内侍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冲皇后施礼。 “娘娘珍重。”她说道,“已经好这么多了。总不好功亏一篑吧,该用的药还是要用的。” 内侍皱眉,目光在程娇娘和皇后面上扫来扫去。 一个宫女适时的捧着药碗进来。 “娘娘。”她含泪说道。 …………………………………………….. “是说皇后把药停了?” 太后问道。 内侍点点头。 “程娘子给她看了,劝说娘娘继续吃药呢。”他说道。 太后哼了声。 “做戏给谁看呢,想死就死去。”她说道,带着几分不屑以及厌恶,“急什么,早晚的事。” 这话没人敢接,内侍们纷纷低头。 “人送出去了吗?”太后又问道。 内侍应声是。 “奴婢们亲自送出去的。”他说道。 太后点点头放下心来。旋即又恨恨的一拍凭几。 “陈绍!竖子!气死我了!” ………………………………………….. 殿门关闭,皇后似乎是用尽了气力。斜倚在卧榻上闭目。 有人从一旁的帘帐后先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才转过来。 “娘娘。”安妃跪倒在皇后卧榻边,抬袖子掩面哭。 “行了,本宫还没死呢。”皇后闭着眼淡淡说道。 安妃便立刻不哭了,眼里也没有眼泪,抬头看皇后,又左右看了看。 “看什么看,有话就说,本宫还没有到连话都不敢说不敢听的地步。”皇后依旧闭目说道。 安妃陪笑,跪行向前挪了挪。 “娘娘,程娘子怎么说的?”她问道。 皇后笑了声,睁开眼,要说话又看到安妃,不由皱眉。 “你装自尽能不能认真一点?至少脖子上勒出个红印?”她说道,“还有你既然说要绝食,就能不能把嘴角的点心渣滓擦净?” 安妃讪讪笑,一面忙抬袖子擦嘴。 “臣妾不是来娘娘这里嘛,不怕的。”她说道。 皇后看着安妃。 “本宫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胆子大啊还是蠢啊?”她说道。 青春妙丽的安妃露出娇俏的一笑。 “臣妾是蠢嘛,臣妾胆子可不大,臣妾现在很害怕,陛下和娘娘要是死了,臣妾也就死了。”她说道。 皇后嗤声笑了。 “这么说,你还是打算死在本宫之后了?”她说道。 “所以娘娘千万要保重。”安妃讪讪说道。 也大约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她安排出这一场对付贵妃的戏吧。 真是…… 皇后伸手按了按额头,吐口气坐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适才的愤怒惊慌忐忑。 “程娘子自然是说她该说的话了。”她说道,“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要说什么,也知道本宫要听什么。” 安妃皱眉听不懂她的话。 “聪明人说话。说的都是对方想要听得话。”皇后说道。 安妃听懂了。 “那娘娘,她是知道你是早有主意的?”她忙问道,“所以才会顺着你的意思说?那。那她怎么想的?她不会哄娘娘的吧?” “当然不会,她与本宫是彼此彼此。”皇后说道。 如果不是知道她有这个意思。本宫也不会诏她进来。 如果不是她知道本宫有这个意思,她也不会进宫来。 必死之症嘛,又不是本宫一个人必死之症。 既然大家意见达成一致了,那就好办了。 “娘娘,但愿这次运气好一点。”安妃跪坐扶着膝头嘀咕说道。 明明上一次算计安排的那么好,一切如愿,没想到这个平王竟然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气晕倒了。害的她们功亏一篑,被打个措手不及。 “娘娘,不知道她说的臣,是哪个臣,到时候,行不行啊?”安妃又忍不住低声问道。 行不行,都要做。 皇后站起身来。 “本宫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她说道,“再说已经做这么多了,总不好功亏一篑吧。” 反正都是个死,倒不如再去一搏。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傻子登基太后临政高家掌权。 要么傻子登基,但是不能有太后,让她这个皇后来临政。 要么有太后。但是不能让傻子登基。 现在除掉太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就只有换人登基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 听闻程娇娘归来,周箙松口气,再看向院子里,夕阳西照下院子里乱哄哄。 “….这边,这边装这里….” “….装不下就不要带了…扔这里不要了….” 周老爷在院子乱哄哄看着小厮仆妇装车。 “父亲,父亲,不用走了。”周箙上前对他说道。 周老爷回头看他。 “娇娘回来了。”周箙说道。 屋子里的灯点了起来,听完小厮清客们的话。周老爷神情复杂。 “陈相公竟然敢逼太后驱逐高凌波,且不许太后垂帘听政。他可真敢说啊。”他喃喃说道,“还拿出了杨坚的例子。这一下,高凌波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呆在朝里了。” “可是这陈绍这样做,也难免要被人说曹操之例。”清客说道。 “那又如何,朝臣们为了避免他成曹操之旧事,一定会争先恐后当直臣,一定会争抢护佑孤主的。”周老爷说道,“毕竟立储辅政逼宫的恶名都被两个人担了,余下的大臣们就可以安心当个辅佐幼主的清明之臣了,这个青史留名流传千古的好名声谁肯拒绝,陈相公….” 他说着点点头。 “为了陛下子嗣坐稳江山,真是不惜背负恶名,也要扫除隐患,不负陛下恩重啊。” “要我,我可做不到。” 室内诸人点头神情都带着几分感慨。 “不过。”周老爷又一个机灵坐直身子,“这跟我们没关系,娇娘被放出来,显然是太后高家暂时顾不得处置她了,立储垂帘辅政才是要紧事,可不是说她就没事了,等立储辅政分晓定下之后,她还是要被处置的。” 说着又忙起身。 “快快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出城回陕州。” 周箙忙起身拉住周老爷。 “父亲。”他喊道,“这可说不准。” 周老爷看他。 “什么说不准?”他问道。 “立储辅政分晓定下之后。”周箙看着父亲,慢慢说道,“她还会不会被处置。” 立储之后,她还会不会被处置…… 周老爷看着儿子,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响。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么说,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了。” 解决也容易,只是付出代价则是家族的前程。 “那不过是小事。” 是啊,曾经看来无解的事,果然成了小事,一了百了的小事。 难道,一个平王还不算完么? 周老爷身子不由发抖。 娘啊,你可看到了,你一心护着养下来的外孙女,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 正文三千一百字。更新时已经修改,备注不占字数,大家放心,不凑字数。 注1:宋仁宗无嗣,死后以濮安懿王允让之子赵曙继位,是为宋英宗。英宗亲政仅半个月,宰相韩琦等人就向英宗提议请论英宗生父的名分,由此引发了一场论战,百官抵制,但为其生父名分,英宗不惜贬吕诲、吕大防、范纯仁三人出外,用了各种手段,耗费了18个月的光阴,才最终达到目标。 注2:宋英宗与养母曹太后不和,曹太后曾与宰相哭诉英宗不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岂敢 “这不是挺好嘛。” 高凌波将手中的书扔下来。 “有此重臣,陛下必然心安。” “父亲。”高小官人有些急道,“太后娘娘不再朝议,陈绍那老混帐竟然去跪宫门了,这是要逼得娘娘无路可走啊。” “连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陈绍也是豁出去了。”高凌波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高小官人急道。 这该死的陈绍一句杨坚的话出口,简直逼得他们高家无路可走。 高凌波笑了。 “那好办啊。”他说道,一面拿出一张奏章,扔给高小官人,“替为父呈上去。” 什么? 高小官人有些不解的打开奏章,顿时面色愕然。 “请辞!” 看着递来的奏章,太后大惊。 “这是做什么?就因为那陈绍小儿的话,你就要扔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了吗?” 说到这里太后又是大怒。 “这是我们方家的皇位,由我们方家做主,容不得这个忤逆的臣子指手画脚!他骂哀家为弄权祸国的人,哀家就成全他的忠义,砍了他的头!” “娘娘。” 高凌波含笑施礼。 “娘娘要成全的不是他的忠义,是陛下的江山。” “陈绍说得对,庆王登位,天下人必然要嘲笑,朝中必然也要惶惶,为了稳定人心,就必须这样做。” “娘娘,为了娘娘和庆王,娘娘必须这样做,娘娘这样做不是被陈绍逼的,是为了方家的江山社稷。” 太后看着高凌波,眼里留下浑浊的泪。 “那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他现在就敢这样欺负哀家,还不让哀家临政。”她说道。 “娘娘,欲先取必先与之。”高凌波说道。抬起头微微一笑,“他既然要。我们就给他,至于他拿了之后能不能保得住,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 陈绍并没有跪太久,隔了一日的勤政殿再次开了朝议。 听着内侍将高凌波的请辞书念完最后一句,殿内雅雀无声。 “现在,可以了吧?” 太后的声音在帘子后响起。 “娘娘圣明。”陈绍说道,没有丝毫在意太后的赌气,一面躬身。“臣陈绍请立庆王为皇太子。” 立刻有人紧接着也出来跪下了。 “臣请太后娘娘册立庆王为皇太子。” 更多人逐一站出来。 听着此起彼伏的请立声,太后重重的吐口气。 “可。”她张口说道。 话音才落,听得门外有内侍疾步进来。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殿内的人都神色惊讶,垂帘后的太后更是皱起眉头。 “朝政议事,皇后怎能入殿!”一个御史站出来说道。 “皇帝病重,皇后也不是没有代理朝政入殿议事的。”但也有人反对说道。 确有先例,御史的话便顿了顿。 这犹豫间,皇后已经走进来,门外的内侍班直并没有敢拦,穿着大妆朝服的皇后在这皇宫中可是排行第三的人物。如今排行第二了,因为排第一个那个躺下不能理事了。 “皇后所为何事无诏上殿?”太后问道。 皇后径直走到御座前,先端正的对着太后施礼。然后转身对着朝臣。 “本宫听闻你们议立储,可有定论了?”她问道。 随着皇后这句话问出口,在场的朝臣神情变换。 这问话可不是仅仅要知道可有定论,要是想知道有没有定论何必上殿来,在外边等着也能知道。 “皇后!”太后喝道,“立储已经定下了,你且去宫内等候诏书。” 皇后神情依旧端庄。 “不知定下的是谁?”她问道。 “自然是庆王。”太后声音里已经难掩怒意。 这个女人,还没跟她算账呢,她竟然还敢跑出来惹事! “庆王没有天日之表。本宫不同意。”皇后说道。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果然。果然。 在场的官员心中都说道,也顾不得失礼。都看向殿上的两个妇人,太后已经掀起帘帐走出来,高台上两个同是大妆的妇人对立相视。 “皇后,你在说什么?”太后怒喝道。 皇后依旧神情淡然。 “庆王没有天日之表,神智残缺,是不全之人,不能为太子。”她说道。 朝臣们神情惊讶,但同时又带着几分了然。 看来皇后和太后的嫌隙不小啊,竟然逼得皇后冒不忠不孝之名站出来反对立庆王为太子。 “那,不知皇后心意是如何?” 皇后太后对峙,满朝臣子不便开口的时候,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所有的视线顿时都看向那个声音所来之处。 要知道此时这开口问的一声意欲如何,不亚于陈绍在太后面前那句请立太子。 是谁? 视线所过人人避开,落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 张纯! 竟然是张纯! 皇后端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这女子,果然好大本事!她竟然能说动张纯?她什么时候说动张纯的?她怎么说动张纯的?张纯可是大儒,最讲究血统尊卑的大儒!他竟然会主动同意过继! 满朝的视线中张纯神情淡然,手握笏板再次施礼。 “不知皇后心意是如何?”他再次问道。 这一声问,让差点失态的皇后惊醒过来了。 “择宗室过继。”她整容说道。 择宗室过继! 皇后在朝堂上抛出这句话,就如同一声炸雷瞬时让京城遍地开花。 “皇后说庆王没有天日之表。” “天日之表是啥?” “就是说庆王长的丑。” “长得丑就不能当皇帝了?” “你真蠢啊,庆王为什么长得丑?因为是傻子啊!皇后这是说傻子不能当皇帝。” “傻子本来就不能当皇帝!皇后说的没错。” “但那是皇帝的亲骨血,怎么能舍亲子选养子?”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朝堂上如何?” 陈老太爷问道。 “朝堂也乱了。”老仆说道。 陈老太爷皱眉。 “乱了?这还真意外。”他说道,握着手里的茶碗转转,“竟然。真的有人想要立宗室?” “是啊,没想到张江州会同意皇后的提议。”老仆说道,“有他站出来。便也有别的人犹豫了。” 是啊,凡事就缺个带头的。只要有人敢第一个出头开口,那么余下的总有权衡利弊趁机的,陈绍之所以站出来,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陈老太爷沉吟不语。 “后来呢?”他问道。 老仆苦笑一下。 “太后指着皇后骂,朝堂就乱了,御史不得不暂停了朝会。”他说道。 朝堂之事非同儿戏,也不是家宅吵闹,怎么能动不动不是摔帘子就是骂。 有这样一个喜怒无常不能自控情绪的太后在。天子如果是个不能自理的人,可想而知以后的朝堂会是什么样。 “太后这样,岂不是又让一部分人犹豫。”陈老太爷摇头,“太后又输了一分。” 说到这里又问陈绍。 “老爷还没回来,如今朝堂也乱了,想必都在商议。”老仆说道。 可不是乱了,原本只是对谁垂帘听政分成两派,如今却又多了一个立亲子还是过继养子,这可就…… “这可就有的闹了。”陈老太爷喃喃说道,一面皱眉沉吟。“皇后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件事?” 按理说天子有亲子在,虽然痴傻,但是到底是亲子。作为皇后怎么会提出过继? 皇后哪里来的胆气? 皇后…胆气…张纯… 程娇娘…程娇娘! 陈老太爷猛地坐正身子。 不会吧,这可是左右皇嗣,左右天子之位! 可敢?!岂敢! ………………………………………….. “公子!” 看着秦弧疾步而出,侍女们吓了一跳忙喊道。 秦弧已经走远了。 只有她和皇后接触了,她走后皇后就上朝说了过继宗室的事。 她和张纯虽然从来没有来往过,但是她们却是认识的,她们两家交换了婢女。 张纯不止一次在关键的时候为她说话,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一言扭转局面。 左右皇嗣,左右天子之位! 她怎么会! 秦弧加快了脚步。奔出家门。 宗室,宗室还有谁更合适。皇后选的的人选,从小养在宫里的堪比皇子的又能有谁! 她要嫁给他了! 皇嗣!天子位! 与太后的不解之仇… 凭什么她无错无过就要让她退避? 她不退避,她不退避,不退避又该怎么如何? 不退避,就,迎上去,盖过去…. 是她..这是她… 不! 秦弧猛地停下脚, 不会是她的,他怎么又怀疑她了,他怎么能这样想她。 街边的喧闹声传来,秦弧环视四周,见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便信步走到一间凉棚下。 这么干净漂亮的年轻人可是从来不会光临他们这种街边小店的,茶寮的主人受宠若惊,忙用毛巾将席坐擦了又擦。 “小官人要些什么。” 秦弧摆摆手,摘下钱袋抓出一把扔给茶棚掌柜。 “什么都不要,坐一坐。”他说道,“别打扰我。” 这年轻人长得温文尔雅,怎么眉头间一片煞气。 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脾气都古怪,掌柜的数着钱乐滋滋的忙让开了。 想一想理顺一下事情是怎么回事,秦弧伸手抚着几案。 明明事情很顺利,陈绍提请了立庆王,同时还要求驱逐高家,阻止了太后垂帘听政。 太子的地位得到保证,帝统得以延续,且朝堂得到制衡,不怕有人独大弄权。 对于突然遭受平王罹难皇帝病重的大周江山来说,这是一个不算完美但万幸的安排。 但是现在就因为皇后突然提出过继将这一切都打乱了。 过继,过继,皇后可真敢想! 啪的一声响,让一旁给其他人斟茶的掌柜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忙又给大家摆手示意别看了。 秦弧吐出一口气,手抚着这简陋破旧的几案青筋暴起。 明明皇帝有亲子,却要过继养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怕什么?她不就是怕太后吗? 为了后宫之争,竟然要扰乱帝统! 宗室。 秦弧嗤声笑了。 这个宗室,是那个在宫里养大的如同皇子一般的如今长大成人精明能干的晋安郡王吧? 跟庆王相比,这个身长七尺三寸隆准日角的晋安郡王才是有天日之表吧? 晋安郡王,原来固守京城盘旋皇宫而不去,所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 推荐:吱吱新文《金陵春》 简介: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辂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还有程许,程诣,程举等许多个表哥……这是个我与程家不得不说的故事!   ☆、求票 亲爱的们,好久没有来开求票单章了,现在我又要麻烦拜托大家了。 十个月了,从上架到现在这是第十个月,你们让娇娘医经高居榜首九个月了。 这本书终于走到收尾阶段了,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一月我说的话吗? 那时候此书初上架,你们激情我飞扬。 【一个第一,就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了?不,可,能!一个第一怎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没错,我的第一,是跟读者求来的,我跟你们求来的!我不以为耻,我以为荣! 现在,我再来求你们了,一个第一,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我要更多的,来满足我这个虚荣之人的虚荣心! 我这么个虚荣之人有什么资格谈休息,有什么资格偷懒,我希行,继续保持双更,这个月,以后的月,直到完本的月,不管能不能做到,我,目标都是要争第一,我的虚荣心永不满足!】 再回头,已经走过十个月,或许激情已经不在,我的飞扬也已经消磨,但是我能挺直腰说,我做到了,平均下来我保持住了双更,十个月,而你们也做到了,九个月,让娇娘医经高居榜首。 所以,现在,我再来求你们了,就如同一开始那样。 这个月,我还要争第一。 我继续双更,还请大家也继续再给我投票! 谢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议 街边喧喧,河中船只不断交错而过。 秦弧将视线看向河内。 “….你们听说了吗?朝里要过继宗室来接皇位了。” “….是皇后提出的呢…” “….皇后可真敢提啊,她难道不怕被戳着脊梁骨骂吗?” “…就是,我家三叔小姨子家的二大爷养不出孩子,媳妇砸锅卖铁的一个接一个的买小妾,死也不敢说一句过继一个孩子…” “…过继啊,一辈子打下的家业,就这样送给别人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谁肯啊。” 耳边嘈杂的议论声让秦弧收回视线看过来。 是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陛下又不是没有孩子,又不是绝了子嗣,这些人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无耻! 不就是欺负陛下病重,闭口不能言,说不得骂不得他们吗? 如此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种大逆不道欺君的事,真当朝臣死绝了! 秦弧抬手重重的捶了下几案。 这声音让掌柜的再次吓了一跳。 “茶。”秦弧说道。 掌柜的忙点头应声是,捡了最干净的一套茶碗捧来斟茶,又忙躲开了。 茶香气散开,秦弧的视线重新转向河中。 皇后哪里来的这胆气?她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在家思孝,事君思忠,她公然反驳太后的旨意,又公然不顾皇帝有子嗣,顶着不忠不孝的骂名提出这过继,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注1】 张纯支持的底气吗? 张纯…… 秦弧抚着茶碗,张纯不是这种会参与皇嗣继统事中来的人,更谈不上跟皇后有什么牵连。 他怎么会? “……其实皇后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理由? 秦弧的视线看向一旁,那边散座的四五人还在低声议论。其中一个身边靠着一根旗杆,其上铁口直断四字飘飘。 秦弧皱眉,其他人也看向那算命先生。 “什么理由?什么理由也不该将夫家的家业送给外人。” “你们懂什么。天家的家业跟你二大爷家的破家一样吗?那都是天命选定的。” 天命? “你们知道皇后在这之前见过谁吗?程娘子!神仙弟子程娘子!那你们知道太白经天吗?太白经天已经说了太子危,也就是说了这天家的家业传承要换人了。那程娘子是神仙弟子,肯定是知道谁是真命天子…..” 啪的一声脆响,将这边的谈话打断了,人们惶惶的看过来,见一个年轻人面色铁青的看着他们。 茶寮里一片沉默,旋即那算命先生抓起竹竿旗帜调头就跑了。 此时这个时候议论朝政还议论帝统,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是要砍头的! 曾经有一个宗室不过是看了本天象书。就被论以谋反了,他们一群人竟然在论谁是真命天子,真是活腻歪了。 看着算命先生撒脚跑了,余下的人也都回过神,哄得一声散了。 可怜的茶寮掌柜愣是没敢追着去要钱,看着这年轻人都要哭了。 “小官人,这不关小的的事,小的什么也没听到。”他颤颤拱手说道。 秦弧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这些人要利用的就是这个。 这个时候皇后突然召她入宫,然后提出过继。就是利用她的声望,利用天命来蛊惑百姓造声势。 太白经天! 他早就说过晋安郡王是在利用她,他早就说过!他们就是在利用她! 她见皇后。紧接着皇后就提出过继,难保没人想到她和皇后说了什么,能说太子危,自然也能说谁是太子….. 带着几分疲惫归来的秦侍讲听了秦弧的话点了点头。 “大家的确已经想到她这里了。”他说道,“皇后这个念头提的时机由不得别人不想。” “所以这就是皇后和晋安郡王算计好的。”秦弧说道,“从太白经天的那时候起,就已经在谋划了。” 秦侍讲沉默一刻。 “那程娘子就一点也不知晓?”他说道。 “她不知晓。”秦弧立刻说道,“她这种人坦荡不做假,你们敢问她就敢答。至于他们问了是为了什么,她不在乎也不理会。她只说自己知道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说到这里再次握紧了手。 “晋安郡王,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 秦侍讲看着秦弧。 “十三,你这样想,可有私心?”他忽的问道。 秦弧一怔,旋即苦笑。 “父亲,爱人而私赏之,恶人而私罚之,儿子在父亲眼里是这样失德之人啊。”他说道。【注2】 秦侍讲笑了。 “我是说人要有私心,难免失了公允。”他说道。 “我知道晋安郡王与她相交是在不久前,而我对晋安郡王的看法,父亲一直都很清楚吧。”秦弧说道,“可有变过?” 秦侍讲含笑点点头。 是的,一直以来对于皇帝在宫中养着晋安郡王,他们这些皇亲们一直不赞同,尤其是晋安郡王成人以后。 现在看来,当时不赞同果然都不是杞人忧天。 “那张纯又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愚民男女,会信这种事!”他接着皱眉问道。 秦弧抿了抿嘴。 “父亲,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举手之劳,倾身为谢吗?”他说道。 “有倒是有,只是不多见。”秦侍讲说道,笑了笑,“说着容易,做到难。” 秦弧笑了笑。 “我见过,原本以为只有一个,现在看来。也许是两个。”他说道。 ……………………………………………………….. 夜幕降临,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殿下!” 有人推门进来,忙点灯。灯光亮起照着坐在几案前的晋安郡王。 “殿下,您写好了吗?” 晋安郡王看着几案上的纸。只写了一个臣字。 “殿下!可不能再拖了。”晋安郡王的清客有些焦急的说道,“再不写,那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皇后提了过继,就好似一阵狂风扫过,让本来就严峻的朝中局势更是混乱,朝臣乱了,宗室皇亲们也乱了,所有宗室皇亲纷纷闭门谢客。唯恐被扣上其心不轨的非议。 而这其中更招人注目的自然是晋安郡王。 自小被养在宫中,皇帝面前长大,郡王身份得住亲王府,皇帝信任,太后皇后宠溺。 过继,非他其谁! 皇后这话提的太意外,难不保人要说皇后趁皇帝病重,平王罹难,庆王痴傻,与宗室。也就是晋安郡王谋皇位,一旦被认定如此,那士林清议民心可都要视他们为谋反了。 这种情况下。晋安郡王必须上书自清,请外出,以示自己无心皇位。 “我走了,六哥儿怎么办?”晋安郡王说道。 “殿下,满朝的人都会护着庆王的,你放心就是了,他已经是皇帝了,没人会怎么他。”清客急道。 晋安郡王笑了。 “是啊,他是皇帝了。没有人会怎么样他,也没有人把他当个人看。”他说道。“你没听宫里传出来的话吗?太后那边的人是怎么照顾他的?为了不让他喊叫,已经开始给他喂助眠的汤药了!太后哪里会管他。太后只是要他这个人,这个身份的人,他们没有人把他当个人,只是把他当个摆件,把他摆在那里,好方便他们行事。” 清客垂目叹气。 “可是那又如何。”他低声说道,“说句忤逆的话,怎么对庆王,庆王他,也都一样。” 不管是细心呵护,还是敷衍了事,对于没有知觉没有感触的庆王来说,都一样。 “对我不一样。”晋安郡王一拍几案说道,“对我不一样,我只要想到了,就寝食难安!” 清客看着他。 “那殿下又能如何?”他说道,“你不能守着他了,他不是庆王了,他是太子,是皇帝了,你再守着他,别人会非议的。” “别人的非议,与我何干。”晋安郡王说道。 清客一怔。 “殿下,你这意思是,你不会请外出?”他惊讶问道。 晋安郡王看着桌面上的纸。 “是。”他说道,“我不会为了我的清名,就这样的离开京城,离开庆王,要非议,就非议吧。” 说到这里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带着几分轻松笑了。 “本王就是走,就是上书请外出,就是痛哭流涕的说自己没有贰心,那,你以为就没有非议了吗?”他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本王不走,他们会非议本王包藏祸心意图不轨,本王走,他们会非议本王惺惺作态欲迎还拒沽名钓誉,所以,不管本王怎么做,他们都会有非议,因为他们非议的不是本王做什么,而是本王这个人,既然如此,本王何必要去在乎他们说什么,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王自己心安理得。” 清客看着他,神情微微变幻一刻。 “那殿下,就要受大委屈了。”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几案上的纸,伸手拿起来团成一团,轻松的抬手抛了出去。 “不过,皇后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还有,据说是皇后见了程娘子才…”清客想到什么又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那好办,问问她就行了,何必在后非议。”他说道,一面一撑几案站起身来。 问问? 清客惊讶的看向外边。 现在? “殿下,天都黑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已经迈步向外,闻言回头笑了笑。 “如今本王非议之身,难道还能青天白日之下去见她吗?那才是要被人立刻口水喷死呢。”他说道,“本王虽然不在乎非议,但也不想死。” ****************************************** 二更。 谢谢,谢谢了,原以为现在的剧情大家都不喜欢了,已经没人看了,没想到一声吆喝会有这么多,谢谢,不管结果如何,知道你们还在,这就够了,足够安慰了,~~~~(>_<)~~~~。 注1:《世说新语言语第二》 注2:《管子。任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明 暗夜里的程家响起轻微的动静。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昏的夜灯,照着帐子里的身影越发的摇晃。 黄氏坐在帐子里,抱紧了怀里的睡着的孩子,紧张的侧耳听着外边,很快那细碎的声音就消失了。 黄氏几乎停下了呼吸,将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门陡然被人推开了,黄氏吓的几乎尖叫出声。 “是我。”范江林说道。 黄氏松口气。 “大郎,是,什么人?”她颤声问道。 范江林将手里的弩机重新放在枕头边。 “找妹妹的。”他说道,停顿一下,“自己人。” 婢女挽着头发将门打开,看着廊下灯影的晋安郡王。 “殿下,如今不爬墙头了,直接翻墙了?”她忍不住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屋内从内室走出来的程娇娘。 “叨扰了。”他说道。 程娇娘还礼。 婢女只得让开,看着晋安郡王进去。 “姐姐,这深更半夜的,大郎君不相陪好吗?”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婢女说道,“他们是未婚夫妇嘛,见个面也没什么。” 未婚夫妇! 半芹一阵恍然,对啊,她都要忘了这件事了。 “可是,不是还没下定。”她喃喃说道。 “皇帝的金口玉言了,就等于下定了。”婢女说道,催着半芹去煮茶。 可是皇帝已经昏迷不醒了,金口玉言还作数吗? 半芹心里嘀咕着去了。 “匆忙见客,失礼了。”程娇娘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看着灯下素衣的程娇娘。解开的头发来不及挽起,散落在身后。 “是我施礼才对。”他说道。 室内沉默一刻。 “皇后提宗室过继的事,你知道吗?”晋安郡王径直开口问道。 程娇娘摇头。 晋安郡王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真是皇后…… “果然还是让你受连累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 “不是这个意思。”她说道。“我是说,不是皇后提的。是我提的。” 晋安郡王面色愕然。 坐在门边的婢女也愕然的抬起头,竟然这一切是娘子…… 端着茶走来的半芹被婢女的神情吓到了,不由停下脚。 晋安郡王看着程娇娘,似乎思索一刻,又有些笑。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不想死。”程娇娘说道。 原来是这样,庆王登基,太后和高家掌权是机会很大,太后倒还好。高家肯定是必然要除掉她的,何止她,自己也早已经在高家列下的名单上了。 “其实以后的事也未必。”晋安郡王说道,“陈相公等人已经遏制高家了,高家想要对你动手,至少现在不会,庆王登基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所以我们有时间避免的,甚至可以先下手杀掉他。” 程娇娘摇摇头。 “我没有时间的。”她说道。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改变三百年后的事,但至少现在已经改变了。新的皇帝出现了,新的历史轨迹将要出现了,不管这轨迹能不能延续到三百年后。她都不能放过。 她的父亲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教养她,她的家族在等着她,她不能死,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别人身上,更不能寄托与以后。 在她这里,只有眼前,没有以后,眼前生,以后就生。眼前死,以后就死。 “但是过继没那么容易的。”晋安郡王看着程娇娘认真说道。“这样一来,高家太后肯定不会相让退后了。” “那不一定。”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再次愣了下。 “为什么?” “因为当下朝政清明。”程娇娘说道。 朝政清明? 晋安郡王微微皱眉。 “不是天机吗?”他又笑了。半真半假问道。 天机么,有时候是不可说的。 她是不说假话,但是并不是不可以不说话。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一丝浅笑。 庆王府的一角暗门悄无声息的开又悄无声息的关上。 “殿下。” 在屋里等候多时不见晋安郡王进来的清客找了过来,看到果然如侍从所说,站在后院的晋安郡王。 当看到晋安郡王仰头看着星空时,清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真的是程娘子她….” 晋安郡王笑了笑。 “皇后娘娘可不是谁几句话就能说动的人。”他说道,“只能说大家各自为了自保吧。” 是啊,死了平王,疯了贵妃,从太后和高凌波那边来看,皇后和程娘子这两个人都是仇人了。 “这么说,就是她们两个为了自保,头一热,搞出这个来?”清客说道,带着几分试探,“或者程娘子有什么….” 晋安郡王笑了收回视线看向清客。 “不是,她只是说,如今朝政清明。”他说道。 不是什么天命有定啊,清客隐隐有些失望。 晋安郡王迈步向屋中走去,清客忙跟上。 “殿下。”他沉吟一刻忽的说道,“她说道没错,如今朝政清明,过继的事,还真有可能能成。”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似乎没听到。 清客一咬牙站到他前面。 “殿下,如果过继真的能成,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晋安郡王的脚步停下。 如果过继真的能成,那庆王就坐不了江山了。 “这是六哥儿的江山。”他慢慢说道。 “殿下。”清客抬起头看着他,“如果庆王真的坐不了江山,您要怎么办?是看着别的人去坐,还是………” 还是自己坐? 夏夜里似乎平地起风呼啸而过。 ……………………………………………… “元朝兄,这边来。” 听到喊声。韩元朝抬起头,正午的日光有些刺眼,让他看不清二楼窗边探头招呼的同僚。 “客官。这边请。”知客招呼道。 韩元朝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酒楼。视线在门匾上太平居三字上停留。 “官人也喜欢这字吧,虽然比不得茂源山墓的行书精妙,但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知客笑着说道。 韩元朝笑了笑点点头没有说话抬脚迈进去。 “元朝兄,这里请客怎么样?能抵上次作诗输了的罚了吧?” 包厢内两个同僚笑道。 “你可别看这里偏远,这太平居的比城中的那些正店也不差什么的。” “而且,价格也不便宜。” 一个还补充一句说道。 韩元朝只是笑而不语,坐下来环视四周,忽听得隔壁一阵哄笑。 “……果然是被人偷偷灌醉了要哄他去朝堂上拍龙椅?” “….亏得他没去。要是去了,可没有皇帝装糊涂说他一句喝多,只怕要被太后骂…” “….骂?只怕要被打吧?” “….揪着头发打的那种吗?” 伴着这句话,又是一阵哄笑。 这边韩元朝和同僚相视一眼,神色尴尬又惊讶。 “隔壁好像是一群士子。”一个同僚压低声音说道。 “真是狂生。”另一个摇头说道。 竟然拿朝廷国事太后开玩笑! “那也是留了让人说的把柄。”韩元朝说道。 此话一出这边两个同僚忙摆手。 “元朝兄,我们如今可不是狂生了。”他们说道,“慎言慎言。” “先慎行才有慎言。”韩元朝说道,“朝中有不慎之行,你我自然有不慎之言。” 两个同僚对视一眼。 “那,元朝兄。是江州先生一派?”他们低声问道。 “我只是有德派。”韩元朝说道。 同僚们笑了。 “皇嗣,可不是论德的。”他们笑道,“尤其是只有唯一…” 他们的话音才落。隔壁的声音又猛地拔高传了过来。 “……怎么就不能过继承嗣了?怎么就非庆王不可了?都是太祖的子孙,怎么其他宗室就不行呢?” “….要是真论血统,那秀王一脉才是太祖嫡亲呢…..” 听到这句话,这边的两个同僚都吓的脸白了,立刻起身。 士林学子们喜欢指点朝政,点评当朝官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正实施到乱政的地步,这都要管的话。岂不是成了苛政的道路以目。 没有哪个皇帝和大臣愿意担不起这个骂名,尤其是当今皇帝还是个很好面子的。 但听着这些狂生们越论越离谱。连皇帝的血统都论起来,这可真是不能再听了。 “走走。”他们说道,“这里可不能呆了。” 韩元朝一笑跟着起身。 走出了太平居,两人有些败兴。 “早知道就带着食材在这野外树下乐得自在了。”一个说道,指了指路旁。 另一个则无心吃喝。 “竟然都已经议论到这种地步了。”那同僚怅然说道,“看来这立嗣的事不是一时半时能定下了。” 原本不想谈的先一个同僚也忍不住了。 “听说陈相公也有些左右不定了。”他压低声音分享了自己得到秘闻。 “什么?” “陈相公不是力挺庆王的吗?”韩元朝也忍不住惊讶问道。 那同僚带着几分小得意。 “原本是。”他说道,“不过,江州先生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韩元朝问道。 “举庆王比同司马二帝,不知诸君把陛下比为何,诸君又想为何,把当今论为何。”那同僚高深莫测的一笑说道。 庆王痴傻要成为太子登基,历史上倒有这种才智不全之人当皇帝的先例子,不过,那两个才智残缺的皇帝能登基,却是因为帝权败落,大臣弄权的缘故,而这两位皇帝登基后,朝政动荡,叛乱不断,耗尽了江山气数。 “那江州先生岂不是说,谁拥立庆王,谁就是将陛下视为晋孝武帝…” 那位因为醉酒戏言而被妃嫔杀死的皇帝…… 哪个皇帝愿意被比作这个千古笑谈的皇帝! “谁拥立庆王,谁就是意图弄权之臣,谁拥立庆王,谁就是咒大周国运将亡之臣。” “这他娘的谁敢啊!江州先生骂人果然骂的狠!” 相比这个同僚的呆呆,韩元朝则大笑抚掌。 “所以说我朝朝政清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说道,“朝臣士林有何脸面对圣人,对苍生百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知道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十八娘子…” 伴着仆妇的喊声,陈十八娘已经拉开了门。 屋中对坐说话的陈老太爷和陈绍看过来。 “十八娘子..”仆妇们跟上来,带着几分讪讪想要拉她出去。 陈老太爷对仆妇摆摆手。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对着陈十八娘一笑,招呼她,“来,坐下。” 仆妇们退下去将门拉上。 “父亲。”陈十八娘坐下来顾不得施礼就看着陈绍急急说道,“你为什么又不推举庆王为皇太子了?” 陈绍微微皱眉。 “我并没有这样说。”他说道。 “父亲,外边都传遍了。”陈十八娘说道,“你与张江州见面了,且没有反驳他。” “为父没有反驳他的理由。”陈绍说道。 张江州此人善辩又博学,要单单的论证论道,能与他匹敌的人还真不多。 陈十八娘猛地坐起来。 “那就还是说你也同意他的看法了?你也要推举宗室了?”她急道,“父亲,你怎么能这样!” 陈老太爷皱眉打断她。 “十八娘,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父亲说话?这是为孝顺之道吗?”他说道。 “那父亲此行径是对君上的忠孝之道吗?”陈十八娘抿起嘴,说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安静下来。 “陛下有亲子在,这些人竟然要舍弃陛下的亲子过继宗室,我想如果陛下还清醒的话,他们不敢这样说这样做。”陈十八娘说道,神情激动,“他们之所以敢。就是欺负陛下病重不能言,父亲,父亲一向把陛下的知恩用恩挂在心上。一心为了不负陛下重负,那么现在父亲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吗?这就是父亲的忠孝之道吗?” 陈老太爷叹口气。 “十八娘。如果国运不保,朝政混乱,这也是对陛下的不忠不孝啊。”他说道。 “爷爷!”陈十八娘喊道,“所以父亲是因为惧怕背负乱政恶臣之名,所以才要随波逐流的吗?” “为父如果是惧怕恶名,当初就不会要举庆王为太子!”陈绍竖眉说道,“推举庆王为太子,胁逼太后不得干政。自选辅政大臣,为父会被天下人视为何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陈十八娘看着父亲又似发怒又似伤心的神情,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可是父亲为什么又变了?”她哭道,“圣人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父亲还是做不到了吗?” 看着痛哭的女儿,陈绍神情又缓和下来。 “十八娘,这事没有那么简单。”陈绍说道,“你不知道的。” 这一句你不懂让陈十八娘再次坐直身子。 “父亲。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庆王是陛下的亲子,是陛下唯一的血脉传承。这些人另立新帝,要让庆王如何自处!”她流泪说道。 “十八娘,庆王不合适。”陈绍叹口气说道。 陈十八娘看着父亲,笑了。 “不合适?”她说道,“所以父亲也是信了她的话,要选一个真命天子了?” 陈绍皱眉。 “她又是谁?”他问道。 “她就是说太子危,太子就危险了的,她说真命天子另有人,皇后就提出过继的。”陈十八娘说道。 “十八娘!”陈老太爷竖眉喝道。“愚民凡夫所言,你竟然也信了吗?你可曾亲耳听到她说的话?眼不见耳不闻。你如何敢说出她说二字!” 难道信的人还少吗? 信她的人还少吗? 她没有说?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有时候是天命!是天命! 明明就该是庆王,就该是庆王,这明明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太白现,太子危。 勤奋努力没用,因为不是天命,所以就被雷劈死了。 血统嫡亲没用,因为不是天命,所以就不能为太子。 “我不信。”陈十八娘猛地站起来,“我不信父亲真的想这样做,说什么司马帝是为乱政乱世,难道就因为如此,大家就不敢举庆王为太子,朝臣们到底是畏惧天命,还是畏惧自己不能为清明之政?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圣人之言,原来大家也不过是说一说,而根本就没有人敢去遵循圣人言!” 她说罢转身拉开门疾步而去。 “十八娘!”陈绍喊道。 陈老太爷抬手制止。 “不用喊了。”他说道,“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随她去吧。” 陈十八娘的马车驶出陈家,车外的仆妇低头噤声不敢说话,在车旁跟随而行,听得车内的啜泣声渐渐低缓。 陈家和陈十八娘的夫家并没有距离太远,为了方便照顾这小夫妻二人,陈夫人特意给他们选了附近的宅邸。 就在要拐进巷子口时,陈十八娘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 “先不回去,去平王府。” 平王府? 仆妇们微微惊讶。 ……………………………………………………… “父亲,就是她!” 高小官人喊道,停下踱步。 “皇后被太后困在天子寝宫,没有见过外人,只有她!” 他疾步走到高凌波面前。 “父亲,就是她们早就串通好了!皇后,程氏,晋安郡王,一开始就是她们串通好了!这一切,从太白经天开始就是个阴谋!” “父亲,她们是在谋反!父亲,皇后是在谋反!” “别说蠢话。”高凌波打断他说道。 “这怎么是蠢话呢?”高小官人急道,“她们这是要拥立晋安郡王!” 高凌波哈哈笑了。 “所以说这是蠢话。”他笑道,“她们说拥立,就能拥立吗?” 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高小官人更着急了。 “父亲,如今外边的言论可是对庆王不妙啊。”他说道。 “言论?”高凌波说道,“濮安懿王称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台谏官员全部自请贬,不止官员,英宗潜邸旧幕僚王猎、蔡抗均反对称亲之举,天下喧喧嚷嚷,结果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嘲讽一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给他们。他们才能要,不给的,臣子们难道要抢吗?” “大不了,也拖十八月而已,拖,难道我们会怕吗?” 说到这里高凌波站起身来。 “我出去走走。” 还有些懵懵的高小官人忙跟上来。 “儿子陪您。” 高凌波摇摇头,抬手制止他。 “我想自己走一走。” 高小官人停下脚,看着父亲走了出去。 走一走吧,虽然父亲心有成竹,但最近的接二连三的事真是让人疲惫不堪。 说起来。自己也该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来人,来人。跟我出门。”他说道。 立刻有两个亲随近前。 在高凌波的马车悄无声息出门之后,高小官人的马车更低调的也出去了。 马车缓缓的沿着街道行驶,高凌波的确心情不太好,他暂时让自己的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直到看到了远处的平王府。 一瞬间高凌波只觉得心头一塞。 为了避嫌,自从平王开府出来后,他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去平王府。”他说道。 平王府已经不似以前了,原先的内侍们都被召回待发落,或者问罪或者等着给平王守陵。此时府中只剩下寥寥看府的内侍。 高凌波很轻易的就进了门,绕着王府转了一转。当最终迈进平王的书房后,他似乎是走累。慢慢的在屋子里坐下来。 书架琳琅满目,几案上笔如林,墙上悬挂着各自书贴字画,内容皆是进学求学问道。 “殿下日日苦读到夜深呢。” “殿下从来不喜游乐,唯喜读书。” 高凌波环视四周,似乎看到眼前端庄而坐刻苦学读的少年人。 没了,没了……… 天道不仁啊。 高凌波只觉得嗓子辣痛,眼睛发涩,有泪水流下来。 天道不仁啊,天道不公啊,怎么能这样待平王,这样待我高家。 一波接一波,一坎迈过又一坎,最后还干脆釜底抽薪…. 世道艰难如斯啊,世道艰难如斯。 抬袖子掩面高凌波肆意而哭,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细碎,他猛地停下,起身过去拉开门。 “谁人在此?”他喝道。 门外一个女子垂手而立,神情显然也受惊不小。 “高大人。”陈十八娘喃喃说道。 高凌波愣了一下,眼中有泪昏昏,便抬手擦拭一下才看清这女子。 “陈家娘子啊。”他说道,一面似乎有些惭愧的微微侧身。 “失礼了,我,我不知道大人也在这里。”陈十八娘说道,一面忙施礼。 而此时内侍们也忙过来了,连连赔罪。 “无妨无妨。”高凌波擦了泪,掩去失态转过头含笑说道,又有些好奇,“陈娘子怎么?” 陈十八娘低下头。 “有些字帖还留在殿下这里,我来取。”她说道。 高凌波哦了声伸手做请。 “娘子请吧。”他说道。 陈十八娘施礼,抬脚进了书房,内侍们也跟着进来。 “原先的人都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殿下放在哪里。”他们说道。 “就在几案上,殿下每次读书写字都会临摹的。”陈十八娘说道,一面自己走上前。 内侍果然从几案上翻出来,高兴的递给陈十八娘。 这一翻荡起一层尘土。 “怎么就不打扫了?”陈十八娘隐隐的怒意说道,“殿下最不喜不洁!” 这一句话让内侍有些惶惶。 陈十八娘也察觉失态,低下头接过书帖转身就走。 “陈娘子,多谢还惦记殿下。” 看着她走出来,站在门口回避的高凌波忽的说道。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惦记平王了,想到适才听到的这个老者在屋内的哭声,陈十八娘的脚步一顿。 “高大人。”她转过身低声说道,“还请暂停了其他纷争,让平王尽快入土为安,封号为定吧。” 因为立储临政的事几番意外迭起,到现在平王死后的追封还没定,也更别提为悼念辍朝。 他已经完全的被遗忘了,死的可笑,死后也没了半点亲王之尊。 高凌波神情肃穆起来,正身冲陈十八娘一礼。 “多谢娘子惦记。”他说道,“平王泉下有知,寒心能缓些许。” 寒心。 是啊,死的如此冤,死后又如此凄凉,如何能不寒心。 陈十八娘没有说话略一还礼抬脚迈步。 看着陈十八娘离开,高凌波转头看着书房,几个内侍惶惶的跪下。 “奴婢们这就洒扫收拾,再不敢慢待。”他们叩头说道。 高凌波笑了笑。 “不用了。”他说道,“斯人已去,这些事没必要了。” 说罢也抬脚出门。 “老爷,回家去吗?”仆从请示问道。 “不,进宫。”高凌波说道。 仆从应声是,才要赶车。 “还有拿我的帖子,送去给陈相公,我要与他一谈。”高凌波说道。 ********************************* 二更,求票。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妙 “娘娘。” 几个内侍低头进来,看着坐在天子卧榻边的皇后。 那日朝堂上被太后指着斥骂无德,又要皇后搬出天子寝宫,但对于斥骂不曾反驳半句的皇后却坚决强硬的拒绝了。 “本宫是皇帝册封的皇后,除非废后,没有人能让本宫离开皇帝左右。” 废后? 太后倒是恨不得立刻废了她,但废后又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太后果然叫了朝臣来商议,但叫的五个人三个拒绝进后宫,进来的二人又打着哈哈说如今要紧之事是立储。 你们后宫女人们的破事我们才懒得管,尤其是如今大家都明知太后和皇后势不两立撕破了脸,女人撕破脸时说的话做的事能当回事吗?不撕破脸时说话做事还有失偏颇呢,朝臣也跟着闹,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太后气得跳脚但又无奈。 “娘娘,太后又招了朝议。”内侍说道。 皇后笑了笑,带着几分不在意。 “去听听,这次说的什么。”她说道。 经上次一事,皇后在宫中夺回了部分掌控,看着内侍应声而去,在另一边给皇帝擦手的安妃抬头。 “娘娘,太后如果非要朝臣废后呢?”她问道。 “除非皇帝醒来同意。”皇后说道,一面看着面前昏睡的皇帝。 安妃也看过去。 “娘娘,要是陛下醒来知道咱们做过的事,肯定要废后的。”她压低声音凑到皇后耳边说道。 皇后笑了笑。 “醒不过来了。”她说道。 安妃一惊转头看她。 “娘娘,你的意思是…”她压低声音说道,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一个抹刀的动作。 皇后呸了声。 “本宫就是死在你前头,也能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她喝道。 安妃怔了下。旋即带着几分好奇。 “娘娘,臣妾是怎么死的?” “蠢死的!” “可是娘娘,臣妾是真不知道嘛。太医们不是说陛下病情没有恶化嘛。” “没有恶化,又没有说就能醒来。况且陛下要是还能醒,那程娘子是绝不会进宫来的。” 让朝臣意外的是,这次太后并没有说立储的事,而是要给平王追封。 当然也有朝臣再次请示立太子的事,但太后态度平和,并没有骂也没有哭,而是用那种老妇人失去亲人却又隐忍坚强的神态语调拒绝了。 “都是哀家的皇孙,死者为大。请先让哀家安葬了长孙再论他事可好?” 将心比心,谁能再对这样一个老人纠缠不休,朝堂难得顺畅的进行下去,虽然在给平王的追封谥号上有些小小的争议,原因是因为平王死的方式,但因为程娇娘在人前演示过引雷,所以那些恶的谥号还是被否决了,在这一点上朝臣们并没有过多纠缠。 最终平王谥号怀惠,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一间茶室里,陈绍迈步进去。内里已经有人坐着正在吃茶。 “如今国事纷乱,我跟大人你也就不客套了。”高凌波放下茶碗说道,“陈大人你身受陛下所托。一心报圣恩开盛世,我又何尝不是?” 陈绍嗤声笑了下,坐下来没有说话。 “我当时受的可是先帝所托。”高凌波竖眉说道。 “所以你就可以把这朝中变成你的家天下吗?”陈绍亦是竖眉说道。 二人竖眉相对一刻。 “我今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高凌波说道,放下茶碗,将一张纸推过来。 陈绍皱眉。 “什么?”他问道。 “我是绝对不能看着陛下的帝统旁落,你我二人就不要再争了。”高凌波说道,“我辞官,携家眷归故里,还有这些人。都是我的人,你可以把他们外放。另选贤能,一定要扶持庆王登位。” 陈绍皱眉打开这张纸。面色不由惊讶又有些怒意。 没想到高凌波竟然安插了这么多人手!其中竟然还有好几个他熟悉的一直认为是自己人的! “人人都在说如果这么做会百姓怨愤民生困苦,说的煞有介事,事情发生了吗?说的义愤填膺,到底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谁为天子,做事的还不是你我等人,只要你我心正不偏,尽心竭力,怎么会出现司马二帝的时局?怎么会出现民生怨苦?天下相似的事和人比比即是,难道造成的结果就会一样吗?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还能不同呢。” 高凌波郑重说道。 “说选这个好,选那个不好,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的选择,正确与否,还是看选了之后人怎么去做。” “做清明之臣,还是做弄权之臣,为清明之政,还是为乱局之政,都是人在做。” “我们这些官员,与其说为百姓说话,还不如说是利用百姓民意为自己说话,不过是各自为了各自的理念,都是论说,谁又能保证谁的就对?” “百姓,这时候扯出百姓来了,与其说是怕百姓苦,还不是怕自己在这场时局中捞不到好处,占不到好位子?” 陈绍面色阴沉。 “那只是你的想法。”他冷声说道。 高凌波哈哈笑了,点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让我高家永远是皇帝的外戚!”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陈大人,告辞了。” 说罢再没有多言一句抬脚而去。 茶室中安静下来,陈绍拿着手中的那张纸沉吟一刻,最终收了起来。 回到家中还没坐下又接到宫里的太后传召,这一次陈绍迟疑一下,奉召。 太后是在天子寝宫见陈绍。 “皇后你且退下。”太后说道。 皇后端正施礼,并没有多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陈大人,你看一看陛下。”太后说道。坐在皇帝卧榻前。 陈绍抬脚上前,看着卧榻上安静而卧的男人,眼圈不由发红。 “陛下对子嗣是如何的在意。你也是很清楚的吧。” 太后继续说道,声音颤颤。 陈绍点点头。 是啊。曾经有一次陛下还失态在他面前流泪,说不想绝后。 “不想绝后,不想将来受他人的香火供奉,他想要的只是自己的子嗣,自己的儿孙,流着他的骨血的儿孙。” “陈大人,他们都在说,庆王不适合为帝。过继是最适合,是最好的。” “陈大人,老身不明白,他们认为这是最好的到底是对谁最好的?陈大人,你拍着心口说一说,如果陛下此时清醒着,他会同意过继吗?” 当然不会… 陈绍默然,看着卧榻上的皇帝,抬袖子掩面。 看着陈绍如此,太后吐了口气。现在该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还有,陈大人。”她放缓语气,“他们嚷着过继宗室。可有想过,将来庆王的子嗣该如何自处?” 庆王的子嗣? 陈绍霍然看过来。 “庆王不是先天愚痴,大家都忘了吗?庆王他小时聪慧无比,可是连平王都比不上的。”太后说道,说到这里眼中也忍不住流泪。 是啊,陈绍有些怅然,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个小皇子。 过去多久了呢,那个曾经可爱的小皇子的形容都模糊了,但那得体的礼仪举止。与陛下应答的聪慧机灵都逐一在眼前浮现。 “他只是后天受伤才这样的,那他生养下来的孩子。难道也会痴傻吗?”太后接着说道。 “娘娘,你是说庆王他还能?”他惊讶问道。 太后点点头。一面抬头唤太医,一个太医低头疾步进来。 “庆王如今十一岁了。”太医低头说道,“臣等看过了,能人事。” 能人事! 陈绍神情变幻。 侧殿里,看着低下头的内侍,皇后的神情沉沉。 能人事…… ………………………………………. “….这下可不妙了….庆王还能生儿子呢…..” “….谁说一定生儿子?万一生女儿呢…” 咚的一声响,将门砸开,屋内的说笑声顿时就停了。 “谁啊!”屋内的几个学子们愤怒的看过来,带看清门口站着的人,顿时神情骇然。 高小官人抱臂站在门口,斜眉吊眼的看着他们,身旁的亲随虎视眈眈,握拳跃跃欲试。 “说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高小官人慢悠悠说道,“说出来让大家都开心一下。” 屋中几个学子面色灰白,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当着高家的面嘲笑庆王,那可是惹大祸了。 “没,没什么。”一个学子颤颤说道,双腿很明显的在发抖。 “一群怂货!” 高小官人冷笑一声,抬脚走开了。 “说起来我倒是挺佩服程家那个小子的,虽然惹人厌,但也多少有些胆气。” “小官人容人肚量。”亲随们齐声称赞道。 看着高小官人走开,屋子里的士子们立刻涌出来。 “快走快走。” “不过,高小官人都敢出来逛德胜楼了,说明这件事已经能尘埃落定了。” 大家低声议论着急慌慌的走了。 “姐姐。” 春灵忽的停下脚。 “我忘了拿琴谱了。” “春灵,你怎么丢三落四的。”另一个婢女抱怨道。 走在前方的朱小娘子停下脚。 “去吧。”她说道。 春灵应声是调头就跑,这边朱小娘子抬脚迈步继续前行,还没走两步就听得身后春灵的叫声。 “…..你他娘的眼瞎了,往哪里撞!” 为首的亲随骂道,打了一巴掌还不过瘾,抬脚向眼前跪倒的春灵踹去。 春灵叫着求饶却不敢躲,闭上眼白着脸等待这一脚。 “小官人手下留情。” 朱小娘子喊道。 听到这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高小官人皱眉看过来,见迎面疾步而来的女子。 那亲随的脚已经踹到春灵身上,春灵叫了一声跌倒。 “高小官人。”朱小娘子疾步近前,站定在春灵身边,屈身施礼,“奴向你赔罪。” 高小官人看着她,眯眼笑了。 “原来是朱小娘子啊。”他慢悠悠说道,“你这个赔罪,我可担不起,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请你多在你的恩主面前美眼几句,可别让雷劈了我。” 朱小娘子还没说话,一旁的门被拉开了。 “高十四,你胡说什么呢!” 秦弧站在门边,竖眉说道。 高小官人看着他有些意外。 “真是巧了,秦十三,你也在这里呢?”他问道,目光看秦弧身后,屋子里散座这七八个年轻人,挑了挑眉,“不知道你这边又说什么开心事呢?” 秦弧神情沉沉。 “要进来听听吗?”他说道。 高小官人看着他一刻,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秦十三你不是糊涂的人。” ********************************************************* 有票的现在就给我吧,我估计接下来几天我就求不到票了,~~~~(>_<)~~~~   ☆、第一百二十六章 脱口 屋门被拉上,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春灵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踢到的胳膊发出一声痛呼,将愣神的朱小娘子唤回神。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另一个小婢不满的抱怨道。 “我,我不是着急嘛。”春灵哭道。 “没事了,下次小心点。”朱小娘子说道,抬脚迈步。 春灵忙跟上。 “娘子,你看秦郎君,还替你说话呢。”她小声说道,“不让高小官人说你呢。” 他…. 朱小娘子的脚步微微停滞下。 “他不是替我说话呢。”她说道,“不要胡说了。” 他是听到高小官人说请你多在你的恩主面前美言几句,可别让雷劈了我才站出来的。 那程家的娘子费力的在世人面前验证引雷,难道只是为了证明平王不是天打雷劈十恶不赦之人吗?其实到底是为了印证引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没有想劈谁就能劈谁的神通。 高小官人却说别让她劈了自己,秦郎君怎么会忍受别人这样说她。 他是在为她说话,在维护她。 朱小娘子垂头笑了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直到现在,晋安郡王都没有上书请外出,就连一些皇亲都已经纷纷外出寻各地的灵验庙祠为陛下祈福了…” 听着一个士子侃侃而谈,高小官人点点头。 “十三,还是你这里说话听着舒坦。”他对一旁的秦弧笑道。 “舒坦吗?”秦弧看着他一眼,“小官人是跟高大人一起走呢?还是跟家眷们先行一步?” 高小官人的脸一黑。 “你说话听着就不太舒坦了。”他说道。 秦弧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场中。 “既然都在论司马二帝,都在说大臣弄权。国之不保,怎么都看到大臣外戚弄权,而看不到王亲宗室为乱呢?”他说道。 在场的人们纷纷点头。 “晋安帝继位。是由会稽王扶持。”一个士子说道。 “如今的情景,会稽王已经不甘心在背后挟持。且也有机会取而代之。”另一个冷笑说道。 高小官人再次用胳膊捅了捅秦弧。 “又说谁呢这是。”他问道。 秦弧没理会他。 “所以,既然晋安郡王不肯自请外出,那么,你我就应该联名上书,请他外出。”他说道。 高小官人在一旁听到这里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丝笑。 这边的人饮了酒再说几句就散去了。 高小官人叫住了秦弧。 “十三,来来,好容易遇到了。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再坐下来谈谈。”他笑道,“我请客我请客。” “我穷的连德胜楼都吃不起了吗?”秦弧不咸不淡的说道,“别说请吃酒了,请了好女伎,也出得起。”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一面跨过门槛。 “来人来人,请玲珑来,让她一曲好琵琶助兴。”他说道。 门外的知客带着几分惶惶。 “玲珑娘子已经有约请了。”他颤声说道。 真倒霉,怎么又遇上这种事了!知客心里颤颤。 “不过。玲珑娘子是真的有约请了,并不是…..”他又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高小官人就面色大变。抬手就给了这知客一巴掌。 “去你娘的混账东西!”他骂道。 知客被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跌倒地上,这还没完两边的亲随上前将他拎起来。 “并不是什么?”高小官人竖眉瞪眼喝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一巴掌打懵的知客终于清醒了。 那一场事后虽然高小官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德胜楼,是为了表现自己并不介意,但他只是要让别人看自己不介意,并不是真的不介意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这件事。 “小官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知客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连连喊道。 这动静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包厢里也有人探出来窥探。 “行了。闹什么,想明日就离京走吗?”秦弧皱眉说道。 当然他明日就离开京城走跟自己没关系。不过这糊涂混帐的高小官人受到此羞辱,必将又忌恨程娇娘几分。 看到没。就是这样,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最后所有的过错都要添加到她的身上,那些故意利用的,那些迁怒的,那些说笑打趣的….. “反正都要离京了,老子就嚣张怎么着?虱子多了不怕咬。”高小官人冷声说道。 “高官人。” 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见是练琴归来的朱小娘子。 “玲珑姐姐不在,不知道阿衡能不能献丑?”她施礼说道。 高小官人眯起眼。 “朱小娘子啊,某可请不起啊。”他拉长声调说道。 朱小娘子再次施礼,抬起头一笑。 “上次的事是阿衡失礼了。”她说道,“阿衡不懂事,失了本分,还望小官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高小官人显然有些意外,带着几分疑惑看她一眼。 是那程贱人要通过她搞什么把戏吗? “既然朱小娘子诚心认错,那就请进吧。”秦弧说道,打断了高小官人的猜测乱想。 朱小娘子没有看秦弧,低头应声是,果然先抬脚进来了。 “你干什么?”高小官人皱眉对秦弧说道,“别人吃剩的老子可没兴趣。” “真是说笑,这里面难道有干净的吗?”秦弧嗤声说道,“不过都是个乐子而已。” “她可是程家的人。”高小官人说道。 “她要是程家的人,就不会有上一次小官人丢人的事了。”秦弧说道,看了眼已经在厅内坐下摆琴的朱小娘子。 关她什么事! 秦弧甩袖走进去。 叮叮咚咚的琴声在厅内回荡。 “你要说什么?”秦弧和高小官人对坐说话。 高小官人不由看了眼朱小娘子。 真的不用介意? 真的就一点也无关? 虽然他们高家也不喜欢姓秦的这些皇亲们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但老爹也说过,这秦家的小子看人看事还是很准的。 “我是要说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叨叨半日。就是决定请那小子外出?”高小官人说道。 秦弧看着他一眼。 “小官人还有什么高见?”他问道。 高小官人笑了。 “我书读的不好。”他慢慢说道,“我只知道有句俗话叫斩草要除根。” 耳边叮叮的琴声没有丝毫的变动,依旧流畅平稳。似乎弹琴的人并没有听到这惊悚的话。 朱小娘子入神抚琴,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只不过认真看的话,她的眼中有泪光浮现,只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她一眼。 “说的容易。”秦弧说道,笑了笑,端起茶碗,“以前你们除不了,现在….” “是啊。现在可是有个能起死回神的人帮手呢。”高小官人笑道。 “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信不信就是你现在要死了,抬过去,她一样会让你起死回生。”秦弧说道。 高小官人哈的笑了。 秦弧站起身来。 “果然如此吗?”高小官人问道,“看来我对这程娘子还真是不了解呢。” 琴声就在这时一曲终了,室内陷入一片安静中。 高小官人看向朱小娘子。 “我都忘了,朱小娘子可是跟程家很熟的,不知道可了解这个程娘子?”他笑道。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 “小官人说笑了,要说熟悉了解,奴家想。没有比秦官人更熟悉了解程娘子的人了。”她说道。 此言一出,正迈步走向门口的秦弧停下脚转头看向她。 他终于正眼看自己一眼了,朱小娘子嘴角带笑。虽然这一眼中的阴寒厌恶。 “……秦官人的腿就是程娘子治好的吧。”她身子被冻僵了,但嘴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的有些想哭。 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是为了让他肯看自己一眼,还是因为恨他为了给那娘子开脱而不惜将自己拉进来? 以前说是自己故意陷害程高两家,如今当自己进来后,又引高小官人说出那种话,商讨那种事。 听到高小官人说出那种论人生死的话,那自己就永远不得不绑在高家这边了,永远都别想自由自在了。 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能这样狠心? 不。他这样做无可厚非,为了维护自己在乎的人。做什么都无可厚非的,更况且还是自己这个奸诈的陷害了高程两家结仇的人。贱人…… “是啊,我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不过有些人,就是只知道恩将仇报了。” 门不知什么时候拉上了,屋子里秦弧和高小官人都前后离开了,朱小娘子还呆坐在琴前,耳边还回荡着秦弧的话,不知道坐了多久,如同被抽干力气一般俯身在地上掩面大哭。 不管他怎么做,她怎么能脱口说出那样的话?没错,她就是个贱人。 “小官人,我们回去还是接着转?” 走廊里,亲随问高小官人。 高小官人皱着眉若有所思。 “不知道父亲那边说的怎么样….”他说道,话没说完,斜刺里就冲出来一个人。 亲随们立刻护住高小官人,却见那人已经跪在地上叩头。 “又是你?”一个亲随认出此人,皱眉说道,“干什么?” 春灵抬起头,脸上的红肿还没消,眼中泪光闪闪,看上去楚楚可怜。 “小官人,奴婢,奴婢能为证。”她颤声说道。 为证? “为什么证?”高小官人皱眉问道。 春灵跪行近前,亲随要阻挡,高小官人抬手摆开。 “奴婢亲眼见过,那程娘子,引雷杀人。”春灵压低声音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备 “奴婢不敢骗高小官人。” 一间小茶室内,春灵走进来,跪在地上,冲面前也坐下来的高小官人施礼说道。 “见过她引雷杀草人吗?”高小官人撇嘴问道。 “不是的。”春灵忙抬头,口中话音一转,“高官人,您听听我的口音。” 口音? 高小官人一怔,旋即恍然。 “江州!”他说道。 春灵点点头,继续用江州口音应声是。 所以说嘛,一个京城的官妓身边的小丫头,哪里来的见过那程娘子引雷杀人。 “难道说她在江州就杀过人?”高小官人问道,有些惊讶。 这小娘子如今也不过十*岁,几年前的话才多点儿,竟然已经杀过人。 “是。”春灵点点头,换回京中口音唯恐这高小官人听不懂,“奴婢原本是江州程家家养道观里的小婢,后来程娘子被家人送来,跟道观的观主不知道起了什么纠纷,然后一个雨夜,她和她的婢女引雷把观主劈死了,还把我们姐妹送到很远的一个道观去要灭口,亏的是我和妹妹逃了出来,只可惜,妹妹在路上风寒不治死在破庙里了。” 说到这里,春灵掩面哭泣。 原来如此啊,高小官人伸手敲着几案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啊。”他慢慢说道,眯起眼看着这小婢,“不过,就算有你这个人证也不行了啊。” 春灵似乎是很惊讶,抬起头有些惶惶有些愤愤。 “官人,连官人也不行吗?奴婢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活的战战兢兢,每天都在害怕,现如今她又害了平王。奴婢实在是吓死了,又不敢去告,今日豁出命来求见小官人….”她流泪哭道。“难道小官人也拿不了她?” “不是我不行。”高小官人说道,“是这件事。已经定论了,不能再拿出来说了,说也白说。” “奴婢能证明的,奴婢甘愿作证的。”春灵瞪大眼认真忙忙说道。 “你一个人,证不了天下人。”高小官人说道。 春灵颓然,失魂落魄的坐回去,掩面哭起来。 “也难为你藏这么久。”高小官人忽的说道,“上次的事。其实是你设计的吧?” 春灵打个寒战,哭声渐弱,然后抬起头。 “小官人饶命,小官人饶命,奴婢是,是…”她叩头说道。 “是觉得我厉害,能够对付这程娘子是吧?”高小官人问道。 春灵俯身颤颤哭泣不敢说话。 “不过这件事,你是高看我啦,我现在帮不上了,我就要被这程娘子赶出京城了。”高小官人伸展手臂。站起身来说道。 春灵忙跪行到他面前,大着胆子抓住高小官人的衣角。 “求小官人救救奴婢。”她流泪说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着伸手捏了下春灵的小小下巴。 “好,我走之前带上你。我们一起逃命。”他笑说道,一面抬脚摇晃而去。 “小官人,这小贱人好贼,引雷人证也没用了,就这样放过她?”亲随忍不住跟上低声问道,一面回头看茶室。 高小官人一笑。 “我见她,本就不是那什么引雷杀人为证的缘故。”他笑道,“这好贼的小贱人摆了我和那程贱人一道,难保不能再摆第二道。留着总有用。” 而茶室内春灵也坐起身子,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带着几分自在摇了摇手做扇风。 她见他,也并不是为了给引雷作证。而不过是要这高小官人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存在,总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事到如今,也不用怕这高家和那程娘子再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而把她当做替罪羊处置掉。 而与此同时,太后宫内,高凌波正在和太后辞行。 太后自然垂泪不已。 “为了帝统不旁落,臣就是和娘娘再不见面又如何。”高凌波说道,“娘娘不见高家,那皇后自然也不能见宋家,娘娘还能得个贤德的美名,真是一举两得。” “这贤德的美名得来的可真受气。”太后拭泪说道。 “娘娘知道陛下曾经受的苦了吧。”高凌波笑道,一面吃了杯酒。 今日是来和太后辞行的,太后赐宴,朝臣们也没什么可阻拦的。 太后叹口气,想到皇帝顿时又满面愁容。 “真把庆王交付给朝臣们,哀家心里也是不放心的。”她说道。 高凌波放下酒碗。 “朝中有陈绍在,也有臣的人在,倒是没人敢对庆王有贰心。”他说道,停顿一下,“要说不放心,娘娘倒是有一个人该不放心。” 太后一惊忙坐直身子。 “谁?”她问道。 “晋安郡王。”高凌波说道。 “他不会的。”太后忙摇头,“那事都是皇后搞出来的,玮郎他不会的,他对庆王那是恨不得剜心掏肺,哪里会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娘娘,人都会变的。”高凌波说道,看着太后,“娘娘,您上朝了三次,这些日子的政务也都送到你这里来了,您觉得…怎么样?” 太后一怔。 “能怎么样?一点都不好受,又烦又累。”她说道。 “但是,那种掌握天下的感觉也挺好的吧?”高凌波笑问道。 太后的神情变幻一刻。 “那只是你们这些男人的想法。”她说道,“好什么好!” 高凌波一笑。 “娘娘,晋安郡王,是个男人。”他说道,“曾经陛下委以重任,他曾经和平王一同处理过朝事….” 太后眼神闪烁。 “如果说以前有平王在,他也不会生什么心思,但如今不同的,皇后提出了过继,而且士林朝臣中竟然还有支持的言论。”高凌波说道。看着太后,“娘娘,亲王乱政。谋事,历来可不少啊。” 太后沉吟不说话了。 高凌波也不说话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推过来。 太后看到,顿时火烧一般身子一抖后缩。 “你,你干什么!”她低声喝道,带着几分惊骇又慌乱。 高凌波看着她神情沉沉,推着纸包的手却并没有收回。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说道,“娘娘渐老,郡王越壮。不得不防。” ………………………………………… 高凌波回到家中的时候,高小官人带着几分紧张迎过来。 “父亲?”他忐忑询问道。 高凌波点点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带着几分轻松问道,“你母亲她们先行一步。” 高小官人高兴的应声好了,一面跟着高凌波进了书房。 书房里清客们都已经等候多时。 “太后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也知道谁是她的嫡亲。”高凌波淡淡说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松口气,又带着几分欢喜。 “而且这时机最妙。”一个清客说道,“那边有士子朝臣们联合上书请晋安郡王外出就封,这边太后再传召晋安郡王劝说,然后晋安郡王回宫便饮毒酒自尽身亡。” “好一个刚直高洁的燕懿王啊。”另一个清客感叹道。【注1】 众人然后对视一眼,轰然笑了。 “到时候我们一定要联合朝臣们给晋安郡王一个绝好的追封谥号。” “封王。一定要封王。” “有晋安郡王此舍身自证青白的先例,看哪个宗室还敢动不该动的心思。” “到时候张江州再提过继宗室,第一个要跟他拼命的就是宗室们。他这是逼得宗室们无路可走啊。” 屋子里乱乱的说笑打趣着,气氛是这一段以来难得的轻松自在。 “慢着。”高小官人忽的停下笑,想到什么说道,“父亲,这件事,可不定啊。” 大家都停下说笑看向高小官人。 “小官人放心,是万无一失的药。”一个清客说道。 “就算太后犹豫了,太后宫里的人也交代好了。”另个一清客说道。 高小官人摆手摇头。 “不,不。不是这个。”他说道,一面看向高凌波。“父亲,你忘了如今可有能起死回生的人呢。” 屋中的人都是一愣。 那个程娘子!但大家又都摇头。 “她也没那么神技吧。都是凡夫俗子们传的,就目前咱们看到的,引雷也好,治病也好,也都不是那么容易信手拈来的。”一个清客说道。 高凌波抬手制止他们。 “没错,事要想得周全,不可心存侥幸。”他说道,“我们已经吃了太多心存侥幸的亏了。” “那,先干掉这女人。”高小官人说道,一面愤愤,“我早就该杀了她了,当初在德胜楼那次就不该犹豫。” 高凌波摇摇头。 “这个女人身边也不是没有人,她又一向谨慎,探子们说,她几乎不出门,就算出门马车也不好认。”他说道,“更况且,她能造出神臂弓石弹等物,谁知道还有什么自卫的厉害武器,直接动手,打草惊蛇,影响太大,得不偿失。”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 “那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不诊治晋安郡王,那就别想别的,别想顺便取她的性命,就是只要做到阻止她诊病这个一个目的就可以了。”高凌波说道,带着一丝笑,“这样想的话,这事就容易多了,而且还能给晋安郡王的死添上一笔天命之说。” 大家面露不解。 “我们不仅不杀掉她,而且还要她亲口说出,不治晋安郡王这句话。”高凌波含笑说道。 亲口说出不治? “这女人可是和皇后张江州联手要推晋安郡王上位的,她怎么肯眼睁睁看着晋安郡王不治而亡?”高小官人瞪大眼问道,“这不可能的。” 高凌波哈哈笑了。 “不可能?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不过都是取舍罢了。” ***************************************** 正文3130字,备注不占字数 注1:赵德昭,宋太祖赵匡胤的次子,封燕懿王。宋太祖死后,其弟宋太宗赵光义即位,德昭失去了当天子的机会,太宗封德昭为武功郡王,朝会时位列宰相之上。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亲征太原时,一夜偶发的事情惊扰军营,军士到处寻找太宗却不知其踪影,传说中有人提出立德昭为帝。回到京师后,皇帝因为北伐不利,很长时间不给太原之战的功臣行赏。德昭跟宋太宗论说此事,宋太宗大怒说:“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行赏也不迟。”赵德昭退朝后自刎而死。 宋太宗听见此事非常惊悔,跑去抱着赵德昭的尸体,大哭着说:“痴儿何必这样呢?”追赠赵德昭为中书令,追封为魏王,赐给谥号,后又改封为吴王,又改封为越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放心 天色大亮的时候,程娇娘拔下了程四郎手上的金针。 “四郎君,药茶。”半芹捧来热茶说道。 程四郎用另一只手接过一饮而尽。 “哥哥快去吧。”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有些迟疑。 “妹妹,真要请假啊?”他问道。 “是啊,以后就只吃汤药就可以了,不用行针,哥哥可以回江州去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搓了搓膝头。 “要不我还是留在京城吧。”他说道,“怎好妹妹一个人在这里。” 程娇娘还没说话,黄氏抱着孩子从外边进来。 “四郎君放心,我们都在呢。”她笑道,一面冲他使个眼色,“听妹妹的话嘛。” 程四郎便笑了。 是,他也帮不了她什么,那就听她的话,让她高兴吧。 “好。”程四郎说道,一面起身,“那我就去官厅告假了。” 程娇娘点点头,起身看着程四郎出去了。 “有人跟着吗?”她问道。 “有的,四个人跟着呢。”婢女在廊下含笑说道,一面走过来,“娘子,该练箭了。” 秦弧是在官厅外被拦住的。 “我跟高小官人的交情还不到要辞别的地步吧?”他含笑说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我也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只是来交代下公务,这就要走了嘛。”他说道。 秦弧笑了笑,拱拱手抬脚向内,高小官人忙又拉住他。 “不过遇到了我真有事麻烦你一下。”他说道。 秦弧甩开他的手。 “什么事?”他问道。 “我想这京城能请程娘子出来吃杯茶的人只怕不多。”高小官人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秦弧反手抓住胳膊。 “你动她一下试试。”他低声说道。 高小官人忙伸手拍他的胳膊。 “我没傻也没疯怎么会做那种事!”他也低声说道,“听着。你就在今日午后去请她出来,安安静静自自在在的在德胜楼喝半日茶。” 听到这句话,秦弧的神情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高小官人。 高小官人冲他笑了笑,抖开他的手。 “不用谢。祝你与美同游,玩的开心。”他说道,转身大步而去。 秦弧转过身看着上马的高小官人,高小官人冲他再次抬抬手,咧嘴一笑,催马得得而去。 秦弧神色沉沉,看了看官厅内,又看向皇宫。 斩草要除根…… 都是因为他。给她惹出了多少事… 当断其断,斩草除根。 …………………………………………………… 皇宫内,太后摆摆手,面前的内侍忙将堆满奏章的几案搬走。 “娘娘,辛苦了。”晋安郡王说道。 太后看着他叹口气。 “看过陛下了?”她问道。 晋安郡王神色黯然点点头,眼圈发红俯身。 “娘娘保重。”他哽咽说道。 太后顿时流泪。 一旁的内侍们忙过来相劝。 “殿下快别引娘娘哭了,娘娘这眼泪几乎都没停过,太医说再这样下去,就要失明了。”内侍流泪说道。 晋安郡王霍然起身,一脸不可置信的跪行上前。 “娘娘。娘娘,快别哭了,快别哭了。”他喊道。一面用袖子狠狠的擦自己的眼泪,“您看,孩儿就不哭了,孩儿不哭了。” 太后扶着他的手点头。 “娘娘我们都不哭了娘娘要保重,陛下和孩儿们离不得娘娘的。”晋安郡王忍泪哑声说道。 太后再次点头。 二人拭泪一刻,宫女们取了毛巾擦了眼,重新上了热茶。 “你也好一段日子没来了。”太后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垂目,低头施礼。 “娘娘,臣当避讳。”他说道。 “别在哀家这里臣啊臣啊。你是什么臣。”太后气道,一面指着那边几案上的奏章。“你说的避讳,是那些狗屁弹劾的奏章吧?什么请外出。哀家的孩儿们管他们什么事!” 晋安郡王带着几分苦笑又几分感动看过来。 “娘娘,孩儿知道娘娘的心意,只是娘娘,以后断不可这样说了。”他说道,“孩儿是该被弹劾的。” 太后看着他顿时又想流泪。 “我的儿,你这样的好,他们怎么都看不到啊。”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俯身施礼。 “娘娘千万别再哭,孩儿过得很好,有娘娘在,孩儿什么都不怕的。”他说道。 太后忍着泪点点头,一面转头吩咐。 “去请庆王来。”她说道。 晋安郡王顿时面色难掩欢喜,视线追着内侍的身影而去,有些坐立不安。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庆王了…… “其实也不过几天没见嘛。”太后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晋安郡王对太后咧嘴一笑。 “自从那次出征后,这是离开他最长的时候。”他笑道,说这话视线又看向门外。 太后笑着摇头。 “你们两个真好。”她感叹道,眼中泪光里闪着几分犹豫不忍。 “娘娘可不要哭了。”一旁的内侍轻咳一声说道,一面地上毛巾。 晋安郡王闻言也转过头。 “娘娘不要哭啊。”他忙也说道,看着太后拿起毛巾轻轻敷了敷眼才放心。 这边响起了庆王的咕噜喊声,晋安郡王整个人都从地上跳起来。 “哎呦吓我一跳。”太后失笑喊道,看着晋安郡王已经奔向门边,一把将进门的庆王抱住了。 “六哥儿,六哥儿。”晋安郡王一叠声喊道,一面笑着抓着庆王的肩头左看右看上下打量,一面又问。“想哥哥了吧?” 庆王最不喜束缚,这样突然被抓住,顿时不耐烦的挣脱喊叫。 晋安郡王并不在意。一面哄着一面打量他。 “想哥哥没?哥哥给你带了些好吃呢。” 听着晋安郡王絮叨的又可笑的话,一旁的内侍们对视一眼都暗自撇撇嘴。 还想哥哥没?他都不认得谁是谁! “照顾庆王。娘娘幸苦了。” 在殿内重新坐定,晋安郡王对太后施礼说道。 “说的什么话,本该哀家照顾的,倒是让你受累许久。”太后摇头说道,一面命传膳。 听到这句话,晋安郡王迟疑一下,忍不住看了庆王一眼。 “娘娘,孩儿就不敢留用膳了。进来时候不短了。”他施礼说道。 太后的脸顿时拉下来。 “连顿饭都吃不得了吗?”她竖眉说道,一面拍着几案,指着那边,“把那些奏章都给哀家烧了。” “娘娘。”晋安郡王忙劝道,“万万不可。” 太后看着他,又忍不住要流泪。 “不过,你的顾忌也对,这些臣子们一个个牙尖嘴利,你去吧。”她说道,一面又冲庆王招手。“庆王来给你哥哥告别。” 庆王哪里会这个,抓起几案上的茶碗就往嘴里放。 晋安郡王忙伸手夺下来。 “庆王饿了。”他说道,看着庆王。神情柔和,视线舍不得移开,最终一咬牙,“传膳吧,孩儿也好久没有吃过娘娘这里的饭菜了。” 太后的面皮微微的抖了抖,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攥了攥,张口要说什么,一旁的内侍已经先一步张口。 “传膳。” 内侍喊道,又看向晋安郡王。咪咪笑。 “知道殿下要来,娘娘命做的都是殿下自小爱吃的。” 晋安郡王忙笑着施礼。 “多谢娘娘费心。”他说道。 太后看着他带着几分感叹。 “你这孩子自小懂事。并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哀家也不费心。”她说道。 寄人篱下,就要乖乖的听话吃饭,哪能挑三拣四惹人嫌呢。 晋安郡王微微垂目,再次抬头冲太后点头笑。 午膳并没有吃多久,太后心情到底郁郁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庆王连吃带玩,稍微不饿就立刻不吃了,在位子上扭来扭去,闹着要走。 晋安郡王又哄着庆王吃完一碗饭,庆王再也坐不住了,挥手踢脚大喊大叫。 “好了好了,随他去吧。”太后说道。 晋安郡王放下碗筷,看着庆王有些依依不舍,抬手为他擦拭嘴角。 庆王早已经不耐烦的推开他,嘴里呜呜呼呼着跑出去了。 内侍们一溜烟的忙跟上。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不由跟着走了两步才停下。 “没事,以后多进来些。”太后说道,“他们外人再怎么说,咱们一家人,都知道对方的心,咱们不怕他们说。” 晋安郡王转过身对太后点点头。 “是,孩儿不怕的。”他说道。 一旁的内侍捧茶。 “殿下,饮茶。”他低头躬身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递来的茶,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娘娘,孩儿告退了。” 太后站起身来,神情哀戚,看着施礼的晋安郡王,眼中泪光闪闪。 “玮郎。”她颤声喊道。 这是进来后,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晋安郡王不由抬起头看着太后。 “玮郎…”太后也看着他。 “娘娘别哭,孩儿再来看您。”晋安郡王说道,再次施礼。 看着一步一步退出去的晋安郡王,太后再忍不住起身迈步,扶着宫女跟出来。 “玮郎啊。”她颤声喊道。 “娘娘,外边日头晒,别出去了。”内侍说道,在殿门口停下脚。 已经迈出殿门的晋安郡王回头一笑。 “娘娘,别出来了,您也歇息吧。”他说道,一面再次施礼,“孩儿告退了。” 说罢大步而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年轻人,太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泉涌而出。 “我的儿啊…我这心里疼煞…….”她伸手抚着心口,气力不支,软软的倒下去。 内侍们宫女们忙慌慌的搀扶住。 庆王府内,内侍以及几个幕僚已经等着不耐烦,看到晋安郡王迈入府中,众人忙围上去。 “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一个幕僚面色忧急问道。 “娘娘留饭了。”晋安郡王说道。 幕僚们神色大变。 “殿下,不是说了吗,您千万不要在宫中用膳。”一个跺脚急道,“快请李太医来。” “是啊,如今非常时候,真是不得不防备。”另一个也说道。 晋安郡王只是木着脸没有说话,忽的脚步一顿,面色变了。 “殿下?”众人吓了一跳忙停下看着他。 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看向衣袖。 “我往袖子里吐了半杯茶。”他慢慢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我往袖子里吐了半杯茶。” 什么意思? 大家有些不解,看着晋安郡王的衣袖,右手袖子处果然一片湿津津。 “我往袖子里吐了半杯茶啊!”晋安郡王猛地拔高声音,依旧重复这句话,仰头向天嘶声喊道,眼中有泪涌出来,“娘娘啊,孩儿往袖子里只吐了半杯茶啊!” 话音才落,张口喷出一口血,人也向前栽去。 “殿下!” “快请李太医!” ****************************** 锅已经在头上顶好了~ 来用票子砸我吧(我知道没有~~~~(>_<)~~~~   ☆、第一百二十九章 等等 程四郎走出酒楼,一个侍从左右看了看招手,另一边等候的侍从便牵马过来。 “文俞老弟,那就告辞了。”几个同僚们说道,一面抬手施礼,“待起程时,我们再相送。” 程四郎忙还礼。 “老夫人的事节哀。”几个同僚又带着几分关切说道。 程四郎告假归乡大家并没有什么疑惑,前一段程家的二老爷已经以母亲病重的理由告假急的回去了,如今来看这程老夫人果然病的不轻。 程四郎再次道谢,看着这些人先走开。 “四郎君,回去吧。”侍从说道。 程四郎点点头,抬脚迈步,有人从一旁跑出来,尚未接近程四郎,便有侍从挡住。 那人撞到了侍从的胳膊上哎呦一声跌坐地上,手里捧着的小包袱也摔落一旁。 “四郎君你等等。”春灵怯怯的喊道。 程四郎看到是她有些惊讶。 “春灵,你?”他问道。 “四郎君,我,我。”春灵结结巴巴说道,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将手里的包袱往一旁侍从手里一塞。 “这是我家姐姐还给你的。”她大声说道,说罢转身就跑开了。 姐姐? “春灵!”程四郎忙喊道,那春灵却飞也似的去了。 什么东西?程四郎看着侍从打开包袱。 “郎君,是飞钱。”侍从也有些惊讶说道,看着其上的数额,“五万贯。” 五万贯! 是我家姐姐还给你的…. 程四郎看着混入人群里时隐时现的小身影,伸手拿过这飞钱。 干什么啊这是! “春灵,等等。”他叹口气,喊道。也顾不上骑马追过去。 侍从们忙跟上。 而与此同时站在程家门前的秦弧,上前敲响了门。 “秦郎君。” 看着走进来站在院中的年轻人,婢女有些惊讶。旋即又含笑施礼。 “吃过饭了吗?”秦弧笑问道,视线看向廊下。 夏日里穿着朱砂襦裙罩着半臂云髻高挽的女子也看过来。手里还拿着长长的逗鸟儿的细条,微微一笑。 “你来晚了。”程娇娘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 “那请娘子饮茶还不晚吧?”他抬手说道。 婢女便扭头喊半芹。 “别劳烦半芹了。”秦弧说道,对程娇娘做了个请的姿势,“可否请娘子外边饮茶?” “赏什么花?”程娇娘问道。 上一次他们一同出游是赏樱花,秦弧脸上的笑意从眼中溢出。 “六月里自然是荷花。”他说道。 “请稍等,我去更衣。”程娇娘含笑说道。 看着程娇娘进内更衣,半芹冲婢女招手。 “姐姐,你今日还去店里吗?”她低声问道。 婢女看着她一笑。 “怎么?想偷懒啊?”她说道。 “不是啊。娘子的嫁衣再赶赶就要做好了。”半芹说道,揉了揉发红的眼。 婢女有些心疼的抬手戳她额头。 “我不是说了嘛,不用急了。”她说道,“一时半时的,是不会成亲了。” “姐姐。”半芹不悦的跺脚,她不喜欢听这种话,“反正我要把娘子的嫁衣做好。” 婢女笑着摆手。 “去吧去吧,我陪娘子去。” 这边程娇娘换衣裳出来和秦弧向外走,半芹还是追了上来。 “这些点心是才做好的,正好拿着吃。”她说道。 秦弧笑了。 “赏花的地方什么都有的。”他说道。 “那。有我家娘子亲手做的点心吗?”半芹不服气的说道,“秦郎君不想吃吗?” “以后也可以再吃嘛。”秦弧笑道。 “那以后秦郎君也许就吃不到呢。”半芹笑说道,一面将点心匣子塞给跟着的小婢女。 那以后也许就吃不到呢。 这句玩笑话传入耳内。秦弧脸上的笑微微的凝滞一下。 “好了好了,快走了。”婢女说道。 刚一面抬脚迈步,却见秦弧伸手从小婢女手中拿走了那匣子,又扔给半芹。 “哎?”半芹喊道。 “等晚上送娘子回来时再吃。”秦弧笑道,“给我留着。” 说罢抬脚迈步。 “秦公子怎么也跟六郎君似的犯倔了。”半芹嘀咕道。 “行了行了,这些小事别罗嗦了,出去吃他的,他舍得花钱就花呗。”婢女笑道,“我回来给你多带些。” 半芹笑着应声是。看着他们一行人走出去了。 ………………………………………………………. 伴着一声痛呼,俯身在床榻边沿的晋安郡王再次吐起来。 血水溅了捧着痰盂的婢女一身。 婢女吓得哇哇叫。 “太医。太医。”她哭喊道。 外边听到动静的人已经冲进来了,看着吐了几口已经没有力气瘫趴在床榻上的晋安郡王。当下一个内侍扑过去搀扶,将人翻转过来,在场的人不由吓了一跳。 晋安郡王的面色青黑。 “你不是说能解吗?你不是说没事吗?”内侍眼睛发红看着李太医喊道,“为什么殿下还在吐血,为什么脸已经黑了!” 李太医身子微微发抖,也半跪下来伸手搭脉。 “不应该啊,不应该的。”他颤声说道,“怎么会?” 话音未落,躺在卧榻上的晋安郡王又是一阵猛吐,血水溅了一身,引得屋子里的侍女乱乱的哭。 “你到底行不行!你到底行不行!”内侍抓住李太医,喊着摇晃,“快救殿下,快救殿下!” 李太医抓过药箱,将金针拿出来,手微微颤抖看着面前气若游丝的年轻人。 行不行?能不能治?为什么明明用了药施了针。怎么还是不行? “不行的!”他将金针扔开喊道,抓着晋安郡王的胳膊,“本来余毒还有些残留。所以尽管只饮了半杯茶,还是太迅猛了!我救不了!我治不了!” 闻听此言。内侍一下把他推开。 “快,快请程娘子来!”他喊道。 程娘子… 这句话出口原本不动的晋安郡王忽的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殿下!”内侍忙看向他,眼中含泪,“殿下。” 晋安郡王的嘴动了动。 “李....”他说道,一面抬起手。 李太医立刻过去握住他的手。 “殿下,殿下。”他颤声喊道,“已经去请程娘子了…” “别请她..”晋安郡王用力说道,“你…你救不了吗?…她…有规矩的…” 规矩? 李太医愣了下。 “…不与…结亲…”晋安郡王弱声说道。 李太医顿时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喊道。一面站起身,“不要请她了,来不及了,抬郡王去。” ………………………………………….. 半芹停下手里的针线,揉了揉眼。 “半芹姐姐,喝口水吧。”一旁的小婢忙说道。 半芹点点头伸手接过水,喧闹声从外边传进来。 “怎么了?”她皱眉问道,一面看出去,院门有一群人飞奔进来,面色凶恶。来势汹汹。 “程娘子,程娘子,快救命!” 半芹的手一抖。茶碗的水洒落在面前的嫁衣上。 “快让她出来!”一个侍卫吼道,伸手抓住黄氏的衣襟。 “妹妹真不在啊。”黄氏颤声喊道,“我家妹妹真不在啊。” 丫头婢女们尖叫。 半芹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我家娘子出门了。”她喊道。 “半芹姑娘。”一个内侍喊道。 半芹看着这内侍,神情有些惶惶,视线不由落在几个侍卫抬着的软轿子上。 是..谁… 内侍伸手将轿帘子掀开。 半芹掩住嘴将尖叫声死死的按住,这是谁?这是谁?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年轻郡王,这不是那个一笑灿若朝阳刺目的郡王。 半芹的眼泪泉涌。 天啊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殿下。”她扑过去哭喊道,“这是怎么了?”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快去找程娘子来。”早已经等不及的李太医喊道。 半芹流泪惶惶。 “娘子出门了。”她喊道。 “去哪里了?”两个幕僚齐声喊道。 “去看荷花了。”半芹说道。 “京城内外有七八个看荷花的地方!是哪个?”一个侍卫问道。 这话说的半芹和黄氏愣了下。 京中难道不是一个看荷花的地方吗? 以前娘子出去都会说去哪里,但这次是秦郎君邀请。秦郎君好像忘了说了。 “秦郎君没说….”半芹颤声说道。 “妹妹出门我也从来不问的。”黄氏也是颤声说道。 竟然! 内侍侍卫都看向幕僚。 “找,把人都派出去。一个一个的找!”幕僚面色铁青的喊道。 也只能这样了,侍从们应声是,转身就跑。 “你们你们也都去。”黄氏忙喊着身边的人。 婢女们忙应声是。 “不要高声声张。”幕僚叮嘱道,“千万不要哭喊。” “出什么事了?” 一声喊从外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见是周箙奔来,手中还拿着门栓。 因为进门时为了不废话耽搁他们是闯进来的,门房阻拦的程家的侍卫都被一击倒地,周箙进门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顿时脸都黑了。 “你们…”他喝道,看着这些人。 “是殿下。”半芹喊道,也向外跑去,“快去找娘子。” 殿下? 人都从身边急急的跑过去,周箙的视线落在软轿子上,一眼看到其内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殿下! 就在幕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这年轻人扔下门栓掉头就跑了,很快越过了半芹等婢女们,又越过了那些侍卫们,风一般卷出院门。 “去她的屋…”晋安郡王微微抬手指着,喃喃出声,虽然视线已经模糊了,但眼前这个厅堂,却觉得很清楚。 一旁的内侍领会,含泪点头。 “抬殿下进去,在屋子里等娘子回来。” “殿下,程娘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坚持一下,你一定要等着。” 嗯,我还有她,我等她,我等着她,等到她,就好了。 ********************************* 用票砸我吧,不要怜惜我!!!! ~~~~(>_<)~~~~ 今天开会,二更要晚一些。   ☆、第一百三十章 不来 德胜楼里,等的有些焦急的程四郎来回踱步。 “去看看,怎么还不来呢。”他说道。 亲随小厮忙应声是,才要拉开门,门被拉开了,一身盛装的朱小娘子出现在门口。 “不知道程郎君要来,奴梳妆久了些,还望程郎君担待。”她施礼说道。 程四郎还礼。 “没事的。”他说道,一面指着面前的小包袱,“这个,你拿回去,我不要的。” “这就是郎君的钱。”朱小娘子说道。 程四郎摇头。 “这不是我的钱。”他说道。 这是程娘子的钱。 朱小娘子垂目。 “那奴就更不能收了。”她说道,“奴不值的。” “这钱也不是给你的。”程四郎说道。 朱小娘子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不是你值不值,这钱跟你没关系的。”程四郎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妹妹给我花的。” 眼中神采奕奕满满的都是自豪欢喜。 提到那个女子,他们都会这样。 “你不要多想了,既然花了,哪有收回的道理。”程四郎说道,一面再次笑了,“况且,就是要还,也是我挣到钱了还给妹妹。” 朱小娘子看着程四郎笑了。 “有程郎君这样的哥哥,真让人羡煞。”她说道,眼中有眼泪滑落,“我原本也有个哥哥的,只是早亡了…” 程四郎带着几分不安。 “你,你别哭了。”他说道,有些手足无措,“其实真没什么好羡的,我这个哥哥也没用。我家妹妹她,说起来比你还苦呢。” 比我还苦? 比我一个爹娘获罪死自己又被没入官妓的人还要苦? 朱小娘子失笑。 是啊,她是先天痴傻。可是后来她不是遇到神仙高人了,从此就得了新生。而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带自己新生的神仙高人了。 “你别笑。”程四郎忙说道,“我家妹妹真的挺不容易的,她心里肯定特别苦,她虽然不说我看得出来,我也帮不上什么。” 说到这里又回过神。 “我说这个做什么。”他笑道,“我该走了。” 朱小娘子笑着伸手拦住。 “程郎君,既然来了,又不肯收下这些钱。那就让奴也尽尽本分吧。”她说道,一面展颜一笑。 用了心加了情的双目灵动,顾盼生辉,让屋内的程四郎的小厮看得呆滞。 尽本分… 一个官妓能能尽的本分是什么?. “还是不打扰了,我回去了。”程四郎顿时红了脸说道。 “春灵。”朱小娘子扭头唤道。 春灵应声是抱着琴进来了。 “四郎君,就让我们娘子尽尽本分嘛。”她说道,“日后大约也见不得了。” 程四郎还要走,这边朱小娘子已经坐下抚琴,叮叮咚咚的琴声在室内响起。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青冢黄昏路。”朱小娘子婉转歌喉唱道。 这略带几分落寞戚戚的歌声。让程四郎停下了脚步。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来幽怨应无数。” 听着室内的琴声歌声,站在门口的四个侍卫对视一眼。带着几分轻松随意低声继续说笑。 …………………………………………………………. 水波一片荡漾,花叶摇晃,一只半开的荷花被秦弧从水池中摘下。 “小心被人罚你。”婢女掩嘴笑道。 秦弧笑着将荷花递来。 程娇娘伸手接过。 “你喜欢什么花?”秦弧问道。 “没有喜欢不喜欢的,都好。”程娇娘笑道看着手里的荷花。 “连花都一样?”秦弧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秦弧笑道,似是自言自语,说完就伸手指着另一边岔开话题,“你看那边开的更盛,我们过去看看。” 程娇娘看过去,点点头迈步。 “备着纸墨。娘子送我一幅画,我今日也要送娘子一副。”秦弧说道。 “还要画画啊。天黑画的完吗?”婢女在一旁笑道,“那晚饭秦郎君要请的。” ……………………………………………….. 跑出一座院落。半芹气喘吁吁,却顾不得停留半刻。 “还有哪里?”她急声问道。 车夫忙扬鞭催马。 “东走不远还有一间酒楼后院有大片荷塘。”他说道。 “快快。”半芹说道,眼里有泪闪闪。 不能死啊,不能死啊,郡王要是真死了,那娘子以后可就嫁不了了。 平王被雷劈就已经惹来非议了,要是晋安郡王再有意外,那她家娘子就成什么了! 马车疾驰而去,不等停稳半芹就跳下车,脚一软跌倒,不待车夫前来搀扶她已经爬起来向内冲去,有人迎着冲了出来。 “六郎君。”半芹喊道。 “这里没有。”周箙扔下一句话,一声呼哨,停在一旁的马儿便得得跑过来,不待停下周箙翻上马背。 看着人马绝尘而去,半芹也忙掉头回来上车。 周箙催马在街上疾驰而过,引起一片鸡飞狗跳乱乱,吵闹叫骂声不绝于耳,但周箙都听不到。 “秦郎君喜欢赏哪里的荷花?” 心里念的都是这个问题。 赏个屁!他才懒得赏什么花,他倒是喜欢摧花残叶,要真是赏,那也是入秋去赏残荷。 残荷!周箙脑中一亮。 “六仙观的荷花开的倒是一般,不过想来残荷甚美。” 似乎很久以前秦弧曾经说过的话模模糊糊的闪过。 六仙观! 周箙勒住马,伴着马儿的嘶鸣,四周人的尖叫,硬生生的调转向西而去。 …………………………………………… 秦弧握笔半日未动,婢女站在一旁皱眉。 “秦郎君。还差一笔呢。”她说道。 “这一笔太重要了,倒是不敢落下。”秦弧说道。 程娇娘转过头来看一眼。 “娘子请。”秦弧将手里的笔递过来说道。 程娇娘伸手要接,就听的一声大喊。 “程娇娘。” 伴着周箙的喊声笔跌落在几案上。墨汁四溅。 “啊呀,可惜了这幅画。”婢女喊道。 程娇娘看向秦弧。秦弧面色有些惊讶。 “对不住,我没接好。”程娇娘说道。 秦弧笑了。 “是我没递好。”他说道,说着话看向奔近身前的周箙,一挑眉,“都怪这小子。” 周箙没理会他,伸手就抓住程娇娘的手腕。 “快走快走。”他说道,调头就走。 “出什么事了?”婢女惊讶喊道。 程娇娘已经被周箙拉着向外而去,婢女跺脚忙跟上。 站在几案后的秦弧轻轻叹口气。抬脚也跟上。 “程娘子。”忽地有人斜刺里站出来拦住,双手捧着一个托盘,其内摆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有人捎给你一句话。” 当听到这句话,秦弧的脚步猛地停下,面色大变。 他身子微微的发抖,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混帐!混帐! “混帐!”被拦住的周箙没好气的抬手喊了一声,“滚。” 那人却再次躬身施礼。 “程娘子,小的怕你不看,会后悔的。”他说道。 周箙伸手就去拿。那人却退步避开。 “程娘子,你不看,可是要后悔的。”他再次说道。 周箙大怒。伸出的手变抓为握揪住了那人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 这动作让那人手中的托盘摇晃,纸从其上飘落,程娇娘伸手接住了,没有丝毫的迟疑打开。 “娘子?”婢女跟上来,看着神情微变的程娇娘,终于觉得气氛不对了,她不由也紧张起来。 有乱乱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伴着更多人惊喜的喊声。 “程娘子在这里!” “程娘子!” 两个侍卫奔近前。 “程娘子。殿下在您家里等着你,请快回。”他们急急说道。 殿下! 婢女瞪大眼。心咚咚的跳起来。 “什么事?”程娇娘看着他们说道。 “还问什么,快走啊。”周箙咬牙低声说道。一面再次抓住她的手腕。 程娇娘却反手挣开了。 手中落空让周箙有些惊讶回头看着她。 “娘子。”那侍卫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身子有事,太医救治不得,请娘子速速去。” 婢女低呼一声伸手掩住嘴。 什么事能到了太医救治不得要请娘子的地步? 必死之症!天啊,必死之症! 怎么会这样? 婢女抬脚就要跑,却见程娇娘还站着不动,手里拿着那张纸。 “殿下的症,我治不了。”她神情淡然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娘子!”两个侍卫一脸不可置信的喊道。 周箙神情亦是愕然,但他的视线落在程娇娘手里的纸上,顿时身子也僵硬了。 是谁? “娘子,你还没看呢。”侍卫的喊声还在继续。 “不用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程娇娘再次说道,“你们另请他人吧。” 半芹就是这个时候跑进来的,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脚一软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站立的人。 她不会是看错了吧?那个人是娘子吗?娘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 “怎么还不来?” 室内李太医再次冲向门边向外张望,身后却是一声闷哼。 “太医太医。”内侍尖叫着。 李太医回身看着软轿子上的晋安郡王吐出血水,原本明亮的室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就好似晋安郡王那愈加青黑的脸。 他扑过去,拿起金针拉开晋安郡王的衣襟刺入心口四周。 “太医,殿下的身子也开始黑了。”内侍喊道。 “我知道!”李太医喊道。视线扫过晋安郡王的胸膛。 他知道,他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还是个瘦小的孩童。如今瘦小的身躯已经变得结实而宽厚,可是那又怎么样?还是黑了。还是黑了,跟以前一样,一样的!一样的兜兜转转逃不脱的命运。 “程娘子来了没!”他扭头对话嘶声喊道。 “来了来了!”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 屋内的人大喜纷纷扑向门边,却见冲进来两个侍卫,并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女子走得慢,是在后面吗? 李太医拨开他们向后看去。 “大人,程娘子,说不治。”侍卫噗通一声跪下了。俯身呜咽说道。 屋中的人都愣了。 “你们胡说什么呢!”李太医惊愕回头,喊道,“程娘子怎么会不治殿下!” “大人,她真的说不治,她说要我们另请高明!”侍卫喊道。 另请高明… 内侍的面色瞬时沉下来,一把揪住这侍卫。 “她说不治,你们就不知道把她带回来吗?”他咬牙喊道。 侍卫抬起头看着内侍。 “我们带了,可是,带不来。”他们喊道。 内侍看着侍卫们,这才看到他们的脸上青紫。显然是被拳头打的。 “不仅不来,还打你们…”内侍喃喃说道,眼神涣散。 “程娘子和秦家的郎君在一起。”侍卫又说道。 秦家的郎君啊。秦家。 怪不得来了她没在,怪不得不知道去哪里赏荷花了,怪不得….. “我不信!她不是那种人!她不是!”李太医猛地喊道,“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一旁的幕僚伸手抓住他。 “李四申!”他竖眉喝到,“殿下等不起了!她不能治,你来治!” 李太医摇头。 “我治不了了,我原来就没有治好,我原来就治不好。我现在更治不好!”他喃喃说道。 幕僚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治不了就让他死在你手里,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就该死在你手里。”他喝道。 就像小时候一样。 “…太医…我不想死….” 孩童抓着他的衣袖,猫儿一样的看着他。 “…你能救我吗?我不想死。我还想等着父王母亲来接我的….” 李太医的眼泪涌出来。 “好,我治,我治,不就是个死吗,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可怕的。”他喊道。 杂乱的脚步声喊声以及身子的晃动,让昏昏的晋安郡王醒过来,却发现四周的景物在摇晃后退。 “干什么?”他喃喃问道,用力的要起身。 “殿下,我们回去。”内侍哑声说道。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她还没来呢。 “殿下,我们回去,我们不等了。”内侍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为什么不等了?怎么能不等? “不,要等的,要等她的,已经说了等..怎么能…不算数呢….”晋安郡王说道,撑着扶手起身,“落轿。” “殿下!”内侍的眼泪落下来,一咬牙摆手,“走。” 轿子向外而去,晋安郡王摇着不稳跌落回去。 “不…”他喊道。 轿子猛地被绊住了,抬轿子的侍卫愣了下,前后看去,见竟然是晋安郡王伸手抓住了门框。 “殿下!”内侍喊道,伸手抓住晋安郡王的胳膊,泪流满面,“殿下,松手。” 不行,要等的,要等的,我要等着她来的。 日光下黑青的手用尽了力气筋暴起。 “走!”内侍嘶声喊道,用力的拉晋安郡王的手。 这个垂死的虚弱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这一只手上,内侍竟然掰不下来。 “走啊。”内侍哭声更大喊道。 抬轿子的侍卫应声迈步。 门哐当一声,竟被带倒一边,众人措手不及,轿子乱摇晃。 其他的侍卫涌过来将门扔开,轿子才得以稳稳的前行,晋安郡王的手还垂在轿子外,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块门上抠下的木皮。 要等的,要等的! ***************************************** 求票啊~~~~~~~~~泪~~~~~~~~~~~~~~~~~~~~~~~~~~~(>_<)~~~~   ☆、第一章 是谁 看着那两个侍卫终于没有再扑上来,而是一脸愤懑的红着眼转身奔走,周箙收回手站好。 一旁的树后几个小道士探头探脑,一个被硬是推了出来。 “善人..观内不许..斗殴…”被推出来的小道士颤声结结巴巴说道。 “得罪了。”周箙冲他们拱手。 小道士们松口气颤巍巍的站出来,还没站稳就见这吓煞人的年轻人伸手将另一个年轻人一个单肩摔在地上。 力度之大,尘土飞扬,地面都在颤抖。 又要打了又要打了。 道士们嗷的一声喊又冲回树后了。 “秦十三!你竟然!”周箙胳膊压着地上的秦弧,咬牙喝道,“你竟然!” 他似乎嗓子辣痛说不出话来,只是重复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却能让人喘不过来气来,被摔的重重的秦弧吐口气。 “不是,不是我。”他亦是咬牙说道,一面挣开周箙的胳膊,冲程娇娘伸手,“给我看,给我看,写的什么。”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混帐啊!混帐啊! 听到这句话,周箙一把推开他,起身冲程娇娘过去。 程娇娘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张纸,看着被周箙一拳打的跪在地上起不来的男人。 周箙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纸。 “对来人说以下几句话,少一个字,多一个字,程四郎的尸体出门就能见到。”他一字一顿的念道,“什么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不用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你们另请他人吧。” 念完这个周箙将纸团成一团,暴喝一声双手将地上趴着的男人拎起来。 “说!”他喝道。 男人虽然咧嘴笑了笑。 “放心。娘子在这里好好的赏花,一切都安好,什么都不用说的。”他说道。 话音未落,周箙一拳打在他脸上。 男人一口血喷出来,鼻子都歪了,痛的整个人发抖。 秦弧起身按着肩头走过来了,程娇娘转过身看着他。 秦弧的脚步一顿,看着程娇娘。 “在哪?”程娇娘问道。 在哪… 终于她还是问出这句话了!秦弧闭上眼。重重的吐口气,再睁开眼,周箙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 “我不知道!”秦弧喊道,侧身闪避,伸手抓住周箙的胳膊,“我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周箙看着他,双目赤红。 “秦十三,你信不信?”他哑声问道,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你信不信?你从来都不赏荷花的!” 秦弧看着他,周箙也看着他,抓着秦弧衣襟的手颤抖着。涨红的面皮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秦十三!”他嘶声喊道,“说!” “我要是知道,还挟持了程四郎,我是绝对不会….”秦弧慢慢的摇头说道,眼睛也红了,抓着周箙的胳膊也在发抖,“周六,你知道,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的…..” 还挟持了…..他说还! 周箙看着他仰头嘶声喊,抬手一拳狠狠的打向他。 秦弧没有躲避硬生生的接他这一拳。整个人都跌了出去,弯下腰。嘴角流出血。 周箙又扑上去,伸手抓住他。 “说,他在哪?”他再次嘶声喊道。 他在哪? 秦弧脑子飞快的转。 高十四说让他带程娇娘出来吃茶,但是他怎么可能听高家这些人的话,他带她出来只能是因为自己想要请她,只能他自己想! 他才不会请她去吃什么茶,他要请她赏花,赏花,就像四月时那样。 他们竟然真的对晋安郡王动手了! 他们怎么动的手?刺杀?不可能的,如果闹这么大的动静,那是死路一条….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程四郎,程四郎,程四郎在哪。 “你就在今日午后去请她出来,安安静静自自在在的在德胜楼喝半日茶。” 秦弧一抬头。 “德胜楼!”他说道。 周箙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跑,路过那正晃晃悠悠站起来的男人,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拳让男人倒在地上再不动了。 程娇娘抬脚跟着跑起来。 “娇娘。”秦弧喊道,站起身来。 那女子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在眼前渐渐的远去了。 “娇娘!”秦弧再次喊道,声音嘶哑,抬脚追上去。 婢女已经哭着也跟过去,想到什么又回来,在地上胡乱的找。 “姐姐,姐姐。”半芹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哭着喊道,“我有车我有车。” 婢女从地上捡起被周箙团烂的那张纸,塞入怀里,搀扶起半芹跌跌撞撞的向外追去。 周箙催马狂奔,随从们渐渐被他抛在身后,但很快又有得得的马蹄声追上,不仅追上,还有越过他的势头。 哪个手下竟然骑术能超过他了? 周箙忍不住分神看去,顿时惊讶的瞪大眼。 程娇娘从他身边纵马疾驰而过。 她竟然会骑马! 而且还骑得…..她怎么骑得?她穿的是裙子! 周箙再次看去,差点栽下马。 侧骑! “不要命!”周箙旋即又惊怒喊道,催马追去,“停下!” 他再三拍马,却始终追不上程娇娘。 周箙心中的怒散去,只剩下惊骇。 我的天啊,这女人不是只坐马车,什么时候还学会骑马了?何止会,还是高手! 侧骑!就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也没几个能做到这种速度和稳妥的。 他知道她会射箭,箭术么还算可以,没想到她竟然还会骑马,而且还骑得这么好! 她还有什么不曾展露的技艺? 停下胡思乱想,周箙催马疾奔。 夏日的傍晚,暑气未散。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德胜楼里,虽然比不得以前。但还是看起来热闹喧喧。 这突然跑来的人让德胜楼更掀起一阵喧闹。 “搜!”周箙喊道。 身边的随从们立刻散开。 “干什么干什么!”大厅里的知客们喊道。 有人已经径直冲他们走来。 还是个女人。 知客们不由后退一步,刚要开口问。那女人伸手左右拨开他们。 周箙再次皱眉,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手。 他想到这个女人从自己手中挣脱的时候….. 她的手劲不小。 是日日练箭的缘故。 总不能事事都让这个女人在前,周箙加快脚步,左右推开拦路的知客们抢在了程娇娘之前。 “哎呀,这不是程娘子嘛。” 闻讯赶来莫大娘子忙笑着招呼。 这个散财娘子嘛,她可是记得牢牢的。 “我哥哥在哪里?”程娇娘问道。 莫大娘子笑着忙向二楼指。 “自然是在阿衡那里的,来了好一会儿了….”她笑道,话没说完。程娇娘已经越过她走了。 莫大娘子撇撇嘴自讨没趣,又回头含笑招呼。 “….娘子好好玩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别扭。 周箙先一步上了楼,一眼就看到走廊里倚靠栏柱说笑的原本周家现如今是程家的几个侍从。 几个侍从也看到了走来的周箙,神情惊讶一刻,旋即看到周箙身后跟来的程娇娘,便忙站好迎过来。 “娘子。”他们说道。 事情怎么看起来不对?要是真被人挟持了,这几个侍从还会如此轻松的聊天?要是他们投诚对方,那更是不可能的。 “四郎呢?”周箙问道。 “四郎君在屋里,朱小娘子也在呢。”一个侍从忙说道,伸手指门。 屋子里有琴声传出来。 是被讹诈了么?秦十三那混帐东西倒是会耍这种把戏! 又或者遵守道义。果然放人了? 不管怎么样,周箙只觉得一颗心落地,以至于有些腿软。抬手给了就近的侍从一巴掌。 “混蛋!”他骂道,“谁让你们跟他来这里的!都什么时候了!” 侍从被打的有些懵,但不敢反驳低头认罪。 还逛青楼,还招妓,还听琴! “把人吓死了,他倒是自在!”周箙没好气的说道,抬脚踹向门。 程娇娘不由后退一步。 门应声被踹倒,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 “程四郎你…..”周箙怒喝道,话音就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 程娇娘在他身后。抬脚要迈进去,却见周箙猛地转身。伸手将她抱住了。 一旁以及跟过来的侍从都吓了一跳。 莫非里面的场面太劲爆,年少热血的六郎受不了? 他就是再受不了。也不能对这女人失礼啊,那可是能被打死的! 侍从正愕然,程娇娘已经开始推周箙。 “别看。”周箙却更加用力的抱住她,哑声喊道,“听我的,别进去,娇娘,别进去,别看。”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程娇娘的身子一僵。 “阿昉,别看!别过去!阿昉!别过去!别看!” 不,不,她不要再听到这句话,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要听这句话的! “让开!”程娇娘喊道,双臂一撑,将周六郎推进了屋内。 门口让开,站在门口的侍从们看向室内,顿时面色骇然。 “四郎君!”他们喊道,涌了进去。 屋内哪有什么美艳图,倒是艳红的很,血红….. 地上满是血,朱小娘子趴在几案上,程四郎的小厮歪倒在墙角,而程四郎….. 噗嗤一声,双手都是血的春灵将刀子从程四郎的心口拔出来。 “看,我特意的戳了好几刀,保证死透了,死透了,绝对不能起死回生了。”她笑道,看向程娇娘,“我知道你能起死回生,我防备着呢。” 周箙和侍从要扑上去,程娇娘已经先一步扑过去了。 春灵将刀子刺过来,程娇娘用手握住。 “娇娘!”周箙喊道,一步跪坐过去,劈手就打向春灵。 “你干的?”程娇娘抬手挡住他,直直的看着春灵问道。 春灵用力的想要收回刀子,但却被程娇娘握住死死,有血沿着手缝渗出滴落。 “是我干的。”春灵抬着下巴带着几分兴奋又自得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吗?” 程娇娘摇摇头。 “我只是要问是不是你干的。”她说道,“至于你为什么要干,无所谓。” 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呢? 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你! 春灵哈哈大笑,张口要说话,却觉得脖子一凉,听得咯吱一声,眼前视线一旋。 哎?怎么看不到这个女人了?看到的是窗户? 她什么时候转过身了? 念头闪过,人也向后倒去。 怎么回事?是那女人竟然拧断了她的脖子吗?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说呢!我还没告诉这个女人,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赶走了我和妹妹,因为你心狠如蝎不给我们姐妹留一条生路,因为你我的妹妹才死在野地里,今日终于也能让你尝尝看着你的亲人死在你眼前的滋味了! 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还没说呢!我还没说呢!这女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你们都被耍了! 大仇得报,看仇人哀嚎,如果不能让仇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仇人自己的缘故,都是报应轮回,那这一切岂不是白做了!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死,我还没说呢! 这女人甚至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 春灵咔咔两声,想要吐出一句话,却最终头一顿,双目暴瞪不动了。 ********************************* 虽然女主被骂成狗,且大约也没希望了,但是,还没到最后嘛,那就继续求票。 ps:今日值班,二更的话还是要晚一些才更。   ☆、第二章 没完 秦弧翻身下马冲进来的时候,德胜楼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四散跑开。 “杀人啦杀人啦。” 秦弧几乎被涌推出去,在随从的拥簇下冲上了二楼。 风韵犹存的莫娘子此时正失态的在地上爬。 “杀人啦杀人啦。”她用变调的嗓音不断的喊道。 周箙这个家伙上过战场杀人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而娇娘她也不是娇滴滴的没见过血的女子,更况且那些人挟持的又是程四郎。 那可是程四郎。 当初高凌波为了挟制程娇娘把程二老爷调进京来,但其实对于程娇娘来说,这种挟制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挟制,孝道遵从父母之命,对于那女子来说,父母之命能有什么?无非是恭敬相待婚事嫁娶罢了。 恭敬相待,别说对父母了,就是对陌生人路人这女子都做得到,她无时无刻都端庄有礼进退有据。 至于婚嫁…对她来说更不算什么,因为都一样。 但是,这世上到底有不一样。 程四郎就是个不一样的,这个蠢笨的唯唯诺诺的弱不禁风的书生,才是真正的能挟制程娇娘的那个人。 虽然秦弧始终想不透这是因为什么。 论帮助,就算是周六,也比程四郎帮她帮的多,甚至他根本就算不上帮忙,他一直都在惹事。 可是为什么,她就愿意对他温柔以待,软心呵护。 温柔以待软心呵护。 你对我如何我便对你如何,也许仅仅如此吧。 有人敬她畏她信她,想帮她护她爱她,那些各色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心思,却偏偏少了那么一点点。少了一点温柔一点软心。 我家妹妹呢,别欺负我家妹妹,我家妹妹很不容易的。 好恨! 秦弧抬手捶了下廊柱。 该杀! 这些竟敢挟持程四郎的家伙。该杀! 所以,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吧…… 秦弧站定在门边,一眼看到屋内,人便僵化了。 不…. 不! 不! “公子,是迷药茶!”一个侍从喊道,从朱小娘子和小厮身边站起来。 “泼醒。”周箙说道。 屋角的冰盆里冰已经化成了水,侍从们端起来唰啦倒在了二人头上。 “冷,冷。”小厮第一个醒过来喊道,一面有些迷糊的拍打自己的头。看到一头的水更加怔怔,“出什么事了?” 侍从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你还问!”他伸手抓他起来,咬牙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被打的晕头转向,站起来茫然的看,然后就呆住了。 那边! “公公公….”他张口要喊,却发现抖的喊不出来。 与此同时朱小娘子的尖叫声也在室内响起。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她尖叫着,看着自己被染血染红的裙角,再看一旁躺着程四郎春灵还有….程娇娘。 怎么都是血?怎么都是血?那女子的手上也是血! 天啊,天啊。 “要问你!”周箙伸手将她拎起来。怒目喝道,“谁让你干的!谁让你杀了程四郎的!” 杀了程四郎? 朱小娘子惊恐的瞪大眼,摇头。 不。不,没有人让她杀程四郎,没有人要杀程四郎的。 “…这些钱你拿着。” “不,奴不能要小官人的钱。” 她躬身施礼说道。 “拿着这些钱,还给程四郎,告诉他你跟他两清了。” 就这样吗?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你让我家小官人丢了这么多大的脸,我家小官人怎么也要找回来,跟程家的小子两清。七月七你要出现在我家小官人的宴席上,让小子知道。他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这样吗? 她看着扔到面前散落的几张飞钱劵。 这样也好,那程家四郎本就是不该被牵扯的。泥潭自己已经踏入了,本就不该拉他下来。 且不管高小官人到底要把自己如何,先与他撇清了也好。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 “四郎君,四郎君。”朱小娘子挣开周箙,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又看到一旁躺着头诡异歪着瞪眼看着自己的春灵。 朱小娘子再次吓得大叫一声,浑身发抖的跌坐地上。 天啊,天啊,到底怎么了? “我吃了茶,我就吃了一杯茶,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公子啊!公子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厮哭喊着也爬过来,在地上咚咚的叩头。 侍从将一壶茶拎过来,对周箙点点头。 “这壶茶下了药。”他说道。 “是,中间是停了一段,但是还有人在说话,说要吃茶,然后没多久,琴就又弹起来…再后来…”跪地地上的四个侍从咬牙说道。 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再后来琴声断断续续…他们就没有太在意… 几个侍从咚咚的叩头,俯身在地呜咽。 好恨,好恨。 “谁让你们干的!”周箙再次将朱小娘子一把拎起来喝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朱小娘子哭道,伸手捂着头,“怎么会这样!” 周箙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说!”他喝道,又转头,“德胜楼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这一转头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秦弧。 秦弧!秦弧! 周箙一声怒喝,将朱小娘子扔下,直扑了过去。 “是你!我杀你!”他吼道。 秦弧似乎没有看到他挥来的拳头,只是看着屋内的安静坐着的女子,自始至终,不管这里怎么样吵闹怎么样说话。她都一动不动。 他们挟持了她的心,还杀了她的心… 娇娘… 娇娘…. “公子。”有人将他拉住向后带去,同时也有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闷哼声,拳击声。呼呼的风声。 “周公子!不是我们公子!” 伴着人的喊声,回应的是闷哼痛呼声。 他们挡住了!他看不到她了! “娇娘!”秦弧喊道,“娇娘,你听我说。” 他挣开拉着自己的人就向内冲去。 娇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去死吧!”周箙抬脚。 纵然两边随从死死的阻挡,秦弧还是被扫到跌了出去。 看着红了眼的周箙,秦家的随从抓住秦弧。 “公子。我们快走。”他们喊道。 走? 这时候他怎么能走?看看她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能走! 秦弧要挣开,却被随从死死的拉住,向外退去。 “秦十三!” 这一声喊让秦弧终于凝聚了视线,看着被自己几个随从阻挡,愤怒的挥舞着拳头嘶喊的周箙。 “秦十三!” 秦十三…. “公子,程家的人疯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们不会听的,先走吧,以后再说。” 秦弧看着渐渐远去的面容。 没有以后了。没有了。 没有了… 程娇娘伸手抚上程四郎的心口,血已经不流了,人也凉了。 “娘子。娘子。” “四郎君四郎君。” 哭声在耳边乱乱的响起。 哭声,到处都是哭声,火光,硝烟。 我来晚了。 东山哥哥,我来晚了。 “阿昉,不要看了,不要捡了。” 怎么能不捡呢?这是东山哥哥啊,这都是东山哥哥。 “阿昉!没用的!快走啊!不要捡了!” 没用的,没用的。东山哥哥,你教我这么多。还是没用的,没用的。 她伸出手。撕开已经被刀子戳烂的衣裳。 “拿针线,拿金针来,缝起来,我把他缝起来。”她哭喊道。 “娇娘!娇娘!”周箙伸手抓着她狠狠的摇着,“快放手,快放手,没用的,他已经死了,你快放手,你的手上还有伤。” “没用了吗?”程娇娘抬头看着他。 这苍白的脸,满是泪的眼,以及从未有见过的惶惶神情,让周箙呆住了,旋即心中大痛。 “娇娘。”他忍着泪,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肩头,“别….” 别难过吗? 这他娘的废话啊!怎么能不难过啊! 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仰头一声嘶吼,将程娇娘拥入怀里。 没用了,程娇娘靠在他怀里大哭,反正都死了,不管是三百年后,还是如今,都是没用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害了四郎君啊。”婢女和半芹的哭声传来。 为什么?因为她啊,因为他们要拦着她…. 周箙感觉怀内的人猛地一挣,旋即被推开,程娇娘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娇娘!”他喊道立刻起身追上,不会想不开吧? “娘子。”婢女和半芹也忙爬起来,流泪看着冲出门的程娇娘。 女子在德胜楼里飞快的跑过,素淡的衣裙上沾满了鲜血,带着炫目的诡异的美感。 官府的差衙已经闻讯赶来了,看到这一幕吓得呆住了。 周箙追出门,看着那女子已经坐上马,在夕阳的余晖下疾驰而去。 “公子,这里怎么办?”随从们看着也翻身上马的周箙忙问道。 官府的人来了,必然要带走查问人犯,定性定论,万一有人从中作梗…… 周箙的视线扫过官差们。 “那更好,正愁不知道是谁不好好办呢。”他冷笑说道。 扔下这句话他催马追去,街道上拉开的夜幕下那女子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们要拦着我。 怎么能让他们如意? “不甘心就去变强啊,不是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嘛,还不到认命的时候嘛。” “还有机会吗?我变强,还有什么用?他们都不在了…” “不是你还在吗?” 我还在,还没完,还没完,没完! ********************************** 抱歉,今天一天都在加班,现在才写完二更,让大家久等了。 明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我是做财务的,所以明天还要忙一天。 另我看到大家的打赏了和粉票了,谢谢,是的,还没完,不是吗?所以继续求票~ 感谢书友130728101724721的仙葩缘,donkey1、受不了真一起、hisokaqy的和氏璧。   ☆、第三章 不用 厅堂里站着的人来回踱步,簸箩里的药被拿起来又放下。 “李太医!”捧着盘子的内侍再也忍不住喊道,“到底怎么配药!” 李太医捏着面前的一把药,手微微的发抖。 “我怎么知道..”他喃喃说道。 “李太医!”内侍跺脚喊道。 “我治不好啊。”李太医说道,看着面前的玲琅满目的药簸箩,“但是殿下一定能治好的。” “那快治啊。”内侍说道。 “我说不治的,她都能治好。”李太医说道,说着转身就往外跑,“我再去请她!” 内侍大怒,伸手将他揪住,还没说话,外边有内侍冲进来。 “殿下又吐了。”他喊道。 又吐了… 李太医抬头看外边,日光渐斜,再吐,吐到天黑的话,就不会再吐了….人也就没救了… “李太医,她能治,你为什么不能治?”内侍揪住他喊道,“既然她能治,那就是能治的!李太医,你治了一辈子了,如今就因为那一句话,因为那个女人,你就要这么的瞧不起自己吗?”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这种事,瞧得起自己也不行啊。”李太医苦笑道。 内侍看着他。 “请她已经来不及了。”他说道,“殿下,只有你了。” 殿下只有你了。 “哪怕你治不好,也不能让殿下眼睁睁的等死!” “也好让殿下知道,他这条命,没有被白白的扔掉,他这条命,有人在乎。有人尽心尽力!” 算了,是死是活就这样的来吧。 李太医看了眼外边,转过身没有再迟疑。飞快的抓起不同的药放入盘子里。 “这个熬成汤药倒入浴桶。” “这个熬制饮用。” 一切很快按照吩咐准备好了,晋安郡王的屋门前。李太医抬脚要迈进去,一个幕僚抓住他。 幕僚看着他,却又欲言又止。 “日落。”李太医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日落之后,如果不吐,就成了,如果还吐….” 他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下去。幕僚点点头也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头。 李太医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去了,屋门被关上,外边的人一瞬间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天。 日落啊。 “师父,你的金针。” 屋子里小童将金针展开,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令人眼晕。 李太医看着躺在浴桶内的晋安郡王,尽管小小的隔间内一片氤氲,依旧可以看到肌肤上那不正常的青黑。 沿着经脉将毒气一丝丝的逼出来… 李太医忍不住手抖了抖。 他从来没有施过这种针法,倒是见过… 见过!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光线若明若暗的室内,跪坐的女子转头看向他。 “无妨。看了,你也学不会。” 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就看你敢不敢学,就看是不是无路可退。 李太医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伸手捏起一根长针。 “师父。”小童忍不住问道,“行不行啊?” “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李太医说道,俯身落针。 ……………………………….. 屋门外很多人站着。 “该走的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一个幕僚忽地说道。 这话让大家都看过来。 “顾先生,竟然要我们走吗?现在这个时候?扔下殿下就走吗?”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哑声喝道。 “我让你们走不是说你们怕死,而是要你们留着命,殿下的仇不能不报。”顾先生说道。“你们走出去,把咱们的人都安抚聚拢好。” 一个男人有些凄凉的笑了。 “殿下如果不在了。咱们这些人又能聚拢多久?”他说道。 树倒猢狲散,古时豫让今能有几人做到? “能聚拢多久就多久。一年,二年,能报多少仇就报多少。”顾先生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先生们,还是你们都走吧。”一旁的内侍说道。 大家看向他。 “奴婢这些人,殿下如果不在了,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内侍揣着手神情淡然说道,“先生们都是有大才的人,死了就太可惜了,留着先生们的大才,总有利国利民的时候,能利国利民,就是帮到了庆王殿下,殿下必然也是愿意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就算外边已经有人布置,拼了命也能杀出去,再晚,等殿下….” 内侍说到这里停了下,抬头看天。 日光在天边还有最后一道。 “…就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屋内脚步声响。 “来人,已经用完针了,抬殿下出来。”小童喊道。 日光消失在大地上,屋内的灯被点亮,围观床边的人在灯下影影绰绰。 “殿下,殿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内侍跪在卧榻前小声的唤道。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毫无回应。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看向李太医。 “这脸色还是青黑的啊,到底…”一个人咬牙低声说道。 李太医绷着脸不说话,只是看着卧榻上的人。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身子开始微微的抖动。 “要吐了!” 这种反应大家已经很熟悉了,顿时惊惶的喊道,心也沉了下去。 还是要吐啊,那就是没救了。 “没有!”跪在卧榻边捧着痰盂的内侍忽地喊道,“没有!殿下没有吐血!” 没有吐血? 众人忙涌过来,看着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果然微微抖了抖,起伏的胸口慢慢的平缓下来,嘴角只是流出一些涎水,并不是前时那骇人的黑红。 “李太医!这是不是说…”众人看向李太医。声音颤颤的问道。 李太医点点头,伸手搭脉一刻。 “好了,总算是。从阎王殿又拉回来一次。”他直起身子,吐口气说道。 众人瞬时狂喜。还未再问,李太医咕咚一声栽倒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乱。 “….李太医是欢喜的晕了…” “…不是,不是,我师父是累坏了呜呜…” “…快请太医来看李太医….” “可以给宫里送信了,倒要看看他们要编出什么样的话来粉饰太平…” “还是等明日吧,万一…” “…万一不行吗?” “…不是,万一贼人心不死….我们府里这点人可抵不住…” 正说话间,有人从外边急奔而来。 “先生。程娘子来了。” 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程娇娘微微后退一步,门前的灯还未点亮,整个人罩在昏昏夜色里。 她再一次抬手敲门。 “别敲了!” 有人在门内说道。 “我是应请而来的。”程娇娘说道。 门内似乎有人冷笑,紧接着门打开了。 “程娘子说笑了。”男人看着她,“不是已经回绝了吗?” 程娇娘看着他。 “先看人,再说事。”她说道,抬脚要进。 四五只长剑唰啦出鞘对准她。 “程娘子,多谢了。”男人淡淡说道,“如今不用了。” “他没事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啊。我家殿下,没事了。”男人含笑说道。 没事了啊… 程娇娘哦了声,再次迈上前。 “我还是看一看吧。”她说道。 她上前。对面持剑的人也上前,灯笼下长剑闪着寒光。 “程娘子,你不用看了。”男人看着她,“我们不信你。” ……………………………………………. 看着转回的男人,屋内的其他人迎过来。 “果然是程娘子吗?”他们问道。 男人点点头。 “不如请她来看看吧,也许殿下能好的快一些。”一个人迟疑一下说道。 站在厅中的顾先生笑了,带着一丝嘲讽。 “你怎么不想她就是担心殿下好的快所以此时才来的?”他说道“这么久殿下的死讯都没有报出去,也许有人不放心,你能保证让她近殿下身前。不会对殿下不利?” 那人苦笑一下摇摇头。 “她纵然神技名声在外。”顾先生接着说道,目光看向门外。院内的灯正在逐一点亮,“但并不是殿下可靠之人。如果这件事真的靠她信她的话,殿下此时已经没命了,还提什么殿下会好的快一些。”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室内有动静响起,众人忙涌进去。 新来的太医正在给晋安郡王诊脉,晋安郡王似乎要醒,但最终只是挣扎一刻又陷入昏睡。 “殿下如何?”众人再次紧张的问道。 太医点点头。 “虽然凶险,但性命无忧了。”他说道。 已经有两个可靠的人说出这种,大家的心都终于落地了。 “我们有可靠的人,我们信我们的人,所以不用这个程娘子再进来。”顾先生沉声说道。 屋中的人应声是。 “只是…”最先出去的那个男人又想到什么说道。 “只是什么?”顾先生问道。 “只是程娘子看起来有些古怪。”男人迟疑一下说道。 古怪? “就知道她古怪!”顾先生竖眉,“绝不能放她进来,如果敢闯的话,杀无论。” 不,不是这种古怪,是她的形容….。 男人张张口要说话。 “绝不能再让殿下出差池。”顾先生接着说道。 是啊,殿下不能再出差池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男人咽下话,点点头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除了留守的太医,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侍女上前整理被褥,忽地见晋安郡王身子微微的抖动。 “太医。”侍女忙颤声喊道。 太医疾步过来,看着晋安郡王的手在卧榻上慢慢的摸动,最终摸到什么不动了。 太医和侍女对视一眼。 侍女小心的将晋安郡王的手翻出来,见其手攥起,看清其中攥着的东西,侍女和太医都有些惊讶。 “怎么是块木皮?”太医低声说道,“殿下的卧榻没收拾干净吗?” 侍女忙摇头,也不敢多说伸手要拿出这块木皮,但晋安郡王似乎察觉,手攥的更紧了。 “算了,那就握着吧,许是疼的厉害,也好缓解一下。”太医便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将晋安郡王的手放回被子下,放下帘子。 室内静谧无声,夜色浓浓拉开。 看着紧闭再不开的门,门前的女子也慢慢的转过身,站在台阶上看向夜色笼罩的街道。 不用她的话,其实也是好事啊。 是的,是好事。 ************************************ 输人不输阵,继续求票。 二更在晚上,大家周末愉快,晚上睡前来看就可以了~ 谢谢。   ☆、第四章 一夜 “娇娘!” 周箙跳下马,看着坐在庆王府墙角下的女子。 昏暗的夜色里,如果不是那匹白马在一旁呼哧呼哧低头响鼻,他都看不到她在这里。 在德胜楼不过是跟随从说了两句话的耽搁,这女人就跑的不见影了,害的他还差点追去秦弧家。 他想她是不是要去把秦弧杀了。 就像她突然拧断了那个杀人的婢女的头那样。 战场上死的惨烈恐怖的多的是,但那一刻他还是吓了一跳。 惊讶她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原来除了骑马射箭,她还会近击徒手取人性命。 也惊讶她的这个举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以前不管天大的事,她都木着脸不咸不淡的说这不过是小事。 别说直接跟人动手了,似乎连多说句话都懒得说。 她就那样,伸出手拧断了那个婢女的头。 周箙疾步跑过去,扶住程娇娘的肩头。 “你怎么没进去?”他问道。 怎么坐在这里?难道是….. “说没事,不用我进去了。”程娇娘说道。 周箙愣了下,旋即大怒。 “日娘的!”他破口大骂,抬脚就向门边冲去。 庆王此时虽然看上去如旧,但其内已经是严阵以待,周箙的冲过来,立刻就被门内的人察觉了,更况且周箙还一脚踹在了门上。 亲王府的大门被踹的发出一声闷响,不过由于当初开府修整,晋安郡王曾撂下狠话,所以修整房屋的司衙用足了真材实料,大门只是响了声,纹丝不动。 “….你们不让进?安得什么心!你们他娘的耍我们呢!要不是你们。会害得我们这样惨!….” “…开门!娘的混蛋!开门!” 大门伴着骂声打开了,齐齐的弓弩对准了门前的周箙,火把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杀啊。杀吧,因为你们。我们已经死了一个,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周箙冷笑说道。 “你干什么?” 程娇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来。” 周箙看着这些王府侍卫们,转身走开。 弓弩如流水般撤回,门也被关上,适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只是门前悬着的灯笼照耀下门上的一个大大的脚印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院落中侍卫们严阵以待。 “先生。”一个侍卫回头低声说道,“就这样不管吗?” 一个幕僚捻须面色沉沉。 “他们做什么?”他问道。 一个在门边窥视的侍卫跑过来。 “都又去墙角坐着呢。”他说道。 “赶走吗?”有一个侍卫问道。 幕僚摇摇头。 “此时不动制动,在没确认郡王醒来之前。我们一定要小心为上。”他说道,“他们不闯的话,就随他们去吧,千万不能出去给人可趁之机。” “或许这程娘子就是后悔了来应邀呢。”一个侍卫又说道。 幕僚冷笑。 “晚了。”他说道。 周箙抬脚踢了一下墙角。 “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他咬牙说道。 “看看还用我帮忙否。”程娇娘说道。 “那现在他们说不用了,怎么还不走啊。”周箙咬牙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在墙角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剩下隐隐的疼。 “我只是想坐会儿。”她说道。 “你该不会是觉得愧疚吗?”周箙说道,伸手指着庆王府。“是他们欠我们的!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而起的!我们才是无妄之灾!”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似乎要说话,却又不说了。 “喂,你说啊。”周箙看出来,竖眉道。 “不想说话。”程娇娘说道。 这话周箙听懂了,她这就是在说自己不懂,说了也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到底想什么呢!要是秦十三那小子在一定知道….秦十三…. 周箙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墙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眨眼,变成这样了? 他伸手扶住墙,不说话了。 …………………………………………… 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倒退几步。 “父亲…”他畏惧的喊道。 “谁让你杀了程四郎的?”高凌波竖眉怒目喝道。“我告诉你们多少遍,打蛇打七寸。做事做重点,真要杀。也是杀她本人!杀了程四郎,对程娇娘有什么用!除了激怒她打草惊蛇!” 高小官人欲哭无泪。 “父亲,我没让人杀她。”他说道,“我就是按你说的,让人拖住他,谁知道那小贱人竟然丧心病狂!” 高凌波再次抬手,高小官人忙捂着脸后退。 “父亲,父亲,我真不知道。”他喊道,“我也是被这小贱人坑了!谁知道她竟然会杀了程四郎啊!” 高凌波恨恨的收回手。 “人呢?”他喝问道。 一旁站着清客们此时才敢抬起头。 “仵作查完,程四郎已经被程家人拉走了,德胜楼的人都被关入大牢了。”一个说道。 高凌波来回走了几步。 “你怎么跟那官妓说的?”他又问道。 “父亲,你放心,我真是只说面子的事,其他的一点都没提及。”高小官人忙说道,“就是对那小贱人,我也只是吩咐要拖住程四郎留在德胜楼,再说,那小贱人也被那女人打死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来人回禀,那个叫什么灵的小贱人是生生被那女人一手拧断脖子死的。 拧断脖子啊! “所以父亲你放心这次的事明查是查不到咱们身上的。”高小官人接着说道。 “那女人现在在哪?”高凌波忽的问道。 “在庆王府。”清客忙说道。 “庆王府?”高凌波顿时竖眉。 “大人放心。”清客含笑说道,“门都没让她进,一直就站在门外呢。” “庆王府的人这是防着她呢。”另一个清客说道,“看来晋安郡王病急也不敢乱投医了。” “她不走,也可见郡王那里不妙。”又一个清客说道。“人来报,已经又悄悄的请了两个太医了。” 高凌波点点头。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郡王如果死了。先后拒绝了庆王皇帝问诊的这个女子可是再也不可能饶了,一箭双雕。如果没死嘛”他露出一丝笑说道,“这两个从此生了嫌隙。” 他说着伸手按了按额头,可不想再闹出什么天象天命之说害得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了。 “大人说错了。”一个清客笑道,伸出手指,“不是两个,是三个呢。” 高小官人闻言忙上前再次点头。 “对对,三个,说起来这件事知道是咱们干的的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现在说什么,程家那群贱獠也不会信了。”他咧嘴笑道。 ………………………………………… 阴暗的牢房里传来呜咽的哭声喊声,伴着刷拉的脚镣声一路走来。 “走快点!” 朱小娘子被推的一个趔趄,刷拉声一阵杂乱,她伸手扶住牢栏柱。 “进去!”粗壮的牢妇喝道,伸手狠狠的揪住朱小娘子的头发,“小婊子。” 朱小娘子痛呼着被推进一间屋子,跌倒在地上。 牢妇都没进来,立刻把门拉上了。 朱小娘子一点点的撑起身子。首先入目的是一件素锦华丽的衣袍。 “…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恩人呢。” 秦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朱小娘子本来撑起的身子顿时又垂下。 “奴知道,程郎君是个好人。”她说道。 “不,我不是说他。”秦弧说道。“我说的是杀了你家仇人刘校理的人。” 朱小娘子猛地抬起头。 “果真…..”她说道,“果真是她吗?” 那些私下传的沸沸扬扬,却没有人能拿出真凭实据,又因为有关那娘子匪夷所思的言论满天,虽然有所耳闻,但她一直没当真。 秦弧看着她微微一笑。 阴暗牢房里昏昏的油灯下,年轻男子的笑温润而炫目。 “当然。”他说道,“是我和她一起做的。” 朱小娘子看着他。 “主要是她做的,我只是稍微帮了下忙。”秦弧再次一笑说道。“你害了可是你要立长生牌位的恩人呢。” 朱小娘子泪水泉涌摇头。 “不,我没有。不是我…”她哭道,伸手想要抓住秦弧的衣角。“秦公子,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从来没有要害死四郎君的,我没有想过的….” 没有想过!谁想过!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可是… 秦弧看着眼前的女人,厌恶甩开她的手。 “可是,你还是害死他!”他喝道,“你害死了程四郎!” 他伸手揪住朱小娘子,将她拎起来。 “你害死了她在乎的人!她在乎的人!她已经失去那么多了!你又让她失去了!” 朱小娘子被勒住脖子不由面色涨红连声干咳。 不,不,不是我….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大约是她距离他最近的时候,还有,他的手就握着她的衣襟,隔着夏日的衣衫,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温暖。 “茶凉了,朱小娘也是心中郁结,还是吃些热茶的好。” “那就多谢公子这一个也字。” 朱小娘子看着眼前的面容。 她看得出他心事郁郁,而他也听得出她琴声的担忧和关切。 “不是该谢知音吗?要不是知音,你这安抚我心情的曲子岂不是白弹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弹不弹是奴该做的事,这是奴的本分。” 面前的人似乎大笑。 “好,好一个本分,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是啊,其实他笑,他高兴,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和她那一分像的本分。 朱小娘子慢慢笑了。 秦弧松开她扔在地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朱小娘子伏地笑了。 “是,都是因为奴家。”她说道,一面抬起头,“秦郎君说是因为奴家,那就是因为奴家。” 秦弧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冰冷。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慢慢说道。 朱小娘子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奴知道。”她说道。 说完这句话,秦弧再没有看她一眼,抬脚拉开门走出去,门被关上了。 朱小娘子看着空荡荡的牢房里摆着的一张矮足凳子,慢慢的爬过去,一面解下腰带,起身站在四足凳上。 这间牢房有窗户呢。 朱小娘子有些惊喜,伸手抓住腰带结成的环向上看去。 看,能看到外边呢,天光好像要亮了! 再高些,再高些,看清楚些。 朱小娘子踮起脚。 其实当初母亲这样的时候,就该带她一起走才是呢,不过现在也不晚,她就要去见父亲母亲了,虽然声名已经狼藉,但身子还是干净的。 她的嘴边浮现微笑,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啪嗒一声四足凳被踢倒。 东方发亮,站在牢房外的秦弧抬头看去。 不急,一个一个来。 他伸手掀起兜帽罩住头,坐上马车而去。 亮光渐渐透进室内,坐着打盹的内侍一个猛低头醒来,下意识的向卧榻上看去,却见一双眼正睁开看着他。 内侍一阵呆滞,忍不住伸手揉揉眼。 “殿下?”他喊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 “嗯?”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应答。 内侍蹭的从地上跳起来。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门哐当一声大开,让墙角这边坐着的周箙猛地转头看过来。 一辆马车疾驰而出,方向是皇宫所在。 不会是… 他站起身来,忍不住向这边疾走几步。 身后马儿一声嘶鸣,周箙忙回头,见程娇娘正上马。 “哎?”他喊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走吧,天亮了,我也坐够了,想回去了。”她说道,“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周箙看看庆王府,又看看她,点点头,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迎着渐渐亮起的晨光一人一马一前一后在街道上远去。 ***************************************** 写这个情节能要到票才怪呢哈哈哈,可是还得要啊,因为,我在意啊,我在意你们还在不在呢。 让大家郁闷了,抱歉了。 这个月多谢大家不弃,下个月,还要请大家帮忙了,明天的粉红就拜托了,谢谢。 ps:明早的更新,推迟午后,待我调整过来。   ☆、第五章 退避 “娘娘!” 安妃的声音在天子寝宫响起。 皇后正喂完皇帝一碗茶汤,接过宫女捧来的帕子小心的给皇帝擦脸。 “娘娘别擦了。”安妃急急说道,转过卧榻这边拉住皇后的衣袖,“晋安郡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皇后问道。 “王府来报,说是中毒了。”安妃白着脸说道,“太后娘娘当时就哭了,说殿下想不开,早知道昨日就不说那些话了。” 皇后神情愕然。 “真没想到,这老妇如此的心狠啊。”她喃喃说道。 “娘娘,真的是太后吗?”安妃颤声问道。 “如今除了她,谁还能害到那孩子。”皇后说道,浮现一丝嘲讽的笑,“能害我们的大多是我们亲近的人。” “那殿下他…”安妃问道。 “昨日的事,到此时才来禀告,可见是性命无碍。”皇后说道,吐了口气在卧榻上坐下。 “可是这样一来,宗室们只怕畏惧,就没人敢应和娘娘过继的提议了。”安妃怯怯说道。 皇后哈的一声笑了。 “那可不一定,世上可不缺不怕死的人,就看利益诱不诱人。”她说道,“没了晋安郡王,大家岂不是更有机会?” “没到最后,什么都不一定。” 庆王府内,放下帐子的室内显得有些阴暗。 “太后…” 卧榻上晋安郡王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这样说的吗?” 内侍低头应声是。 “奴婢们什么都还没说,太后娘娘就先说了这个定论。”他低头说道。 是啊,要不然呢?追查下毒的凶手吗? 因为虚弱见不得光和风,躺在卧榻深处阴影里的晋安郡王似乎笑了声。 “既然娘娘想要本王做燕懿王,本王就如她的愿顺她的意。”他说道。 ………………………………………………………….. “没死?” 虽然庆王府门的打开,消息也终于散了出去了。 高凌波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结果。顿时有些恼怒的拍了下几案。 “竟然又是这样!” “早知道就不盯着那程娘子了,该除掉的李四申。”一个清客皱眉说道,“没想到咱们的药量加大。这李四申的医术也随之增长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高凌波说道。 “不过大人,晋安郡王虽然没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了。”亲随忙说道,“半条命没了,这辈子能不能下床起身,都还不一定呢。” “果真?”高凌波皱眉问道。 “是,小的亲自跟着太后派的人去看了。”亲随说道,“当真是….” 他说道眼前又浮现那个躺在卧榻上虚弱的几乎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的年轻人。 “这样啊,都是残缺之人,谁也别嘲笑庆王了。”高凌波说道。“就算他这次不死,再敢又异动,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二次。” 屋内的人应声是。 “现如今该说说庆王的事了。”高凌波说道,抬脚要走,又想到什么,“还有,盯紧那些宗室们,看看哪个还想当燕懿王。” ……………………………………………………… 太后的人离开后,庆王府就谢绝了任何来访探问。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李太医你快去歇息一会儿吧。” “殿下怎么样?” “丸药已经喂下,殿下刚睡了…” 李太医小心的掀开帘帐,一面掀起被子。拉出晋安郡王的手,翻过来要探脉息,却见晋安郡王的手攥着。 这是什么? 他停下探向脉的手,移过去想要拿出来。 晋安郡王的手动了动缩了回去。 李太医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卧榻上晋安郡王睁开眼。 “惊扰殿下了。”他忙说道,又带着几分欢喜。 “又被你救了。”晋安郡王说道。 “是郡王吉人天相,老天也是有眼的。”李太医颤声说道,一面再次伸手。“来,让臣看看脉象。” 晋安郡王将手伸手来。慢慢的展开手。 李太医看着他握住手心的木皮微微怔了下。 是,这个啊… “不。要等的,要等她的…..” 那只死死的抓住门框的手再次浮现在眼前。 李太医垂下视线,伸手探脉。 “殿下昨日那么凶险,今早又停了药,还用针封了一次经脉,可受得了?”一旁的内侍忧心忡忡说道。 “受不了也得受。”幕僚说道,“若不然更有受不了的。” 李太医收手起身。 二人停下说话忙看向他。 “不如,再请程娘子来看一看吧。”李太医说道。 幕僚和内侍面色大变。 “难道…”内侍忍不住喊道。 “没事,没事。”李太医忙摆手,“只是更稳妥一些。” 闻听此言二人松口气。 “如果她稳妥就不用累的你李太医你昏睡一晚了。”幕僚哼声说道,“离了她,殿下不是一样能治,你休要妄自菲薄了。” 内侍咳了一声。 “让殿下歇息吧。”他说道,一面对晋安郡王躬身。 隐在卧榻内的晋安郡王看不清神情。 帘帐再次被放下来。 “……你别总提她提她….” “…..她的医术真的很厉害的…” “….再厉害又如何?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人!她已经说了不给殿下治了,何必死乞白赖的求她!如今没有她,殿下一样能治好。” 外间屋子里低声的争执透过帘传过来。 晋安郡王展开的手又慢慢的合起来,感受那块木皮在手心的刺扎。 她说….不治吗? “….顾先生,这话不对了,要是没有她。殿下还真治不好。” 晋安郡王的手再次一握紧,想要抬起头,好听得更真切些。 她… “…我这个针法还是跟她学的。当初陈老太爷病重时,看她施针学来的。” “…..那也是你学到的。是你,要是靠着她,殿下早没命了。” 李太医的脸拉下来。 “顾先生,你要这么说也对,如果不是她,殿下五年前就没命了。”他说道。 幕僚和内侍一怔。 “我们手艺人,讲究的是敬师,一针之师也是师。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管,但是你最好别在我跟前说她的不是。”李太医一甩袖子,抬脚走了。 幕僚和内侍对视一眼。 “什么都好,就是迂。”幕僚摇头笑道。 内侍迟疑一下。 “要不,请程娘子来看看?”他说道,看向内室的门,一脸的担忧,“殿下这次的身子可是糟践的太厉害了。” “是啊,殿下的身子可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幕僚说道。“所以,我真不敢冒这个险。” 内侍沉默一下。 “程娘子昨日在门外坐了一晚吗?”他说道。 “是吧,守卫们说。去宫里报信的时候,才走…..”幕僚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室内传来咚的一声响。 内侍一个箭步就冲进去了,幕僚紧随其后,见两个侍女已经跪在卧榻前,正搀扶扯开帐子挣扎要起身的晋安郡王。 “是要吐了吗?”内侍吓的脸色发白喊道。 晋安郡王到底没力气,又跌躺了回去。 “她,她来了?”他问道。 谁? 内侍愣了下。 “程娘子她昨晚来过了?”晋安郡王用力让声音响亮一些问道。 幕僚瞪了内侍一眼,上前俯身点头。 “是。”他说道。 晋安郡王喘着气笑了。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着,旋即又没了笑。 “我就..说等着…没等她…是我失信了…”他说道。“她..有没有..生气?” “殿下!”幕僚不悦的说道,“她没有信。殿下自然也没有失信。” 晋安郡王笑了。 “瞎说,要说这世上,如果还剩下,一个守信的人,那一定,是她。”他喘息断断续续说道。 “殿下,昨日她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给你诊治。”幕僚皱眉说道。 “那她一定有不治的道理。”晋安郡王立刻说道。 幕僚瞪眼。 内侍在卧榻边跪坐下来,取过侍女捧着的手巾给晋安郡王擦汗。 这短短的一撑身,几句话,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汗。 “你们昨晚没让她进来?”晋安郡王问道。 “不知敌友,小的不敢轻心大意,昨日太凶险了。”幕僚说道。 她在门外坐了一夜…. 她在门外坐了一夜….. “我要见她。”晋安郡王说道。 “殿下!这时候,怎么能!”幕僚急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 “我要见她。”他再次说道,没有别的话。 …………………………………………….. “怎么?” 站在程家门前,男人停下脚皱眉,看着面前家宅上贴上的白纸,鲜红的桃符也被遮上。 这是要办丧事啊。 “你要见我?” 站在门廊下,看着从屋中走出的女子,男人忙施礼。 “小的是晋安郡王的人。”他低声说道,一面忍不住抬头,这个女子他不敢盯着看,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婢女。 眼睛红肿的吓人,而眼中还含着泪。 果然是要办丧事? 庆王府封闭严阵以待了一夜,又所有人都紧盯着朝中的几个重臣猛将还有禁军兵马的动作,倒不知道其他的消息了。 “什么事?”程娇娘问道。 男人忙收起胡思乱想,再次施礼。 “殿下想见娘子一面。”他说道。 “抱歉。”程娇娘说道,“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程氏着孝发送,不便见客。” 男人愕然抬头。 *************************************** 求保底粉红票,拜托拜托了。   ☆、第六章 传言 江州程家又出事了。 其实昨日消息就传开了,到了今日就连站在桥头卖茶汤的伙计都能讲的绘声绘色。 “…..那朱小娘子拔出匕首,说上一句,你若负心,奴家挖出你的心…..” 小伙计翘起兰花指,手拿大铁勺摇头晃脑说道。 听众们立刻有人打断。 “哎哎,不对啊,是说朱小娘子的婢女杀的,说程家那郎君要强迫朱小娘子….” “得了吧,程家郎君都花了五万贯了,强迫?把整个德胜楼的官妓睡了那也是应当的。” 哄笑声顿起。 “当时屋内只有朱小娘子和程四郎主仆四人,程家的侍卫们就在门外,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吵闹异动。” “茶里被下了药,动手的是朱小娘子的婢女春灵,这个春灵也是江州人。” “那到底她为什么要杀程四郎呢?”一个幕僚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亲随摇摇头。 “没人知道,朱小娘子昨晚在牢里用衣裙自缢身亡了,春灵被程娘子当场拧断了脖子死了。”他说道,“身边人说,程娘子当时也只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你干的?” 一个声音慢慢的响起。 声音虚弱这种节奏这种时候陡然冒出来,让在场的人心里毛了一下。 寻声看去,是卧榻上依着引枕半坐的晋安郡王。 “她是不是问的这个?”他又说道。 亲随这才回过神,点点头。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笑。 “是,殿下猜对了,她就问了这一句,那婢女也就答了一句是,然后就….”亲随接着说道。伸手做个拧断的动作。 在场的人多数没有杀过人也是见过杀人的,但听到这里的时候神情还是微微的不自然一下。 按理说一个女子发了狂,拿刀子乱捅人也是正常的。但用手把人的头拧断…. 这比见血还渗人呢。 “我就说昨晚看那程娘子古怪呢。”一个人又忙说道。 大家都看向他。 “你有说吗?”有人问他。 算说了吧? “她身上染了好多血呢。”那人接着说道。 是从德胜楼直接过来的吗? “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晋安郡王慢慢说道。 “殿下是说程四郎被杀是为了威胁程娘子不来给你救治?”顾先生皱眉说道。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晋安郡王说道。 “世上巧合的事多了。”顾先生说道。“那程四郎在德胜楼张狂,程家娘子为了他一掷千金,都是因为这朱小娘子的算计,吃了这么大的亏,谁知道他怎么作践羞辱那朱小娘子,如果真是挟持他,怎么会这样轻松?程家当时四个侍卫在场,要不是周家和那程娘子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的主人死了呢。” 说到这里嘲讽一笑。 “我看不是有人挟持程四郎,不是他当时走不了,而是他不想走。” 顾先生说着又喊一个侍卫的名字。 门外有侍卫进来。 “你把当日怎么见的程娘子,她又怎么说的,再说一遍。”他说道。 “程娘子和秦家十三郎在赏花。” “…她说殿下的症治不了,也用不着来看殿下,就是治不了,让咱们另请他人。” “我们要强拉她来,那周家的六郎还打我们。” 顾先生看向晋安郡王。 “殿下,你听到没。她可是跟秦家的十三郎在一起。”他说道,伸手指向另一边。 一边摆着一个小箱子,满满的一叠叠奏章。 “这些是太后送来的要殿下你烧了的弹劾你的奏章。”他接着说道。“这些人这些奏章,都是秦家牵头带人搞出来的。” “殿下。”他看着晋安郡王,“程娘子看来是选择了秦家了。” 室内的气氛似乎凝滞压抑起来。 看着卧榻上半坐的晋安郡王,内侍不由轻咳一声。 “顾先生,说太多了。”他轻声细语说道,一面上前扶住晋安郡王,“殿下才醒,今日就到这里吧。” 晋安郡王也似是没了力气,由他扶着躺下了。 “还有。今日咱们已经去请她了,结果呢。还是不见。”顾先生想到什么又说道,“说什么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她不便见客。” 说着话又看其他人。 “看到没,青天白日请她见她都不见,昨晚夜黑风高倒是闹着要进来。”他冷笑一声,“亏得没放她进来,谁知道她进来是不是也要拧断殿下的头。” “顾先生!”内侍拔高声音喊了声,冲他瞪眼。 “她说了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她不便见客,那就是不便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晋安郡王开口说道。 顾先生看着他点点头笑了笑。 “是,殿下说是就是。”他说道,躬身施礼,“殿下快歇息吧,殿下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屋子里的人都施礼退了出去,内侍安排好侍女伺候,自己也忙跟了出去。 “…你瞎叨叨什么呢!还知道殿下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实话也挑时候说啊,殿下本来就没几个贴心的人…如今…嗐…”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帐帘渐渐的听不到了。 如今….. 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张开手,看着其内的那块木皮,又慢慢的合上,垂下手。 睡吧,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不能死,一定要生,再难也要活着。 侧耳听着帐内。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点点头,蹑手蹑脚的退开几步,在一旁的坐下来也闭目歇息。 午后的室内安静如夜。 周家院内。乱乱的车马依次赶出门,周箙疾步追上。 “父亲!”他喊道。一脸的恼怒,“现在是走的时候吗?” 周老爷掀起车帘。 “现在还不走?再不走,我们也要躺在棺材里了!”他低声喝道,一面伸手点着周箙,“臭小子,你不跟我们走也就罢了,我已经给钟将军交代过了,立刻带你回西北。” “父亲!”周箙再次喊道。 “我的人虽然走了。但是家里这些东西啊钱啊,你给娇娘说随便用,都给她了,有什么事往陕州捎信,想回陕州了也可以来,千万别见外。”周老爷又想到什么忙说道,说罢不待周箙再说话,放下车帘,催着车夫快走。 周箙只得送出去,站在城门外。看着一队车马在天边化为黑点才闷闷的转身,吐口气狠狠的一甩马鞭子,马儿疾驰。 “看。周家六郎又来了。” 秦家门前原本说笑的门房立刻严阵以待,门内的侍卫也涌出来。 “周公子!”为首的管事看着从身上取下长弓的周箙,大声喊道,“我们敬你,但你如果在我秦家面前亮了兵器,那就休怪我们也亮兵器了。” 周箙看着他,又看看秦家的宅院,看着如临大敌的门房侍卫,仰头哈哈大笑。 “周公子?”管事皱眉问道。 周箙笑声未收。忽的将衣袍撕拉扯下一片,以迅雷之势拉弓射箭。 秦家门前微微一乱。蹭的一声响,长箭射在门上。一片衣裳布被钉在其上。 周箙再看了眼这些人,调转马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下去吧。” 秦弧摆摆手,小厮忙退出去了。 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片衣布,以及一只长箭,秦弧笑了。 “臭小子,还学会割袍断义了。”他笑道,伸手将布和箭拿起来,站起身向室内走去。 他走的很慢,双手捧着这一块布一只箭,如同捧得是世间的珍宝。 周箙此时已经迈进程家的大门。 院子里丧仪已经摆设齐整了,范江林和黄氏各自忙碌着,见他过来,迟疑一下,还是让仆妇撕了块孝布。 周箙伸手接过,也没说话径直向内去了。 程娇娘的屋内开着,一眼看到她坐在其中,半芹正捧着她的手落泪。 “怎么也没包一下。”她说道,“这么深的伤口。” 昨日娘子从德胜楼离开,一夜未归,回来后家里又忙着程四郎入殓,她自己又哭的不行不行的,竟然没注意娘子手上竟然有伤。 血已经洗干净了,一道横穿掌心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 “包起来好的反而慢。”程娇娘说道。 “可是要留下疤的。”半芹捧着程娇娘的手泪如雨下。 “没事,疤痕就疤痕吧,也不在乎多这一个。”程娇娘说道,收回手。 算下来当初死时前后左右飞箭如雨,扎的跟刺猬似肯定是伤痕累累了。 她抿嘴笑了笑。 笑? 周箙皱眉,抬脚走过去。 “四郎君的丧事,大郎君都已经筹办好了,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半芹抽泣着说道。 当初茂源山兄弟死了后,娘子花了那么多心血为他们正名,做出的事足以让他们名留史册,但凡有人提起茂源山酒,提起天下第一行书,就自然会提到这茂源山兄弟的故事。 如今程四郎死在官妓之手,再加上朱小娘子在牢狱中自缢身亡,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在城中被传的极其不堪。 娘子是肯定要给程四郎正名的吧。 “烧了吧,让人送回江州,另在京城建个衣冠冢便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半芹看着她,等了半日没有听到再说话。 “就这样吗?”她问道。 “哦。”程娇娘又想到什么点点头,“碑上无字。” 当初茂源山兄弟的安葬碑上也是无字的,一直等到沉冤得雪得了追封赠才由娘子亲手刻上的。 看来这一次也是要等程四郎报仇洗名之后娘子才会给他刻名字。 半芹点点头应声是起身,对着周箙施礼低头走开了。 周箙在门外廊下撩衣坐下。 “你说吧,怎么做。”他径直开口说道。 怎么干掉秦郎君吗? 半芹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似乎有个少年郎笑意满面,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话还是那句话,只是曾经说这句话的人如今成了要被干掉的那一个了吗? ******************************* 妈蛋说实话,不用你们骂,要票我自己都张不开口。 可是没办法,剧情就到这里了,剧透一下吧,明天就好了…… 明天的更新还是今日这个点,下午和晚上。   ☆、第七章 悄然 夏日的午后一阵热风吹来,廊下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其实,失去一只手,也没什么。”程娇娘忽的说道。 并没有回答周箙的话,而是突然冒出这一句没头没尾。 周箙一怔,旋即皱眉。 当初程大老爷走的时候,为了继续给程四郎治伤手没有让他一同离开。 她这意思是后悔当初不该留下程四郎吗? 周箙猛地坐起半身。 “怎么没什么?”他竖眉喝道,“能好好的为什么要失去一只手?因为明日无常,今日就不过了吗?”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 周箙站起来了。 如果!她竟然在说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这才是她该说的话! 以前的她才不会说这种话,她只会木着脸说这是小事给你们点心一边玩去吧。 那些令人讨厌的动作令人气恼的话,此时此刻竟然是无比的怀念。 他宁愿她继续这样做说这样的话,也不愿意看到她说如果,看到她后悔,看到她自责。 “程娇娘。”他又停下脚半跪坐下来,看着程娇娘,咬牙说道,“程四郎的死跟你无关!” “无关吗?”程娇娘说道。 周箙瞪眼看她。 “是,因为你是他妹妹,因为你能起死回生,因为他们不让你去给那混帐救命,这都是因为你,但是,这是能选择的事吗?你当他妹妹,是你能做主的吗?你能选择你不是你吗?” 他气急败坏喊道,又站起来来回踱步。 “你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自责!” “你没有思虑周全,程四郎识人不清。这就是成了你们的罪过了吗?这就是你们该死该被算计吗?” “什么道理!杀人的,设局的。是他们!是秦弧,是秦家,还有别的那些要阻止宗室过继的我们不知道的人!” “你倒好,竟然埋怨责备怨恨自己了,这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程娇娘看着他。 周箙绷着脸看着她。 “我以前。”他又说道,“因为你是傻子,就欺负你,你该怨恨的是我。而不是怨恨自己是个傻子,该恨的是作恶的人,不是被欺负的倒霉的人,不能因为如何他们就该倒霉就该被欺负。” 程娇娘抿嘴笑了,垂下头,又抬起头,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坐。”她说道。 周箙腿一软噗通坐下。 “我没事,我是想那句话果然说得对。”程娇娘说道。 “哪句话?”周箙问道。 程娇娘看向院子里。 “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努力了奋斗了?但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 “什么?”周箙皱眉,“你这话是说。他们算计你害了程四郎还是有理的?”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有理的。”程娇娘说道,“这一次明显的是要对付晋安郡王,要杀他,要成功,就要消除其他的阻力,我就是最大的阻力,要阻止我,就要牵制我。牵制我就要挟持四郎哥哥,这件事真是做的周全流畅…..” 真是疯了! 周箙再次气恼的起身。 “好啊。那我现在去秦家,叩头对秦弧表达一下敬佩。敬佩他这一招好棋!”他说道,“敬佩他杀了程四郎。”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室内沉默一刻。 “不是他的杀的。”程娇娘说道。 周箙一愣。 “我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我要是知道,还挟持了程四郎,我是绝对不会….周六,你知道,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的…..” 耳边秦弧的声音再次回荡。 “你信吗?”周箙咬牙说道。 “信。”程娇娘说道。 周箙双手撑身。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他说道,“我还不知道你!”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周箙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他肯定知道。”他说道,“他请你出来的那一刻,瞒着你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程娇娘没有说话。 是啊,那一刻…. 谁知道那一刻之后等待的是…. 真是天道无常。 “你说要怎么做吧?”周箙说道。 “先安葬了四郎哥哥吧。”程娇娘说道,“我应当给他的父母交代。” “你要回江州吗?”周箙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回江州啊…… 因为涉案的人都死了,德胜楼东家花了大笔的钱,教坊司莫娘子也被充了军,除了这喊冤倒霉的二人,程四郎被害的案件便最终定位争风吃醋的性质不了了之。 “看吧,这事肯定没完。” “当初死了一个义兄,不给个说法还不行呢,如今死的可是亲堂哥。” “快快,这次要提前站好位置…” “罐子多准备两个,多派些人,到时候直接就那散酒的地围住,全收起来….” 满京城的人都激动的等待着再来一次盛况,可左等右都没有,直到有人发现茂源山墓旁边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无字的墓碑。 竟然这样下葬了! 满京城的人顿时失望不已。 “真是的,我还怕丢了位置连平王下葬都没去看呢。” “就是早知道就去看平王,不是应该叫怀惠王了…” “不过也是,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有好什么热闹的,丢人还不够呢。胡乱埋了就是了。” “丢人?的确是丢了大脸面了。” 陈绍给陈老太爷斟茶说道。 “眼睁睁的被人算计的如此,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陈绍皱眉说道。 这个女子的行事可猜不到,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吃了亏就认了的。 “当然不会。”陈老太爷笑道。伸手指了指外边,“那墓碑又是无字的。且看是谁倒下为那墓碑添墨挂彩吧。” 说着又转头看自己的屏风。 而这个屏风上,不知道又将新增多少圈圈点点。 “这件事只是秦家干的吗?”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沉默一下,想到陈夫人去质问秦夫人回来所说,秦夫人什么都没说,只说清者自清。 “秦家,不该是那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吐口气。 “恩将仇报算不上。”他说道,“只不过有时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无可奈何罢了。” 秦家是坚决反对过继宗室的,士林中联合了一部分上了弹劾以及驳斥的奏章。与支持宗室过继的张江州等人形成对抗。 陈绍沉默不语。 “你,决定好怎么做了吗?”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点了点头。 …………………………………. “娘娘,娘娘。” 安妃的声音再次在天子寝宫响起。 “您知道了吗?您听说了吗?不好了不好了。” 皇后看她一眼。 “要是什么事本宫等着你来说才知道,那才叫不好了。”她说道。 安妃上前半跪。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她说道,“还是庆王要当太子了。” 皇后笑了笑。 “怎么办?熬呗。”她说道,“他们打着等庆王生子的注意,他们能熬,本宫也能熬着。” 此时的朝堂上。庆王也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内侍高声宣读了册庆王为皇太子的诏书,然后几个内侍搀扶着庆王凑合着完成了太子仪式。然后太后亲自宣读了四位辅政大臣。 “所以暂时不内禅,庆王为太子,待将来生的皇子才登位为帝。” 高凌波站起身,对着陈绍躬身施礼。 “那日后这十几年,就要辛劳陈大人了。” 陈绍嗤声笑了还礼。 “当不起高大人的谢,本官辛劳又不是为了高大人。”他说道。 高凌波一笑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张江州先生会这么脸皮厚,竟然还留在朝堂,没有愤然上辞书而去。”他有意无意说道。 “这一点,高大人更有感触吧。”陈绍说道。沉下脸来,“高大人。事情已经落定了,您什么时候走呢?” 高凌波笑了。 “怎么也得等太子殿下选妃成亲之后吧。”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太后的第一个皇孙成亲,如果陛下能醒来,看到了会很高兴的。” 高兴?能高兴才怪呢,好好的一个朝堂,最终闹成这样,将来史书上必将成为笑谈。 可是又能怎么样?真让宗室过继,还指不定更闹成什么乱象呢。 如今唯一可安慰的是太子尚能人事,尽快成亲,明年后年得子,有个聪慧的正常的皇子,庆王这个太子也就完成使命了。 陈绍回到家中,看到一辆马车正好离开。 他不由停下脚步,看着马车远去。 “老爷?”门房小声的提醒。 陈绍才收回视线进门。 “是十八娘来过吗?”他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说什么时候走吗?”陈绍问道。 自从上次争执之后,陈十八娘没有再登门。 “就这两天了。”陈夫人叹口气,看着陈绍,“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当父亲的别跟她计较。” “我哪有计较,是她自己放不下。”陈绍说道。 陈夫人便笑了,将一套衣裳推过来。 “你们父女一般的倔,心里都服软了,谁也不肯说。”她笑道,“看,这是她给你做的。” 看着推来的衣服,陈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但旋即又收起。 “我又不缺衣服穿。”他说道。 陈夫人横了他一眼,将衣服推给他。 “去试试。”她说道。 而此时的陈十八娘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娘子,要不再回去一趟?”仆妇小声问道,“就说忘了些东西。” 也好见陈绍一面。 陈十八娘摇摇头。 “走那日必然是要见的。”她说道,“这几日朝中新旧交替,人员变动,朝事繁忙,父亲辛苦的很,让他歇息吧。” 仆妇应声是不敢再多说。 陈十八娘又想到什么,掀起车帘。 “从平王府过。”她说道。 车夫应声是,催马疾行。 怀惠王已经下葬,平王府牌匾摘下,此时有官府的人员在收拾封存。 “要下车吗?”仆妇问道。 陈十八娘掀着车帘子看着这座府邸,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道。 才要放下车帘,见王府门前有人疾步跑下来。 “是陈家娘子吗?”他施礼问道。 仆妇应声是。 “我家大人有事想要拜托娘子。”那人说道,一面躬身递上一个名帖。 大人?拜托我? 陈十八娘皱眉,伸手接过名帖。 高凌波。 高凌波?要见我? 陈十八娘神情不解,看着手中的名帖,眼前不由浮现那个坐在平王书房哭的跟孩子似的须发斑白的老者。 原本高凌波没那么老,似乎从平王去世后,一夜就白了头。 拜托我….什么事? 陈十八娘神情变幻一刻,将名帖收过来,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行而去。 ************************************* 二更还是在晚上,(*^__^*)嘻嘻……,记得保底粉票吼~   ☆、第八章 一点 “父亲,我们真走啊?” 高小官人疾步跟着高凌波问道。 “怎么?回去是让你吃不饱啊还是穿不暖啊?”高凌波淡淡问道。 回去他们高家就是土皇帝,可是人追求的又不只是富贵。 在家里再好,能比的上在京城朝中扬眉吐气吗? “老爷。”齐国夫人在厅中施礼相迎。 “见过太后了?”高凌波问道。 “是,娘娘的意思,还是由我们来选太子妃。”齐国夫人说道。 高凌波摇头。 “不,我们不能选。”他说道,“这么好的机会,要留给别人。” 齐国夫人和高小官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好机会,为什么要留给别人? “哦,还有。”齐国夫人又想到什么忙说道,“娘娘还是很惦记晋安郡王的。” 高凌波皱眉。 “妇人之仁。”他说道。 “老爷,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怎么能说断就断了。”齐国夫人说道,捧茶给高凌波,“况且如今晋安郡王这样子也不能怎么样了。” “十几年前,他也这样子过一次,不是还是好好的活现在。”高凌波说道。 “娘娘到底舍不得。”齐国夫人说道,“况且她如今又心存愧疚。” 高凌波伸手捻须。 “虽然随着时间愧疚和不舍都会散去,但是,我这次再也不能等了。”他慢慢说道,“世事难料,就在几个月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时今日会是这般景象。” “那父亲。干掉他吗?”高小官人忙说道。 “你是嫌别人抓不住彻底干掉我们的机会吗?”高凌波瞪眼说道,“如今四大臣辅政,朝中派系混乱。各自纷争,我们要做的就是避开这个纷争。要知道他们纷争是纷争,但对我们高家,那可是都一心的。” 高小官人讪讪不说话了。 “晋安郡王让太后厌恶的是他这个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高凌波捻须一刻想到什么含笑说道,“既然是人的话,也好办。” “父亲,怎么办?”高小官人忙问道。 高凌波站起身来。 “我去进宫见太后。”他说道。 ……………………………………………………………… “半芹姐姐。” 半芹伸手拉住婢女,低声唤道。 “我们真要去吗?” 婢女站在街角看向对面的府邸。 “当然要去。”她说道。 “不如问问娘子。”半芹低声说道。 婢女回过身看着她。 “你还不知道娘子吗?”她说道。“娘子这种人是从不来和别人解释的,别人喜欢她也好恨她也好,她都不在意,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半芹似懂非懂的点头,再次看向那边的府邸。 “周公子不是说了吗?郡王是误会娘子那日不救他,所以连府门都不让娘子进了,娘子那日可是在庆王府外站了一晚上。”婢女说道,神情又是急又是痛。 “坐了一晚上。”半芹纠正道。 婢女瞪她一眼。 “那不都一样。”她说道。 半芹讪讪一笑。 “娘子在京城,谈得来的人交好的人。如今都没了。”婢女低声说道,“秦郎君,已经反目成仇了。那是秦郎君自己的选择,但是晋安郡王这个,是被别人陷害的,就算不是为了成亲,就算娘子不在乎,我也不愿意娘子这样平白无故的….” 半芹伸手抹泪点点头。 “况且我这里还有证据呢。”婢女说道,伸手按了按袖口,“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明白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相信娘子的。” “哦对了还有。我想问,你怎么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书上说,那时候。不该有狼群夜半大路觅食,更别提袭击人群车马。” “哦,对。” 她说,他就信。 “不能让娘子就这样回江州。”婢女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走吧。” ……………………………………………. “殿下,殿下。” 李太医疾步而来,跨进门就忍不住喊道。 里间闪出两个内侍冲他摆手嘘声。 “李太医你干什么呢?”他们低声说道,“殿下才睡下。” 李太医歉意的一笑。 “有急事,我要和殿下说。”他说道。 “什么好事?太医你这么高兴?”内侍忍不住问道,看着神情激动的李太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程娘子不是那种人,她就是….”李太医搓手说道。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卧榻上已经闭上的眼晋安郡王猛地睁开眼。 谁在说她的名字? “…李太医!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顾先生…这是找我的…” “找你的?你以为我不认识神仙居太平居的大掌柜吗?” “我们不是找李太医的,我们是来见晋安郡王的。”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想来就来?李太医,你竟然敢私自引外人进府,你是何居心?” “这位先生,我们可是从门进来的,当初殿下进我们家,可是翻墙的。” 晋安郡王笑了。 “顾先生,是半芹来了吗?”他扬声说道。 门外的说话声停下来,过了片刻,人推门进来了。 “殿下。”婢女看着卧榻上躺着的晋安郡王,想要走上前来。 “站远点。”顾先生说道。 便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拦住,带着几分戒备。 婢女停下脚。 “殿下,我来是和你说,那日我家娘子说不救你,是被人胁迫的。”她说道,“是秦家的郎君骗我家娘子去赏花。然后又用程四郎威胁我家娘子。” 晋安郡王手撑着卧榻,用力的要坐起,一旁的侍女忙搀扶。 “是吗?”他说道。从帘帐内露出的虚弱的面容上浮现着笑意,“原来如此啊。” 婢女连连点头。半芹也抬手拭泪。 “是的,我这里还有证据。”婢女忙说道,伸手从袖子里小心的拿出一张纸。 “不用看的。”晋安郡王摇头。 婢女脸上的神情有些凝滞。 “这就可以了。”晋安郡王说道,叹口气,“我就说,程四郎是因为才遭此劫难的。” 听闻此言婢女喜极而泣。 “奴婢就知道,就知道殿下明白的。”她掩面说道。 顾先生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纸,带着几分冷笑扫了眼。 “对来人说以下几句话。少一个字,多一个字,程四郎的尸体出门就能见到,什么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不用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你们另请他人吧。”他念道。 婢女和半芹看着他连连点头。 “殿下你听。就是这样的。”她们齐声说道,“那些话不是我家娘子要说的。” 顾先生笑了。 “你们搞错了。”他说道,“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你家娘子说的这些话。”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而是你家娘子做的事。”顾先生说道,看着手中的纸,“我想问问你们,如果这纸上写的不是不给殿下治,而是要你家娘子来取殿下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看向婢女和半芹。 “那,你家娘子,会怎么做?” 婢女和半芹面色微微发白。 她家娘子会怎么做? 她家娘子….. “不,我家娘子不会的!我家娘子从来不主动害人!”半芹喊道。 顾先生笑了。 “是啊,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主动。”他说道。“就是被动啊,那你家娘子被动受胁迫。会不会害人呢?” 看着两个婢女发白的脸,顾先生再次笑了。 “你们是程娘子的贴身人。答案是什么,心里一定很清楚吧。”他说道,又看向卧榻边的晋安郡王,“殿下,心里也清楚吧。” 婚嫁对我来说是小事。 对她来说,都是小事…. “顾先生,你这样说就错了。”晋安郡王慢慢说道,“我受害,不是她害的,被害的结果,也不该由她承担。” 顾先生应声是。 “殿下明智。”他整容说道,不再多说一句,“那殿下歇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慢慢的躺了回去,侍女们放下帘帐。 “殿下…”婢女颤声喊道。 “请吧。”侍卫伸手对她们说道。 婢女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帘帐,抬手擦了下流下的泪,低头走了出去,半芹忙抹泪跟上。 “大掌柜。” 在门外顾先生又唤住。 婢女转过身看他。 “还有,你的这个忘了。”顾先生说道,将手里的纸一撕随手扔开。 纸片三三两两飞落,婢女的眼泪再忍不住涌出来。 “不许撕!不许撕!”她喊道,冲开侍卫的阻拦,跑过去捡。 看着哭着捡纸片的婢女,半芹掩面大哭。 不许撕!不许撕! 而此时的皇宫内,太后正有些惊讶的看向高凌波。 “你说什么?”她问道,“太子大婚的事还不要紧?要紧的要先另外一件事?什么事?” “娘娘。”高凌波叹口气笑道,“今年来宫中霉运不断,你看看如今…” 平王死皇帝病她这个太后又被大臣们欺负连娘家都要赶出京城… 太后抬手拭泪。 真是霉运连连。 “不如先冲个喜吧。”高凌波说道,“也好让太子的大婚更吉利一些。” “冲喜?”太后不解的看向他,“让谁冲?” “自然是吉利人冲了。”高凌波说道,“一直以来给宫里带来吉利的晋安郡王啊。” 太后恍若点点头。 “对对,还有他,还有他在,他在就太好了。”她忙说道,“太子殿下一定能尽快的得子。” 得,这就更舍不得怎么样他的了,这些女人们想的都是什么!高凌波皱眉,不过算了,这样说更简单。 “是啊,让他先成亲,对他的病呢也冲一冲,对皇家来说,也是一件大喜。”高凌波含笑说道。 太后连连抚掌点头。 “是,是,哀家怎么没想到,是该冲一冲,玮郎他也是够多灾多难的。”她说道,“当初陛下就是要给他结亲,这不耽误了….” 说到这里又有些上愁。 “可是这个比太子妃还要难选啊,这么急急的怎么挑个合适的呢?” 高凌波笑了,伸手拿出一张纸,放在几案上。 “娘娘忘了吗?人不是早就挑好了啊。”他说道,伸手在纸上点了点。 太后看过去,见高凌波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江州程氏。 什么? 她! ******************************************* 注1:汉武帝死后,汉昭帝即位时年幼无母,因鄂邑公主为汉昭帝唯一活着的姐姐,便由她抚养汉昭帝于宫中 不好意思晚了晚了,不过喏,是好一“点”了吧,所以,给票啦给票啦嘿嘿~ 谢谢谢谢。   ☆、第九章 说动 “她这么个混帐东西算得上什么吉利!” 太后拍几案说道。 “就是因为她,才这么多倒霉的事。” 的确是啊,高凌波捻须点点头。 “可是她有好医术。”他说道,“原本晋安郡王求娶她就是为了照顾庆王。” 太后呸了声。 “好医术?治不好庆王救不了陛下,什么好医术!”她说道,“都是吹出来的名声,哄那些愚民百姓呢。” “吹出来的名声,不是正合适吗?”高凌波说道。 太后愣了下。 吹出来的华而不实的医术,治不好庆王,救不了陛下,自然也治不好毒已入心的晋安郡王,但是外界的人还是认为她一定能好好的照顾好晋安郡王。 不用担心晋安郡王能治好,且还能在世人朝堂宗室们面前得个好面子,可不是正合适嘛。 “更何况,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呢。”高凌波说道,“太后娘娘遵从陛下的意愿,绝不干涉违背,朝臣们也放心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们为什么如此抗拒太后临政,就是怕她不懂朝政,在某些人的蛊惑下,改了大家已经稳定的秩序乱了既定的利益。 太后迟疑一刻点点头。 “娘娘圣明。”高凌波施礼说道。 离开皇宫,高凌波的马车并没有回家,而是进了一间茶楼。 在这里陈十八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抱歉来晚了。”高凌波说道。 陈十八娘还礼。 “冒昧请娘子来也没什么事。”高凌波说道,对亲随点点头示意。 亲随上前递上一个小包袱。 陈十八娘的仆妇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卷书。 “这是怀惠王的旧物。” 高凌波含笑说道。 “他的旧物也没几个人愿意要,别的倒也罢了,这些书扔着就糟践了。” 是这样啊,陈十八娘伸手拿起一卷。看其上平王的印章还在,神情有些怅然。 “是,殿下是爱书之人。常说书要是不被珍惜就糟践了。”她说道一面施礼道谢。 “陈娘子要离京了?”高凌波又问道。 陈十八娘点点头。 “外子自进士之后还未归家呢。”她说道。 高凌波点点头。 “那是应当的。”他说道,“那这件事就算了。” “高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陈十八娘说道。 “其实是太后对陈娘子辞了公主们的教习有些不舍。更况且太子要选太子妃了,如今宫内陛下太后年长,贵妃病了,皇后又守着陛下,太子又是这般状况,太后一个人抚养教导不来,也没有长成的公主可托付,还想劳烦陈娘子些时日照看太子妃。”高凌波说道。【注1】 陈十八娘忙施礼说声不敢。 “臣妇粗鄙。怎么敢担此重任。”她说道。 “娘子家事要紧,至于粗鄙这话可说不得。”高凌波笑道,一面起身,带着几分感叹,“太子到底是痴傻之人,虽然尽心择选,也怕再出个贾南风,毁了朝政。” “大人!”陈十八娘说道,“有朝中重臣在,断不会出这种事。” 忘了她父亲可是重臣辅政之一。这岂不是骂人家父亲呢。 高凌波忙施礼道歉。 “是啊,这是陛下的江山,也原本是怀惠王的江山。说什么也不能毁了。”他说道,再次施礼告辞。 陈十八娘还礼,看着高凌波离开,视线又落回那几本书上,伸出手抚了上去。 “姐姐!” 一个声音从门外陡然传来。 陈十八娘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陈丹娘从门外探进头。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茶?”她瞪眼问道。 “你怎么来了?”陈十八娘问道,一面拿了书走出来。 “我和爷爷去看杂戏。”陈丹娘笑嘻嘻说道。“见到你的车在外边,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陈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你跟我们一起去看杂戏吧。要不你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说的话跟咱们口音也不一样,唱的戏肯定也不一样…” 陈丹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陈十八娘只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停下脚。 “姐姐?”陈丹娘察觉她不走了,抬头看她,见陈十八娘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怎么了?” 一面伸手摸了摸脸。 “我脸上的妆花了吗?” 十一岁的陈丹娘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姐姐们出门会客,也开始施淡妆,初学阶段总有些不自信。 陈十八娘笑了。 “没有。”她伸手刮了刮陈丹娘的鼻头,拉住她的手,“走吧。” “姐姐,你跟不跟我们去看戏啊?” “看完了还可以回家吃饭嘛,父亲今日在家呢。” “姐姐你什么时候走啊?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黄鹂般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站定在茶园门前,陈十八娘看着她。 “不。”她终于答了一句话。 “不回来了吗?”陈丹娘一脸难过的问道。 “不,不走了。”陈十八娘微微一笑说道。 陈丹娘有些惊讶,才要问,视线又落在街上。 “哎?那是半芹姐姐们。”她忙说道,丢开这里的话,伸手指过去。 半芹? 陈十八娘看过去,果然见街上夏日敞开的马车上坐着两个婢女正驶过。 “半芹姐姐们怎么在哭啊?”陈丹娘皱眉问道,一面抬脚要过去,“我去问问。” 陈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她家正办丧事呢,哭也是正当的。”她说道,“你别去叨扰。” 陈丹娘站住脚哦了声,看着街上驶过的马车。 “半芹姐姐们哭的真伤心啊。”她叹口气蹙着眉头说道。 婢女伸手拉了拉半芹。抬头看着前方。 “别哭了。”她说道,“快到家了,别被娘子看出来。” 半芹点头一面用手帕擦眼。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 “你们去哪儿了?” 黄氏看到她们进门,忍不住问道。 “我们…”半芹犹豫要答。 婢女先开口了。 “去了趟墓地。”她说道。 黄氏哦了声。看着二人哭肿的眼叹口气。 “好了,快进去吧,别引着妹妹伤心。”她叮嘱道。 婢女二人施礼忙进去了。 “半芹姐姐,你怎么没说是四郎君的墓地?”半芹忍不住问道。 “去墓地是晦气的事,去四郎君的墓地可不是。”婢女说道。 半芹愣了下。 “晦气?”她问道。 “对啊,难道刚才去的地方还不够晦气吗?”婢女哼声说道。 半芹噗哧一声笑了。 “半芹姐姐!”她拍婢女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 说着话迈进院门,坐在廊下看两个小丫头逗鸟儿的程娇娘看向她们。 “娘子,我们出去了一趟。”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视线在她们的脸上盘旋。 妆面也花了,眼也哭肿了,鼻头也红了…. 半芹低下头做掩饰,婢女则强笑一下。 “想起来,这心里还是难过。”她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看她们一眼,收回视线。 “那我们下去洗把脸。”婢女说道,一面忙拉着半芹转身向侧房走去,走了半路又一跺脚转回来。 “娘子,你知道我没说实话。”她说道。“你不信,也不问,反倒是我自己憋得慌。” 半芹愕然看着她。 看来婢女姐姐这次真是伤心极了。行事也变得反复古怪了。 程娇娘看向她,笑了笑。 “那你们去哪里了?怎么哭成这样?”她问道。 “我和半芹去庆王府了。”婢女说道。 廊下逗鸟儿的两个小婢女听到了,面色惊讶,又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退开了。 听婢女讲述,半芹又忍不住掩面哭。 婢女因为是讲述的人,这次倒没有哭。 “这有什么好哭的。”程娇娘笑道。 “他们欺人太甚。”婢女说道,“凭什么怀疑娘子。” “没怀疑啊。”程娇娘说道,“说的也都是事实。” 婢女抬头看她。 “他不是帝君。忠孝为道,谈不上忠。孝为先,我自然要第一选则我的家人。”程娇娘说道。“所以,他们没必要质疑,我更不会因为他们的质疑生气而难过。” 婢女和半芹怔怔。 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 本来就该如此! 念头转过,婢女又愤愤。 “就是人人都会如此的,我还没问他们呢。”她气道。 “但人人往往会忘了人人。”程娇娘说道。 只记得要求别人该怎么做,忘了如果是自己又会怎么做。 “忘了,便烦恼生啊。” “就是,让他们烦恼生去吧。”婢女恨恨说道。 这边主仆正说话,黄氏急匆匆的进来了。 “妹妹,宫里来人了,说要成亲的事。”她颤声说道。 成亲? 婢女和半芹都愕然的看过来。 程娇娘也有些意外。 “成什么亲?”范江林问道。 “范军监说笑了。”内侍含笑说道,“当初陛下金口玉言已经说定的,程娘子和晋安郡王的婚事啊。” 范江林神情愕然。 “这,这还作数啊?”他脱口说道。 内侍的脸顿时沉下来。 “荒唐!你们把陛下的金口玉言当什么!” 晋安郡王要与程娘子成亲的消息风一样的一日不到就传开了,不过在众人还没来得及热闹议论的时候,又有新消息随之传来。 晋安郡王拒绝这门亲事。 *************************************************** 注1:汉武帝死后,汉昭帝即位时年幼无母,因鄂邑公主为汉昭帝唯一活着的姐姐,便由她抚养汉昭帝于宫中。   ☆、第十章 亲定 “….这可不是我提议的…这是殿下自己的主意….” “我?我当然也赞同,谁知道太后是不是让她新婚之夜拧断殿下脖子的。” 门外的争执声以门的咣当一声响结束。 随着屋门的打开又关上,一丝光亮透进来。 李太医站在室内,却又停下脚。 “太医?”倒是侍女低声上前问道,“是要施针还是诊脉?殿下才睡了。” “睡了啊。”李太医低声说道,看了眼垂帘帐子,“那,那没事了,等殿下醒来再说吧。” 侍女应声是。 李太医又看了眼卧榻,转身慢慢的走出去了。 卧榻内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将一块木片转动着。 “娘娘,殿下这是舍不得呢。” 太后宫里,一个内侍一脸感叹说道。 “殿下的身子是不好了,唯恐委屈了程娘子呢。” 太后呸了声。 “委屈她?她算个什么东西还委屈?”她没好气说道,“多少人想嫁给皇家的牌位都抢破头呢,她委屈,我还不愿意呢。” 内侍顿时吓了一跳,说过头了! “娘娘,你可不能纵着。”他忙说道,“可不能让殿下孤零零的去了…..况且殿下对她如此的情深意重。” 没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必须给晋安郡王陪葬。 当晋安郡王病体不治死了的时候,这个女人自然要跟着去。 “倒是成全了她节烈的好名。”太后冷哼一声。 想起她的怀惠王死后还要被人私下说笑的名声,太后心里就更恨。 “娘娘,您也不能这么想,她的名声,还不是为了咱们皇家的。太后娘娘您的名声嘛。”内侍忙笑着说道,一面捧茶过来,“那。奴婢就去传旨?” 太后接过茶,嗯了一声。 晋安郡王府内一派忙碌。几个内侍看着人踩着梯子更换门匾。 庆王府三字撤下,换上了晋安二字。 “….大人放心,这里都是新修整好的,大婚再布置也容易省事的很….”几个内府以及府衙门的官员连声说道。 宫里的内侍嗯了一声。 “说什么话,说的是让你们尽快准备好,不是让你们省事准备好。”他竖眉说道,伸手点着这些官员,“丢了太后娘娘的脸面。你们担得起?” 众人忙应声是再三保证。 另一边一个内侍含笑看着卧榻上的晋安郡王,将手里的内旨递过去。 一旁的内侍跪下双手接住。 “殿下,您可听到了,太后娘娘可是说了,不许你再胡闹。”他笑眯眯说道,一面又叹口气,“这到底是陛下早就定好的,殿下你大婚,陛下必然也是高兴的,说不定一高兴就能好了。” 晋安郡王在卧榻上以头碰了碰枕头表示叩头。 “是。”他说道。 内侍这才再次笑了。又叮嘱其他人。 “太后娘娘说了,殿下毕竟病着,你们尽心准备。但一切从简,千万不能扰了殿下的养病。” 屋中诸人叩头应声是。 卧榻上晋安郡王慢慢的合上眼,似乎陷入昏睡中。 程家院子里,范江林领着家人接旨叩头。 “时间仓促了点,也不用过于准备。”内侍说道。 “那该准备的也得准备啊,毕竟是成亲的大事。”范江林说道,“况且家中的亲长们都还没来呢。” 内侍顿时哎呦一声。 “江州隔着这么远,来来去去的一个月呢。”他挑眉说道,“再说这怪谁?陛下早就说了亲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准备吗?爹娘急惶惶的走了,连舅父都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呢,急惶惶的让人奇怪。” 这话说的范江林心里咯噔一下。 “是家里的老夫人身子不好了。”他忙说道。 “所以啊。”内侍一挑眉。尖声说道,“那还不快些?等着守孝三年呢吗?” 范江林低头应声是。 内侍这才嘟嘟囔囔的走了,院子里也恢复了安静。 范江林转过身,看着院子里的人,又看着院子里摆着的一箱箱聘礼。 果然是一切从快,一面传旨一面送了聘礼下了定,接下来就可以成亲了。 成亲啊,人生中第二件最重要的事,看着院子里悄然无声的人,看着一个个古怪的脸色,跟那边大红的箱子架子对比,越发显得诡异。 “那,都快些准备吧。”范江林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发涩。 这一句话打破了院子里的凝滞,一时间人乱走,婢女带着管事的收聘礼记录,范江林又安排人往江州陕州送信。 “….西北也要送。”范江林说道。 屋子里的灯已经点起来,围坐着的管事正提笔写着,闻言点点头。 “已经写了。”他说道。 范江林身后按了按额头。 “走兵部的路子送的快。”他说道。 “那是自然,姑爷可是郡王呢,不用特意送信,江州陕州的官员们都会抢着去说的。”管事笑道。 不过这话在屋子里没有引起任何愉悦,管事讪讪的笑了笑,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写完书信,念给范江林听。 范江林也无心斟酌字眼,意思说清了就行了。 管事拿着书信退了出去安排发送。 黄氏从外边走进来。 “根本就准备齐全不了。”她说道,坐下来叹气,“田地铺子好说,那些金银首饰头面做不出来。” 范江林看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发呆。 “四弟那边我以前提过,他一定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他忽地说道。 “准备好也送不过来啊。”黄氏说道。 嫁妆嫁妆便是嫁的当日为妆,过了那一日,再多也不算是嫁妆。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没人看这个。”范江林闷闷说道。 黄氏也看着烛火。 “终于要嫁了呢。”她说道,“可是,怎么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婢女迈进屋内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屋子里灯火通明。 “半芹,你还没吃饭呢?”她问道,看着摆在一旁的丝毫未动的食盘,又看飞针走线头也不抬一下的半芹。 “顾不上了,一会儿再说吧。”半芹说道。 婢女跪坐过去。 “吃饭的功夫总是有的吧。”她说道。 “一顿不吃又有什么。”半芹说道,依旧头也没抬。 婢女看着她,又看着铺开的大红嫁衣,伸手抚摸。 “外边铺子里也有现成做好的。”她说道。 “不行!”半芹停下手抬起头,红红的眼瞪圆,“不行!” 婢女看着她,对她突然的恼火有些惊讶。 “反正不行。”半芹说道,眼中有泪流出来,她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反正不行,别的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娘子不能连嫁衣都穿不上自己人做的….” 这句话出口,婢女伸手掩嘴,泪如泉涌。 “我想的娘子的嫁,不是这样的。”半芹哭道,一面用袖子忙忙的擦泪,一面继续飞针走线,“不是这样的。” 待嫁的年华,相悦的良人,十里红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此时未眠的人不止她们两个。 陈夫人再一次披衣坐起来。 “又怎么了?”陈绍问道。 “我心里还是不好受。”陈夫人说道,“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陈绍有些不解的问道。 “原本给丹娘准备的嫁妆,明日全送程家。”陈夫人说道,“我可看不得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这样仓促寒酸的出嫁。” “怎么会寒酸。”陈绍笑了,“她可比你我有钱多了。” “可是除了钱,她也没有别的了。”陈夫人说道,“而这钱,才什么都不是。” 所以那娘子也从来不把钱当钱。 陈绍默然一刻。 “你也别多想了,嫁过去日子过的好不好,也不在乎这出嫁的排场。”他说道。 “那是两回事。”陈夫人说道,“你们这些男人家根本就不懂。” 陈绍笑了,点头认错。 “是,是,我不懂,夫人随意安排就是了。”他说道。 陈夫人吐了口气。 “一定要让她嫁的风风光光的。”她说道,干脆起身下榻。 “哎哎,这大半夜的,你要怎么风光?”陈绍有些哭笑不得。 陈夫人不理会他,已经唤外边值夜的婆子。 “把人都给我叫来。”她说道,“就当咱们家嫁女儿了。” ************************* 明日的更新在下午。   ☆、第十一章 待嫁 天刚亮,陈夫人的院子就热闹起来,确切说已经热闹了一夜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陈丹娘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忙得很,你去添乱吗?”陈绍皱眉说道,“在家做你的功课。” “到成亲那日,自然会让你去的。”奶妈也小心的哄劝道。 陈夫人换了衣裳一面和仆妇说话一面走出来。 “….全福人还要好好挑一挑。”她说道。 “也不好挑,不是所有人都像夫人这般的。”管事娘子含蓄说道。 毕竟如今程娘子被太后嫉恨高官夫人们都心知肚明。 “不是所有,但一定还有。”陈夫人说道。 这边陈丹娘扑过去。 “母亲,我也要去帮忙。”她喊道。 陈夫人一心想事说话被陡然拦住差点绊倒。 仆妇忙涌过去拉开陈丹娘。 陈夫人看着可怜巴巴的陈丹娘笑了。 “行,去吧。”她说道,“去了帮忙。” 陈丹娘顿时雀跃。 “她能帮什么忙!”陈绍摇头无奈说道。 “她啊,能帮忙热闹。”陈夫人说道,又想到什么,“来人,不止丹娘,让家里的媳妇儿带上孩子们都去,过喜事,就要过的热闹,就要有这个喜气。” 仆妇们含笑应声是。 才要出门,人说秦夫人来了。 打发孩子们都出去准备,陈夫人在自己的客厅见秦夫人。 “也不耽误你出门,就说一件事。”秦夫人说道,一面伸手。 身旁的仆妇将一个单子递过来。 “这些是我的心意。”秦夫人说道。 陈夫人伸手接过单子,看着其上写的田宅店铺,神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她这个人从来不肯承认对别人有恩有情,不管对方受了多大的恩惠,她都要把自己撇开。”秦夫人说道。带着几分感叹,“真是个胆小鬼啊。也不知道到底怕什么。” 陈夫人看着她,忽的笑了。 “怕的什么?”她重复一遍,意有所指。 秦夫人的面色闪过一丝黯然。 “这世上不是好心就能成好事的。”她说道,“你拿着吧,让我占你的便宜,借借你的名。” 陈夫人轻轻叹口气,将单子递回来。 “你既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有这个心思就够了。趁兴而来不一定非要见到人,有这个兴就够了。”她说道,“况且,我不忍瞒她,也不忍她抉择。” 她握住秦夫人的手拍了拍。 “就这样吧。” 秦夫人笑了,将单子递给仆妇。 “其实我也知道。”她说道笑着施礼,“只是,还是要来要说。” 陈夫人点点头。 “你快去吧,她那里,外乡来的义兄弱嫂还不知道愁成什么样呢。”秦夫人说道。 陈夫人带着一家子媳妇孩子下车时。程家的确正有些乱。 范江林和黄氏倒是成过亲的人,但他们当时在西北成亲,一个破落账房先生家的女儿。一个大字不识的军将,因为有钱办的场面倒也热闹,但那种热闹可不是如今能借鉴的。 “全福人去哪里请?”黄氏青黑着眼圈说道,一面又自责后悔,“我真不该躲在妹妹身后,什么都不管,别说其他人了,连你的同僚的家眷都没几个认识的。” “没事,我去请。”范江林说道。“虽然都是一些军汉,但我想妹妹不会在意这个的。” 也只能这样了。黄氏点点头,范江林正要出门。陈夫人来了,夫妻二人又惊又喜迎接,待看到陈夫人车拉来的几个箱子,便有些惊慌了。 “这怎么使得。”黄氏忙说道。 “使得,这跟你们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陈夫人说道,一面让人卸下来。 媳妇孩子们也都下了车,在院子里乱哄哄的。 黄氏喊着人端茶倒水,又让给孩子们抓蜜饯糖果,程家的院子里瞬时喧闹无比。 “你也不用忙,家里的事都准备到什么地步了?交给我吧。”陈夫人说道。 黄氏还要客气,范江林在一旁郑重施礼。 “那就辛苦夫人了。”他说道。 陈夫人一笑,黄氏便也不再犹豫,转身做请,二人进内室商议去了。 “外边怎么这么热闹?” 婢女说道,停下手里的算筹,从几案上抬起头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是陈夫人带着家人来了。”一个小婢女忙说道。 家里人手不够用,她现在来回跑,因为知道外边的事。 婢女便眼睛亮亮的笑了。 “娘子,这下大娘子不用愁的起一嘴的燎泡了。”她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一面起身。 “我去见见。”她说道。 婢女也忙跟着起身。 “那这些…”她又问道,看着几案上的纸张。 程娇娘看了眼。 “都送回去吧。”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喊小婢女跟着,自己则继续忙。 陈夫人已经将事情分配完了,仆妇们各自忙去了,黄氏陪着她在厅内吃茶,一面说些零零碎碎杂事。 “我说忙完了再去看你。”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施礼。 “你的表哥在,就由他送嫁,全福人我斟酌了几个,也不和你说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呢就安心的等着出嫁就行了。”陈夫人一面和她交代,又看黄氏,“那些事,你说还是我来教她?” 那些事… 黄氏纵然成亲许久了,但还是腾地红了脸。 陈夫人就笑了。 “我忘了,你也是个年轻媳妇呢。”她说道,“我来说我来说。” 黄氏讪讪的笑了。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家里第一次这么多人,被丫头婆子带着的小宝高兴的又喊又叫。不管认识的不认识,大的小的,他都跟着跑闹。 黄氏看着听着。熬了一宿的眼又有些酸涩。 总算是有些喜庆的味道了。 夏日里,炎热的一丝风也没有。门窗紧闭的室内并没有闷热的吓人。 内侍迈进门来,看着屋角摆着的冰盆。 “去,再换换些。”他说道。 侍女看了眼,见其内还有不少,但并不敢反问,应声是忙出去了。 内侍左右看了看,将身后拎着的一个包袱打开,疾步迈到卧榻边。 “殿下?”他轻声唤道。一面伸手掀起帘帐,探头向内看。 卧榻上晋安郡王看着他。 内侍咧嘴笑了。 “殿下,你看看这个。”他说道,将一件衣服拎出来。 帐子被拉开一半,光亮投在衣服上,暗红的喜服有些闪亮。 这是… “您的喜服做好了。”内侍笑嘻嘻说道,“我悄悄拿过来给你看看。” 大红的礼服,精美的刺绣,带着刺目的光芒。 晋安郡王闭上眼。 内侍刚要说什么,外边侍女进来了。 “景公公。”她们说道。“顾先生找你呢。” 内侍将手中的礼服一松,扔在晋安郡王身上,放下帐子。 “又什么事?不是说不用管。宫里的人要怎么安排就由他们去吧,在咱们府里要做手脚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他嘀嘀咕咕说道,一面抬脚出去了。 侍女们送他出去,在屋子里摆冰盆,一面低声的说话。 “…你见婚房了吗?” “…婚房不设这里啊?” “…顾先生说不设这里,在那边跨院,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挺好看的….” “…王妃会带几个人过来呢?” 王妃….. 晋安郡王睁开眼。 王妃… 他从被子下探出手,慢慢的抚上盖在身上的大红礼服。 喜服。 这就是喜服啊。 脚步声在外响起。侍女的说话声也停下了。 “景公公。” 晋安郡王忙将手放回被子里,闭上眼。 内侍掀起帘子看着睡着的晋安郡王。将礼服三下两下叠好包起来退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晋安郡王闭着眼伸手在枕头下摸出一物。手心内攥住,渐渐的睡去了。 周家虽然只剩了几个看宅子以及周六的伺候人,此时也是很热闹。 “公子,这些是老爷留下的所有的了。”管事将几张文书递过来。 “这些是库房里挑出的金银首饰,还有布料。”一个妇人说道。 “不用看了,都送去都送去。”周箙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管事和妇人对视一眼,妇人冲他使个眼色,二人应声是便出去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乱,套车,搬箱子盒子。 周箙看了一刻,转身走开了,院子里两个婢女正在玩翻绳,见他回来忙上前要伺候。 “去去。”周箙摆手。 婢女们也知道他的脾气,笑着退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箙似乎怔怔的站了一刻,想到什么打开柜子,整个人钻进去,从中拖出一个箱子。 在厅中席地盘膝坐下,看着箱子上的锁子,周箙又一拍头跳起来,左右乱看,皱起眉头。 “钥匙呢?”他嘀咕说道,在书桌上书架上乱翻。 “公子,你找什么呢?”有小厮从门外探头问道。 周箙吓了一跳站直身子。 “滚出去。”他竖眉喝道。 小厮也吓了一跳,吐吐舌头跑了。 周箙站到门边又左右看了看确信没有人了,才走回来,叉腰皱眉环视室内一刻,一拍头恍然。 从卧榻下掏出一个小盒子,周箙打开看到其中的钥匙,高兴的一握拳。 小箱子被打开,比上一次看其内堆放的物品又多了一些,依旧是零碎的小物件。 周箙伸手一一的拿起端详,一面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是上巳节的礼物…..” “这个是端午的…” “这个….是见到了就买了…..” 一一的拿起又放下,将一箱子的物件嘀咕一个遍,周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其内一只八宝如意金簪,红的宝石,金灿灿的钗身,随着周箙在手中的转动熠熠生辉,不知道看了多久,周箙停下手,将金簪放进盒子里,对着箱子松开手。 盒子啪嗒一声落入其内。 “新婚如意。”周箙慢慢说道。 新婚如意,程娇娘。 ****************************** 竟然提前写完了~终于能调整回正常更新了。   ☆、第十二章 有贺 院子里的车上婆子们来回卸了几趟都还没搬完,程二夫人嘴里跟着念佛也没停。 屋子里传出程大夫人尖利的哭声。 “谁要她的东西!” 伴着哭喊声,程大夫人跌跌撞撞的从屋内出来,将几个盒子狠狠的扔出来。 盒子里的金银首饰哗滚落一地,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地的仆妇丫头抢着要去捡,却谁也没有程二夫人动作快。 程大夫人哭的跌坐在地上,闭着眼捶胸。 “这是买我的儿的命的啊!” “这是买了我儿的命啊!” 程二夫人撇撇嘴,也不管丫头仆妇在一旁看着,动作飞快的将这些首饰都捡起来。 “什么买你的儿的命,四郎明明是自己逛青楼被妓女杀的,碍我们娇娘什么事。”她嘀咕说道,“平白还被累害了我们娇娘,要不然嫁与郡王家为郡王妃该多风光,如今这样匆忙寒酸….” 嘀咕到这里,程二夫人又急了,扭头向一旁的书房看去,看着这边程大夫人哭的昏天昏地,丫头仆妇们也都顾着她,便抱起收拾好的盒子转身就走。 院子里侍立的两个丫头目瞪口呆。 “二夫人..”她们忍不住喊道。 程二夫人停下脚瞪她们。 “怎么?”她说道,将怀里的两个盒子抱紧了,“这可是我们娇娘送的。” 她这个做继母的难道拿不得吗? 丫头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程二夫人疾步走了。 而在书房里,听着这边程大夫人的哭声,程大老爷也在默默的流泪。 “老爷,这些并不是我们娘子给您的补偿。”曹贵说道,“这是…” 程大老爷抬手打断他。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的。”他说道,一面流泪,“她要是真无情。也不会催着我带着他们急回江州,京城里。她面对的情形有多危险有多难,我现在是真的明白了,只难过我帮不了她。” 曹贵俯身施礼。 “小的谢过大老爷明白。”他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四郎他是被别人害的,不是被娇娘害的。”程大老爷抬手擦泪,“娇娘保的他一命,又保他声名前途,结果还是难逃。这就是他的劫数了,最要紧的是,娇娘她自己也要想开,莫要执拗窝在心里。” 曹贵叩头。 “这些…”程大老爷看着推来文书,“她要成亲了,这般仓促,皇家明显是不给她脸面,还把这些都送回来做什么?你们在京城给她装门面。” 曹贵摇头。 “娘子也不在乎这些门面。”他说道,“娘子说既然这些该是家里,那就是家里。已经走过文书官府的,怎么能不作数,她只让小的把夫人留下的嫁妆送去。” 程大老爷神情怅然。 言必行。行必果,她并不是说笑也不是什么周全进退敷衍。 “好。”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那就请娘子放心,这些产业,这些心血,我必然不会糟践了。” 曹贵应声是。 “那小的明日就启程回京了。”他说道。 “你们都是要跟过去的?”程大老爷问道,“这才几个人,不如家里你再挑几个带过去。” “不用了。娘子一向用人不在多。”曹贵说道。 在精干。 比如自己。 他忍不住几分小得意。 程大老爷叹口气看着外边。 “婚期是后日,你也赶不上她的婚礼了。”他说道。“我们也赶不上。” “娘子说了,千万不要你们去的。”曹贵忙说道。 程大老爷肃然点头。 “我知道。不仅不去,我还会把家族中的子弟们严加看管,不离江州。”他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外边有老妇人的喊声。 “…干什么呢还,还不快备车…….我家娇娇的大婚呢….嫁给皇家宗室贵人,娘家怎么能没人呢….” “是啊,母亲,这成何体统啊。” “你还说,你这个当父亲既然早知道她要与郡王成亲,还跑回来做什么!” “母亲,还不是大哥!” 曹贵看向程大老爷,露出几分同情。 “那就辛苦老爷了。”他说道一面起身告退。 程大老爷点点头,站起身来,带着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迎向母亲和弟弟。 给了这么多金钱产业,如果还不能护住程家的周全,那他这个家长也不用再做了。 离开北程,曹贵又到铺子里叮嘱交代一番,回到南程这边天已经黑了,如今的南程新宅子又盖起了好多,地面也修整了,不似往年一下雨就污水横流蚊虫遍地,夏日里歇凉的人很多,孩童们追打笑闹。 “曹管事。” 见他过来一路问好声不断,还招呼他一起吃饭。 曹贵笑着走过。 “程平。”他喊道,看着在大树下坐着被一群孩子围着正说得口沫四溅的程平。 程平冲他摆手。 “忙着呢正讲到关键地方。”他大声回到。 曹贵无奈只得走过去。 “…损为益首,益为损元,进为退本,退为进根,福为祸始,祸为福先….”【注1】 程平大声说道。 孩童们却吵闹起来。 “不要念经不要念经,讲故事讲故事。” “讲一个故事就要说一段经的嘛。”程平说道,“你们可别不知足,这可是我阅书十载,得出的精血所在,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到的,听到了可是受益匪浅的。” 曹贵摇头笑了。 “程平。”他说道,“你真不跟我进京吗?” 程平摇头。 “我的一百文挣够了,我要闭门读书了。”他说道,一面笑着摆摆手,“不过我早晚会进京的,到时候咱们再见吧。” 曹贵撇撇嘴。 “一百文能闭个什么门。也不怕饿死。”他嘀咕道,看了眼又开始给孩童们讲故事的程平,转身走开了。 迈进家门。虽然程娇娘不在这里住,正屋也亮着灯。两个小婢恭敬的施礼。 曹贵冲正屋施礼,然后才由小婢伺候着洗漱更衣,刚摆上饭,程计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看看还有什么帮忙的吗?”程计问道。 “不用,没什么收拾的。”曹贵说道。 程计几人对视一眼,将一个盒子推过来。 “这是做什么?”曹贵问道。 “娘子的大婚,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程计说道。 曹贵皱眉。 “谁让你们破费,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了就是给我们娘子最大的心意。”他说道。 程计笑了,点点头。 “我们知道的。”他说道,将盒子打开,“不是钱财的,是我们几个打了一个瓦当。” 瓦当? 曹贵好奇的看过去,果然见盒子里摆着一个瓦当。 “这是…”他看着其上的图案。 “折枝莲。”程计说道,“这是老程家祖上的徽记,娘子从小没有在家长大,如今要嫁人了,娘子什么也不缺。我们就想给娘子个念想吧,让她知道,走到那里。老程家都是她的家。” 曹贵点点头笑了。 “好,你们有心了。”他说道,“娘子定然很高兴。” 程计等人也松口气高兴的笑了。 “那,给娘子的送好了,现在我们几个想要给曹管事你送送了。”一个男人说道,拿出一壶酒,往几案上一摆,“来,不醉不归。” 曹贵哈哈笑了。 “好。摆酒菜来,不醉不归。” 这一醉让曹贵的赶早启程。变成了日中而行,在众人的相送下走出南程。却见北程这边正洒扫街道,摆出几案条凳,来来往往的车不断,挨着墙角的一溜搭起了草棚,正在修锅垒灶。 “这是?”曹贵惊讶问道。 “曹大爷,程娘子明日大婚,程老爷要摆流水席三日庆贺。”一个看热闹的人忙说道,面带兴奋,“请的是德兴楼最好的厨子掌勺,江州城的人都可以来吃,还不用随礼。” “那厨子岂不是累死了要。”曹贵笑道。 “程大老爷给了足足一车的大钱,就是累死也有人肯干。”另一个看热闹的喊道。 四面一阵哄笑。 曹贵也哈哈大笑。 好,就是要热闹,虽然不在眼前,也要热闹。 他翻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程家院子里也乱的跟街道上差不多,程老夫人就坐在正堂里,被程大老爷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七八姑八大姨围着。 “….老夫人可是有福气了….” “…我说前几日做梦梦到摘一院子的花,果然是大富大贵…” “…老夫人有个郡王孙女婿了…” 程老夫人被恭维的面色通红,双眼发亮,说起话来也响亮。 “…这个孩子她爷爷早就知道不凡…”她大声说道,“…为了起名字翻了半年的书,结果都不满意,临了生了还没起好,出去撞名,结果正好遇到一个过路的大和尚,开口就吐了一个…..” 程老夫人说到这里磕巴一下。 那傻子叫什么来着? “昉。”一旁的仆妇忙低声提醒道。 “一个昉字。”程老夫人接着说道,笑的眼睛都没了,“…更神奇的是,老爷低头念道两句,要请那和尚来家吃顿饭,抬起头那和尚就看不到了…” “哎呦,那是遇上佛爷了!”四周顿时一片惊叹声。 站在门外的程二夫人呸了声。 “不要脸。”她低声骂道,“说的好像是要当皇后娘娘似的,还佛爷送名,当初你们把人扔到尿桶里时,也不怕佛爷咒发你们。” 程二夫人闷闷的走出家门站在内巷子看出去,听着这边喊米来了,那边喊菜来了,更有几瓮的酒水正在卸下,心里不停的念佛。 “糟践啊。糟践啊,果然谁拿着不是自己的钱都可着劲的糟践。” 此时的京城程家,也正满院子的热闹。 “来了来了。” 几个仆妇喊道。一面打起帘子。 程娇娘从窗前转过身,看着衣架被抬进来。其上大红遍地金喜嫁衣。 随之进来的还有一群小孩童,倚在门边,好奇的看看嫁衣,又看看程娇娘。 陈夫人亲自进来,带着几个夫人和年轻媳妇对着嫁衣审视夸赞说了一番吉利话。 “你来,我和你说几句话。”陈夫人便要拉着程娇娘,还没坐下,外边又喊童家夫人来了。陈夫人便忙起来。 “我晚些再和你说。” 随着陈夫人的离开,屋子里的人也便忙都散了,室内恢复了安静。 程娇娘慢慢的走到衣架前,看着嫁衣,门窗都开着日光盈满室内,让嫁衣越发的耀目。 “好看吗?” 有人在外问道。 程娇娘回过头,见陈丹娘从门边探头。 “好看。”她笑说道。 陈丹娘迈进来,也站在她一旁看着嫁衣。 “我也觉得好看。”她说道,一面摇着程娇娘的衣袖,“姐姐。你穿一下试试。” 程娇娘笑了,看着嫁衣一刻,伸出手。 周箙迈进院子的时候。抬头就看到门厅里的女子正伸展手臂转过身,人不由呆住了。 红色… 大红的,绚烂的大红,金色的丝线,盘花刺绣。 他自然是见过婚娶的,但这一刻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红色。 这样美的红色。 穿在那个一直穿着黑素衣衫的女子身上,就如同暗夜里盛开的牡丹。 穿着素衣她夺目,穿着夺目她依旧生辉。 独一的是她这个人啊。 “嫁衣真好看!” 厅中传来陈丹娘娇俏的喊声,围着程娇娘转。程娇娘的嘴边带着一丝笑,似乎看向一旁的铜镜。端详着,憧憬着。期待着….. 嫁衣真好看啊…. “六郎?” 身后有妇人喊道。 周箙心跳几乎停止,身子一僵,做贼一般忙转过身。 “你的衣裳那边都准备好了,你试过没?”陈夫人含笑问道。 周箙是送亲的哥哥,也准备了喜服,他的父母不在,黄氏便一手操办了。 周箙低头嗯了声,转头出去了。 陈夫人这才看向内室,顿时皱眉。 “哎呀你们这两个孩子,谁让你们现在穿呢?这是玩的吗?丹娘,把你的手拿开,印上脏手印,明日可怎么办。”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家里的人都散去了,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屋子里婢女和半芹还在忙碌,点看着箱子包袱,一遍又遍的查看装全了没。 “能有什么东西,不用在意。”程娇娘看着两个人紧张的样子说道。 程娇娘如今是家里最闲的,洗漱过后,在窗前由小婢女擦拭长发,一面随手拿起一卷书。 “只要人在,什么都能有。” 她说道,看着手里的书。 “比如这本书,不带也无妨,再去买一卷….” 话音未落,婢女疾步走过来,伸手拿过去。 “不说就忘了。”她说道,将几案上的其他几卷书也都收起来,招呼半芹放箱子里。 程娇娘笑了。 “我还要看呢。”她说道。 “今日别看了,日日都这样,就过一次不一样呗。”婢女说道,“要看明日晚上再看。” 小婢女忍不住在后瞪眼。 明日可是洞房。 不过,新郎连迎亲拜堂都不能,洞房么….娘子果然有的是时间。 只是怪可惜的,那可是洞房夜呢。 小婢低下头一点一点的擦拭手中乌黑的长发,明日这一头的乌发就要挽进凤冠,成为他人的妻了。 夜色深深,夏虫呢喃。 “阿景。” 帐子里传出轻微的唤声。 坐在地上打盹的内侍立刻醒了,不待睁开眼就跪行过去。 “殿下,要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喝水吗?”他掀起帐子进去问道。 昏昏的夜灯透过帐子更为昏昏,卧榻上的人竟然撑手要坐起来。 “太医说了,少起身。”内侍忙搀扶劝阻,又担心的询问怎么了。 “我没事。”晋安郡王说道,迟疑一下,“是,明日么?” 内侍笑了。 “是,是明日。”他说道。 一面在卧榻前跪坐,一面扳着手指将太史局算好的几时出门迎亲,几时进门落轿,几时拜堂一一的说给他听。 “…….永轩国公爷代您接亲,大公主驸马和李翰林迎亲….” 伴着内侍的絮絮叨叨,晋安郡王神情恢复平静,呼吸也缓和了很多,忽的又想到什么。 “那喜服…”他说道。 内侍被打断愣了下。 “喜服国公爷也要穿我的吗?”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笑了,伸手掀起帘子。 “殿下,您的在这里呢。”他说道,“国公爷不穿,喜服只有新郎穿。” 昏昏的夜色里,床边立着的衣架上喜服与夜色融合看不出颜色。 “好了,殿下,你放心吧。”内侍笑道,“别太担心了,这些到底是个仪式,日后过日子才最重要的。” 晋安郡王嗯了声,慢慢的闭上眼。 睡醒,明日就到了。 这一日,就到了。 *************************************** 注1:严君平《道德真经指归》8卷20章 这几日遇上离任审计,很忙,暂时不能二更了,抱歉。   ☆、第十三章 嫁送 天色还青蒙蒙的时候,程娇娘就被叫起来了。 “不是说下午才迎亲的吗?”她问道,一面穿上日常的罩衣,伸手拿起室内悬挂的长弓。 “哎呀我的娘子。”婢女喊道,伸手就夺过来,“让你起这么早不是练箭的。” 这边半芹也在屋子里转转。 “是等梳头的来了一并洗漱还是先净面?”她嘀嘀咕咕说道,一面又问珠宝钗环可摆好了没。 “就是没摆好,这么一点的屋子里,也不过是三两步拿到。”程娇娘说道,慢慢的走到镜子前坐下。 “半芹,你别这么紧张,一晚上没睡,你先把自己的妆面画好了。”婢女说道。 半芹这才恍然,伸手掩面。 “别给娘子丢了脸。”她忙向外跑,看不到脚下的路差点绊倒,引得两个小婢大呼小叫。 黄氏正进门,被吓了一跳。 “半芹怎么紧张成这样。”她笑道。 “这样的大事。”婢女笑道,“大娘子嫁给大郎君那日感觉怎么样?” “哎,那个时候啊。”黄氏带着几分追忆,“只顾着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就记得我娘塞给我一个果子让我吃,结果一直攥在手里到了大郎家,也没吃。” 婢女丫头们哄得都笑了。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那个时候啊… 家里家外都是皇家来的伺候人,程家里外布置的不像是嫁女,倒像是娶妇。 她紧张的心咚咚跳,将嫂嫂给她吃的参片在手里揉烂了,结果绕城半日又进宫行礼,她差点虚脱了。还是杨汕注意她的不对,悄悄的把他自己的参片塞给她。 “…看,还好我知道你丢三落四的肯定准备的不齐全….” 他带着几分小得意笑她。 “…抡得起大刀。弯弓能射马,怎么连饿一饿就不行了?” 其实后来她想并不是饿的。是紧张的。 笑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走神。 “看,娘子也紧张的吧?”婢女笑问道,在她面前半跪下,将一双新鞋子给她穿上。 “别紧张,其实事后我就后悔了,说起来这一日是最清闲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你操劳奔忙。只有你可以什么都不管,这样的日子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真是该好好的享受。”黄氏笑道。 这边说着话小丫头跑进来说陈夫人来了,黄氏忙接过去。 屋子里就更热闹了,程娇娘坐在铜镜前,由人梳头画妆,听着身边围着妇人小媳妇们说着喜气的吉利话。 天色大亮的时候,一切都装扮好了,她就要这样坐在室内一直等到晋安郡王府里的人来迎亲。 “姐姐这个样子真古怪。”陈丹娘笑着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有些古怪,她那时候的新娘妆不是这样的。此时的好浓艳。 “别瞎讲。”陈十八娘说道,“新娘妆都是这样的。” “姐姐你这样不古怪,但程姐姐这样就看上去好古怪。”陈丹娘笑道。 “好了。外边的宴席开了,大家都出去吧。”陈夫人的仆妇来招呼。 “用我陪着你吗?”陈十八娘笑问道。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那也是,我们陪着你你可能还不习惯。”陈十八娘笑道,“等吃过饭我们来和你说话。” 这些人多数是陈夫人请来的,虽然对程娘子久仰大名,但想要做到其他女子般说笑相处,大家还是做不到的。 相陪说笑到底是很不习惯。 “多谢你们了。”程娇娘看着她们起身施礼。 “哎呀,不用的。”陈十八娘笑道,一面拉起不想走的陈丹娘走出去。 屋子里的人散去恢复了安静。 “娘子。你饿不饿?”半芹问道。 “饿也别吃了,好长时间呢。万一内急怎么办,忍忍吧。”婢女说道。 “可是好长时间呢。娘子早上都没吃东西呢,拜完堂都要天黑了。”半芹一脸担忧的说道。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不会太长时间的。”她说道。 虽然被吩咐了别打扰晋安郡王养身,外边院子里还是有说笑声传进来。 “什么时辰了?” 帘帐被掀开,传出晋安郡王的声音。 两个侍女忙答了。 听到这里的说话,外间的内侍忙走进来。 “怎么了?”他问道,看着半坐起来的晋安郡王。 “时候不早,怎么还不走呢?”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笑了。 “殿下不急的。”他说道,“从咱们这里到程家走的近路,来回很快的。” 晋安郡王愣了下。 “走近路?”他问道。 成亲要的就是热闹,男方炫耀欢喜,女方炫耀嫁妆,尤其是如今京城嫁女的陪嫁越来越丰厚,为了展示自己家的底气,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恨不得绕城一圈,最次也要捡着京中最热的大街上敲锣打鼓的穿过。 走近路?做贼还是逃难?娶妻嫁人还是纳小偷人? “是太后的吩咐。”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慢慢的躺回去,视线落在一旁的喜服上。 外边的喧闹声一阵阵的传来。 “来了来了。” 几个小孩子先喊着跑进来。 站在廊下的半芹就松口气。 “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她说道。 她几乎都要以为不来了,或者以为今日只是她的梦境。 “娘子,快盖上盖头。”她转身进室内说道。 大红的盖头落下,遮挡了程娇娘的面容,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日光透过盖头,让程娇娘的视线一片艳红,她不由闭上眼,放在身前的双手攥了起来。 “娘子。别紧张。”婢女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 耳边有半芹的说话声。 “我就说娘子会紧张的…你们还乱讲…” “可是先前娘子一点都不嘛,怎么看都是置身事外的轻松。” “那是还没到时候呢。” 程娇娘的手松开了。 她不是紧张,她只是不喜欢这红色。尤其是这么近的贴在眼前的视线里只有的红色。 就像她们程家族灭的时候….就像她梦境里那永远重复的铺天盖地的鲜红…… “怎么这么慢?” 周箙看着迈进来的迎亲人,沉着脸问道。 来人笑了。 “来得早做什么?” “又不用给家长敬茶。” “来了就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七嘴八舌的话语冒出来,伴着哄笑声。 范江林的脸色很难看。 “行了,快些吧,别误了吉时。”内侍尖利的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本就是为了吉利事,要是误了就白费功夫了。” 这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了。 四周的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更有不少忙避开。 周箙看了这些人一眼。转身向后院走去。 “六郎君送娘子。” 伴着司仪的喊声,周箙将程娇娘背了起来。 这是他和她最近最亲密的接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箙慢慢的迈步,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下台阶。 “如果…”他忍不住低声开口。 爆竹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锣鼓也终于吹响,嫁娶的气氛终于浓烈起来。 “哥哥要说什么?” 一片喧闹声中,周箙听她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没什么。”周箙说道。 身后的人便不再说话了。 周箙抬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四周喧闹渐渐淡去,眼前的路也忽远忽近。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多好。 程家门前的街道上早已经挤满了人。如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就要水泄不通了。 “出来了,出来了。” 看着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背出来的新嫁娘,街上顿时喧闹更甚,人人向前涌。 但与其他看婚嫁热闹的不同,很多人手里抱着瓶子罐子。 “有酒吗?有酒吗?” 还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询问着。 但看到新娘子坐进了轿子,迎亲送亲的都上了车马,仆妇丫头们在轿子边两排站好,前边的兵马开路,后边的力士们抬起嫁妆。一切都还与其他人家的嫁娶没有不同。 “又没有啊!” 现场响起一片遗憾声。 “怎么回事啊,死了几个义兄都搞得那么大阵仗….” “..是啊。连新科进士们游街这种事她不是也酿酒了嘛….” “…怎么涉及到自己,自己亲哥哥等事。反而什么都没有….” 不过还有人带着期盼。 “说不定热闹要在大街上。” “对对,神仙居那边。” 人群又涌涌的向最热闹繁华的大街而去,但涌到一半有人发觉异样。 “哎?不对啊。” 他们惊讶的喊道,伸手指着那送嫁的队伍。 “怎么往小街去了!” 骑在马上的周箙,看着前边的人马,阴沉的脸露出一丝冷笑。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而送嫁这边的其他人也终于察觉不对了,面色都微变,丫头婆子忍不住低声言语。 “哎呀,是不是走错了?” 因为怕有什么意外,陈夫人亲自当全福人送亲,她一直注意着外边,见状如此,立刻掀起车帘问道。 “鲁国夫人。”一旁的内侍含笑说道,“陛下病着,郡王也病着,太后说一切从简吧。” 搬出了太后说,陈夫人就不能说什么了,勉强的笑了笑不再问了,看向前边窄窄的街道,轻轻叹口气。 没办法,皇家摆明了就是要落新嫁娘的面子。 走在轿子旁的半芹面色微微发白,眼圈一红。 “我知道娘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喃喃说道。 “什么话?”婢女低声问道。 “不会太长时间的。”半芹喃喃说道。 不会有绕城游街。不会有热闹的送嫁,只有尽快的抄近路进门,所以不会等太久就能进门。能吃饭,能歇息。 她向前看去。那群从皇宫里来的伶人吹奏的唢呐敲打的锣鼓都有气无力稀稀拉拉。 而街道上的人也突然被这拐进来的送嫁队伍吓了一跳。 竟然还有避着大街走的送嫁?难道是嫁妆寒酸见不得人的小门小户? 但看到前方引路的兵马禁军,众人吓得顿时纷纷让路。 这最少是个亲王才能有的规格。 不过亲王纳侧妃也不会这么寒碜吧? 众人又好奇的抬头看去。 “我说的没错吧。” 接亲的队伍里,两个男人正在闲闲的说笑。 “虽然这条路比大街窄,但对与娶亲来说却是宽敞。” 因为不用驱散拥堵的人群,也不用因为人群的围观而不得不放慢脚步。 “我就说再吃碗酒才出门嘛。”另一个男人抬手打着哈欠,带着几分宿醉未醒抱怨说道,“我们兄弟吃酒才是重要的事。” 这边嘻嘻哈哈说笑,忽的看到前方从小巷子里驶出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走在队伍之前。 前方开路的禁军哎哎两声驱赶,那赶车的老翁似乎耳背没听到,依旧牵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这像什么样子! 禁军拍马要上前驱赶。 不像样子才更好嘛,太后的意思不就是要让这次的亲事不像个样子嘛。 一个内侍反应过来,忙唤住禁军。 “没多远,路又窄,避让反而麻烦,让他先走吧,我们走慢点。”他说道。 “是啊是啊又不急。”有人笑着符合。 这话引得更多的笑声,盖过了鼓乐声。 半芹不忍再看。垂下头,让滑出的眼泪滴落,免得弄画了妆面。 狭长的街道很快走出去了。 “拐过去再走一条街就到了。” “一会儿继续喝酒去。” 队伍里的说笑一直未停。拐过弯,忽的有琴声传来,欢快又高亢,一声一声的盖过了说笑声。 谁在街上弹琴? 送亲的人们不由停下说笑看去,见这条街的前方不远处此时席地坐着一个男人。 “哎?崔琴师?”有人喊道。 这句话出口,便有更多的人认出来了。 宫廷里的乐师崔琴师是重大祭祀不可缺少的人,也是京中权贵人家宴席上能请到以为荣的人。 他怎么当街弹琴? 而崔琴师似乎沉浸在琴声中,并没有看队伍里的任何人。 伴着队伍的走近,他的琴声也越来越欢快。鼓乐声还在继续,说笑声打招呼声也都回响。但奇怪的是每个人又清楚的听到这琴声,琴声就在耳边萦绕。眼前似乎有百鸟聚拢盘旋,又呼啦啦的散开,令人忍不住想要跟着舒展身子,想要追跑跳跃。 这琴声让街上的人都看过来,门内的走出来,路旁的停下脚,听得懂痴迷,听不懂的愉悦。 “这个曲子从来没听过。”有人说道。 这是接亲队伍里的一个人,神情带着几分激动。 “一定是崔琴师新作的曲子!” “可是崔琴师为什么会来这里弹琴?”也有人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了崔琴师所在,但耳边的琴声还在萦绕不绝,大家忍不住回头看。 “你们忘了吗?”有人忽的说道,“这崔琴师当初是听谁弹琴而后破境?” 程娘子! 琴声净宅,冷到了痴傻儿庆王,迷倒了崔琴师。 “这么说,崔琴师是…..”大家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又几分恍然。 是特意来给这程娘子送嫁了。 “这个曲子太好听了!” “我一定要请崔琴师到我家弹奏!” 但更多的人开始激动的说起这个,更有人恨不得立刻去问崔琴师曲名,但无奈身在接亲队伍中不能。 “对对,我也一定要请,请他弹这首…首…程娘子送嫁曲!” 程娘子送嫁曲?! 这一曲定了名,那程娘子嫁人这件事也就能永远随之流传了。 街道四面相连。这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快去看啊,那边一个皇宫琴师给程娘子送嫁弹琴呢!” “好听的不得了!” 程娘子? 竟然还有这种热闹? 顿时人群向这边的街道涌来。 队伍行进,琴声渐渐远去。但很多人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正回味间。前方陡然有人喊了声。 “快看!那是做什么?” 难道还有人弹琴? 众人都向前看去,只见街道的两边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好些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穿青布衣衫,但相同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笔端着墨。 这是? 伴着众人的疑惑,两边各有好多人跑动,随着他们的跑动,一张白纸在人前如同围布一般徐徐展开。 “提笔!” 有人高喊道。 伴着这一声喊。两边的人都握住手中的笔。 离开了崔琴师的琴声,本来重新弹奏的鼓乐声再次停下来,伶人们也看着这街边的排开的看似整齐却又因为身份年龄不等而显得混乱的人排。 远处前后左右无数人正在涌来。 “起!” 伴着这一声喊,这些人开始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白纸上挥毫泼墨。 这是…. 送亲的队伍都惊呆了,马儿向前惯行,而他们人已经僵硬,随着走动目光掠过这些写字的人,。 有满头白发的老者,有年轻的俊秀,更有垂髫小儿。但相同的是他们的神情专注,挥动着手中或者名贵的候笔,或者秃了的鸡豪。白纸上逐现大的小的娴熟的青涩的字迹。 “程女昔授习字技。” “一撇一捺有道循。” “先动情真后笔画。” “四郊秋叶惊摵摵。” 伴着挥毫泼墨,有人大声的念道。 先是一个人,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多,苍老的稚嫩的,一声一声,一步一步就如同画卷般在众人的眼前展开。 马上的人再没有了嬉笑,明明没有了崔琴师适才那动人心魄的琴声,但心内却激荡不已。 程女昔授习字技! 那门前无声的习字观摩,那谁求便给的字帖。从未说过教授,但原来依旧能被尊为师。 婢女伸手掩住嘴。泪如雨下。 原来他们都记得,原来大家都记得。 娘子不说。不求,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不问,不赠。 不知什么时候街上人潮汹汹,比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还要喧闹。 “这是在给程娘子送嫁吗?” “天啊,第一次见到这种送嫁!” “你看我认得那个写字的,那是孟林馆有名的先生呢!” “我也认得一个,那个是我邻家的三小子。” 路两边展开的纸张足足的有百丈,原本百丈对于嫁娶的队伍来说瞬时就能过去,但此时此刻却走得缓慢。 一来大家忍不住看着,二来街上的人也涌涌而止,前方禁军不得不艰难的开道。 “原来走近路走小路,也不行啊。”队伍里有人喃喃说道。 走哪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这个走路的出嫁的是程娘子啊。 队伍里没有人说笑,就连那个一心要快走回去喝酒的男人,脸上的宿醉似乎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就在此时空中陡然一声巨响,街上的喧闹拥挤的人群吓得呆了呆,尚未回过神,就见半空中烟火炸裂,灿若云霞。 白日里灿若云霞的烟火! 一瞬间满街喧闹尽消,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脚底直冲头顶。 一声接一声的响声接连而起,半空五彩云霞散开。 哄的一声,大街上再次沸腾。 “这不用说了。”有人喃喃说道,“这一定是另一位得以昔授技的人前来相送了….” “太后娘娘你不送…” 迎亲队伍里有人抬头看着半空中不断炸裂的五彩云霞,看着这恍若梦幻的大街,喃喃说道。 “有人送…..” 而这种送,太后娘娘你却纵然富贵天下为尊也不能送不得….. 程女昔授…….有道循…….先动情真…….惊摵摵….. 惊摵摵! 半芹伸手抓住轿子窗。 “娘子,娘子。”她大哭喊道,“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好多人来送你!好多人来送你的!娘子你说错了,送嫁是有很长时间的!” 轿子里端坐的自从盖上盖头之后就再没睁开眼的程娇娘慢慢的松开手,慢慢的睁开眼。 红,眼前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红,但是,似乎也没有那么的让她害怕了。 “娘子,娘子,你看到了没?好多人都记着你的,娘子,他们都记得你的。” 半芹的声音在外和着声声不绝的烟火声撞击在耳内。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程娇娘目光直视前方,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 没想到写给你婚礼是在这样一个被骂成狗的境遇下,一百八十九万字,没人送,没人贺,程昉,我来送,我来贺。   ☆、第十四章 拜堂(答谢加更) 空中的烟火还在不断的炸响,此起彼伏,似乎永无止境一般,在这漫天云霞的映照下,行走大街上的送嫁队伍是那样的绚丽。 “原以为当初茂源山下葬时已经是最好的白日烟火,没想到更有胜景!” “这是不是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名师出高徒才对吧。” 街上人潮汹涌,说的笑的喊的叫的,孩子们被抗在肩头,举着手指着天上的烟火。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放烟火的人才看到。 李家烟火的伙计们各自忙碌着,身着新衣袍的李茂看着过来的人马躬身施礼。 “李大人。”接亲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就在马上探身问道,“这些烟火是你们李家铺子的新货吗?” “是。”李茂说道。 这种白日能绚烂五彩的烟火是从未见过的,想必不待送嫁结束,李家烟火铺子里就能被人挤破门。 不过…. 一个人忽地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不会是仅此一次,不对外售卖吧?”他脱口问道。 李茂微微一笑。 “是。”他说道,“专为师父结亲贺礼。” 此言一出四周听到的人都发出一声哀叹,没听到的人也听到哀叹忙询问便得知了,这哀叹声便波浪一般涌散开。 “又是这样!” “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弟子,怎么都弄这些好东西出来,偏又不卖!” “勾起人的馋虫,却看不到也摸不到,只能梦里回味!” 四周的吵闹声中李茂神情不变,含笑保持施礼。花轿,嫁妆慢慢过去,天上的烟火却依旧未散。 临街的一间小茶楼上。高凌波收回视线,烟火的映照下神情有些复杂。 “可惜了。”他喃喃说道。 “就是。可惜竟然还是让她出了风头。” 高小官人在一旁点头说道,一面向楼下看,人潮已经随着送嫁队伍涌涌而去,但楼下的街上的人并没有减少,激动的说着笑着。 看这样场面高小官人心里很憋气,呸了声。 “摆出这么大的场面,请了这么多人,不知道五万贯够不够。” 话说完抬头看父亲。见父亲也正看着他,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父亲?”他问道。 可惜当初晚了一步,如果早一些见这程娘子,也许今日风光大嫁风光迎娶的就是他们高家了。 高凌波吐口气,从窗外看向郡王府方向,迎亲的队伍已经鱼贯进府了。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这一进去便出不来了。 “可惜啊。”高凌波再次感叹。 可惜这么个惊艳之才,要是早一步相见开诚心布公道,他相信这个女子一定会嫁入他们高家。 不。不可惜。 一步错,但绝不能步步错。 正因为她是个惊艳之才,所以才不能可惜。 “都安排好了吗?”高凌波问道。 高小官人忙点头。高凌波抬头又看了眼还在燃放的烟火。 “烟花是绚烂,就是不长久啊。”他带着几分感叹说道。 进入郡王府,外界的喧嚣就隔绝了,但府内也很热闹,所有人都在说方才路上的所见。 “….真是太热闹了….那种热闹可不是以前那种热闹…” “…当时看到街道两边的人开始写字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怎么想起了孔圣人行走七十二弟子….” “…你瞎说什么,要是想也该想起老子骑牛入关…” “...嘘嘘,还是别说了。要是传进宫里….” “…传进去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们安排的…” 四面的议论声不断。但这些话听在程家的人耳内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越来越烦躁。 “到底怎么回事!” 陈夫人再忍不住恼意。看着这边的全福人低声喝问道。 “哪有让新娘子在轿子里等着的?” 全福人是自然也认得陈夫人,闻言有些尴尬。 “我也不知道,我再去问问。”她低声说道,一面暗自后悔不该接这个差事,但不接又能如何? 陈绍能忤逆太后,她可不敢。 全福人急匆匆的来到后院,还没进门就被两个侍卫给喝止了。 “劳烦问问总管大人,郡王妃已经到了…怎么还不拜堂?”她只得站在院门外问道。 适才外边管事的内侍突然都被叫走了,只说稍等片刻,扔了一群人傻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也亏得是皇家宗室,这要是搁在别人家,夫家敢这样慢待,女方便是能抬起轿子就走的。 不过就算是皇家,这样做,比如陈绍这般的重臣可也是敢立刻抬起轿子就走,然后去皇宫跟皇帝要说法的。 只是如今这个程娘子… 尽管有陈夫人做送亲,但她到底不姓陈啊。 全福人胡思乱想,忽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抬起头一看不由神情惊愕瞪大眼。 这…这….. ……………………………………………… “莫非找不到公鸡了?” 半芹听身边的一个仆妇低声说道,她不由皱眉,转过头瞪那仆妇一眼。 晋安郡王病重不能起身,迎亲由人代替,拜堂自然也要人抱着公鸡代替。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来冲喜就是对新娘子的屈辱。 “他们要如何,咱们就如何。”她低声说道。 婢女低低的笑了。 “半芹姐姐怎么突然这么沉稳了?”她低声打趣道。 半芹抬起头站的直直的。 “没什么可怕的嘛。”她说道。 就如同娘子说过的,日子嘛,没过怎么知道好坏。 不出门的时候,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来为娘子送嫁,那担心的恐惧的难过的凄凉寒酸场面根本都没有。 现在,还没拜堂。所以也根本不用害怕,谁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前方出现一阵喧闹。半芹下意识的看过去,顿时也惊呆了。 这…这….. 婢女正打趣半芹。突然见原本肃目带着前所未有庄重神情的半芹忽的变了脸色,伸手掩住嘴,还没干的脸上顿时再次泪水泛滥。 这又是怎么了? 婢女想笑,下意识的随着半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呆住了。 这!这! ……………………………………………. 外边的低声窃窃嘈杂,轿子里的程娇娘并没有在意,坐着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反而是很习惯的事。 就算这样坐一天。她也没事。 但是这个时候果然还是不可能让她坐一天的,外边传来喜娘夸张的喊声。 “新娘子下轿了。” 轿子被微微的压下,有陌生妇人的手伸过来扶住她。 盖头遮挡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但没有遮挡脚下,程娇娘看着脚下,抬脚迈步。 下了轿子四周的嘈杂反而小了很多。 大红的地毯一直延续到轿子这边,红色的衣裙,傍晚太阳昏红的余光,程娇娘没有闭上眼,她就这样看着。 一个红色的绸带被递过来。程娇娘伸手接住,似乎等了一刻,绸带传来前方人走动的微微触动。全福人做个提醒,程娇娘稳稳迈开步子,稳稳的迈过马鞍,迈进厅堂。 厅内更是安静,如果不是杂乱的呼吸声,衣衫朱钗晃动的细微声,就要怀疑厅内没有人了。 有人在她一旁站着,这个距离能够看到同样大红喜服的一角。 “一拜天地…” 司仪悠长尖锐的声音在厅中回荡。 程娇娘收正视线,屈身低头。 我拜天地。 “二拜高堂…” 程娇娘再次屈身低头。 我拜父亲母亲。 “夫妻对拜….” 视线里的衣角慢慢的退开了。 喜娘搀扶着她转身。 程娇娘屈身低头。 我拜夫君。 手中的红绸再次微微动了下。伴着司仪送入洞房的喊声,程娇娘抬脚迈步。 脚步声嘈杂声随之而起。似乎很多人跟随。 新房并不算太远,很快就迈进室内。 屋子里的钗环声就更多了。脂粉香气也更为浓烈。 进新房观礼的自然都是女子们。 在床上坐定,程娇娘可以听到四周的窃窃私语,按理说该掀盖头了,但是一切似乎又一次停顿了。 不过,鉴于新郎不能参加婚礼的缘故,掀盖头是不是就算了? 程娇娘的念头才闪过,就觉得眼前猛地一亮,盖头被挑开了。 太阳已经落山,夏日里天光还亮,屋子里点起了灯火,视线里有些明明暗暗交替,旋即便是一片珠环玉翠锦绣辉煌。 “哎呀新娘子真漂亮。” 耳边陡然热闹起来,窃窃私语不见了,莺声燕语潮水般涌来。 程娇娘迎着这些好奇的探视的视线,也渐渐的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眼前的人和摆设布置也清晰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旁,先是看到适才那喜服的衣角,然后就是黑玉的腰带,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银挑子,再向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闯进来。 程娇娘不由一怔。 身形看上去瘦了一圈,但身姿笔挺。 因为瘦了,棱角更为分明,因为面容肤色黑黄,那双眼也更为幽深。 见她看过来,晋安郡王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只是看着她。 屋子里的说话声似乎在这二人的一对视间瞬时消散。 怎么…方才一直….都是他吗? 是他啊。 ******************************* 不说话,只更文,唯有以此报谢诸位恩情。 多谢:sherrytsai的阆苑仙葩,雨季来了、长白山£雪、光之风、梅750218、诋凋的和氏璧,小妖rachel、fox121212、云芳菲、不爱化妆的猫的桃花扇,林妮儿、baifang818、绿茶小清新、、喵呜的喵、淡淡的喜、红茶拿铁、卓梦的香囊,以及在后台能看到的所有的平安符,多谢给程昉的添箱钱。(截止更文时)   ☆、第十五章 礼成 “来,殿下快坐吧。” 妇人的说话声在室内响起,四周的说笑声也随之涌涌而来。 程娇娘垂下视线,眼角的余光看着晋安郡王由内侍搀扶着坐到她旁边。 有两个婢女捧来托盘。 “因为殿下的身子,所以咱们就不闹洞房了,饮了合欢酒就礼毕了。”全福人说道。 婢女们半跪下捧起托盘。 程娇娘伸手拿起酒杯,晋安郡王也伸手拿过,屋子里的人都笑嘻嘻的看着。 程娇娘转过身与晋安郡王面对面,晋安郡王伸出手,程娇娘从手臂中环过,当要饮酒的时候,她的手微微回伸,手背贴住了晋安郡王的酒杯轻轻的敲了敲。【注1】 半臂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气。 程娇娘微微的摇摇头,晋安郡王看着她微微的点点头。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动作,众人再看时,程娇娘已经仰头饮完了酒,晋安郡王则只是抿了抿酒杯。 “好了殿下,快些回去歇息。”内侍再也等不得了,立刻说道。 不待晋安郡王说话动作,不由分说要搀扶起来,却身形一顿。 “来人。”内侍转头唤道。 门外进来两个内侍。 “轿子在外边呢吧?”内侍问道。 两个内侍点点头。 “扶殿下回去。”内侍便说道。 两个内侍便忙左右过来。 程娇娘站起身让开,看着二人搀扶晋安郡王慢慢的走出去了。 “夫人,奴婢告退了。”内侍对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内侍这才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那,那夫人歇息吧。”全福人最先反应过来,忙笑着招呼大家。“我们就告退了。” 众人便又凌乱的说了几句吉利话就退出去了。 “….还以为好了呢…” “…怎么会…一个内侍都搀扶不起来了…还装出样子唤其他人进来…..” “…..刚才那一瞬间真是吓到我了…” “….你们看到没?殿下的脸都僵了…这要是喜事变成丧…” “…啊呸呸你可真敢说!” 门外廊下的婢女和半芹看着低声说话离开的妇人女子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内的惊骇。立刻转身推门进来了。 屋子里程娇娘正对着铜镜要摘下凤冠。 “娘子,我们来。”她们忙说道。 程娇娘便坐下来由她们伺候。 “娘子。没想到郡王会亲自来拜堂呢。”半芹迟疑一下,说道,带着几分期盼,“是不是他身子好了?” 当看到晋安郡王穿着喜服出现的时候,半芹真是喜极而泣。 虽然晋安郡王是坐着轿子来的,而且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向轿子,被搀扶着引着娘子一步步的拜堂,但这就够了。对于女子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啊终得圆满。 “没有。”程娇娘答道。 没有半点的含糊。 半芹的心顿时忽悠悠沉下来,解钗环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可是有娘子在,总会慢慢养好的。”婢女忙笑着说道。 半芹便期盼的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还没说话,郡王府的侍女送席面进来了。 从早晨到现在,三个人都是滴水未进,白日里一颗心提着也不觉得如何,此时婚礼终于超乎预料的圆满结束,一口气松了只觉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 “别的事都先放一放,吃饭事大。”婢女说道。 半芹点点头。 “先吃饭,然后娘子洗漱。”她说道。 “还有问问咱们随身带的箱笼在哪里。把娘子惯用的都摆出来。” “我知道我看着呢就放在东次房里。” 外边夜色渐浓,门窗都开着,夏日的风悠然而进。屋内琐碎的话语随风散开。 郡王府的宴席已经散去。 站在郡王府外,上马的周箙忍不住又回头看。 “周公子。” 陈夫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看我还是去程家一趟吧。” 周箙忙整容过去施礼。 “夫人劳累几日,快些回去歇息,这里的事我会回去给..范大哥大嫂们说的。”他说道。 陈夫人难掩倦意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管怎么说,殿下能自己来拜堂,可见是好转了。”她说道。 周箙的脸色犹豫一下。 当时看到晋安郡王坐着轿子出来,他也有些惊讶,虽然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但还是能被内侍搀扶着站起来走动。 可是后来席面上传的话可就不怎么好了。以至于无人吃喝,只顾着低声议论。到最后连晋安郡王昏厥在新房里的话都有了。 虽然后来他找人问了半芹,半芹亲自来回话说并没有才稍微安心。 “你也别担心。有娇娘在总能调养好的,再说他这又不是病….”陈夫人看着周箙的脸色忍不住说道。 不是病,才最可怕,病能治,命却难治….. 周箙低头应声是。 喧闹的晋安郡王府前随着车马的离开而恢复的安静。 程家里随着周箙等人回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送嫁送的热闹,那些人写的两张足有百丈的字都送进去晋安郡王府了…..” “虽然说写的并不是多么出彩,但能得这么多人落笔提字,就好像…就好像那青天大老爷得了万民伞一般。” “是啊,所有人都围上去看,都没人看嫁妆…”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看什么嫁妆。”黄氏抹泪说道,“我们家娇娘就是天大的珍宝。” “大娘子,郡王也亲自拜堂了。”两个妇人欢喜说道,“亲自,从引着下轿子一直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都是自己来的。” 听到这里范江林也端起一碗酒喝了。眼中难掩欢喜,抬头看对面的周箙神情木木。 “周公子。”他开口唤道。 周箙没有反应。 “周公子?”范江林再次提声喊道。 周箙这才看过来。 “周公子,也累了好几天了。快些歇息吧。”范江林说道,一面想到什么。“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吧,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周箙摇摇头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 范江林和黄氏忙亲自送出去,看着夜色里年轻人骑马慢慢而去。 “也是…怪可怜的…”黄氏忽地忍不住说道,“其实,这孩子也不错…” 范江林没有说话,看着周箙的背影,忽地让门房去取一壶酒来。 “做什么?”黄氏忙问道。 “我出去一趟。”范江林说道。 黄氏抬头看看天色。 “天黑了,况且又累了好几天了。要去哪儿?”她一叠声的说着,范江林却已经拿着酒壶骑上马得得的走了。 夏日夜晚街上比白日还要繁华热闹,范江林沿着河边大街径直出了东城门,出城几里地后热闹喧哗都消失了,四面茫茫的夜色笼罩,夏虫夜鸟的叫声此起彼伏。 范江林撩衣席地坐下,将手中的酒壶打开。 “弟兄们,给你们送酒送的晚了些。”他说道,“哥哥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你们喝酒吧,我和老三说几句话。” 范江林笑着。将手中的酒壶往一旁一抛,酒壶跌碎在地上,浓烈的酒气瞬时散开。他的眼前似乎响起弟兄们的笑闹争抢声。 范江林再次咧嘴笑,又看向眼前的墓碑。 “老三。”他说道,“她不难过,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墓地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你也别难过。” 似乎过了许久,范江林喃喃说道。 夜色越来越浓,大街上的人也渐渐的散去,除了经营宵夜的外摊铺都收了,在后走的腿都麻了的小厮再忍不住上前。 “公子,不早了。回去吧。”他说道。 “这不是正往回走吗?”周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道。 小厮咧嘴。 可是,这都走了半个城了要….. “公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也累好几天了….”他说道。 “谁心里不好受?”周箙顿时更没好气瞪眼喊道。“我不过是想要随便的走一走。” 小厮讪讪点头应声是不敢再说话了。 周箙抬头看了眼四周,带着几分这是哪里的迷茫一刻。 “回去吧。”他闷声说道,翻身上马。 远远的看到周家的宅门,小厮心里松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念头才起就见前方的周箙又猛地勒马,还没等小厮反应过来,人已经跳下来,径直冲路旁扑过去。 出什么事了? 一声闷哼,秦弧倒在地上,看着周箙再次挥来的拳头,他却没躲,而是笑着,手里握紧酒壶。 周箙狠狠的打了几拳,看着倒在地上只是笑的秦弧。 “你想干什么?”他咬牙吼道。 秦弧有些费力的举了举手里的酒壶。 “喝酒啊。”他笑道,一面说一面扬手将酒壶对着自己倒下来。 酒水在脸上跌落,打湿了衣襟。 周箙看着他,抬脚重重的又踢了一下,转身就走。 “六郎。”秦弧在后喊道。 周箙脚步停了下。 “要不要一起喝酒啊。”秦弧躺在地上看着他,举着手里的酒壶说道。 周箙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说,她信你的话。”他忽地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信的。”他说道,脸上水泽闪闪,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泪水。 周箙看他笑了笑。 “她信的是她自己,不是你。”他说道,说罢转身迈步。 “周六!” 秦弧的声音在后传来。 “喝酒也不行吗?” 周箙脚步再没有停顿大步而去,身后小厮赶马跟上。 夜色里周家的门打开又关上,大街上恢复了安静,秦弧躺在地上慢慢的将酒壶再次倾倒下来。 “喝酒也不行吗?” “送贺礼也不行吗?” “什么也不行吗?” “再也不行了吗?” “就跟做梦一样。” “这一切,只是个梦吧?” 是梦!一定是梦吧! 酒壶的酒倾倒光了,秦弧举着晃了晃,似乎因为酒水没了,怒吼一声,将酒壶狠狠的摔了出去,碎裂声在大街上回荡。 “我…有…一副画….” “美人…为我…作….” “葡萄..美酒…贺得意….” “..有美人兮…见不忘…” 支离破碎或笑或念的长吟短叹在夜空里散开。 院子里的周箙抬头向外看了眼,举起面前的酒壶仰头而饮。 “…一日不见兮….思如狂…”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夜色深深,从净房出来,谢过两个婢女并谢绝她们再次伺候的半芹迈进屋内时有一阵恍惚。 原本的八盏灯已经撤去,只留下两盏,那些琐碎凌乱花哨的装饰也撤去,窗前摆上了几案坐垫,墙上挂上了长弓,四足凳,熏炉…. 半芹忍不住揉揉眼。 几案前依着凭几看书的女子看她一眼。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 半芹这才回过神。 “娘子,我还以为做梦呢。”她喃喃说道,又笑了,“还以为是在咱们家里。” “是在咱们家里啊。”程娇娘说道,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 家里… 是啊,这里以后就是娘子的家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家,家,自然都一样。 半芹眼睛里的笑意满溢,疾步过去给程娇娘斟茶。 “娘子,果然要看书啊?”她笑道,“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程娇娘嗯了声。 “我看完这一篇。”她说道。 半芹便去整理卧榻,看着大红的双人枕被,迟疑一下,刚要收起一套,就听的外边一阵嘈杂。 “出什么事了?”她吓了一跳。 侍卫们虽然都当作家中的下人跟来了,但郡王的内院他们还进不得,尽管这是郡王府,但半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娘子。”婢女也推门进来了,面色有些惊慌,“殿下过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卧榻边的半芹脸色刷的白了。 那些妇人们低低窃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而且娘子也说了殿下还没好……. 该不会真的不行了,所以要娘子来救命了。 半芹只觉得腿一软,坐到了卧榻上,手里抱着的枕头跌落下来。 **************************************** 注1:古代交杯酒不是这样喝的,这里是为看着好看所以这样写了,抱歉抱歉。 今日二更。晚上要晚一点。先去开会回来改错字。 谢谢:圈圈1、伊丽沙、炎骑士、lulubobo、tabalgin和氏璧,林宸_如梦的财神罐,云芳菲、tycheqing、露纳啦啦的桃花扇,玄香太守、秦津、梦游、夙沙铭霜、消夏陆、狼筱筱的香囊,以及所有的后台能看到名字的平安符打赏。(截止更文时) 已修改不占正文字数   ☆、第十六章 洞房 屋子来的灯又点亮了一盏,人也多了起来,软轿子被抬进来。 “见过夫人。” 在外厅隔着帘李太医有些激动的长身施礼。 程娇娘在内点头还礼。 “…谢过师父…”李太医忽地又再次施礼。 这一次程娇娘避开了。 “夫人,当初陈老太爷治病时,您让我观摩针法…全靠着那时候学到的,这一次我才能侥幸救得郡王一命…”李太医激动的说道,“不,所以说,还是娘子又救得殿下一命….” 一旁有人重重的咳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李大人改日再叙旧吧。”顾先生皱眉说道。 是啊是啊,今日是人家的新婚,又累了一天了,李太医讪讪的搓搓手,肃正了神情。 “是这样的。”他开口说道,“殿下的身子突然有些不好….” 听到这句话,屋内刚站起来的半芹的腿脚再次软了,扶着婢女的手就抖啊抖。 帘子突然响动,半芹的手一空,看婢女已经疾步跟过去了。 外间的人也吃惊一下,没想到程娇娘就这样走出来了,几个幕僚忙低头回避,心里有些埋怨,这女子的已经换了家常的裙子,头发也散开了,真是…. 李太医倒没有避讳,引着她站定在肩舆前,婢女忙举灯跟过来。 夏日里裹着披风的晋安郡王面色有些僵硬,闭着眼不知道是睡还是醒。 程娇娘端详一眼便站直了身子。 “没事。”她说道。 李太医的脸色就有些讪讪。 “我知道不是不好了,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说道,“晚上连药也没吃下去…” “还不是你们胡闹!”顾先生忍不住拉着脸气道。 所谓的胡闹,是亲自出来拜堂吧。 婢女忍不住看了眼晋安郡王,耳边听得那位顾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直都下不了床。你们倒好,让他站了那么久,还走动那么长的路….” 原来是这样啊。听人说在床上躺太久的人下床走路都走不得太多,要慢慢的缓缓才行。那晋安郡王这样的连起身都难的,突然走这么久… 怪不得在新房喝了交杯酒之后一个内侍都搀扶不起来了。 “….李太医,我都没想到你也会这样,还学会跟他们一起串通把我支走….” “…你为了敬师就不在乎殿下的身子了吗?” 顾先生越说越生气,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了,抬起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个拜堂有那么重要吗?没了这个拜堂,就怎么了?” 内侍和李太医做了亏心事低着头也不说话,屋子里只有顾先生的声音回荡。 “要说出去说。” 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顾先生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要歇息了。”程娇娘说道。 他是幕僚。是清客,不是奴婢,她竟然这样毫不客气的赶他走! 顾先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李太医却忍不住笑了。 这女子说话如何不客气他可是早有领教的。 “是我的疏忽失误。”他打圆场说道,“害得郡王如此,所以还请夫人照看殿下一晚,我们也好安心。” 程娇娘嗯了声。 屋子里的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那快扶殿下进去吧。”内侍最先反应过来说道。 屋子里这才活络起来,几个侍女打起帘子,四个小内侍搀扶晋安郡王。 “快铺好床。”婢女进来,见半芹还有些呆呆,忙催促道。一面也疾步过来。 半芹这才回过神,有些慌张的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和婢女一起将被褥整理好。 晋安郡王却还穿着喜服。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的脱下来,折腾完这些,屋子里的灯便又多点了两盏,窗外已经是夜色浓黑。 “夫人,您看留下两个值夜伺候的人够不够?”内侍小心恭敬的问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 “我家娘子….夫人。”婢女忙出来说道,“夫人不习惯有人值夜伺候的,公公带着人去歇息吧。” 外间要甩脸走但是又放不下晋安郡王的顾先生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了。 “那怎么成?殿下如今这样….”他说道。 “如今这样你们在跟前伺候着就能好了吗?”程娇娘的声音从内传来。 李太医低下头忍着笑,伸手拉住气的面色铁青的顾先生。 “走吧,走吧。”他低声说道。“顾先生你不知道,这娘子诊病就是从来不许人在跟前看的。” “是啊。有程娘子一个人在,也比我们十个强。”内侍也松口气说道。 站在门廊下。红灯笼映照的顾先生脸色通红。 “你们倒是放心的很。”他瞪眼说道。 内侍看着院中轻轻叹口气。 “先生,有时候人得认命。”他说道。 认命? “她是可信的还是不可信的,这都是殿下的命了。”内侍轻声说道,一面垂手低头走下台阶。 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明可防可避的事,怎么就成了命了? 顾先生皱眉。 “先生放心吧。”李太医说道,从顾先生身边迈过,“如果她不可信的话,这世上就没人可信了。” 顾先生皱眉,看着鱼贯退出来的内侍侍女,再看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李太医二人,只得无奈的跟上去。 “你们最好别再诳骗我第二次!”他咬牙说道。 说出这句话,前边的李太医和内侍的肩头似乎缩了缩,旋即加快脚步。 婢女伸手灭了两盏灯,看着坐在几案前已经重新看书的程娇娘。 “娘子还要喝茶吗?”她问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放下书想了下,“点根香吧。” 婢女愣了下。 “是娘子自己做的那盒子香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半芹便忙去找。 “娘子还做了香?”婢女跟去帮忙。 在东次间里的箱子里翻找一刻。半芹高兴的拿出一个小盒子。 “是啊,四郎君不在了那几日,娘子每日就做了一点。”她说道。 婢女不常在家。这些事自然不知道,闻言叹口气。 “这香一定很好的。” 看着香点燃。婢女含笑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不好的。”她说道。 “娘子做的一定是极好的。”婢女说道。 程娇娘笑了。 “那倒是,我做的是很好。”她说道,看着她们二人点点头,“你们去歇息吧。” 婢女和半芹点点头。 “娘子我们就在外间。”她们说道。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程娇娘看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书,外间丫头们悉悉索索的声音已经沉寂了,渐渐的有微微的鼾声传来。 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两个丫头挨着枕头就沉沉的睡去了。 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卧榻上。 卧榻上的男人也安静的睡着。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卧榻内阴影遮住面容的年轻人。 “你,要不要喝点水?”她问道。 晋安郡王的睫毛抖了两下,慢慢的睁开眼。 “我…”他看着程娇娘,眼神似乎有些迷茫,“你啊…” 他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明白现在在哪里又是怎么回事,在枕头上摇了摇头。 程娇娘点点头,也没有再说话,转身灭了灯。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但晋安郡王依旧清晰的看到那女子在自己身边坐下。放下帐子,拉过另一条薄被搭在身上躺下来了。 夏日里贴近的几乎胳膊挨着胳膊的距离带来一股热意,软软的香香的。 晋安郡王睁着眼看着帐顶。 好像傍晚坐在床上的时候恍惚看到帐顶悬着香囊什么。又或者已经被拿下了吧,原本床上还撒着一些干果子呢,现在躺下来并没有被硌到,反而是软软的…软软的又放下了帐子,屋子里应该很热…摆了几盆冰呢…够不够用….. 一只手忽的抚在他的身上。 晋安郡王顿时僵住了,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那只手又抬了起来,似乎也迟疑了一下,又落下来,又抬起来。又落下来… 晋安郡王忽的回过神,这好像是…. “睡吧。”耳边女声说道。 身上的手收了回去。 晋安郡王觉得身上的汗出了一层。 身边的人微微的翻个身面向外。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程昉。” 晋安郡王忍不住喊了声。 程娇娘嗯了声。 “我…”晋安郡王说道,“有点难受。” 背对自己的人并没有转过身来。 “这种事。哪里有不难受的。”她淡淡的说道。 ……………………………………. 半芹是迷迷糊糊听到内里传来说话声的,她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 “……这种事哪有不难受的….” 什么事? 是不是出事了? 快醒来,快醒来。 半芹用力的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由大口的喘气。 内室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黑夜里万物静籁中格外的清晰。 半芹想到自己先前听到的话,顿时坐起来。 不是梦! 婢女被她带的醒过来了,有些迷迷糊糊。 “怎么了?”她问道。 “里面好像….”半芹看向内室,低声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其内传出一声低呼。 “疼!” 半芹和婢女一个机灵,半芹就要下床,婢女则坐了起来。 “….跟你说了,这种事哪有不难受的….忍忍就好了…” 又一个声音低低的传来。 内室说话的声音便没了,只有隐隐的闷哼声。 婢女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会吧….. 虽然自己还质疑,但婢女已经毫不犹豫的伸手拉住了半芹。 半芹已经抬脚迈步了,陡然被拽住不由一个趔趄。 “姐姐?”她低声不解的问道。 婢女拽着她不放。 “没事,没事,快回来躺下睡。”她压低声音说道。 半芹有些狐疑。 “那里面的动静…”她低声说道。 里面的动静…是新婚夜都会有的动静吧… 曾经偷偷的听年长的妇人们避开人私下说笑些不正经的话,据说那一夜,会很疼…. 婢女面颊烧红,贴近半芹耳边低语一句。 半芹顿时面红耳赤。 “不,不,不可能的。”她结结巴巴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被送过来不是说身子不好吗?怎么,怎么还会有那种事? “也没想到会有亲自来拜堂的事嘛。”婢女低声说道。 是啊,今日太多的没想到的事了,那,那这洞房…. “娘子没喊人,就,就别管了。”婢女低声说道,自己躺下来,迟疑一下伸手扯过被子盖住头。 半芹看她这样,脸红耳热,有心再听又不敢,干脆也爬上床闭上眼用力的睡去。 夜色浓浓,耳边似乎有声音又似乎安静的很,在乱纷纷的思绪中,室内渐渐的归于宁静。 **************************** 周末愉快~睡个好觉~(*^__^*)嘻嘻…… 明日的更新推迟下午。   ☆、第十七章 是否 婢女和半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乱纷纷的做了一晚上梦,挣扎着醒来时有些恍惚,入目陌生的摆设让半芹瞬时清醒过来。 “姐姐?”她忙起身,推一旁的婢女。 婢女也醒过来了,看着外边蒙蒙的青光,二人忙起身。 室内已经有了起身的动静。 “娘子?”婢女在门外外低声问道。 听得其内程娇娘嗯了声。 婢女却有些不敢进,还是半芹推了她一下,这才推开门。 程娇娘已经简单的挽起头发,穿上了家常的襦裙,正披上罩衣。 婢女和半芹下意识的看向卧榻。 帘子还放下着,其内的人似乎还睡着,她们的视线落在卧榻边,顿时被灼烧一下慌忙避开了。 从帘帐下露出一角明显落在地上的淡绿的中衣。 这不是她们熟悉属于娘子的,那么就是…. “夫人起身了吗?” 门外传来妇人的声音。 婢女和半芹吓了一跳。 这是宫里来伺候的妇人,昨晚都在院内的次房里歇息,再听院子里有脚步声洒扫的声音传来。 程娇娘伸手取下墙上的长弓迈步向外而去。 婢女和半芹忙也惶惶要走,半芹想到什么又忙伸手拉住婢女,指着帘帐下那一角衣裳,婢女面色通红,一跺脚上前扯出来,胡乱的扔在一旁的衣架上,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门被打开了,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门外的内侍宫妇忙施礼。 “殿下醒了。”程娇娘说道,“你们进去吧。” 内侍大喜忙进门,却见程娇娘先迈出门。 看着她书中握着的长弓。宫妇侍女们下意识的避开。 “夫人您这是?”内侍问道。 “我家娘子…夫人。”婢女忙说道,一时改口总有些不顺,“夫人早晨要去校场练箭。” 练箭? 内侍宫妇们瞪大眼。 这女子据说一手的好箭术。且一手的大力,这肯定不是天生的。必然是勤练的结果,只是没想到这新婚第一日她也不辍啊。 “是,是,来人。”内侍忙点头,又让一个侍女引路,“当初庆王爱玩乐,所以特意填了湖做了大大的校场….” 程娇娘笑了笑。 “哦,那里啊我知道。”她说道。 内侍也恍然一下。 可不是。当初殿下带着她认真的在府里看了呢,校场边的花圃就是按照她的意思做的。 婢女虽然也想去,但半芹抢先一步。 “姐姐你留下来准备夫人回来后的洗漱。”她说道,逃也似的跟着走了。 婢女跺跺脚,要跟上去最终只能停下,对着内侍和宫妇们讪讪的笑了笑。 “半芹姑娘啊,不知道夫人的口味,这早饭…”内侍想到什么说道。 婢女大喜。 “我知道。”她说道,“我去看看。” 内侍忙让一个侍女带着去,婢女又吩咐人烧好水。一一安排了,内侍等人才走向室内,李太医这时候也过来了。 “殿下?”内侍掀开帘帐唤道。 晨光照进卧榻上。躺着的人也微微的睁开眼。 内侍忍不住挤眼挑眉带着几分打趣一笑。 “殿下睡的可好….啊!”他低声说道,话没说完声调一提,一声惊呼出口。 这惊呼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太医,太医。”内侍颤声喊道,一面冲外招手。 李太医忙疾步过来一把扯开帘子。 “怎么了?”他问道,看向卧榻上,神情也一惊。 门外有侍女此时走进来。 “夫人说,让把卧榻上收拾一下。”她说道。 卧榻收拾一下? 屋子里的其他人的视线不由看过去,由内侍和李太医一左一右的拉开了帘帐可以看清卧榻上的光景。晋安郡王*上身躺在其上,身下被褥凌乱…… *!昨晚送来时可不是这样子! 凌乱!一个病的不能动的人怎么能把床睡成这样! 不会吧! 所有人的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啪的一声响。让廊下垂手立着的内侍们抖了一抖。 “你们…”顾先生面色铁青,看着面前站着的内侍。“你们干的好事!” 内侍垂头不语。 顾先生来回踱步。 “…太荒唐了!”他停下脚,咬牙低声说道,“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内侍面色有些讪讪。 “或许…或许并没有吧…”他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内室的宫妇带着一丝古怪的笑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块白绫。 “那个…”她结结巴巴的说道,目光乱转,最终落在一旁胡床上由李太医正细心望闻问切的晋安郡王身上,“恭喜…恭喜殿下。” 恭喜? 几人的视线便下意识的落在那宫妇手里捧着的白绫上,其上有斑斑点点些许梅花般的红点….. 大家的脑子里都轰的一声。 顾先生和李太医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内侍虽然不算是个男人,但在宫里也不是没见过。 这里的白绫上的…..虽然有点少,但千真万确是血。 果然…那啥了….. 李太医手里的引枕便一松,落在胡床上。 这啪嗒一声并没有惊醒晋安郡王,自从适才掀起帘子那一刻清醒后,他就又陷入昏睡中,黑黄的面色透着一丝惨白,虽然穿上了中衣,但露出的脖子上依旧可以隐隐看到一块块的青紫。 那是人的手掐出来的……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片刻之后,顾先生愤愤吐出两个字。 “禽兽!” ……………………………………… “…那怎么可能…” “…殿下都那样了,怎么能那样…” 低低的议论声似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站在净房里试探水温的婢女面红耳赤。 方才她躲着没敢在室内,但躲能躲多久。还是回来了。 刚回来那宫妇就神色古怪的将一个盒子地给她。 “这是夫人的,你收好了。”她说道。 婢女手足无措差点把盒子扔出去。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宫妇说道,事实上她的神情比婢女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了。经手的贵人们的初夜数也数不清,但偏偏今日那些流畅的恭喜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给夫人。加一碗红枣莲子羹来。”她终于又想到一句话忙说道。 说完了又忍不住看了眼室内,想到适才看到的晋安郡王的脸色,以及耗费殆尽的神态….。 或者应该给殿下吃才对? 看来昨晚的事是真的了…是殿下主动? 肯定是殿下,她们娘子才不是那种人呢! 没想到殿下还有这个力气….. 婢女晃晃头,打断胡思乱想,伸手试了下水温,让小侍女停下。 “去传饭吧。”她说道。 小侍女低着头一溜烟的跑了。 婢女硬着头皮走出净房。 “…..怎么不能?你闻闻…闻闻这屋子里有股怪怪的香味….” “…..顾先生问了,李太医说。没闻过这种香味,说带着药味呢…” “….是催情的药吗?” 香!那只香! 婢女脑子里轰的一声。 是…娘子…主动的啊? 听到婢女走出来,铺床的两个妇人忙停下说话,低下头再理了理已经平整更换了新被褥的床,施礼退出去了。 婢女站在室内有些呆呆,打开的窗让清晨的些许凉爽的风在室内盘旋,带着几分清爽,也让她回过神来。 既然是娘子做的,那就一定有娘子的道理,娘子做的事不会错! 婢女深吸一口气。端正了脊背。 门外传来一叠声的问候夫人的声音。 婢女心中更是巨石落地,疾步接过去来。 门外顾先生正拉着脸,看着内侍们抬起肩舆。内侍和李太医的脸色也都有些沉沉,待看到握着长弓缓步走来的程娇娘,这些人停下脚,神情有些复杂。 这女子穿着襦裙青罩衫,袖子还束起未放下,迎着初升的日光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有细汗闪着光芒。 真是青春朝气蓬勃,再看这边肩舆上的晋安郡王,至今还在昏睡,李太医扎了两针都没醒。简直…… 禽兽! 顾先生心里再次咬牙。 “夫人!”他强忍着怒意说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他们一眼。 “要回去了?”她说道。“有什么事的话不用客气。” 不用客气? 顾先生气的差点倒仰,合着她还等着他们把人再送来被她糟蹋… 这个禽兽啊! “夫人。殿下他,看起来不太好了。”李太医站出来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他本来就不好。”她说道,一面抬手制止,“我先洗漱,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看着程娇娘迈步进了院内,门外的三人有些呆呆。 “李四申!我要是再信你的话,就跟你姓!” 顾先生咬牙瞪眼看着李太医说道,一面摆手。 “抬殿下回去!再请太医来!” …………………………………….. 皇宫里听了回来的宫妇内侍们的回禀,太后一脸惊讶。 “不会吧?”她说道,放下手里的茶碗,“她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内侍点点头,带着几分夸张。 “是啊,真是没想到呢。”他说道,“急慌慌的又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内耗虚空,别说灌药了,连醒都醒不过来,一群人正急的团团转呢。” “是啊,娘娘,您是没看到啊,殿下的脸色都没人样了,跟榨干了似的。”又有一个宫妇跟着说道。 太后拧着眉头。 “他现在这样,再被那样,那可不是榨干了嘛!”她说道。 “亏得殿下还一片痴心的亲自撑着来和她拜堂,结果她呢,竟然…啧啧啧…”宫妇摇头说不下去了,一脸不忍心,“急什么啊。” 急什么? 太后心里冷笑一声。 急着要怀上骨血吧,这样就算晋安郡王不在了,她的后半辈子也保住了。 果然好算计,也好狠毒。 能煽动民众那样给她送嫁,让她这郡王妃的名头更为响亮,再下药催情郡王,能怀上身孕的话,将来如果晋安郡王不在了,她这个郡王妃也有足够的理由好好的活下去了。 这个女人断然拒绝给庆王治病,又勾结皇后,勾结晋安郡王送了秘药让安妃有孕,再借着太白经天害死了平王,气昏了陛下,气疯了贵妃……一步一步的将手伸进皇家,可想而知如果自己不在了,这天下会变成谁的天下…. “娘娘,皇后并没有什么依仗,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程娇娘。” “甚至晋安郡王将来要依仗的也是她,他们要做大逆不道的事,那必须有人给他们正名,而这个程娇娘为什么一直以来花费心思的博名,神仙弟子,日食月蚀,太白经天,引雷,这些事足够让民众信服她,将来只需要她说一声谁是真命天子,那民众们也不会质疑…” 高凌波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娘娘,要拔掉这个毒牙,还不被民众们质疑,这就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的好机会了。” 太后吐口气,握紧了手。 不能再等了。 “来人,传她进宫。” ****************************** 今日一更,周末懈怠一下嘿嘿   ☆、第十八章 不防 宫里的内侍奉命出宫门的时候,程娇娘已经吃过饭了,一如既往的开始写字,不过是坐在起居厅内,因为这里还没有她的书房。 婢女在外边见府里的仆妇,熟悉王府的家事。 一番人一番话说下来,婢女忍不住用手扇了扇,旁边的半芹立刻给她摇扇子。 “半芹姐姐辛苦。”她说道。 婢女噗嗤笑了。 “半芹姐姐,这比在外边当大掌柜还辛苦吧?”半芹又说道。 “不辛苦。”婢女笑道,“问清楚她们谁是干什么的,就让她们还干什么,就可以了,咱们只是动动嘴。” 正说着话,有仆妇过来了。 “半芹姐姐。”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都下意识的应声。 这让仆妇愣了下,半芹也吐吐舌头笑了。 “夫人要的书房收拾出来了,姐姐看看怎么样。”仆妇忙问道。 “还得动动腿。”半芹用扇子拍婢女的肩头嘻嘻笑道。 婢女也笑了抬脚要去看,程娇娘在内唤住她。 “夫人,什么事?”婢女进了室内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里的笔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婢女一惊,脸色变了。 “娘子,你要做什么?”她问道,“你不要赶我走啊。” 适才在王府的仆妇们面前说笑利索的婢女声音已经颤抖。 程娇娘笑了。 “我以前不知道你们会在我身边多久。”她说道。 婢女看着她,眼里有泪水闪闪。 是啊,她就是换走了娘子身边原来的丫头的,而那个丫头替换的则是半芹。 “所以也就没有刻意的要记住你们。”程娇娘接着说道,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笑了,婢女的眼泪却落下来了。 这话明明没什么。为什么听到了却想哭。 不记住失去了才不会难过吧? “现在看来,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程娇娘继续说道。 婢女又噗嗤一声笑了,眼泪还在掉下来。 是啊。现在大约没有谁敢来跟娘子要丫头了,她将会在娘子身边一直留着。直到永远。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程娇娘问道。 婢女将眼泪擦去,坐正身子对着程娇娘一笑,俯身施礼。 “奴婢素心,见过娘子。”她说道。 “素心。”程娇娘念了遍,点点头,“你去忙吧。” 素心施礼应声是。 “素心。”站在门外的半芹喊道。 素心看向她,眼神询问。 “素心。”半芹又笑嘻嘻唤道。 素心明白了。冲她嗔怪一笑,抬起头看着在院子里候着的仆妇。 “走吧。”她精神奕奕说道。 相比于新房这边其乐融融一派新气象,晋安郡王的院子里气氛紧张。 “还有别的办法没?”顾先生停下踱步问道。 李太医抬手擦了擦汗。 “我在想呢。”他说道。 顾先生便又走来走去,内侍跪在卧榻边拿着热毛巾不停的覆晋安郡王的肩头和胸前。 晋安郡王昏睡着,上身*,肩头和胸前的淤青清晰可见。 “这是手掐的啊。”内侍忍不住哽咽说道,“怎么下这样的狠手啊。” “你还问?”顾先生竖眉说道,“她的手可是能拧断人脖子的!你说狠不狠?” 内侍低头。 “我可怜的殿下,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他喃喃说道。 “怪殿下?”顾先生竖耳听到了,更是恼火。“还不是你们的主意!这人一来,就把人家当靠山了,殿下以前不好。不是也没靠她吗?….” 他正说着,外边的李太医探头进来。 “不如,还是问问夫人….”他说道。 “…李四申!” 顾先生的咆哮在室内响起。 宫里的太后的内侍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打断了这边的吵闹,他先是进来看了晋安郡王。 “我的天啊,殿下怎么这样了?”内侍伸手拭泪,又带着几分严厉回头看屋子里的人,“不是说好多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人跪了一地。 “是奴婢们没用。”他们俯身说道。 内侍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安静侍立,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也是没办法。殿下这身子本就不好。”内侍又换了话语说道,对程娇娘施礼。“所以娘娘特提前册封了夫人王妃。” 程娇娘这才跪地施礼。 “谢太后娘娘。”她叩头说道,然后伸手接过内侍递来的金册印玺等物。 “那郡王妃跟老奴进宫谢恩吧。”内侍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 “还请公公稍等。”她说道。 看着换了郡王妃大妆礼服坐车跟着内侍离开。郡王府的众人才转回身来。 “怎么会提前册封?”顾先生皱眉说道。 “本就是为了冲喜,早一些也是应该的。”一个幕僚说道。 顾先生摇摇头。 “要是真心为了冲喜,那婚嫁当日也不会那样慢待了。”他说道,看着远去的马车拧紧了眉头,“宫里,还有人照应吗?” 一个内侍便过来点点头。 “还有些的。”他低声说道,“虽然近太后身边难,但传个消息递个话还可以。” 顾先生吐口气。 “她不是挺厉害的,最好能自己保住自己。”他哼声说道,说到这里又回头,看着屋子里的李太医,“还有你,李太医,你最好也别等着靠谁,快些自己想办法让殿下好起来!” 李太医有些无奈的应声是。 “走走,我再换服药去。”他说道,招呼小童。 小童带着两个内侍应声是。 …………………………………………………………… 皇宫里。程娇娘对着太后施礼谢恩。 太后没有说话,一旁的宫妇拿着一卷书一板一眼的念了一通女则。 程娇娘再次施礼谢过太后教导。 “都说你有好医术。”太后这才慢慢开口,在都以及好二字上加重语气。听起来带着满满的嘲讽。 程娇娘低头听她说话。 “…..晋安郡王又早求了陛下,应允了这门亲事。你不可辜负了他的心意,要好好的侍奉他,让他把身子调养好…” 程娇娘应声是。 “…玮郎他自小就身子不好,进宫的时候小,人又娇惯难养,时不时的这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哀家可是费了好些心血才养好了他…” 太后说道,说着也想起曾经。 眼前似乎奔来一个先是小童继而一步步长大。最终成为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冲自己灿烂的笑。 “娘娘,我就爱在娘娘这里玩…” “娘娘,娘娘这里的饭菜最香…” 太后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 “娘娘!”一旁的内侍忙跪下喊道。 “玮郎他可是哀家心尖尖上的,你可要好好的待他啊。”太后哭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俯身施礼。 “是,这是臣妾本分。”她说道。 “娘娘,你可别哭了,这是大喜的事。”内侍含笑劝道,一面递上迈上毛巾,“太医可说了。您可不能哭的,您要是有个不好,郡王殿下可惦记的很了。” 你要是不好了。郡王殿下可就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了。 太后听懂这提醒,接过毛巾擦泪,一面冲程娇娘摆摆手。 “这是大喜的事,你去见见陛下让他也高兴高兴。”她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起身告退。 去见陛下,自然就是去见皇后,当看到程娇娘走进来,皇后面上难掩惊讶。 “太后让你来的?”她问道。 皇后看着并没有跟进来的内侍。 “她现在防你和本宫跟防贼似的,竟然主动让你来本宫这里?”她说道。“太后不会不知道,本宫这里她是插不上手的。” 程娇娘哦了声。 “那大约是觉得不用防了。”她说道。 不用防了? 皇后皱眉。旋即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 “不好!”她脱口说道。 …………………………………………………………….. “好了。” 李太医看着平息了水滚的药锅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这次换了新药。还换了新的文武火熬煮办法,应该会起效了,至少能补充些精气醒过来。 小童端起药锅将药倒出来一碗。 早已经等候的一个小内侍忙伸手接过。 “走吧。”李太医说道。 拐过小药房穿过短短的抄手游廊就到了晋安郡王的屋子。 “景公公呢?”迈进门,李太医问道。 屋子里只有两个内侍两个侍女,并不见时常守在这里的景公公。 “刚顾先生叫去了。”侍女说道。 李太医点点头,侍女们便忙去扶起晋安郡王,一个内侍拿起鹤嘴壶,捧药的小内侍上前将药慢慢的喂给晋安郡王吃了。 “好了,你们在这里细心看着,如果醒了就立刻来唤我。”李太医说道,“我再去配一服药来。” 内侍侍女应声是。 景公公迈进门,看着屋子里两个跪坐在卧榻前,两个在小心的摆放冰盆的侍女内侍。 “李太医呢?还没熬好药吗?”他皱眉问道。 “已经喂殿下吃过了。”侍女忙说道,“太医又去熬药了。” 景公公这才眉头舒展点点头,看着垂下的帘帐。 “李太医说可能会醒的。”一个小内侍忙说道。 景公公便忍不住迈步过去,伸手掀起帘帐。 “殿下?”他一面看过去一面小声唤道,这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殿下?殿下!” 他伸出手扑过去,抓住晋安郡王的身子,触手冰凉僵硬。 不! 景公公手猛地松开了,人就向后倒下去。 “殿下!” 尖利的喊声在室内响起。 李太医正端着药进门,被这喊声吓的手一抖。 一个小内侍从室内连滚带爬的出来了。 “殿下死了!殿下死了!”他嘶声裂肺的喊道。 死了… 啪嗒一声,李太医手里的药碗落地碎裂。 ***************************** 今日一更。   ☆、第十九章 难测 门窗关着垂着帐帘的屋子里闷热无比,但站在其中的人却如同那摆在屋角的冰盆,心里都揣着一块冰似的,遍体生寒。 顾先生手微微发抖,看着卧榻上面色青白的晋安郡王。 “…这,这不是跟以前一样,昏迷着呢。”他哑声说道。 卧榻边景公公瘫坐着。 “..眼睁着…眼睁着…我..我给他盖上了…不瞑目…不瞑目…”他喃喃说道。 自从大家进来后,他就一直重复这句话,如同痴傻了一般。 双眼睁着,不瞑目。 顾先生只觉得再一次气血上涌。 “李太医!”他喊道。 “凉了,凉了。”李太医在另一边喃喃,手来回的抚过面前的金针,却始终没有拿起任何一只。 “到底怎么回事?” 顾先生伸手揪住他,吼道。 “殿下怎么死的?” 殿下死了。 连顾先生也承认了,其他人的心彻底沉入深潭。 “是不是因为那女人昨日的…” 李太医有些怔怔。 那个女人! “起死回生!她能起死回生!”他喊道转身就往外跑。 顾先生大怒伸手揪住他。 “殿下就是她害死的!你竟然还要去找她!李四申,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吼道,声音沙哑颤抖。 “不是她害死的。”李太医喊道,“是毒发了,是毒发了。” 毒发了? “什么毒?”顾先生颤声问道。 “还是那种毒!”李太医喊道已经接近癫狂。 话说到此,外边有人疾步进来。 “查出来了,就是这碗药。”他说道,将手中的空碗以及鹤嘴壶递上来。 此言一出。室内的侍女内侍顿时瘫软在地。 如果不是病死的话,那他们这些人也就完了,不管凶手到底是谁。她们这些近身伺候当时在场的一个也别想逃。 “我,我没离开过!我没离开过!我听着师父的话。我绝没有离开过药室。” 耳边小童的喊声凄惨,抱着李太医哭号。 “防不胜防…” 顾先生喃喃说道,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内侍。 是他们中的谁? 知道借着大婚,宫里会送进来很多人,也会有很多对他们不利的人混进来,已经做了最好的防备,殿下身边的人筛选了再筛选,结果还是….. 是强撑着拜堂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精气… 还是被推去洞房遭蹂躏掏空了身子… 再来一碗上次未吃全的毒药…… 一定要殿下死的。是一方人马,还是两方?还是很多方? “去请夫人回来!夫人能起死回生的!殿下这不是病,殿下这是中毒,她一定有办法的!”李太医喊着挣开顾先生冲了出去。 请她来? 又是这样,郡王生死关头,她总是不在。 上一次她在赏花游园,这一次她又去了皇宫。 顾先生笑了。 “原来太后这么急着册封她,是为了这个啊。”他说道,“又或者,是早就商量好的吧。再者,她又有什么兄弟姐妹被人留住了吧…” 这就是,殿下的命吗? 他慢慢的跌坐回去。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听着院子里李太医的喊声远去。 ………………………………………. “怎么样?” 高凌波停下手里的茶碗,问道。 “已经得手了。”一个亲随低声说道。 “那程娘子呢?”高凌波又问道。 “大人放心,太后是先将程娘子叫到皇宫之后才….”亲随说道,“这来来去去的时间,足够了。” 高凌波点点头,眉间闪过一丝轻松。 这一次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世上不能再有这样命硬的人了吧? 就算命再硬也抵不过人算吧?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太后的宫里响起哭声。 “我的儿啊。” 太后哭道一面急急的起身。 “快,快哀家要去看看。” 内侍宫妇们忙搀扶。 “还有你们快,快让郡王妃回去。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哭道,一面狠狠的顿了顿拐杖。“还在哪里自在呢!” ………………………………………… 皇后吐口气,看着面前安然而坐的女子。 “本宫想。你要想走的话,一定能走得脱。”她忽的说道。 程娇娘看她,摇头笑了。 “臣妾不喜欢逃。”她说道。 皇后笑了。 “谁喜欢逃啊,这又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是无可奈何的事。”她说道,摇摇头,“你们倒也是该成一对夫妻,想当初,本宫也是劝他走,离开这里,逍遥自在去吧,他偏不听,非要留下来。” 说到这里,看向程娇娘。 “本宫也只能说说这句话了,本宫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程娇娘俯身施礼。 “娘娘能说出这句话,已经足够了。”她说道。 “娘娘,娘娘,”外边有内侍疾步进来,“太后娘娘的要出宫去郡王府了。” 皇后看向程娇娘。 “想必郡王府里的人此时插翅难逃了。”她说道,“程娘子,本宫这里就不留你了,若不然这皇宫你也出不去了。” 程娇娘施礼告退。 看着那女子端正缓步退出去,安妃从帘帐后探出头来。 “她肯定是早安排好退路了。”她撇撇嘴说道,“要不然哪能这样波澜不惊的,怪不得程家周家的人都跑了,原来早有预料。”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 “人家神仙弟子,肯定能飞出去,我们才是插翅难逃呢。” 皇后看她一眼嗤声笑了。 “能逃不在有没有翅膀。”她说道。“就是给你插上翅膀,你就能飞吗?” ……………………………………………. 大街上一队队禁军疾驰而过,街道上的民众被驱散的乱跑。 周箙勒马停下。避免被人群冲的踩到谁。 “是宫里的贵人要出行了。”小厮看着仪仗的规格说道。 只是如今宫里还能出行的贵人就只有一个。 周箙的面色大变。 “公子!” 小厮看着本要调转马头的周箙跳下马,迎着避退的人群冲过去。吓得忙喊道。 “那边去不得啊!” …………………………………………………….. “公子,是郡王府那边出事了。” 一间酒楼上,亲随指着一个方向低声说道。 秦弧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斟酒。 “太后此时敢出宫去郡王府,那必然是万无一失了。”亲随低声说道,“真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快。” “这还叫快,磨蹭到现在了。”秦弧嗤声笑道。 亲随笑了笑。再次看向那边的方向。 “晋安郡王死不死的,与咱们无关,只是,程娘子她不会有事吧?他们这次想要一箭双雕呢。”他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高凌波到现在还没看清他要对付的是谁。”他说道,“他以为他能算计到她吗?上一次算计到她的可不是他高凌波!” 说到这里他的手攥紧了酒杯。 算计到她的是他秦弧! 或者说,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信了不该信的人! 秦弧抬起头大口的吸了口气,将嗓子的那种火辣辣的疼压回去。 “那程娘子就是没事了。”亲随说道,带着几分轻松,忽的眼睛一亮。“看,程娘子回来了。” 秦弧猛地站起身疾步到窗前,看向楼下。 一辆马车在混乱的大街上疾驰而过。夏日摇曳的华贵珠纱垂帘随风飘荡,隐隐露出其内端坐的女子。 就好像那一次,他也是这般站在楼上,看着大街上在混乱中穿行的女子。 那时候他们有年余没见了,却如同昨日才分手一般,而这时候,虽然才几日不见,但却好似一辈子没见了。 那一次他抬脚飞奔下楼,一跃坐在她的马车上。对着她一笑。 “是我。”他说道。 而她看着他含笑摇着扇子。 现在跑下去,去啊。 秦弧的心里喊道。但脚步却半点没有动,看着街上的马车疾驰而过。眨眼远去。 …………………………………….. “顾先生,顾先生,太后来了。” “顾先生,整个王府被围起来了。” 这些声音不断的在顾先生耳边响起,顾先生统统没有理会,很快这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太后娘娘,您别进去了。” “太后娘娘,您节哀啊。” 取而代之的是哭声和劝慰声。 顾先生吐口气,他抬起手,看着袖子里封着的一块小布包。 “景公公,你我好歹结识一场。”他说道,看着还坐在卧榻边的景公公,“我这里有好东西分你一点,到时候追随殿下时痛快些。” 景公公笑了。 “殿下受了这么大的罪,我做奴婢的,哪里好意思图个痛快。”他说道,一面用力的撑身起来,看着卧榻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的晋安郡王,“我还得伺候殿下穿衣裳…我不能让殿下这样的晾着…” 屋门被撞开了,一群禁军冲进来。 “拿下!”他们喝道,将顾先生还有景公公按住拖了出去。 院子里禁军遍布。 屋子里的人片刻之后疾步而出,对着轿子里的太后低语。 “已经凉了,什么心跳脉都没了。”他低声说道。 “我的儿啊。” 太后这才下了轿子,由两个宫妇搀扶,放声哭道,刚开口,就听外边有喊声。 “郡王妃回来了!郡王妃回来了!” 现在回来有什么用!这个蠢人啊,你既然出去了,何必还回来! 顾先生看着连滚带爬冲进来的李太医,目光落在他的身后,那个女子端庄慢步而来,就如同她出门时候那般不急不躁。 “你,你不知道郡王如今的身子吗?”太后看着她,竖眉喝道,“为什么还不尽快回宫,哀家让你拜谢陛下,不是让你去和皇后说话的!你和皇后说话,你还敢和皇后说话!” 她说着又大哭,伸手指向晋安郡王的屋子。 “就是皇后提过继宗室已经逼死他一次了!你如今又去和皇后说这些事,玮郎他唯有以死明志了!” 此言一出,顾先生心里叹息一声。 “原来,她也是被算计的。” 程娇娘看着太后。 “娘娘说什么呢。”她说道,“殿下怎么会死啊。” 太后愣了下。 难道没死吗? 她下意识的看身旁的人。 这些人说的话怎么会有假!更况且那药如何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郡王妃,您还不知道吧,殿下真的不行了。”一旁内侍忙说道。 “是吗?”程娇娘问道,“你们进去看过了吗?” 内侍愣了下。 是伤心过度,不愿意承认事实吧。 他抬起头带着几分怜惜。 太后也反应过来了,一句话不说抬脚就往屋子里去了。 “娘娘节哀啊,您可不能哭的,太医吩咐过…”两个内侍搀扶着太后,一面哭着劝道,“奴婢们替你哭,您千万别哭了…” 太后哪里理会,流泪大哭。 “我的儿,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她哭道,一面看向内室。 内室的卧榻上一个人正慢慢的起身,伸出手。 “水…” 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屋子里的哭声顿消,所有人都停下脚,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诈尸啦!” 片刻之后,惨叫声顿起。 伴着这叫声,看着卧榻上抬头看过来青白的面容,太后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诈尸啦! ************************************* 三千五,今日还有二更…求各种票(*^__^*)嘻嘻……   ☆、第二十章 荒唐 “这不可能!” 高凌波一拍几案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喊道。 “你们这些废物,真死装死难道也看不出来了吗?” “大人!” 亲随清客也都急了。 “怎么看不出来!” “我们的人亲自下的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熬煮药的时候下了一次,喂药的时候又下了一次,大人,郡王府的人拿着残留一点的药渣去喂了狗,狗都死了!人可是喝了一大碗啊!” “是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真的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高小官人亦是气急败坏。 “那这是怎么回事?死人怎么又起来了?还能开口说话了?前几日还不能说话呢!这死了一次就好了?见鬼了吗?”他喊道。 亲随幕僚们也是一头雾水。 “不是见鬼了,是有人搞鬼了。”高凌波竖眉说道,“肯定是那程氏搞的鬼!” “她真能起死回生啊。”高小官人愣愣说道。 “不可能!”一个清客急道,“她人没有在,从毒发到醒来,她人都没有近过郡王的身,看都没看一眼,更别提什么诊治用药了!” 一句话说的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神情变幻不定,心中各种念头纷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鬼了吗? 厅堂里太后悠悠的醒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颤声问道。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娘娘,孩儿不孝…惊吓娘娘了….” 当这句话传来时,太后再次一口气憋住,伸手扶着心口瞪大眼。 这一次一旁小心伺候的太医眼明手快,一针扎过去轻捻慢拨。太后长长的吐了口气缓过来。 “你!你!”她半坐起,看着面前被两个内侍搀扶着下跪的晋安郡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给出回答,太医们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这都是娘娘洪福。” 一个女声说道。 太后看过去。见程娇娘施礼。 “娘娘为殿下大婚冲喜,殿下的身子果然好转了。” 那女子抬起头含笑说道。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鸦雀无声。 是这样吗? 不管是不是,恭喜的是娘娘,而晋安郡王的确是好转了,不知道哪个最先回过神,噗通一声跪下来。 “恭喜娘娘,娘娘洪福齐天!” 伴着这一声喊,屋子里院子里的人便毫不犹豫争先恐后的跪下来了。 “恭喜娘娘,娘娘洪福齐天!” 太后只觉得满耳嗡嗡。 是冲喜?所以就真的没事了? 这怎么可能! 但是。眼前的事又怎么解释? 郡王府的人可以串通起来哄骗她,但是别的人呢?那些药,那些人,自己的人亲自看过摸过心跳脉跳,不可能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哄骗她! 难道这女人…. 太后看向程娇娘。 她礼毕抬起头,含笑看着自己。 虽然很厌恶这个女子,但太后也承认她的确是个美人,笑容温和端正,就如同她的举止一般,宫里最好的宫妇婆婆也挑不出一丝失态。只是那一双眼… 那一双眼黑亮,就好似一深潭,越看越幽深。越看越寒意森森。 她能引雷,她能和阎王爷把酒言欢,那自然能掌人生死…. 掌人生死… 太后不由打个哆嗦,眼神惊恐。 “娘娘,说不定陛下也能好了呢。”程娇娘又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 对了,她还去过陛下那里,她还跟皇后嘀嘀咕咕好久,谁知道,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回宫!回宫!”太后猛的喊道。“快回宫!” 她不要呆在这里,她不能呆在这个女人面前。 不好了。她现在就觉得喘不上气了,这女人是不是已经开始害她了?是不是阎王爷已经开始提笔勾去她的名字了? 快走!快走! “殿下。你好好养着,可千万别吓人了。” 看着太后已经慌神口不成言,太后的内侍忙说道。 “你们好好的照看殿下,有什么事立刻来报。” 将场面稍微的圆满了,太后的仪仗再不停留立刻离开。 周箙猛地站起身,看着从晋安郡王府离开的仪仗,再看站在门口相送的人。 那个女人就在其中。 程娇娘一如既往神情没有变化,但其他人的神情就算隔得远,也能清楚的看到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 没事,没事,就知道没事的。 周箙吐口气,伸手扶住一旁的墙,只觉得浑身汗津津打湿了衣裳。 骑马在街上的行走的秦弧听到身后传来的驱赶声,便一调转马头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公子,太后来得快去得快,看来晋安郡王府并没有什么事。”亲随跟上说道。 “有她在,怎么会有事。”秦弧说道,回头看了眼,“大家总是不信她,她明明是这世上最可信的人,尤其那些恨她的厌恶她的人,该好好的认清这一点了。” 别不信她就对付不了你们,别不信她会让你们不如意。 ……………………………………….. “快去看看!” 太后又一次从卧榻上坐起来,喊道,伸手指着外边。 “陛下醒了没?” 一旁的内侍宫女忙围上来。 “看过了看过了,没醒呢。”他们乱乱的说道。 “你们去都没去怎么就知道?”太后喊道。 高凌波此时正走进来,闻言眉头皱起。 “娘娘,臣刚去看过了,陛下的身子依旧,还是没有醒来。”他柔声说道。 太后听了才稍微平复一些。但握在身前的手还是微微的发抖,眼神也涣散。 “可是,她说了会醒来的…她是真的冲喜了…真的喜了….”她喃喃说道。 高凌波冲一旁的内侍使个眼色。 内侍忙捧药过来。 “娘娘你放心的。陛下不会醒来…..”他忙说道。 话音未落,原本惶惶颤颤的太后扬手稳准狠的就给了他一耳光。 内侍噗通就跪下了。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内侍咚咚叩头乱战说道。 “拉出去打死!”太后喊道,伸手指着内侍。 几个内侍不敢怠慢忙拉着他出去了。 “哀家愿意让陛下醒来啊,哀家愿意啊,哀家巴不得陛下醒来,哀家真是受不了。” 殿内回荡着太后的哭声。 高凌波连连点头。 “是啊,陛下要是能醒来,一切都好办了。”他说道。 别说太后了,就是他自己也更愿意让陛下醒来的。 看看眼前这个老太太。原本就有些糊涂,此时经过这一吓,更是糊涂了。 可想而知要扶持这这样一个老妇该是多艰难。 “可是!”太后又一个哆嗦,战战兢兢的打量四周,示意高凌波近前一些,“那个女人能掌控人生死,她能让陛下醒来,一定就能让哀家死…对,对,她一定能。她现在一定就在做法了….” 高凌波心里再次叹气,那些大道理他也不说了,捡了一些天子神授。太后娘娘你是阎王爷管不到的之类的愚话劝慰一刻,太后的精神才好了些,吃了药沉沉睡去,他才走出皇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把太后吓掉了魂? 高凌波坐在马车上,眉头紧皱。 这一次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还是被这女人反算计了去。 太后这一次大张旗鼓的离开皇宫去探视晋安郡王,不到半日全城就能传遍。 传遍晋安郡王大婚冲喜身子好转。 传遍那个女人再一次的神奇。 高凌波抬手砸了下车厢。 这次的事无可置疑的就是那女人做的,但让人不解的是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明明各方都考虑安排好了。明明是万无一失的,怎么她还是做到了? 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就如同蒙上了眼面对敌人,纵然手中有利剑。也白忙一场。 “要说奇怪之处,只有一个。” 高小官人急急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他。 “洞房。”高小官人说道。 “洞房那日我们的人也都注意着呢,并没有诊治。”一个幕僚说道,“连药都没熬。” 高小官人嗨了声,摇头。 “要说你们这些人还是太孤陋寡闻了,治病抓药难道就是大家看到的那些吗?”他说道。 哪还有那些? “采阴补阳啊。”高小官人轻咳一声说道。 “荒唐!” 原本竖起耳朵带着几分郑重听的高凌波闻言,将茶碗扔在几案上说道。 “父亲,荒唐,荒唐的事还少吗?”高小官人忙说道,“也不能都不可信啊,别的事都没变,人没变,药没变,不同之处就是新婚夜的洞房….”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 “而且据说还是个很激烈的洞房,晋安郡王都被那女人榨干了,昏迷着抬出去的。” “那要这么说,那该是采阳补阴的。” “哎,那不一定,采了阳又回转以阴滋阳,她不是道家的弟子吗,这种房中术养身最拿手了。” 高凌波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伸手拍几案。 “荒唐!”他说道,“都给我再去查,别扯这些没头没尾没根没据的荒唐事!” ………………………………….. 荒唐不荒唐,管用就行。 晋安郡王府,顾先生带着一众人再次站到了程娇娘院子外,心里默默的说道。 距离上一次站到这里不过是半日多的光景,但心情却是完全不同了。 清晨站在门外得知郡王仅存的半条命又被折腾去了一半,他愤怒的恨不得将这院子放火烧了。 现在么,看着前一刻明明没命了,现在却回了半条命的晋安郡王,同样都是半条命,但此时他的欢喜眉眼里都藏不住。 “先生,李太医刚才已经问过来,王妃说让他接着治,原来怎么治还怎么治,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了。”景公公忍不住说道,“别惹恼了王妃。” 顾先生皱眉嗨了声。 “我这又不是让王妃给殿下治病,李太医用针施药随他来,我这不过是送殿下回来而已。”他说道,“既然成亲了,哪有分院而居的道理,这里是殿下的起居室了,自然要送过来。” 景公公看着他带着几分狐疑。 “先生,你打的什么主意?”他忍不住嘀咕道。 程娇娘听闻了他们的来意,并没有拒绝,半芹便忙带着仆妇丫头收拾了卧榻,小心的将晋安郡王安置在床上。 这一次不待程娇娘提醒,景公公带着人主动的告退了。 一直站在廊下帘子外的顾先生犹豫再三还是停下脚。 “王妃。”他在垂帘外施礼,“一切就有劳王妃了。” 程娇娘嗯了声作答。 顾先生却还没有走,欲言又止神情纠结。 “先生还有什么事?”半芹问道。 顾先生一咬牙再次躬身。 “只是,殿下到底病体孱弱,还请娘子怜惜些。”他说道。 素心正从一旁次间走出来,处理家事说的口干舌燥,嘴里还含着半口茶未咽下去,恰好听到这一句,顿时喷了出来。 这,这,什么意思嘛!把她们娘子当什么人了!真是荒唐! *********************** ~o(n_n)o哈哈~ 感谢zzzzaa222的灵宠蛋,竹子的木瓜的和氏璧,感谢大家打赏的香囊平安符,谢谢厚爱,不胜感激。   ☆、第二十一章 好转 “…夫人饭菜摆哪边?” “….娘子你试试可口吗?” “..怎么还喊娘子呢?” “我忘了我忘了。” 女子们嘻嘻的笑声便响起来。 他的屋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他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被人近身伺候,总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此时此刻听到这热闹,心里并没有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很舒服。 就好像春日推开窗柔风拂面。 晋安郡王的手指动了动,想要睁开眼。 “殿下!” 耳边的说话声就更大了。 “殿下,殿下,您醒了吗?” 晋安郡王睁开眼,见自己熟悉的内侍正凑过来,神情激动。 是又昏睡过去了吧,这次昏睡了多久呢? “夫人,夫人,殿下醒了殿下醒了。”景公公扭头激动的喊道。 那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站过来。 晋安郡王觉得眼前一亮,昏昏的视线顿时清晰起来。 “醒了。”程娇娘说道,审视他的面容,“要喝水吗?” 晋安郡王点点头。 “喂殿下喝水吧。”程娇娘说道,站开了。 景公公忙应声是,唤来两个侍女小心的搀扶晋安郡王半坐,端起一碗水小心的喂过去。 晋安郡王看着那女子转身向外去了。 “去跟李太医说醒了,可以喂药了。”她一面说道。 有小内侍应声是,急忙忙的跑去了。 晋安郡王看着她在对面的厅堂内坐下,两个婢女给她递上碗筷,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她的脸上露出笑…. 一张脸探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殿下。喝水啊。”景公公说道,带着几分担忧审视晋安郡王。 面容有些呆滞,神情有些茫然。 连中了两次毒。身子的损耗一定很大吧,人都呆呆的了。 晋安郡王闭上眼靠回去。 “不喝了。”他说道。 才喝了两口而已。景公公有心再劝,但也知道晋安郡王脾气,他说定的事就是说定了,不喜别人再三提。 门外一叠脚步声响,李太医急忙忙的来了,见过吃饭的程娇娘,便过来给晋安郡王诊治。 “真是好多了,真是好多了。”他一面诊治一面忍不住欢喜说道。 用了药。又施针,程娇娘也吃完了饭过来了,刚看了晋安郡王一眼,就被李太医激动的请到一边去了。 “夫人,明明是同一种毒,怎么这次就没事了?”他问道。 “毒是同一种毒,但中毒的人跟以前可不一样了。”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李太医不解的看了眼卧榻上的晋安郡王。 哪里不一样? “娘子,你到底怎么把他变得不一样了?”他急忙忙问道。 一旁的景公公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尴尬。 怎么了? 李太医不解的扭头看景公公。 “夫人,忙了半日了。您去歇午吧。”景公公恭敬的对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抬脚走出去了。 “夫人,这边铺好了。” “要先看书吗?” 那边屋子里传来欢悦的说话声。 这边李太医很不高兴的瞪景公公。 “我还没问完呢。”他低声说道。 “你傻啊。你问的都是什么啊。”景公公亦是不高兴的瞪眼,拉他到一边低声,“你说殿下怎么变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李太医问道。 景公公瞪他一眼。 “当然是,是,是变成真正的男人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李太医愣了下。 “你还问,还问怎么变的?你,你这个老不羞的!就算敬她为师也不能不避讳到这种地步啊。”景公公咬牙低声说道,伸手用拂尘敲了下李太医的胳膊,“你让夫人怎么答你啊?” 李太医恍然。有些尴尬,又有些迷惑。 “是这样吗?”他皱眉说道。 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世上事本就学无止境,就跟当初他也没想到这娘子能让陈老太爷三日下床…… 他们这边低声说话。那边卧榻晋安郡王咳了一声。 “殿下。”二人忙疾步过来,关切询问。 晋安郡王微微的抬手,冲他们摆了摆。 “下去。”他说道。 李太医和景公公愣了下。 “聒噪。”晋安郡王又吐出两个字,闭上了眼。 李太医和景公公互相抱怨的看了眼。 吵到殿下了吧。 殿下死去活来的受了这大罪,是该多歇息,二人施礼退了出来。 “走吧,在夫人这里,不用担心。”景公公看着还不想走的李太医低声说道。 “我当然不担心。”李太医说道,一脸舍不得看着那边的厅堂,垂下的珠帘子后可以看到那女子端坐窗前看书,“我还有好些事没请教呢。” 景公公呸他一声,上前一步,躬身冲帘子那边施礼。 “夫人,殿下也要歇息了。”他恭敬说道,“奴婢们就在外边候着,有事尽管吩咐。”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点点头。 “你们去吧。”她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看着这些人退出去,素心忙过来打起帘子,程娇娘迈步走到卧房。 晋安郡王在卧榻上闭着眼似乎睡了。 “夫人?”半芹小声的询问。 “你们也下去歇息吧,一惊一乍的也都累了。”程娇娘说道。 素心和半芹应声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晋安郡王闭着眼感觉到那人坐在的卧榻上,有翻书的声音轻轻的传来。 夏日炎炎,远远的似乎有蝉鸣声声,合着鼻息间若有若无的软香,晋安郡王渐渐的真的睡着了。 晋安郡王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华灯初上。 屋子里又有笑声传来。 “…你看。这个一定是个小孩子写的….” “…是啊是啊,这个一点跟娘子写字的一点很相似。” 她们在看什么? 晋安郡王便想要撑起身子,一旁跪坐的侍女立刻发现了。高兴的喊了声殿下醒了。 外间的说笑声戛然而止,珠帘响动。有人走过来。 “殿下快躺下。”素心忙说道,看着已经半坐起的晋安郡王。 程娇娘则笑了笑,走近前端详他。 “精神好多了,躺了这么久,就坐一坐吧。”她说道。 听她这样说侍女们便忙垫起靠垫,扶着晋安郡王坐好。 果然是躺的太久了,视线看过去微微有些眩晕,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头。透过夏日单薄的里衣,感触到软软的温热。 “抿一抿。”程娇娘说道,一手轻扶着他的肩头,一手将茶碗递到晋安郡王的嘴边。 晋安郡王依言抿了抿。 “夫人,饭菜摆在哪里?”外边有侍女请示。 程娇娘看晋安郡王。 “想和我一起吃饭吗?”她微微一笑问道。 …………………………………………………. “都能坐起来吃饭了?” 消息传到外院,顾先生大喜,连饭也顾不得吃,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后悔没早点让郡王娶进门吧?”景公公笑道。 “早点?早点可不一定能娶进门。”顾先生说道,“如果不是要拉她陪葬,太后也不会让她嫁进来。” 而此时太后肯定后悔不已。 “早听说这程娘子的厉害。但听说和近身感觉还是不一样。”他捻须说道。 “是啊,我突然有种觉得什么事都不算个事的感觉,心里竟然觉得特别的轻松。”景公公说道。 今日是多么的危险。整个郡王府就要倾覆,但当这女子迈进来之后,前后不过两三句话,形势就完全逆转了。 翻云覆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然郡王的活过来是事情的关键和根本,但郡王为什么能活过来,那绝对是这女子的功劳。 纵然儒门弟子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也忍不住几分遐思。 “吃了一碗燕窝粥。” 李太医从外边迈进来,欢天喜地说道。 “这么久了,殿下第一次吃这么多。” 顾先生和景公公神情更高兴。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李太医似乎刚看到景公公。“你又不用避讳,怎么也躲出来偷懒了?” 景公公还没起身说走。顾先生忙抬手制止。 “王妃不喜太多人在跟前伺候,没有召唤。你们别上前讨嫌。”他说道。 李太医瞪眼看他。 “我觉得这话怎么这么熟悉?顾先生你学的可真快。”他说道。 屋子里响起笑声。 外边的小厮们听到了都忍不住对视一眼,神情里难掩愉悦。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家里有笑声了。 这个喜真是冲对了。 灯光柔亮,风从打开的窗吹进来,垂下的防蚊虫的纱帘子微微晃动。 看着程娇娘放下筷子,半芹忙捧来漱口的茶水,外边的等候的侍女们进来收拾了食几出去了。 得知这边吃完了饭,景公公和李太医才进来了。 李太医给晋安郡王诊脉,一面问他说话。 虽然话还是几乎不能说,但比起前几日好的不是一分半点,李太医欢喜不已,问东问西。 晋安郡王却心不在焉,看着对面窗边坐着听景公公说话的程娇娘。 灯光下她的肌肤越发的白皙细腻,双目熠熠生辉,她的神情很认真,又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这让说话的人既会感到自己得到了重视,又不会觉得紧张。 “殿下?” 李太医迈一步,站定在晋安郡王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有什么可说的。”晋安郡王慢慢说道,“该吃药吃药,该用针用针,话太多了。” 李太医愕然,旋即又失笑,看向那边的程娇娘。 景公公面色也正露出愕然,转过头来看晋安郡王。 “殿下也要去?”他问道。 他们是在说明日回门的事,原以为这般状况下就取消了,没想到程娇娘说还要去,不仅她自己要去,而且要带上晋安郡王。 “可是殿下的身子…”李太医也忍不住说道。 “明天就好了。”程娇娘说道。 明天就能好了? 李太医和景公公瞪大眼。 真的假的? 夜色渐浓,程娇娘洗漱出来后,晋安郡王也被四个小内侍伺候着洗漱好搀扶躺上床。 “头发干了吗?”程娇娘问道。 “夫人并没有给殿下洗头。”小内侍恭敬的答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们下去吧。”她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退了出去,半芹和素心熄灭屋子里两盏灯,也退了出去。 “今晚我在这里值夜,你回屋子里睡吧。”素心说道。 半芹又有些犹豫。 “白日毕竟出了那样的大事,我也留下吧。”她低声说道。 二人正说话,听得那边程娇娘的说话声传出来。 “…..把衣服脱了吧….” 二人顿时一怔,看着对方。 睡觉脱衣服也是正常的……. “…..今晚还要啊….” 晋安郡王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半芹和素心顿时避开对方的眼,脸都腾地红了。 素心伸手拉住半芹,有些踉跄的退出厅堂,直奔另一边的次间,一面急慌慌的闪灭灯。 伴随屋子里陷入黑暗,那边卧房里低低的闷哼呻吟声散开。 素心用被子盖住头。 娘子还请怜惜些。 ********************************** 过渡,今日一更。   ☆、第二十二章 清醒 天色蒙蒙亮院门打开的时候,景公公已经带着人在门外等候了。 看着程娇娘准时的迈出来,他们忙躬身施礼。 程娇娘点点头带着半芹向校场去了。 这边院子里素心也正对仆妇交代出门的事,看到景公公进来,面色微微红了红。 “夫人说殿下还睡着,让我们别打扰。”她说道。 景公公忙笑着点头。 “夫人真体贴。”他说道。 素心扯了扯嘴角笑了,让侍女给景公公斟茶。 “我去看看茶汤熬的如何。”她说道,“夫人特意嘱咐给殿下熬的。” 景公公闻言更高兴了。 “素心姑娘快去忙。”他说道。 景公公站在厅堂内,清晨的室内清爽怡人,风吹过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哟,刚看到,是占风铎。”他低笑说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他们布置婚房的时候并没有。 果然是小女子家,爱在这些配饰上花小心思,再看室内基本的摆设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些小心思,一个香炉,一架小鸟木石屏风,一个紫檀木画挟轼….. 这些小心思让整间屋子看上去满心的舒坦。 这才像个家啊。 几人正在厅中肃立,听得内室那边有声音传来,景公公忙走近几步推开门。 有一只手从帐子里伸出来,似乎要试探着拉开。 “殿下。”景公公忙高兴的唤道疾步过去,一面伸手拉开帘子。 清晨的亮光照进来,卧榻上的人似乎受不了这刺目,嗯了声将头转过去。 景公公却没注意这个,而是没有眼力的依旧掀着帘子。神情惊讶又怜惜的看着面前的人。 卧榻上,晋安郡王趴伏着,*上身。这一次不止肩头,连背上都是青紫的掐痕。而肩头上昨日的掐痕还没好,此时再添新伤,隐隐的血迹渗出。 真是太惨了…. 怪不得的确要煮好茶汤好好的补一补…. 这得大补啊。 “我要沐浴。” 晋安郡王低低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 景公公忙回过神连声应是,一面转身催着小内侍们快去。 “…别太热,有伤会更疼….” 他低声说道,看着小内侍忙忙的去了,又忍不住皱眉。 要不去问李太医要些药? 宫里这种药很多,不过那都是女子们用的。有男子用的吗? 毕竟这天下敢伤了皇帝的人还从没有过….. 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不由再次目瞪口呆。 一个人*上身,只穿着亵裤,慢慢的有些摇摇晃晃的,但却是自己一步一步的向净房走去。 “殿殿殿下….”景公公结结巴巴的喊道。 晋安郡王略停下脚,回头看他一眼,眉头皱起。 “还要,我请你吗?”他说道。 这不耐烦的表情,这带着不悦的话语扑面撞过来。景公公只觉得心嘭的一声炸了,浑身酥软,噗通就跪下了。 “殿下!”他俯身哽咽。“我的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水已经调到适宜的温度,但晋安郡王坐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浑身绷紧。 “很疼吧?”景公公心疼的说道,一面小心的将水淋在他身上。 “这疼还不算疼。”晋安郡王说道。 弄出这些伤的时候才是最疼吧。 景公公心内说道。 原来做这种事并不是都是愉悦的啊…… 看着晋安郡王的眼神就更怜惜了几分,舀水浇水的动作更加小心轻柔。 躺在温热的水中,晋安郡王的身子渐渐的放松,他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嗅到室内的熟悉又陌生的清香。 陌生是在这个王府中在他的起居室未曾有过的,熟悉的则是这几日总是在鼻息间萦绕。 晋安郡王睁开眼。环视四周。 小小的净室整洁而干爽,衣架上搭着一件罩衫。那是女子的罩衫。 这里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是多了一个。 “夫人回来了。” 外边隐隐传来女子们的声音。 紧接着脚步杂乱响起。有人进了门。 “….茶汤好了,夫人先用吧…” 夫人! 晋安郡王只觉的心跳加速,他不由伸手按住心口。 他的…夫人! “殿下?”景公公有些担忧的问道,“您可还好?” 晋安郡王吐出一口气。 “好。”他说道,“只是这些日子我常常昏迷,发生的事都不太清楚,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景公公忙应声是,还没张口,晋安郡王却哗啦一下站起来了。 “还是出去再说吧。”他说道,说这话就迈步。 身子还虚,脚下又湿滑,怎么还走的这样急,景公公忙伸手搀扶。 换了干净的衣裳从净室出来,厅堂的说笑声就停了。 透过珠帘子可以看到程娇娘看过来,婢女们也纷纷施礼,待看清晋安郡王竟然是自己走出来的,她们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径直坐在了室内的窗边,景公公忙过去跪坐下。 两个侍女和小内侍很快收拾完净室。 “夫人,您去洗漱吧。” 看着程娇娘进了净室,景公公才恍然。 程娇娘晨练归来,自然要冲洗一下身上的汗渍。 “王妃真是勤练不辍啊。”他笑嘻嘻的对晋安郡王说道,“果然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殿下,茶汤。”晋安郡王的侍女捧着茶汤过来说道。 “这是王妃特意给殿下熬制的。”景公公忙说道。 晋安郡王伸手接过。 “说正事。”他说道。 虽然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那种说话的气势已经足足的。 景公公激动又是欢喜。 “是。”他说道。 侍女忙退开,景公公低低的说话声在室内响起。 而与此同时。净房里半芹也正欢喜的说话。 “娘子,郡王真的好了。”她说道,一面将程娇娘的头发挽起。免得被水打湿了。 “他又不是病。”程娇娘说道,简单冲洗下就站起身来。 “所以不用如抽丝?”半芹笑嘻嘻说道。将白布取来裹住了程娇娘的身子,再从衣架上拿下干净的襦裙,“好了就好,真是谢天谢地。” 程娇娘伸手穿上襦裙,看着半芹一副劫后余生的欢喜样子笑了。 “难道你们还担心好不了?”她说道,“这怎么可能?” 半芹嘻嘻笑。 “死一个就够了。”程娇娘说道,披上罩衫走出去了。 死一个就够了… 一个程四郎就够了。 半芹的笑凝滞在脸上,眼中浮现哀伤。 程娇娘走出来。景公公的话便停下来对她施礼。 程娇娘点点头,向外走去。 “行了,这些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晋安郡王说道。 景公公一愣。 还,还没说完呢….. 但看着晋安郡王的脸色,再看在一旁停下脚的程娇娘,他只得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现在要吃饭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碗。 “摆饭吧。”程娇娘说道。 在外候着的侍女们应声是。 …………………………………….. “你怎么又出来了?” 看着景公公,顾先生问道。 景公公揣着手坐下来,长叹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的顾先生有些心惊肉跳。 “怎么了?殿下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殿下变了。”景公公长叹一声说道。面色忧伤。 “怎么?病情又有变化了?”顾先生急道。 “不是病情变了,是殿下人变了。”景公公冲他摆摆手。 顾先生愣了下。 “以前殿下最喜欢听我说话了。”景公公说道,“他不喜欢热闹。甚至都不喜欢跟你们这些幕僚多说话,有什么事都是让我说听我说,高兴了让我说听我说,不高兴了也让我说听我说,现在呢,王妃一走出来,我的话都没说完,那么重要的事都还没说完呢,殿下就赶我走….” 说到这里再次叹息。又带着几分委屈。 “殿下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就嫌弃我碍事….” 顾先生愕然。旋即呸了声。 门外有小厮跑进来。 “周家六郎来了。” 今日回门,程家要有哥哥来请。程家没有人在,那就只有周箙前来了。 顾先生忙对小厮说请,一面又抬手打了景公公肩头。 “别哭了,起来见客人了。”他说道。 景公公抬头看他。 “我见什么?”他问道有些不解。 他不过是个奴婢,亲家舅哥来他通报到内里就可以了。 顾先生微微一笑。 “你都把自己当婆婆了,自然应该见见亲家的大舅哥啊。” …………………………………………….. “周公子,殿下和王妃正在吃饭,车已经收拾好了,您进去等吧。”顾先生施礼说道,看着会客厅里站着的年轻人。 周箙摇摇头。 “我就在这里等吧。”他说道,“不用太久的。” 她是个很守时的人。 果然这句话才落,门外就有小厮疾步进来。 “殿下和王妃出来了。” 看,她来了。 周箙的嘴边浮现一丝笑,但很快他嘴边的笑就凝滞了,惊讶的看向外边。 顾先生看到他的神情也跟着看去,顿时也惊呆了。 院子里有人正走进来。 为首的并不是周箙等候的王妃,而是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穿着朱红锦袍,日光下泛着暗光,一步一步走的有些慢,但却显得稳重,颇有几分龙行虎步的味道。 人渐渐的走近,能够看清楚他的面容,肤色带着几分孱弱的白皙,面容瘦削,越发显得双目大且长,炯炯有神。 “殿,殿下…”顾先生喃喃说道,一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 他不会看错了吧? 没有错,再次睁开眼,眼前的男人依旧在,而且走的越来越近,迈上了台阶,站到了廊下。 “六郎来了。”晋安郡王说道,看着面容惊愕不可置信的周箙微微一笑。 ********************************* 私人原因,今日还是一更。 希望明日能一切恢复正常,抱歉了,就不好意思开口求票了。   ☆、第二十三章 同归 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是那日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脚步虚浮的撑着拜堂的样子了,也不是传言中两个内侍也扶不起来的样子,更不是引得太后亲自驾临的样子。 周箙看着走进厅堂的晋安郡王,肤色还有些暗沉,但在红色的衣袍映衬下并没有显得暗淡,反而透过几分雍容的光泽,双目幽深明亮。 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怎么不进去坐?” 程娇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周箙一个激灵回过神,这才看到走在晋安郡王身后的程娇娘。 竟然忘记看到她了!这个晋安郡王的出现竟然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吗? 他哪里有她好看! 周箙心里愤愤说道,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 因为是新婚她依旧穿着红色的衣裙,不过挽起的发鬓一如既往除了那一根木簪和小银梳外别无其他饰物。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眉眼依旧明媚,神情依旧沉静。 “家里都等着呢。”他移开视线闷声说道。 “那这就走吧。”晋安郡王说道。 厅堂里外的所有人便因为这一句话都动了起来。 周箙又看了眼程娇娘,自己先迈脚出去了。 看着郡王府规格的仪仗护送着马车离开,顾先生和李太医站在门前依旧激动不已,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也无法表达心内的激动。 最终顾先生点点头。 “王妃果然言必行,行必果。”他说道。 说让晋安郡王今日好,今日就果然好了。 当晋安郡王在程家门前走下马车,门前来迎接的范江林等人的震撼比顾先生和周箙只多不少,而四周窥探的视线亦是如此。消息顿时风一般的传开了。 “自己能走了?” 高小官人瞪眼问道。 “是,走的稳稳的,都不用人搀扶。还回身扶了程娘子下车。”随从点头说道。 “装的吧?”高小官人皱眉问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死不质疑人家装,好了反而质疑。”他说道。 高小官人讪讪。 “父亲。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说道。 有人从门外疾步进来。 “千真万确,晋安郡王府的人也传话过来了。”幕僚急急说道,“昨日就好转了,坐起来吃饭,今日自己就能下床走动了,从内室一路走到外院,完全不用人扶了。李太医连药也停了,说是郡王妃说的,晋安郡王完全好了。“ 高凌波沉默不语,屋子里只有高小官人的惊讶喊声。 “这不可能!怎么能好!” 怎么不可能? 高凌波伸手抚着几案。 “难道都忘了她是真的能起死回生吗?”他说道,话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幕僚,“那边还有几个人在?” “昨日被清除了一批,不过,还剩三个保住了。”幕僚说道。 高凌波眉头皱起来。 “是真的没被发现吗?”他问道。 “是的,这三个是一开始就跟着晋安郡王的,从小跟到大的。从来没有直接跟咱们接触过。”幕僚说道。 高凌波点点头。 “让他们务必仔细查,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治好的。”他说道,“不搞清楚这个。我们下一步就不好安排,死而复生的事一次就够了!” 幕僚应声是。 相比于高家的沉闷,程家此时气氛欢悦,家里不只有范江林夫妇,陈夫人也来了。 看着面前的晋安郡王,陈夫人欢喜不已。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她连连说道,“可真是吓到人了。” 那一日听说太后摆驾晋安郡王府,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定然是晋安郡王不行了。 “是听说我好了。娘娘特意来看的。”晋安郡王含笑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惭愧感慨。“我自小顽劣不好养,让娘娘很是费心。已经给宫里递了话,明日我们进宫去给太后谢恩。” 陈夫人含笑点头,都说晋安郡王最得太后和陛下喜爱,果然这恩宠是该得的。 顾忌晋安郡王的身子,略说一会儿话,范江林便来请大家入席了。 “今日是李大勺和半芹亲手做的席面。”他说道。 李大勺和厨娘半芹便过来给程娇娘晋安郡王叩头。 景公公忙递过去红包。 “那日没能送娘子。”丫头眼里含泪说道。 心里很担心,担心送嫁受委屈,担心晋安郡王的身子不行了…… “你没送,那可真是遗憾了。”素心笑道,伸手挽住她,岔开话,“那日可真是热闹的很。”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陈丹娘在一旁高兴的插话说道,“好多人给娘子写字,还有很多很多的烟花。” 丫头含泪点头笑了。 “奴婢看到了,奴婢站在街口都能看到呢,烟花足足的燃放了半日。”她说道,“家里的人都出来看呢,把街道都堵住了。” 张老太爷还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些酸话。 想到这里,丫头脸上笑容更浓。 说起那日的盛景,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刚能说流利话的小宝儿也跟着咿咿呀呀的不停。 “不过,可惜的是,李家烟火竟然不卖那些烟花。”陈丹娘又带着几分委屈说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胳膊,“程姐姐,你去和他们说嘛,给我要一个。” “何止烟花。”陈夫人笑道,“崔琴师的家门都被踏破了,琴谱半点没有露出来,如今都是靠着众人听的记忆,乱七八糟的弹奏出来,饶是如此,只要说谁谁又要试弹程氏送嫁娶,也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厅内不管是夫人还是仆妇丫头。说道这个话题都七嘴八舌的停不下来,笑声不断的响起。 晋安郡王坐在一旁,看着被三个婢女以及一个女童围着的程娇娘。就好似一副画一般的怡人。 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 晋安郡王扭头,周箙冲他使个眼色。 “我去趟净房。”晋安郡王说道。 范江林忙要站起来。周箙已经先站起来了。 “走吧。”他说道,自己先迈步出去了。 晋安郡王便冲范江林笑了笑示意他留步也出去了,走出屋子,听得其内的笑声更大了,显然因为他在大家还是拘谨了。 晋安郡王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一只手就在这时猛地揪住他,将他拉到了屋角贴墙。 “你是不是装的?”周箙咬牙瞪眼看着他,低声喝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你装的吗?你根本就没有事,是不是?” 他说出这句话,手在微微的发抖,声音也在抖。 “我不管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装,又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无奈,我只是知道,程四郎死了,程四郎死了!” 晋安郡王看着他,伸手按住他的手。 “我没装。”他说道。“是她治好我的。” 周箙看着他并没有松手,眼睛发红,眼底发青。似乎很久没有睡过觉一般。 “六郎,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她吗?”晋安郡王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程四郎的死却是真的,那我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周箙松开了手。 是啊,她恩怨分明,从不会做什么虚与委蛇的事。 “六郎,我不会骗她的。”晋安郡王又说道。“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周箙看他一眼。 “别叫我六郎。”他说道。转身就走。 “子健。”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 周箙字子健。 周箙没有说话抬脚继续走。 “子健。”晋安郡王在后又喊道。 周箙有些恼怒的回头,晋安郡王冲他微微一笑。 “净房在哪里?”他问道。 ……………………………………………….. 看着晋安郡王重新走进厅堂。宴席也摆齐全,厅内其乐融融,周箙在廊下收住脚,透过窗棂刚好看到程娇娘,她正露出笑容,墨玉般的眼变得波光粼粼。 其实他见她笑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以前,她总是木着脸,眼神也是虚无的。 以后,就更见不到了。 周箙忽然不想再呆下去了,他转身走开了。 “公子,这就回去吗?”小厮一边牵马一边不解的问道,“还没吃饭呢。” 这可是张家那个有名的厨娘亲手做的饭菜呢,还有太平居里送来的太平豆腐,他刚才跟一群小厮挤在一旁看到了,那个用左手的厨子把豆腐雕出一朵花呢,厨房的仆妇说了,今日的饭菜人人有份,到时候他也能一口吞下一朵豆腐花….. “吃什么吃,一顿不吃就饿死你了?”周箙没好气的说道,一面拉过缰绳就要上马。 “六公子!” 身后传来婢女的声音。 周箙回头,见程娇娘走过来,身旁素心捧着一个包袱。 “我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周箙先开口说道,低头看着地面。 “嗯,那就先回去吧。”程娇娘说道。 素心上前将包袱递过来。 “这是娘子做了一身衣裳,舅老爷夫人家里的姊妹们都没在,公子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素心说道。 “我又不缺….”周箙闷声说道,抬头看一旁的小厮还呆呆站着,便没好气的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踢向他。 小厮哎呀一声回过神看周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不缺嘛,小厮心里嘀咕道,忙上前接过。 “这是一身行装。”程娇娘说道。 周箙嗯了声,旋即又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我不走。”他说道,又冷笑一下,“我又不是程四郎。” 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怎么能对她戳刀子! “你不用担心。”他急忙说道,要将适才那句话盖过去,“我已经去大营了,钟将军很照顾我,没人能把手伸到钟将军这里,你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你照顾好自己,我…我们也就好了。” 说罢急忙上马催马就走。 “有什么事,你不要瞒着我不要避着我,一定要来和我说。”程娇娘在后说道。 周箙转过头看她一眼,嗯了声。 “你不是程四郎,但是,你是能被人拿来威胁我的人。”程娇娘说道,“你对我,很重要。” 你对我,很重要。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周箙只觉得眼睛一热,他一夹马腹,力气过大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而行。 周箙似乎也没预料,身子微微一仰,人被带着离开了。 一直到奔出去好远,周箙才收马,看着面前又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街道。 “你也是。”他张口慢慢说道,“不,你更是。” …………………………………… 一直等待傍晚吃了饭,晋安郡王和程娇娘的马车才离开程家。 “走近路。”晋安郡王上车前对景公公说道。 景公公愣了下。 因为有前后的仪仗护卫,来的时候他们是从大街上走的,如果要走近路,那就是要走小街,仪仗摆开人多未免拥挤。 不过… 从出门到现在晋安郡王一直未有歇息,是不是身子…. 景公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他立刻应声是。 坐进马车里,晋安郡王便靠坐下来。 “累了?”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看她摇摇头说了声没有,程娇娘便不再问了,而是拿过一旁的书卷看了起来。 就跟来的时候一样。 晋安郡王看着她一刻,坐正了身子,转过头看着车窗外。 马车安静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小街上,傍晚时分正是炎热一日的人们歇凉的时候,陡然过来的仪仗让街上变得有些喧闹慌乱,但很快看清仪仗后,大街上沸腾起来。 “是晋安郡王的车驾!” “今日是郡王妃回门的日子!” “快看快看,是郡王妃呢。” “那今日还有没有烟花放啊?” 看着沿路张望拥挤兴奋的人群,晋安郡王的嘴角浮现笑,他转过头看程娇娘依旧在看书,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 “程昉。”他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你看。”晋安郡王指了指窗外抿嘴笑道。 程娇娘便看了眼,也笑了笑。 “那日很热闹。”晋安郡王说道。 今日在程家说的最多的就是出嫁那时候的热闹,毕竟对于大家来说,那是前所未有的场面。 晋安郡王一直在一旁听,后来还是陈夫人想到不合适,制止了大家说这个话题。 新郎没有亲眼见到迎娶的热闹,也是一件遗憾事吧。 “送嫁都很热闹。”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他一笑说道,“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程娇娘有些不解。 晋安郡王看着她眼睛亮亮的一笑。 “我也亲眼看到了。”他再次说道。 ******************************************** 啊啊啊我写出来了二更了,四千字,竟然在这么纷乱的紧张的状况下写出来了。 那么就求粉红票票~~~   ☆、第二十四章 慢谈 我也看到了,还特意加了亲眼二字。 程娇娘看着他。 “你那日也来了?”她问道,有些惊讶。 晋安郡王手环在脖颈后,倒回垫子上,嘴角带着一丝笑看着车厢顶,似乎视线能穿透车厢看出去。 “人很多,走得很慢,弹琴没听到,听不太清楚,写字的时候,我听到了念诗,但起不来,所以没有看到字。”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说到这里又猛地坐起来,“不过我看到烟花了。” 傍晚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反倒衬得他的眼睛亮亮。 “满天都是,真好看。”他说道,“竟然白日里也能五颜六色的璀璨。” “你在哪?”程娇娘问道。 又有车帘子,而且还听到琴,知道写字听到念诗,那肯定是跟她们同一时间出现在这条街上的。 “我说过,这是我最重要最在意的事,我不想错过。”晋安郡王说道,又躺了下去,看着车顶,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我让人把我送到车上,出了家门,就在这条街上等着,当你们来了之后,车就被赶出来,我躺在车上,车顶的是布罩的,慢慢的拉开,然后就可以不起身也能看到外边了。” 他说着再次笑了。 “你那时候是坐着的吧,而且也看不到外边。” 原来如此啊,程娇娘看着他。 “是,我其实没看到。”她说道,微微一笑,“好看吗?”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好看。”他说道。 车厢并不大,他躺着,她坐着。距离半臂不到,那种熟悉的清香早已经萦绕车内,此时看着程娇娘转头看自己笑。不知怎么就脑子一热。 “躺着看,烟花更好看。”他说道。一面伸手一拉,“你试试。” 程娇娘不提防,被他拉的一歪胳膊正好撞在他的胸口。 车厢里传出一声痛哼。 “殿下?”坐在车前的景公公立刻转身问道,忙掀起车帘子,推开车门。 车厢里程娇娘正半伏在晋安郡王身上,手正拉开他的衣衫,露出胸膛。 娘呀!景公公咚的一下将车门拉上,刷拉一下放下车帘。面红耳赤。 这,这,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得了? 景公公看着远处已经隐隐可见的郡王府,这时候如果进府打断了他们的兴致…… 不过是三天两夜,殿下就已经不用吃药了,要是再多几次,肯定就生龙活虎了。 念头到这里,景公公一咬牙,荒唐就荒唐吧,那都是给别人看的。身体好不好才是自己的。 “来人。”他招招手低声对一旁骑马的侍卫说道。 侍卫忙凑过来,听景公公低语几句,侍卫虽然面色微微惊讶。但还是领命。 程娇娘坐正了身子,将晋安郡王的衣衫掩上。 “撞破了。”她说道。 “那这样,算跟晚上的效果一样吗?”晋安郡王龇牙说道。 “不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便啊一声。 “那白疼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年轻人笑着,露出牙,原本细白的牙变得有些暗灰,那些毒到底给他的身体留下永久的印迹。 是啊,发生的事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伤痛。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最好。 怎么可能! 杨汕。这不可能的! 她伸出手抚上了晋安郡王的脸。 晋安郡王顿时僵住了。 “不白疼,长痛不如短疼。”程娇娘说道。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面颊,“以后,就不疼了。” 她的手掌柔软,还带着隐隐的粗糙薄茧,拂过自己的脸,就好像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 “…琮郎,不怕不怕,不疼不疼….” 那种久远的几乎淡忘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涌上来,晋安郡王只觉得眼睛发涩,他猛地再次伸手抱住了程娇娘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身后。 “程昉。”他唤道。 程娇娘身子微微僵了下,迟疑一下收回了要推开他的手。 “对不起。”晋安郡王的声音接着传来,“对不起还是累害到你。” ……………………………….. 素心掀起车帘皱起眉头。 “怎么还没到了?”她问道。 不是说走近路吗? 那近路她走过的,成亲当日那么多人拥挤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搁在平日半个时辰也用不了,怎么今日感觉比成亲那日的时候还长了? 待看清四周,素心不由面色惊讶。 “这…” “怎么了?”半芹也跟着探头出来问道,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 “这是要做什么?这里不是郡王府啊。”素心说道,看向前边。 前后的仪仗已经散去了,只余下十几名护卫散开,晋安郡王的马车在前方慢慢而行。 “这是郡王府。”半芹忽的说道,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路边的墙,“好像是王府的后院墙。” 郡王府的后院墙? 素心看过去,果然有些熟悉,郡王府内她们还并不是熟悉,但府外的话,素心常常在京城中奔走,边边角角都熟悉的很。 这里果然是郡王府的后院墙处。 这是要去哪里? “说让咱们跟着,没说去哪里。”车夫低声说道,“目前是绕着郡王府走呢。” 绕着郡王府? 素心和半芹对视一眼,又看向前方的马车。 什么事啊? …………………………………. “中毒以后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好像醒着,又好像混沌未开,我记得他们把我抬到你那里,结果你没在,我想等你。可是你没在….” 晋安郡王说道,环在程娇娘腰里的手不由紧了紧,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要握住什么,然后才想起手里空空。 “后来我就一直昏睡昏睡。我以为这一次一定是死了,可是没想到我又醒来了,而且还听到,程四郎出事了….” 程四郎死了,那是程四郎啊,那个程家唯一的对她真心实意好的人。 竟然死了,而起还是死在她的眼前! 她可…怎么办…她该是…怎么样的痛….. 他都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程昉,对不起。” 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这女子的脖颈,光洁而挺拔,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坐着直直的稳稳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不会被人这样算计。” “那你这样说,这件事还是要怪我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侧头。 晋安郡王能看到她的侧脸,高挺的鼻梁,长长的垂下的睫毛微微的煽动着。 “如果我不会医术的话。如果我没有宣扬什么非必死不治的规矩的话,我也不会被人这样算计,我哥哥也不会死。”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对不起。”他说道,“我说错了。” 程娇娘侧头看着他。 似乎在等着他说错在哪里。 晋安郡王却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侧面。 面容安静而淡然,那些悲伤难过从来都不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迹一般。 可是,这张面容下,到底藏着压着多少黯自神伤? 总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惨的人,偏偏每次都是她比自己更惨。 他们还真是相配,一个个人前都光鲜亮丽,遇到的事却一件比一件龌龊心寒。 耳边又低低的一声轻咳。 “你这样坐着。胸口会疼的。”程娇娘说道。 这样坐着? 什么样坐着? 晋安郡王有些怔怔的看向自己,顿时如同被火烧了一般猛地弹开了。 咚的一声响。让车厢都晃了晃。 亲自驾车的景公公便也抖了抖。 还好为了更安全用了这辆马车,虽然夏日里热一些。但好在门窗齐全,隔音也好,也很高兴里面的人知道这是在大街上,倒是没有搞出什么大动静,只有低低的听不清的说话声。 这个大动静还是第一个。 “怎么样?” “疼!” 内里的话也随之传出来。 景公公忙端正心思,目视前方,心里将今日在程家吃的饭菜再次一一的念过。 豆腐,雕花的豆腐,早听说当年太平居以豆腐雕敬佛扬名,真正见到吃到还是第一次….. 程娇娘看着伸手揉头的晋安郡王抿嘴一笑。 “知道疼也不错,要是不知道疼,才是麻烦呢。”她说道。 晋安郡王视线没看她,有些讪讪又有些故作镇定。 “那倒是,痛则生嘛。”他说道,整个耳朵都是红的,热乎乎的几乎要融化掉。 真是要命,他刚才在做什么! “是通则生吧。”程娇娘的含笑的声音传来。 “一样,痛这通嘛。”晋安郡王说道,也不管程娇娘是笑还是什么神情,带着几分强自的镇定伸手掀起车帘,“到家了吧?” “按照距离算的话,这应该是第三圈了。”程娇娘说道。 “什么第三圈?”晋安郡王愣了下,然后这才回过神,顿时愕然,猛地推开车门,“阿景!” 这一声大喊让正在想扣肉之后是鱼羹还是素鸭的景公公差点跌下马车。 他回过头,就见晋安郡王半跪在车内,一手开门,竖眉看着自己。 “你干什么呢?遛马吗?” 不是遛马,是遛人呢。 景公公心里说道,看着衣衫微微凌乱,发冠也微微歪了的晋安郡王。 “挺快的啊。”他喃喃说道。 看着板着脸负手疾步迈进院门的晋安郡王,顾先生冲讪讪跟在后面的景公公伸出手指点了点,投来一个你呀你呀你的眼神,便紧跟着进去了。 回到新房,侍女们忙上前伺候他们更衣。 “你先去洗漱,我去和他们说些事。”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喊住他。 “这里的院子收拾出一个书房,你要说事去那边说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愣了下。 “好。”他旋即点头。 “殿下这边请。”素心忙引路说道。 看着晋安郡王走出去,程娇娘自去洗漱了。 景公公和顾先生等三四个幕僚被传来引着走进书房时,面上还有些不自在。 还以为是在殿下的书房里,没想到竟然还是来这内院了。 “殿下这里也设个书房了?”顾先生说道。 “这是王妃的。”素心含笑说道,一面亲自给他们斟茶,“王妃说殿下最好在院子里说事吧。” 景公公就笑了。 “这样也好,王妃能随时看到殿下。”他带着几分讨好说道。 你从哪里看出她是舍不得离开我,要时时刻刻的看到我了? 晋安郡王瞪眼。 到底是自己中毒了还是景公公中毒了?怎么感觉这人似乎变傻了? 不过,也许,好像,大概….她是不想自己走远,万一有什么事,她不方便照看吧? 她真是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看着灯下晋安郡王咧嘴笑了,顾先生忍不住叹口气,带着几分不忍移开视线。 这日子不会一直要这样了吧? ************************************* 一更是正常,二更要看运气了,不一定有,别等。   ☆、第二十五章 安排 素心并不是晋安郡王的侍女,因此只引他们过来后,便施礼告退了。 不多时晋安郡王的侍女也都退出来了。 “查出的人都暂时关着,还像以前那样处置吗?”顾先生问道。 晋安郡王的视线扫过书房。 说是书房不过是起居室大小,比他外边的书房小多了,摆设也很简单,几案,坐垫,书架,香炉… “别看东西简单,这些都是好东西呢。”景公公也跟着指指点点低声说道。 顾先生皱眉咳了一声。 瞧这二人的样子!明明是在自己家里,怎么一副瞧稀罕的神态! 景公公忙站正身子退后一步垂头侍立。 “以前…”晋安郡王手慢慢的敲了敲几案。 他的身边人很多,各方的人都很多,有些是别人送来的,太后赏赐的,皇帝给他伺候笔墨的,贵妃给他端茶倒水的,还有大臣们把那些调养马儿的、赶车的、甚至煮的一手好茶的得了他他喊一声好点头笑一笑的小厮侍女送过来,还有些则是他自己随手选的,宫里新进的内侍宫女分派的时候,他按习惯随手挑几个。 虽然来源复杂,但说起来也简单,他自己挑的就是自己的人,其他的都是送来的。 以前查出不规矩的下人,自己的人就直接打死了事,比如曾经的得他重用的引狼来害他的管事,送来的人,则从哪里来就送回哪里去,他并不亲手处置。 “咱们的人,还按以前的办。”晋安郡王抬起头,微微一笑。“送来的人,还送回去。” 顾先生点点头,才要说话。晋安郡王又接着说话了。 “打死了,送回去。”他说道。 顾先生一愣。一旁垂头的景公公也惊讶的抬头。 他们惊讶的不是这些人要被打死,以前那些人被送回去,不管说的多么客气,其实也都不过是告诉对方,他们知晓了,所以那些人回去了也只会被自己的主人处死,只不过没有经过晋安郡王的手罢了。 送回去被处死,还是处死了再送回去。虽然都是死,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顾先生素正了脸色。 “那,还有宫里的人呢。”他说道。 晋安郡王手慢慢的抚着几案,触手光滑又温润,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淘来的好东西,就和她的人一样,沉静而让人安心。 “正因为是宫里的人,才更不能轻饶,他们辜负的不是本王的心意,而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屋子里晋安郡王的声音慢慢的说着。 “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心意。怎么能轻饶?” 顾先生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那就是说,殿下这次是被人害中毒了,而不是要成全娘娘和陛下的声名。”他说道。 不是因为世人弹劾他有不轨之心。不是他忠孝节义以证清白,而是被人害。 将这些人打死送出去,那么这件事就彻底的定性了,必然要引起一片大喧哗。 对于此时的多事之秋的朝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书房里很安静,外边院子里也没什么声动。 晋安郡王就笑了。 “一点一点的打,送进宫里去,还要留着一口气,让他们给娘娘认错。”他说道。 顾先生和景公公再次悚然。 “本王这也是为了娘娘和陛下的声名。”晋安郡王说道。“本王当时为了面子自尽,让娘娘如此的悲伤难过。又好好的教训了一番,结果这才前后没多久。就又闹出要死要活的事,那本王这成了什么行径,这不是打太后娘娘的脸吗?要让人又说太后娘娘骄纵本王,才让本王如此挟恩胡闹。” 他说到这里再次一笑,不过在这里他的笑意只是面上,眼里却是冰冷一片。 “本王被人说胡闹倒也无所谓,只是不能让娘娘背上骄纵的名声。” 顾先生笑了笑。 “那到时候,殿下可不就是胡闹的声名了。”他说道。 一下子杖毙十几个仆从,而且还有几个要送到内廷去,暴虐的名声只怕瞬时会传遍。 “外边的人,可不会信殿下中毒不中毒,他们更会信,殿下你是迁怒。”他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便大笑。 “外边人,与本王何干?”他说道,“本王中毒的时候,他们能替本王受痛吗?本王好了,他们倒是能替本王指手画脚了。” 顾先生点点头。 “那倒也是,殿下受了苦,也是该讨回一口气的。”他说道,说这话一面站起身来,“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我这就安排了。” 晋安郡王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夫人让李太医搬到距离这边近些的院子里。”顾先生想到什么又说道。 晋安郡王皱眉。 “我都好了,他还过来做什么?”他说道。 再说有她在…. 景公公在后心里嘀咕道,其实要说的是这个吧,有夫人在,就不用我们来碍眼。 “夫人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顾先生笑道,“如今殿下为大,一切都要小心。” 她的安排他自然不会反对,晋安郡王没有说话。 “殿下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顾先生说道,一面看了景公公一眼,“景公公走吧。” 景公公愣了下。 “奴婢还得伺候殿下。”他说道。 “有夫人在,不用你伺候,你的手好,那些小崽子们许久没有动过手了,我怕他们下手不知轻重,把人一棍子打死了,你来给他们做个示范。”顾先生说道。 景公公一脸不乐意,但看晋安郡王也没有开口留自己,只得不情不愿的应声是。 “….这些事奴婢不愿意做,刚养了好指甲….” “…又不是让你动手,你看着不行啊….” 听着二人低声说着话离开了,晋安郡王在书房里便也站起来。站起来又看四周。 她看的都是什么书? 习字的纸也这么多。 在书房里东看西看一刻,晋安郡王才走出来,廊下站着的侍女们忙施礼。 晋安郡王却再次停下脚。视线落在正房。 灯光透亮,门窗都开着。垂下的纱帘子在灯光下显出隐隐的牡丹花图案,屋子里有丫头走动的身影。 “殿下。” 有侍女听到动静从屋内掀起帘子走出来,冲他施礼。 是那个素心。 “您忙完了?”她说道,“夫人让做了宵夜。” 她特意让做的宵夜,是为自己着想。 晋安郡王嗯了声抬脚迈步过来。 两个侍女打起帘子,晋安郡王迈进室内,目光略有些拘谨的扫了眼,却并没有看到程娇娘。 “夫人去和李太医说话了。”素心忙说道。一面施礼,“殿下来坐这边。” 晋安郡王心里稍微松口气,便带着几分轻松坐到窗边,听着素心吩咐人端宵夜来。 “现在不吃。”他说道,“先喝口茶。” 素心应声是,晋安郡王的侍女便忙去斟茶。 晋安郡王便端着茶,一面依着凭几有意无意的打量室内。 这便是他的婚房啊。 这个婚房他没有亲手布置,选的地方在府里也是偏僻的位置。 他想过成亲,可是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的想怎么成亲,那可是他最重要的事。虽然她并不在意,但也一定要办的圆满热闹。 只是没想到,糊里糊涂跌跌撞撞的就这样的成亲了。他病弱待死,她家中新丧。 晋安郡王吐口气,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 “夫人是说殿下还没好?” 李太医神情有些紧张的说道。 “可是我看着脉象没事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丧气。 他看着脉象没事又如何,当初他看着脉象不行了的人,还不是被这女子轻松的治好了。 “其实,我不会治病。”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苦笑一下。 “夫人你这话真是谦虚。”他说道。 “我不是谦虚,我会什么就会什么,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藏着掖着的。”程娇娘说道。“我们程….” 她的声音滑出又陡然停下。 李太医不由抬头看她。 “…..我师父教我的是梅山道。”程娇娘接着说道,“并不是医。” 梅山道!梅山峒蛮!那是巫家之地! 李太医大吃一惊。旋即又有些悚然。 巫可是很避讳的事,尤其是如今程娇娘又成了皇家宗室。 “道有道。解难济危就是正道。”李太医立刻说道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殿下的毒我解了,但他的身子损耗太大了。” 既然李太医明白,她也就不再说了。 “日后必定要好好的调养,李太医还要多费心,别因为我在,你就不管了。” 李太医笑了。 “不会不会。”他忙说道。 “李太医,你的医术比我厉害。”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只觉得耳朵发热,嘿嘿的笑了。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他连连说道。 “别客气,我说的只是医术,又不是别的。”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的笑顿时僵住。 这女子! 他又再次摇头笑了。 程娇娘看一旁的半芹,半芹忙将手里的一个盒子递过来。 “这是?”李太医问道。 “这便是你问过的香。”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一愣,旋即明白了,顿时讪讪。 当时新婚洞房夜后,看着被折腾的不像样子的晋安郡王,他们自然在屋子里好好的查了一番,也发现了府里从未有过的香味,更况且还是药味的香。 “不过,只能殿下用,别人用不得。”程娇娘说道,“你收着吧,也许用得着。” 李太医眉眼一惊。 “殿下的毒果然和这香有关?”他问道。 “必不可少的一味。”程娇娘说道。 原来如此啊,李太医带着几分恍然,忙郑重的接过。 “这些日子家里是要惊心,虽然扫了一批不规矩的人,谁知道还有多少藏着呢。”他说道,“这件事有人吃了暗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程娇娘淡淡一笑。 “暗亏?”她说道,“这样这可不叫暗亏。” *************************************** 今日二更,周末愉快~   ☆、第二十六章 夜思 “夫人回来了。” 门外传来丫头们齐齐施礼的声音。 晋安郡王忙坐正身子,待听到门外脚步声,他又忙坐回去依着凭几,专注的看着手里握着的茶碗。 “..宵夜现在用吗?” 素心的声音问道。 “殿下用过了?”程娇娘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晋安郡王抬起头。 看到屋中站着的女子,已经换上了家常的襦裙罩衫,虽然罩衫依旧是暗青的,但襦裙的是玫瑰紫,所以颜色比以往见过的要亮丽一些。 毕竟是新婚。 她很在意新婚的吧,所以衣饰上细心些。 晋安郡王便笑了笑。 “还没,我歇息了一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怎么没换衣裳?”她又问道。 “累了,先歇息一下。”晋安郡王带着几分随意说道,一面起身。 侍女们忙跟着进了净房,简单的冲洗了一下,侍女拿来干净的衣裳。 “我的东西都搬到这里了?”晋安郡王问道。 “只是一些衣裳。”侍女答道。 晋安郡王便不再问了,走出来程娇娘已经只穿着雪青亵衣坐在卧房里看书。 看着晋安郡王走过来,半芹忙捧来一碗汤羹。 “李太医说了什么?”晋安郡王接过,一面顺势坐下来,似是随意问道。 “斟酌了一下你的药方。”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皱眉。 “还要吃药?”他说道。 程娇娘放下书看他一眼笑了。 “怕吃药?”她问道。 晋安郡王就笑了,也不用勺子端起喝了几口茶汤,又看程娇娘。 “你的呢?”他问道。 “我不用吃药。”程娇娘看他抿嘴一笑说道。 她在打趣他? 倒是不知道她还会打趣人。 果然相处越多越能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药很好吃。”晋安郡王笑道,一面将茶汤仰头喝完。 侍女捧来茶跪下,晋安郡王漱口。 “时候不早了,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口里含着的一口茶就咽了进去。 屋子里的侍女们忙施礼告退,素心迟疑一下。 “不用值夜了。”程娇娘说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素心和半芹对视一眼。应声是退了出去。 外间的灯逐一熄灭。 “你在家也不喜欢有人值夜?”晋安郡王带着几分随意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我也是。”晋安郡王便笑道。 说话的声音一停,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凝滞。 “今晚。还要吗?”晋安郡王问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掀起帐子。 夏日里的亵衣轻薄,雪青色在灯下隐隐透出雪白的肌肤,闪着细腻柔和的光泽。 晋安郡王忙移开视线。 “那太好了。”他哈了一声,一面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臂,故作几分轻松,“终于不用痛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程娇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一定。”她说道。 屋子里的灯吹灭了,晋安郡王努力的睁大眼看着帐子,身边的人侧身向外,适才上床刚躺下时肌肤碰触已经避免了。 他心里有些懊恼,就是方才碰了下,他下意识的向内躲开,程娇娘才侧身避开的。 “我是有些不习惯。”他忽的开口说道。 身旁的人嗯了声。 话一出口,晋安郡王就后悔了。 难道她就习惯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是说,没想到,咱们就成亲了。”他停顿下又说道。“跟做梦一样。”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程娇娘说道,“就是这样的。” 晋安郡王笑了笑,抬手枕在脑后。让有些僵硬的身子略微的舒缓一下。 “可是,本应该是很好的事。”他说道。 但是他们的亲事却是在自己毒发待死,程四郎被人杀死在青楼,明知这件事是被人算计,偏偏最终不了了之的时候…. 而且还是太后下旨强迫,还是打着冲喜的旗号。 这不是他预想的婚事,不是他想的成亲的方式。 晋安郡王吐出一口气。 “其实你就是不同意也能的。”他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夏日里薄纱帐子。视线适应后倒也不是漆黑一团,青光柔柔。 他看着帐子。鼻息间围绕着已经熟悉的清香,眼前的程娇娘便变得清晰。 “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淡淡的说道。 如果她不愿意。就算是太后也最终逼迫不了她的吧。 那种状况下,她怎么就同意了? 晋安郡王觉得心咚咚的跳的厉害,他不由深吸一口气,将手从脖颈下抽出来,小心的放在身上。 “不是早就说了的吗?”程娇娘说道。 或许是侧躺背对他的缘故,传来的声音有些低低的沉闷。 是,他们早就说了要成亲的,他询问了她,而她也应下了。 但那个时候,跟现在这个时候不一样啊,那时候可没想到他会牵连她,没想到程四郎还因此死了…. “既然说定了,怎能出尔反尔。” 低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她应下了就不会反悔,不管什么事,言出必行。 就该是这样的道理,他也很明白,只是…. 晋安郡王再次将手枕到脑后,觉得这帐子里有些闷闷,他忍不住翻个身,床再大也不过是床,睡了两个人不可能泾渭分明,这一动作他就碰到了程娇娘的身子。 夏日里。腰里只搭了一条薄薄单子,侧着身子睡的玲珑身子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晋安郡王吓了一跳忙向后靠去,撞倒床板。发出咚的一声。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撑身要起来。 “没事没事。”晋安郡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又有些恼火,一面忙躺好,“不早了,快睡吧。” 程娇娘便不再问了,躺回去不动了。 明明是他自己在说话再闹…她都要睡着了。 晋安郡王翻个身面向内,闭上眼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子僵硬的有些撑不住才慢慢的躺好。 一旁程娇娘呼吸匀称悠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自己这两次都是昏睡不醒,但她是清醒的,所以已经习惯了吧。 这有什么不习惯的,第一次还是他闹着要来的。 晋安郡王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侧睡的程娇娘,她散开的长发与浓浓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其实那日的事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拜了堂喝了交杯酒,后来就迷糊了,觉得睡了好久又只是一眨眼,再醒过来还有些不真切。如果不是身旁顾先生在骂阿景李太医,他都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个梦而已。 原来他真的和她成亲了,今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成亲花烛夜。怎么能够让她独守空房? 他就干脆说自己难受,要死了,李太医和阿景便坚持要送他来这里,顾先生最终还是害怕同意了。 然后,他就不知道什么了,只记得浑身都疼,疼的他都忍不住要喊,其实他很能忍痛的,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过后来嘴里被塞了一块布或者什么东西吧,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塞了一块布.. 晋安郡王看着身边的女子。又有些失笑。 她可真想得出来。 笑着笑着晋安郡王的神情又沉下来。 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 算计她,害了她的家人。强按着赐婚要冲喜,不,其实不是冲喜,而是要让她去死,那又怎么样,她还是嫁过来了,按照你们算计的那样嫁过来了,不过却没有让你们如意。 这也是没有人没有事能让她不便。 她当然能抵住太后的旨意拒绝这门亲事,结果也能跟如今一样,那些算计她的人自然也会不能如意,他也一定能被她治好。 那这样,他就觉得更好吗? 也许那样,他们就再也不会成亲了…. 念头闪过,晋安郡王只觉得心猛地沉下去,他不由伸出手,摸到了柔顺的长发。 别闹醒了她… 晋安郡王的手猛地缩回来。 头发摸一摸感觉不到吧,她的头发长的很,披散在这里的应该就没感觉了。 他的手便又伸过去,平躺着不舒服,他便轻轻的翻身也侧身面向外躺过来。 枕头紧紧的挨着,这样的姿势和她靠的很近,鼻息间的香气就更浓了。 不知不觉晋安郡王在枕头挪了挪,一手塞到枕头下,一手有意无意的攥了一把头发,心里乱纷纷的思绪,一会儿想明日要做的事,一会儿又想这屋子也不知道她住的习惯不,一会儿又兴致勃勃的想不如再选个院子搬过去,但又想又是一阵忙乱累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下眼皮渐渐的打架一刻合上了,头已经贴在了程娇娘的脑后。 天光隐隐发亮,正是人最困睡得最沉的时候。 李太医所在的小院子里有人影慢慢的走过,院子里的夏虫的呢喃声顿消,片刻之后又重新吱吱咕咕的叫起来,一切如旧。 ************************************ 不要嫌弃放慢心态,享受一下屈指可数的温情情节吧~~(*^__^*)嘻嘻……求个票票~谢谢谢谢。   ☆、第二十七章 不好 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但旋即声音停下来。 晋安郡王微微动了动头继续陷在沉睡中。 有人轻轻的抚上他的手,同时手心里一滑,有什么被抽走了。 晋安郡王猛地睁开眼,对上了程娇娘的眼。 清晨的光线里,一双眼又黑又亮,安静的看着他。 晋安郡王一慌忙起身。 程娇娘却伸手按住他的肩头,一手从他的身下手中抽出头发。 “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还是疼了能睡安稳吧。” 黑亮的眼里闪闪。 她又在打趣他! 晋安郡王耳朵一热,干脆展开手臂躺回去。 “一个人睡才睡的安稳。”他说道,“别吵我。” 程娇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起身下床,放下帐子。 外间有侍女低声说话的声音,晋安郡王竖起耳朵听着,似乎能看到她进了净房,简单洗漱换了衣裳便走出来,外边有侍女已经从对面屋子里的墙上拿下长弓,轻轻的脚步声后,一切恢复了安静。 晋安郡王翻个身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去了。 再一醒,天都大亮了,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的是景公公。 “夫人说殿下累了,多睡会儿。”他笑嘻嘻的说道,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这目光有些怜惜又有些同情还有些欣慰,总之古古怪怪的让人不舒服。 晋安郡王一手撑身下床。 “哎呦您慢点。” 伴着景公公的大呼小叫,晋安郡王洗漱更衣,不过到底是没睡好,眼睛有些发涩。 景公公将一碗茶汤捧到他眼前。 又是她特意给自己熬的吧? 晋安郡王的嘴边浮现一丝笑意,伸手接过。 “殿下。”景公公凑过来低声说道。“奴婢熬了一个晚上呢。” 看着晋安郡王眼底的青色,带着几分心疼。 “这可是大补的,殿下快些喝了吧。” 晋安郡王一愣。看着手里的茶碗。 “你熬的?”他问道。 那是自然,景公公点点头。 “好好的补什么补。”晋安郡王将手里的茶汤放回去。皱眉说道,“我不乱吃东西。” 这怎么叫乱吃东西? 景公公有些急了。 “殿下,你年轻不懂事,这种事可能仗着年轻就乱来,损耗精血不及时补的话,日后可就不行了。”他说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晋安郡王皱眉,才要说话。听到院子里嘈杂起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他看到程娇娘正迈进门,而有一个侍女正急慌慌的拦住她。 什么事? 晋安郡王立刻抬脚向外走去。 李太医站在小院子前有些沮丧。 “老了老了。”他叹气说道,“连熬个药都能睡着。” 几个小内侍将一桶水刷拉泼上去,最后一丝烟熄灭。 “就是烧了一个灶台而已。”程娇娘说道,“人没事就好。” “这可不是一个灶台的事。”一个管事摇头,神情带着几分沉沉。 这里是郡王府的内院,旁边就是晋安郡王的起居室,这里今日能烧一个灶台。明日就能烧一个院子。 “这些事,不算什么大事。”晋安郡王的声音在后响起。 大家忙转过身施礼。 晋安郡王看着手里还拿着弓箭的程娇娘。 “你们收拾吧。”他说道,自己转身迈步。 他既然开口不管了。程娇娘自然不会管,跟着走回来,洗漱换了衣裳,早饭便送来了。 “我这府里就是这样。” 晋安郡王忽的说道。 程娇娘举着筷子的手微微停下,看着听他说话。 “不止府里,以前也是,在哪里也是,身边的人鱼龙混杂,谁想来谁就来。谁想走谁就走。”晋安郡王说道,“我身边就好似漏风的墙。就连我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裤,如果外边的人想知道也能打听出来。” 噗嗤一声。旁边侍立的半芹喷笑,忙又掩嘴。 程娇娘也笑了。 “这才对啊。”她说道,“就连京城之外的亲王们的一举一动还在皇帝眼皮下清清楚楚,你一个养在宫里的亲王之子,还想要怎样?” 晋安郡王笑了。 他就知道和她说话又轻松又容易。 “事无不可对人言,摊开来,想看就让他们看。”程娇娘说道。 让不让看是自己的事,至于看透看不透,就是别人的事了。 晋安郡王再次一笑,将一块小菜放入口中,带着几分愉悦。 “你吃吧,我和庆王在一起,习惯了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要不然他坐不住。”他说道,看着程娇娘面前放下的筷子。 自从他开口后,她就放下了碗筷。 这种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彰显了她的礼节,而且一点也不刻意,做的轻松自在浑然天成。 “我坐得住。”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就噗嗤也笑了,也不再说话,端起碗用筷子拨饭。 半芹看的眉眼藏不住笑意,看着夫妻二人面对面碰头吃饭。 吃过饭,景公公带着李太医来回话了。 “几个?”晋安郡王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径直开口问道。 “不知道。”景公公说道,苦笑一下。 能留到内院又能在李太医身边的内侍,都是精挑细选的人,少一个就少一个,一路走来剩下的人都要能数清了。 每次要少一个的时候,除了愤怒外,总是难免几分伤心。 “既然是为的本王,怎么糊涂把药给烧了?”晋安郡王笑了笑说道,“该是添药才对。” “怕不是为了殿下的药。”李太医说道,从袖子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 晋安郡王和景公公看着他。有些惊讶。 “夫人,我贴身带着呢,没有丢。”李太医说道。 程娇娘伸手。素心忙从李太医手里拿过地给她。 “你打开数过了吗?”程娇娘问道。 此言一出,李太医陡然变色。同时啪的一声响,程娇娘也打开了盒子。 “二根。”她说道,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 李太医就噗通跪下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结。 ………………………………………………….. 阔亮的屋内,高凌波伸出两根手指,隔着一只手帕捏起一只细细的暗红色的香,对着日光慢慢的转着看。 “就是这个?”他说道。 “是,听的不真切。但可以肯定与解了郡王的毒有关。”幕僚说道。 “一只香就能解毒?”高凌波皱眉说道。 “一只纸鸢还能引雷呢。”一个幕僚说道。 那倒是,这女子稀奇古怪的办法多得是。 “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他当时亲自参与景公公吩咐的查新房里的香味,拿到之后也嗅了嗅,确认就是这种。”一个亲随补充说道。 嗅了嗅,高凌波下意识的想要嗅一嗅,但快到鼻子前时又停下来。 “这是什么香,查出来。”他说道,将香放回盒子里,手帕也随手扔掉。“查出来之后,让他们斟酌增减药方。” 幕僚愣了下。 “大人的意思是还要用那种药?”他问道,“那边。应该有提防了吧?” “所以才让你们查这香是什么,好增减相克。”高凌波说道。 幕僚恍然,这倒也不失为一招险棋,对方如今一定有提防,会更换应对的方法,但他们却还是用这种,那么对方新法子用不上,还用旧法子的话也会失败。 “是。”他应声拿着两根香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高凌波也走到廊下。日光明媚,晚夏炎炎。但他的心里却微微有些发凉。 还是太大意了啊,所以才功亏一篑。这世上做件事真是艰难啊。 院子里有小厮疾步走来,带着几分慌张。 “大人,老夫人又咳的厉害。”他低声说道。 高凌波的眉头就跳了跳,他的父亲早早就没了,那时候他的官位还不算重要,安心在家守孝三年,反而是养精蓄锐,母亲的身子一直很好,但身子再好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 早不早晚不晚的,可不能这个时候….. 说起来运气是不太好啊,自从月蚀他被陈绍坑了之后,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顺心。 皇帝,平王,贵妃,太后,一件接一件,一件大过一件…. 别说这几件接连不断,就是其中任何单独一件拿出来也足够其他人乱了阵脚。 这也太倒霉了些…. 就比如母亲的身子,原本是好的,随口借着要来侍疾从外任回京之后,就开始…. 这就是所谓的一语成谶吗? 这个念头闪过,高凌波一个机灵收回神。 他从来不信什么运气什么谶言,人事人事,因人才能成事。 绝不能因为这个小女子的诸多怪事,他也就跟那些愚妇凡夫一般胡思乱想。 一旦生了畏惧之心,行事必然要受到拘束,对于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说,一分一毫的犹豫拘束,也是能酿成大错的。 这一切不过都是人算,人人都能算,就看谁算的更高一筹罢了。 “我去看看母亲。”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神色说道,带着几分淡然的询问,“请了哪个太医?” 刚抬脚迈步,就有人猛地冲进来了。 “父亲,父亲,不好了!”高小官人喊道。 高凌波就觉得气息一凝,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小厮。 高小官人看着父亲的脸色也吓了一跳。 高凌波已经缓过气,沉脸竖眉看着他。 “什么事?”他语气沉稳的说道。 ************************************ 今日二更~周末愉快~   ☆、第二十八章 可惜 位于高府西侧的一座厅堂前站了好些人。 屋门虽然打开了,但并没有人敢进去。 “没一点动静,就那样死了。” 高小官人不敢上前,用手帕掩着口鼻闷声说道,伸手指着屋内。 屋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个人,面向下的流出一滩血,面向上的则可以看到双目暴瞪面色黑紫七窍出血。 高凌波微微侧目,手里的帕子要放下来。 “大人不可。”一旁的人忙说道,带着几分惶惶不安。 “这都散了半日了,要是有事你们也不会在这里安生站着了。”高凌波说道,但手里的帕子却并没有再垂下。 “碾碎了一根,太碎了只辨出一样药,然后古先生就提议点燃闻香,这样才能辨别的更准确,一开始都好好的,但一盏茶的功夫,人就不行了….” “是毒吗?”高小官人掩着口鼻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药房,坐在了高凌波的书房里,但高小官人的手帕始终没有放下来,只要一想到这些人查探香的时候,他也在场看了热闹,如果不是有小厮来说他的茶煮好了,那茶又是新的上好的配方,怕被冲了味,他就要端着在这里喝了,如果那样做了,此时的他….. 眼前浮现那几个人横死的样子,顿时打个寒战。 他不是没见过死,家里的小人随手打死的也多的是,外边惹到他看着不顺眼暗自下黑手也多得是,但那都是别人死,不是他死。 他从没想过死会距离他这么近,而且还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只要一想到这个,高小官人就觉得浑身发冷。鼻息间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就在萦绕。 他当时可也是还凑上前看了看那研成末的香呢,该不会毒气已经….. 高小官人手掩着口鼻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高凌波骂道,扔了一个茶碗让他滚出去。 高小官人也不想在这里呆着急着要去找太医看看。立刻就要走。 “站住,敢去找太医看。就打断你的腿。”高凌波的声音在后喝道。 高小官人顿时僵住了,哭丧着脸转过身喊了声父亲。 “小官人,如今他们并不知道谁得了这个香,如果小官人招了太医问岂不是…”一个幕僚忙低声说道。 难道吃了亏还不得咽下去了?连哭都不能哭一声? 高小官人神情愤愤。 “太医也不一定懂的。”幕僚接着劝道,“还是再找些熟悉这些药草的人来看的好。” 熟悉药草的人他们府里本来也有,只是现在都已经死在那个屋子了。 高凌波深吸一口气。 “去吧。”他说道。 高小官人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忙转身出去,不过面上还是焦急。 这一时半刻的去哪里找那样的人。就算找到了又是生人,谁知道用着怎么样….. 高小官人只觉得心浮急躁脚步踉跄差点被绊倒,小厮忙搀扶,被他踹了一脚出气。 屋子里的高凌波心里的气却没这么容易发出来。 “….也不一定是故意下毒,古先生都认真的查看过,并没有发现异样。”一个幕僚接着说道,“当时古先生反应过来了,挣扎着拿了咱们的药一口吃了….” 以毒攻毒,如果这香是毒,但是能解他们下的药。那么反过来也亦然。 说到这里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跪下低头。 “古先生不行了。” 在场的人面色再次难看几分。 “还是不行。”幕僚叹口气说道,说到这里又忙再次开口,“也许是用的晚了些。如果再试试….” 再试试? 再去晋安王府拿几根吗? “事到如今,就算他们不是故意让咱们拿的,也必须当成他们是故意的。”高凌波冷笑说道。 故意让他们把香拿出来,故意让他们点燃了香,故意让他们自寻死路…. 高凌波深吸一口气,放在膝头的手微微的发抖。 “死了几个?”他问道。 幕僚们的神色有些黯然。 “五个,桑先生也在。”一个低声说道。 桑先生是高凌波最倚重的幕僚之一,这次特意跟过去查看这个香,所以…. 还有那些弄草药的匠人们。都是高家豢养多年的高手,这一次一下子搭进去四个。虽然四个不多,但其中却还有一个老师傅古先生。 老师傅啊。一个可是抵十个的老师傅。 不止,还有晋安郡王府那精心埋下的三个眼线,经此一事,也是不能再用了。 大人说得对,不管这香是真能解毒的还是假的被晋安郡王府的人故意漏给他们,如今他们只能也必须认定是后一种。 已经被对手看穿且送了一个大大的警告,那行事就不得不收敛,所有计划好的安排也都要重新来。 这一次可真是… “下去吧。”高凌波说道,“这也没什么,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不过是隔着一层纱,既然如此,撕破了就撕破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早晚的事。” 见他如此说,又如此淡定,屋子里的人都松口气,也纷纷点头。 “去吧,别的事先不急,一样一样来,先把桑先生他们的后事好好的料理下,让他们的老婆孩子后半辈子无忧。”高凌波说道,“人家不过投个石子,咱们不能就乱了阵脚。” 幕僚们应声是。 “不要声张。”高凌波又低声说道。 偷人家的东西结果被毒死,这种事的确不能声张,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偷了,如果声张闹出去,那就等于自爆身份。 这一次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幕僚们再次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高凌波依着凭几闭上眼,嘴唇微微发抖喃喃的似乎在说什么,好一刻才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伸手扶着几案要站起来,却觉得手有些发麻。 高凌波不由看向自己的手。忽的想起自己曾经也拿过那根香,虽然是隔着手帕,他当时也差点去嗅了嗅… 按照他们的说法,拿着以及嗅一嗅并不会有事,点燃之后才要人命。 不过… 那女人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谁知道当初刘校理突然中风是不是她给下了药。 高凌波看着自己的手,就觉得越发的麻了起来,想用力也用不上。怎么站也站不起来,这可不行,他一直稳着心态,如果他自己也乱了,那下面的人就更慌了。 高凌波深吸一口气,用力的一撑身子站起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门外陡然又响起小厮急慌慌的喊声。 高凌波身子一僵。 “晋安郡王府把咱们以前送去的几个养马的小厮都送回来了。” 这事啊,高凌波又缓了下来。 算什么大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他抬脚迈步走出来。 “送回来那就是他们当差不利,丢了咱们家的脸面,送马棚。打死吧。”他淡淡说道。 小厮却没有应声是,而是白着脸看着他抖了抖嘴唇。 “大人,已经打死了。”他颤声说道。 什么? 高凌波一愣。 “已经打死了。用车拉回来,扔在了咱们的大门口。”小厮结结巴巴的说道。 打死了,扔在了大门口! 这混账东西!他竟然敢! 高凌波的面色铁青,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大人。”一个幕僚急匆匆的走来,脸色亦是铁青,“不止咱们这里,好几家门口都被扔了,还有…” 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高凌波问道。 “宫里也被送去了。”幕僚低头说道。 宫里? “…..四个内侍,从脚一直到腰里都被一寸寸的打断了。偏偏吊着一口气死不了,用车拉进宫里….太后娘娘恰好出门。冷不丁的撞见被吓的晕过去了….” 高凌波只觉得身子发抖。 “怎么可能!”他颤声说道。 这样的内侍怎么可能被送进宫内!还冷不丁的被太后娘娘撞见!这意味着什么? “…内廷里黄公公上吊自尽了,留下一封罪书。说自己教管不严,才让这些奴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黄公公,掌管着内廷小内侍们的进出。 高凌波就哈的一声笑了。 管教不严所以自尽了?是联同晋安郡王做出这种恐吓太后娘娘的事知道死罪难逃,所以先走了个痛快吧? 晋安郡王竟然能让一个做到了大总管位置的太监以命相助! 内侍被打的半死惨状并不吓人,吓人的是打得半死的内侍被送到太后面前。 这一次能送几个内侍,下一次就不敢说会送什么了。 高凌波只觉得身子抖的控制不住,气息越来越急,最终喉中一甜,一声咳嗽吐出一口痰来。 耳边响起惊呼。 一口痰而已,有什么大呼小叫的! 高凌波更恼怒几分,视线落在地上,不由呆住了。 青石板的地面上,一滩血绽开艳丽的花朵。 血! 他竟然,吐血! 高凌波只觉得眼一黑,身子一晃。 “大人!” 四周顿时混乱起来。 …………………………………………… 程娇娘将手里的盒子打开又合上。 “真是可惜,才拿走了两根。”她说道,将盒子放回几案上。 真是可惜?那为什么又说才? 半芹皱眉不解,好像可惜的不是被偷走了两根香,而是可惜才偷走了两根…. “既然李太医那里放着不安全,半芹,那还是咱们收起来吧。”程娇娘接着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半芹忙应声是,小心的拿过盒子。   ☆、第二十九章 暗亏 一阵笑声从天子寝宫传出来,但旋即又掩下,门外的侍立的内侍纹丝不动,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娘娘,真的,您没看到太后当时的样子。” 安妃伸手掩着嘴,虽然笑声被掩下,但眼里的笑意还在四溢。 皇后看她一眼。 “说的好想你亲眼看到了似的。”她说道。 安妃被说得讪讪。 “想也想得到嘛。”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紧张看向皇后,“也许,这一次,娘娘您就要成太后了…” 皇后笑了笑。 那样倒真不错,但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平王死了,贵妃疯了,陛下病了,太后都没被吓死,几个被打的惨叫的内侍就能把她吓死吗? “太后娘娘已经醒了。”她说道,面上的笑意未散,“不过她怎么样本宫并不在意,本宫高兴的是,晋安郡王的病,真的好了。” 好了就好了,这还能假好吗? 安妃皱皱眉不解。 “是啊是啊,而且有程娘子在,殿下以后肯定不会再生病了。”她口中笑道。 皇后点点头。 “是啊,他身边有程娘子在,本宫就放心了。”她说道,“可以安心的等了。” “等什么?”安妃问道。 皇后看她一眼。 “等死。”她说道。 …………………………………… 晋安郡王的病好了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亲自拜堂了,自然是好了。” “…有程娘子这个神仙弟子冲喜,阎王爷也要退避三分的….” 楼下的说笑嘈杂热闹,包厢里的人伸手将窗子拉上,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这么说,当时太后到晋安郡王府的确是晋安郡王不行了?” 厅内的一个人问道。 包厢内散座四五人。皆是素袍便衣,但说话的气度和举止表明了他们官人的身份。 “是,衣服都要穿上了。”另一个人点头说道。 衣服。自然是寿衣。 “死了那么久了,程娘子还能救回来?” “这怎么可能!” “定然是装死…” “为了避嫌脱罪装疯卖傻的宗室可不少呢。装一装死也不算什么稀罕。” 屋子里说笑热闹,有人轻咳一声。 “死了一个时辰被救回来不算什么稀奇。” 死了一个时辰被救回来还不算稀奇?大家都看过去。 “程娘子还救回过死了半日的。”韩元朝微微一笑说道。 半日! 众人哗然,看着韩元朝又有些惊讶。 “这么说,元朝你见过?”有人问道。 韩元朝含笑点点头。 “是我的小姑母。”他说道,“我姑母五年前都要下葬了,被程娘子救回来了。” 这件事在座的人从来没听过,一时间都有些怔怔。 原来真有这样的事啊。 “…当初虢国太子不也是死了半日被神医扁鹊救回来了嘛。”便有人点头笑道。 那倒也是,世上的病症千奇百怪。而治病的神奇法子也层出不穷。 “…可是虢国太子当初是犯了尸厥症,晋安郡王的可是中毒。” “那又怎么样,病能治,毒就不能了?” 厅内吵吵嚷嚷的争论起来,韩元朝含笑听着,一面饮酒,一旁有人凑过来。 “元朝兄。”他带着几分好奇,“原来你与程娘子五年前就认识了啊?” 韩元朝摇摇头。 “不是,那时候我还不认得她。”他笑道。 那人点点头,忽的一怔。伸手抓住韩元朝的胳膊。 “那时候还不认得她?”他口中重复一遍,眼睛亮亮,“那就是说。你后来还是认识她了?” 后来… 韩元朝握着酒碗略一凝滞,笑了笑低头。 “自然认得了。”他抬起头,“程氏名满天下,谁不认得?” 这边正说话,门被人拉开了,有人急忙忙的进来,看着来人厅中的人纷纷招呼。 “你可来晚了,快,快。自罚三杯。” 那人摆手。 “快别喝了,出大事了。”他忙忙的说道。“晋安郡王杖毙了十几个仆从,扔到了好些官员的门前。” 杖毙! 滥杀仆从那可是要问罪的! 还一下子杖毙十几个! 厅中顿时哗然。 韩元朝的手里的酒碗一抖。眉头皱了起来。 杀人啊… …………………………………………… “荒唐!” 陈绍将茶碗扔在几案上,刷拉一声响,让屋子里的侍女忙低头退了出去,廊下的侍女仆妇也忙退开了。 “这叫什么行径!” 陈绍犹自气愤难消,伸手拍这几案喝道。 “他是被人害了,也难怪气成那样。”陈夫人说道,“我还说他是被逼的不得已才饮了毒酒,没想到,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说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擦泪。 “换做谁也受不了吧。” “有所为有所不为。”陈绍沉脸说道,“该怎么罚自有律法,他自己将那些人杖毙与那些害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暴虐,无视国法,还竟然敢将打的半死的人送进宫去惊吓太后!他想干什么?” “晋安郡王这人不是那等暴虐的人。”陈夫人说道,“他一向恭敬有礼,待人亲切和善,满朝的大臣谁不知道啊,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这件事肯定不是他的意思……” 此话一出口,陈绍猛地站起来。 不是他的意思? 那….. 是啊,的确不像是晋安郡王的做派,这等暴虐挡我者死的做派分明就是….. 又是她吗? 陈老太爷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屏风。 如果说晋安郡王的中毒是被人下毒的话,有些事就要重新的思量了,比如程四郎的死。 陈老太爷伸手抚着几案。 同一天发生的事。死人并不稀奇,稀奇的偏偏是程娇娘的家人….. 看来果然是如此了。 晋安郡王中毒受害的并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无辜被牵连的程四郎。 程四郎啊那可是一个人啊。是她肯一掷千金只为博一笑的人啊。 陈老太爷轻叹一口气。 “这事才刚开始啊。”他慢慢说道,目光看向门外。“别忘了东城门外还有碑无字啊。” 晚夏的京城掀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这一次话题的中心不再是程娘子一个人,而是多了一个晋安郡王。 先是他们的婚事,紧接着就是晋安郡王的死而复生,且恢复如常人,这两件事还没传遍,晋安郡王中毒是被人陷害,然后把十几个仆从杖毙扔在了很多人家的门前。 “….本王不知道是谁害本王的,所以干脆就都杖毙了。反正他们没伺候好本王也是罪该万死….” 据说这是晋安郡王说的话。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杀也就杀了,背着人在家里处置了,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将人扔到了别人的家门前,此等暴虐又嚣张的行径骇人听闻。 当时就有好几个老臣去皇宫里跪着哭陛下了。 朝堂哗然,京城沸腾,不到一日雪片般的弹劾奏章纷纷飞向太后的案头。 高凌波起身要下床,床前的齐国夫人以及美妾婢女顿时都哭起来。 “老爷,你快躺好吧。” 高凌波有些不耐烦的推开她们。 “我没事。”他说道。 屋子里女人的哭声更大。 隔着帘子。外边的幕僚们也不得不劝阻了。 “太后娘娘急着要见大人,也是要问晋安郡王的对策,大人不如吩咐了内侍们便是了。”一个幕僚说道。 高凌波眉头竖起。 这是让人捎个话就能行的事吗? 那是太后。不是以前的贵妃。 贵妃刚愎自负却还有头脑清晰,而太后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顺心的日子,里有先帝护着,皇帝敬着,外有他们高家周全着,哪里遇到过如今的困境。 可不是随便谁说几句话就能安抚得了的。 “我没事。”高凌波说道,“太医不是也说了吗?我这是急火攻心,吐出这口血也就没事了。” 齐国夫人大哭。 “太医的话哪里能信,那可是程娘子。”她说道。“老爷,十四郎他现在都起不来床了!” 高凌波气的几乎要再吐出一口血。 一直嘲笑那女子博那神仙弟子的名望早晚会引来当头一刀。所以不仅没有加以控制反而推波助澜,只是没想到。那女子的当头一刀没引来,反而他们自己先被这声望砍了一刀。 “十四他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多太医那么多药师都说了,根本就没事,他还哼哼唧唧的装死!” 高凌波再忍不住怒气,喝道。 “将他给我从屋子里扔出来,我看他是不是就活不了!” 一面推开这些哭闹的妇人们。 “来人备车,进宫!” 相比于外界的喧喧纷扰,引发这一切的晋安郡王府则安静如常。 屋子里传出晋安郡王的笑声,站在廊下和仆妇说话的素心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自从有了王妃,殿下不仅身子好了,连笑也多了。”一个管事娘子说道。 “是啊,王妃最能让人开怀了。”素心笑眯眯说道。 是吗?这个看起来冷冰冰,话也很少说,不是舞刀弄枪就是写字看书的王妃,竟然还能最能让人开怀? 管事娘子们笑的有些古怪。 不知道她怎么让人开怀大笑呢? 说话间见景公公急匆匆的走进来。 素心忙通传一声,看着景公公进去了。 不多时,内里又传出晋安郡王的笑声,伴着景公公的说话声。 “王妃殿下,您真厉害。” 管事娘子们对视一眼,随着素心说话的结束,都施礼告退下去。 素心掀起帘子迈进屋内,就见晋安郡王和程娇娘对坐在东间,景公公正眉飞色舞的说话。 “果然依你所说,我们派人四处盯着,别的人家倒没有什么异动,只有高府,虽然行事隐蔽,但还是查出来他们昨日抬出来的埋葬的尸体比咱们送去的多了好几个,而且昨日和今日请了好些太医,还有外边的一些大夫,说是给高老夫人看病,但据说高小官人和高大人身子也有些不好….” 说到这里景公公脸上的笑意满溢。 “高大人和高小官人真是纯孝,听闻老夫人病了,就忧心的病倒了,这可是一桩美谈。” 诊脉结束还未走的李太医看向程娇娘。 相比于眉飞色舞的景公公,以及面色含笑的晋安郡王,正慢慢的吃一碗茶的程娇娘神态一如既往平静。 虽然她此时未笑,李太医的眼前却浮现那日程娇娘淡淡一笑的形容。 “暗亏?这样这可不叫暗亏。” 是啊,殿下没有被他们害死,的确不该就算是他们吃了暗亏。 “原来这才是暗亏啊。”他喃喃说道。 ************************************* 今日一更哈,休息一下。   ☆、第三十章 缓急 晚夏的午后日光炎炎,院子里却不闻半点蝉鸣。 半芹在屋子里小心的用拂尘驱赶着并不存在的蚊虫,听得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抬头看去见是景公公和顾先生等几个人退出去了。 门外侍立的婢女疾步过来打起了帘子。 “殿下。”半芹忙施礼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的脚步踌躇一下,视线看向室内。 “夫人还没醒。”半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似乎有些后悔进来。 “那…”他开口要说话。 半芹已经掀开了内室的珠帘子。 “殿下也去歇息一会儿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迟疑一下抬脚进去了。 卧榻的帐子并没有放下来,只穿着淡青亵衣的程娇娘面向内侧睡,手搭在身上还握着一把扇子,因为只是小憩头发没有解开,只放了大鬓,散散的坠在脑后,更添了几分慵懒。 一旁的几案上摆着两个茶碗,晋安郡王看过去见其中一个还剩半盏,另一个则还满着。 他的嘴角不由弯了弯,拿起满的杯子刚要喝,眼角的余光看到程娇娘身上的扇子慢慢的正下滑,忙迈步伸手接住。 这是一柄白牛角丝扇,落在地上肯定要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定然要惊醒她。 晋安郡王握住扇子稍微松口气,站在床边看侧睡的程娇娘,睡的很沉,光洁细腻的面容上有细细的汗珠。 他便下意识的坐下来,用扇子给她扇风,睡着的女子鼻翼微微的煽动了下,头也动了动。带着舒服的愉悦。 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娇俏的小反应,晋安郡王不由瞪大眼,觉得很有趣。手上的动作就更加轻柔。 程娇娘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你回来了。”她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才睡醒的女子面色微微发红。眼神有些雾气蒙蒙,这样的程娇娘又是他从未见过的。 晋安郡王不由看的一呆,旋即回过神忙移开视线。 “刚进来。”他说道,手里的扇子用力的快速的忽扇几下,似乎要驱散些什么,口中一面问道,“要喝水吗?” 程娇娘在枕上摇摇头。 “你也睡会儿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心思微动。 “好啊。”他说道,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一面伸手搁在床头的几案上,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程娇娘,“你往里点。” 程娇娘微微怔了下,但没有说什么抬身往内挪了去,晋安郡王便抬脚踢下鞋子就仰面躺上去。 软软的香香的枕头让他忍不住舒坦的吐口气,一面将手里的扇子再次大力的挥动,吹得床帐乱动。 “热吗?”程娇娘问道,一面要起身,“我要他们添些冰来。”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我刚才看了还有呢。” 程娇娘哦了声迟疑一下便又躺下了。 “明天不用早起了。”晋安郡王说道。 “进宫的事被驳回了?”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侧转身子面向程娇娘,眉眼都是笑。 “当然驳回了。”他笑道,“估计近段时间。娘娘都不想见到我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估计以后都不想见你了。”她说道。 柔和的声音,含笑的面容,香香的气息,距离这么近,晋安郡王不由觉得又热了几分,将手中的扇子再次用力挥了挥。 真没想到竟然有一日会和她这样躺在一起并头说话,晋安郡王想到那时候离开京城去茂平前跟她告别,在她家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看到坐在厅堂里和婢女说话的场景。 就像回到家一样。 那个时候冒出的念头让他在茂平的时候常常的重复的想起。 什么叫家呢?有关心爱护他的亲人在的地方。 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把她当做亲人了吧,所以当听到她在京城议亲。且太后亲自出面,他的心里就变的不安起来。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别人的家人,跟他再也无关了。 只要想到这个,他就觉得不能呼吸。 所以他一定要赶回来,尽快的赶回来…. 虽然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赶回来要做什么,但当见到她之后,他便脱口说出来娶她为妻的话。 想到这里,晋安郡王忍不住又吐口气。 虽然这件事的过程出人意料,但结果她还是成了他的亲人。 他的亲人,他的妻,以及他将来孩子的母亲… 孩子! 见鬼,他想到哪里去了。 晋安郡王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扇子呼呼作响,有一只手抬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晋安郡王一僵。 扇子被那只修长的手抽走了。 “扇的猛风不一定大。”程娇娘说道,一面慢慢的摇着扇子。 柔和的风徐徐而来,晋安郡王有些讪讪的平躺下。 “不见就不见吧,顾先生说要不要上认罪书或者辩解什么的,我都懒得做样子了。”他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你高兴就好。”程娇娘说道。 你高兴就好。 世上的事还可以这样吗?晋安郡王笑了,他忍不住又转过头。 “真的我高兴怎么做都好?”他问道。 “那是自然。”程娇娘也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做不好的事,你不会高兴的。”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看着眼前小巧的鼻头,忍不住伸手就捏了上去。 “我是知道了,你说话就是骗人,怎么说都是你的对。”他笑道。 触手柔滑细腻,就如同太平居那里买来的豆腐一般,近在咫尺的一双大眼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程娇娘手里的扇子也猛地停下了。 屋内瞬时陷入凝滞。 四目相对,晋安君王的眼慢慢的瞪大。 他。他在做什么。 程娇娘手里的扇子又慢慢的扇动起来,有风徐徐吹来,打破了僵持和凝滞。 晋安郡王也清醒过来。手猛地松开,人也向后退去。 “小心。”程娇娘说道。起身伸手去拉。 晋安郡王已经狼狈的跌下卧榻,跌下去的那一刻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程娇娘伸过来的手。 “娘子!” 半芹听到动静慌张的跑进来,一眼就看到卧榻下相拥的二人,虽然姿势有些奇怪。 半芹的脸腾地红了,转身慌张的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内室的门带上。 正要进门的素心被吓了一跳,刚要问。半芹就冲她摆手一面推着她出去了。 廊下侍立的婢女们也好奇的看过来。 “你们都下去吧。”半芹红着脸说道。 婢女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怎么了?”素心低声问道。 半芹红着脸看了眼室内。 “殿下和娘子….午休呢。”她声若蚊鸣的说道。 素心顿时明白了,脸也红了。 这,这白日里也….. 是因为新婚的缘故吧,年轻人初尝此滋味,未免有些…. 这样好还是不好啊,家里也没个长辈… 素心心内思绪乱纷纷,不如找个机会回去问问黄氏吧。 外边的丫头们胡思乱想,室内的程娇娘已经拉着晋安郡王起身了。 “这床太小了..”晋安郡王带着几分尴尬,又故作几分轻松说道,“当时我也不知道。也没看,都是他们选的…” 说着皱眉瞪着卧榻。 “换了换了,现在就让他们换了。” 说着又摇头。 “要不干脆把屋子也换了吧。”他说道。叉腰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眉头扬起,“按我原来想的,婚房不是在这里,是在我住的那边,现如今也不用进宫,事情又闹成这样,肯定也不能出门了,正好在家闲着没事。我们搬过去好了。” 这一通话说完,晋安郡王觉得自己脸上的火辣辣渐渐的褪去。一面转身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又给程娇娘也倒了一杯。 “你说好不好?”他问道。将水杯递过来。 程娇娘听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了这一大通,坐在卧榻上,摇着扇子,一手接过水杯。 “好。”她说道,喝了一口水,又看向他,“不过,也许用不着的。” 晋安郡王愣了下,用不着?但旋即他就明白了,神情也沉静下来。 “是啊。”他说道,“大概这一次我就要被赶走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想赶走我也没那么容易。”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她说道,“这一次大概是想走没那么容易了。” ……………………………………………… “快些赶他走,赶的远远的。” 皇宫里,太后正对着高凌波哭道。 “这个疯子,他已经疯了…”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 “不,他不是疯了。”太后带着几分惶惶看四周,压低声音,“他已经不是玮郎了,他已经被那女人招来的夜叉俯身了….” 高凌波心里叹口气。 “娘娘,你想错了。”他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玮郎,以前那个,不过是在哄陛下和娘娘你做戏罢了。” 一面不容置疑的加重语气。 “所以,现在决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太后一怔。 “怎么又不让他走了?以前你们不是都催着要他离开京城吗?”她说道,“以前他那么听话乖巧要赶他走,如今他变成这等样子,反而要留下他?” “因为以前他还知道做戏,肯做戏就是还是知道本分。”高凌波说道,“但如今他连戏都不肯做了,也就是说,已经不要这本分了,一个连本分都不要的人,娘娘,如果放他走,远远的离开京城,那无疑就是养虎为患啊。” “他,他能干什么?”太后颤声怒道,“他敢造反吗?” 说道造反二字,不由伸手拍几案。 “快杀了他,杀了他。” 高凌波点点头。 “正是要杀他,所以才要留他在京城。”他说道,“如果放他走,就更没机会杀他了,如今他闹出这种事,朝堂哗然,士林非议,留在京城,就是他的困笼,治他的罪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太后点点头,心神略定。 “况且娘娘,现如今要紧的事不是怎么处置晋安郡王这个忤逆的东西。”高凌波说道。 这种事还不要紧? “他都要害死哀家,等着皇后过继他为太子呢。”太后拍着几案急道。 高凌波笑了。 “过继他为太子,他如今还没那个本事,一来此时自毁了名声,就是过继也轮不到他了,二来么,太子在一日,谁过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笑道,“所以,如今最要紧的是,太子大婚,赶快生下皇太孙,这样陛下血脉正统才得以延续,也断了有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对啊,都要忘了,太子大婚的事了。 太后点点头。 “那太子妃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她带着几分急切说道,“咱们家里有合适的女儿家吗?” 高凌波摇头。 “娘娘,咱们家是最不合适的。”他说道,说着一笑,“娘娘,你放心,更合适的人已经有了。” ********************************************** 收尾阶段,最后一个大情节有些不好写,我写的慢一些哈,今日一更,请大家多多担待。   ☆、第三十一章 合适 更合适的? 太后愣了下。 “是谁?”她问道。 高凌波笑了。 “我正问着,还没底,等有了确切的信再和娘娘来说。”他说道。 太后稍微松口气。 “你可快点。”她说道,“早些定了,也早些安稳了,看看如今这日子,过的像什么样子。” 说这话又要哭。 “娘娘,当心吧,祸兮福之所倚,好日子就要来了。”高凌波含笑劝道。 又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告退了。 而此时的侧殿里,陈十八娘五日一次的授公主习字正在进行。 “…陈娘子,你看我这样写对不对?”年纪最小的四公主脆生脆气的说道。 陈十八娘走过去矮身看去。 “公主写的很好。”她含笑赞叹道。 年约六七岁的四公主便高兴的笑了,继续提笔认真的描写,陈十八娘跪坐一旁纠正她的姿势。 另一边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二公主并没有认真的写字,而是侧头看旁边的陈丹娘。 “十九娘,你写的真好。”她说道。 陈丹娘含笑冲她施礼。 “十九娘子和大娘子学的时间多嘛。”一旁与陈丹娘同年的三公主带着几分不服低声说道。 陈丹娘摇摇头。 “不是的。”她嘻嘻一笑,“我和我姐姐学的不多,但我和程姐姐学的多。” 程姐姐? 两个公主对视一眼有些好奇。 “你还有一个姐姐会写字啊?”二公主问道。 “不是,是程娘子,哦不是,是晋安郡王妃。”陈丹娘笑着说道,忍不住眉飞色舞,“当初晋安郡王妃在门前开席写字供人观摩的事你们知道吧?” 两个公主点点头。 那个程娘子的事在宫中不管是私下还是明面上都长谈不衰。 “这么说。你是拜程娘子为师的?” “你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吗?当时什么样,你快说说。”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们虽然因为身份差异以及初次见面有些隔阂,但还是很快就能说到一起。尤其是有了共同的话题的时候。 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 几乎碰头凑到一起的三个女孩子忙分开坐正。 陈十八娘面带几分肃正看着她们三人。 “学当专心致志。”她说道,“丹娘。我让你来是和公主作伴习字的,不是来作伴说笑的。” 陈丹娘应声是,低下头却与两位公主交换个笑嘻嘻的眼神。 两个公主也都低头笑了。 门外有宫女含笑进来。 “陈娘子,太后娘娘有请。”她说道。 陈十八娘忙应声是,又对殿中的公主们施礼。 “今日就到这里吧。”她说道。 三个公主还半礼起身。 “丹娘,你在这里等着。”陈十八娘叮嘱道。 陈丹娘点点头,看着陈十八娘和那宫女走出去了。 “十九娘子。”二公主忙说道,“你跟我们出去玩吧。” “对对。跟我们讲讲你跟程娘子习字的事。”三公主也点头说道。 陈丹娘摇摇头。 “姐姐让我在这里等着,不能乱走的。”她说道。 “陈娘子是很严厉的。”三公主带着几分同情点点头说道。 陈丹娘也点点头,压低声音。 “姐姐成了亲,越发的严厉了。”她说道。 毕竟是背后说人,又是自己的姐姐,陈丹娘吐了吐舌头。 三个公主却因为这句话而对她更亲近几分。 “不过,你还是跟我们去我们宫里歇歇吧。”二公主神情微微动了动,说道,“可以和陈娘子说,我们是去练习写字了。这样她就不会怪你的。” “对啊对啊,这时候一定送来茶点了,宫里新进了一些鲜果。十九娘你尝尝。”大公主也说道。 同龄人递来的善意让陈丹娘有些心动,但想起母亲和姐姐的叮嘱,她还是摇了摇头,施礼道谢。 “我以后会跟着姐姐常来,下一次再次去吧。”她说道。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那好吧。”她们便说道。 话音才落,四公主走到了陈丹娘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仰起头眨着大大的眼睛。 “十九娘子..”她压低了童声童气。“你别在太后娘娘这里,这里有太子呢。很吓….”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二公主三公主同时伸手按住她的嘴。将余下的话堵回去。 “那十九娘子你就在这里稍等吧,我们就先走了。”二公主说道。 说罢不待陈丹娘再说话,拉着四公主就疾步而去了。 “…淑宁,孙婆婆是怎么教你的,不要乱说话…..” “…你忘了淑慧姐姐是为什么被送到朱贤妃娘娘那里养着的吗?” 伴着低低的说话声,三人离开了太后寝宫,侧殿里恢复了安静。 “十九娘子,坐下来吃茶吧。”两个宫女捧来茶以及一碟子点心含笑说道。 “谢谢姐姐。”陈丹娘施礼说道。 两个宫女笑意更浓,跪坐下来陪她说话。 正说着话,听得门后一阵喧哗,有人咚的撞开门冲了进来。 这是一个胖乎乎的人,手里举着一个皮球,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喊声。 厅中的人猝不及防吓的都尖叫一声,陈丹娘更是躲在两个宫女身边。 “别怕,别怕。”两个宫女说道,一面揽住陈丹娘。 一个则指着在殿内围着柱子跑的人急慌慌的喊道。 “快些快些抓住!” “怎么让殿下跑出来了!” 殿下? 陈丹娘听到了忍不住从宫女身后探出头。 如今宫里的殿下只有一个了。 她看过去,见那位殿下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抱住腰,因为太子殿下跑的快,猛地被抱住人跌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陈丹娘不由跟着哆嗦一下,不忍直视。 殿内响起哭喊声。 “不许哭。不许哭。” 痴傻人的哭声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听起来很是怪异,陈丹娘再次忍不住看过去。 趴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被几个内侍胡乱的要拉起来。太子却不肯起身,挣扎着向前伸手。一瞬间殿内乱成一团。 “哎呀你们真是干什么,快些带下去,不是说了关好门不让出来的嘛。” 陈丹娘身边的宫女带着几分不耐烦,一面安抚了陈丹娘,一面向前走了几步说道。 “娘娘要静养的。” “别让殿下喊叫了。” “…那些药没吃吗?怎么又乱跑乱叫呢?” 伴着两个宫女的叽叽喳喳,太子的哭喊声顿时没了,只剩下呜咽声,陈丹娘看过去。见地上的太子竟然是被一个内侍用布塞住了嘴,或许是被宫女催的又或许是被太子挣扎的没了耐心,动作加快且粗鲁的架他拉他起来向后退去。 胖乎乎的太子呜呜的挣扎着,挥舞着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憋得脸通红,看上去越发的骇人。 拉扯中有人踩了下他的手…. 陈丹娘忍不住握住了手。 痴傻的人也不知道疼痛吗? 两个宫女也上前帮忙了,正拉扯间,有人将一个球颤颤的递过来。 “殿下…是…要这个的吧….” 众人愣了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带着几分怯怯的陈丹娘。 这一愣神,被抓住的太子猛地挣开了。扑向陈丹娘。 陈丹娘短促的叫了声,缩肩转头,但手里还是保持向前伸着。 手中猛地被一拽。球被拿走了。 预料中的挨打什么的都没有,有人从她身边哈哈的叫着跑过去了。 陈丹娘慢慢的站直身子,看向跑过去的人。 胖乎乎的如同球一般的身影在殿中欢快的跑着,手里的球被抛起落在地上,然后又捡起来,再次抛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边动静的太后急匆匆的走过来,陈十八娘亲自搀扶着。 站在殿门口,太后却猛地停下脚,有些惊讶的看着室内。 室内内侍宫女们都站着。而那个似乎从来都坐不住的傻太子竟然坐着,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的确是坐着。 一只球从一旁滚过来。 陡然高声喊叫就在殿内响起,傻儿伸出手抓住了球。 “殿下。再推过来。”陈丹娘冲他笑眯眯的招手,一面伸出手冲他连连的比划示意。 对面坐着的傻太子就猛地将手里的球推过来。 球被推的歪歪扭扭,陈丹娘忙探身伸手抓住。 “殿下好厉害!”她高兴的拍手喊道。 对面的傻太子就也跟着拍手咧嘴笑起来,涎水流的更猛了。 “哎呦。” 太后看的惊讶不已。 “这,这谁家的孩子,竟然能跟太子玩到一起?” 别说生人了,就是宫里这些常见的内侍宫女,都没有这样跟太子殿下玩过。 这个陌生的年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和傻儿玩到一起,她竟然,不怕…. 站在太后身后的陈十八娘微微垂目,掩去了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是舍妹,十九娘。”她慢慢说道。 ………………………………………………………… 对于弹劾也好以及会有什么责罚也好,晋安郡王通通没有在意,闹了一通在京城掀起一片轩然大波之后,晋安郡王府反而安静的很。 只是今日府里有些热闹。 “真要搬啊?”半芹问素心。 “也没那么快。”素心说道,一面翻看着府里的账册,“粉刷,隔断,新家具,怎么也到中秋了。” 半芹哦了声,坐在一旁从盘子里捏起瓜子吃。 “你怎么闲了?”素心问道。 “娘子习字呢,殿下在屋子里歇息,我就来乐得自在一下。”半芹说道。 素心便扔给她一本账册。 “既然闲了就把这个给我对一下。”她说道。 半芹笑着只是嗑瓜子没动。 “说了乐得自在嘛,做不来姐姐这神仙的事。”她说道。 二人正说笑着,有小丫头急急的过来了。 “夫人催着找殿下呢。”她说道。 半芹和素心吓的忙都疾步出来,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已经乱乱的跑出去了。 “殿下只躺了一躺就出去了。” “有人跟着呢,没问去哪里。” 低低的乱乱的声音响起。 “出什么事了?”素心忙拉住一个侍女问道。 “娘子习字出来,看不到殿下,就要找呢。”侍女低声说道。 素心和半芹愣了下,看向廊下,程娇娘站在那里视线看向门外。 翘首以盼… 素心不由闪过这个词。 “怎么了?” 听闻消息,晋安郡王从自己原先的屋子里疾步迈出来,急急问道。 “不知道。”侍女不安的说道,“王妃只说找殿下。” 晋安郡王不敢再问,将刚找到的木片小心的在怀里放好,疾步向这边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女子。 似乎等了很久一般,晋安郡王忙加快脚步进来。 “怎么了?”他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你去哪里了?”程娇娘问道。 “我去那边的房子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去哪里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再看程娇娘已经转身进厅内了。 什么嘛! 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这是一时不见如就慌了吗? 晋安郡王旋即笑了,适才的紧张散去,脚步轻快的迈上台阶进门。 景公公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 一个如今跟他们议事总是心不在焉恨不得一口气说完赶他们走,一个竟然时时刻刻的视线离不开,还真是合适般配的二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他摆摆手说道。 ****************************************** 刚看到书评区,谢谢木桩,谢谢大家。 咳,因为这段情节难写,我又那啥了(就是木桩说的那些情绪),所以躲起来了,书评也不看了,求票更是张不开口….。 总之不多说了,不影响大家看文的情绪,一句话,谢谢,谢谢,谢谢大家给我投票。   ☆、第三十二章 有赠 晋安郡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一面摆摆手。 侍女忙退了出去。 “我睡不着。”他说道,“就去那边看看,你写字呢我没打扰你。” 就算不打扰她,也该跟小丫头说一声,可是他是想去找那块木皮的,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就没有说。 “我临时起兴。”他接着说道,“下次一定说一声。” 府里其实也就这么点地方,就是不说,到时候一问也就找到了,可是晋安郡王进门之后还是絮絮叨叨的解释着…. 而且想来娘子也并不是真要找他,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去哪里了。 只不过,从娘子口里问出的话,听的人想的却不一样。 王妃问郡王殿下呢。 王妃要找郡王殿下呢。 郡王殿下在哪里? 快去找殿下来。 王妃立刻要见郡王殿下….. 半芹不由抿嘴一笑。 “好。”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我是觉得万一有事,我也好尽快找到你。” 果然是在担心自己呢。 晋安郡王心里就美滋滋的。 想起来自从相识以来,她就一直很关心他,帮着他,几次三番的死里逃生都是靠的她。 这样一想,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狼狈的总是处于危险境地的。 好似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难为她还不嫌弃自己。 “我怪没用的,在家里还让你不放心。”他忍不住笑了说道。 “不是,是你太有用了,所以才要更小心。”程娇娘说道,“如果是无用之人,便也没人特意花费心思要害你了。” 人总是只肯为值得的人花费心思。不管是为了对他好还是为了害他,甚至害人比爱人花费的心思更多。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原来你也这么会夸人。”他笑道。 娘子也会夸人么? 半芹有些不解扭头看素心,素心显然听懂了也正露出笑。 “程昉。程昉,你来。”晋安郡王又招手说道。一面向东次间走去。 程娇娘跟过去。 素心便冲半芹使个眼色,二人转身向外退去。 “….我适才看了,觉得我现在住的屋子也不太好,不如重新布置下,你看我在这里做个隔断可好?” 晋安郡王已经在东间坐下,提笔在几案上勾画,一面眉飞色舞的说道。 程娇娘闻言坐在他旁边,探身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年轻男女含笑说话,一个娇俏一个俊朗,当真是赏心悦目。 素心嘴边的笑意更浓。 “我从来不知道娘子竟然也会这么哄人开心。”她忍不住低声说道。 半芹嗔怪的横她一眼。 “娘子本来就是最体贴人的。”她说道。 正因为体贴人,娘子才从来不说不劝,任人来去悲喜不辨不解。 只是这种体贴能领会的人不多。 “只有觉得她好的人才会领会到她的好。”素心笑着点了下半芹的鼻头。 二人笑着掀起帘子退到门外廊下,听的屋内晋安郡王的声音响亮不断,偶尔能听到程娇娘应和一两声,但这足以让晋安郡王兴致勃勃的说下去。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室内也正说笑热闹。 “…爷爷,还有这个,还有这个。也是太后娘娘赏的。” 陈丹娘说道,将手里的红玛瑙串放下,又打开一个盒子。 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鲜果小吃。 “….三公主她们说这是新进贡的。还要邀我去吃,我记着母亲她们教过的话,并没有因为别人客气的请就一概应去…” “没想到太后娘娘也赏了我这个了。” 陈丹娘清脆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看,爷爷,还有水晶饼。” 陈老太爷笑着听着,不时的应声是吗真好啊谢过太后娘娘了吗。 “谢过了,我认真的叩头行礼呢,出来后姐姐都夸我没有差错呢。”陈丹娘带着几分激动又欢喜说道。 “我们丹娘学的好,怎么会出差错。”陈老太爷赞道。 陈丹娘就更是笑嘻嘻的。一旁的侍女便忙跪坐下来。 “十九娘子,这些收起来吧?”她忙问道。 陈丹娘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点点头。看着侍女收拾,忽的又伸手按住。 “祖父。”她抬头看着陈老太爷。带着几分迟疑。 “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陈老太爷一眼看透她的念头,含笑说道。 陈丹娘顿时高兴的坐起来。 “那我把这些给程姐姐送去一些。”她说道,伸手指着那匣子点心果子,“程姐姐喜欢做点心,一定也很爱吃。”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小小眉头蹙起,看上去又滑稽又惹人怜惜。 “听姐姐说,郡王惹恼了太后呢,太后都不许他们进宫呢。” 陈老太爷笑了。 “…程姐姐他们也不会在意的。”他说道。 一旁的老仆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种话就有些悖逆不道,虽然在家里,但当着小孩子说还是不妥的。 陈老太爷笑了笑没有再说。 “想送就送去吧。”他说道。 陈丹娘便高兴的让侍女去拿匣子装,忽的又停下手神情有些担忧。 “可是祖父,这样会不会不好啊。”她说道,“我拿太后的东西给程姐姐,她会不会不高兴?” 陈老太爷看着她。 “太后赏赐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他含笑说道,“你把你的东西给程姐姐,你说,她会不会不高兴?” 陈丹娘展颜笑了。 “高兴!”她说道,动作轻快的开始向侍女拿来的小匣子里摆放。认真的挑拣,“这个好,这个也好…”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她。待她斟酌再三终于挑选好之后,让老仆亲自带着婢女送去。 看着老仆离开。陈丹娘依旧还在激动。 “不知道程姐姐会给我什么好吃的?”她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说了半天,你是想要程姐姐的回礼啊。”他故作打趣说道。 “那是应该的嘛。”陈丹娘笑嘻嘻说道,“我对程姐姐好,程姐姐也会对我好的。”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陈丹娘却又忽的叹口气。 “爷爷,你说,程姐姐以前很可怜吧。”她说道,“我以前没见过痴傻的人…原来痴傻的人..是那样的啊…” 就连身份尊贵为太子,那些内侍宫女们也都带着几分鄙视敷衍。还用脚踩他…反正傻子也不知道疼痛羞辱,也不会说… 而程姐姐当时什么身份都不是,被家人遗弃,她过的日子更会是多么的可怜….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她转过头,看到陈老太爷面上浮现惊讶的神情。 “丹娘,你今日还见到太子了?”他问道。 …………………………………………. “丹娘进宫了?” 程娇娘问道,看着面前的婢女,神情微微惊讶。 婢女施礼应声是。 “…十八娘子在宫里教公主习字,太后娘娘说人少了些。要找个陪读,今日十八娘子便带十九娘子去了….”她说道,眉眼含笑。 能与公主皇子陪读。到底是一桩美事。 “…太后娘娘见了很喜欢,赐了十九娘子好些东西,十九娘子特意选了一些给程娘子你送来。”她接着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匣子一刻。 “半芹。”她喊道,“把我屋子里的长弓拿来。” 半芹愣了下,坐在里间依着凭几看书的晋安郡王也愣了下。 长弓? 晋安郡王看着半芹走进来,从墙上摘下长弓走到客厅。 “这是我送给丹娘的。”程娇娘说道。 看着推到面前的一把长弓,陈家的婢女也有些呆滞,被半芹提醒了下才忙施礼道谢。有些狼狈的拿起长弓告退了。 晋安郡王透过窗子看着院子里那婢女走出去了,便忙低下头继续看手里半日未曾看了一行的书。 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也不见程娇娘进来,他再忍不住放下书向外看去。 程娇娘还坐在厅内。依着凭几似乎在出神。 晋安郡王踌躇一刻,还是走出来了。 “你可真有趣。”他站在月洞门前笑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晋安郡王笑道,“你怎么想起来赠陈家的小娘子长弓的?” “因为..”程娇娘开口,吐出两个字却又停下来,沉默不语了。 她从来都是有问就有答的,这样话说一半不说了还是头一次。 晋安郡王忙走过来几步。 程娇娘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似乎沉静又似乎惊讶又似乎不安凝重,总之很复杂。 复杂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就是很稀奇古怪的事。 “程昉,怎么了?”他收起笑,问道。 “我觉得,有些….”程娇娘说道,“熟悉。” 熟悉? 晋安郡王更惊讶不解了。 “熟悉什么?”他问道。 熟悉什么? “….你在杨国公家玩得高兴吗?” “…高兴啊,父亲,杨国公还送了我好些东西,你看…” 面前的男人含笑看着一脸喜悦的女童,起身从一边的墙上摘下一把弓。 “..那父亲也送阿昉一件东西…” 程娇娘转头看向里间,墙上空空。 “从此以后,阿昉要练好箭自己保护自己。” “为什么?不是有父亲吗?父亲可以保护我的。” “父亲,有时候可能顾不过来的。” “阿昉!” 有人在耳边拔高声音喊道,同时一双手扶上了她的肩头。 程娇娘一个激灵回过神,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抬手按住她的心口。 “怎么了?是这里不舒服吗?”晋安郡王急问道,手抚上顿时神情一惊。 夏日的衣衫薄,猛地探上去触手细腻柔软,但旖旎尚未来得及生,便被手底传来的感觉惊没了。 “怎么这么凉!” 晋安郡王的喊声在屋内响起,让外边侍立的半芹急慌慌的进来了。 “去叫李太医来。”晋安郡王冲她忙喝道。 半芹吓的哆嗦一下,立刻就转身。 “不用。” 程娇娘的声音响起。 半芹站住脚。 “阿…”晋安郡王扶着她,带着几分焦急。 “我说过别叫我阿昉。”程娇娘打断他,说道,一面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我没事,我这里,一直都是凉的。” 一直都是凉的? 那怎么可能!人的心窝怎么会是凉的,只有…. 晋安郡王皱眉。 “好好的,是怎么了?”他不由脱口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他一眼。 “哪里好?”她说道,“一直都不好,现在更不好了。” ……………………………………………. “一把长弓?” 陈老太爷看着婢女推来的长弓,神情也有些惊讶。 “这是程姐姐给我的?”陈丹娘倒是很高兴,但看着弓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把弓立起来都快要跟她一般高了。 “程姐姐是要我练箭吗?”她又激动的说道,又伸手拉住陈老太爷摇着他的袖子,“爷爷,爷爷,我要练箭,我要跟程姐姐一样的好箭术。” 陈老太爷被摇的笑,点头。 “好,好,跟她一样,跟她一样。”他说道,视线却还落在这把长弓上。 按照这女子的习惯,回礼应该也是吃食吧,怎么突然送了长弓? 真的是让丹娘练箭?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丹娘练箭? 这把弓看起来是常用的… 陈老太爷忍不住转头看一旁的屏风。 这把弓是否见过血取过人命?这屏风上是否就有死在这把弓下的魂灵?   ☆、第三十三章 意思(加更) 半芹看着程娇娘起身向内室去了,忍不住看向还半跪坐在原地的晋安郡王。 似乎对于程娇娘的猛然起身走开有些意外,手还保持伸出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尴尬。 半芹忍不住握住手,咬住下唇,踌躇一刻。 “殿下,我家娘子她,她说话没别的意思….”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晋安郡王已经向内去了。 “…不用李太医看的话,吃一碗药茶汤如何?”他问道,丝毫没有听到半芹的话。 半芹也不再说话了,看着进了内室的二人,稍微松口气,又蹙起眉头。 素心被门外听到的动静的侍女叫来正进门。 “怎么了?”她有些紧张的问道。 半芹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说有事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说没事吧,看这样子又不像是没事。 “姐姐,殿下让做药茶汤来。”她拉着素心的衣袖低声说道。 殿下让做?不是娘子? 素心眉眼有些惊讶,看着半芹有话说便忙跟着她出来了。 “…就这样?” 听了半芹的讲述,素心反而更惊讶了。 半芹点点头。 “这算是吵架了吗?”她带着几分担心问道。 这算是吵架? “不算是吧。”素心说道,“娘子不是说了嘛,只是不喜欢殿下叫她阿昉的,以前就说过的。” 说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半芹。 “你别多想了,娘子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半芹稍微松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室内。 希望,郡王殿下也别多想….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但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晋安郡王看着在卧榻上坐下的程娇娘。 “我…”她张口说道。 话没说出来,晋安郡王已经先一步过去,伸手将枕头摆好。 “你躺一躺吧。”他说道。带着几分担忧。 程娇娘看他一眼躺下来了。 “我想自己….”她再次开口。 晋安郡王还是先一步开口了。 “程昉,我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他在卧榻边坐下,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想成亲了,提着你的名字喊,总有些失礼。” 那还有小名呢。 晋安郡王伸手去拿一旁的扇子,借此移开视线。 “我不想叫他们叫你的那些。”他语速很快的嘀咕一句,拿到扇子便坐正身子看着程娇娘,“那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说着话给她扇扇子。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说道。 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称呼的人,眼前这个人,不是杨汕,她不能做这样无理取闹的事。 “我以后也不会这样了,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吧。”程娇娘对他笑了笑说道。 晋安郡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 我以后不会这样。 这句话是道歉吧? 她竟然会道歉? 看来也不能总是顺着她,如果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自己就这样走了。估计这件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她不会再提,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晋安郡王脸上笑意散开。手中的扇子摇的更轻柔。 “你这样想也不对。”他说道,说到这里将手推了推她,带着几分随意,“往里点,让我坐上去。” 程娇娘看着他。 “…你可真是…”她轻声嘀咕一句,起身往里挪了挪。 没人敢这样缠着她吧,晋安郡王心里带着几分得意说道,那是他们不知道她的脾气是多么的好。 他装作没听到,盘膝坐在卧榻上。手里继续摇着扇子。 “你怎么能说我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呢?”他说道,“难道我是那种我喜欢就不顾别人的人吗?” 说到这里又愣了下。 “好像是。”他又点点头。 要不然也不会把打死的人扔到别人的门口。甚至还故意吓唬太后娘娘了。 这就是他喜欢,才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 “难道我是那种我喜欢就不顾你的人吗?”他又换了句话说道。 程娇娘微微有些愕然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 原本木然的神情瞬时绽开,一双大而黑的眼便闪闪发亮。 她很少被逗笑,大约也是没有人会逗她。 晋安郡王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 “程昉,你别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就有些害怕。”他说道。 程娇娘身子微微僵了下,脸上的笑便凝滞,但旋即便恢复如常,似乎脸颊并没有一只男人的手抚上。 “我没有不高兴。”她说道,“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欲言又止,也是她从未有过的。 晋安郡王扔下扇子,另一手也伸过去,捧住了她的脸。 “只是什么?”他问道。 虽然这动作有些古怪,但他问的很认真…. “只是我从来没有高兴过。”程娇娘说道。 从来没有高兴过。 虽然常感叹她比自己惨,但她自己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半点,此时这么一句话简单的连抱怨感叹都算不上的话传入耳内,晋安郡王只觉得一阵心悸,同时还有几分欢喜,就好像小时候六哥儿第一次对他伸出手,抓着他奶声奶气的喊哥哥一般的感觉。 那是被信赖的感觉。 晋安郡王的心便有些鼓囊囊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白润的脸,修长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忍不住就俯身贴了上去。就像当初抱住小小的六哥儿一样,想要亲亲她。 温润的唇贴到面颊上,柔软和微微硬实的肌肤碰触。让原本都无意识的二人同时打个战栗,身子瞬时僵住了。 这。这,这跟当初亲六哥儿的感觉不一样…. 晋安郡王只觉得身上被泼了一壶油又点了一把火,噌的一下血都沸腾了,在身体里乱窜,人也坐不住,就势压了下来。 他想起来曾经抱住过她,那种感觉虽然极力压制,但偶尔深夜的时候还是会想起。让他辗转难眠一刻。 此时此刻跟曾经站着抱住的感觉又不同,被压在身下的身子就如同柔软的锦被一般。 晋安郡王喉咙里咕咚一声,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喃喃,伸手就攥向身下人的腰,贴在面颊上的唇就毫不犹豫且准确无误的滑向程娇娘的唇。 蹲在窗下的半芹和素心也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径直就向后跌去,有些狼狈的却又不敢做出声响的手脚并用的逃开了。 同时身后响起咚的一声。 但半芹和素心根本就无暇理会了,在一旁的树下站定,二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红透的脸。 “就说了别担心嘛。”素心结结巴巴说道。“夫妻嘛,床头拌嘴床尾和的。” 半芹要说些什么来应和一下,却说不出来。红着脸笑了。 “以后别拉我干这种事。”素心瞪眼说道。 半芹不说话还是笑,素心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正笑着,院门外景公公急惶惶的进来了。 “殿下,殿下。”他口里喊道。 半芹和素心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着。 “我有要紧事要说。”景公公皱眉说道。 “殿下和夫人…忙着呢。”半芹红着脸说道。 他们有什么忙的! 景公公跺脚。 “别闹了,真是要紧事。”他说道,不由分说推开拦路的丫头。 他虽然自小进宫残了身子但功夫并没有丢,两个丫头哪里拦得住他,轻轻的拨开就越过迈上台阶。 素心和半芹惊慌不已,还好景公公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站在门外施礼。 “殿下,殿下。”他喊道。 听到这一声殿下。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晋安郡王忙站起身来,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内室。晋安郡王又有些后悔。 不知道他的面色什么样?衣衫可整齐? 应该先进净室整理一下。 景公公又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不过就算他要问,自己喝止他住口就是了,在自己屋子里衣衫乱不乱的又有什么…. 他这边胡思乱想,景公公透过帘子看到他,不待说话便急忙进来了,晋安郡王就更不好转身再去净室了。 “殿下。”景公公却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先察看他的脸色形容,而是急急的开口了,“不好了。” ……………………………………………. 而与此同时,归来的陈绍正重重的将茶碗撂在几案上。 “有什么不好?”他带着几分不不悦说道,“你还问有什么不好?” 陈夫人有些委屈。 “进宫陪读的也不是没有过。”她说道,又带着几分赌气,“老爷既然说不好,那我就告诉十八娘,不让十九娘去了。” 陈绍叹口气。 “进宫陪读自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的意思是说,此时做这件事不好。”他说道,停顿一刻,“如今,太后正给太子选妃呢,丹娘的年纪也该回避了。” 陈夫人恍然,旋即又笑了。 “老爷忌讳的是这个啊。”她笑道,重新给他添茶,“就算太后看了丹娘喜欢,我们不同意也就没事的,太后如果有心的话,自然会问老爷你的,难道老爷是那种不敢回绝太后的人吗?” 别说回绝太后了,驳回陛下的事他也没少干过,陈绍接过茶碗眉头皱了皱。 “只是如果….”他要说话,门外侍女疾步进来。 “老爷,老太爷请你过去说话。” 陈绍忙停下话,放下茶碗。 “我换了衣裳正要去。”他说道,因为陈夫人说了太后赏赐丹娘的事才耽搁了一下。 刚要迈步出门,家里的管事又疾步进来了。 “老爷,宫里传旨了。”他说道。 陈家接宫里的旨意并不稀罕,因此上上下下都没什么惊慌失措。 不过这个时候传什么旨? 而且一般所谓传旨只是做个样子,传旨的和接旨的都已经提前沟通过。 陈绍皱起眉头。 这样突然一点消息也没有的传旨是传的什么? …………………………………………. “什么不好了?”晋安郡王皱眉问道,一面伸手不经意似的理了理衣衫。 景公公甚至都没有注意他这个小动作。 “太后下诏定了太子妃。”他忙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 “是谁?”他立刻紧张的问道。 但有一个声音比他的更大。 “下诏?”程娇娘问道,声音传来时,人也走了出来。 晋安郡王便顾不得自己的话,忙转身看她。 “你是说,太后定太子妃,用的是下诏?”程娇娘看着景公公再次问道。 还越过丈夫说话…真是失礼啊。 景公公心里不满的嘀咕,冲程娇娘施礼。 “太后娘娘下诏选定陈绍陈相公家十九娘子为太子妃。”他说道,着重回答晋安郡王的话。 陈家! 晋安郡王神情惊讶。 而程娇娘则神情沉下来。 “下诏啊。”她慢慢说道。 …………………………………………………. 站在厅内的陈老太爷手一松,那柄长弓就落在了地上,重弓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让里外的侍女都惊讶的看过来。 陈老太爷面色微微发白。 “下诏…”他喃喃说道。 ********************************************************** 感谢这几日zzzzaa222仙葩缘、leelele、小金、12的和氏璧打赏,感谢大家的打赏和粉红票。 加更一章,求粉红票,谢谢谢谢大家。 我还得接着潜水去。   ☆、第三十四章 宣旨 “千真万确是陈家十九娘。” 半芹和素心站在门外,听着从厅内传出的声音,二人脸上的红晕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 陈丹娘!要当太子妃! 当太子妃是天大的喜事,但是,现在这个太子是个痴傻儿,这…. 嫁给一个痴傻儿,绝对不是一件喜事。 怎么会是陈丹娘呢? “丹娘今日去过皇宫吧。”程娇娘问道。 景公公应声是。 “上午去的。”他答道。 程娇娘看向门外,隔着帘子看着院子里铺上了一层霞光。 “连夜都不过了,真够快的。”她说道。 ……………………………………. “当然要快,做事可真的不能等,夜长梦多啊。” 而此时高凌波正站在廊下,看着几个美婢逗猫儿感叹道。 如果不是因为要等一等,今日说不定就是另一番境遇。 “以陈绍父子的机敏,定然会察觉陈家小娘子进宫的不妥,如果再得得知太后这些赏赐是因为陪太子殿下游戏,那他们一定会做出应对的。” 现在好了,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事情摆出来,先发制人,后发被动。 也是时候让陈绍尝尝这个滋味了,自从月蚀之后,他这口气憋的太久了。 对于一个小气的人来说,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诏书是已经写好的,就等今日的时机。”一个幕僚笑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高凌波笑了。 “虎父无犬子。”他说道,一面捻须,“陈家十八娘子果然杀伐果断。” “最难得是太后也喜欢。”幕僚笑道。 “只是有些事单单太后喜欢还不行。”高凌波说道,甩了甩手。 一旁的婢女忙扶着他。在交椅上坐下。 “陈绍是什么人啊。” 晚夏的傍晚院子里有风盘旋,靠坐在交椅上,高凌波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舒坦说道。 “为政当计较利害,岂能以喜恶左右。喜欢的事多了,难道都能去做吗?当初皇帝可没少被他斥责玩物丧志,反之亦是如此,有些事他也不会因为厌恶而不去做,。” “端要看是否与国与政有大利。” “陈相公,是个忠义之臣,我虽然与他不和,也并不否认这一点。” 幕僚们含笑应声是。 “大人是能容人者。”他们恭维说道。 “不过这件事陈大人定然很意外。”一个说道。 何止意外。只怕会惊怒,而且也必然会反对的。 “这世上的事,哪能都随心所欲。”高凌波笑道,一面摇晃着腿,显示他心内的愉悦,“女儿都能想明白做出决断,父亲想必也能吧。” ……………………………………………. “怎么会是丹娘啊。” 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素心的神情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冲她做个嘘声,继续侧耳听室内的说话。 “这些日子,太后招了好些人家的夫人带着子女进宫。”景公公说道。 太子已立。大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此时召京中的夫人们频繁进宫所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这些夫人中多是皇亲国戚权贵。重臣清贵的人家并没有。 陈绍家更是没有。 只是没想到,陈夫人没有进宫,陈丹娘却进了,而且还得了太后的赏赐。 “这么多人,只有陈家的小娘子得了赏。”景公公接着说道。 “所以,太子妃的人选就再清楚不过了。”晋安郡王说道,神情有些复杂,“这么说,这件事是已经说好了的….” 要不然陈丹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宫。 “陈家的小娘子还陪着太子殿下玩球了。”景公公又说道。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 “她不怕六…太子吗?”他问道。带着几分紧张又期盼,“是真的玩。还是….” 还是装出样子。 他自然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别说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连的宫里血脉相连的姊妹都害怕嫌弃…. 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太后根本就顾不上也没心思照看他,一味的交给内侍宫女,而那些内侍宫女则越来越敷衍。 毕竟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说。 为了不磕碰到,被关在一间殿内不让出来玩,为了让他坐住,胡乱的不分时候的给东西吃,如今越发的胖了。 当初李太医叮嘱过,因为痴傻,且不知饥饱,所以太子容易发胖,便要多跑跳玩耍,吃食上也要控制。 可是,没有人在意…. 晋安郡王神情黯然。 要是真的有一个人对他的六哥儿不怕也不嫌弃且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所以做出的样子…… “没有呢。”景公公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忙认真说道,“奴婢亲自的问了,再三的确认,当时陈小娘子初见太子殿下时也很害怕,后来还主动捡起了太子殿下的球递过去,哄着太子殿下玩球,并没有不耐烦以及故作的不害怕。” 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还是不容易的,尤其是逃不过这些在宫里最惯于察言观色的人的眼。 “真是个好孩子。”晋安郡王就忍不住感叹一声,想到什么转头看程娇娘,“我记得陈家的小娘子跟你认识最早,如果不是她,陈老太爷那时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他的话没说完,程娇娘起身走出去了。 晋安郡王和景公公都愣在原地,神情惊讶,旋即尴尬。 景公公大怒。 这个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门外的半芹和素心神情也有些惶惶。但也不敢阻拦或者问什么,看着程娇娘进了书房。 半芹迟疑一下忙跟过去,素心则深吸一口气迈进厅内。 “殿下。我家娘子..该..写字了。”她挤出一丝笑解释道。 景公公就笑了。 “你家娘子。”他拉长声调。 素心的笑就更加难看了。 “奴婢说错了…”她要下跪说道。 话没说完人也没跪下,晋安郡王开口打断了。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他说道。 他说的是知道的,而不是我知道了。 一个的一个了意义却截然不同,更况且还补充一句不用说。 素心的心就落了下去,大着胆子看了眼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神情中正,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在墙头上探身和娘子说话的少年人。 “哦,对。” 墙头上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欢悦。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聪明早已经知道不是觅食之处。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盖过了后天的惯性。” “…我后来查了,原来是血,那贼人在后用马血做引,我们赶夜路,夜色做掩饰不会发觉。” “我看的是密林斋事录,你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 虽然眼前的少年人已经褪去了青涩,面容变得棱角分明,但一切似乎又从未改变。 素心跪下来叩个头。 “是。”她却只是说道。 说声是却行了如此的大礼。 “张家教出的丫头果然知礼。”看着退出去的婢女。景公公忍不住说道。 是张家,而不是程娇娘的丫头。 晋安郡王笑了笑。 “觉得别人知礼,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罢了。”他说道。“知不知礼的,也都是自己觉得而已,其实没资格评判。”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又有些闷气。 到底是护着那女子…… “阿景,其实,是我失礼了。”晋安郡王说道,叹口气,“我顺的是我的心意,而对她来说。却又是不同的心意。”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明白了。 能给太子娶一个不嫌弃他能够善待他的太子妃。对晋安郡王来说是很欣慰很好的事,这是作为太子的亲人而该有的欢喜。但对于太子妃那边的亲人来说,让自己关心爱护的孩子嫁给一个痴傻儿,哪怕他的身份尊贵,也到底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而相比于太子,程娇娘更亲近的是陈丹娘吧。 “这又不是殿下决定的。” 景公公有些委屈说道,看殿下能为她着想至此,她怎么就不能呢? 竟然还这样的甩脸就走了。 这还当着奴婢的面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殿下留,太过分了。 “再说,殿下就不能欢喜了吗?” “我当然能欢喜。”晋安郡王说道,“那又怎么能苛刻她不欢喜呢?” ………………………………………………… 书房里,程娇娘神情一如既往,只是落下的字迹却比平时浓墨几分。 一旁跪坐的半芹有些怔怔失神,忽的眼泪滴落下来,她惊回神,忙匆匆的擦去,似乎怕被人看到。 “想哭都不能哭,那还叫在家吗?”程娇娘说道。 半芹的眼泪便如线一般滴落。 “娘子,陈大人怎么会同意让丹娘嫁给太子呢?”她哭道。 程娇娘停下手里的笔。 “我想不是他同意的。”她说道。 半芹愣了下,忙抬头看她。 不是吗?刚才景公公不是说太子选妃的时候陈家让丹娘进宫,那自然就是有意。 怎么原来不是吗? 半芹的脸上难掩几分惊喜。 “那,丹娘就不用嫁了吧?”她带着几分期盼问道,“陈大人一定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程娇娘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纸上的字。 “我想他会同意的。”她慢慢说道。 半芹愕然。 不是说不是他同意的,怎么又说他会同意呢? 陈大人怎么能同意呢?那是丹娘啊! 半芹不由坐起了身子,握住手,眼中的泪水满溢。 …………………………………………… 陈家院子里,香案依旧摆着,落日的余晖给地面上铺上一层嫣红。 手中握着诏书的内侍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看着面前已经跪了很久的陈绍。 “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道,“您得说句话啊,这么干耗着成何体统啊。” 陈绍抬起头,天边的落日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但他的眼似乎还是被刺的生疼,不由微微的闭了闭。 再睁开,他的神情恢复了肃正,也似乎做了决断。 “请太后娘娘恕罪,臣,不能奉旨。”他说道,俯身。 这句话说出来,跪在后面的陈夫人再忍不住伸手掩嘴,堵住到了嘴边的哭声,人也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俯身下去。 宣旨的内侍神情却并没有什么惊讶,似乎早已经料到一般。 “是吗?”他拉长声调挑了挑眉说道,目光居高临下的落在陈绍身上,“陈大人您这话可是想好了才说的吧?” ************************************************** 今日一更,谢谢打赏和投票,惭愧又感谢。   ☆、第三十五章 不安 天擦黑的时候,宣旨太监们从陈家鱼贯而出,鲜明的服侍以及身后背着的黄布包彰显他们的身份以及来意,在大街上招摇而去,引来一片指指点点。 “是陈相公家的。” “是又要给陈相公进爵了吗?” 民众们对于陈家接旨没有觉得稀奇,只是带着几分好奇议论。 而宣旨的太监们前脚进了皇宫,后脚便有不少人从皇宫出来,在夜色里飞奔向京城的各方。 高家的内宅院子一如既往灯火通明,来往间莺声燕语。 高凌波喜奢侈,并不在意自己在外的权贵的声名。 “不管是否恭顺节俭,本官都逃不了他们背后骂一句,那还不如干脆自在喜乐呢。” 此时此刻,厅堂里正有歌伎婉转歌唱,屋中济济满堂,伴着笑声调笑声。 如今皇帝尚在病中,外边的酒宴玩乐都停了,但在深宅家中都渐渐恢复了以往。 有人急匆匆的从外边迈进院子,在廊下被拦住。 “大人正高兴呢,别去扫兴,有什么事?”门外的亲随问道。 来人带着几分焦急。 “宫里说了,陈相公抗旨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亲随闻言就笑了。 “这样啊。”他笑道,“这事就不用回了。” 来人愣了下。 “要是陈相公答应了,倒值得回一回。”亲随笑道,一面看着厅内,听着其中的调笑声,有个笑嘻嘻的婢女从一旁过,被他悄悄的捏了把,引来一阵嬉笑。 “行了行了。你也自在的去吃杯酒吧。”他拍着来人的肩头笑道,“这件事啊不用咱们费心,费心的是陈相公。” 而与此同时。景公公也迈进厅堂,对着吃饭的晋安郡王和程娇娘说了这个消息。 一旁侍立的半芹就忍不住松口气。伸手拍了拍心口,嘴唇动了动似乎念了句佛。 晋安郡王和程娇娘神色依旧,只是在景公公说话的时候停了筷子。 “知道了。”晋安郡王说道,低下头接着吃饭。 那边程娇娘也再次拿起筷子。 屋子里安静无声,只有偶尔轻轻的碗筷相碰的声音。 景公公便垂下头退了出去。 半芹也走出来,看着廊下的素心眉眼都是笑。 “就说嘛,哪个父母不爱幺儿。”她低声说道。 素心就笑了。 “那个。”她说道。 半芹一怔,旋即又呸了声笑了。 不过到底是程娇娘的长辈。她们做奴婢的不能非议。 “…纵然是泼天的富贵,那也是…”半芹接着适才的话题低声说道。 那也是个傻子啊,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一辈子守着傻儿。 素心点点头应声是啊。 这一日的心情真是起起伏伏,半芹此时松口气,忍不住话多了一些。 “..娘子还说,陈大人会同意呢,她这次说错了。”她掩嘴笑着低声说道。 素心脸上的笑却有些牵强。 娘子,什么时候说错过呢。 但看着欢喜的半芹,她还是咽下了话。 “夫人和殿下没事了吧?”她低声问道。 别人的日子终归是别人的,她们要在意的还是娘子的日子。 半芹便丢开陈家的念头。眉头蹙起看向厅内,摇了摇头。 “看上去没事,但感觉不太好。”她低声说道。 虽然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不过两三次。但想到上一次还满屋子都是晋安郡王的说笑声,此时其内的安静让人心里堵得慌。 素心也忍不住向内看去,厅堂里灯光柔亮,对坐的二人各自低头吃饭。 吃过饭看着婢女们收拾了,晋安郡王也站起来。 “你用书房吗?”他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在这里看书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我去书房谈些事情。”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拿起一旁几案上的书。 侍女打起帘子,晋安郡王迈出屋门,看着夜色中的院子,有提着灯的内侍引着几个幕僚正走来。 今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正聚在书房呢。 他轻轻的吐口气。抬脚迈向书房。 ……………………………………………….. 屋子里的灯又被点亮一盏,侍女小心的将灯放好。便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灯下陈老太爷仔细的看着誊抄下来的诏书的内容。 “还好,不是大诏。”他说道。 陈绍的脸上并没有轻松几分。 “也没什么分别。”他说道。 不管是大诏还是太后的懿旨。都是一个诏,宣诏,公开宣告,人人皆知,要在意的不是诏的规格,而是诏这个举动。 “这也没事。”陈老太爷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纸说道,“这又不是别的事,儿女婚嫁,本就是有商有量的事,人家能求,咱们能拒,也不是见不得人的说不过去的事。” 陈绍神情更加晦涩。 如果是普通的人家,自然没什么,就算是皇家皇子也没什么,结亲本来就该是你情我愿,没有人愿意结个怨偶的。 但现在这个皇家的皇子是个痴傻儿….. “是太后看中了丹娘….”陈绍慢慢的开口,声音有些涩涩。 话没说完就被陈老太爷打断了。 “不是。”他说道,声音干脆利索,“如果是太后看中了丹娘,就不会这么快下诏书。” 上午才见了丹娘,下午诏书就下了,这绝不是太后能做出的事。 太后的性情他们再清楚不过,犹豫反复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但又因为身份尊贵比一般的妇人更执拗。 如果她看中了丹娘,肯定要考虑再三。绝不会连夜都不过就下了决定。 “这诏书,是有人提前已经写好了。”陈老太爷说道,“就等着丹娘进宫这个时机。” 陈绍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想骂一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有些骂不出。 似乎好像不知道该骂什么。 “这无疑是高家的主意。” 陈老太爷的声音接着想起。让陈绍收回神。 “他这是什么意思,你心里也明白的很吧,不过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是以外戚的原因将高家驱逐出朝堂,还不允许太后垂帘听政,那要是你陈绍也当了外戚呢? “咱们不想当外戚,他这闹也就空闹罢了,抗旨就抗旨,不过是让太后不高兴罢了。”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再次笑了笑。 “太后本来就不高兴了,也不在乎你再让她不高兴一次。” 这话带着几分打趣,陈绍对着父亲笑了笑,只是这笑有些勉强。 “好了,旨意已经拒了,这件事就过去了。”陈老太爷说道,“最要紧的是高家是绝对不能在京里留着了。” 陈绍肃然点点头。 “我明日就去办。”他说道,“我们知道这件事背后是高家的故意为之,别人自然也知道,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左右太子亲事。左右天子家事,断然不可再留。” 陈老太爷点点头。 “正是如此。”他说道。 “父亲今日也受惊了,早些歇息吧。”陈绍施礼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陈绍退了出去。 小厮提着灯带着陈绍消失在院子里,站在厅内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顿时垮下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屏风前摆着的那把长弓。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他喃喃说道。 ……………………………………………………… 廊下小内侍低声说了几句话,半芹面色变幻一刻,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转身进了厅内。 程娇娘已经洗漱过换上了亵衣坐在了内室里,一面由一个小侍女擦头发一面看书。 半芹低头走过去。 “夫人。”她说道。“殿下要出去一趟。” 程娇娘抬起头,微微皱眉。 “不是出府。只是出咱们这个院子,是有什么人来了。他要去见见。”半芹忙低声说道,“让来和娘子说一声。”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道。 半芹却没有转身走,迟疑一下。 “夫人让殿下去吗?”她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笑了。 “让啊。”她说道,“在家里,没事。” 半芹这才应声是忙退出去了,门外的小内侍还等着,听了他的话便笑着道声谢,又回书房去了,不多时就见晋安郡王一众人走出来向外去了。 适才虽然人多,但书房里并没有显得嘈杂,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但这些人走了之后,半芹觉得院子里比适才安静了很多,静的让人有些闷闷。 夜色浓浓的铺下来,院子里值夜的侍女不由打个哈欠,素心走进来时,就看到内室的最后一盏灯灭了,只余客厅里一盏昏昏的灯亮着,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说不过来了吗?”她不由压低声音问道。 半芹摇摇头,灯笼照耀下眼中似乎有泪光闪闪。 “没人…和我说…”她低声哽咽说道。 她问过那些侍女了,侍女们却都摇头不知道。 “我们也是在院子里没出去的。”她们说道。 半芹就让她们去问。 侍女们还是摇头。 “姐姐,府里只有殿下吩咐,没有奴婢们去打听的规矩。”她们低头说道。 府里只有殿下的吩咐。 这是晋安郡王府,并不是她们的府。 半芹的眼圈便发红。 素心摇头推了她一把。 “你疑神疑鬼的自己吓自己做什么。”她低声说道,“殿下和夫人哪里就生分了!我去问。” 说罢转身就走,半芹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不多时,素心就回来了。 “怎么样?”半芹忙迎过去,急急问道。 素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殿下,歇在外书房了。”她说道。 也就是说,不回来了,不和娘子同寝了。 半芹的脸顿时唰的白了。 看吧,就说看上去没事,其实是不太好了! ……………………………………… 夜色深深,陈绍洗漱过后,带着几分疲惫迈入室内。 陈夫人给他捧过来一碗茶,灯下可见眼还红肿着,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丹娘不知道吧?”陈绍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她不知道,我已经叮嘱吩咐了,家里人不许谈这件事。”她说道,说着又忍不住要流泪,“怎么会这样?” 她说道,用帕子拭泪。 “….真是飞来横祸…” 话音未落,面前的陈绍勃然大怒。 “什么叫飞来横祸?”他喝道,“难道给太子议亲就是祸事吗?” 此话一出口,陈夫人惊愕的看着他,陈绍自己也愣住了。 “老爷。”陈夫人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似乎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看着陈绍,“你这话什么意思?” ************************************ 又到周末了(*^__^*)嘻嘻……   ☆、第三十六章 难眠 屋子里陡然拔高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外边值夜的丫头们对视一眼,忙匆匆的退避出去。 陈夫人手里握着茶碗气的浑身抖。 “那老爷的意思是这倒是一件大喜事了?”她哑声问道。 灯下陈绍面色晦暗不明。 “你要我怎么说?”他慢慢说道,“从哪里一方说?” 太子成亲,皇统得以延续,是大喜事,也是他一心要促成的事。 女儿待嫁痴傻儿,则是….. 陈夫人抬手掩面大哭。 “天下想要嫁太子的人多的是,又不是非我们不可。”她哭道,“你要做的事是扶持太子,稳住陛下的江山,又不是连太子的婚嫁大事都要担起来,有所为有所不为,老爷,君子之道你都忘了吗?” 陈绍叹口气,伸手拍抚大哭的妻子。 “我知道的。”他说道,“我就是说这件事。” “这件事没得商量!”陈夫人哭道,“老爷别忘了你是要做什么事的,你要做的事可是跟高凌波那般的人不同的,忤逆了太后、嘲讽了太子残身又如何?你为国为君之心不变,就行的端立的正。” 陈绍笑了。 “是,我知道的,我不是说丹娘,我只是说这件事。”他说道,“这件事一出,少不了得起一番风波了,你和丹娘,先回去住些日子吧。” 陈夫人这才安心,再次抬手拭泪喊了声老爷。 “你舍不得,我做父亲的又怎么舍得。”陈绍叹气说道。 陈夫人拭泪。 “这件事,都怪我。”她哽咽说道,“我不该疏忽让丹娘去宫里。” 可是万万想不到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陈绍摇摇头。 “高家既然起了心思,就算不是这次。也有别的算计。”他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下,“十八娘肯定也听到消息了….” 太后赐婚是在见了陈丹娘之后。而陈丹娘是跟着陈十八娘才进的宫见的太后。 “只怕她心里也不好受。” 陈夫人点点头。 “我已经人去和她说一声了,今日就没让他们夫妻过来。等明日再说吧。”她说道。 陈绍点点头。 “不早了,也都累了,歇息吧。”陈夫人说道,“明日,还要忙呢。” 屋子里的灯被吹灭了。 远远站着小丫头们看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进了值夜的房间。 身边的人翻个身,暗夜里面向内的陈夫人始终睁着眼,可想而知陈绍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怎么能睡的着。那些劝慰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陈夫人看着一片漆黑一动不动。 ……………………………………………….. 晋安郡王在卧榻上翻个身。 外书房是他日常歇息的地方,不在这里睡算下来还不到十天。 被褥都是新的,连帐子都新换了,风从窗外吹来,伴着夜虫的鸣叫十分的怡人。 晋安郡王再次翻个身,将手枕在头下,看着随着风而微微晃动的帐子。 他是惹恼她了吧? 真是…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晕了头做出那种事。 念头闪过,眼前便再次浮现卧榻上程娇娘的面容。 白的脸,红的铺盖,黑的发。亮亮的眼… 日常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摸起来竟然柔滑无比,比脸更柔滑的还有…. 晋安郡王猛地坐起来,伸手扇风。只觉得脸滚烫。 他们是成亲了,可是这亲事成的时候不对,本来就是逼不得已的,他怎么能真的就肆无忌惮的对她这样了。 再说就算是夫妻了,也不该这个时候做出这样轻狂的举动。 在这京里与她熟悉的人本就没几个,陈家是最熟悉来往最多的,更况且成亲时陈夫人一力承担操持,如今丹娘发生这种事,她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自己先是失态欢喜,接着又肆意亲近…. 被她踢下床倒是轻的。按照她的脾气拧断自己的脖子也不为过。 明明是懊恼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晋安郡王却忍不住笑了,越想越想笑,干脆抽出手捂住脸笑起来。 “殿下?” 景公公在外低声问道。 已经这么久了里面的人先是不停的在床上烙饼,现在竟然笑起来,这大半夜的…. 回答的他的不是说话声,而是脚步声,有人转过了隔扇走出来。 夜色里显得身形高大。 “殿下?”景公公惊讶喊道,一面忙去点灯,“怎么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他身边穿过,带起一阵风。 “我回去。” 回去?回哪儿? 景公公一怔,看着已经走出去的晋安郡王,有些恼怒的一跺脚。 干什么呢这是! “来人,提灯。”他忙喊道追上去。 素心猛地从卧榻上爬起来,一旁的半芹也猛地起来了。 “怎么了?”她问道。 话音未落,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殿下..” 门外传来侍女略惊讶的声音。 殿下! 素心和半芹一惊,有些慌乱的从卧榻上下来,又忙扯衣裳胡乱穿上,顾不上穿鞋就过去开门。 灯笼明晃晃的照进来,素心忙避开灯光,里边半芹已经在点灯了。 “不用了。”晋安郡王压低声音说道,“别吵醒她。” 说罢人就向内室去了。 素心和半芹愣在厅内,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净室的灯亮起来了,不多时又灭了,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晋安郡王视线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轻轻的打起帘子,卧榻上的女子侧身睡着。就像那两夜一样睡的靠外,里面留着位置。 以他的长腿,应该能轻松的迈过进去…. 晋安郡王抬脚... 门外的半芹和素心已经回到了次间。看着铺着的被褥。 “那咱们还在这里值夜吗?”半芹小声问道。 素心还没说话,就听得内室传来一声闷响。二人吓了一跳。 身下的人虽然伸出手撑住了,但晋安郡王还是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如同火烫一般,晋安郡王又忙翻身下来,脚踢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室内一阵凝滞。 “..我..才好了,身子还是虚弱…”晋安郡王忽的讪讪说道。 程娇娘向外挪了挪,又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晋安郡王躺好了。吐出一口气。 “吵醒了你。”他低声说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我还没睡。” 还没睡… 晋安郡王沉默一下。 “我。”他开口说道,“我怕你恼我,所以想睡在外边。” 素心和半芹正抱着铺盖蹑手蹑脚的向外走,恰好听到这一句话,二人不由站住脚。 廊下的灯笼照着二人惊讶又惊喜的神情。 素心摆摆头,半芹忙抬脚,二人走出来,轻轻的带上屋门。 素心转头看半芹合不拢嘴的笑颜,忍不住也笑了。 “就说你瞎操心。”她低声嗔怪道。 半芹只是笑。 素心回头看了眼。带着几分欣慰叹口气。 “有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就没有事。”她低声说道。 耳边悉悉索索,晋安郡王转过头。模糊的夜色里看着程娇娘也转过头来。 “那,现在不怕了?”女声问道。 晋安郡王噗嗤笑了。 “怕。”他在枕头上点点头。 程娇娘转过头去了。 晋安郡王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肩头。 “这是怕?”程娇娘的声音传来,因为背对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远有些闷。 晋安郡王就哈哈笑了,戳她的手指就变成了两根。 “方伯琮。”程娇娘转过头。 她一定在瞪眼,只是夜色里看不清。 晋安郡王便松开手躺回枕头上看着她。 “哎。”他应道,再次笑了。 程娇娘又转过头去了。 晋安郡王在枕头上晃了晃,身子也挪了挪,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真是奇怪。”他似是自言自语说道,“你把我踢下去。我突然觉得再上床很轻松了。” 旁边的程娇娘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很短。很快收起来。 如果不是夜深安静就听不到。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后背。 “你也是这样觉得吧。”他说道。 “我一直都这样觉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嘿嘿笑了。 “人家第一次成亲嘛。”他笑道。 话音才落。就觉得旁边的人身子绷紧,他的声音也就戛然而止。 “我说错话了。”他立刻说道,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肃正,“我不该开这个玩笑。” 什么叫第一次成亲,难道他还想成第二次? 他们是新婚,而且这个婚成的如此的没有喜气,他实在不该拿这个开玩笑。 屋子里似乎凝滞了,程娇娘的身形一动,人转过来。 “没有。”她说道,看着晋安郡王,“你没有说错话,是我想错事了。” 晋安郡王看着她,近在咫尺,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呼出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从不责怪别人,什么事都会归结在自己身上。 晋安郡王觉得心里鼓涨涨的,有些酸涩。 “程昉。”他说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胳膊,很快就收回来,“我知道了。”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睡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闭上了眼。 淡淡的清香,温暖的气息,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 明明身边多了一个人不过才几天,怎么就成了戒不掉的习惯了? 在枕头上微微的动了动。松懈安心的感觉涌来,睡意便袭来,但当刚要睡去的时候。晋安郡王又猛地睁开眼。 屋中寂静无声,身边的人也安静的平躺着。 “程昉。”晋安郡王低声唤道。撑起手臂抬起身看向她。 黑暗里有一双眼闪闪的发亮。 “你睡不着。”晋安郡王说道,“就和我说说话吧。” 程娇娘没有说话,目光垂下。 “我以前有什么事也常常自己闷着。”晋安郡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没有人可说。”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虽然好些事过了去再回想也不算个什么事,只是当时毕竟是当时,如果能找个人说一说,也许会好一点吧。” 他的话音落下来,屋子里便恢复了安静。 “不过。想不想说,还是在自己的。”晋安郡王又忙忙说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 自己这样啰啰嗦嗦的… 她是程昉,不是六哥儿。 “我就是怕你闷着。”他说道。 她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自己这样倒是逼着她改变了。 被人逼着的感觉很不好。 晋安郡王又有些懊恼。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让人讨厌,让别人讨厌无所谓,但是怎么能让她讨厌呢? 他借着抬手揉了下鼻头躺下来。 “我是在想丹娘的事,所以睡不着。” 程娇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晋安郡王觉得心内嘭的一声响了,忙转过头。 “你别担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静下来,认真说道,“虽然陈大人拒旨会有一些麻烦事。但都是咬咬牙就能忍过去的事,只要忍过去了,事情就过去了,只是丹娘将来的婚事可能有些麻烦,不过,跟这样比起来,还算是好的。” 因为有了这件事,陈丹娘将来的婚事必然要说的艰难,必然要远嫁离开京城父母。但到底是能嫁一个体貌周全的丈夫,总好过嫁给傻六哥儿…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与好字无缘了。虽然很残酷,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反正将来娶得女子好也罢坏也罢。与六哥儿其实都无关,他不知道也不会在乎。 “那,你呢?”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 “我?”他问道,看着程娇娘又笑了,“我不骗你,虽然我知道娶什么女子对太子来说都一样,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妻子作伴,如果太子妃是陈家的女儿,我会高兴。” 程娇娘支起身子来,夜色里视线似乎在他的脸上盘旋。 “你觉得,太子真的应该为太子吗?”她忽的问道。 晋安郡王一愣,心猛地跳动了两下,脸色变幻一刻,旋即恢复如常,只不过这一切都在夜色下无声无息。 “当然是啊。”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太子是陛下的子嗣,唯一的子嗣,那他就应该为太子。” “可是,他不合适。”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也支起身子来,看着程娇娘。 “程昉,合适不合适,不是人说了算的。”他带着几分含蓄说道。 一个人的血统出身,不是人能选择的。 “如果是天定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既然是天定,那我们人就不该说了。”他说道,“就等天定吧,更不用烦恼了。” 等? “可是天道也要顺的,也要人顺天道行事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 “我不懂这个。”他说道,带着几分坦然,“我只知道我要做什么就是了,至于天道,天道太高远了,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可是… “我们知道呢…”程娇娘喃喃说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以顺天道为任。 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程娇娘不由身子僵了下,那只手并没有躲开,而是继续的抚摸了两下。 程娇娘的身子就松弛了下来。 道,要得到,就要舍弃,按理说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有些难过。 是因为陈丹娘要嫁给傻太子的缘故吗? 嫁给一个傻儿,的确是件令人悲伤的事,但是跟死相比呢? 比如知道嫁给某个人会是死路一条,一个父亲还是让女儿嫁了…. 抚着她的头的手动作更加轻柔了,程娇娘慢慢的躺下来。 室内停下了说话,重新陷入安静中,但与刚才不同的是气氛似乎舒缓了很多,程娇娘慢慢的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微亮。 身上异物的重量让她下意识的抬手,碰触到一只手臂,程娇娘的动作就停下来,她侧头看到几乎贴着自己的晋安郡王。 他闭着眼,睡的沉沉。 一只手抚在自己的头顶,而另一只手则搭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就保持这样相对又如同相拥的姿态。 程娇娘的动作让晋安郡王睁开眼,看到睁着眼的她,他显然也受惊一下,人向后退避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还早呢。”他眯着眼看了眼帐子外,带着几分慵懒说道,“再睡会儿吧。” 说这话,手又似乎是下意识的拍了拍她,不待程娇娘动作,他就闭上了眼。 迟疑一刻,程娇娘还是伸手轻轻的拿开了他的手,不过并没有起身,而是翻个身面向外闭上眼。 在她身后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再将手搭在她的身上,只是在枕头上微微的向这边移了移,贴近她散开的长发睡去了。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陈家夫妇却早已经起身了,梳洗完毕正要吃早饭的时候,人来报陈十八娘来了。 “十八娘。”看到迈进门的陈十八娘,陈夫人红肿的眼忍不住再次发涩。 陈十八娘神情跟她一般,显然昨日也没睡好,带着几分凝重在厅内坐下施礼。 “姑爷呢?”陈绍问道。 “他去打听消息了。”陈十八娘说道。 昨日下诏的事一夜之间肯定都传遍了,今日京城也好朝堂也好必然喧喧。 “也不用打听,会说什么,我心里有数。”陈绍说道。 陈十八娘沉默一刻。 “十八娘,我和丹娘准备回去,你也跟姑爷回去吧。”陈夫人说道。 陈十八娘抬起头。 “丹娘的事,父亲已经决定了吗?”她问道。 陈绍还没说话,陈夫人先开口了。 “十八娘,你放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她说道,“进宫的事,是个意外….” 她的话没说完,陈十八娘摇摇头打断了她。 “父亲,母亲。”她说道,放在膝上的双手攥起来,抬起头看着陈绍,“丹娘进宫不是意外。” 陈绍夫妇一愣,看着陈十八娘。 “是我要把她引荐给太后的。”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松开,一字一顿说道。 什么? 陈绍夫妇面色顿变。 *********************************************** 五千字,周末愉快~~ 我写完这章是凌晨二十五分,眼已经睁不开了,先定时更新,睡醒了再改错字。   ☆、第三十七章 所虑 啪的一声响,陈十八娘偏过头去,头上步摇垂下的珠子在晨光下荡出一道亮光。 廊下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退下去了。 “十八娘!你敢再说一遍?”陈夫人颤声喝道。 适才那一巴掌陈夫人下手很重,陈十八娘白皙的面上浮现一片浅红,但她的神情沉静如水,转过头来面对陈夫人愤怒的视线,眼神没有丝毫的畏缩。 “是我要把丹娘引荐给太后的。”她说道。 陈夫人再次扬起手,陈绍出声喝止了。 “行了。”他说道,“现在打还有什么用?” 陈夫人的手还是打了下去,一声耳光响之后自己也跌坐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气又悲的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十八娘面上的红印更深,神情却依旧。 自从进来以后,她就很平静,此时在陈绍的惊讶以及陈夫人的愤怒中,更显得沉稳如水不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说道。 “那你在做什么?”陈绍问道,看着陈十八娘,“十八娘,你拉着妹妹的手进宫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点的难过?” 听闻此言,陈夫人想到昨日陈丹娘高高兴兴的拉着陈十八娘手与自己告别的情景,谁知道那一刻竟然是送女儿踏入了困境。 自责悔恨悲痛齐涌心头,陈夫人再忍不住抬手掩面大哭。 陈十八娘的眼圈发红,俯身以头碰地行大礼。 “父亲,母亲,女儿不相告而先行事,是女儿不孝。女儿有愧。”她哽咽说道。 “你没有愧。”陈绍摇头,“你怎么能有愧?你之所以不告而行,不就是知道告诉我们之后。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吗?” 陈十八娘俯身肩头微微抖动。 “是谁让你这样做的?”陈绍忽的问道。 虽然这个念头不可思议,但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女儿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八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意味这什么?”陈绍说道,神情难掩悲哀,“你这是,断了父亲我的退路。” 这次的赐婚对于陈家来说是很不利的局面,因为太后下旨是在见过陈丹娘之后,外边的人会认为是陈家先有意,但这也只是外界的揣测而已。没有证据,陈家依旧能理直气壮的做出抗旨的事,喧嚣一阵也就能尘埃落定了。 但此时陈十八娘的一开口让这个揣测不再是揣测而成了事实,那这件事就不仅仅是抗旨,而是欺君了。 出尔反尔,戏耍皇室,这一切便都是陈家的错,是陈家无信无义,让皇家成为笑话,让他们陈家也成为了笑话。 无信无义非君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担当扶太子坐稳江山的重任,怎么能为百官之师。 陈绍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哀。 千防万防,千算万算。没想到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是自己的女儿。 陈十八娘抬起身来。 “父亲,难道父亲不想这样做吗?”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十八娘,你从哪里认为,父亲我就想这样的做?”陈绍深吸一口气,慢慢的问道。 “那要问父亲为什么不想这样做。”陈十八娘说道。 “十八娘!”陈夫人怒声喝道,“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这样做吗?” 陈十八娘看向母亲。 “母亲,作为一个姐姐,我知道为什么不想这样做。”她含泪说道,“我也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母亲。为什么不想这样,但是。” 她的视线又看向陈绍。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深受陛下所托。身负君恩大义的辅政大臣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 “爷爷,十八娘来了。我去看看。” 陈丹娘听得老仆低声说的话,忙小心的抓着手里的长弓起身。 “让她也看看程姐姐给我的回礼。” 陈老太爷笑着伸手拦住她。 “稍等一会儿,你姐姐和你父亲母亲说话呢。”他说道。 陈丹娘哦了声。 “丹娘啊,我让他们在后院给你立了一个草靶子,这几日就找人教你射箭,你先去试试如何?”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说道。 陈丹娘顿时高兴的点头。 “好啊好啊。”她连连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便让仆妇们带她去。 “小心些,别伤了手。”他嘱咐道。 “爷爷,你也记得吃药。”陈丹娘也叮嘱道。 陈老太爷笑着点点头,看着仆妇们用着陈丹娘离开,站在廊下看不到她们的身影,陈老太爷脸上的笑便散去。 “真是没想到。”他慢慢说道,神情悲愤,“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十八娘,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太爷,十八娘子,也许是被人蛊惑了。”老仆低声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笑容里带着嘲讽。 “被人蛊惑?”他说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被人蛊惑这件事,能蛊惑自己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无心,又怎么会意动?” 老仆垂目叹口气。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她,不是老爷。”他说道。 陈老太爷再次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沉默一刻。 “我有些后悔了。”他慢慢的说道,看着暑气褪去渐渐初现秋日高远的天空,“当初要是带着丹娘没有进京来…..” 后悔? 只有当一件事结局已定的时候,人才会后悔,才会追忆当初。 老仆愕然抬头。 “老太爷!这件事不会的….”他急急说道。 陈老太爷却转过身打断了他。 “去收拾东西。”他说道。 老仆一怔,面色有些悲戚。 “老太爷!”他再次喊道。 陈老太爷抬脚迈步进厅内去了。 …………………………………………………… 陈夫人面色泛白看着眼前的陈十八娘,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啊? 怎么她好似一点也不认得? “…父亲不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太子是个傻子吗?” 不待陈绍回答。陈十八娘已经自己先摇头。 “不,我相信父亲不是因为这个。” 她神情郑重,神情平静。 “因为那是太子。父亲如果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太子。是父亲同意立庆王为太子,是父亲同意待太子有了皇子,就可以登基为帝,太子在父亲眼里不是傻子,而是君,要忠要敬的君。” 陈绍的脸色微微泛白。 这话好熟悉啊,陈夫人想到,好似昨日就听过了。 “什么叫飞来横祸?难道给太子议亲就是祸事吗?” 陈夫人耳边响起陈绍的声音。陈十八娘的声音又随之响起。 “….如果父亲因为太子是个傻子而不屑与之结亲,那岂不是口是心非?父亲都不屑,那别人愿意跟太子结亲又成了什么?那谁还敢跟太子结亲?此等让太子成为笑谈的事,父亲绝对不会做。” “别人愿意结亲为了什么,别人心里清楚。”陈夫人心内一团火在烧,她竖眉打断陈十八娘,喝道,“那不是你父亲所求,而你父亲也不会去嘲讽别人的所求。” “那父亲所求的是清名吗?”陈十八娘说道,声音拔高一分。“是因为不想当外戚,所以才不肯让丹娘做太子妃吗?” “十八娘,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陈夫人也拔高声音喝道。“你父亲是用外戚驱逐高凌波的,你却让你父亲去做外戚,难道是要自相矛盾吗?” 陈十八娘的声音此时平静下来了,没有看母亲,而是看着陈绍。 “哦。”她说道,“那这么说,父亲原来是为了这个才不愿意为外戚的。” 陈夫人一怔,为了什么? 而陈绍则看着陈十八娘,神情一息数变。 “高凌波为了弄权所以要做外戚。”陈十八娘眼神凝重。直视父亲,一字一顿。“那父亲这是为了弄权所以不做外戚。” 弄权! 此言一出,陈绍面色巨变。而陈夫人则扬手就给了陈十八娘一巴掌。 “逆子!”她不可置信的喝道,“你竟然如此说你父亲!” 这一巴掌比先前的一巴掌要重的多,又是猝不及防,陈十八娘被打的歪身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 陈十八娘却笑了。 “母亲。”她说道,并没有擦去嘴角的血,手扶着地,“人都是因为做了,才会被别人说的。” 说到这里又是笑,眼泪滴落下来。 “外戚,我自然知道成为外戚会面对什么境遇。” “士林最忌宦官和外戚,外戚得权,便会被指责为乱政,御史言官更是紧盯着外戚,不能升官不能委以重任,稍有不慎,便是蜂至沓来的弹劾。” “但尽管如此,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当外戚,为的就是如同高凌波那般得权拿势,为了富贵滔天,对他们来说,外戚就是他们谋利的手段身份,而国事朝政如何,根本就不关心。” “是的,太子殿下并不会缺少太子妃,并不是非丹娘不可。” “可是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丹娘不可以?” “那些想要成为外戚的人有所求,而父亲正因为不想成为外戚而无所求,对于太子来说,对于朝堂来说,此时此刻无求才是大幸。” “父亲常常说为国岂敢惜身,但如今为了所谓的清名,为了能够留在朝堂,为了不被外戚身份所牵连,就不肯解太子困境。” “原来为国不惜身父亲也只是说说而已,是女儿糊涂了,不该当真,是女儿错了。” 陈十八娘坐正身子,冲陈绍再次俯身以头碰地叩拜。 “女儿自当去太后面前谢罪,此事皆是由女儿所起,女儿一定会让父亲得清白。” 说罢叩了三个头起身。 “十八娘,你只想着大道,难道就忘了人道了吗?”陈夫人说道,看着陈十八娘,只觉心灰意冷,“你要你的妹妹嫁给一个傻儿,那是一辈子啊。” 陈十八娘再次跪下来。 “母亲,那是一个傻儿,但还是一个太子。”她说道,“嫁给太子,就是太子妃,是皇家贵妇,是将来的一国之母,母亲怎么能以平常夫妻论处?” “太子妃要嫁的可不仅仅是太子,而是将来的皇帝,是国,太子和太子妃是夫妻,但又不同于平常夫妻,太子护的不是小家,而是国家,太子妃相的夫是太子,教的子,是皇子,是未来的国君。” 说到这里,陈十八娘看着面前的父亲和母亲,深吸一口气,神情肃正,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 “为国岂敢惜身,岂能谈小情小怡。” ******************************************** 周末愉快(*^__^*)嘻嘻……   ☆、第三十八章 艰难 相比于陈家的激荡,晋安郡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 听到内院说传早饭时,外院的顾先生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早饭可真够早的。”他说道。 “昨夜殿下忙的晚,如今身子才好,累了起的晚也是应该的。”景公公说道。 顾先生便哼了声。 “那要看忙的什么。”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这边景公公就噗嗤笑了。 忙的什么…. 小夫妻两个前脚拌嘴,后脚日上三竿还没起,能忙什么… 顾先生听见他笑了顿时回过神,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 “你想什么呢!”他说道。 议论主上的内宅时可不是他们能做的事。 景公公却正了神色。 “我想的是殿下能得血脉延续,也算是了得一桩心愿。”他说道。 是啊,如果殿下有了子嗣,晋安郡王这个血脉就算是稳稳的能传下去了,对于几次三番被害的晋安郡王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还有什么比血脉得以延续更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忧,但是那个女子的孩子的话,一定能够护的稳稳的。 再不是殿下一个人努力着,而是夫妻同心。 顾先生的神情变得柔和。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蹬蹬进来。 “景公公,长弓找好了。”那人说道。 顾先生愣了下。 “要长弓做什么?”他问道,看着那人手中拎着的一把长弓。 景公公已经高兴的伸手接过,端详一刻。 “不错,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道,说罢兴高采烈的拿着弓就忙忙的走了。 顾先生在后皱眉。这才想起昨日陈家的人来,走的时候捧着一把弓。 原来如此啊。 王妃将自己的长弓赠人了,所以景公公就忙另寻一张弓来…. 不对。景公公虽然是个内侍,但媚的却只有一个上。他才不会主动去为王妃寻弓的,除非是得到了晋安郡王的叮嘱。 看来这真是动了心的喜欢了。 顾先生忍不住笑了笑。 也好,也好,有个人真心喜欢的人作伴是件极难得的,只是… 想到这里顾先生又忍不住摇头。 只是如果反过来是那女子对殿下全心全意就更好了。 看着景公公亲自将长弓挂在墙上,晋安郡王带着几分随意。 “…业精于勤,不可一日废。”他说道,“随意拿了一把。你先用着,再寻你中意的吧。” 随意拿了一把… 这随意可让他们从昨夜忙到现在,就差跳进陈家拿出那把弓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找了。 这就是所谓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吧。 景公公撇撇嘴。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嘛。”程娇娘说道,看着晋安郡王笑了笑,“你这个随意,就足够我中意了。” 景公公愕然转头看过来,见那女子手中握着筷子正慢悠悠的吃饭,嘴角带着一丝笑。看着对面坐着的晋安郡王。 而晋安郡王手中也握着筷子,不过此时神情有些呆呆。 她知道殿下花费的心思,直白的点出来。然后还说一句我喜欢…… 我喜欢…… 这是…在调戏殿下吗? 景公公的视线落在晋安郡王身上,清清楚楚的看着年轻人的耳朵慢慢的变红。 “那也是。”年轻人又故作几分洒脱,略伸展了下手臂,“礼轻情意重嘛。” 程娇娘一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晋安郡王也若无其事的吃饭,只不过借着喝汤抬袖子掩饰时笑的嘴都咧开了,站在景公公这个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景公公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 晋安郡王有些狼狈的放下汤碗,瞪了他一眼。 “你用小书房吧。” 吃过饭晋安郡王说道。 “我用外边的。” 说到这里一笑。 “现在我在府里走动应该没事了吧?” 程娇娘点点头。 “是啊,现在大家顾不得你了。”她说道。 现在所有人都关注的太子的婚事了。 晋安郡王点点头。 “我去听听外界如今都是怎么说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晋安郡王带人走了出去,并没有过多久。程娇娘在书房里才写了一张字,晋安郡王就回来了。 “怎么说?”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的脸色不太好。 “还能怎么说。”他说道。“有推的有拉的,有架火的有浇油的,反正都是要陈相公在火上烤,你是不知道高凌波的手段的,这个人啊,又聪明又能干,又吃得苦又享的福,忍的骂也受的赞,说他是君子,他又小人行径,说他是小人吧,他又有些君子坦荡之风,我虽然恨不得他去死,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厉害。” 他说着笑了笑。 “此时外边人人都说,是陈相公先有意让女儿为太子妃,因为家中妻子反对才反悔。” “宫里也传出消息说太后病了,太医院都乱成一团了。” 说到这里又盘膝坐好,往程娇娘这边倾身。 “还有,那些原本曾进宫有意选妃的人家都纷纷将家里待嫁的女儿定了人家。”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他们说不敢受人揣测,只能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心。”晋安郡王说道。 你陈相公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不屑于嫁女,那我们这些嫁女的人在你陈相公眼里是不是也要受到嫌弃? 你陈相公嫌弃外戚私心弄权,那我们这些人家真嫁了女儿便是坐实了心不正。 既然这样,谁还敢让自己家的女儿做太子妃。 “总有人会敢的。”程娇娘说道,“等着就是了。” 晋安郡王叹口气。 “可是陈相公是个君子。”他说道,“君子慎独。所以可欺之以方。” 这根刺扎在陈绍心里了,拔不出来了,就算别人不再说这件事。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了。 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的程娇娘便更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晋安郡王迟疑一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一天天的闷在院子里怪无趣的。”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抱怨,“…还是回门那日从街上走了一圈。” “那当日就该转的圈子更大些。”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想到那日景公公自作聪明而不敢停车又不敢乱走只得围着郡王府转的事。 这家伙竟然以为他们是在马车里做那种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念头闪过那种事,晋安郡王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下。 “你又打趣我。”他说道。 程娇娘神情依旧。 “没有啊。”她认真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可真有趣。”他说道,站起身来。“走,走,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似乎怕程娇娘不答应,伸手拉她的胳膊。 “……我现在身子也没好,自己一个人走不太放心。” “…..李太医出门没在家…”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半芹和素心忙施礼,待他们先行几步后才远远的跟上。 “姐姐。”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说娘子真有趣,娘子真的很有趣吗?” 素心笑了。 “在喜欢的人眼里,自然是有趣。”她低声笑道。 喜欢… 喜欢就好啊。 半芹心里松口气。只是想到听到殿下说的陈绍的事,心又闷闷。 “那这件事是不是还是会成?”她低声说道。 就说了娘子说的话哪里错过… 虽然很残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咱们在京里刚站住脚的时候。娘子带着我坐车从街上过。”素心忽的说道。 半芹看向她有些不解。 “娘子要我看外边,那时正路过神仙居,那时候的神仙居还不是咱们的神仙居,娘子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人气不如以前了,娘子又问我还看到了什么,那时候是因为窦七上赶着来惹娘子,所以娘子才做出了乐得自在,神仙居的生意便一泻千里。本来娘子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据过路神仙为己有,偏偏他自己不信。疑神疑鬼,结果自己找了麻烦。”素心说道。 半芹想到那时候的事。忍不住也笑了。 “所以呢我就看到了做人要厚道,别以为是在欺人,欺人也是欺己。”素心接着说道,“可是娘子还是问我看到了什么。” 半芹听到这里忍不住讪讪。 娘子问了这么多,换做自己只怕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过,又一想娘子从来不会乱说话,她肯说话就是知道你这个人能听她说话,所以娘子一定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只会问自己能答的问题。 半芹脸上的笑便散开,伸手挽住素心的手。 “就这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啊?”她说道。 “其实就一个问题。”素心说道,微微一笑,“我答不上来,娘子便和我说,艰难。” “艰难?”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 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 是啊,真是艰难,谁想到陈绍会突然遇到这种事呢。 半芹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丹娘知道了,会怎么难过。”她低声说道。 丹娘,才十一岁,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少女怀春憧憬自己将来要嫁的人。 怀春的少女憧憬的夫君断然不会是一个痴傻的人。 “那样也好。”素心垂目说道。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绝望。 ………………………………………………….. 陈老太爷的院子里一派肃然,虽然以往就没有多少仆从,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乍一看好似这院子没有住人似的。 脚步声轻轻的响起,有人从厅内走出来,看着还跪在院中的陈绍。轻轻的叹口气。 “老爷,您起来吧。”老仆低声说道。“老太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绍面色凄然并没有起身。 “怎么?你能管你的儿女去留,还要管我这个当父亲的去留吗?”陈老太爷的声音从厅内传来,人也随之走出来,看着老仆,“车都装好了吗?” 老仆低头应声是。 陈绍就咚咚的叩头。 “你也不用给我叩头。”陈老太爷淡淡说道,“你我父子再熟悉不过,我知道你的念头,你也知道我的念头。就不用再说那些虚假的客套话,我就再问你一句话,你是要你的臣道,还是要人道?” “父亲。”陈绍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涩涩,“儿子如今境遇父亲也很明白,儿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会如何父亲也明白,儿子为了什么,父亲也明白的。” “那你也知道不同意这件亲事,相比于同意这件亲事,其实要容易一些吧?”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叩头应声是。 “儿子知道。”他说道。 纵然会被外界喧喧唾骂嘲讽。但只要他咬定牙关也都能熬过去。 “那你就是真的舍不得放弃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再次叩头,抬起头身子挺的笔直。 “父亲。”他声音哽咽,“如果儿子真是贪恋权势。当初就不会同意扶持庆王立为太子了。” 扶持傻子为太子,驱逐高家,逼退太后,做出这一系列的事,将背上飞扬跋扈的名声,这名声可不会保他的权势地位,反而会成为朝臣眼中钉,可以说此一举已经让他四面树敌,可想而知他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相比起来。与张江州等士林人联合过继宗室来承继大统,反而他就能因为拥立之功被新帝敬重。必将官运亨通,备受敬重。 “自从陛下重病不醒以来。儿日夜难安。” “儿常常想到当初陛下和儿促膝长谈,谈古论今,儿亲眼看着陛下有多少宏图大志,如今尚未实现。” “儿实在是放不下啊。” 陈绍哽咽叩头俯身不起。 “那也不是非要丹娘不可。”陈老太爷哑声说道,“等一等忍一忍,处置了高凌波,一切都好说。” 陈绍没有起身。 “父亲,儿等不及了。”他哽咽说道,“陛下等不及。” 陈老太爷神情一怔,旋即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明年还没有定下太子的亲事,到时候真的就要乱了。”陈绍哽咽说道。 明年…… 明年陛下薨,痴傻太子亲事未定,子嗣未定,必然朝堂又要乱纷纷,如今偃旗息鼓的过继宗室派肯定又要站出来。 那时候皇帝病重久了,残存的敬畏已经消耗殆尽,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要另起心思。 陈老太爷看着陈绍慢慢的摇头。 “可是,这些事,最急的不该是你。”他说道,“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其实遵行的并不该是君子之道。” 太子不能登基为帝,最该急的是高凌波,该出面应对想办法的是高凌波,而不是陈绍。 这件事已经可以明知就是高凌波弄权陷害,欺的就是陈绍的忠君廉耻君子之道,给他泼上污水,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百姓百官中承受着骂名,还要护着新天子坐稳江山,而一旦新天子坐稳江山,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陈绍。 明知这是被小人算计,如果还要奉行君子之道,那就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抛弃君子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舍弃君子之道。 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神情带着几分决然。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慢慢说道,“曾子之守约也,儿不敢忘。” *********************************** 月底了,求粉红票,谢谢。 嗯我知道最近的情节不爽,那就请看在以前或者曾经爽过的份上,最后一个月支持一下吧。谢谢。   ☆、第三十九章 宣告 晋安郡王府的校场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已经走了好几圈了。 素心已经去忙府内的事了,剩下的半芹已经走不动了,干脆和其他的侍女等候在一边。 絮絮叨叨将程娇娘拉出屋子的晋安郡王待开始沿着校场走的时候就不再说话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的慢慢的走着,诡异却又自在。 “你觉得陈家这样看起来可笑吗?”程娇娘忽地说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回头看她。 想了这么久竟然想出这个。 “怎么会可笑?”他说道。 嫁女儿给一个傻子么…. “应该是可怜。”他笑了笑说道。 可怜么。 程娇娘默然。 被逼到这种境遇,不得不迎头而上,明知是被陷害,却也不得不生生的接住咽下,的确是很可怜。 她的脚步一时走快。 但又不能说是可怜。 脚步又放慢。 “又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他不想走,这只能说他是求仁得仁。”程娇娘慢慢说道。 晋安郡王也放慢了脚步。 “那,他是可敬。”他说道。 可敬? 程娇娘停下脚。 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无反顾是可敬,但是如果道不对呢? “忠君之道怎么不对?”晋安郡王问道,语气柔和,似乎唯恐惊吓到她。 虽然这两日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但从那只总是不自觉的攥起的手上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子此时此刻很紧张。 所以他才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要缠着她说话,要拉她出来走走,他不想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声无息的坐着。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他了。 忠君之道是没有不对。 程娇娘再次沉默,抬脚迈步。 就像他们程家认定的天道一样没错。 当初大庆朝末四方纷争,当继位的正统就有四支。而其中在世人眼里最当也最有实力得位的是顺王和宁王,但程家却选了没有丝毫皇家血统的杨国公。背负着谋朝篡位的名声也要拥立新主。 因为那是天道选定的君,那就是程家认定的君。 背负骂名,征战筹谋奔走十年,终于新帝登基得顺天道,换来的却是灭门绝嗣之灾。 可敬?可怜?可笑? …………………………………………….. 陈老太爷的院子又陷入了一片肃静。 有脚步声响起,陈绍抬起头看到是陈老太爷转回了屋内。 “父亲。”陈绍喊道,带着几分悲痛再次俯身,却听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夫人和丹娘都收拾好了吧?” 陈老太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绍身形一颤。听的一旁的老仆应声是。 “那就上车走吧。”陈老太爷说道,“天黑还能赶到驿站落脚。” “父亲!”陈绍抬起头哽咽喊道。 抬头就见陈老太爷的手里握着一柄剑。 他才抬起头,陈老太爷的手一扬。 哐当一声,长剑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忠孝不能两全。”陈老太爷微微一笑,“那你就尽忠尽孝吧,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保住了忠君的清名,逼死儿子的骂名归我。” 陈绍愕然,陈老太爷却不再看他,抬脚迈步下了台阶。 “……你算着点时间。给我们留出走和回的功夫。” 陈老太爷从陈绍身边而过,说着让人听的心惊肉跳的话,口气却轻松的如同今日天气如何。 “老太爷!”老仆忍不住跪下了。 陈绍喊了声父亲俯身在地叩头呜咽。 陈老太爷脚步没有停。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谁想留下就留下吧。”他慢慢说道。 陈绍哽咽着起身,伸手抓起那柄长剑。 “老爷!”老仆跪行过去拦住喊道。 “我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三个,三个儿子资质平平也无妨,我还有孙子…” 陈老太爷的话继续慢慢的传来。 “孙子们不行,还有重孙子,一代不成还有二代,只要清清白白的,总能再晋身为相。” 陈绍握着剑掩面呜咽。 “祖父!” 有清脆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院中的三人皆是一怔。看着从院门外跑进来的陈丹娘。 陈丹娘已经穿上了行装,因为跑的匆匆面色绯红。 “丹娘。你怎么来这里了?”陈老太爷说道,一面伸手。“来,跟爷爷走。” 陈丹娘没有伸手而是跪下来了。 “祖父,我想留下来。”她叩头说道。 原本因为丹娘进来而转头掩面不忍看过来的陈绍闻言转过来,神情复杂。 “丹娘..”他喃喃说道。 陈丹娘抬起头对着陈老太爷笑。 “祖父,我留下来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神情哀戚。 “丹娘,你知道你留下来会如何吗?”他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爷爷,我知道了,她们瞒着我,但是我都听到了。”她说道,“是要我嫁给太子。” 不待陈老太爷说话,陈丹娘伸出手拉住陈老太爷的衣袖。 “爷爷,我想嫁给太子。”她说道,大眼睛眨啊眨,“我很喜欢太子的。” 闻听此言陈绍再次掩面。 陈老太爷则摇头握住丹娘的手。 “丹娘,你不是喜欢太子,不用用话来哄骗爷爷。”他说道,“来,听话,跟爷爷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不是,爷爷,我真喜欢太子,太子挺好的,也不吓人。你跟他笑,他也会对你笑。”陈丹娘大声说道。 陈老太爷不说话,只是拉她。 “来人。你们是怎么看着丹娘的。”他又对外边惶惶不安跟来的仆妇们喝道。 仆妇们便要过来抱丹娘,陈丹娘挣开陈老太爷俯身叩头。 “祖父。”她喊道。“祖父不是最疼丹娘的吗?难道祖父是要看着丹娘背负逼死父亲的罪名过一辈子吗?祖父难道忍心让丹娘这样吗?” 陈老太爷身子一僵。 “祖父,我愿意嫁给太子。”陈丹娘接着说道,抬起头看着陈老太爷,“我是真的愿意,不是委屈的。” 看着眼前透亮如甘泉的一双大眼,陈老太爷面色凄然,动了动嘴唇。 “丹娘,你不懂的。”他说道。“你不懂你这一句话说的容易,而将来却要面临多难的日子。” 陈丹娘点点头。 “爷爷我是不懂,但是我不愿意后悔。”她说道。 陈老太爷摇头,伸手抚上陈丹娘的头。 “傻孩子,你以后会后悔的。”他哽咽说道。 “爷爷,以后会不会后悔是以后的事。”陈丹娘认真说道,“我只是想做到现在不后悔。” 说到这里她再次一笑,点点头。 “是的,爷爷,我现在这样做。不后悔。” 陈老太爷抬手掩面,一旁的陈绍早已经哽咽出声。 院门外的陈夫人身子一晃,软倒在地上。再忍不住掩面大哭。 ……………………………………. 屋子里的灯点亮,半芹忙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 “就这样?”晋安郡王问道。 景公公点头应声是。 “陈大人下午的时候进了宫,但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出来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的视线忍不住看了眼程娇娘。 程娇娘坐在一旁的灯下看书,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不过并没有别的消息。”景公公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毕竟陈大人先抗旨,不可能转头就同意。”他说道,又轻轻叹口气,“而陈大人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太后一定会给足面子的。” 景公公应声是。 “不过也不会拖太久。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他说道。 晋安郡王在灯下垂目嗯了声,握着茶碗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要成亲了。”景公公忍不住说道,“陈家的女儿总是好过别人……..” 晋安郡王撂下茶碗。 “你下去吧。我要歇息了。”他说道。 景公公讪讪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陷入安静。 “早点睡吧。”晋安郡王转头看程娇娘说道,“晚上别看书了,仔细眼疼。” 程娇娘没说话,晋安郡王便走过去,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 “别看了,你帮我洗头吧。”他说道。 “我不会给人洗头。”程娇娘说道。 “那我给你洗。”晋安郡王便笑道。 听着净室的水声,外边的半芹忍不住看过去。 “….你的头发长得真好……” 内里还传来晋安郡王的说话声。 “…水凉吗?还要再添点吗?” “殿下真会给人洗头呢。”素心含笑低声说道。 半芹就想到刚才内里铜盆打翻的声音,低头抿嘴一笑,才要说话,见晋安郡王从内走出来。 “服侍夫人洗漱吧。”他说道。 半芹忙应声是进去了。 等晋安郡王洗完出来后,程娇娘已经躺在床上了,屋子里的丫头婢女也都退下,他随意的端起一旁斟好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还喝水吗?”他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晋安郡王便放下水杯,灭了灯,悉悉索索的声响后,越过程娇娘躺在床内。 “真跟你说的那样。”他伸手撞了撞身边的人。 “哪样?”耳边传来说话声。 晋安郡王就转过身侧躺着,借着月色看着蒙蒙帐子内的人。 “睡一张床习惯就好了。”他笑道。 程娇娘便笑了。 “方伯琮。”她说道。 晋安郡王哎了声。 “我没事。”程娇娘说道,“陈大人会答应,这件事我早已经知道的。” 早在预料之中。 谢谢你这样的担心我。 她什么都明白,对她好对她的不好,她都清楚明白。 晋安郡王心里软软的叹息一声。 “可是,就算是早有预料。还是会难过的。”他说道,忍不住伸手抚了下枕头上散开的长发,又忙收回手。 “我吗?”程娇娘说道。转过头看他。 夜色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不难过。”程娇娘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别人的事我何来难过。” 晋安郡王笑了。 “是,是我多想了。”他说道,又轻叹一口气,“丹娘是个好孩子,却遇上这种事,她会难过的。” 程娇娘在枕上摇了摇头。 “不,她不难过。”她说道。 晋安郡王支起身子看着她。 “哦?”他说道。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因为我其实也是鱼。”程娇娘说道。 ……………………………………………. 天色蒙蒙亮,城门刚开守卫带着几分睡眼惺忪准备洒扫的时候,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的驶出城门。 谁家这么早啊,守卫们带着几分好奇看过去。 这样子可不像是辛劳求生的穷苦人。 有马蹄声急响从城中而来,守门们看过去,见其上是一个中年男人。 “陈相公!”有守卫一眼认出,惊讶失色。 还没来得及施礼,陈绍的马儿已经穿过城门而去了。 “父亲!” 马儿在车前勒住,陈绍哑声喊道。面色虚白,眼圈发红,翻身下马跪地叩头。 “你不用拦我。”陈老太爷掀起车帘说道。“你的子女我由你做主,我的子女由我做主,陈绍,从今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你如果真的尽忠尽孝,那就别再纠缠了。” 陈绍呜咽叩头喊父亲。 “怎么?你难道真要逼着我也从了你的大义?”陈老太爷含笑问道,“想要逼我不原谅你不体谅你就是我的错吗?” “儿不敢!”陈绍说道,抬起头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 “不敢就好。”陈老太爷说道,“那你让开吧。” 陈绍再次叩头。赶车的老仆看不下去了。 “老爷,就这样吧。就放过老太爷吧。”他低声说道。 放过…… 陈绍身子一震,深深的俯身埋首。人跪行两步到路边让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放下车帘的陈老太爷再没有看陈绍一眼。 马车渐行渐远,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跪在路边的陈绍始终没有起身,任凭路人惊讶的指指点点。 看着身后的陈绍画作一个黑点,老仆才叹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初秋的天不似往日高远,有些阴沉。 “怕是要下雨啊。”他喃喃说道。 陈老太爷掀起车帘看向天空神情有些怔怔。 “嗯,是棉絮云要下雨。”他说道,似乎带着几分追忆,“你还记得吧,咱们第一次遇到程娘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呢。” 老仆怔了下,想起了六年前,记忆已经模糊了。 “如果不是遇到她,我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陈老太爷笑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如果我当时听信了她的话,说不定也不会进京呢。” 不会进京,大概就没有今日的事了吧。 老仆神情凄然。 “老太爷。”他说道。 陈老太爷叹口气。 “虽然她治好了我的病,但我到底还是要回乡下去,所以说能治病不能治命。”他喃喃说道,“命都是自己定的,怪不得别人。” 陈绍跪送陈老太爷离京的事沸沸扬扬的还没传遍,三日后,册封陈氏十九娘子为太子妃的诏书就宣告天下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娇娘正在校场射箭,晋安郡王亲自来告诉的她。 伴着嗡的一声,箭头没入草靶子红心中,在日光下箭羽微颤。 “虽然我们不便外出,但陈家那里你还是去一趟吧。”晋安郡王说道。 说着苦笑一下。 “陈相公也不在乎因为我们探访而再多些弹劾嘲讽。” 程娇娘垂下手里的弓箭,还没说话,素心急匆匆的从远处走来了。 “夫人,夫人,曹管事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曹管事? 程娇娘看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半芹也带着几分欢喜,总算是来了,怎么这么慢,算日子前两天就该到了的。 素心面满喜色的站到面前。 “还有,程平也跟着一同来了。”她说道。 程平? 晋安郡王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人名,就见程娇娘扔下了手里的弓箭,人向外疾步而去。 扔下弓箭!疾步! 他都没见她这样失态的走过。 但下一刻更让他失态的场景出现了,原本疾步的女子干脆跑了起来,晨光下罩衫大袖裙角飞扬。 谁啊这是! 晋安郡王面色愕然。 谁啊这是!   ☆、第四十章 有人 厅中有女子的哭声传出来,犹豫再三过来的晋安郡王收住了脚,神情再次惊愕。 哭啊! 认识四五年了,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哭,大哭。 什么人能让她这样毫无顾忌的宣泄大哭? 晋安郡王忍不住小心的探头看去。 厅堂的门开着,隔着纱帘隐隐可见其中有两个男子,因为背对着看不到形容,只看到其中一个身形微微伏低,这个晋安郡王认得,就是那个曹管事。 而另一个,穿着打扮有些破旧,人也干瘦,但坐姿轻松随意,那女子正俯身在地面向他,肩头耸动。 是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谁啊? “说是家里人。” 有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吓了一跳忙站直身子,看着身边的景公公。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他竖眉低声喝道。 谁鬼鬼祟祟啊…. 景公公心里嘀咕道。 这是你的院子你的屋子,你的妻子在见外男,结果你还不敢进站在外边偷看。 “殿下,说是江州来的人,既然是王妃娘家的,殿下您得见见。”他说道。 厅内的哭声还在继续。 其实能哭也是一种幸福啊。 晋安郡王摇摇头。 “让他们先自在说话吧,一会儿他们自然会来见我的。”他说道,转身迈步,“我去外书房了。” 景公公又看了眼院内,见那女子还俯身哭泣。 真是奇怪,是因为见到娘家的人了吗? 真是奇怪,她娘家还有人能让她如此动容? 而此时厅内坐着的程平和曹贵神情也很古怪。 曹贵下人身份微微屈身低头,程平则揣着手望着厅堂内神情迷茫。嘴唇微微动,似乎在念念自语。 屋子里程娇娘的哭声渐渐小,然后她施礼起身。 一旁的陪着抹泪的半芹忙起身跟着去净房帮她洗漱。 曹贵和程平就都松口气。 “毕竟成亲的时候也没个娘家人在。”曹贵忽的低声说道。“乍见了长辈,娘子难免心里难受。” 他们本来在外院等着通传。没想到程娇娘亲自跑过来了,跑过来之后不由分说大礼参拜掩面大哭。 吓得程平当场就要拔脚跑,还好曹贵对这种场面也不陌生了,及时的又不动声色的将程平按住。 这悲伤还是从外院延续到内院。 乍见长辈?当初在江州初见时她可不缺姓程的长辈,不是照样看到自己就哭了。 因为这张脸啊。 程平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这样啊。 “按辈分算,我得叫她小姑姑。”他干笑一下,也低声对曹贵说道。 曹贵瞪他一眼。 “少废话。抬举你做长辈是便宜你了。”他低声说道,“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还以为娘子如今嫁人成亲过好了日子,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没想到…… 曹贵突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把程平带来是对还是错。 对的是,娘子对这程平果然不一般,错的是,娘子见了这程平就会变得古怪。 脚步声传来,洗过脸重新施了妆的程娇娘走出来。 曹贵忙垂头坐好。 屋子里却是一阵沉默。 “原本是早就出门了,只是后来得知程平又惹了祸。又折回去带他来,来回便耽误了功夫。”曹管事便忙先开口说道。 “你这人,怎么叫惹祸呢?我惹什么祸了?”程平皱眉说道。 曹管事转头瞪眼。 “人死在你跟前的。不是你的惹的祸是什么?”他说道,“要不是你说人家寿命到了,人家会气死在你跟前?” 当初你还说我们家娘子是无命之人呢,这天下能有几个人像我们家娘子,让你动不动就跟人胡说,惹出祸事来了。 “他死在我面前是因为他寿命到了嘛,这怎么是我气死的呢。”程平摇头说道。 曹管事瞪眼要说话,有人比他先开口了。 “他寿命到了,所以你气死他只是顺天命对吧?”程娇娘问道。 程平愣了下。 “没有。”他忙摆手说道。“没有,我真没有气死他。他寿命到了是天命,但我也不能气死他啊。” “如果天命如此。为什么不能?”程娇娘问道。 为什么不能? 这不用问程平,曹管事觉得自己都能回答。 因为无缘无故的无仇无恨啊,怎么能因为这个人要死了就把人弄死呢? 看吧看吧,真不该带程平来见娘子,就该把他扔给程大老爷管着,看看引的娘子说出的傻话。 “你说这个啊。” 程平却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几分恍然说道。 哪个? 曹管事愣了下看向程平。 “当然不能,因为万物有道,道德之生人也有分。”程平含笑说道。 ……………………………………………. 晋安郡王将手里的书再次拿起来。 “殿下,不想看就别看了。”景公公说道,不待晋安郡王说话,又忙接着说道,“殿下身子毕竟才好,还是养神的要紧。” 反正也看不下去了,拿来放下的来回折腾,养神好。 晋安郡王便将书扔下来。 “席面备的可好?”他问道。 “殿下放心,都备好了。”景公公笑道,“夫人娘家难得有个要紧的亲戚上门,怎么也不能落了殿下的脸面。” 难得她有个在乎的人来… 晋安郡王点头又摇摇头。 “别人给的脸面不脸面的,她并不在乎。”他说道,到底难掩好奇,“……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背影很年轻的,比程娇娘也大不了多少吧。 “没仔细看,被那个曹管事呼来喝去的。以为都是夫人的使唤人呢,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景公公说道。话没说完有小内侍进来了。 “王妃让人来见殿下。” 终于来了。 多少还知道些规矩。 景公公腹议,晋安郡王已经高兴的点头了。 素心带着程平进来了。曹管事则在门外叩头。 果然是个白净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跟程四郎差不多,但是又比程四郎看上去精神很多,那种一看就是走了很多路见过世间百态的精神。 “……论辈分夫人是我小姑姑…”程平施礼说道。 论辈分! 晋安郡王挑眉。 是辈分就是辈分,除非不是辈分才说是论辈分的。 是南程的人。 晋安郡王顿时就明白了。 南程与北程早就隔着很远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她失态的人。 程娇娘可绝不会在程四郎面前失态,南程的本家远支…….。 “宴席摆在哪里?”晋安郡王按下念头问道。 “夫人安排在外院了。由奴婢陪着就可以了。”素心忙说道。 竟然还不用他相陪?而且她自己也不陪!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但既然是程娇娘说的,他也不会再多说,看着程平施然行李告退。 景公公则点点头带着几分满意。 原来是远亲,那自然不够资格让殿下来相陪,别说远亲了,程家大约只有程二老爷和程大老爷来才能够资格让郡王相陪。 看来也不是多么看重的亲戚。 “殿下,您在这里吃,还是….”他问道。 话没说完,晋安郡王就已经向外走去了。 废话。还用问,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不离开呢。 景公公低下头撇撇嘴忙抢着打起帘子。 回到内院,晋安郡王发现连半芹都不在跟前了。惊讶又有些恍然。 说是不用自己相陪,也可以说不用那程平陪自己吧。 这何尝不也是一种看重。 “还以为娘子要亲自招待呢。”半芹低声说道,看向厅内。 外院的客厅里摆了席面,侍女内侍鱼贯的而入又鱼贯而出,偌大的厅内只有程平一个人安坐。 “竟然我一人独享这么好的席。” 他丝毫没有拘束笑哈哈的说道。 “曹管事在另一边。”素心含笑说道,一面亲自斟酒,“不敢和您同席。” 程平笑着接过酒杯。 “正好我也能吃个自在饭,他太唠叨了。”他嘻嘻笑道。 没有惶恐也没有得意,坦然处之。 素心笑着退到一旁。 “知道夫人为什么不亲自招待吗?”她低声对半芹说道。 半芹摇摇头。 还以为是要晋安郡王相陪呢。结果也没有。 “因为不敢。”素心低声笑道,“你没看到夫人都不敢看程平。更别提同入席了。” 晋安郡王视线再次落在程娇娘身上。 她哭过,虽然净面施粉也掩盖不了。但这一点变化他是知道的。 这心不在焉的变化才是让他奇怪的。 “从小就认识的吗?”他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似乎没听清他的话,晋安郡王便又笑着问了遍,问了又有些后悔。 他对她的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她从小痴傻,从小又离开家,小时候,小时候她能认识什么人…… 从小认识的吗? 程娇娘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她说道。 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抱着指着祠堂里的画像。 “阿昉,这是先祖大人哦。” 只不过那画像的先祖大人并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而是个和蔼的老者。 程娇娘的嘴边浮现一丝笑。 晋安郡王听到这个回答都愣住了,再看她嘴角的笑,那瞬时柔亮的眼…… 不会吧?真的从小认识! “夫人,已经吃完了,说要告辞。”半芹从外边疾步进来说道。 程娇娘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 “请他稍等,我有些话想要和他说。”她说道。 半芹忙应声是,打起帘子,程娇娘漱口擦了嘴角就忙出去了。 屋子里陷入安静。 晋安郡王握着筷子坐在几案前,神情惊愕。 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她竟然也会有和人想说话的时候! 她竟然想到某个人的时候也会笑! 世上竟然有这个人! 这人谁啊! ************************************** 为了剧情连贯,下午补一段算二更。   ☆、第四十一章 是错 “你要记得你是谁。” 院门外曹管事拉着程平叮嘱说道。 “别再乱跟我家娘子说话。” 程平甩开他的手。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家娘子说话啊。”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搓搓手,“这次见到你家娘子,我发现跟以前比……”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发现如何?”曹管事有些紧张的问道。 他这么久没在娘子身边,好多事都是通过书信得知,但纸上写的自然没有亲身感触多,当初那个被亲人厌弃的女子如今再见已经成了郡王妃,他都没敢多看多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生疏了还是别的什么,他也觉得娘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程平侧身抬手遮挡凑近他。 “你家娘子看起来更古怪了。”他低声说道。 曹管事呸了一声,抬手打了他的头一巴掌。 “那是因为你古怪!”曹管事说道。 二人正拉拉扯扯,那边半芹引着程娇娘过来了,曹管事忙施礼,又对程平投个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们进厅内去了。 “其实我进京也没什么事,既然来了也就来了,打算还是重操旧业。” 程平先开口笑嘻嘻说道。 “京城人多,想来日入百文钱很容易,我也能有更多的空闲看书。” 也就是说他不打算依附晋安郡王府。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您随意。”她施礼说道。 程平对她的礼坦然受之。 “你也随意。”他笑道,又看着面前恭敬的女子,“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程娇娘垂目施礼。 “您刚进京,不知道可听说了陈相公之女为太子妃的事?”她说道。 程平一怔,一旁陪坐的半芹也有些惊愕。 竟然问这个? “我听说了一点。”程平说道,“刚来嘛。听人说太子妃定了,是那个陈相公家的女儿,结亲嘛好事好事。” “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好事。”程娇娘说道。在程平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程平听得眼睛亮亮,似乎对于能听到这样的朝廷秘闻很是惊讶又有些激动。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道。又有些感叹,“真是不容易啊。” “您觉得谁不容易?”程娇娘问道。 程平哈哈笑了。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他说道。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他。 “那您认为陈相公做的对不对?”她问道。 程平神情再次愕然。 ……………………………………………. “就在厅内说话。” 内宅院,景公公低着头慢慢说道。 “殿下,要不要听?” 这里是晋安郡王府,在这个府里有些地方说话是能被人窥听到的。 “她就在厅中说话,就是说没有什么要避开的,既然没有什么要避开的,还有什么非要去听的?”晋安郡王将书扔回几案上。冷冷的看了景公公一眼,“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王?” 景公公忙跪下了。 “奴婢们不敢。”他低头说道。 “不敢就好,记住,你们怎么待我,就要怎么待她。”晋安郡王慢慢说道。 景公公应声是,起身退出来。 有小内侍疾步近前。 “正说陈相公的事,问那人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他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景公公抬手打断。 “撤走撤走。”他说道。 撤走? 小内侍一怔,旋即忙应声是转身就走,又被景公公叫住。 “周围弄得干净些。”他低声叮嘱道。 小内侍领会应声是。 看着小内侍走开,景公公皱了皱眉头。 跟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伙说陈绍的事。还问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 真是太奇怪。 不过,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那人会怎么答? “不谈他人对错。不谈他人对错。”程平笑着摆手说道,“再说,陈相公做事,又岂是他人能论对错的?” 程娇娘应声是。 “那,如果您是陈相公的话,您会这样做吗?”她问道。 程平哈哈笑了。 “当然不会。”他毫不迟疑的说道。 不会? 这次换做程娇娘神情一怔。 “怎么不会?陈相公这样做是为了他一心向的道啊。”她说道,“为臣道不敢惜身也义无反顾,向道之心不就该如此吗?” 程平嗨了声笑了,屈膝依凭几斜坐。 “那叫什么道。”他笑道。“而且那样做也不是为了道。” 不叫道?也不是为了道? 程娇娘看向他。 “怎么会不是?”她脱口喊道。 她这样子让程平的笑有些讪讪。 “啊,我也是瞎说的。”他忙说道。“这只是我自己想法。” 程娇娘摇头。 “不,你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想法。”她急急说道。“太子是他认为的天道所在,为了这个天道,我们甘愿赴汤蹈火死而不悔.” 我们? 这一句话似乎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他是一件事,而我们又是一件。 程平让这两个字从耳边滑过,笑着看着这女子再次摇头。 “不是,太子不是他的道,这种道不是天道,这也不是为了太子或者谁….”他笑道,在嘴里飞快的滑过或者谁三个字,“这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求,怎么能算是天道呢?”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似焦急又似迷惘。 “为了自己?大人,不是,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她急说道。 不是的,他们程家前仆后继,怎么是为了自己!如果为了自己。他们何必要这样的做! “不是为了自己?又怎么做出这种有失人道的事?失了人道,何谈天道。”程平说道,语气依旧轻松。 人道? “何为人道?”程平忽的拔高声音问道。“我之所以为我者……” “……以有神也。”程娇娘跟着念念。 程平一怔,口中的话未停。 “……神之所以留我者。道使然也。”他说道。 除了他的声音,程娇娘的声音也在继续。 “…..拖道之术,留神之方,清净为本,虚无为常……” 话音落下,室内安静一刻。 “夫人好悟性。”程平嘻嘻笑道。 什么好悟性。 程娇娘看着他苦笑一下。 “是啊,以有神也,所以才一心求天道。遵从天道。”她接着说道。 “天道?”程平再次笑了,“生无根蒂,出入无门,可闻而不可显,可见而不可阐,可得而不可传,可用而不可言,你用了一个求字,那已经不是大道了。” “求?”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天道可不用求,用了求。那就是为了自己。”程平笑道,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为名。为权,为利,有欲才有求。” 说到这里嘻嘻一笑。 “有求就有得失,这都是该得的,自己为自己所求,也说不上什么对错,但也别太看得起自己,把自己标榜的太过,披上向道之名。就也只是哄哄自己罢了。” 程娇娘霍然起身。 “不是的。”她喊道,面色涨红。“不是的!我们是顺天道,是顺应天道。是天道该是如此,所以我们才这样做。” 半芹颤颤惶惶站起来,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如何。 程平收起了笑。 “顺天道才作为?怎么?能窥破天道,就能为所欲为了?”他慢慢说道,“那不是道,那只是术!” 不是道,是术! 程娇娘看着程平,耳边如同炸雷顿响。 是术!不是道! “我们程家历代豪族。” “那是自然,因为我们程家顺应天道。” 我们程家是因为顺应了天道,窥破了天道,所以应道而行事,所以才能得名得利,所以名盛族壮。 名盛族壮,那就要顺应天道,才能保名不堕族不败,顺天道,为名,为权,为利,为绵绵无绝的程氏族盛,追逐新帝,得到拥立大功。 窥破天道,为所欲为,用权谋之术,顺应天道,推动天道。 不是道,是术! 不是道,是术啊! 父亲!错了! 程娇娘跪倒在地,俯身掩面大哭。 父亲!我们错了! 程平吓的跳起来,往后躲了一步。 看吧,又来了,就说更古怪了嘛。 虽然没有具体听他们说什么,但程平告辞,程娇娘并没有回内室而是去了校场,晋安郡王还是知道的。 “又哭了一场。”景公公说道,“在校场走呢。” 晋安郡王犹豫一下最终没有起身。 “那就让她静一静吧。”他说道。 这一静就静到了天黑,从校场回来径直进了书房,直到晚饭摆出来还没出来。 “夫人说不吃了。”半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摆在面前的几案,又看这个丫头。 “你们也从来都不劝她吗?”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晋安郡王几乎从来不和她们这些婢女说话,陡然被问半芹有些惊讶。 “是。”她点点头说道,又忙解释,“娘子从来都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劝的。” 晋安郡王笑了笑。 “让厨房备着,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再做。”他说道。 夜色浓浓上来,晋安郡王揉了揉眼,将手里的书扔下,看着空空的内室觉得是那么的不习惯,正犹豫要不要去书房看看她,门帘响动,程娇娘进来了。 “怎么还没睡?”程娇娘见他坐在床头,问道。 声音没有沙哑,面色只是有些苍白,乍一看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才是不好的,又把自己藏起来了。 晋安郡王心里叹口气。 “等你呢。”他笑道,一面躺下来,“快去洗洗吧。” 程娇娘便不说话进去了。 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室内陷入黑暗,身边有人躺了下来,晋安郡王便向里挪了挪。 “要是饿了就说,别忍着。”他笑道,“天大地大,吃饭事大。” 他的话音才落,身边的人便翻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 抱住了他! 晋安郡王只觉得身子一僵脑子一懵,薄薄的亵衣有温热的湿意传来让他有惊回神。 “没事,没事。”他有些僵硬的伸手拍抚倚在身前的人,一面说道。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那样抱着他。 夏日里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胸口四周的冰凉。 晋安郡王抬起手,将程娇娘揽在胸前。 “没事,没事。”他继续说道,另一手拍抚的动作渐渐变得熟练而轻松,心里有些担忧也有些难掩的欢喜。 有些人受了伤就会不让人看到也不让人靠近,就如同受了伤的野兽,比不受伤的时候更警惕戒备,绝不会把自己的伤口展露人前,而是选择躲起来自己疗伤,比如他和她。 而此时这个明显受伤的女子,却抱住了他,愿意和他分享悲伤。 这都是因为那个程平吧? 这人的到来倒也不错嘛! ***************************************** 注以上论道出自严君平《老子指归》 三千五百字,好久没二更了,抱歉抱歉。 月底了,求粉红票,还望大家支持,谢谢。   ☆、第四十二章 知道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爽,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帐帘子摇动。 “我以前也哭过。” 晋安郡王说道,手一下一下的拍抚着怀里的人。 “你猜是在谁面前哭?” 没人问他。 晋安郡王也没想有人问,自己接着说。 “李太医。”他说道,说着笑起来,胸膛震动身子微微抖,“我当时把他快吓死了。” 笑了一刻他又安静下来了,继续轻轻的拍抚怀里的人。 “有个人能让你失态大哭,就是一种幸福啊。” 怀里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嗯的闷哼。 传入晋安郡王耳内却如同炸雷。 “是啊是啊。”他低下头忙笑道,“虽然我们都很惨,可是也不是不幸福,苦中也有乐。” 低下头感觉柔柔软软的,他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然后又飞快的闪开。 怀里的人并没有异动。 “真的很惨。”闷闷的女声从他的身前传来,带着几分涩涩,“没想到,竟然是错的,做了那么多,都是错的。” “知道错了就不错了。”晋安郡王忙笑道,“有的人可是永远都不知道错了呢。” 他说着话又小心的将下巴放低,在怀里人的头上轻轻的蹭蹭。 刚挨到头发怀里的人身子猛地一动。 晋安郡王忙抬起头,心跳的咚咚。 还好,还好,并没有被踢下床。 怀里的人抬起头。 “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知道了。”程娇娘说道,声音带着哽咽。 永远不知道了。 他们都死了。 永远不会知道了。 晋安郡王忙伸手抚她的脸擦去其上的眼泪。 “可是你知道了,还好你知道了,还有你知道了。”他忙说道。 对。我知道了,还好我知道了,父亲就是让我来问的。我现在问到了,知道了。 程娇娘泪如雨下。再次将头埋在晋安郡王的身前抱住他。 晋安郡王心里的欢喜早已经烟消云散,也伸手紧紧抱住她。 别哭了,别哭了,宁愿看到你面无表情,宁愿你木然拒人千里,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如此。 是什么样的心伤让一个悲喜不表于外的人这样的泪流不止。 “程昉。”他只觉得嗓子发涩,紧紧拥她在怀,手一下一下的拍抚她的肩背。“别难过。” 程昉,别难过。 晋安郡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迷迷糊糊中伸手摸了下然后猛地惊醒了,枕边空空怀里空空,昨夜的事好似一场梦…. 他忙坐起来,低头看到胸前皱巴巴的亵衣,其上还残留些许湿意。 不是梦! 晋安郡王的脸上绽开笑意。 “殿下。” 听到动静,外间景公公忙走进来,看着掀起帘子坐在床边的晋安郡王,目光就落在他的身前。 皱巴巴的歪扭扭的亵衣都已经不算是穿在身上。只能说是挂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 再看晋安郡王抬手半掩嘴打个哈欠。 “夫人呢?”他疲惫的问道。 夫人呢… 景公公撇撇嘴,看着晋安郡王发青的眼底。 “夫人练箭去了。”他说道。 作息锻炼恢复如常。那就多少好了些了,晋安郡王松口气,起身去净房。 “我也得练起来啊。”他说道,“问问李太医,我能骑马射箭了否。” “那个倒不急。”景公公忙跟着去一面嘀嘀咕咕,“要紧的是节制些,殿下毕竟才好,仗着年轻可是不行的。” “什么节制些?”晋安郡王皱眉问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待景公公答话又想到什么。 “昨日京城里都有什么动静?” 随着太子妃人选落定。京城里朝堂里哗然很是热闹。 景公公忙整容进了净房低声答话。 程娇娘回来时候,晋安郡王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了。 晨光里女子依旧的高鬓罩衫襦裙。带着汗水的面容显得几分精神,神情又恢复了淡然。目光扫过晋安郡王时也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晋安郡王有些怔怔,似乎昨夜那个缩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女子是他幻化出来的。 “先摆饭吧,我去洗洗就来。”她说道。 不一样了。 晋安郡王笑了。 这句话昨日可没有。 “摆饭吧。”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应声是,不知道是不是晋安郡王的错觉,只觉得侍女们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欢悦,只是当饭摆好,程娇娘刚坐下的时候,素心急匆匆的进来了。 “夫人,曹管事说,程平不见了。”她说道。 不见了? 晋安郡王神情惊讶。 昨日曹管事和程平都歇在了郡王府,好好的人怎么能不见了? 素心的神情有些讪讪。 “是跑了吧?”程娇娘说道。 是,刚才曹管事让人来说,原话就是这混帐小子又跑了。 可是这要是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曹管事已经去找了。”素心回避含蓄说道。 程娇娘笑了。 “要找他可没那么容易。”她说道,放下碗筷起身。 半芹和素心立刻反应过来,忙跟着动作。 程娇娘停下脚。 “我去找找他。”她说道,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端着一盘子米糕就站起来了。 “昨晚就没吃饭呢,先吃两口,让府里的人都去找。”他说道,一面夹起一块就送过来。 屋子里的侍女们忙低头。 程娇娘张口接了,一面抬袖子掩嘴遮挡着说话。 “别人不行的,他要是要躲,没几个人能找到他。”她说道,一面往里走去。 半芹和素心忙跟去伺候更衣。晋安郡王端着盘子也跟了过去。 “他那么厉害啊。”他笑说道。 程娇娘咽下口中的米糕点点头,展开手臂由半芹穿上一件外袍。 晋安郡王又递来一块。 素心跪下整理衣角,半芹则矮身束上腰带。 “喝一口茶。” 看着穿好衣裳。疾步出门的程娇娘,晋安郡王又从侍女手里拿过茶拦住说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递给他。 晋安郡王一面接住,另一手又将一块米糕送过来,程娇娘一口吃了疾步向外而去。 景公公站在厅内从头至尾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 西城门外,曹管事有些气急败坏的骑马追来,看着侧骑上披着连帽斗篷罩住面容的程娇娘。 “跑的时候很早,肯定还没开城门,我一发现就让人守住四个城门。都没有见到,这小子一定躲在城里。”他说道。 “没有,他已经出城了。”程娇娘说道,抬眼看向城外,毫不犹豫的一催马前行。 曹管事等人忙呼啦啦的跟上。 这一队且为首的还是个女子的人马引得路上的人纷纷侧目。 “看,在那边。” 奔出没多远,曹管事就猛地喊道,指着前边大路上正晃悠悠走着的人。 身后的马蹄声也让前边走着的人回过头,顿时撒脚就跑。 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围住了。 “你这混帐。你跑什么跑!”曹管事跳下马揪住程平喊道,“你要跑半路跑,竟然这个时候跑。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你这是让我家娘子没脸了!” “没跑没跑。”程平一面躲一面喊道,“不是说好了我进京后随意的嘛。” “你他娘的这也太随意了吧?”曹管事瞪眼喊道。 二人拉扯着程娇娘下马在路边站住,曹管事忍住打这小子一顿的冲动,将人揪过来。 “王妃。”程平一脸坦然的施礼,整了整被曹管事揪歪的衣襟。 “您要走了吗?”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不舍。 程平干笑两声,神情闪烁。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的?”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的问道。 对啊。娘子为什么出了府就径直往这边来了?还让人把自己叫回来。 曹管事心里说道。 “我家娘子当然知道。”但嘴上他还是哼声说道。 程娇娘伸出手,在程平面前展开。 “这个。”她说道。 在旁的人都忍不住看去。见她的手中是三枚大钱。 这是? 曹管事有些怔怔。 程平笑了,抬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果然我辈之人啊。”他说道。 话一出口。就见这女子的双眼又泪光浮现,程平不由下意识的后退,但这一次那女子却没有失态大哭,而是低下头施礼。 地面上有两滴泪瞬时湮灭。 “那娘子就不用问我为什么要走了吧?”程平又笑着说道。 为什么? 曹管事继续怔怔。 就说是因为他古怪所以娘子才古怪所以二人只要见面就都古怪了嘛,说的话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程娇娘抬起头带着几分激动。 “您也看到了吧?”她说道,“那您说他是否…..” 程平抬手打断她的话。 “娘子。”他带着几分肃然说道,指了指程娇娘手里的三个大钱,“既然是同道中人,不问不说的规矩不会忘了吧?” 求卦问相,吉凶之测,是非当事人不问不说的。 “况且,又没给钱。”程平又揣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眼中泪光闪闪。 “是。”她施礼说道,起身又抬头看着他,“可是,为什么您要走呢?您来京城,是为了他吧?” 明年现在的皇帝中宗薨,新帝登位,程平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声名鹊起,就是给新帝占卜一卦成名。 现在那个历史上让程平占卜的新帝平王已经死了,程平还是来到京城了,而且见到了……. 为什么会走呢?不是应该留下来,或者问一卦,然后名声起……. “我不是为了他。”程平笑了,“我怎么会是为了他呢?我有余,非不足,为什么要来找他?” 程娇娘看着他。 “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她说道。 程平眼一亮,伸手点点。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娘子果然同道中人。” 程娇娘笑了,抬袖子掩面将眼中的泪擦去。 这便是先祖大人给表明身份的平王说的话,拒绝了平王许他做官,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由自己说出来的。 “更况且有了娘子。”程平看着她又一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我也没必须在了。” 程娇娘一怔。 “那我就告辞了。”程平施礼说道。 程娇娘避开他的礼,一面匆匆还礼一面又上前一步。 “您要去哪里?”她急急问道,“回江州吗?” “是啊,回江州去,哦,对了,听说太平观是娘子的,那不知可借来一用?”程平问道。 程娇娘应声是。 程平便笑着再一施礼。 程娇娘自然忙又避开。 程平站直身子,看着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女子,神情里敬畏减缓,更多的是不舍,就好像幼童离开亲人一般恋恋。 他停下脚,看着程娇娘。 “我研读老子有些所得。”他说道,“不知道娘子想不想听一听?”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抬起袖子半掩,眼中的泪滑出,不待泪水滴落她深深的弯腰施礼。 “请大人赐教。”她哽咽说道。 初秋清晨的官道上,进城的出城的人渐渐的多起来,骑马的坐轿的,挑担子的推车的,绫罗绸缎的粗布麻衣的老老幼幼男男女女不绝,经过这里时,人们都忍不住将视线看向路边。 路边的野地里孤零零的长着一棵大楸树,此时枝叶依旧浓绿。 这么大的楸树并不是很少见,吸引大家的是树下坐着的两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抬手指天指地侃侃而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端坐认真的聆听。 “…所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为物有所宗,类有所祖,天地,物之大者,人次之矣……” 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便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树下四周侍立的随从并没有阻止,那说的听的人也没有不悦,如同忘我一般各自入神。 “……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虚冥,则为有生于无….天地之道,一阴一阳…..但伺命在我,何求于大….” 朗朗的声音在野外树下散开,渐渐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远远看去成为一景。 ***************************************** 程娇娘终于破境展翅翱翔,我也终于又活过来了!!!!! 足足将近一个月卡文卡的死去活来的!! 谢谢不离不弃一直陪伴的朋友们,谢谢一直投票的朋友们,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本书如果能略有成绩,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一步一步都是被大家扶持着指点着鼓励着走过来的。 闲话不是现在说以后再说,现在我满血复活开启求票模式,请求还没有票的朋友们,来吧,为了月底的粉红,开始吧。   ☆、第四十三章 抬手 城门外晋安郡王妃树下听人讲道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京城人的多大关注,不管是百姓也好还是朝臣也好,都关注着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婚。 七月末,钦天监选定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当宣告的那一天,有两个老臣哭着皇帝一头撞在了宫城门前。 死谏。 但这一次不管是太后也好,还是被弹劾的陈绍也好,都前所未有的强硬。 太后甚至派了两个内侍来到那两个老臣家中,不是来劝慰而是对着撞得头破血流的老臣一通大骂,两个老臣没撞死结果差点气死。 民间朝堂哗然。 “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他们气什么气呢?” 桥头散坐的一个人力抱着扁担摇头。 “气什么?”一个人力手里举着半块干饼,一面嚼了口一面含糊说道,“当然是气自己晚了一步,没把女儿嫁给太子嘛,让陈相公占了大便宜不甘心嘛。” 这话让四周的人力都笑起来,而让一个前来寻人力干活的腆着肚子的男人皱眉。 “瞎说什么。”他说道,“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还是什么要抢的好事吗?” “这位东家,那要看那傻子是什么人了。”这人力立刻说道,“那可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要是嫁过去那可是吃喝不愁富贵荣华一家子几辈子都升天了。” 这个穷鬼人力竟然敢反驳自己,这个东家便瞪眼拉脸。 “你个穷鬼就知道吃喝。”他嘲笑道。 “人不就是为了吃喝吗?”人力也瞪眼说道,“你要是不为吃喝,还找人拉货做什么?扔河里好了。” 东家顿时跳脚。 “你个死穷鬼!”他骂道,伸手就揪住这人力的胳膊,“轮到你来教训我。” “干什么!干什么!有钱了不起啊。打人啊!”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人力们虽然穷,但看着一个受欺负,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桥头这边顿时喧嚣热闹起来,引得其他地方的人都看过来。 “吵什么呢?”有在草棚下吃饭的客人忍不住问道。 从草棚外收回探长脖子的店家嘿嘿笑。一面往灶上的大锅里加水。 “说太子大婚的事呢。”他说道,目光在这三个客人身上滴溜溜的一转。 这三个年纪三十多,穿的衣服半旧不新,质地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吃的是最普通的茶汤和烤肉,坐姿却保持着吃上等酒席的端正。 这便是京中常见的青袍小官。 虽然不用惧怕但也不能太瞧不起。 店家便放下勺子走过来,才要继续说,有几个人走进来坐下。 “……真是世风日下。堂堂陈相公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真是司马昭之心….”其中一个带着几分愤怒说道。 店家吓了一跳,又摇摇头。 敢这样大言不惭评议朝臣朝事的除了那些学子文人们没有别人了。 “….子墨兄慎言。”另一个士子忙说道。 “还慎言什么!”第三个脾气更差,拍几案说道,“卿为谋私,礼仪廉耻都不要了,原本一个王莽就够了,如今又多一个杨坚,偏偏太后还要堵天下悠悠之口,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王莽杨坚都骂出来了,店家吓的连上前摆饭都不敢了。 “那也不能这样说,陈相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那位脾气温和的士子摇摇头。“如今之事,太子妃出在陈家,倒比出在高家要好。” “好?能好到哪里去?”先前的士子哼声说道,“有司马帝在,又怎么能挡住臣子弄权。” “就该如张江州先生所说的那样,过继宗室…”另一人说道。 说到这里温和的士子轻咳一声,招手叫店家。 店家这才走过来。 这边因为点饭菜议论暂停,那边的三个男人便起身,会了钞走出草棚。 “真是荒唐荒唐啊。” 走出草棚其中一个男人才开口摇头说道。 “是啊。说是国事,也到底是家事。别人家的家事一个个的跟着操什么心。”另一个点头符合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 “今晚刘大人家的家宴,你要去吗?”一个问道。 另一个摇摇头。 “不巧。家母有些身子不适,这几日我都不能出门了。”他说道。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路口,便施礼分手,说家母病的那个向东去了,余下两个自沿路向西。 两人走了没几步,其中一个就转头呸了声。 “家母不适,诅咒亲长,也不怕遭雷劈。”他低声说道,“以为咱们不知道他接了宋大人家的帖子吗?” 另一个带着几分淡然笑了笑。 “不奇怪,如今这个时候,大家虽然都沉默不语,心里却都有了各自的计较了。”他说道。 事到如今,看太后对待那两个老臣的态度,结果已经可想而知了。 “濮议事满朝反对又如何,最终还不是皇帝如愿?” 说是朝事,也是家事,说到底大家吵吵闹闹的也不过是吵吵闹闹而已,说陈绍求名图利,那两个撞门死谏的就不是吗? 所以现在虽然嘴上还议论,但私下已经开始各自站队了,陈绍的旧人会分离散去一些,但还会有新人添进来,而有了新外戚陈相公之后,旧外戚高家还能否延续权势,也会让一些人犹豫重新选择去留。 “张江州怎么说?” 秦侍讲问道。 面前的秦弧却看着窗外似乎出神。 秦侍讲皱眉,又问了声,秦弧这才回过神。 “他说,现在不说,以前没有做才说,如今有人已经做了。那就不用说了。”他说道,“世人能看自有评判。” 秦侍讲笑了。 “做人做到张江州这般,也真是洒脱自在了。”他说道。 “父亲。他要是真辞官走了,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弧说道。一面将一个奏章推过来,“陈相公让人送来的奏章。” “这么说我们秦家是要跟陈家合作了?”秦侍讲说道。 “父亲,你说错了。”秦弧笑道,“我们是要赶走高家。”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窗外,院中的景致已经秋意明显了。 这么快就从夏天到秋天了,好像一眨眼间。 荷花早已经败了,但他这辈子都没有兴趣去看了。 一眨眼而已。 “父亲,你知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他忽地说道。 秦侍讲看他一眼。 “求不得?”他说道。 秦弧笑了。看着父亲施礼。 “父亲大人睿智。”他说道。 秦侍讲皱眉。 “十三。”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休要做那种小儿女状态。” 秦弧点头应声是。 “是,我不是说我。”他笑道。 不是说你看着那程娘子最终嫁做他人妇,且还与你反目成仇吗?那还说谁? 秦弧没有说话,看向窗外,原本的含笑的神情闪过一丝冷峭。 好些人都该如此,怎么能单单只有他一个呢。 ………………………………………….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太子大婚按制按步开始进行了。 “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宫里现在忙的很。”景公公说道,“不过东西都不缺。”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当初怀惠王时都准备好的。” 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些都无所谓。”他说道,“只要六哥儿成亲就好。” “陈家的十九娘一向跟王妃交好。”李太医说道。“能和王妃玩的好的,必定是个好孩子,心肠慈善,一定能好好的待殿下。” 跟王妃玩的好的就是个心肠慈善的?说的好像王妃是个多么心肠慈善的人呢。 景公公心内暗笑。 听提到王妃,晋安郡王便想到了什么。 “王妃说出门去哪里了?”他问道。 “不知道。”景公公有些不满的说道。 自从追过一个那个什么程平之后,王妃就开始出门了,前日刚回了一趟程家,今日又出门了。 难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多陪陪殿下吗? 更何况此时也不方便出门。 素心看着门房,有些愤愤的哼了声。转身回来了。 “夫人,陈相公说不见。”她走到车前隔着帘子低声说道。 “我又不是见他。”程娇娘说道。一面打起帘子,“我是要见陈夫人。” 素心忍不住笑了笑。 并不是谁家都是女主人能够自己做主的。 “陈相公说忙着婚事。又有宫里的人在教导丹娘礼仪,所以,不便相见。”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向陈家的门庭。 有人正从内走出来,丫头仆妇拥簇。 “….宫里我亲自走一趟吧。”陈十八娘说道,一面跟身边的仆妇叮嘱,“还有什么规程我亲自看一看…” 话说到这里猛地停下,看到了门前车里的程娇娘。 她的神情变幻一刻,抬脚上前。 “见过王妃。”她施礼说道,身后的丫头仆妇便都跟着施礼。 程娇娘下车,还了半礼。 “是你引荐丹娘给太后的?”她问道。 陈十八娘坦然的点点头。 “是。”她说道,“举贤不避亲….”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程娇娘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待反应过来,看到陈十八娘已经被这一巴掌打的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你!” 火辣辣的疼痛让陈十八娘有些眩晕,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又一巴掌落了下来。 伴着清脆的响声,还有程娇娘的话。 “疼不疼?”她说道,手背一翻。 又是一声脆响。 “疼不疼?”她说道,手一回。 一声脆响。 左右各两次,陈十八娘跌坐在地上,嘴角血流出来。 这一切是发生在一眨眼间。 陈家门前响起尖叫声,丫头仆妇们涌涌而上,却没人敢靠近这个收回手端正而立的女子,乱哄哄的哭着喊着搀扶陈十八娘。 程娇娘看着几乎昏厥的陈十八娘。 “你疼不疼?”她再次问道。 ************************************** 前几章错别字,皇帝死是崩,不是薨,跟以前的戕弑一样用词错误已改。 另更新完了会更改检查,有些字句是改过的,细节控记得回头重看一下   ☆、第四十四章 居心 陈家的丫头仆妇,门前的小厮们都看呆了。 这个晋安郡王妃不会又犯了痴傻了吧?莫名其妙一句话不说的就打人,打完了还问人疼不疼? 你自己打着自己试试啊!你说被打疼不疼! “打在你身上,你疼不疼?” 程娇娘看着被仆妇搀扶起来的陈十八娘再次问道,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一般。 面颊上火辣辣的疼,口中满是铁锈味,口鼻呼吸困难,两耳嗡嗡。 嘴里一定破了,脸也肿了,这疼痛让眩晕的陈十八娘倒是很快的清醒过来。 没有人敢近这女子的身前,围观的人都神情惶惶不知所措,这并非是因为她晋安郡王妃的身份,更多的是曾经的救命之恩吧。 打在你身上,疼不疼? 陈十八娘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女子,笑了,一面抬手擦去满嘴的血。 “王妃殿下,有什么事,进去说罢。”一个男仆疾步走来,施礼说道。 陈家位于闹市,再加上如今又处于风头浪尖,窥探的视线无数,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慑于陈相公的身份地位,大家不敢近前,站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用。” 陈十八娘说道,一开口她自己就被疼的打个机灵,这疼痛让她更加清醒,推开搀扶这自己的丫头仆妇,站直身子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程娇娘看着她。 “疼不疼?”她依旧问道。 陈十八娘再次笑了,抬手掩住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她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疼。” 这叫什么对话? 周围的丫头仆妇小厮呆呆。 “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妹妹。”陈十八娘喊道。看着程娇娘,“有多疼不用你来告诉我!” 程娇娘看着她。 “我不是来告诉你的。”她说道,“我就是来问问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的话,就好办了。我还真以为你连疼都不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 “程娇娘!”陈十八娘怒声喊道,“疼的也是你自己吧?” 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她。 “因为你想要的没有实现吧?”陈十八娘看着她说道,因为口舌受伤话音含糊,“因为你没想到天算也不如人算吧?没想到就算天命夺了他的才智,可是他能有的,你们还是不能有了吧?” “十八娘子!”一旁的男仆一震,忙喝道打断了陈十八娘的话。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陈十八娘喝道,虽然是呵斥家仆。视线还看着程娇娘,“不说就能瞒得住天下人吗?” 程娇娘笑了笑。 “不。”她说道“我不疼,我说过的,我不谦虚,你忘了吗?” 不谦虚? 陈十八娘看着她。 “我的字,也不怎么好。” “不,不,程娘子,您谦虚了。” “我,没谦虚。” 耳边的话掠过。因为双耳嗡嗡,似乎有些遥远不真切。 她没有忘,她怎么会忘呢。 就算在努力也不行。因为没有天分。 “你忘了。”程娇娘说道,摇摇头,“陈素,你忘了你是为什么习字?” 陈十八娘一怔。 习字? “你忘了。”程娇娘接着说道,摇摇头,“而且你也忘了,我说不好就不好,我说再努力也不行就是不行。” 她说着看着陈十八娘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 “所以我不疼。”她说道。“因为我有的还是会有,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自己方才提的人可是太子。她答的也是太子吗? 她这话岂不是说太子还是会…… 陈十八娘霍然变色,但因为面色本已经红肿也看不出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上前一步喝问道。 “就是你想的意思。”程娇娘点点头说道,说罢转身。 “程娘子。” 有女声喊道。 程娇娘脚步一顿,看向侧边,见门内陈夫人正由两个仆妇搀扶着站着看过来。 陈夫人面容憔悴,再不复以前那般气度闲雅富贵。 看到程娇娘,她的眼泪流出来,抬手掩面。 她喊得是程娘子。 程娇娘看着她,屈身施礼。 “王妃殿下,我家老爷请您进来说话。”一个男仆从陈夫人身边走出来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我今日来就是见见陈夫人。” 说着话看着陈夫人一笑。 “现在已经见到了。” 陈夫人看着她流泪。 “你去看看丹娘吧。”她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转身迈步而去。 车调转疾驰而去。 陈夫人忍不住迈几步要追出来,身旁的仆妇死死的拦住。 “夫人,不能出去,这样的时候见程娘子,对她不好的。”她们说道,“她现在是郡王妃了,而郡王府又刚闹出那样的事,您听老爷的话吧。” 陈夫人收住脚看着离开的马车泣不成声。 “疼不疼?” 书房里陈绍始终保持最初的坐姿不动,听着家仆低声的讲述,慢慢的问道。 “她就说了这句话?” 家仆低头应声是。 陈绍便不再说话了摆了摆手。 家仆忙低头退了出去。 书房里陷入了安静,过了一刻忽的响起一声脆响。 “疼不疼?” 陈绍说道,一面抬手再次打在脸上。 清脆的响声又响起。 不是你要面对的事,不是你将要过的日子,疼不在你身上,你知道疼不疼? 打在你身上。你觉得疼不疼? 室内传来的一声一声的脆响让外边侍立的小厮们更加垂首。 …………………………………….. 听到门外的动静,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程娇娘进门。 “回来了。”他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进去洗漱。 等她洗漱过后。晚饭已经摆好了。 “见到丹娘了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伸手拿起碗筷。 这个时候。又是这个身份,估计陈相公家有些避讳。 “这次我们一样了。”晋安郡王笑道,“我请求进宫见太子也被驳回了,而且太后还让我离京去封地。” 就在将打死的人扔到官员门前以及将打个半死的内侍扔进宫吓晕太后之后,借着那些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朝中定了晋安郡王的封地。 位于西南蜀中附近的松平县。 “在舆图上瞪大眼也找不出来的地方。”晋安郡王笑道,“我现在身子这么不好,怎么长途跋涉到那么远。所以我就拒绝了。”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你想出去这几日就尽多的出去,估计明日我们就要被禁足了。” 程娇娘点点头。 “我不用再出去了。”她说道。 “夫人忙完,可以在家陪我了?”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眼,神情淡然。 一点也不好笑,根本就比不上她调戏自己有趣。 晋安郡王低头扒饭。 洗漱过后,屋子里的丫头们收拾好都退了出去,晋安郡王一面散开发髻,一面看着坐在内室窗前灯下看书的程娇娘。 穿着绿色的小衣裙,头发已经散了下来,披散在身后。柔和的灯光勾勒的她的身影恬静。 晋安郡王忍不住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怎么这么喜欢看书?”他问道。 “因为看书一个人就行。”程娇娘说道。 一个人… 晋安郡王伸手拿住她的书。 “那现在是两个人了。”他说道,挑眉笑道,“我们下棋吧。” 程娇娘看他也笑了笑。 “好啊。你可别嫌弃无趣。”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缘故,灯下的程娇娘眼睛亮亮,多了几分白日难见的神采。 “跟你在一起,怎么都不会无趣。”晋安郡王脱口说道。 话说完脸便腾地红了,耳朵发烫。 这句话比吃饭时那句更*裸的了吧。 “我去把棋拿进来。”他说道忙跑开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程娇娘说的无趣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棋盘上再一次胜负已定,晋安郡王甩甩头,手扶着棋盘看着对面的人。 “程昉!”他喊了声。 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 程娇娘看着他抿嘴一笑。 “好了,又赢了。”她说道,伸手要落棋子。 “等等…”晋安郡王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再看看。” 他低着头瞪大眼看着棋盘,妄图寻出一线生机。 握在手里的手又软又滑。因为捏着棋子微微弓着手背,撑满了他的手掌。 就跟她身上的肌肤一样。滑腻…. 晋安郡王的视线有些迟钝,看着眼前的棋盘有些恍惚,觉得心跳加快。 手里的手任他握着,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就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 然后呢? 然后应该怎么办?应该做什么? 晋安郡王只觉得头上冒出一层汗。 “看够了吗?”程娇娘笑道,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或者说摸够了没? 这一眼让晋安郡王被火燎了下一般松开了手。 “输了输了。”他说道,伸手拨乱棋盘,“不玩了,睡觉睡觉。”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晋安郡王睁着眼看着黑黑的帐子,再次翻个身,似是有些无意的将手伸到枕头上慢慢的向一旁滑过去,直到碰触到柔滑的头发,他的手边嗖的收回来。 过不了多久这一个动作再继续。 身旁的人却始终面向外侧睡着,沉稳舒缓的呼吸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她睡着了。 出门累了吧,心里也更累吧。 晋安郡王便讪讪的收回手。 再冷一些吧,再冷一些的话,就让她来自己怀里,给她取暖。 他向这边靠了靠,嗅着萦绕在鼻息间的清香闭上了眼。 …………………………………………….. “王妃殿下!” 清晨的宁静被景公公略有些急躁的声音打破了。 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碗筷,面带不悦。 景公公却顾不上看他的脸色,而是看着程娇娘。 “您昨日去陈家将陈家的人打了?”他说道。 打人?是因为不让见丹娘吗? 晋安郡王惊讶的看过去。 程娇娘神色淡然。 “是啊。”她说道。 “您,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景公公急道。 “打自然是有该打的理由。”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还护着,还护着。 “人都说了,夫人是一句话没说就打人的。”景公公说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摇头。 景公公和晋安郡王都看着她。 “我说了一句话之后才打的。”程娇娘答道。 景公公一怔,晋安郡王噗嗤一声笑了。 “夫人!”景公公几乎要跺脚,“您知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吗?您怎么能跑到陈家去打人呢?别的时候也就罢了,这时候陈家定了太子妃,你这样做可是要被人认为居心叵测的!”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好。”她说道,看着景公公一笑,“我就怕别人不认为我居心叵测。” ************************************** 谢谢盟主打赏谢谢和氏璧打赏,谢谢大家粉红票,今日粉红票还是要求的谢谢(*^__^*) 今日白日结账忙,二更调到晚上。 推荐:医锦还厢 作者:梨花白 书号:3245684 简介:凭医术吃饭,渣男前夫走开   ☆、第四十五章 不良 “就怕别人不知道!” 景公公愤愤说道,一面迈进厅内。 走路急带起一阵风让几案上茶汤腾起的热气一阵摇晃散开了。 “哎哎我的茶。”顾先生忙喊道,伸手拢住茶碗。 午后一杯茶是顾先生的习惯,上好的茶饼炙烤煎泡,加上盐,三沸之后酝其精华,斟入碗中热气腾腾。 顾先生最爱的就是这腾腾的茶香气。 “照这样下去,你以后想吃茶的功夫都没有。”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一面甩袖坐下来,“我们已经被盯得四面不透了,她又闹出事来。” 顾先生将茶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早就该想到她会这么做。”景公公接着说道,“当初为了那程四郎都能在青楼一掷千金,如今陈丹娘被迫嫁给太子,她自然也是不忿的,跑去打人倒也不奇怪。” 说着也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 “殿下还护着她,说什么他不高兴了能将人打死扔别人家门口,她不高兴了自然也能打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她出气了吗?打人太子妃就能不嫁了吗?除了给人以把柄,让人更宣扬她的居心。” 顾先生听到这里放下茶碗。 “什么居心?”他问道。 景公公瞪眼。 “什么居心?”他皱眉说道,“能有什么?自然是不轨之心了。” “不轨之心么…”顾先生慢慢说道带着几分若有所思握着茶碗。 ………………………………………… “父亲,她不能留在京城。” 陈十八娘说道,因为脸上口中的伤说话含糊不清。 陈绍看她一眼。 打的可真狠啊。 不过也不算狠。 如果她真有心伤人,一巴掌就能让陈十八娘躺下起不来。 那可是能拧断人脖子的手。 “父亲!” 陈十八娘的声音陡然提高,有些恼怒的看着陈绍。 陈绍收回神点点头。 “你回去歇歇吧。养一养,大婚的事原本也不用我们多费心,宫里都安排好了。”他说道。带着几分疲惫。 陈十八娘看着他。 “父亲认为我是因为挨了她的打,才要赶她走的吗?”她说道。 陈绍没有说话。 “她打我是为了丹娘。”陈十八娘说道。“她对丹娘多好,我心里是知道的,丹娘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对丹娘也是极大的伤害,母亲打了我,也不再见我,祖父更是弃了我们一家而去,父亲虽然赞同了我的做法。我也知道父亲心里也是怨我的。” “我没有怨你。”陈绍说道。 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我之所以要赶她离开京城,是因为她说的话。”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陈绍说道。 “父亲,我说晋安郡王不能被过继是气话,但是她答的可不是气话。”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皱眉。 “父亲,她答有没人有的,还是会没有。”陈十八娘说道,“她的意思就是,太子就算此时当了太子,将来还是不能为帝。” “十八娘。这是你说的意思。”陈绍说道,一面摆摆手,“说了都是气话。以后这种气话断不可再说。” 陈十八娘笑了,笑牵动伤口一阵剧痛,她抬手掩面。 “是,这是我的意思,但是父亲,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我想的意思。”她说道,再次抬起头看着陈绍,“父亲。她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父亲也很清楚吧?” 陈绍垂目。握着面前的茶碗。 “她这个人,说过气话吗?”陈十八娘说道。 没有。 寡言少语。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就必然是……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她走不走,跟我也没什么干系,如果还是以前的她,就算她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干系,但是,现在的她,是晋安郡王妃,她的背后是一个郡王,是一个宗室。” “父亲,这么多年来,她做出的让人惊讶的事,还少吗?父亲,这一次,你还想试试看看吗?” 陈绍握着手里的茶碗沉默下来。 试试看? 在这女子面前说试试? 他不由回头,一架屏风安静的立在一旁。 陈老太爷走了,什么都没带,陈老太爷的屋子陈绍保持原样,只有这架屏风陈绍搬到自己书房来了。 屏风上点点圈圈很显眼。 想要在这女子手里试一试的人已经这么多啊。 试一试这个女子怕不怕,试一试这个女子敢不敢反抗,试一试这个女子会不会认输后退…. 不管是那个乡下小财主还是那个行事沉稳的京官刘校理,不管是路遇的素不相识的骗财聚众的大和尚还是驿站里意图放火的小吏们,他们没有一个第一个念头就要和着女子拼个你死我活,都只是试一试而已。 但他们让那女子伸出了手,这一出手,便如同魂飞魄散。 让她试一试……… 陈绍放下了茶碗。 “来人。”他慢慢说道。 ………………………………………………………… “赶他走!立刻传旨。” 太后手中拿着玺印,催着内侍盖上去。 “竟然还敢跑来要过问太子的婚事,他想干什么?在大婚的时候再摆一溜尸体当贺礼吗?” 内侍的视线看着高凌波哆哆嗦嗦的不敢盖印。 “娘娘。”高凌波开口说道,“您想太多了。” 因为太子的婚事落定,太子妃还是陈绍家的女儿,这一下陈绍就彻底绑在了皇家,再不能动不动就摆出清臣直臣的派头对她指手画脚了,太后的心情好了很多,身体也好了很多,中气十足。 “哀家怎么想多了!我告你,他们心里想什么,哀家清楚的很!”她拍着几案说道。 “既然娘娘心里清楚,那就更不能放他走了。”高凌波说道,“臣以前和娘娘说过的,他如今在京城已经败坏了名声,就被娘娘握在手心里翻不起浪,如果放他走,可就不好说了。” “哀家一天也不想看到他。”太后气道。 “不急不急,臣说了,太子的事要紧,先让太子成亲,然后就轮到他了。”高凌波笑道。 说道太子,高凌波神情肃穆几分。 “那件事,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道。 太后便冲一个内侍摆摆手,内侍忙转身出去,不多时引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太医进来了。 “昨晚怎么样?”太后问道。 年亲女子低着头。 “不,不行。”她低声说道。 “怎么不行?太子又不是不能….”太后皱眉说道,要说哪个词,又觉得难以出口,便又咽下了。 “太子,太子能…能…但是…进去…不…不行了…”年轻女子头都要埋到衣服里,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到。 虽然说得乱七八糟结结巴巴,但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懂。 太后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不行,还是太小了吧。”她说道。 “过了年太子都十三了,不小了,外边这般大的当三个孩子的爹的都有。”高凌波皱眉说道,看向太医,“太子的身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按理说没问题的。”太医说道,“许是太子心智不全,所以,受的刺激,不是那么的..敏感和强烈…” “随着年龄长大会好一些吗?”高凌波问道。 太医的眼神便有些闪闪。 “大概会吧。”他说道,一面又忙补充,“我们在加些补药,给太子殿下调理下。” 高凌波看着这太医。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的尽心,把太子的身子,尽快的调理好。”他慢慢说道,“别说什么多多养养就会好,什么叫多?十天半月叫多,一年三年也较多,这世上有些事,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等,凡事还是要着眼当下才是要紧。” 太医打个机灵。 没有时间等,尽快,着眼当下,当下什么事要紧,诞下皇子,皇室血统得以延续,至于这个太子以后么…… “是。”太医低头应声。 ************************************************* 这是为打赏单独的加更。 我今晚努力再写出一章来作为正常二更,会很晚,别等。 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滋味挺复杂的,谢谢,谢谢。 为了粉红票你们都这样的费心拼力了,我也要继续努力不放弃。 如果还有人有粉票,请支持我一下,支持一直努力不肯放弃的朋友一下。 谢谢。   ☆、第四十六章 有思 坐在书房里的晋安郡王有些心不在焉,一面抚着几案,一面听顾先生等人说话。 “…现在把人调回来是必须的。” “可是这么大动作的调动他们,会被发现的。” “发现也没办法,太子大婚之后,殿下就更危险了。” “怕什么,有王妃在还能下毒吗?” “就是因为她,她要是总是这样,我们可是次次被动。” 晋安郡王敲了敲几案,屋子里的人停下说话看向他。 “她不是肆意行事的人。”他说道,“她做事,一定就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景公公还想说什么,顾先生已经整容应声是。 “他们要来也很容易,现在也是个好机会。”晋安郡王接着说道,“太子大婚,小心谨慎的又不止是咱们,如今京城人事复杂,谁也怀疑谁,谁也提防谁,反过来,也正好浑水摸鱼。” 顾先生等人都笑了。 “好,就这样安排了。”顾先生说道。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 “还有一件事。”顾先生迟疑一下说道。 晋安郡王看向他。 “王妃和国公爷这次也要来了。”顾先生说道。 这个王妃跟先前说到的王妃显然不是同一人。 “母亲要来了啊。”晋安郡王脸上慢慢的浮现笑容,“真是太好了。” 秋日的正午的校场上不断的响起嗡嗡的声音,一只一只的箭如流星般飞向草靶子,直到把草靶子扎成一朵花。 “真是好箭法。”晋安郡王惊叹的说道,一面走过来。 一旁的半芹迟疑一下停下了脚步。 “你忙完了?”程娇娘说道,垂下弓箭。 忙完了才能过来,这其实是很白痴的问题。但有时候只有亲近的人才恰恰会问一些看起来没有必要的问的问题。 晋安郡王的脸上笑意散开,他伸手接过程娇娘的弓,站直身子。 程娇娘将一只箭递给他。 晋安郡王深吸一口气拉开弓。箭嗡了一声飞了出去,没入草靶子的箭花丛中。 “你也不错。”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垂下弓箭,微微的龇了龇牙。 “哪里疼?”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挺直胸膛。 “开玩笑,拉个弓射个箭,就不行了?”他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抬手抚上他的胸前。 晋安郡王下意识的缩胸躬身躲开了。 程娇娘却伸手又跟过来。 “让我看看。”她说道。 手又落在他的胸前,还慢慢的游走起来。 “喂,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啊。”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别乱摸。” 校场边的半芹等侍女们已经都垂下头了。 “真没事,真没事。”晋安郡王笑道,摇着她的手腕,“就是扩胸的时候,疼了一下,现在不疼了。” 程娇娘点点头,停下了手。 “再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她说道,“别动重兵器。” 晋安郡王点点头,看着日光下带着汗水的女子的脸。 “走。快回去洗洗吧。”他说道,迟疑一下握着程娇娘的手没有松开,而是转过身先迈步。 看着装作若无其事转过身。但耳朵已经红透的年轻人,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迈步跟上。 程娇娘已经进去洗漱了,晋安郡王坐在室内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刚才竟然拉着她的手就这样走回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啊,这就跟他拉着六哥儿的手一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六哥儿这个念头闪过,晋安郡王神情便低沉下来。 程娇娘从净室走出来,半芹斟了茶递给她。便退了出去。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她,吐口气。 “六哥儿….不。太子,在宫里过的不好。”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难道你一直以为他在宫里会过得很好?”她说道。似乎有些惊讶。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神情变幻。 六哥儿会在宫里过的很好? 不,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去想过,他的想的一直是…… 身份。 ……………………………………………… 秦弧猛地勒住马,视线看向一旁。 兵部衙门的大门前,有几个人正迈步进去。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其中一个猛地转过头。 十八天。 秦弧在心里念过。 十八天没见过了。 周箙,好久不见了。 周箙神情无波收回视线跟着人进去了。 秦弧转过头催马前行,又突然停下。 “他,是要回西北了吗?”他问道,“钟将军已经走了,他们殿后的也该起程了吧。” 一旁随从应声是调转马头。 “小的去问。”他说道。 秦弧迈进门没多久,小厮就回来了。 “周殿直不回西北了,请了钟将军出面安排调任卫戍禁军。”他说道。 秦弧微微皱眉。 京城二十万卫戍禁军是京城的守卫者。 “哪一司?”他问道。 “马军司。”随从说道。 不是殿前禁军,秦弧又摇摇头笑了笑,殿前禁军是京城防务要卫,怎么可能让周箙在其中,陈绍不会答应,高凌波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虽然在城外,但还是守在京城,放弃可以任他驰骋的西北,留在这捆手捆脚的京城,他要守卫的是她吧。 “十三公子,大人请你过去。”有小厮从外进来说道。 秦弧点点头起身。 “陈相公送来的?” 看着父亲推来的奏章,秦弧皱眉。 “没完没了了,还真把我们当使唤人了。” 秦侍讲笑了。 “而且还是很可笑的事。”他说道。 秦弧打开了奏章,神情惊讶。 “要驱逐晋安郡王离京?”他说道。 “是啊,真是可笑。”秦侍讲说道,“这样一个跟太后撕破脸的又曾经被议论为过继第一位的宗室怎么可能让他离京,是要圈禁到死的。” 秦弧的视线落在奏章上慢慢的看。 “陈相公说的其实不是晋安郡王。”他说道,“是….” 她啊。 晋安郡王妃,这个字他不想从他口中说出来。 “是啊,竟然说留晋安郡王妃在京城话可能会有闹得人心朝政不稳的事。”秦侍讲笑道,“没想到陈相公原来是真的信神仙弟子的。” 秦弧没有说话,看着奏章似乎出神。 “那周六可怎么办?岂不是白费心了?”他喃喃说道。 秦侍讲没听清。 “谁?”他问道。 秦弧回过神。 其实本来就是白费心,他就算留在京城,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真是傻子啊傻子。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说道,又点点头,“父亲,这件事能做。” 秦侍讲皱眉。 “你是说这件事也可以助陈绍?”他问道,摇摇头,“晋安郡王还是不要放走的好,我觉得他始终是个隐患。” “太子大婚,各地的亲王宗室都正陆续进京,这个时候晋安郡王却要被赶出京城,在天下人面前,他就彻底的没了身份地位和面子了,在天下人面前如此名声扫地的一个郡王,算不上什么隐患了。”秦弧说道,一面合上奏章,微微一笑,“何况,这还是一个机会。” 机会? “什么机会?”秦侍讲问道。 “天大的好机会。”秦弧说道,眼中闪闪发亮。 …………………………………………….. 夜色深深,秋虫呢喃。 晋安郡王再次翻个身,睁眼看着黑黑的夜色。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身上轻轻的拍了拍。 晋安郡王转过头,看到旁边一双隐隐发亮的眼。 那只手还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晋安郡王突然有些想笑,伸出手将身边的人抱在怀里。 动作太突然,他自己也没想到就这样轻易的做出来了,怀里的人身子微微僵了下,他也僵了下。 安静的室内气息有些凝滞。 “我…”晋安郡王先开口了,打破了凝滞,“我吵到你了吗?” “是。”程娇娘答道。 这人说话真是… 晋安郡王忍不住笑起来,因为抱着人胸膛震动的明显。 “程昉。”他将头埋在她的头发里,轻声的长叹,“我还是做错了是不是?这么久了,我始终没有做到保护好他,我该怎么办?” ************************************** 明日更新推迟到下午和晚上。 谢谢粉票,谢谢大家,我继续努力。   ☆、第四十七章 有说 室内沉默。 怀里的人身子柔软,呼吸匀称。 晋安郡王忍不住抬身,是又睡着了吗? “没有。”程娇娘说道,转头看着他笑了笑。 晋安郡王忍不住也笑了,再躺下来身子有些僵硬。 刚才伸手抱她过来是顺手所为,现在是松开还是…… “我也不知道对错。”程娇娘的声音在怀里响起。 一向淡然到有些木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反而带着几分柔和。 “我想大概最后不后悔,就是对的吧。” 后不后悔。 晋安郡王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贴着柔软清香的头发。 宫里传消息说太子又胖了很多,说太子连太后宫门都不让出了,说吵闹声也少了很多。 他们为了让他安静不吵闹,给他吃了药汤。 “那几个从庆王府跟着去的内侍都已经被打发走了。” “昨日有人偷偷的到太子宫里看了一眼,说,太子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抱着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抖动,程娇娘伸手握住了揽在腰里的手,那只手反手握住她。 “你是知道的,六哥儿他是不会安静的坐着的…” 埋在脖颈里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药….” “程昉我该怎么办?” 程娇娘闭着眼嗯了声。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她说道,“因为我不是你啊。” 其实有时候听起来她说话跟小孩子赌气似的。 晋安郡王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又笑了。 小孩子么?其实小孩子说的也是实话啊。 “你啊。”他说道,胳膊再次收紧,玲珑柔软的身子似乎怎么抱也抱不住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的埋怨,“就是怕麻烦。有什么话就说,好不好我听。” “好不好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何必还要说?”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就更笑了几声。 “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他低声笑道,贴着程娇娘的脖子。喷出的热气又被荡回来扑在自己脸上只觉得热烘烘的,声音便变得有些奇怪。 就在鼻尖处,是小小的耳垂,暗夜里在乌黑的长发间泛着柔亮的光泽。 晋安郡王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手一紧,头便凑了上去。 怀里的人头一歪移开了。 “你真想听我说?”程娇娘问道,身子半起,脱开了他的怀抱。 是故意的回避么? 晋安郡王一怔。心里有些乱跳,又有些情绪复杂。 “虽然说了其实最后做决定都是自己,但是,人总是愿意找个借口,宽于待已,苛刻待人。” 程娇娘的声音继续说道。 晋安郡王收起了心思,收回手支起身子,笑了。 “要是别人或许我会。”他说道,“你的话,就不会。因为别人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说好坏,但是你是从别人的角度来说好坏的。” 程娇娘笑了。 “不用你夸我,我既然要说就会说。至于人怎么怨我谢我,我会在乎吗?”她说道。 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 晋安郡王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微挑,带着几分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他不由怔了下,就好似是另外一个人,那种鲜活的亮丽的璀璨的神采。 又似乎一眨眼,眼前的人恢复如常。 “夫人请说。”晋安郡王坐起来,端正的说道。 “你想守护六哥儿还是六哥儿的天下。”程娇娘问道。 这两者还有区分?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程娇娘又说道,似乎才反应过来出了口误。 晋安郡王却是神情一黯。 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区别了。要想守护六哥儿,就要守护他的天下。六哥儿没了天下,那就是没了性命…. “既然如此,你要怎么守护他的天下?”程娇娘说道,“在这京城里困笼里就能做到吗?” 晋安郡王抬头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走?”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回答他的话。 “方伯琮。”她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天下吗?” 什么是天下? 晋安郡王看着她。 “天下,不是那个位置,而是那个位置以外。”程娇娘说道,“你看到过天下吗?” 晋安郡王点点头。 “我看到过。”他说道,微微一笑。 那巍峨的大山,大大小小的城镇,汲汲而生的百姓,繁忙的街市,或贫瘠或肥沃的耕田,川流不息交错从横的江河。 “你看到了,但是还没跳出去。”程娇娘说道,“你所谓的能力不是守着一个人,而是要替这个人守着天下,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是明白的,他这样的人登基,朝堂必然纷争不断,天下也必然动荡,你要做的应该做的是压住这天下的动荡,替他震慑宵小,替他安抚百姓,江山百姓安稳,这才是天下安稳,才是稳住他的江山。” “你要自己变得强大,这个强大不是为了一个人强大,而是为了很多人。” “这个强大要钱要人要能力,更要紧的是要有施展的天地。” “京城,不是你的天地。” …………………………………………………. 顾先生等人进来时,天色才亮,屋子里晋安郡王已经在了。 这么早? 顾先生愣了下。 “天不亮已经来了。”景公公低声说道。 天不亮? “又跟王妃闹别扭了?”顾先生挑挑眉低声问道。 景公公撇撇嘴。 “哪里舍得。”他说道。 这边二人低语几句,看着晋安郡王始终粘在屏风前不动。 那里挂着一幅舆图。 “殿下?”顾先生走过去说道。 晋安郡王伸手指着一点。 “松平是在这里吧。”他问道。 松平?顾先生愣了下,旋即含笑点点头。 “是,就是这个方位。”他说道。 晋安郡王便伸手在舆图上丈量一下。 “从这里到这里…”他的手指停在京城,微微一笑,“也不算很远啊。” 顾先生眉头一跳。 “有时候远的不是距离。”他说道。 远的是机会。 晋安郡王转过身。 “准备准备。我们离开京城。”他说道。 “离开?” 顾先生等人惊讶的看着晋安郡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一大早就把他们叫进来还以为是继续安排进京的人呢,没想到竟然是出京。 “只是我出京城。”晋安郡王说道。“那些人还是要进来的,正因为我要走了。京城才一定要留更多的人,而且是城防要留足够的要紧的人手。” 自来城防是要务,就如同京城的咽喉。 顾先生点点头,不过,现在要说不是这个。 “不过,为什么要走?”景公公急道,“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放我们走,就说这一走。路上可是十分的凶险。” 离开京城,漫漫路途,遇上个意外简直太稀松平常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该走了。”晋安郡王笑了笑,“不是吗?阿景,四年前我们就该走了。” “可是…”景公公皱眉。 四年前能走的时候不走,现在想走却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目光看过屋中的人,“虽然迟了些,但也还算不晚。” 景公公要说什么。顾先生先开口了。 “不晚,那有什么晚不晚的,只要殿下想做。咱们就做就是了。”他整容说道。 “可是,现在走太危险了。”景公公急道。 顾先生看向他摇摇头。 “错了景公公。”他说道,“我们从来都很危险。” 既然都危险,也就没有什么过去曾经现在的区分。 景公公一愣。 “殿下,殿下。” 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屈身施礼。 “高凌波被罢黜了。” 什么? 屋中的人皆是一惊。 不过旋即大家又冷静下来。 高凌波被赶出朝堂一直在说,只不过偏偏次次都没有成功。 “陈相公说的吗?”顾先生皱眉,“他还有什么理由要驱逐高凌波?” 以前以外戚擅权,现在呢?他自己都成了外戚了。 “不是陈相公。”来人说道。抬起头,“是秦侍讲。” 秦侍讲? 屋中的人再次惊讶。 “而且。用的是皇帝上谕。”来人接着说道。 这一次连晋安郡王都露出惊讶。 皇帝上谕? ………………………………………. “他娘的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此时的高小官人正大声的喊道,在屋里挥舞着手。 “哪里来的皇帝上谕。睁眼说瞎话呢!皇帝要是能上谕,还轮到他们在朝堂上吵闹不休!” “小官人,是起居注上所载。”一个幕僚说道,带这几分苦笑,“秦侍讲拿出了皇帝的起居注。” …………………………………… “起居注算什么上谕!” 皇宫内太后一把扯开帘子喊道。 “那不过是陛下的口头闲语,还有玩笑话也有气话,怎么能当上谕!” “玩笑话?”秦侍讲面容一沉,握着手中的几卷册子,“陛下圣人金口玉言,不管是前朝后堂,遵从礼仪,从不虚言笑谈,起居注记载也绝非是什么口头闲语,娘娘这样说置陛下于何处?” 他说罢展开一卷。 “陛下曾亲口说出,待太子得定,高凌波当归去,娘娘如果不信,臣就将起居录念一遍,娘娘以及大家都来听一听,看看陛下论朝中人事是否是随意玩笑。” 开什么玩笑! 朝臣们面色微变,谁知道还能念出什么皇帝说哪个大臣的话来,好话也就罢了,坏话岂不是败坏了名声。 如今皇帝不醒,太子痴傻,太后又闹出几场笑话做出无知妇人状,那秦侍讲手里的起居注相比起来,倒是最有分量的话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当下便有好几个朝臣站出来赞同秦侍讲的话,认为起居注不是戏言,更多人则选择了沉默。 “哀家不同意。”太后气的瞪眼说道。 陈绍在一旁端正而立,拱拱手。 “既然太后不遵从陛下的旨意,那日后太后的懿旨,中书门下也不能遵从,只能一概封还了。”他淡淡说道。 太后气结,指着陈绍。 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陈绍神情木然。 欺负人,谁不会啊。 ************************************ 二更在晚上,谢谢大家支持,(*^__^*)嘻嘻……   ☆、第四十八章 如愿 “真是没想到啊。” 书房里顾先生说道,面色依旧残留惊讶。 “秦家不是和高家一势的吗?” 当初出面阻拦程娇娘来救治晋安郡王的就是秦家的十三郎。 “这有什么奇怪的。”景公公说道,“朝中如今有两个外戚了,太子的位置得以保证,秦家是更愿意看到一个根深的高家,还是一个被声名所缠缚的陈家?” 屋中的人点点头。 “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永恒的盟友,不过都是利益择选罢了。”顾先生说道。 “那这一次高凌波是非走不可了。”有人说道。 顾先生笑了。 “这真是瞌睡递枕头。”他说道,“他要是走了,咱们要走就容易多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忽的一顿。 “是啊是啊。”屋中其他人也都点头,露出笑意,“虽然高凌波不会走很久,但走一会儿就够我们用了。” “那既然如此,大家就费心准备吧。”晋安郡王说道,站起身来。 屋中的人起身施礼相送。 晋安郡王离开,大家也都各自散去,景公公走在最后和顾先生并肩而行。 “我告诉你,殿下突然提出说离开京城,肯定是王妃的意思。”他说道。 顾先生猛地停下脚。 “你听到了?”他问道。 他的反应这样大倒把景公公吓了一跳。 “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他说道,“我猜的。” 顾先生哦了声。 “要不然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要走了?”景公公也继续迈步,一面絮絮叨叨,“殿下多舍不得太子,你我再清楚不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肯定是看到王妃去陈家闹,不想她看着陈家的女儿出嫁伤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走了算了。” 顾先生笑了。 “这样吗?”他说道。 景公公点点头。 “肯定是,说不定还是王妃开口说了这意思呢。”他说道。“不过这也真巧了。” 顾先生又停下脚步。 “那王妃的运气还真不错呢。”他说道。 …………………………………………………. “那秦侍讲的运气还不错呢。” 高家的书房里却发出一声大笑。 “竟然能从起居注里的找到话来充当上谕。”高凌波拍着几案笑道。 高小官人等人可笑不出来。 “断章取义。”一个幕僚说道,“大人,这一定是断章取义。” “是啊,只可惜当时朝堂上没人让他念出起居录。”另一个幕僚说道。 “这就是父亲你不在朝堂的结果。”高小官人恨恨说道,一面站起身子,“这一次决不能让他们如愿。” 高凌波笑了笑。 “做事要顺势而为。”他握着手里的茶碗说道。 屋中的人一怔。 “父亲,那你的意思是真的要走?”高小官人惊问道。 “当然要走。”高凌波说道,“我不走。怎么让陈相公崭露锋芒呢?” 屋子里的人对视一眼。 “这不算什么大事,我早就说过,不走,好,走,也不一定不好。”高凌波说道,带这几分闲闲,“现在走,也不说以后就回不来了。” “可是被人这样赶走,实在是不忿。”高小官人一脸愤愤的说道。“娘的姓秦的,竟然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能捅人也要能承受被人捅嘛。”高凌波笑道,“让人家出口气。免得狗急跳墙,现在最要紧的是,太子大婚,太后稳住位子,还有,太子的血脉能够延续。” 他的话说完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了。 “大人,太后娘娘传话来,太子能行房了。”那人跪地说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惊喜的站了起来。 “当真?”高凌波难掩激动的问道。 “是。”来人跪地抬头含笑说道,“千真万确。” 高凌波仰头大笑。 “好。好,就知道我高家的运气不会太坏。”他笑道。一面收了笑,“太子宫里的人选要精心的挑好。” 幕僚们忙应声是。 “看来。明年就能内禅了。”高凌波难掩激动来回走了两步,“走,走,现在就走,现在走了,明年就能回来参加太子的登基大典了。” 说罢一甩袖子。 “备车,进宫。” …………………………………….. “娘娘,娘娘。” 安妃急慌慌的喊道。 “太子宫里有人侍寝了,这次是真的,落红了呢。” 皇后放下手里的汤碗,亲手擦拭了皇帝的嘴角,转头皱眉看她一眼。 安妃对她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没说假话。 “你亲眼看见了?”皇后问道。 安妃扯扯嘴角讪讪。 “那种东西,我哪里看得到。”她说道,“不过是真的,这种事太后可不会瞒着,恨不得把那宫女的落红昭示天下呢。” 皇后噗嗤笑了,摇摇头。 “造孽呢。”她说道。 此时的太后宫里,内侍捧着一个盒子正展开一物到高凌波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太后眉开眼笑的说道,伸手指着。 高凌波笑了,做样子看了眼。 “不用看,本来就会的。”他说道,“太医都说了,太子除了损了心智,别的都正常。” 太后合手念了声佛。 “这样我回去也安心了。”高凌波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太后因为太子能行房而来的欢喜顿消,想起让自己气的几乎吐血的事来了。 “娘娘稍安勿躁。”高凌波制止了太后的劝说,认真的解释一番。 “那这次你真的非走不可了?”太后听完了拭泪说道。 “非走不可。”高凌波说道,“不过娘娘放心,现在走了。总比太子登基之后走要好,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我现在走了也是避开这个乱局。” 太后点点头。太子能行房能生子让她心里安定不少。 “朝里的事,娘娘全权放手交给陈绍等人。”高凌波说道。 太后的眉头就一挑。 “娘娘。娘娘要紧的是掌握住宫内的事。”高凌波忙再次安抚她说道。 太后又深吸一口气。 “那倒是,陈绍他的女儿可在哀家手里,他最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哼声说道。 “娘娘如今越来越厉害了。”高凌波笑道,“不再像以前动不动就哭。” 太后笑了,又抬手拭泪。 “哭,哭也没用了。”她感叹说道,“日子总得过啊。” 高凌波点点头。 “正是如此。”他说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再难也会过去的。” 太后点点头长叹一口气。 “娘娘可要养的壮壮的,皇太孙可还要娘娘一手抚养呢。”高凌波笑道。 太后就哈哈笑了。 正说笑欢喜,门外有内侍急匆匆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卷奏章。 “娘娘,中书递来的。”他跪下举起来说道。 太后撇撇嘴。 “哀家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玉玺。”她说道,一面让人去拿玉玺,“哀家只能同意,不能反对,哀家要做什么,他们倒常常反对。皇帝原来也这样的憋屈吗?” 那要看皇帝要什么了。 高凌波微微一笑。 真要触及到皇帝的底线,就是中书宰相辞相也挡不住。 内侍取来了玉玺,太后打开了奏章。顿时面色一变。 “哎呀。”她带着几分惊讶说道,“竟然是要晋安郡王离京!” 说着将奏章扔出去。 “真是混帐。”她说道,一面看高凌波,“这些人吃饱撑的没事干了吗?指手画脚没完没了了。” 她可记得高凌波的嘱咐。 “拿回去拿回去。”她说道,摆手让内侍收回玉玺。 高凌波却伸手拦住。 “且慢。”他说道,神情变幻一刻,“其实,让晋安郡王离京,也不错。” 太后愣了下。 “怎么又不错了?”她问道。 “我以前忌讳不想让他离京。是因为太子的身子,现如今看来没有问题了。那晋安郡王也就可以不用理会了。”高凌波微微一笑,“更况且。既然是陈绍提出的,那这倒也是一个好机会。” 好机会? 太后看着他神情疑惑。 高凌波却没有再说话,含笑伸手只是示意太后落印。 “其实这样更好。”太后也就不问了,一面说道,伸手接过内侍手里的玉玺,“哀家早就不想见到他了。” 玉玺重重的叩在了奏章上。 现在,滚吧。 …………………………………………………….. 哗啦一声响,听了人来报的顾先生惊讶的起身,带翻了面前的几案,茶碗书卷散落滚在地上。 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看着眼前的人。 “太后娘娘准许了殿下离京?”他再次问道。 那人点点头。 “已经落了印玺,明日中书就会下发了。”他说道,对于顾先生失态他很惊讶。 不过也能理解,事情真是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 “是陈相公上的奏章。”他又补充道。 是因为王妃去陈家打人的缘故吧? 殿下到底是被王妃连累了。 下人的心思顾先生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神情变幻一刻。 “这也太巧了吧。”他喃喃说道,忍不住回头看向内宅的方向。 这也太巧了吧! 这也太巧了吧! ************************************************* 二更。 来,投票,我晚上还有第三更! 大戏拉开序幕了! 先更,错字一会儿改,先去吃饭了。   ☆、第四十九章 秋离 高家门前变得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马车不断。 “这是怎么了?”有路人好奇的问,“看起来要搬家似的。” “还真是搬家。”路边商铺的伙计立刻说道,“你们不知道吗?高大人辞官要回乡下去了。” 这个消息让路人很惊讶。 “高大人辞官?开什么玩笑?高大人这般的门庭,怎么会辞官?” “高大人是被陈相公赶出的。”店家伙计压低声音说道,带着几分自己知道朝堂密事的小得意,“因为高大人是外戚。” “瞎说吧,陈相公不是外戚吗?”路人翻个白眼说道。 是啊,店伙计被噎了下。 “那,那一山不容二虎嘛,陈相公现在是外戚了,自然要赶走高家。”他瞪眼说道。 “都是外戚,哪来的底气谁赶谁赶。”路人说道。 “陈相公是好外戚。”伙计憋出一句话说道,“就能。” 路人呸了声。 “什么好外戚坏外戚的,王莽篡汉杨坚窃国之前,也都是人人夸赞的好官。”他说道,甩袖子走开了。 店家伙计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 “他骂陈相公要造反呢。”他忍不住伸手指着那路人喃喃说道。 说罢打个寒战。 造反啊,这话是他能说的吗? 店伙计看了眼忙碌的高家门庭,忙缩头进去了。 陈家门前亦是热闹非凡,不过跟高家的热闹不同,这里都是等候拜见的官员们。 比起以往人更多了些,因为太子大婚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 不过一如既往,并没有人能够见到陈绍。而官员们也并不在意,门房里的人坐着说笑一时便走一批,另外一再有新来的填补上。热热闹闹从白天到傍晚。 “外边的人还说大人您….” 书房里的亲随低头说道。 陈绍抬手打断他。 “不用说了。”他说道,“外边人会本官什么。本官早已经知道了。” 亲随应声是,一旁的幕僚摆摆手,亲随忙施礼告退出去了。 “大人,高大人是的确收拾东西要走了。”幕僚说道。 陈绍笑了笑。 “我知道。”他说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痛快就走了,但是他要避其锋芒,我也能趁机行事。” 幕僚点点头。 “趁他不在,我们能拔出他多少人手就拔出多少。就算他明年能卷土重来,也足够他伤了元气。”他说道,“只是晋安郡王那里还是啰啰嗦嗦的不肯走,说秀王妃要进京了,想要见母亲和兄弟一面再走。” “不用在意。”陈绍说道,“太后驳回他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 “夫人..”有小厮唤道,似乎要阻拦。 陈夫人已经站在了门前。 屋内的幕僚们忙低头回避。 “你们下去吧。”陈绍说道。 幕僚们低头施礼退出去了。 陈绍看着陈夫人。 “怎么过来了?坐下说吧。”他说道。 自从丹娘的事后陈夫人已经跟陈绍不说话了,基本上也是不见面,这次主动过来,陈绍有些惊讶。 “你要赶娇娘走?”陈夫人没有坐。站着问道。 陈绍站起身来。 “这件事…”他说道。 陈夫人打断他。 “你不用和我说什么大道理。”她说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说罢转身就走。 “七娘。”陈绍喊道。伸手拉住她,“我这也是为她好,这京城有什么好的,她留在这里惹是生非,早晚害了她自己。” 陈夫人转过身。 “你说错了。”她说道,“她从来不惹是生非,都是别人的是和非来惹她。” 说罢甩袖挣开疾步而去。 陈绍无奈的看着陈夫人走开了。 走回屋子里,陈夫人就抬手掩面啜泣。 “母亲,母亲。” 陈丹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陈夫人忙擦去泪水。挤出一丝笑转过身来。 “母亲。”陈丹娘笑嘻嘻的迈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张弓。 “怎么拿了这个?”陈夫人忙伸手。“别砸了你的脚,很重的。” 陈丹娘小心的将长弓放在地上。跪坐下来。 “母亲,我先放你这里。”她说道,“那几个宫里的来的婆婆很烦人啊,都不许我玩。” 陈夫人挤出一丝笑。 “好。”她说道,“你想玩了来母亲这里玩。” 陈丹娘高兴的点点头。 可是也玩不了几天了。 陈夫人的眼一热又想掉泪。 “这是程姐姐送我的呢。”陈丹娘并没有察觉低着头高兴的摆弄这弓,“祖父说程姐姐的箭术很好呢,让我慢慢学。”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 “母亲,你说我能学的和程姐姐一样吗?” 陈夫人点点头。 “能。”她说道。 陈丹娘便高兴的继续摆弄手里的弓。 陈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 晋安郡王府里也开始准备车马了。 晋安郡王坐在屋子里看着还在看书的程娇娘。 “我以前见过别的女人出门,都是忙的不得了。”他说道,“你就没什么收拾的吗?” 甚至她的婢女们也闲闲。 “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可带的。”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又抬起头看他,“你不也是吗?” 晋安郡王笑了。 “我呢也是赤手来这里的,这里的东西都不是我的。”他笑道,冲程娇娘一挤眼,“要不我们是夫妻呢。果然很合。” 外间收拾装箱的半芹和素心便对视一眼笑了。 程娇娘也笑了,看着晋安郡王赤红的耳朵。 “娘子。”半芹拿着一个盒子走进来,“这个是随身带着还是放车上?” 程娇娘看了眼。 “随身带着。”她说道。 晋安郡王有些好奇伸手。 “我看看是什么?”他说道。 半芹忙递过来。晋安郡王打开盒子,一脸惊讶。 “瓦当?”他说道。一面左看右看。 的确是普通的瓦当,做工还有些粗藏。 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是江州一些人特意给我送来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脑子一转,肯定不是程大老爷他们,曾经的记忆便浮现,那个有些杂乱的混居的地方… 南程。 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南程。 也不能说扶持吧,是举手之劳吧。 但是举手之劳能得到人的回馈,是很珍贵的。 他的脸上浮现笑容。 真是个善良又容易被感动的人啊。 “真羡慕。”他说道。“从来没人送过我这么好的东西。” 半芹忍不住看晋安郡王。 这么好…的东西? “瞎说。”程娇娘抬头横了他一眼,“我不是人吗?” 明亮的室内,长眉大眼,微挑的眼角,抬起头那一抹波光流转,在加上那一句话调笑的话,端庄优雅之中又有一丝娇媚,让晋安郡王看的不由一呆。 他知道程娇娘是个美人,但以前也没有在意,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她到底有多美。 半芹红着脸悄悄的退出去了。 程娇娘一眼一句话之后便低下头。身边忽的有人坐过来,紧紧贴着她。 程娇娘转头看他一眼。 晋安郡王冲她咧嘴一笑。 “我错了。”他说道,“你送给我的好东西谁都送不起呢。” 那是命啊。 程娇娘收回视线继续看书。感觉晋安郡王在身边蹭啊蹭,慢慢的伸手捏她的胳膊。 程娇娘再次转头看他。 晋安郡王没有避开视线,看着她一笑。 “程昉,你真好看。”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她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噗嗤噗嗤的笑了,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哈哈大笑。 “你不知道。”他说道,“你不知道的。” 程娇娘没理会他,任他抱着歪在他怀里继续看书。 晋安郡王就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打破了,手脚也似乎一瞬间舒展开了。 秋日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在室内。被他拥在怀里的人神情淡然轻松的看着书。 日子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轻松随意没有拘束。 “这些书都要随身带着吗?” “路上要走很久的。带着也好。” “不过车上还是少看些书,眼疼。” “后日走会不会太快?” “不过。既然要走就要快走,那就明日吧。” 他一面絮絮叨叨的说话。 程娇娘偶尔嗯一声作答, “我也很好看的,你看看我。”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捏程娇娘的手。 话音才落,半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夫人,大郎君派人来送东西了。” 晋安郡王下意识的松开手,程娇娘起身。 “我去看看。”她说道。 程娇娘已经回去见过范江林夫妇,想必那日周箙也去了,他们已经提前知道要走的事了吧。 “还是安排一下,让大郎和六郎离开京城吧。”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 “不用。”她说道,“他们留在京城更好。” 既然她说好那就好吧,晋安郡王点点头不再说话了,看着程娇娘走出去,自己也起身去了外书房。 行程匆匆,要安排的事很多。 待忙了一番之后回到内室却没有看到程娇娘。 “夫人出府了。”素心说道。 这个时候? 晋安郡王不由看向外边,天已经近傍晚了。 “是去大郎家里了吗?”他问道。 素心摇摇头。 不是? “夫人没有说。”她答道。 那去哪里了? 暮色蒙蒙下来的野外,一片坟墓前有人席地而坐,暮色将她的身影变的朦胧。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有人经过看到这边,都忙移开视线,耳边听得似乎有叮叮当当的声音隐隐传来,与渐渐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 三日后,在一队禁军和仪仗的拥簇下,晋安郡王的车驾从城门穿过,路上指指点点的人群渐渐散去,车队人马也在路边化作一个黑点。 站在城门上的周箙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隔日后,还是这个城门,晨光蒙蒙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奔跑一刻为首的人忽的勒住马。 身后的人忙匆匆的勒马,但还是越过去了。 “你们先去。”为首的人说道,调转马头向路旁的而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前行,再回头见那人站定在一片坟地前。 “公子家在这边有坟地吗?”有人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其他人也都看过来,摇摇头。 “没听说。” 其中一个人忽的啊了一声。 “我知道了,那是茂源山墓。” 大家也都恍然,对对对,程娘子所立的茂源山墓嘛,先酒后有书,在京中有盛名也是盛景。 “不过,公子怎么这时候要看这个了?” 大家旋即更惊讶了。 “能为什么啊。”有人带着几分怅然摇摇头,“多情空余恨啊。” 而此时被认为余恨寂寥的他们的公子正猛地掀起兜帽,看着面前的一座墓碑,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猛地半腿跪下伸手抚上墓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兴奋,身子微微的颤抖。 “字!” 他喃喃说道,看着眼前的墓碑。 原本空空的墓碑上出现一个程字。 “一,字,现。” 一股酥麻从脚直冲头顶。 一字现! 一个字出现了! ******************************************** 三千五百字,三更送上,爽,呼唤粉红票!! 明日更新在午后和晚上。   ☆、第五十章 雨路 天色大亮的时候,蒙蒙的晨雾化作雨纷纷而落,京城的大街上人比往日少了很多。 范江林披着雨衣带着斗笠疾步而行,大街上一阵骚动奔来一队车马,前呼后拥喧闹纷纷,来得匆忙范江林忙避让一边,饶是如此,马蹄疾行水花溅起落在范江林的衣角上一片。 范江林扶着斗笠抬头看,马上有人察觉看过来。 视线对上,范江林神情微微一变。 马儿疾驰而过。 “这谁啊,这大雨天的怎么看起来拖家带口的?” “好像是高小官人呢,高家要离开京城了,前几日已经走了一批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啊?” “那还有假!陈相公可是亲自盯着他们的,几乎要派差人押送了。” 路边的人指点议论。 范江林抬头看着远去的车马,见其中一人似乎回头看过来,范江林垂下视线拉下斗笠抬脚迈步。 “刚才那是那个献神臂弓的范江林吗?” 高小官人收回视线,转头问一旁的人。 一旁的人回头看了眼点点头。 “就是他。”他说道。 “这小子如今还在军监吗?”高小官人皱眉说道,“为什么不把他踢出去?那么要紧的地方,别让他坏了事。” “小官人放心,一直以来他在军监也就是造造兵器,其他的事插不上手。”随从说道,“大人一直辖制着,待再过一段时日,军匠们将他的技艺学熟练,就可以打发了,这家伙原本就没什么本事。所有的也不过是那程娘子教授的一技而已。” 高小官人点点头不再问了,前方到了城门,催马出去。早就搭好的凉棚下送行的人已经不少了。 高小官人翻身下马,从后边的一辆马车上搀扶下高凌波。 众人便都拱手围上去说着离别的话。 “有劳大家了。今日只是送贱内和犬子,不敢当不敢当。”高凌波含笑还礼说道。 这话让众人愣了下。 他不走? 不过在场的人都反应机敏立刻顺着话说起来。 “下雨天也要赶路,不该这么急的。” “是啊是啊。” 高凌波捻须哈哈笑了。 “算起来出门离家二十多年了,不说回也就罢了,说要回去了,就按不住归心似箭啊。”他说道,“要不是家母病体还要再养几日,我也立刻就跟着走了。” 听着这边说笑。高小官人在一旁有些等不及。 “父亲,下着雨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赶路了。”他说道,一面抬头看天,“看起来还要下的更大呢。” 高凌波便笑着点点头。 “一路小心。”他说道。 高小官人点点头翻身上马。 “是啊小官人一路小心。”有人想到什么忙说道,“对了最好不要从清远境内过,听说那里最近闹山贼马匪很厉害。” “山贼马匪竟然闹的如此厉害?官府难道吃干饭的吗?”高小官人皱眉说道。 送行的人们便忍不住干笑两声。 “算了,我又不当官了,操这些心干什么。”高小官人又哼声说道,冲父亲再次拱手。 “大家这是好心。”高凌波说道。“行途在外,小心点好。” 众人忙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小心谨慎平安为上。”大家说道。 高小官人抬手跟众人施礼,翻身上马。 马队在众人的目送中远去了。雨也越下越发,高凌波辞别众人上了马车。 “……不过真的山贼闹的厉害吗?” “…听说是的。” “这世道是不是要乱了。” “嘘,乱说什么!别的时候说世道乱也就是罢了,现在能说吗?你这是暗讽谁呢。” 高凌波放下车帘,隔绝了外边的窃窃私语,嘴边浮现一丝笑。 “回去吧。”他说道。 ……………………………………………………………… “高凌波没走?” 陈绍问道。 “是,家当倒是都搬走了,家眷们也都悉数上路了,只是他还没走。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打算,说其母还要延医问药。待过些时日才能起程。”幕僚说道。 陈绍冷笑一声。 “做的什么的打算?还是要观望吧,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舍得走。”他说道。 “那怎么办?谁知道他家母什么时候好。”幕僚皱眉说道。“打出母亲孝道的旗号又不能逼着他走。” “无妨,至少他是绝对进不了朝堂了,做出了走的姿态,行事就没有以前那么容易。”陈绍说道,又冷笑,“一天到晚的拿母亲的身子做咒,也不怕遭了报应。” 停下说话室内安静,外边的雨声刷刷格外的响亮。 “雨下大了。” 张老太爷站在廊下说道。 “一层秋雨一层凉啊。” “太爷,加件衣服。”丫头在身后说道,一面将一件斗篷披过来。 张老太爷笑着点头。 丫头也看着落雨。 “不知道娘子有没有躲开雨。”她说道,说这话声音就哽咽了。 张老太爷就呵呵笑了。 “你可真是瞎操心。”他说道。 丫头带着几分恼怒。 “老太爷。”她跺脚说道,“娘子走的匆匆,连送都没有来得及送,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说着又掩面哭。 这一次张老太爷没有像往日那样说些打趣讥讽的话,丫头哭了几声忍不住放下衣袖看过去。 张老太爷看着院中的大雨,神情如同这天色一般的凝重沉沉。 丫头心里咯噔一声,不安瞬时从心底散开。 ………………………………………………… 官路上,一队人马正在雨中艰难的跋涉,纵然披着雨披斗笠,众人的衣衫还是都已经湿了。 仪仗牌匾旗号早已经收了起来。队伍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不行啊,雨越下越大了,看来到天黑都不会停的。”半芹掀着车帘子带着几分焦急说道。“那就赶不到前面的驿站了。” 素心也探头看出来。 “还不如歇在上一个地方呢。”她说道,“却说要赶到下一个。结果这下好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怔了下,抬头看天。 阴云密布雨水如线。 “不对啊。”她忍不住说道,转头看半芹,“夫人,不知道会下雨吗?” 半芹也怔住了。 会不会下雨除了老天爷,大约就是她们娘子知道的最清楚了。 但这次怎么…… 雨水打在车厢上密集连珠。 程娇娘看着手里的书被抽走,面上似乎闪过一丝无奈。 “黑了。看不清了,别看了。”晋安郡王说道,“总看书,多没意思啊。” 程娇娘看着他。 “下棋?”她问道。 晋安郡王忙摇头。 “高处不胜寒,你总赢也没意思啊。”他笑道。 “那你想干什么?”程娇娘问道。 “我们说话吧。”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坐过来,“这一路上要走很久呢。” “说话啊。”程娇娘说道,笑了笑,“我还真不擅长。” 晋安郡王就笑了,伸手戳她肩头。 “你还不擅长?”他笑道。“是谁把皇帝说的哑口无言,是谁把冯林骂出京城?” 程娇娘被他的推的歪了歪。 “是他们自己啊。”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这样子说话最好玩。”晋安郡王笑道,伸手就把她拉过来。“他们见你这样怎么会认为是严肃吓人呢?还说你是什么夜叉金刚。” 程娇娘任他抱着。 “我让你给宫里送烟花送去了吗?”她问道。 晋安郡王将头搁在她的肩上点了点。 “送去了,希望大婚那日能给六哥儿聊表心意。”他说道。 直到离京前他还是没能见到太子,宫门也没进去。 李家烟火送来一些烟花,说是要在送行的时候点燃,被顾先生等幕僚拦住了。 离京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容易太后同意走了,再一放烟火刺激到谁,走不了就麻烦了。 程娇娘就说送给宫里吧,待太子大婚时晚上放烟火做贺。晋安郡王就挑拣了几个,送到太子那边是绝对不可能的。便让人给了皇后。 “不知道比咱们成亲那日的好不好。”他笑道。 程娇娘没说话。 说道这个话题有些闷闷,太子成亲也就是丹娘成亲。晋安郡王忙又打起精神。 “程昉,不知道松平那边的住宅怎么样。”他岔开话题说道,说着又摇头,“肯定不好,到时候得重新翻盖,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如在路上就画出来吧。” 程娇娘笑了笑。 “不用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伸手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捏着她的指尖。 “那我来画,我早就想到怎么布置自己的家了。”他说道。 程娇娘的手修长,指甲修建的整齐,没有染过,白白净净,随着他的揉捏在阴暗的车厢内泛着时明时暗的光华。 晋安郡王就有点心不在焉。 “……那边的跟京城不一样,跟江州也不一样,肯定会不习惯。”他说道。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程娇娘说道。 “那你习惯我了吗?”晋安郡王低声说道,因为凑近说话,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 手也渐渐的用力,不再捏着她的指尖,而是将整只手都握起来。 程娇娘微微转头,耳离开了他的嘴边。 “下着雨呢,马车可不一定能走个不停。”她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大笑,看着转过脸来的那双明眸红唇,抬手揽住她的腰按向自己。 “怎么不能,让他走就走。”他咕哝一句,低头就吻上去。 车厢砰砰的被敲响了。 晋安郡王猛地弹起来撞到了车厢上,发出咚的一声。 外边的景公公吓了一跳。 “殿下?”他急急问道。 “什么?”内里传来没声好气。 “天就要黑了,前方的驿站是赶不过去了,刚才禁军打探回来,有一个破庙,就在那里歇息一晚,待明日启程吧。”景公公忙大声说道。 车门被打开了。 “有多远在哪里?”晋安郡王皱眉问道,“谁去看的?” 景公公点点头,虽然觉得晋安郡王的脸色有些古怪,但还是先答话。 “没多远,二里地,殿下放心我们的人也看了。”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好。”他说道。 前方可以落脚的消息便传开了,人马行驶的速度就加快了,喧闹声雨声透过车厢钻进来。 车内反而沉闷。 “前边有地方落脚了。”晋安郡王说道,有些讪讪,“路上就是这样,走哪算哪。” 程娇娘一笑。 “是啊。”她说道。 可不是嘛,她又不是没走过路的,当初他们相识就是在荒山野岭里。 晋安郡王耳朵便又红了。 “..我说你怎么带着那么多家什呢。”他说道,“原来都能派上用场。” “是啊。”程娇娘再次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得外边喧哗顿高,车也是猛的摇晃。 “怎么了?”晋安郡王皱眉拉开车门问道。 他刚探出头,有人就猛地挡住了,将他回推。 “殿下,不好了,前方有埋伏。” ***************************************** 我去写二更了~~ 求票求票求票。   ☆、第五十一章 伏击(求票加更) 埋伏! 晋安郡王面上一丝冷笑。 “早就知道,事出反常必为妖。”他说道,推开挡在面前的护卫,看着大雨中的前方,夜幕降下来,又有禁军护卫们密密麻麻,看不到来人是谁也看不到有多少。 肯这么痛快的放他离开京城,不就是为了让他在路上遇到些意外。 这种意外他从小到大都一直在遇到,不遇到反而觉得才意外。 话音未落,就听得几声怪响,位于队列的前方的禁军便好几个从马上跌落下来。 “是神臂弓!” 神臂弓! 此言一出,身边人的脸色都变了。 晋安郡王亦是眼神一沉。 他料到了会有人袭击,但是没料到对方竟然还敢动用神臂弓! 不过既然是太后同意的,那动用军国利器也不是不可能,被神臂弓射杀可是跟普通的弓箭完全不同的,看来他们是一点也不避讳让天下人看到了。 “快布阵!” 神臂弓的威力大家再清楚不过,人马齐动盾牌从马背上卸下来,路上的车也在艰难中调头聚拢在一起,禁军举着盾牌将这里一层层的围起来。 大雨中神臂弓发出接连不断的怪响,最外边的盾牌根本就抵挡住不住,不断的被射穿,人倒了下去,这让其后的弓弩手*裸的暴露在敌人攻击视线里。 “这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景公公大声喊道,“这样下去不行!” “这才离开京城没多远,他们竟然如此的丧心病狂。” 车厢内半芹和素心紧紧的拥在一起,神情虽然惊恐但不至于失措。 “有娘子在,没事的。”素心说道。 “能跟娘子在一起,什么事都无所谓。”半芹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握紧了手。 “姐姐,这就跟你们当日遇到狼群的时候一样吧。”半芹低声说道。 素心看她一眼笑了。 “是啊。”她说道,“现在你也跟娘子共患难了。” ………………………………………… “殿下。你进马车去。”顾先生喊道,在雨中站了短短一刻。浑身上下已经湿透,“纵然他们有神臂弓,杀出重围也不是一件难事。” 带来这么多死士并不是来做排场看的。 出京城时他们的队伍并不是很显然,随着一路走来,不断的有人汇集其中,如今晋安郡王的护卫已经超过了禁军的数量。 晋安郡王没有动,顾先生还要劝,有人从马车里出来了。 “程昉。”晋安郡王忙转头。伸手拦住她,“你快进去,仔细淋雨。” 程娇娘抬手拍拍他。 “没事。”她说道,跳下了马车。 “程昉!”晋安郡王忙再次喊道。 顾先生忍不住跺脚。 “王妃,您快进去。”他说道。 跟着添什么乱啊。 “曹贵。”程娇娘喊道。 另一边马车上的曹管事立刻跳下疾步过来。 “你们上吧。”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谁?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曹贵身上。 这个穿着最普通的管事服的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身材有些发胖,很适合他作为程娇娘江州产业大管事的身份。 这个男人难道不止是会管理产业算算账什么的? 四周的视线让曹贵有些激动的热泪盈眶。 对嘛,就是这种感觉。 这可比在江州扔钱被人恭维的感觉要好千千万万倍。 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得意嘛。 “是。”他带着几分淡然说道。 如今的他可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到程娘子身边的周家小管事了。能够做到得意在心面上不显了。 “来人,推车。” 闻听此言,程娇娘的护卫们便跑向一辆马车。七手八脚忙而不乱几乎是一眨眼就把车卸下来,推着向前而来。 “让开让开。”曹管事喊道。 举着盾牌围起来的人墙有些惊讶看着他们,下意识的让开了。 “你们干什么。”景公公喊道,疾步上前要拦住,“想要靠着一辆车和人肉盾杀出去吗?别忘了那是神臂弓!你们这只会坏了我们的军阵。” 曹管事看着他咧嘴一笑。 “神臂弓?”他说道,“这位公公,神臂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忘了,神臂弓的祖宗在这里呢。” 神臂弓的祖宗…. 景公公顿时愣住了。 一排排的盾牌让开。这辆车被越来越推向前方,无数的弓箭怪叫着噗噗而来。因为散开让路队阵就好似被从内撕开一道口子一般变得摇摇不稳。 视线渐渐的都凝聚到这些人和这辆车上。 车是普通的马车,但是又哪里不太一样。 因为越来越靠近外围。神臂弓的攻击力也越来越强,两个护卫忙将左右的车板一推,车板展开成翼,飞来的箭头撞上去和雨声混在一起。 噗噗的声音,这车板竟然不是普通的车板。 四周人的视线顿时瞪大了,不顾雨水的冲刷,死死的看着这辆车。 两边车板展开,露出其内的一排奇怪的弩机。 “排弩?”跟过来的景公公惊讶说道。 但是又不太像。 巨大的圆筒,高高的指向前方,没有弓弦没有弩箭。 什么怪东西? 车就在这里停下来,躲在车板后就能够看到对面大路上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皆是一色的黑衣,随着夜幕降临变得影影绰绰。 这边的异动被对方已经察觉了,弓箭更为猛烈。 一个火把被猛地点燃了,视线陡然被光亮照的模糊。 “日!”景公公脱口骂道。 点什么火把,怕人家对方看不清我们射不准吗? 他的喊声未落,就听轰的一声,一道火光从车上直飞了出去,车摇地晃,两耳嗡嗡。 景公公张大嘴。 看着对面陡然腾起一团火光,惨叫声四起,火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倒地翻滚的人们。 “日……”景公公喃喃说道。 ………………………………………………………… 伴着这一声巨响,场面顿变,神臂弓的攻击化为乌有,人马奔走厮杀,不过这喧闹并没有持续多久。 未知的事物带来的恐惧盖过了人马刀枪的反击,就在炸裂声起的时候,那边的人就开始四散奔逃。 “殿下,是马贼,说是旗帜仪仗收起来不知道是郡王车队,只当是过路的豪商,想要劫一笔。”有下属疾步过来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理会。 “真是废话,什么马贼能得到神臂弓了。”景公公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问,什么都不用问,直接杀掉。” 来人忙应声是疾步而去。 景公公忙又看向面前的这辆车。 “这就坏了?”他问道,带着几分担忧。 “竹筒做的,不结实,坏了也正常。”程娇娘说道。 竹筒啊! 景公公和顾先生忍不住再次上前,看着散了架的这辆车,车上那架排弩似的东西也散开了,大雨冲刷下火药的气息更加刺鼻。 曹管事和几个侍卫正将散开的木架竹筒解下来。 的确是一个粗大的竹筒。 “巨竹。”顾先生低声对景公公说道。 “车烧了吧。”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和侍卫们抱着散裂开竹筒装车,景公公心中一动跟着过去。 曹管事这些护卫们这次一共带了三辆车,当初晋安郡王府的人还私下暗笑他们带的东西真够多呢,现在看来如果都是这种利器的话则是带的太少了。 那辆车掀开,景公公探头看了眼,见其中是一些堆放的兵器另有一些瓶瓶罐罐什么的。 没有那种巨竹筒了…. 曹管事拎着一个罐子走回来,扔到散架的车上刷拉碎裂,酒气四溢,接过一旁侍卫递来的火把扔进去。 人马车队隆隆的前行。 骑在马上的景公公回头看了眼,大雨中一堆火还在燃烧着,在夜色里格外的显眼。 这就结束了? 还没厮杀呢,什么都没做呢,一场伏击就完了? 景公公有些想笑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的视线不由落在前边晋安郡王的马车上。 祖宗啊…… ******************************************* 还没完!还没完! 我去写三更!! 写完了我和大家说话! 三更,三更,三更,求票!求票!求票!   ☆、说几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就看出我不再求票了,曾经有人点评我是一个玻璃心严重的作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无法忍受对自己写的故事的不满意,陷入了极其严重的厌恶中,厌恶到张不开口求票。 脑子里经常回旋的是,这样写不行,这样写不好。 其实能做到二更也是因为如此,觉得写的不好,快些写过去,写到好的情节和桥段,快写,快写!不能停! 尤其是当失去一个月第一之后,完了,果然是写的不好了,所以快写,快写,写出更好的来,留住他们,别让他们走,怎么能让跟了这么久的读者们感到遗憾呢? 可是就在今天,版主告诉我,知道你要争榜,有个看贴吧的给找到她,希望替她出一份力,那一刻,我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什么是成就?版主说,看,希行,这就是成就,够了,足够的成就了。 是的,这就是成就,然后我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看到了许多人特意为我来注册账号,来订阅,来打赏,看到了不管是这里也好,别的地方也好,留言的都是热情的讨论故事的,表达着喜欢这个故事的。 并没有我想的厌恶声,嘲笑声,并没有的。 好像知道我的玻璃心,所有的地方都是那样的平和欢快喜悦,好像所有人都在用心的小心的呵护着我。 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疯了一样要打赏我的人。 谢谢费心找来想要出力的人。 谢谢一直跟随呵护我的人。 谢谢! 没错,这就是成就,我已经得到了,我很满意很满意了,谢谢大家。 请等着,第三更,大家一定会满意的第三更。   ☆、第五十二章 夜杀(五千大章求票) 夜幕沉沉,雨声渐小。 “那是什么?”晋安郡王问道。 “你也有啊。”程娇娘说道,指了指车厢里的晋安郡王解下的香囊。 “可是…”晋安郡王惊讶。 “做大了一些。”程娇娘笑道,“道理是一样的。” 晋安郡王看着她。 “..我说你怎么带着那么多家什呢。”他说道,“原来都能派上用场。”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是啊。”她说道。 在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车内,看着这女子的一笑,晋安郡王再一次看到那一道奕奕神采。 “说,还有什么好东西瞒着我。”他伸出手,将程娇娘一把拉在怀里,故作威胁说道。 手无意伸到了她的腋下腰间抓挠一下。 程娇娘嗯了声,扭身要躲,伸手按住他的手。 “别闹。”她说道。 声音带着笑意。 晋安郡王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哈了声。 “你怕痒。”他笑道,伸手抓向程娇娘的肋下。 程娇娘忙抬手阻挡他。 “别闹。”她拔高声音。 但还是晚了一步被抓到,这一声喊里便调转尾音成了笑。 “方伯琮。”她抓住他的手,挑眉,“你打的过我吗?” 这一声方伯琮让晋安郡王心里如同开了锅的水。 晋安郡王伸手将她抱住倒在了车里。 “程昉。”他也挑眉笑道,“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吗?” 车厢里传出的笑声和动静让车外的景公公撇撇嘴。 顾先生从前头扭头看过来。 “年轻人嘛。”景公公轻咳一声,“又是才逢凶险,舒缓一下也是应该的。” 顾先生噗嗤笑了。 “那还要不要围着那破庙转一转?”他挤挤眼说道。 人被压住,程娇娘一面伸手抵着他的胸膛,一面再次竖眉。 “起来。”她说道。“若不然我….” 说话便抬腿,只是还未起,一条大长腿便重重的压住。同时握住她的手按到身侧。 “还想踢我下床?”晋安郡王笑道,“这里可没床。要不就把我踢出车去了。” 说道这个踢字,便想起那一次。 那一次半途而废的旖旎。 晋安郡王的声音不由一停,视线落在程娇娘脸上。 忽明忽暗,灿若星辰。 胸膛上有两团柔软随着起伏不停的碰触着他,勾引着他,撩动着他。 就好像适才曹管事将火把扔在倒满酒和菜油的车驾,噌的一下点燃了。 “程昉。”他的声音低低而颤颤,人便压下去。“给我摸一下…” 伴着这一声低语,握着她手腕的手便猛地从衣襟冲探进去,一把握住了…… 车厢门被敲了敲,有人在外重重的咳嗽一声。 晋安郡王就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 “何事!”他吼道。 这一停顿,程娇娘已经推开他坐起身来。 “殿下,到破庙了,下来歇息一刻吧。”景公公讪讪说道。 破庙里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不断,适才受伤的人被搀扶着在墙角开始救治,另一边则开始埋锅造饭。 曹管事等人则指挥着将另一辆车上的家什摆在下来。 屏风。地垫,几案,四足榻…. 很快就摆出一间小小的居室。 “夫人准备的真齐全。”景公公夸张的赞叹。冲晋安郡王恭维的笑道。 晋安郡王脸拉的长长,瞪了他一眼,抬脚进去了。 顾先生笑嘻嘻的抬胳膊撞撞他。 “坏人好事,恨不得吃了你。”他低笑道。 景公公哼了声抬起头不理会他,也跟了进去,伺候晋安郡王更换衣裳鞋子。 程娇娘在另一边走过来。 “快把衣裳换了吧。”晋安郡王忙说道,一面摆手驱赶景公公,扯过腰带自己系。 景公公只得退出去,程娇娘却先向后走去。 “你换吧。”她说道。又停下脚,看他一笑。“我出去一下。” 她笑了!她笑了!她笑了! 晋安郡王只觉得眼前炸开烟花。 她没恼!她没恼!她没恼! “去吧去吧。”他忙说道。 程娇娘便转身向破败的佛像后走去,半芹和素心低头跟上。 “四周都查探干净了吧?”晋安郡王问道。一面展开手臂。 景公公点头。 “都干净了,设置了三道明暗哨。”他说道。 其实有适才那增大版的突火枪,一时半日的没人敢来接近他了。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又转头瞪了景公公一眼。 “腰带!傻站着干什么?”他竖眉喝道,“吓傻了吗?一点眼力也没了?” 得,反正是没眼力了,骂就骂吧,看看这赶路以及住的地方,殿下憋着这股火只能冲自己撒了。 景公公低头应声是忙上前系腰带。 侍女捧来食几,斜坐在四足榻上呆呆看着书,不时躲在书卷后咧嘴笑一下的晋安郡王猛的回过神来。 “已经做好饭了?”他惊讶的问道,这么久了? 程娇娘呢? 他猛地站起来。 解决内急不用这么久吧? “殿下?” 两个婢女走进来,看到她们,晋安郡王心里一沉脸色变了。 “你们娘子呢?”他喝道。 半芹垂头掩饰要哭的神情。 “娘子不是和殿下说了,要出去一下。”素心硬着头皮说道。 晋安郡王目瞪口呆。 出去一下…. 她说的是出去一下?! 雨又下起来了,景公公忙忙的举着伞,但还是跟不上晋安郡王的脚步。 看他出来,人们都停下来。 晋安郡王视线扫去,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曹管事等十几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随着视线点点,晋安郡王觉得自己头有些眩晕。 她的身边一直是这十五个人。从京城到江州,从江州到京城,从程家到郡王府。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殿下。”曹管事深吸一口气过来低头施礼。 晋安郡王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没有说话,抬脚越过曹管事走到一旁已经被雨布遮盖起来的车旁。 她带了三辆车,一辆突火枪炮,一辆装着作息用的摆设器具,那另一辆…… “..我说你怎么带着那么多家什呢。原来都能派上用场。” “是啊。” 晋安郡王抬手扯开雨布。 被绑的结实的雨布并没被撤掉,晋安郡王似乎发了狠力,用力的拉扯。 “殿下!” 曹管事和景公公都忍不住喊道,不敢再怠慢忙上前帮忙。 顾先生听到消息跟过来了。 雨布被扯开,晋安郡王狠狠的打开车门。 火把照耀下车内散放着一些东西,有适才见过的坏掉的突火枪,还有一些罐子…. “没了!”景公公忽的喊道,伸手指着车内。 他适才看过的,里面好多的兵器,虽然没看清都是什么。但长的短的铁的铜的闪着寒光。 现在没了,都没了。 晋安郡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去哪里了?”他哑声说道。 雨声刷刷。鸦雀无声。 “她去哪里了!”晋安郡王转过身吼道。 这个送子童子郡王曹管事并不陌生,在周家的时候他也如同京城的其他人一样,夜里喝酒赌牌聊天拿这他打趣,后来他在野外见到了无赖的富贵弟子行径,再后来跑到江州求医的可怜又可敬。 后来他就再没跟他打过交道,直到现在从江州来到郡王府,娘子嫁给了郡王,他也就成了郡王府的人,但对于这个郡王心里真是一点敬畏都没有。 此时此刻火把照样下的年轻男子。只穿着玄色的布衣衫,俊秀的面容冰冷一片。这一吼,一转身。竟然带着秋日的肃杀之气扑面。 曹管事不由后退一步,腿微微一软,差点跪倒。 对啊,他是郡王,再被追杀嫌弃,他也是皇亲宗室,他也是当人提及过继会被考虑到的人选,他也有可能成为太子,也有可能登基为帝…… “殿下。”曹管事低头说道。 “快说啊,这大半夜下着雨,她带着兵器干什么去了?”景公公也急了喊道。 “娘子只说她去办点事。”曹管事低头说道。 “办什么事?哎呀你急死我了。”景公公喊道,身后一把揪住曹管事。 曹管事再次大吃一惊,这个太监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伸手几乎抓麻了他半边身子。 “我家娘子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再不敢托大,立刻说道,“她既然说有事那就有事,她不说我们是不敢问的。”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那你们怎么不跟着?”景公公吼道。 “我家娘子不让啊。”曹管事也喊道。 他不想跟着吗?一看娘子的架势,他就知道肯定动静不小。 马上身上能挂的兵器都挂满了,当时在一旁看的他都心惊肉跳。 这是赴刀山下火海拼命的架势啊。 “我日啊。”景公公喊道,“那你们还不跟着?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就不跟着?你们这护卫当着可真轻松舒服啊,我日啊!” 你日? 曹管事忍不住眼往下瞥了下。 你能吗? 景公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殿下,奴婢带人去追….”他转身对晋安郡王说道。 “追?”晋安郡王沉沉说道,“往哪里追?” 这四面八方茫茫雨夜。 “不行,我家娘子说了,不要拖累她。”曹管事从地上撑起身子,伸手按着腰龇牙说道。 这死太监,可他娘的真有劲。 “你就这么确信你家娘子能平安无事?” 一直沉默没开口的顾先生忽的说道。 曹管事苦笑一下。 是啊。当程娇娘说出那句话后,他的确真的停下了再请求。 在心里,这个女子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我家娘子说。”他说道。“她能平安无事,如果。她....她死了,那就是该她死了,躲也躲不过,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半芹和素心再忍不住哭起来。 不用在意? 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景公公早已经把伞扔了,雨水扑面而来。 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死了就死了,不用在意? 程昉。你就这么的不在意吗? ……………………………………………………….. 大路上,雨声盖过了一切,隐隐的有火把闪烁,但旋即就隐没了。 穿过一片竹林,便有灯火若隐若现,越走越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坐落着一间小木屋。 这是官府设置的看守竹林的地方。 此时屋子里响起啪啪的声音。 三个一身泥水的男人趴在地上,顾不得脸上身上的伤,正咚咚的叩头。 “大人,大人。我们真没说谎,轰的一声,天雷火啊。” “兄弟们立刻死伤一片啊。” 他们喊道。眼神残留惊恐。 一个男人给了他们一脚。 “闭嘴。”他喝道,再转过身看着席地而坐的一人,“小官人,莫非是石弹?可是京中军监查的很严,石弹和投石车都不可能流出的。” 火把下高小官人的面色有些铁青,呸了声。 “那是军监的石弹和投石车,别忘了,军监的石弹和投石车是从哪里来的。”他说道,“那程贱獠是它们的祖宗!” 屋中的人一阵沉默。 “倒是忽略这个了。没想到不声不响的,一点没发现。她竟然又搞出一件杀器。”一个人低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那女人手里还有什么,先想办法探查。再动手。”高小官人说道,一面狠狠的咬牙,“从京城到松平路还长着呢。” 屋中其他人点点头。 “那小官人,此地不宜久留。”一个人说道,“余下的事就交给我们,您先回去吧。” 说这话目光扫了还在地上跪着的三人。 高小官人点点头,那人领会躬身施礼。 高小官人走出木屋,侍从们忙给他披上雨披,身后屋子里传来几声闷哼,旋即归于平静。 “烧了吧。”他说道,一面要抬脚迈步。 就在这时听得空气中一声尖利的呼啸。 “大人小心!” 身边的侍从一把推开他,惨叫一声,向后跌了去。 高小官人愕然回身,见那侍从被一只箭射在了木屋上。 更多的尖利呼啸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灭火把!” 伴着一声喊,火把顿灭,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娘的!”高小官人骂道,被几个侍从搀着疾步狂奔,“谁他娘的算计我?”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叫人。”侍从喊道。 一声尖利的哨笛划破雨夜的天空。 ………………………………………………………… 一波箭雨袭来,地面上响起噗噗的声音。 “公子,不行了,他们冲破那边的围堵了。” 有人疾步而来喊道。 土坡下,有人一跃而起。 “上马追。”他喊道,“高十四没多少人了。” “可是公子,我们也没多少人了。”侍从急急的拉住马喊道。 大雨中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 “我还在。”他说道,催马疾驰。 身后七八人忙跟上。 前方隐隐可听到奔驰的马蹄声,偶尔间杂着尖利的呼哨声。 “难道还有援手?”一个侍从喊道,“公子,不可冒进,撤吧。” 身边的公子反而催马更急,一面摘下肩上的长弓。 “管它多少人。我还在就够了。”他说道。 近了近了,甚至能看清模模糊糊的多少人马。 二十多人! 前方显然也发觉身后的追兵,顿时有人调转了马头。长箭带着呼啸声飞来。 “小官人,只有七人。” 高小官人闻听此言带着几分狞笑回头。 “七人?”他说道。“给我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看前方的人马纷纷调头,侍从再忍不住收住马。 “公子,下马!”他喊道。 只这一停顿间,原本在身侧的公子已经奔出去拉开了距离。 “杀!” “围住要活的!” 叫嚣声咒骂声呼喝声扑面。 那马上的公子侧身躲过射来的箭,手中的弓一松,对面有人落马。 双方已经逼近。 马上的人都抓起来长刀。 “公子不行,人太多了。”身后的侍从发出嘶喊声。“快走啊,不能出事!” 要是出了事,完了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狂风掀起了马上公子的兜帽,暗夜里可以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 我还在,我还在,这么近了,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对面的高小官人已经能够看到了。 但是旋即有人涌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高小官人被淹没其后。 娘的! 他一夹长刀,再次拉起弓箭。 对面忽的跌倒下去好几个人。 公子忍不住一怔。手中的箭才射出去。 “后边也有人!” 惊慌的声音在山路上散开。 还有人? 高小官人回过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同时一道火光亮起。 众人的忍不住眯起眼避开。 就在这他们下意识眯眼的功夫,火光下的人三箭连发。 噗噗几声马儿嘶鸣。踏过从其上掉下的人跑开了。 火光灭了,但人也逼近了,长弓扔下,一柄长刀劈了过来。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溅起一片火花。 “公子。” 这短短一瞬间的喘气,侍从们赶上来,围住握着弓箭的公子。 “是什么人?” 他们看着对面远处,哪里就好似一头狼闯进了羊群,惨叫声撞击声不断,饶是他们是来杀人的人。都觉得心惊胆战。 公子扔下弓箭,拔出刀冲过去。尚未近前,就听那边惨烈声音陡然一声炸响。 火花四射。 这一次他们终于看清楚了。火光亮起的一瞬间,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一手握着一个短短的竹棍。 “程娘子!” 这边以及被攻击的人们都发出一声喊。 伴着这声喊,程娇娘身前一人的倒下,她手中的竹棍也扔下,另一手从马上抽出一把短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火光熄灭,一切陷入黑暗,只有惨叫声持续。 她来了,她来了,果然她来了! 秦弧只觉得心中激荡,发出一声长吼。 三匹马拥着一骑忽的冲过来,只向秦弧这边。 “来得好。”秦弧喊道,挥刀迎上。 但人还没近前,就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尖利的响起。 耳边风声雨声叫声混杂,但高小官人还是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去,一道亮光如同流星一般飞来,那是从那女子口中射出的,亮光一瞬间让她的面容清楚浮现。 那个女子…… 脸上身上都是血,长发飞散,就如同吃人的罗刹鬼。 那个女子…… 我早就该杀了她了,当初在德胜楼那次就不该犹豫。 高小官人心里想到,旋即觉得脖子一凉,似乎有什么穿透了咽喉。 他抬手想要去捂住脖子,但尚未按到,人便跌了下去。 早就该杀了她。 ********************************************** 吼~~~~~~~~~~~~~~~~~~~~~~~~~~~~~~~~~~~~~~~~~~~~~~ 五千五百字!爽! 来吧!先更再改错字! 最后两个小时了,投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玩嘛,玩就玩个爽!   ☆、11月感谢 谢谢让我单订榜排行第二的读者们。 谢谢让我总订阅榜排行二十八名的读者们。 谢谢就算我一更三千也能给我新增一万二订阅的读者们。 谢谢让我位于评价票总榜第二的读者们。 谢谢让我位于推荐榜总榜第十三的读者们。 谢谢让我粉红票达到二万八位于总榜第一的读者们。 谢谢给我打赏了2853个平安符470个香囊而让娇娘医经居于打赏榜第一的读者们。 谢谢你们这些地基,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底气,正是有了你们,我玩得起,输得起,也赢得起。 谢谢。 还有,不允许在我的书评区指责攻击任何作者任何一本书,如有指责本书的不允许回帖反驳叫骂,我玩得起输得起赢得起,见贴封号删除。 ps:今日的更新推迟晚上,惭愧的是为了保证月底三天连续的万字更新,我周五请假没有结账,现在要把手头积攒的工作做了,惭愧惭愧,抱歉抱歉。   ☆、第五十三章 一面 雨声,风声,尖叫声。 秦弧猛地挥手中的长刀,越过高小官人向前冲的两个随从惨叫着从马上滚落。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眨眼间。 秦弧的视线始终看着对面,跌落在地上的尸体上燃烧的火让那边马上的人若隐若现。 似乎笃定一击必中,那女子只是催马原地转了转并没有过来。 她要走了! 秦弧不由夹住马腹。 那女子忽地抬手冲他做个手势,指了指地上和四周。 风雨交加,秦弧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但当看到那女子的手势的一瞬间,整个人似乎都被投入了火海,炙热无比。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也做出了一个手势。 那女子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秦弧忍不住催马追过去几步,大路上人在夜色里已经渐行渐远,马蹄声消失在夜雨中。 眼前空无一人,似乎适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相见。 虽然是远远的一见。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见到她了。 她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和他还是配合完成了一场截杀。 没有惊诧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他们就该在这里相遇一般, 没有说话,她只是冲他做出一个手势,将余下的事交给了他。 没有问他能不能做到,没有解释怎么做。。 就好像以前一样。 她信他!她信他! 秦弧仰头嘶吼一声,雨水在脸上散落。 就像以前一样,说吧,这次要干掉谁。那他们就一起去干掉谁。 就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最后一声惨叫短促的响起,地上翻滚的人彻底不动了,大路上归于一片安静。 雨声刷刷。敲到在瓦片上发出齐齐的响声。 破庙四周火把烈烈,雨夜里亮如白昼。里里外外人垂手肃立。 风卷着雨扑到门口,让两边的火把跳动,拉长了站在那里的人的影子。 “殿下。” 景公公带着几分焦急,看着眼前晋安郡王已经被打湿的衣裳鞋子。 “进去等吧。”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只是负手看着外边。 景公公便拿过一把伞站到晋安郡王前边撑着,还没站稳,就被晋安郡王一手推开了。 “别挡着我。”他喝道。 景公公还要说什么,被一旁的顾先生摇头制止。 大雨中似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晋安郡王的身子便猛地绷紧。 景公公察觉他的反应摇了摇头。 已经听错好几次了,心有所念难免幻听。 念头闪过,就见一旁的顾先生猛地迈步。 “来了!”他脱口喊道。 所有人都瞬时看向雨夜中,一匹马飞驰而来,待看清之后所有人又都一脸失望。 来人是侍从。 四面八方都派出了侍从探子,每隔一盏茶功夫就来汇报一次。 “王妃回来了。” 但下一刻那侍从并没有像适才那般喊出未见王妃踪迹的话,而是大声的喊道。 众人尚未从这句话中回过神,在那侍卫身后的夜色里奔来一匹马。 “娘子!” 半芹素心喊着就冲出去。 原本安静的庙前顿时沸腾起来。 当然奔过去的人只是程娇娘的人,晋安郡王这边的人都垂手肃立,只不过当他们终于看清近前来的人后。神情微变。 马上的女子全身上下湿透,暗青的衣服贴在身上似乎颜色似乎更深,但在火把的照耀下认真的看去。就会发现不是颜色加深了,而是被血染透了。 而让人奇怪的是,那女子不管是身上还是马上都没有一件兵器。 不是说带走了很多兵器吗? “娘子,娘子。”半芹和素心放声大哭。 程娇娘跃下马。 “别哭了,快去伺候娘子洗洗换换。”曹管事喊道,声音发颤。 半芹和素心忙哭着跑,待到门前又猛地停下。 晋安郡王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 落雨浇灭了沸腾,场面顿时又安静下来。 “王妃,您去哪里了?” 顾先生忽的大声喊道。打破了这有些僵持的场面。 一旁的景公公也反应过来。 “王妃,您怎么能自己出去呢?这也太危险。”他说道。“真是急死人了,快快。进来说。” 他说着就忙做请。 晋安郡王依旧没动。 景公公的解围就有些尴尬。 对面的女子忽的笑了,抬脚迈步,越走越快最后三两步的跑起来,直冲向这边。 浑身湿透,面色苍白,染红的衣衫,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扑过来。 纵然火把照的如白昼,四周披挂齐全的侍卫环绕。 这边的人心里还忍不住微微一悸。 要硬闯了? 郡王殿下如此的身子可经不住她这种凶煞的撞击。 景公公身子瞬时绷紧,做出抵挡的姿态,但刚要伸手,那女子已经到了晋安郡王身前,奔跑不停轻轻一跳,抱住了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这突然的动作让周围的人一怔。 晋安郡王更是没想到,不由倒退一步,身形松动,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高十四死了。”程娇娘说道,展开笑颜。 什么? 周围听到人的面色惊骇。 不待有谁说话,就见那女子做出了更让人没想到的动作。 她手一用力,身子抬起,在晋安郡王脸上重重的亲了口。 所有人目瞪口呆,晋安郡王如同雷击呆滞了。 程娇娘便一松手跃下转进内里。 女子的大笑声随之响起。 “快伺候娘子更衣。”曹管事最先反应过来喊道。 半芹和素心早就忘了哭了,被一喊回过神忙跑进去。 庙外依旧一片肃静。但很显然已经与先前的肃静不同了,每个人都刻意的将视线垂下或者看向其他地方。 晋安郡王也依旧站的直直的,但那慑人的威压已经散去了。 “殿…”景公公结结巴巴的要开口。 晋安郡王却猛地转身进去了。虽然脸依旧拉长,但火把照耀下赤红的耳朵清晰落入身边人的视线里。 担惊受怕的等了这么久。又被当众调戏,简直是…… 太欺负人了! 景公公一脸同情又愤愤。 ………………………………………………….. 漆黑的夜路上一个火捻子陡然点亮,照出地上散布的死尸,拿着火捻子的男人视线扫过旋即手一挥熄灭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公子,收拾好了。” 声音低低的响起,同时伴着叮叮当当磕碰的声音。 “这是捡到的兵器。” “这么多?”有人带着几分惊诧。 “刀枪剑戟弓弩吹镖还有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竹筒,这里的十五人都是被她一招致命的。” 一瞬间气息似乎凝滞。 虽然不是单枪但是匹马而来。一眨眼就放倒一片,也实在是骇人。 难道神仙还会教杀人吗? “她怎么也会来追杀高家的人?难道她早就知道高家的伏击?” 勾魂的笔已经在墓碑上刻上了一字,自然是势在必得。 机会,高家认为是伏击晋安郡王和她的机会,而反过来,这又何尝不是她伏击他们的机会。 她不想走的时候谁能赶走她,既然能赶走她,那就是她要走,她要走就是有要走的理由。 这些蠢货,到现在都还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 早就说了。这可是个很小气的女人。 很小气的女人。 秦弧脸上的笑微微凝滞。 不过,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他伸手拉起雨帽,翻身上马。 “走。别错过了慰问失子的高大人。” …………………………………………………………… 两个侍女捧着食盒退了出来。 “没吃?”顾先生低声问道。 侍女点点头。 “那就能进去说话了吧?”顾先生便带着几分急切说道。 景公公伸手拉住他。 “你也不长眼了?”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里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吵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夫妻小事,怎么比得上杀了高十四的事大。”顾先生眼神热切的说道。 杀了高十四啊! 怎么就杀了高十四了? 脑子里有许多念头乱乱的闪来闪去,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殿下。”他再忍不住高声喊道。 “滚。” 屏风隔扇后传来一声怒吼。 顾先生有些讪讪,景公公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了。 “我说的没错吧,在殿下心里什么事都比不过夫妻事大。” 隔扇内,坐在四足榻上的晋安郡王看着程娇娘。 洗漱后带着清香换了亵衣的女子干干净净清清秀秀斜靠着引枕双目微垂,娴雅安静。 与适才从大雨中浑身血走来的女子判若两人。 “程昉。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晋安郡王沉声问道,打破了自进来后二人之间的沉默。 没有回答。 晋安郡王咬牙。 “程昉!”他喊道。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随着他的一推,女子的头微微歪了下。露出面容。 面色带着几分潮红,双目紧闭,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的抖动。 睡着了…… 竟然睡着了? 晋安郡王顿时气闷,手上忍不住要用力,但临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到了嘴边的吼声也咽了回去。 满载披挂兵器而去,染了一身血空手而归,该是经过了怎么样的一场厮杀,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回到这里才能卸下一身的疲惫安然睡去。 晋安郡王咬住牙,重重的挥手,四足榻旁的烛火被闪灭。 外面不死心的顾先生看到灭了灯,顿时愣住了。 “睡了?”他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能睡得着?” “怎么睡不着?”景公公低声说道,“如果王妃说的是真的,那睡不着的可不是咱们。” *********************************** 抱歉更的这么晚。 明日的更新还要推迟晚上。 我尽快的调整过来。   ☆、第五十四章 将明 此时的京城,雨渐渐的停了,四周安静下来,黄氏反而猛地惊醒了。 身后有凉意。 黄氏翻过身,旁边空空,她忙坐起来。 黄氏的屋子并没有值夜的丫头,她披衣起身。 雨停了之后,夜色有些清明,黄氏也不用点灯走出来站在廊下,一阵风吹来她不由打个寒战。 院内寂静。 黄氏侧耳听,隐隐约约有唰啦唰啦的声音传来。 位于宅院后院的库房处,一间屋子亮着灯,远远的窗棂上显出人的倒影,高大的人举起一物,狠狠的砸了下去。 竹筒裂开跌落。 只穿着单衣的范江林,再次拿起一根竹子,门外的脚步声让他停下来,皱眉看过去,黄氏站在门口。 “你在做什么?”黄氏惊讶的问道,看着屋子里散落劈开的竹子。 “天冷了,再不快些做好,小宝儿就赶不上玩了。”范江林说道,一面再次论起斧头。 哗啦一声,竹筒裂开跌落。 前些时候范江林带着小宝去同僚家做客,看到了人家家里用竹子搭的小屋子,小宝儿就闹着也要,范江林就买了一些巨竹给小宝儿也盖一个。 “那也不用大半夜的不睡来做这个啊,况且又不是没有下人。”黄氏又好气又好笑。 范江林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斧头。 “睡不着,就转到这里来了,闲着也是闲着。”他说道。 黄氏皱眉。 又睡不着?自从妹妹离开京城后,他就几夜难眠了。 “你别担心。”她说道,一面取过一旁搭着的衣衫给范江林披上,“那么多人呢。路上前后都有官府接送,虽然到松平很远,但又不是什么穷家小户的人出门……”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范江林心不在焉。 “走了几天了?”他忽地问道。 “才两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黄氏说道。忍不住又笑,“看你,还记挂妹妹呢,连走了几天都忘了。” 范江林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走吧。”他说道,“回去睡吧。” “天都要快亮了。”黄氏嗔怪两句。 宅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城外禁军营内,一队人马列队而出,和巡城归来的一队甲骑交错。 “小周大人。”其中为首的一人有些惊讶的招呼,“怎么还是你啊?” “我替别人呢。换了白日。”周箙说道。 那人点点头,看着周箙带队巡城去了。 “这是欺负人呢。”便有人低声说道。 “是啊,他是晋安郡王妃的表哥,晋安郡王终于被赶出京了,晋安郡王妃当初又跟高家结下仇,他能日子好过才怪呢。”另有人低声说道。 “可是高家也被赶出京城了啊。”便有人质疑。 这话引来齐声的嘲讽。 “可不是高家被赶出京城,别忘了京中最尊贵的人姓什么。” 夜风让他们的议论散开,但传入周箙耳内就模糊不清了。 不用听到也知道他们说的什么,自从留在京城来到这卫戍营之后这种话简直听得太多了。 周箙看向前方,夜色里高大的城门隐隐可见。 “真倒霉雨停了。要不然还能找个地方避避雨,迷糊一觉就就到天明了。”旁边的甲兵嘀咕说道。 “这种时候不可懈怠。”周箙说道。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甲兵咦了声问道,看着周箙火把下带着几分沉沉的面容。 后半夜天将明的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本就难熬。 “太子即将大婚,城防严谨,不可懈怠。”周箙说道。 太子大婚? 那个傻太子么,更况且娶的还是陈相公的女儿,有什么可防的。 甲兵们乱乱的应声是催马在夜色里绕城巡视。 周箙抬头看了眼天空,雨后的夜空泛着青色,安静而平和,他收回视线催马跃向最前。 绕着四城门一圈后天也渐渐放亮了,甲兵们脸上带着几分倦容。 “待会儿开了城门。去吃碗热汤。” “去西街桥头那家,最地道。” 大家说笑议论着驱马走向北城门。打算就近等候待城门一开就进去,走在最前方的周箙依旧安静。忽的他勒马停下,其他人不提放差点撞上去。 “小周大人?”大家问道。 周箙看向前方。 “有人来了。”他说道。 甲兵们便都看过去,果然见远处的大路上疾奔来一匹马。 “要等着进城这也太早了些。”有甲兵说道。 每日城门开之前会有陆陆续续赶来的人等在城门,但这么早来的还真不多。 他们眯起眼,越来越近,看清楚了马上的人穿着是普通的衣衫,不是传递消息的驿兵,众人便不再理会了,慢悠悠的催马前行,一面继续商讨去哪里吃喝。 周箙一直看着那人奔近城门,只喊了一声快开门,城门上有人探身看了眼,门便被打开了。 “进去了。”他说道。 听他说话,甲兵们停下说笑看过去,顿时都很惊讶。 不是驿兵,不是急报,竟然能径直进了城。 “什么人啊这是?” …………………………………………………….. 庙里的篝火渐渐熄灭,青光的天色让破庙里变的昏昏。 程娇娘翻个身,伸开的胳膊撞到了人。 那人将她的胳膊推下去。 程娇娘睁开眼,身旁坐着的人投下影子的影子将她罩住。 “程昉。” 看到她睁开眼,晋安郡王立刻喊道。 “你可真能睡的着!” 程娇娘再次闭上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腿。 “还早,睡吧。”她说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晋安郡王咬牙,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天都要亮了。”他说道。“你已经睡了一晚上了,够了。” 躺在枕头上的程娇娘便睁开眼看着他。 “我还没睡够。”她说道,声音有些惫懒。听起来又几分可怜。 晋安郡王的手不由一松。 做出那样大胆的事,的确是累坏了。算下来也不过睡了半夜而已,的确是睡的不够…… 屋子里安静下来,蒙蒙青色里看着晋安郡王犹豫的神情,程娇娘哈哈笑了。 她又在调戏自己! 晋安郡王登时回过神。 就如同适才亲自己一样,不同的是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晋安郡王的脸色涨红,眉头竖起,握着她肩头的手便重重的用力一拉。 “程昉!”他沉声喝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你的气?” 这一声喊让外边靠着墙打瞌睡的顾先生猛地坐正身子。 “醒了!”他低低说道,扶着一旁的景公公就要起身,“快,快,这次能问了吧。” 景公公闭着眼伸手拉住他。 “别闹。”他喃喃说道,“夫妻事才开始呢。” 顾先生摇头带着几分不满。 “昨晚就该说清楚的,非拖到现在,一看就是夫纲难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早点说正事要紧。”他嘀咕说道。 内里被拉起来的程娇娘看着他。 “是啊,以后不知道。但现在不会。”她说道含笑点点头。 虽然她的笑依旧跟以前那样淡淡,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气急的缘故,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调笑。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可是我会伤心。”他慢慢说道,“伤心你不信我,伤心你不在意我。” 程娇娘看着他端正身子。 “是。”她说道,一面抬手俯身施礼,“程昉失礼了。” 晋安郡王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次做的事太过于危险。”程娇娘抬起身说道,“正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意你会伤心,所以我不想告诉你,而且这次的事时机眨眼便能失去。我也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你。” 她说道这里再次俯身施礼。 “方伯琮,请原谅。” “我知道你有道理。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程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晋安郡王沉声说道。 “没有关系,不会被他们认出是我的,我带着一物,能够瞬时炸开,引燃我的身子毁….”程娇娘抬起头眼睛亮亮说道。 话音未落,晋安郡王猛地大吼一声。 “闭嘴!” 话音未落人就从四足榻上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方伯琮。”程娇娘喊道,忙跟着起身下来。 晋安郡王已经走出去了。 程娇娘取过一旁的披风裹上跟了出去。 外边顾先生和景公公都似乎要阻拦一下,晋安郡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迈出了庙门。 “王妃。” 顾先生和景公公看到她忙又过来。 “殿下也是担心王妃,王菲你好好的跟殿下….”景公公带着几分抱怨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顾先生挤到一边去了。 “王妃,你怎么知道高小官人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杀掉他的?确认死了吗?被人发现了吗?留下……”他急急的问道。 “哎呀你这个人,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程娇娘还没说话,景公公急了瞪眼喊道。 “现在这是要紧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不知晓具体的事,该怎么应对?”顾先生也急了说道。 二人拉拉扯扯间,程娇娘已经也走过去了。 “王妃……”顾先生喊道,被景公公拉住,无奈只得看着程娇娘走出去,“您快点啊。” 快点哄好了殿下然后说要紧事。 景公公呸了声。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殿下在无理取闹吗?” 身后二人的拉扯争论抛在了身后,程娇娘走出来,左右看不到晋安郡王的身影了。 外边的侍从们都纷纷低头施礼。 在做饭的半芹和素心在一边也站了起来,神情忧急。 曹管事则冲程娇娘向后指了指。 程娇娘抬脚便转向庙后,看到晋安郡王正疾步而走,她忙追上去。 准备好了一物,能够瞬时炸开,引燃身子毁…. 引燃身子不会让别人认出…… 瞬时炸开,引燃身子… 引燃身子….. 晋安郡王只觉得浑身发抖。 一只手拉住他。 “方伯琮,别难过。”女声软软说道。 晋安郡王深吸一口气,停下脚。 “你能给我一个不难过的理由吗?”他说道,转头看着程娇娘,神情暗沉。 程娇娘看着他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你能给我一个我不伤心的理由吗?”晋安郡王再次问道,不待程娇娘回答,他又点点头,“其实也有理由的,那就是不在乎啊,不在乎了,就没什么可难过可伤心的。” 他看着程娇娘。 “你希望是这个理由吗?” 他说着又笑了。 “其实不是的,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看着程娇娘。 “你不在乎我。” ***************************************** 明日更新在下午或者晚上。 月初的事就要忙完了,调整过来直奔大结局了。   ☆、第五十五章 得知 你不在乎我。 听起来有些可笑赌气的话,程娇娘并没有笑,看着眼前面容沉静的男人。 不知不觉五年前初遇的少年人已经褪去了青涩,换上了成熟男子的沉稳和内敛。 “五年了。”程娇娘忽的说道。 五年? 他们认识已经五年多了。 晋安郡王心中莫名的一悸,真是没想到当初山谷中偶遇,竟然会有今日的缘分。 有多少人一面之缘后会无期,又有多少人一面之缘却能永世相伴。 他想要的便是和她永世相伴,而不是前一刻说笑,一转身便再不能相见。 死了就死了,不用在意。 在她心里,自己是一点也不用在意的人啊,欢喜愉悦也好,痛不欲生也好,她并不在意。 晋安郡王垂下视线,抬脚迈步。 “方伯琮。”程娇娘唤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晋安郡王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程娇娘喊了这一个名字之后也不说话了。 蒙蒙青光里,破庙,野地站着的二人沉默无语。 这是个不说假话的人啊。 晋安郡王看着沉默的女子,眼底再次黯然。 “算了。”他又笑了笑,拉住她握着自己袖子轻轻的拍了拍,“我是被吓坏了,脑子有点懵,这话问的有些失言了。” 程娇娘抬头看着他。 蒙蒙青光里年轻人的面容更显的英俊,只是因为微微一笑,露出有些发青的牙,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她的视线慢慢的从上到下的扫过他。 身材高大,只是有些瘦削,这具身子几次都几乎残破不堪了。若不然能再壮一点胖一点。 看到她垂下视线,晋安郡王再次笑了笑。 “我知道的,也说过的。这些事对你来说都是小事,我不该用自己的感觉来要求你也这样。”他说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不管怎么说,一切平安,想那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真是自寻烦恼,走吧走吧,我们快去说说将要的发生的事吧。” 他说罢收回手抬脚迈步越过了程娇娘向庙中走去。 才走了两步。有人在身后抱住了他。 晋安郡王的脚步停下。 “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死了,还有你。” 身后声音说道。 “我死了,你会收拾残局。” “我死了,你会保护好自己。” “我死了,你会替我报仇。” 环住他的腰的手收紧,人在他的背上贴紧。 “因为有你在,所以我能安心的赴死。” 晋安郡王只觉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一瞬间呼吸都要停了,奇怪的滋味在心底散开。 明明是悲伤的话。为什么听起来还让人想要热泪盈眶? 这算是甜言蜜语吗?原来还有这样的甜言蜜语。 这个女人,真是太会哄人了!不行,不能三言两语就被她哄过去算了! 晋安郡王抬头深吸一口气要转。 程娇娘却更抱紧了没让他转过来。 “我知道。有时候大家会说,要好好的活着啊,好好活着才最重要,可是并不都是这样的,对有的人来说,有些事必须去做,不做的话,尽管活着,也不可能好好的活着。”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该做的事,我有我该做的事。我不是随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晋安郡王伸手拉开她的手转过来,将她拥在怀里。 “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你比我先死。”他说道,“放心的,高高兴兴的,自由自在的,无所顾忌的,也不用担心我。” 程娇娘抬头看他,笑了。 晋安郡王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嘴唇贴上她的额头。 “你已经比我惨的多了,我可不希望你还要一个人背负着悲伤痛苦和复仇活着。” 程娇娘微微闭眼,有一行泪流下来,将头贴在晋安郡王的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秋日清晨的中汲取炙热的体温。 “我其实已经这样死过一次了。”她喃喃说道,“所以我还是比你惨啊。” 晋安郡王又笑了,伸手抚上她的脸,让她抬头看自己。 “程昉。”他说道,眼睛亮亮,“我们是在诉衷情吧?”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连你侬我侬的时候,也成了比惨了?”晋安郡王说道,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笑了,“好了,我们回去吧,该说说让我怎么善后了。” 程娇娘却抱着他没有松手。 “不用急。”她说道,“有人做好了。” 有人? 晋安郡王低头看她,但没有再问,笑了笑,将她再次拥紧。 “既然如此,那就再抱你一会儿吧。”他说道。 看着这边不走也不再说话,而是相拥在一起的二人,景公公和顾先生目瞪口呆。 “看来以后这调戏是真的不分场合了。”景公公喃喃说道。 “天都要亮了。”顾先生伸手指着天咬牙切齿。 “是啊,青天白日的真是成何体统。”景公公点点头说道。 顾先生急的抓墙。 “我是说天都要亮了,能不能说点正经事了!”他咬牙说道,“天要亮了,一切都要瞒不住了,到底要做些什么啊!可急死我了!” 而与此同时,在最近的县城衙门里,清远县令也正急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室内没有点灯,昏昏一片,忽的撞到了几案发出哐当一声。 “老爷?” 帘帐里伸出一只手掀开,露出娇俏美人慵懒的探视。 昏昏中可见一个男人正伸手揉着腿嘶嘶。 “老爷。”美人忙起身下来,“是要吃茶吗?妾身来。” 县令没好气的推开她。 “去去去回去睡去。”他不耐烦的说道。 美人娇弱不堪被推到在地上。 “老爷。”她不由委屈的娇嗔。“您怎么了?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说到这里又哼了声。 “是不是夫人又说什么了?” 县令哎呀一声。 “脑子里就这点事。”他伸手戳美人的头,说道,“知不知道你老爷我要办的是什么大事啊?” “不知道啊。”美人说道。 “不知道就滚回去睡。”县令瞪眼说道。“别来烦我,要不然卖了你。” 美人顿时闹了。一甩袖子哼声走开了。 县令老爷则扶住几案,想到那美人说的吃茶,觉得有些渴了,便提着茶壶倒水,刚拿起茶杯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人在外喊道。 县令老爷便真的不好了,一口茶呛住剧烈的大咳。 屋子里顿时乱了。 “你干什么啊,五更里喊什么喊。勾魂呐!”美人一面安抚县令,一面冲着外边骂。 县令老爷却没有承美人的情,反而一把推开她,连声咳嗽着就冲出门了。 门外一个男人一脸焦急。 “怎么了?”县令老爷颤声问道。 “出事了。”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县令老爷只觉得心跳骤停,咳嗽也不咳了,伸手按着心口。 “成了吗?”他颤声问道。 “半夜的时候人就来送消息了,小的亲自去看了。”男人低声说道,想到当时的场景,面上浮现惊恐,“真是…太惨了…。” 他说着躬身。 “老爷。天要亮了,快去吧。” 县令老爷神情变幻,看向外边。 去。还是不去?做,还是不做? 做,是杀头的大罪…… 他寒窗苦读十载,好容易混上个上郡文官,还等着平步青云呢。 “老爷,都到现在了,你就是不去,人家也会来报的,早晚的事。还不如卖个好呢。”男人看出他的犹豫忙劝道,“虽然一个听起来名头大。但是有时候名头可不如实权啊,那可是能让决定老爷您生死的实权。” 对啊。他寒窗苦读十载,好容易混上个上郡文官,还等着平步青云呢,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县令老爷一拍腿。 “走。”他说道,一面顾不得换上官袍,“快,招呼人,敲锣,召丁,追剿马贼!” 男人大声的应声是。 ………………………………………………… 京城里,高凌波猛地睁开眼,帐子里视线昏昏。 他看着帐子有些怔怔,伸手按住心口。 似乎是做了个噩梦,但却又记不清是什么。 是不好的兆头吗? 念头闪过,高凌波皱眉坐起身来,他从来不信什么兆头,还是心里有些紧张吧。 虽然准备周全,成了应对的周全,一次不成后续也安排的周全,进可攻退可守,但事情没有落定前,还是让人有些不安啊。 他掀起帐子,室内青光。 天要亮了,成与不成,消息也该传来了。 “来人。”他说道。 内室外立刻进来两个婢女,恭敬的施礼,然后跪下来,一个帮他穿上鞋子,一则捧来一碗茶。 高凌波接过漱口,吐在跪着的婢女身上,一面站起身来。 嫌弃痰盂有异味,高凌波的身边不用痰盂,都有婢女们做痰盂。【注1】 洗漱完毕,高凌波走到廊下,因为昨日大雨,院中有些凌乱,他便就站在廊下打了一趟拳。 院中的仆从都忙碌起来,廊下的鸟儿也开始啾啾鸣叫。 一趟拳收,高凌波出了一层薄汗,带着几分舒坦站直身子,接过侍女递来的竹条逗喂鸟儿,天色变的青亮了。 院门外就在这时传来嘈杂声有人涌进来噗通就跪下了。 高凌波手中的竹条微微一顿,神情依旧淡然。 “怎么了?”他说道,“事情没办好?” 来人俯身在地叩头大哭。 “大人,小官人…去了…” 这一声哭喊让院子里的人瞬时变色。 小官人,去了? 去哪里了? 高凌波怔怔。 “大人,大人。”院中的人哭着叩头连连,“十四官人被人杀了,被人杀了。” 哭声未落,一声凄厉的鸟鸣顿起,又瞬时化为乌有。 笼子适才还蹦跳的鸟被一根竹条从脖子里穿透,竹条架在了鸟笼上,将鸟儿吊起来,未死透的鸟儿慢慢的抽搐着。 院子里鸦雀无声,廊下的婢女们面色惨白。 “你说什么?” 高凌波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跪地叩头的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的神情依旧,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但落在男人眼里不由打个寒战。 “大人,十四官人被人杀了!”他再不敢多看一眼,以头碰地哭道。 高凌波慢慢的抬脚迈步走下来。 “十四官人?”他说道,“哪个十四官人?这京城官人多得是,排行十四的也多得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十四官人啊?” 他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跪地叩头的男人身前,居高临下弯身,渐渐明亮的晨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跪地的男人浑身发抖,半点不敢抬头,似乎高凌波的弯身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下来,压的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人!”跟进来的幕僚都跪下了,声音沉痛又难掩几分惶惶,“节哀啊!” 高凌波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笑了。 “我节哀?”他说道,“我节什么哀?难道是我的十四官人死了?我高凌波的儿子怎么会死?” 说到这里抬脚将面前跪着的男人一脚踢开。 “我高凌波的儿子怎么会死!” 他面容发青,浑身发抖,伸手嘶声高喊。 ********************************************* 注1:南(朝)宋谢景仁性整洁。每唾,辄唾左右人衣。事毕,即听一日浣濯。每欲唾,左右争来受之。   ☆、第五十六章 而动 屋子里传出呜呜的哭声,高家上下一片阴云密布。 “大人,夫人她们都没事,路过致仕宋大人家,被留宿了。” 一个幕僚低声说道。 高凌波扶着双膝坐着流泪。 “十四为什么会跟去?”他说道,“不是说让他呆在原地不动吗?” 说到这里猛地抬手掀翻了几案。 屋子里的幕僚们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些人呢?那些跟着他的人呢?他们是怎么看着十四的?难道就是去看着十四去死的吗?” “十四官人并没有去,大家都是按照老爷您的吩咐行事的。”另一个急急说道,“他们只是借着拜访旧友,绕道在另一边等候着,并没有亲自参与劫杀的。” “我就知道,我的十四虽然荒唐,但是行事还是听话的。”高凌波哭道。 十四啊,他的十四啊。 “大人,大人,十四官人这是被人劫杀了啊。”幕僚说道。 “小的当时赶过去的时候,二十多人已经死了。”那个来报信的人跪在地上颤声说道,“看当时的场景,是被不少人追杀的,二十多人致死伤不同,小官人是被飞镖穿吼而死的,不知道对方多少人,小的没敢就留立刻就回来报信。” 穿吼…… 世上还有什么比亲耳听到儿子死状更悲痛的? 高凌波再次哭起来。 “正在查是什么人…”一个幕僚低声说道。 “不用查了。”高凌波哭道,“还有什么可查的,这不明摆着吗?” 你想杀谁,谁就想杀你。 这是一个机会,是你的机会,也必然是别人的机会。 高凌波猛地抬起头。 “不好!”他说道。悲痛的面容瞬时大变。 ……………………………………… 清远县令猛地打个喷嚏。 渐渐亮起的晨光驱散了夜的寒意。 但看着眼前的场景,县令老爷遍体生寒浑身发抖。 尸体已经被整理抬在路边,正逐一有人再蒙盖上白布或者席子。 原本官府很少会这样做。但因为他心里到底是知道此次将要面对的人物是什么来头,所以让调集了来。想着多少是个体面,也算尽点心意吧。 此时摆在县令老爷面前的是一具还未盖上席子的尸首,尸体衣衫凌乱满身都是血,粗大的头颅上面容狰狞,可见临死前的痛苦。 “高…高…”县令老爷上下牙磕碰发出一个含糊的字。 “老爷?”一旁的随从不解的询问。 怎么老爷突然神情大变了? 是看到这么多尸体吓坏了吗? 应该是,自从来到这里后,老爷一直神情躲闪,似乎想看又似乎不敢看。大着胆子看过去,终于还是被吓到了。 这个尸体如果还活着,多少人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他的脚面,而不是露出此刻轻视厌恶的神情。 这些人根本就不认得这个尸体是谁。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啊,这些杂役差丁们怎么会认得?能见一面就是烧高香了。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啊,他递了多少好处钱财才得以见一面,只见这一面就得到了这么个好的缺补。 这样的人,竟然,变成尸体了? 不对啊,不对啊。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好狠毒的马贼….简直胆大包天….” 旁边得到叮嘱的差衙役们叉着腰义愤填膺的大声喊着。 不是!不是! 清远县令猛地喊道。 远处有马蹄声急促传来,众人抬头看去见是一队十数人奔来。 “你们什么人。”站在外围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举着腰刀喊道,一面要阻拦。 来人速度不减。扬手一鞭子就将那衙役抽倒在一边。 “清远县!”为首的人面色恼怒,指着颤颤的清远县令,“你在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谁让我来的? 不是你们让我来的吗? 清远县令看着马上的人,有些茫然。 远处有锣鼓声不断传来。 “……官府追剿杀人马贼,闲杂人等回避….” 锣鼓声渐渐远去,将整个天色都敲的明亮起来。 马上的众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去你娘的清远县!”有人一甩鞭子狠狠的抽下来,“当初怎么交代你的?不喊你你不许动!你他娘的现在在做什么!我家小官人是被仇人劫杀,不是被马贼劫杀!” 清远县令被一鞭子抽的也倒了下去,四周的人都吓呆了。愣是没有一个敢上前。 “大人,大人。”清远县令爬起来。冲着马上等人喊,一面伸手向后指。“真是你们的人昨天夜半喊我的….人就在….” 他转过头看,身边除了衙役就是自己的家丁随从,并没有一个生面孔。 那个拿着高家信物来报信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好! 上当了! 这被劫杀的何止高小官人,还有自己啊。 清远县令噗通一声跪下。 “不好!”他颤声喊道,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快,快去追….. 追去京兆府报信的人! 快去追啊!追回来啊! ……………………………………………. 一匹马疾驰,溅起大路上一片片泥水。 嗖的一声,一只长箭直射入马上人的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人跌落下来,马受惊嘶鸣着调头向回跑去。 路旁的大树后闪出三人疾步过来,其中一个从跌下来的衙役身上解下衣服穿上,又从其怀中摸出一封信,打开借着蒙蒙的青光确认看到其上鲜红的清远县官府大印,便放心的收起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余下的二人将衙役拖起来拉到路边。扔进早已经挖好的坑中飞快的填盖上,骑马而去。 东方发白,京城厚重的城门伴着咯吱咯吱几声慢慢的打开了。 城门前已经等候了不少民众。随着城门的打开,不由一阵涌涌。 “挤什么挤。”守城卫没好气的喝骂着。挑拣几个看起来不顺眼的进行搜检。 周箙带着这队甲兵径直进去了。 城门口就有一个卖茶汤的铺子,夜间的铺子,清晨时分已经开始收摊,周箙下了马便坐了过去。 “这位官爷….” “小周大人?” 茶汤铺子的老板和甲兵们都发出疑问。 “我就喝碗茶汤,别的不要。”周箙说道,这是对老板的说道。 他再看向甲兵们。 “你们自便吧,吃过后不许耽搁,不许回家。即刻归营。” 甲兵们便嘻嘻笑着应声是,寻自己想要去的铺子去了。 客人来了总不能赶走,更何况这还是个巡城的官兵,惹恼了他们寻个借口掀了自己的摊子是太容易的事。 茶汤老板便唱喏烧了碗茶汤来,还奉送了一碟腌鱼。 “这叫把鱼。”老板笑嘻嘻的说道,“这可是从陈相公家的把黄雀得来的秘方做的。” 陈相公家的黄雀。 周箙不由看过去,笑了笑。 过路神仙,乐得自在,黄雀,把鱼。她倒让京城新添了不少吃食。 他慢慢捡起一口吃了,一面看着若无其事的看着城门。 一群牛羊正在进城,让城门口显得嘈杂。 “急报。急报。” 有人高喊纵马奔来。 听到急报二字,再看奔来的马匹上穿着衙役服,城门的守兵们顿时忙驱赶让路。 “清远县急报。” 衙役越过城门,穿过乱哄哄的牛羊群,大声的喊着,引得街道上的人都看过来。 “马贼劫掠杀人。” 周箙也猛地站起来,看着从街道上疾驰而过的衙役。 街道上的人已经议论纷纷。 “马贼啊。”茶汤铺子的老板也站过来,一面往街上看,一面啧啧说道。“早听说闹马贼了,果然出事了。” 他的话音才落。周箙拉过马翻身上去向城中疾驰而去。 “还没给钱呢。”老板忙喊道,看着周箙头也不回的远去了。只得自认倒霉的摇摇头。 清晨的大街上,喊声撒了一路。 “急报,急报,清远县急报,马贼劫掠杀人了。” 刚走出胭脂巷子的男人们顿时被吓醒了,本就有些发虚的身子几乎跌坐在地上。 马贼啊! 挑着担子卖吃食的小贩们急惶惶的躲避,听到这句话将担子撂在地上。 果然有马贼啊! 随着马儿的疾驰,整个京城安静的清晨被搅的沸腾起来。 “什么事?” 值夜归来的官员掀开了车帘,看着外边,皱眉说道。 “大清早的在衙门前喧哗。” “大人,说是清远县的急报。”车前的随从疾步过来,说道,“清远县报有马贼劫掠杀人。” 马贼? 山匪马贼也不稀罕。 “清远县这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官员皱眉,“几个马贼就吓破了胆子?” “大人,许是怕担责任吧。”随从笑道,“说不定是马贼劫杀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干脆上报来免得被罚了,毕竟事情是出在清远县境内。” 这些下层官员就是这样,出了事不是瞒就是推卸。 官员摇摇头,忽地又停下。 清远县,大人物…… 按照日子算,这时候经过清远县境内的大人物…… “不好!”他面色瞬变,脱口说道。 …………………………………………………… 门前喊叫急报的人已经一眨眼跑过去了,三个幕僚还呆呆的站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多完美的计划,多完全的手续,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 其实这一幕他们也想象过了。 只是没想到真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等待他们的不是欢呼和庆贺。 一切都如愿了,只不过如的是别人的愿。 “好!好!” 身后传来高凌波陡然的大喝。 门前的人终于回过神,忙转头看去,见高凌波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门前,此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双目暴瞪。 好,好,好你个晋安郡王! 世上还有什么比亲耳听到儿子死状更悲痛的? 那就是自己还亲手安排了埋葬掩盖了儿子死的真相! 高凌波忽地想起上一次,偷人家的东西结果被毒死,不能声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那么这一次欲杀人结果被人杀,就是打落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 好,好,好你个晋安郡王! 不,不,晋安郡王绝对做不到这样,这种行事,这种风格,就只有那个女人! 程,氏! 高凌波只觉得心口一热,张口哇的吐出一口血。 院子顿时尖叫声起乱了起来。 看着地上的一滩鲜血,乱乱之中一个幕僚有些呆呆。 又吐血了啊。 距离上一次可没多久啊。 那,还会有第三次吗? 幕僚不由打个寒战。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 哈哈终于写早了一些,那晚上写出来的话,是加更大家先看呢,还是留到第二天早上更新? 谢谢雨季来了仙葩缘,谢谢蔷薇1562的和氏璧,谢谢书友100521135356645的财神罐,谢谢、任十二、笑红尘010、云芳菲的桃花扇,谢谢染景若、笑红尘010的香囊,谢谢大家的平安符,谢谢。   ☆、第五十七章 如此 日正午的时候,黄氏急匆匆的迈进家门,顾不得哄哭闹的要让她抱的宝儿径直奔向厅房。 “大郎,大郎。”她失态的没进门就喊道。 门前的婢女忙施礼。 “老爷在和….”她们说道。 话没说完黄氏已经迈进厅内。 “大郎,出事了我听说……”她急声说道。 厅中范江林和一个年轻人都看向她,二人手中都举着酒碗,显然正在饮酒。 黄氏的话戛然而止。 “六公子。”她有些窘迫,忙施礼说道。 周箙点头还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先走了。”他说道。 范江林起身相送,周箙已经大步而去了。 “大郎。”黄氏这才忙说道,“我适才在街上听到大消息了,清远县闹马贼了杀了好多人了,传的纷纷扬扬的,京城的兵马都出动了,算着日子,妹妹他们正好到了那里,要不要找个人去问问?” 范江林便伸手指了指外边。 “六公子已经去问过了。”他说道,“在城门就遇到报信的人了,他跟着去了京兆府问了。” “那真的是闹马贼了吗?”黄氏忙问道。 范江林神情有些古怪。 “是真的。”他说道,“而且真的杀了很多人。” 此时听到这句话黄氏倒不紧张了,如果真的是妹妹出事了,六公子就不可能来这里坐着和大郎喝酒了。 六公子对这个妹妹怎么样,她作为一个女人心里是最明白的。 所以适才当着周六郎的面没有问这件事。 她真怕这六公子听到这个传言急疯了。 “被杀的这些人我们还认识。”范江林说道,一面坐下来斟酒,“你猜是谁?” 黄氏神情惊讶,也忙坐过来。 “认识的人?”她说道。他们在京城认识的人并不多,能跟他们结交的,都是不错的人。如果真的出了事,她的神情有些紧张和难过。“是谁?” 范江林端起酒碗一笑。 “高小官人。”他说道。 黄氏惊愕的瞪大眼。 “谁?”她失声喊道。 “高凌波的三子,高家的十四郎,跟四郎君在青楼争花魁的高十四郎。”范江林慢慢说道,嘴边的笑意越浓。 黄氏这次终于听明白了,惊讶未退也更浓了。 “这怎么可能?”她说道。 马贼怎么会杀了高家十四郎?不,换句话说,高十四郎怎么可能被马贼杀死? 他又不是那些寻常的走路运货的商人,也不是孤身行路的书生。他是高家,天下第一高的高家的十四郎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范江林说道,“当初老三他们死了,又被那黑心的贼辱名夺利,你能想到他们有沉冤得雪荣耀得归这一天吗?你能想到还不会走路的小宝儿能被赐了官做吗?你能想到说起茂源山京城甚至更远的地方人人都知道吗?你能想到那么多书生文人把老三他们的名字写来写去念来念去吗?” 他问一句,黄氏就摇摇头。 想不到,怎么可能想得到。 他们这样低贱的人,死了就死了,尘埃一般。 没想到竟然会流传于百姓口中,记载于文人的文中。刻在石碑粉墙上。 这就是很多人说的也是一辈子追逐的青史留名的梦想吧。 “所以,没什么不可能的。”范江林一笑说道,只要有那个女子在。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 秦府内。秦夫人亦是抬脚迈步径直走向屋门,这里的门前并没有小厮侍女环立,看起来悄无一人。 秦夫人丝毫不停,伸手就猛地拉开了屋门。 其内端坐的秦侍讲身形微微一抖,看到了是她松了口气。 “夫人什么事?”他问道。 “十三去做什么了?”秦夫人脸上并没有往日的笑容,开口问道。 “不是说了吗?”秦侍讲笑道,“吴彪过寿辰,我让他替我贺寿去了。” 秦夫人看着他。 “我对不起十三。”她说道,“我生他为残身。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罪过。” 她说着话眼圈发红。 秦侍讲站起来。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罪过。”他说道,伸手揽住秦夫人的肩头。 秦夫人避开一步。 “如果他要是死了。秦七郎,你的罪一辈子也赎不清。”她双目盯着秦侍讲说道。 秦侍讲神情微黯。 “你别多想了。好好的什么死呀活呀的。”他说道,再次伸手揽她的肩头。 “我又不是傻子。”秦夫人甩开他喊道,眼泪流下来,“天下谁最想高十四死?是十三!他有多喜欢程娇娘,他就有多恨高十四!如果说拿自己的命换高十四的命,他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住秦侍讲的衣襟。 “他已经疯了,你怎么也跟着疯了,你怎么能同意他去做这种危险的事,你快把十三还给我,你快让他回来。” 秦侍讲伸手揽住她要劝慰,门外传来脚步声,门也被人拉开了。 秦侍讲只觉得脊背一寒,神情顿时冷冽,秦夫人也停下了喊声。 这可是他们的内宅,竟然被人这样闯进来,还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 “哎呀。” 门外清朗的声音说道,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一个年轻人同时转过身去抬袖子掩面。 “非礼勿视,儿失礼了。” 秦侍讲只觉得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秦夫人推开了秦侍讲一步过去抱住了秦弧,放声大哭。 “你这个混帐,你为了女人,就不要母亲了吗?你这个不孝子。” 秦弧嘻嘻笑。伸手抱住母亲。 “母亲,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儿子我哪里有女人,我只有母亲的。”他说道。 哪里有女人。他再没有了…. 这一句话让秦夫人心口莫名的一疼,眼泪流的更凶了。 这个傻儿子!这个傻儿子! “高十四死了?” 而与此同时,听到消息的陈绍也是一脸惊讶。 “高家十四郎被马贼杀了?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马贼干的还不确定,虽然清远县报来是马贼所为,但高家的人说绝对不是马贼,一定要彻查,由此可见高十四的确是死了。”亲随说道。 陈绍神情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十四郎死了?”他再次说道,“被马贼杀了?在回乡的路上?” 口中念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巧了…” 巧字出口。脑中似乎一道雷劈过,陈绍猛地站起来了。 “马贼!清远县!”他喊道。 此时经过清远县的可不是只是他高家一家! 还有晋安郡王。 不,不止是晋安郡王,还有晋安郡王身边跟着的人。 陈绍下意识的看向屏风。 那这样好些事便能说通了。 高凌波痛快的同意回乡,原来是为了路上杀掉晋安郡王。 而京城里前几日流传的闹马贼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了啊。 所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巧的事!一切的一切看似无关的巧合最终都是为了汇集到今日。 “什么时候的事?”陈绍问道。 “昨夜。”亲随说道。 昨夜,平平常常的一个雨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不知道当时是如何的凶险。 陈绍忍不住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但最终死的还是别人。 他停下脚又吐口气,站定在屏风前,默默的看着其上。 高凌波痛快的同意回乡。是为了路上杀掉晋安郡王,那这女子和晋安郡王同意离京是为了什么? 无意识顺着闪过的念头,却让陈绍再次一怔。瞬间澄明 在自己家门前有了争执,让自己最终下定决心,给了她离京的机会。 她同意了离京,给了高凌波可以动手的机会。 高凌波动手则也给了她动手的机会。 机会,人人都有机会。 “他算计,我算计,却原来,都是在你算计。”他慢慢说道,看着屏风苦笑一声。提起笔,在其上重重的点了一个浓点。 …………………………………………………. “原来夫人果然早有准备。” 马车里顾先生说道。神情带着几分激动。 “那这次陈绍弹劾驱逐我们离京,是和夫人商量好的?” 程娇娘摇摇头。 “怎么可能。”她说道。“我是真的想离京,要说巧也是与陈相公所想一样罢了。” “想人之所想才能成事。”晋安郡王插话说道,看着顾先生皱眉,带着几分不耐烦。 顾先生只当没看见,继续问程娇娘。 “想人之所想,这就说通了,夫人想到陈相公想到的事,也想到了高家要想的事,所以才能成事。”他带着几分欣慰捻须,“所以夫人准备了那个什么枪,一举击退了高家的伏击。” 程娇娘点点头。 “可是,夫人怎么知道高小官人在哪里?”顾先生又想到不解问道。 这才是最大的不解,要知道高小官人可没有在伏击现场。 “那个子窠里我加了一种香料。”程娇娘说道,“我想那些逃走的人会去汇报一下吧,也许能顺藤摸瓜。” 顾先生哦了声。 “原来如此。”他说道,“怪不得夫人您没有让我们追那些人呢,原来是为放虎归山寻老巢。” 程娇娘默然。 晋安郡王轻咳一声。 “殿下,景公公特意熬的安神茶。”顾先生忙说道,一面看一旁小几子上的茶碗,“殿下喝一口润润嗓子。”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我只是困了。” 困了,你懂不懂什么意思? 顾先生干笑一声,脑子里将所有的事再顺了一遍,确认是不是都清楚了,然后便又一顿。 “可是,如果那些人没有去找幕后主谋呢?”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 “我想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也许这一次也好运气呢。”她说道。 运气啊。 原先听起来安排周全,突然到这里说了一句看运气,就让这一件事变有那么点轻飘飘了。 “别小瞧了运气。”程娇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慢的捻了捻手指,其内三个大钱交错掩入手心,“运气得来并不易。” “如果那些人没去,她自然会全身而归,以静制动,还会再出手的是他们,有什么如果可想的,没有就没有了,等下一次就是了。”晋安郡王不耐烦的说道。 那倒也是。 顾先生笑了点点头。 “不过,这件事夫人做的周全吗?被人发现….”他又说道,看着晋安郡王再次皱眉忙加快语速,“是,我知道,不管有没有证据,高家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跟咱们有关系的,我的意思是,别让他们拿到什么能摆到明面上的证据……” 程娇娘笑了摇头。 “这周全不是我做的。”她说道。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 “殿下,驿站到了。”车外有人说道。 顾先生忙下车,一面打起车帘子。 远处驿丞带着驿卒恭敬的迎接过来。 “…殿下来了就好,臣等正担心呢,清远县闹了马贼了,真是吓死人了…..” 马贼? 顾先生一怔顿时恍然大悟,他转头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正由晋安郡王扶着下了车。 “所以我说,我有时候运气很好的。”她微微一笑说道。 ************************* 今日二更(妈呀写到这四个字如同久别重逢热泪盈眶了都)   ☆、第五十八章 难说 清远驿因为临近京城,又处于官道大路,虽然比不上京中那些接待贵客的驿站般豪华,但也是雕梁画柱修建的很是气派。 驿站里已经腾出了后院的上房,整整一座楼都用于接待晋安郡王。 因为闹马贼的事传开了,驿站里原本要趁早赶路起程的人都没有走,此时都挤在院子里看着晋安郡王的车驾。 “……闹马贼?当然知道了。”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晋安郡王府的一个侍卫扭过头说道。 “我们路上就遇到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哗然。 听说只是听说,还有亲眼亲身经历的,那事情可就不一样。 顿时很多人都顾不得身份畏惧挤过来大声的询问。 院子里的乱槽槽让景公公回头看了眼。 “那些受伤的人,去给他们请个好大夫来。”他提高声音说道,一面又压低声音,“请个看不出伤口是什么弓箭所致的。” 如果来个大夫看出伤是神臂弓所致,那遇到马贼的事就有些不被人信了。 亲随领会应声是。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顾先生笑道,收回视线。 “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晋安郡王说道,“如此的不太平,又受了惊吓,怎么也得养些日子。” 养些时日?养一日是养,养两日也是养,十天半月也是养。 京城中有些外放的官员不想走,也常常找些借口拖着。 如今晋安郡王不走的理由可是再正当不过,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就算是立刻调转回京城也没人会说半个字。 更况且在这青天白日,熙熙攘攘的驿站里。高凌波想要动手杀人没那么容易,就让他们的怒火沸腾偏又无法爆发吧。 欺负人,谁不会。 顾先生笑着应声是。 晋安郡王遇袭的消息日落之前也送到了京城。让京城更加沸腾。 死的那人是高十四郎,那可是高十四郎啊。竟然死在了一群马贼手里,真是出人意料,京城里开了锅一般的热闹着喧嚣着。 没想到竟然还不止一个高十四郎,连晋安郡王也受到了袭击,所幸没有人员死亡,只有伤了几个。 晋安郡王可是带了好些禁军的,马贼再厉害也打不过的,高家十四郎就没那么幸运了。随从少嘛,听到消息的人们心里自动有了解释。 杀了一个国戚之子,又袭击了一个皇亲,马贼太狂妄,太可怕了,不到天黑,随着人传人,话传话,马贼变成了乱匪,甚至又成了西贼辽人奸细所装扮。最后要进攻京城的谣言四起。 一时间大街上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更有一些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离京城,官府禁军不得不沿街敲锣消除谣言。 “清远县令完了。” 看着官府一面敲锣一面高声宣布没有马贼袭城的衙役走过去。夜摊上一个男人摇头说道。 “这些事可都是他闹出来的。” “为了安定民心,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这个治下不严的县令。”另一人说道。 一盘滋滋响的烤肉被送过来,暂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二人对饮一碗酒,各自吃肉。 “你说,真的是马贼吗?”借着滋滋的肉响,一个男人忽地低声说道。 对面的男人筷子一顿。 “是不是,你我说了可不算。”他又笑道,“自有官府定论。”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 “只要官府能定论。” 只是如今只怕官府不好定论了。定论成马贼伤人,高大人肯定不甘心。但定论成别的…… 男人收起筷子看向街边。 “….我亲眼看见了,我看到马贼了。当时我跑得快躲起来了,要不然也跟高十四官人一般没命了….” “….对对,我知道前几天就说了有马贼呢,只是到底是天子脚下,谁能想到马贼的胆子这么大,真的杀了这么多人….” 路边两个人交谈正热切的交谈着,旁边还不断的有人凑过来,添油加醋两句。 “三人成虎。”男人收回视线,夹起一块肉,摇摇头,“难啊。” 夜色沉沉中,太后宫里依旧灯火通明,看着被送上案头的晋安郡王请求停留休养几日的奏章,她愤怒的扔了下去。 “住下来休养?他是要休养还是要准备再杀谁?”太后愤怒的喝道。 内侍带着几分不安。 “娘娘,中书已经批准了,而且还去请殿下回京….”他说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官员自然要去慰问的。 太后几乎要站起来。 “娘娘,晋安郡王拒绝了,不回京。”内侍忙说道,只怕晚说一步把太后气出个好歹。 但这句话反而让太后更加气闷。 “他还得便宜卖乖!”她恨恨拍着几案说道,“人就是他杀的,去把他拿下。” 内侍有些无奈。 是啊,很多人心里都明白的很,但是心里明白有时候也没用啊。 “娘娘,没有证据啊。”他说道。 “证据?他杀人不需要证据,那哀家要杀他难道还需要证据吗?”太后狠狠说道,说道这里念头大动,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他不是受了惊吓不能走了吗?那就让他回来,哀家亲自安抚他,给他压惊。” 太后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面容激动。 “晋安郡王受了惊吓,或许会做出一些失态的事,惊吓了哀家….不..惊吓了太子…谋害太子,他一个宗室那可就是死罪难逃了。” 就是当场打死在宫里,谁又能说什么? 就算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反正人已经死了,难道自己一个堂堂的太后还能被人说死不成?没错,就是这样。 太后欢喜不已抬手指着外边。 “快,就这么办,你们去安排。” 这也太儿戏了,内侍有些愕然,却又不敢直说,随着掌权日久,太后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娘娘,这件事说来容易,安排起来却不容易,不如请高大人来问问。”他低声说道。 听到高大人三字,太后忍不住流泪。 “这时候他正难过呢,还要强撑着收拾残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悲痛哀家再知道不过。”她哭道,“那是十四啊,可怜的十四啊,还没成亲生子….” 虽然没成亲,但儿子却是生了几个了。 内侍心里纠正道,当然这话打死不敢说,抬手抹泪跟太后哭。 “十四是为了哀家才去的,如今十四被人害了,没有证据抓不得凶手,那就让哀家来替他抓凶报仇。” 太后的哭声一停,抬起头带着几分倨傲又几分狠狠。 “有些事高大人做不得,哀家能做的,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哀家就是要他死,谁又能奈何!” ……………………………………………… 清远驿站里,夜风吹来,廊下的灯笼一阵摇晃。 “殿下,殿下。” 顾先生追出门。 “不如把这些消息跟夫人也说一声,看看她还有什么安排。” 晋安郡王点点头。 顾先生便高兴的跟着迈步。 “我们在京城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要紧的地方,此次趁着大乱还可以再安置些,这样就算走的再远,太子的事殿下也能最快的知晓。”他说道,“原本这些都是没打算跟夫人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夫人多知道一些更好…..” 说到这里顾先生忽地发现是自己一个人在走,他有些愕然的停下脚,扭头看晋安郡王还站在原地,红灯笼下神情忽明忽暗。 “殿下?”他忙退回来,问道。 “你干什么去?”晋安郡王问道。 “去,见王妃啊。”顾先生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跟王妃殿下说说京城的反应以及咱们的人手安排。” 晋安郡王看着他。 “天下,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说话啊?”他问道。 顾先生愣了下,什么意思? 一旁的景公公低头一下,再抬起头。 “殿下,您快回去歇息吧,熬的太久了。”他忙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 “哎?”顾先生还要跟上,被景公公一把拉住。 “你都说了半天一晚上了,还没说够啊?”景公公笑道,“留下些让殿下自己说吧。” 顾先生哼了声。 “我是怕他们说不了正经事。”他说道。   ☆、第五十九章 意气 驿站里渐渐陷入安静。 月明星稀。 晋安郡王抬头看去,见面前的二楼廊下站着一个女子。 秋日里夜风有些凉,她披着一件大红斗篷,明亮的月光下随着夜风飘动,恍若神仙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在看什么?”晋安郡王上楼走过去问道。 不待她回答,晋安郡王已经接着问。 “吃了多少饭?睡了一会儿没?可还睡得惯?” 他的问并不是要得到答道,而是在表明自己的关心。 程娇娘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夜空。 “看天。”她说道。 天? 晋安郡王抬起头也看过去。 与昨日的疾风骤雨昏昏不同,清明的夜空广袤无边,星辰如同宝石般点缀在其中。 “吃了一碗饭,洗漱后我小睡了一会儿,铺设的都是带来的,所以睡的习惯。” 她在认真的回答自己方才的问话。 晋安郡王转过头看她哈哈笑了,伸手将她揽住。 “我也是。”他说道,“我吃了一碗饭,虽然我没有回来,但他们说话的间隙,我还依着凭几偷偷打个盹。” 程娇娘笑了。 “还有,京城里也都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也是你安排的吧?”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晋安郡王有些惊讶。 “前期马贼的传言应该是高家安排好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笑了。 这的确是高凌波行事周全的风格。 “后来的事应该是秦弧做的。”程娇娘接着说道,“虽然死的不是我们,但的确是有人死了,一切都可以按照计划来实施,只要有人把这些事在关键的时刻推一把,便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平心而论,还是高家前期安排的好的功劳。” 这恰恰才是最气人的。晋安郡王哈哈笑,笑着笑着猛地一停。 “你刚才说是谁做的?”他问道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程娇娘看向他。 “秦弧。”她说道,“秦侍讲的儿子,秦家十三….” 不,不,不用她解释,他自然知道秦弧。 “我是说,他?”晋安郡王问道。 这事管他什么事?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昨晚,不是你一个人?” 程娇娘点点头。 “正巧遇上了。”她说道。 巧? 晋安郡王一脸惊愕。 逛街吃酒看杂戏。行路投宿他乡过,都可能遇到认识的人,这可以说一声巧了。 那杀人放火的事也能遇到熟人? 这叫什么巧? 商量好的吧,可是如果说是事先商量好的,那这女子绝不会说一个巧字,既然她说了巧,那就的确是事前没有商量。 可是,这样听起来真的是太…. 其实说要解释,也能解释。 那个秦弧啊。 他自然认得的,而且记得还很清楚。 那个在船头和她并肩而立。温润如玉笑容明亮的少年人。 他羡慕过很多人,羡慕过那些来参拜的官员夫人们,他们可以随意的离开皇宫回到自己的家。还羡慕过会飞的鸟儿,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不过那只是小时候,长大以后他就不再羡慕了,因为知道你就是你,永远不会成为别人。 但是,就在那一刻,坐在禁军护送华贵马车里的他,是那么的羡慕那个少年人。羡慕能和她随意的出游,能和她并肩而立。能和她说笑自在。 后来,她治好了秦弧的腿。而秦弧也是她家最常去的客人。 御街上他陪她赏灯而来,金科放榜时她为他特酿醉人的进士酒。 甚至他记得他中毒昏昏待死时,也听到秦弧的名字。 “娘子和秦郎君在一起..” “…去赏荷花了…”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晋安郡王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夜色里闪闪发亮的眸子。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 “他,是为你来的吧?”晋安郡王伸手扶着栏杆,带着几分轻松随意笑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他是为高小官人来的,所以正好遇上了。” 他为了高小官人,而她也是为了高小官人,那这样说来,还是真巧。 不过,她和高小官人是有杀兄之仇,那秦弧和高小官人有什么仇? 这个秦弧不是和高小官人一起的吗?秦家从来都不喜欢自己,一直想要驱逐自己离京,上一次的事自己求程娇娘治病,而恰好不遇,就是这秦弧和高家商定的局。 晋安郡王想到这里又笑了。 傻啊,他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啊。 秦弧坐局要对付的是自己,而不是她啊,而他是绝对不会伤害程四郎的,可见他也是被高家算计了。 算计了程四郎的死,就彻底的毁了他和她的关系。 想一想如果谁让自己失去了她,那那个人一定是自己最大的仇人,非死不可的仇人。 程四郎的死秦弧有关系,但,自己又何尝没有关系呢?如果不是为了不让她救自己,高家又怎么会害死了程四郎。 秦弧为了自己的过失,亲手来杀高小官人。 而自己呢? 站在她一架突火枪震慑出的安全的破庙后,明知她单骑与不知多少的人马厮杀,却除了等就是等。 晋安郡王猛地坐起来,入目夜色沉沉。 都忘了他和她已经睡下了。 身旁的女子侧睡向外安稳。 “程昉。”他忍不住唤了声。 程娇娘安睡不动。 这是干什么!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添乱,她已经累了,还要吵她。 晋安郡王轻轻的躺下来,将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看着帘帐里的浓浓的夜色。 清晨洗漱的时候。景公公忍不住盯着晋安郡王发黑的眼底。 “加一碗补汤来。”他出来低声对内侍们吩咐。 也不知道昨夜又是怎么样的荒唐。 景公公摇摇头,顾先生也过来了,正好看到晋安郡王走出来。 “殿下。殿下。”他忙施礼,又带着几分迫切。“怎么样?你和王妃说了没?王妃怎么说……” 刚提到王妃,程娇娘就从后院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弓箭。 “程昉。”晋安郡王便跟着她进去了。 留下话还没说完的顾先生张口站在门外。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一面将手里的弓箭递给半芹收起来。 “我…”晋安郡王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帮你洗头。” 半芹和素心愕然看着他。 程娇娘微微一笑。 “好啊。”她说道。 热水舀起来,晋安郡王有些窘迫,小心翼翼的浇在垂下的长长的头发上。 “这样,对不对?”他问道。 “只要能洗干净就好。”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的动作便轻松了几分。 半芹和素心在门外收回视线笑了笑。 “准备早饭吧。”半芹低声说道。 素心再看了眼其内有些笨拙的晋安郡王。 “稍等一会儿吧。” “我大概只能帮你做这个了。”晋安郡王似乎不经意的说道。“别人能帮你杀人,我就只能帮你洗头了。” “错了。”程娇娘说道,闭着眼没有看他,“首先,他不是帮我,他只是在帮他自己而已,再者,你也弄错了什么是帮我,帮我是帮我力不能及的事,而不是你想做以及你认为在帮我的事。” “少安慰我。”晋安郡王说道。伸手揉搓她的头发。 “没有安慰你,你还用我安慰吗?”程娇娘说道,睁开眼看他。“不过如果说帮忙的话,你才是帮我最大的忙。” 又甜言蜜语的开始哄人了…. 晋安郡王心里说道,嘴边却忍不住露出笑,低下头只当没听到。 “要不是你,高家怎么会派人来让我杀?”程娇娘说道。 “哦。”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水瓢,“你是说我是诱饵啊。”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 晋安郡王抬手拧了下她的鼻头。 “诱饵不管洗头了,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他说道,“再这样洗下去,早饭都能当午饭了。” 他说吧笑着起身。 “来人。” 门外的素心和半芹忙进来。 “伺候夫人洗漱。” 半芹和素心应声是看着晋安郡王施然走出去了。二人再次对视一眼笑了。 娘子总是能让殿下高高兴兴的。 “娘子,你是天下最好的妻子了。”半芹说道。 天下最好的妻子… 程娇娘迈入浴桶。闭上眼慢慢的滑进去。 “是不是最好的妻,别人说的没用。”她说道。“只有夫说的。” ……………………………………… “殿下。” 看着晋安郡王终于又走出来且神清气爽,顾先生忙再次喊道。 晋安郡王面带笑意看着他。 “什么事?”他问道。 心情好了! 顾先生忍不住也露出笑意。 “殿下。”他说道,“昨晚你和夫人说了吧?她觉得怎么样?还有什么要完善的没?” “说什么?”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话音才落,侍女们捧着饭菜进来了,内里程娇娘也和婢女走出来,晋安郡王便抬手打断顾先生。 “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他说道,转身又进去了。 说什么?顾先生瞪眼皱眉。 “我就知道,他们说不了正经事!”他转头对一旁笑嘻嘻的景公公说道, “你想错了。”景公公笑道,冲他挤挤眼,“殿下和王妃,不正经的事才是正经事。” 顾先生刚要说什么,院门外有侍卫疾步进来。 “太后传旨。”他跪下高声说道。 太后传旨? 顾先生景公公神情一沉。室内脚步声响,晋安郡王和程娇娘都走了出来,看着门外被驿丞躬身引着疾步迈进来的手捧旨意的内侍们。 …………………………………………… “臣不能受。” 晋安郡王叩头说道。 身后程娇娘跟着叩头施礼。 看着跪地的二人。宣旨的内侍似笑非笑。 “殿下,您这是何必呢。娘娘这是担心你啊。”他劝道,“快别闹了,回去吧。” “正是因为娘娘爱护臣,臣更不能让娘娘受人指责。”晋安郡王说道,俯身不起。 内侍便收起圣旨。 “那,老奴就回去复命了。”他说道。 ……………………………………………………….. “不受?他不是最不想离开京城吗?怎么如今反而不敢回京城了?” 太后冷笑一声。 “怎么,他也想学别人辞个七八回圣旨来标榜自己清高?” 说罢长袖一挥。 “再传旨。” …………………………………………… 驿站里日头高声,但却不似往日那般人来人往。禁卫散布,驿丞站在秋日烈阳下,头上一层层的冒汗。 “这是第几次了?”他声音颤颤的问道,一面看向驿站外。 “第三次了。”驿卒颤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马蹄急响,大路上尘土飞扬,显然是一队人马又过来了。 “第四次了。”驿卒颤声改口说道,伸出四根手指。 “请个宰相也不过五六次。”驿丞喃喃说道。 听着门外尖利高呼太后传旨的声音。 室内的晋安郡王面色越发铁青,他猛地站起来。 “难道我还真怕她不成!去就去!我倒要看能不能在宫里把我活活的打死!她既然不要脸面了,难道我就非要不可吗?”他说道,抬脚就要迈步。 程娇娘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不行。”她说道。“她可以不要脸面,你却不能。” 晋安郡王看着她。 “她是君,你是臣。论起脸面,你的要重与她的。”程娇娘说道,“而且,别跟一个疯子去赌,不值。” “太后宣旨。” 门外尖厉的声音传过门窗扑进来。 “你现在的抗旨抗的有半分理,如果你进了宫再抗旨,那就一点理也不占了。”程娇娘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道,一面按住她的手,“你不用出去了。跪了这么多次,身子受不住了该躺一躺了。余下的我来跪。”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他走出去。 “臣。不能受。” 晋安郡王说道,俯身叩头。 这一次内侍再次离开后,他在院中干脆就不再起身,就那样跪着等着。 倒要看看还有多少次。 ………………………………………. 驿丞站在门外,腿脚已经麻木,抬手再次擦了擦汗,抬头看天,日光已经渐斜。 “距离上一次宣旨走了多久了?”他问道。 “一个时辰了。”驿卒说道。 前几次都是相隔半个时辰而已,那这么说,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驿丞忍不住按住心口看向大路上。 “他不来,哀家也能绑来。” 皇宫里,太后喝道。 “这一次哀家不给他下旨,哀家给禁军下旨。” “娘娘,不可啊。” 殿门外传来高凌波的声音。 不待通传,高凌波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进来了,迎头拜倒。 原本没有多少白发的高凌波,此时好似一夜白头,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更况且往日他可从来不需要内侍搀扶的。 太后顿时眼一红。 “快起来,快起来。”她说道,“你怎么来了?在家好好的养一养才是啊。” 高凌波被内侍搀扶着起来,看着太后。 “娘娘,您都一连发了八道旨意了,臣还怎么坐的住啊。”他叹气说道。 这话半分责备半分叹息,太后如同小姑娘受到责备一般,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哀家咽不下这口气啊。” ************************************* 今日二更(*^__^*)嘻嘻…… 谢谢lisa450、新野物雨、h、daffdiol打赏的和氏璧,谢谢datou1234、邓邓123456、林妮儿、wendy2013打赏的香囊,谢谢大家的平安符。   ☆、第六十章 咽下 咽不下去这口气。 要说气,他才是有太多的咽不下的气啊。 高凌波长叹一口气,慢慢的坐下来。 寄予厚望的平王死了,可依仗的皇帝昏迷了,守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太后,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 如今儿子也死了,死的心里清楚明白,却偏偏不能将凶手就地碎尸万段。 咽不下去又如何?吐不出来,就只能咽下去,人难道还能被一口气憋死不成? “娘娘,这件事,是我错了。”他说道,“十四到底是被我害死的。” 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么?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太后惊讶的看着高凌波,那可是丧子之痛啊,不会是受刺激脑子糊涂了吧? “冒进啊。”高凌波接着说道,“这次是我太冒进了,我一再说晋安郡王也好,那个程氏也好,都是可以暂且不顾的小事,却还是在听到晋安郡王他们离京的时候动了心思……。” 如果没有急着去劫杀了他们,高十四也不会反被他们劫杀。 或者说等他们走的再远一些再动手,也不至于因为京城附近做了周全的安排,反而自伤其身有苦说不出。 他的十四啊,说到这里高凌波抬袖子拭泪。 太后早已经哭起来。 “不是冒进,这是因为太晚了,早就该杀掉他,也不至于到如今养虎被虎噬。”她说道,一面站起身,“立刻绑他回来。” “娘娘!”高凌波提高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喝道,“他算什么虎!他根本就不算虎,他也就是个猴子!山中无老虎的时候。他才能充大王!只要老虎在一天,他就算是上窜下跳,也只是个猴子!” 这还是高凌波第一次这样在君前说话。太后不由吓的哆嗦一下。 “娘娘。”高凌波深吸一口气,将心内涌涌的烦躁压下去。放低缓了声音,“您和太子才是虎,只要你们在,只要你们安稳,他就什么都不是。” “那这就算了?”太后哭道,“十四白死了?就看着他赖在清远驿得意洋洋?” “当然不会。”高凌波笑了,“动不如静,他们现在就想我们有所动作。决不能如他们的愿,今日他有理由在清远驿住着,明日也能,十天半月也能,但一个月两个月呢?这理呢,不是谁有就永远有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急,不急。” 太后抬袖子拭泪。 “娘娘,现在要紧的是太子大婚。还有太子有子。”高凌波说道,“只要太子能有子,朝廷人心就稳了。” 人心稳了。江山就稳了,江山稳了,高家也就稳了。 且留那对贱人夫妇多活几日。 “当然,也不能就这样的便宜他们。”高凌波慢慢说道,“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没完。” 夜色沉沉,除了夜市那条街上依旧热闹,京中其他地方已经陷入沉睡。 一座宅院四周冒出几个黑影,将手狠狠的一甩,几声闷响在院内墙后响起。同时腾起一片火光。 “着火啦,着火啦。” 几乎是在火光腾起的同时。内里便传来了大叫声,将几个黑影吓了一跳。 而大街上也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那边着火了!” 夜风里送来忽远忽近的说话声。 “娘的。巡甲这个时候不都在街上吃酒呢吗?”有人低声骂道,“怎么这么巧巡街到这里来了?” “别废话了,又不是真要烧死人,吓他们一下就够了,走。”另有人说道。 几个黑影飞也似的逃开了。 院子里的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了。 “大郎…” 黄氏披着衣裳站在廊下,看着在院中和几个下人低声说话的范江林,灯笼以及火光映照下面容惊恐。 下人们领命急匆匆去了,范江林则走回来。 “没事,去睡吧。”他说道。 黄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要不,咱们回西北吧。”她忽的说道。 妹妹走了,高家十四郎死了,京城附近出现的马贼,一切的一切表明了京城里暗潮汹涌。 半夜时分家里突然着火,肯定不是因为天干物燥。 范江林笑了笑。 “等以后吧。”他说道。 “以后是什么时候?”黄氏追问道。 “该走的时候。”范江林敷衍说道。 黄氏还要问,听得后边哗啦一声,一片火光再次腾起,她不由尖叫一声。 “怎么那边又着火了?” 一面喊着人。 范江林拉住她。 “没事。”他说道,“既然有人放火了,那就顺便都烧了吧。” 什么? 黄氏一脸愕然。 顺便都烧了吧?什么顺便? 她抬头看去,见新有火烧起来的地方是后院库房。 所幸库房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只存放着给小宝盖竹屋子的巨竹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用具。 只……. 黄氏微微怔了怔,转头看范江林,火光灯光夜色交相辉映下,他的神情忽明忽暗。 外边的低低碎语响起,屋门猛地拉开了,两个说话的婢女吓了一跳,看只穿着单衣单裤束起袖子的秦弧站在门口。 “公子。”她们忙低头施礼。 “这么晚做什么?”秦弧问道。 “公子,外边街上有人家着火了。”一个婢女说道。 “要烧到我们家了?”秦弧皱眉问道。 婢女们摇头。 “那你们干什么?”秦弧说道。 婢女对视一眼。 “公子,是程娘子家。”一个低声说道。 秦弧微微一怔,抬头向外边看去,秦家和程家分别位于东西两头,根本看不到。 “公子放心,巡甲们正好路过。协助一起灭了火了,只是房屋损毁了一些,人没有伤。”婢女忙说道。 秦弧笑了。 “那是当然。”他说道。又带着几分嘲讽一笑,“真是嫌自己死的人还不够多。嫌自己死的慢。” 这是说谁呢?婢女们有些不解,再看秦弧关上门进去了。 虽然夜已深,秦弧的室内依旧灯火明亮,地上更是摆着一排兵器。 他走过去,拿起一把单刀,握住猛地一挥。 灯光下劈出一道寒光。 “不对。”他又停下来,站直身子略作思索,“现在还没有到可以用刀的距离。” 他自言自语着。将刀放在地上,目光扫过面前的一排兵器,将一只短矛拿起来。 “此时的距离应该用这个。”他说道,说着话手猛地向前一挥。 眼前似乎浮现那日雨夜马上女子的形容,他的脸上也浮现笑容。 射箭,长矛,虎头枪,飞刺力投冲,为首人马顷刻倒。 短矛,横戈。门戟,钩拉推砍,左右前后纷下马。 斧钺。竹节鞭,杀手锏,劈捶破碎心头脉。 托天叉,齐眉棍,挡控夺机会眨眼间。 明亮的室内,随着年轻人越跳腾挪,手中兵器变幻带起一阵阵寒风,灯影摇曳,在地上墙上窗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夜色沉沉中。没有睡的人还有很多。 皇宫内太后寝宫不断的传来一声声大喊。 卧榻上太后猛地起身。 “怎么回事?”她扯开帘子喝道。 地上的宫女忙叩头。 “还让不让人睡了?”太后喝道,“会不会伺候人?没用的废物们!” 伴着她的喊声。外边的女官内侍也忙向后殿太子所在涌去。 “到底怎么了?” 后殿里内侍们惶惶施礼。 “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了。不睡。”他们说道。 太后的内侍以及女官们看向厅内,夜风沉闷,让白日里几乎不闻的骚臭味变的明显起来。 太子殿下大小便不能自理,尽管衣服换的勤,那种味道也似乎再也消不去了。 众人眼中难掩几分嫌弃,停下要迈进去的脚。 “太后累了一天了,要你们做什么?伺候好殿下,别吵到太后。”一个内侍竖眉说道。 太子这边的内侍忙叩头应声是。 “再吵到太后,小心你们的命。”一个女官警告道。 内侍们更加诚惶诚恐,看着这些人离开了。 太子宫殿内啊啊的大喊声再响起,内侍们忙涌进去。 太子被绑在四足床上,仰着头发出一声喊。 “真是烦死了。”一个内侍说道,“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越来越不好好睡觉了?” “把嘴先堵上。”一个内侍灵机一动说道。 这立刻被其他人反对。 “太医说了,太子太胖了,堵上嘴呼吸不顺,说过不许这样做了。” 内侍们便在屋子里团团转。 “那就再叫女人们过来吧。”一个内侍说道,一面端详太子,“让殿下泄泄火,就安生了。” 于是便有人去把睡在隔壁的女人叫起来。 女人却不情不愿。 “殿下这两天不行了。”她说道,“一次就起不来了。” 在这群内侍面前她说话也没什么害羞的,一面打着哈欠。 “就是靠我自己动,也得殿下硬起来啊。” 内侍们吃吃笑。 “那好办。”一个说道,“再去吃一碗补药就行了嘛。” 女人呸声。 “我看是你们想吃了吧?”她笑道。 屋子里便嘻嘻哈哈的笑,不多时便有人端来了一碗汤药。 夜色更浓,站在太后殿外值守的一个内侍搓了搓手,侧耳听不到适才的叫喊声,不由松口气,又带着几分忧色。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喃喃说道。   ☆、第六十一章 夜变 夜褪日明,新的一天再次到来,范江林家着火的消息也在午后送到了清远驿。 半芹和素心一脸的担心,晋安郡王也皱起了眉头。 “算了,我们回京城去吧,有仇有怨的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他说道,“高家已经疯了,你也说过,不能跟个疯子打赌,万一真出了事……” 程四郎的悲剧不能再来一次了。 程娇娘摇摇头。 “不行,现在还不能回去。”她说道。 “程昉,不用顾忌我的。”晋安郡王说道,“就算回了京城,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的。” “不是顾忌你。”程娇娘说道,笑了笑,“是没到那个地步,他们没事的,大哥和大嫂带着孩子搬到军监司去了,高家再疯,也不至于去军监司放火杀人。” “那也不能永远这样躲着啊。”晋安郡王皱眉说道,“该让他们先离开京城的。” “那也不容易啊。”程娇娘说道。 要是说离开能那么容易的话,晋安郡王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他们虽然不是自己这样的宗室,但他们却是程娇娘的亲人,只要程娇娘在京城一天,他们就不能容易的自由来去。 晋安郡王带着几分怅然。 “我们走的越远,他们反而更安全,别担心。”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了笑点点头。 “殿下,您要的烟花送来了。”门外有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顿时笑了。 “来,跟我去看烟花。”他说道,冲程娇娘伸出手。 “要烟花做什么?”程娇娘问道。 “后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之日了。”晋安郡王说道,“虽然我不能在京城亲眼看着他成亲。但好歹离的也不算远,我就准备了一些烟火同乐。” 程娇娘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晋安郡王含笑拉她起身。 ……………………………………… 门被人推开。一群兵丁涌进来。 “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怎么能私闯….” 几个下人喊道。 为首的军将将手中的腰牌一抖。 “军监司。”他说道。 下人们便怔住了。 “奉命查丢失的军器,任何人家不得遗漏。”军将冷着脸说道。“这件事范军监也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下人们就不再说话了退避让路。 “仔细些,别因为是自己人就敷衍了事,这可不是自己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才要认真的查,免得范军监不清不楚的。”军将叉腰说道。 兵丁们应声是如狼似虎的在院子里散开。 “这里是怎么回事?” 看着后院一片狼藉残垣断壁,军将眉头一跳喊道。 果然是毁尸灭迹么…. “军爷。”一个下人站出来怯怯说道,“昨夜我们家走了水….” “走水?”军将打断他喊道。“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昨夜走水?” 说这话一瞪眼。 “说,是不是你们故意的?” 下人们顿时叫屈。 “严查!一定要查!”军将喊道,“这火烧的太蹊跷了!” 下人惊讶的看着他。 “军爷,您也这么认为吗?”一个忙说道,带着几分激动,“我们也觉得蹊跷呢,明明刚下过大雨,也说不上是天干物燥,怎么好好的就着火了?” 说着话冲军将连连施礼。 “….还请军爷仔细查查…我们可是烧坏了两间屋子呢….是库房呢,里面满当当的好些贵重物….” …………………………………………… “查你娘的腿!” 啪的一声脆响。军将被一个男人一巴掌打在脸上。 当着屋子里其他人的面,军将的脸顿时红透了。 “滚出去!” 军将头也不敢抬掩面出去了。 屋子里男人面色阴沉。 “这么说什么都没查到?”他问道。 “是,没有任何弹药器具的痕迹。”一个人答道。 “大人。军监也没有丢失任何物品,我想这是那程娘子自己做出来的吧?”另有一人说道,“毕竟那范江林也好李茂也好,可都是得她指点的。” “我知道这个。”男人沉声说道,“知道范江林和李茂帮不上她多大忙,现在就是想要知道,她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多少。” “看来京城这里是查不出什么,清远驿那里你们盯紧点。” 屋中的人应声是。 “大人。那小官人的事,就暂时不查了?”有一人想到什么问道。 “只是暂时。”男人说道。“后日太子就要大婚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 “这一下高大人可是有足够的理由待在京城了。” 陈家。一个幕僚说道。 “高老夫人病了,如今他自己也病了,更是走不了了。” 陈绍面无表情,又似乎心不在焉。 自从今日下午宫里的准备后日大婚的人来过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 不管这场婚姻是因何而起又将意味这什么,到底是女儿出嫁的大事。 “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告退了。”幕僚们说道。 陈绍点点头,看着幕僚们退出去,他起身走向后院。 院子里已经开始准备扎花结彩了,此时夜幕初降,朦朦胧胧中看上去很是漂亮。 看到陈绍下人们都忙施礼让路,陈绍最终站在了后宅门前,却又停下脚。 这边已经点亮了灯,里外一片通明。 自从决定同意丹娘的亲事后,陈夫人就没让他再进过后院。 “…母亲..母亲…你看看这样穿好看吗?” 陈丹娘清脆的声音从内传来。 陈绍忙看过去,厅堂里一个小身影正在灯下转身,穿着大红的嫁衣。 “….我穿着没有程姐姐穿着好看呢…” “哎呦十九娘子说笑了。您这可是太子妃的品妆,程娘子那个只是郡王妃…”厅堂里的仆妇们笑着说道。 陈绍忍不住转过身,抬袖子擦了擦眼泪。 “母亲。你怎么哭了?” “母亲是高兴嘛。” 身后传来对话声,陈绍再也不听不下去掩面疾步而去了。 ………………………………………………….. 皇宫里。也是灯火通明,太后寝宫里更是热闹。 “六哥儿,六哥儿。” 太后连连喊道。 “你快坐下,坐下。” 厅中太子一面笑一面喊着围着柱子跑,丝毫听不到她的话。 “娘娘,别喊了,殿下听不懂的。”一旁的内侍说道,站出来抬手。“你们你们快把太子殿下拉住,让他歇会儿,都跑了一晚上了。” 内侍们忙应声是一涌而上将太子围住按坐下来。 殿内响起太子暴躁的喊叫声。 太后伸手按着额头。 “大婚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出来露个面啊。”她说道,“你看看这样子,能拉的住吗?” 内侍也叹口气。 “殿下如今不分白天黑夜都闹腾起来了。”他说道。 听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声,太后只觉得心烦意乱。 “以前不是用过那安神汤吗?给他用些。”她说道。 内侍神情犹豫一刻。 “太医说,安神的汤药别多用了。”他说道。 太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也就这两天用用,到底是个大婚,多少也体面一些。”她说道。 内侍立刻不敢说话了,忙应声是。 “那今晚还侍寝吗?”他迟疑一下问道。 太后看向几乎三四个内侍都按不住的太子。 “看他有力气的样子。别白瞎了。”她说道。 内侍领会应声是。 “去吧去吧,早些睡吧,闹腾一天了。”太后摆摆手说道。 殿中的人应声是拉着太子离开了。 夜幕拉开。太子殿内一声女子的呻吟,旋即归于平静。 外边的内侍打个哈欠。 “今日时间可不短呢。”他说道。 对面的内侍笑着点点头。 正说着话,内室的门打开了,衣衫半掩的女子带着几分残存的春意走出来。 “于娘子,看来将来的皇太孙的母亲就是你了。”他们笑着施礼说道。 女子带着几分欢喜又得意。 “不敢不敢,皇太孙的母亲是皇后呢。”她笑道。 “于娘子累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吧,何必来回走呢?”内侍们说道。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谁愿意跟个傻子睡一起,臭烘烘的… “不了。奴婢怎么敢跟太子同榻。”她笑道,一面摇曳走出去了。 内侍们才要也去睡。便听得内里太子又喊起来了。 “哎呀怎么又闹了。”一个说道。 “那就用安神汤吧。”另一个说道。 一碗安神汤喂下去,太子果然安静了。内侍们松口气。 看着凌乱的卧榻,一个内侍便要去收拾,被另外一个拉住。 “别收拾了,吵的又闹起来就麻烦了。”他说道,“脏着吧,谁又知道谁又在乎,等明早一起收拾就好了。” 那内侍便停下手,几人点了息香,放下帘帐,退了出去。 留下值夜的内侍,其他人走出殿门,一个抬头看了眼秋夜的天空。 “明日天不错。”一个说道。 ………………………………………………….. 秋夜沉沉,驿站陷入沉静,站在廊下晋安郡王正抬头看天。 “这两日天气不错。”他回头对程娇娘说道,“看来司天台也不是一点用都没,至少没给看个阴天雨日。” 程娇娘笑了。 “哪有那么多庸才。”她说道。 “我还以为在你这样的天才眼里世人都是庸才呢。”晋安郡王哈哈笑道。 “那我也就是庸才了。”程娇娘笑道。 星光灯光辉映下,笑容亮丽。 “对了,你等等。”晋安郡王忽的想到什么,对她说了句转身就下楼。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没理会她下了楼跟几个内侍低语几句,那些内侍便忙走开了。 “夫人,风凉了。”半芹走出来,将披风举过来。 程娇娘便转过身让她给穿上,再转身看到晋安郡王已经站在楼下院中,冲她摆手一笑。 “看。”他说道。 话音落,两个小内侍就点燃了两个烟花。 烟花在空中炸裂,化出两朵灿烂的云霞,照亮了驿站上空。 前院里一阵骚动,更有很多人的叫好声。 顾先生从窗户里收回视线,撇撇嘴。 “就知道在这上面花小心思。”他嘀咕道,继续低头翻看京中汇集来的信息。 半芹掩嘴笑了。 “好看吗?比咱们那时候的怎么样?”楼下晋安郡王笑着问道。 程娇娘抬头看夜空,忽的面色一变,迈上前一步抓住了凭栏。 察觉她的异样,半芹忙扶住。 “夫人,怎么了?”她问道。 而楼下的晋安郡王也有些不解的看过来,抬脚上楼。 程娇娘看着天空烟花散去的那一刻映照着她惊愕而凝重的神情。 “五星聚与斗牛。”她喃喃说道,“五星聚斗牛了。” “程昉?” 晋安郡王迈上楼,刚喊了声,就见程娇娘抬脚冲他疾步过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 程娇娘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方伯琮。”她说道,“现在,立刻,回京.” 现在,立刻,回京? 晋安郡王惊愕的看着她,神情渐渐凝重。 …………………………………………. 啪嗒一声脆响,打破了室内夜半的安静。 掀起帘子的看向卧榻的小内侍一脚跌坐在地上,撞翻了一旁的矮几,他却顾不得疼痛,而是死死的看着卧榻上双目爆瞪,口鼻突突冒血的太子,肝胆俱丧。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 一家子都感冒发烧了,今日休息一日,抱歉抱歉。 天气骤冷,大家也要注意。   ☆、第六十二章 聚来 加更写出来了~~ **************************** “出事了?” 皇后猛地起身,看着跪在卧榻边的内侍,夜灯下神情凝重。 “太医们都过去了。”内侍低声说道。 “是太子还是太后?”皇后问道。 内侍摇摇头。 “太后寝宫已经戒严了,我们这边也不许人进出了。”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恐惧。 皇后站起身来,看着外边黑黑的夜色,夜风在深宫内盘旋呼啸。 太后寝宫内此时灯火通明。 几十只蜡烛让太子殿内亮如白昼,但这亮光并没有驱散秋夜的阴寒,反而让众人的面色越发的惨白。 “太医到底怎么样?” 连头发都没顾上梳的太后急急的问道。 内室里七八个太医挤得满满,其中一个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娘娘,太子的病,只怕臣等无力可为了….”他咬牙说道。 这句话犹如一声炸雷,只把太后震得头晕眼花耳鸣嗡嗡,身子一摇晃,跌靠在身后的女官们怀里。 “什么叫你们无力可为了?”她喝道,“你们一天看三次太子,一直都说太子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无能为力了?” 太医们噗通跪了一地,却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要问这些人给太子殿下吃了什么。”一个太医忽的一咬牙说道。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内侍们顿时面如死灰。 “娘娘,奴婢们怎么敢乱给太子殿下吃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太医们看过允许的。”内侍们纷纷喊道。 除了推卸责任就是推卸责任,这些人根本就靠不住,太后伸手按住头。推开宫女们,跌跌撞撞的站到太子卧榻前。 卧榻上的太子呼呼喘气,面色苍白。口鼻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但枕头被褥上依旧血迹斑斑凌乱一片。 随着呼气。太子肥胖的身子抽搐不停,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完了完了完了。 太后心中沉沉,只觉得脚下虚浮。 她是年长的人,这一眼看过去心里就清楚了。 人便歪倒在卧榻旁。 怎么办?怎么办? 太后的眼泪泉涌,抬手掩面就要哭。 “娘娘,娘娘,还是快些请高大人来商量吧。”一个内侍颤声说道。 “可是要是请高大人,那太子的事可就瞒不住了。”另一个内侍颤声说道。 落锁的皇城半夜打开。再招外官入宫,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那还能怎么办?太子这样还能瞒得住吗?”太后喝道,“不过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与其让别人早知道,哀家宁愿让高大人先知道。’ 满朝额大臣都欺负她这个孤老婆子,这时候她就只有自己的娘家人可靠了。 “快,快请。” 皇城门在夜色里打开了,几个内侍骑马疾驰而出,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也惊醒了黑暗里无数的视线。 天子寝宫内。皇后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开了宫城门的事,她神情沉沉的坐在厅中。 “人是往高大人家去了,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没有太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太后殿中亦是如此,违者当场格杀。”内侍低头颤声说道。 “太子如今是死是活?”皇后问道。 内侍摇摇头。 门外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安妃娘娘。” 内侍宫女们低声喊道,皇后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阻拦。 安妃迈进来衣衫不整手里抱着两个包袱面色惊慌。 “娘娘,臣妾听说不好了,特来保护您。”她说道。 皇后没理会她。 “来人。”她说道,“取本宫的皇后朝服和印玺来。” 内侍宫女们颤声应是。 而与此同时,看着院中站立的内侍。高凌波面色发白。 “大人,快请进宫吧。”内侍颤声说道。 高凌波抬头看着夜空。因为被突然叫起,发鬓凌乱。在夜风里飘飘。 天也,天也,你何其不公啊!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昏昏的眸子瞬时又散发出精光。 “尔等去通传陈相公。”他说道。 内侍们一惊。 “陈相公?” 这个时候去通传陈相公? “可是太后没有说…”内侍不安说道。 “娘娘是心急慌了神,你们怎么这些作近侍的难道也要跟着慌了吗?”高凌波肃穆说道,“此等非常时刻,怎么能不招辅臣?日后人人会怎么看待娘娘?” 内侍打个机灵明白了。 “那见了陈相公,要怎么说?”一个内侍低声问道,神情闪烁。 不说实话,陈相公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夜半进宫的。 “那就实话实说,有什么好瞒的。”高凌波慢慢说道,嘴边浮现一丝冷笑,“再说,陈相公又不是外人。” ……………………………………………… 秦家书房里,灯火亮了起来,秦侍讲只穿着亵衣,看着对面亦是如此打扮的儿子。 “最新消息说,高凌波进宫了。”他低声说道,“还有,内侍又进了陈绍的家。” “是太后有事还是太子?”秦弧问道。 “太子。”秦侍讲说道。 秦弧便猛地站起来转身要走。 “十三,宫城门已经戒严了,没有太后的手谕无人可以擅入。”秦侍讲说道,“此时不可擅动。” 秦弧回头看父亲。 “父亲,现在宫门进不进的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外边的事了。” 秦侍讲心头一跳。 “人已经到了吗?”他问道。 秦弧点点头。 “万幸昨日已经到了京城外。”他说道。 秦侍讲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你去吧。”他说道,一面也站起身子,“这边的事交给我。” 秦弧应声是,转身大步而去,没入漆黑的夜色里。 ………………………………………….. 陈家院内,内侍已经站立好一刻了,自从他说出太子病危那一句话后,屋中的人就悄无声息了。 不会受不得刺激晕倒了吧? “陈大人,可快些吧。”内侍不由急促说道。 听到内侍的催促,陈绍的心再次沉沉。 “你出来多久了?”他忽的问道。 “快要半个时辰了。”内侍脱口说道。 陈绍的眼神一暗。 “半个时辰,你走的看来并不急啊。”他慢慢说道。 内侍一怔,旋即神情惶惶。 糟了,被看穿了。 陈绍知道不是太后传旨让他进宫了,而是高凌波要拉他跳坑。 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陈绍忽的抬脚迈步。 “走吧。”他说道。 内侍再次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知是被人骗,也要去吗? “老爷。” 院内传来陈夫人的声音。 陈绍的脚步停下来,这声老爷有些日子没听到了,尤其是带着担心关切。 他转过头看着陈夫人急匆匆而来。 “你不能去啊。”陈夫人握住他的胳膊低声含泪说道,“别忘了祖宗事啊。” 宫内帝位交替传承,刀剑剑影并不少见,卷入其中的朝臣不得善终的人不计其数。 “今日的事,也是在我。”陈绍说道,伸手拍了拍陈夫人的手,笑了笑,“既为君子,何惧险难。” 他说罢转身就走。 “老爷。”陈夫人喊道,拉住他的衣袖。 陈绍回头。 “这辈子,对不住你和丹娘了。”他说道,低头施礼,礼毕转身就走。 陈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掩面流泪。 …………………………………………… 马蹄声打破了夜路的安静,路旁的大树上的夜鸟不断的惊飞起。 “为什么突然要赶回京城去?” 顾先生低声说道。 马匹的疾驰让他的声音变得颤颤。 “那京城是龙潭虎穴,白天还说绝对不去,怎么半夜要往京城跑?还只带着这点人?” “半夜往京城跑带着大批的禁军护卫难道合适吗?”景公公反问道。 要是那样的话,一个谋逆大罪压下来当场诛杀都没有二话。 顾先生抬头看向前方。 “京城一定出事了。” 他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盯着前方夜色里一马当先的女子。 她的马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与他们拉开距离。 “只是,她怎么知道的?” ************************************* 注:晋安郡王封号在福州晋安,所以为吴越分野,上有斗牛,因此星象显示为五星聚于斗牛,也就是说帝星彻底入位了。 另上一次太白经天事件中星象预示,紫微垣对应帝宫,北辰对应王后寝宫,勾陈六星对应王妃宫,所以当传言太白现,客星见于勾陈,贵妃才会认为安妃所怀的孩子是真命天子,因此急了。 ----以上均由晋江作者顾惜之指点提供,我是完全不懂的,谢谢她。 已修改不占字数。   ☆、第六十三章 静候 陈绍在宫城门前下了车。 夜幕笼罩下的皇城越发幽暗,点缀在其间的灯火忽明忽暗,带着几分诡异,陈绍的视线扫过,见宫门前的禁卫已经多了很多,明晃晃的刀剑斧钺在灯笼下闪着寒光。 陈绍垂下视线在内侍的引路下迈进宫内,宫城门如同猛虎的口一般缓缓合上。 太后寝宫内高凌波已经等候了,看到陈绍进来,他的神情沉沉。 “到底怎么回事?”陈绍问道。 “太子病危。”高凌波说道。 陈绍不待他再说话,抬脚走向内室,看着卧榻上呼气多吸气少的太子鼻头不由酸涩。 曾经那个聪慧的孩童,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好好的怎么就病危了?”陈绍说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又看向一旁坐着拭泪的太后。 高凌波嗤笑一声。 “陈大人,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天下最不想太子出事的,就是我。”他说道。 陈绍默然。 一个太医跪下来。 “如今的天忽冷忽热,天干物燥,殿下身胖体虚,气血涌涌不散,临睡前又用了安神的汤药,结果就精血郁结得不到缓解,所以喷薄乱了经脉….”他低头说道。 “他的身子不是你们一直在调理吗?这么凶险的病症你们怎么不知道?天干物燥也不是一天两天,太子殿下虚胖也不是这几日!”陈绍喝道。 “大人,这种病症就是凶猛啊,我们开的都是好汤药,只是大人,有时候好加好也有可能变成坏啊。”太医急道,“这到底还是因为病人的身体缘故。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总之这就是个意外。 这该死的意外,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的意外。 殿内一阵沉默。 “还有救吗?”陈绍问道。 太医们垂头。 “臣等无力回天。”他们说道,“殿下的是必死之症了。” 必死之症? 陈绍一惊。 “快召程娘子。晋安郡王妃来。”他说道。 “你疯了?”太后停下哭喝道,“召她来做什么?” “她能救命。”陈绍说道。“娘娘,请快发诏书。” “哀家前日已经发了一天的诏书了,那两个逆臣抗旨不尊。”太后竖眉喝道,“她能救命?她要是能救命,陛下早就醒了,要是她能救命,哪里还有今时今日!” 说着大哭。 “娘娘,总要试一试的。”陈绍说道。“总不能看着太子殿下就这样….” 他回过头看着卧榻上。 那个少年人如同被扔上岸的鱼。 就这样看着他活活的喘死过去。 这个可怜孩子的,还不如当初从梅山跌下死了算了,如今受得这种罪。 “发诏书。”高凌波忽的说道。 太后一愣。 “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殿下如此。”高凌波说道,“不管她这次能不能治,我们都要试试。” 他说着话看向太后。 “娘娘,召晋安郡王妃进宫吧。” 他在晋安郡王妃五字上加重了语气。 如果能治好,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治好,等不到陛下薨让这女人陪葬,那就让她给太子陪葬吧。 太后摆摆手。一旁内侍忙去写诏书了。 “来回要一天,谁知道殿下还熬的到不。”她一面拭泪说道。 陈绍看向太医。 太医们对视一眼。 “臣等不敢再用药了。”一个说道,“殿下的身子经不起了。” 也就说只能靠他自己熬着了。至于熬多久…… 太后哭声更大。 “开宫门,召辅政大臣翰林们进宫吧。”陈绍说道。 高凌波伸手拦住。 “不行。”他说道。 陈绍竖眉。 “你想干什么?”他喝道。 高凌波看着他。 “明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了。”他说道。 陈绍顿时面色惊愕。 “难道这样了还要大婚?”他说道。 让女儿嫁给一个傻太子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嫁给一个死太子? “陈大人。”高凌波握住他的胳膊,神情肃重,压低声音,“这些日子太子宫里侍寝的人不少,说不定已经有了身孕了。” 陈绍一怔旋即大怒,反手揪住他。 “高凌波!”他喝道,“你给太子用了什么药?” 什么天干物燥。什么气血涌涌不散,什么喷薄乱了经脉。什么好的汤药! 就说过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高凌波也伸手揪住他。 “什么药?只要他是太子,就早晚要用到的药。”他亦是喝道。“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瞒住太子病情,大婚照常进行,太子妃进宫,太子婢妾有了身孕,太子就是死了,也有了皇太孙,太子妃也照样是皇后!” “要是婢妾没有身孕呢?”陈绍竖眉喝道,身子发抖。 “没有?没有就从宗室里抱一个!照样是皇后,将来是太后!”高凌波咬牙喝道,“总好过空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陈绍,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陈绍面色变幻,握着高凌波的手渐渐的松开了。 ………………………………………………………….. 头一歪,安妃猛地惊醒,只觉得到眼前一道亮光,她不由啊的一声站起来。 “刀,刀。”她喊道。 “叨什么叨?”皇后说道,在卧榻上看着她,“神叨吧?” 安妃拍拍心口,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四周,灯火还亮着,内侍宫女环立,没有涌入的禁卫。也没有扑面刀剑。 “太好了,我还没死。” 她喃喃说道,看向皇后。 “娘娘。有没有消息啊?” 皇后放下手里的书卷。 “虚惊一场,太子只是得了风寒。”她说道。 安妃瞪大眼。风寒! “哎呀一个风寒而已,吓死人了。”她喊道。 皇后看她一眼。 “是啊,没事了,你回去吧。”她说道。 安妃讪讪笑着应声是,果然拎起自己的包袱,刚转身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忙回来。 “娘娘,这个消息。您信吗?”她问道。 “这消息有人信吗?”皇后反问道。 安妃顿时明白了。 “娘娘。”她又回来跪在皇后面前,拉着她的衣袖,面容焦虑,“那到底怎么办啊?” “那要看他们想怎么办。”皇后说道,坐正身子,看着放在案头的皇后玉玺。 ……………………………………………………………. 夜渐渐深沉,京城中很多家宅都慢慢的亮起了灯火,但高大城墙维护之外,依旧是漆黑一片正是人最困的时刻,天地间一片静籁。 得得的马蹄声打破了安静。一队举着火把的禁军巡城慢悠悠的走过来。 “小周大人,您这样夜夜的熬着可不行啊。”一个巡甲说道,看着走在最前头的周箙。“您要是实在推不过,就告个假歇两天呗。” “我又不累。”周箙说道,“这算什么累,当初在西北几日几夜不合眼常有的事。” 周箙是钟承布的爱将,据说他要留下来时把钟将军气坏了,还打了他一顿,说他不成器,应该去看城门,不过临走前还是把周箙安排到了御前禁军营。虽然跟看城门也没什么区别,但身份上却是足够荣耀了。 兵丁们有些好奇。如果说周箙是贪生怕死的话,也不可能被钟将军如此喜爱。可要是说不怕死,为什么非要留在京城呢? 周箙虽然话不多,但日常说话说的最多的便是西北的事,可见心里是很惦记的。 几个兵丁正腹议,忽的见周箙猛地勒马停下。 “休息一下吧。”他说道。 又是北城门,每次巡夜周箙最终都会在北城门停下,兵丁们已经对周箙的习惯熟悉了,也不说话,纷纷下马。 他们的马蹄声才消,远远的就有马蹄声传来。 兵丁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身边的周箙瞬时绷紧了身子向声音来处看去。 人马越来越近了,是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这时候赶路? 周箙皱眉看去,马上的人罩在大大的斗篷里,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看到城门边站着的周箙等人,来人显然也愣住了,勒住马。 “周六。” 来人说道,一面掀起兜帽,火把映照下,露出秦弧的面容。 “你?”周箙显然也很惊讶。 秦弧冲他一笑,又皱眉。 “你巡城呢?”他说道。 周箙看着他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 “接个亲戚。”秦弧说道,一面不再理会他,高声叫门。 城门上有人探头看下来,秦弧将手里的一张印信高高的挥了挥。 城门便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京城的城门还真是好开啊。”周箙说道,“在这里好几天了,几乎看到半夜城门比白天还热闹。” 秦弧对他笑了笑。 “你是在主动跟我说话?”他问道。 周箙绷着脸。 “接个亲戚?这大半夜的,看起来一定很亲吧?”他说道,目光依旧落在秦弧身后的马车上。 马车很简单,甚至有些不起眼,只有一个车夫坐在其前,车帘紧紧的垂下,夜风也不能吹动撩起半分。 秦弧一笑。 “周大人要查一下吗?”他说道,不待周箙说话,他就一抬手。 车夫领会,转身掀起车帘子。 周箙也不客气,拍马上前。 内里坐着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正昏昏睡着的六七岁男孩子,被猛地掀开车帘吓了一跳,待周箙举着火把看进来,妇人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还要让她们下车吗?”秦弧问道。 周箙冷笑一下,收回视线看向秦弧。 “我还不知道你。”他说道。 不做周全的安排就不会做事,既然让查,就一定能让放心的查。 秦弧笑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呢。”他说道,不待周箙再说话,一催马,“半夜呢,不耽搁了,回头我再来找你说话,我先走了。” 周箙让开路,看着秦弧骑马过去了。 马车紧随其后,那城门的守兵连检查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看着他们进去了,城门徐徐关上。 秦弧穿过城门脸上的笑还未散去。 真是巧,竟然遇到他了。 这小子听说在禁军里受排挤,天天被安排夜间巡城。 也亏他的脾气竟然能忍着。 忍着…… 秦弧脸上的笑一凝,猛地勒住马。 其后的马车不及防差点撞上。 “公子?”车夫低声问道。 秦弧转过头看向后边,城门已经关上,将里外隔绝起来,车上以及城门火把映照下,他的眼神渐渐阴沉。 巧?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巧的事。 城门外的兵丁们也开始准备上马了,忽的有人咦了声,伸手指向大路上。 “真是巧了。”他说道,“好像又有人马过来了。” 周箙眯眼看过去,马蹄声越来越大。 “来的人还不少。”兵丁说道。 几乎是一眨眼间,点点的火把就在视线里越来越明亮,照出七骑人马近前来,为首的与其后的拉开一大段距离,大斗篷飞扬,兜帽在夜风下掀起露出面容。 “哎,是个女子呢。” 耳边响起兵丁们的惊讶声。 周箙的眼也在这时瞪大,握着马缰绳的手瞬时攥紧。 来了! *************************************** 今日二更(*^__^*)嘻嘻……   ☆、第六十四章 阻拦 人马逼近,周箙催马迎上去。 “开城门。”程娇娘径直说道。 身后晋安郡王此时跟上来,看到周箙兜帽里若隐若现的的面容上神情微微一暗。 在京城她也留了人手安排。 “开城门。”他也说道。 顾先生立刻上前,而周箙也在这一刻抬头冲城门上高声喊了一个名字。 虽然晚了一步,顾先生还是也喊出一个名字。 城门上被叫到名字的二人惊讶的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一下原来是自己人的神情,二人不敢停留,立刻一起下楼。 “付郎中。” 就当两人指挥着兵丁要打开城门时,有人在身后唤道。 “谁让你们开城门的?” 两人身形一顿,转过身去,见适才过去的秦弧又转身回来了,在他身后马蹄声响,一队巡甲奔了过来。 “小秦大人。”监门官付郎中施礼,“是晋安郡王回京了。” 秦弧慢慢走近,在城门火把的映照下,面上带着一丝笑。 “晋安郡王回京?可有懿旨?可有中书门引?”他缓缓问道。 “小秦大人。”另外一人站出来,“前几日太后有懿旨的。” 秦弧哈哈笑了。 “前几日太后懿旨,晋安郡王抗旨不遵,如今又抗旨而归。”他说道,“到底是何居心?” 话音一落,伸手一指。 “将他们二人拿下!” 身后的巡甲们一拥而上。 门后的骚动城门外自然听到了,周箙等人神情沉下来。 “开城门。”他催马上前再次喊道。 “周箙啊。”一个声音从门内传来,“现在开门不太合适,不如再等等吧。” 周箙身子一僵。 “糟了。”他说道,转头看程娇娘。“被秦弧发现了。” “秦弧怎么发现的?”程娇娘问道。 “他适才也刚进城,带着一辆马车。”周箙说道,“很是古怪。” 程娇娘抬头看向城门。兜帽掉下来,火把映照下神情忽明忽暗。 “怎么办?”顾先生问道。“既然有人有心守门,那就不好进了。” “要闯吗?”周箙问道。 听到他这话,顾先生心里跳了两下。 “王妃,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道,“你到底瞒着我们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说?我们信你,你说走我们就走,你也该跟我们交个底?无门引,夜半闯城门。殿下又是宗室身份,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我猜京城出事了。”程娇娘说道。 “你猜?”顾先生喊道,“王妃,你开什么玩笑!” “我妹妹从不开玩笑!”周箙喝道。 “看来周小大人在这里等着,不会也是猜到我们来吧?”顾先生冷笑说道,“那这猜的可真准啊。” 门前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程娇娘没有理会,后退一步,看向城墙。 城墙上出现一个人影,两个火把的映照下,居高临下的看着程娇娘。夜风吹动他的斗篷飞扬。 这么快又见了。 秦弧看着城门下的女子。 可是真不想这个时候见到啊。 “晋安郡王妃。”他开口说道,“你若是想要翻墙而上,就休怪臣等无礼了。” 伴着他的话音落。城墙上站过来守城的兵丁们,将弓弩对准了他们。 “秦弧,你敢!”周箙喊道,竖眉站在程娇娘身前,伸手指着秦弧。 秦弧笑了笑。 “你们敢,我就敢。”他慢慢说道。 城门内外一阵沉默,夜风火把呼呼,夜色变得焦灼起来。 “开门,开门。” 城门里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叫喊声。 “太后懿旨急诏。” 太后懿旨急诏? 秦弧神情惊讶转过身。看着从城中奔过来的两个传旨太监。 “什么懿旨?”秦弧问道。 两个内侍看着站在城门前的秦弧,再看一旁两个被抓起来的监门官有些惊讶。 “两位公公。他们二人要私开城门,我得了府尹大人之命。将他们拿下。”秦弧说道,一面将手里一张公文抖出来。 做事就要最周全,不守规矩的只能是别人。 两个内侍没理会他。 “快,快,开城门。”他们说道。 “不知二位公公这半夜要去传什么懿旨?”秦弧再次问道,人并没有让开。 两个内侍大怒。 “小秦大人,这不是你能问的吧?”他们喝道。 内里的动静城门外听不太清楚,程娇娘后退几步,看着城门,一面伸手摸上马背上的长绳。 “不行。”周箙立刻明白她的心思,断然说道,“这太危险了。” “程娘子!”顾先生催马过来,厉声喝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喊的是程娘子,不是王妃殿下。 周箙和程娇娘都看向他。 不知不觉中,晋安郡王等人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夜色中安静的看着他们。 自从起程以来,晋安郡王再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此刻不论是顾先生的质问还是周箙和秦弧的对峙,他都如同不存在一般沉默不语。 这一声大喊,穿过城门传入其内,让两个内侍猛地一怔。 “程娘子?”其中一个说道,面色大喜,催马向这边冲来,一面大喊,“外边可是晋安郡王妃?” “是。”程娇娘立刻答道。 “开城门,太后懿旨。”内侍高举手中的圣旨,“召晋安郡王妃入宫。” 在圣旨面前,城门的守兵再不敢停留忙要去开。 “慢着。”秦弧说道。 “秦弧,你敢阻拦太后懿旨?”内侍喝道。 “不敢。”秦弧说道,“只是太后懿旨是只召晋安郡王妃入宫吗?” 内侍点点头。 秦弧也点头,抬手示意兵丁们。 一群兵丁便举着弓弩列队在城门。 “干什么你们?”内侍皱眉说道。 “外边可不仅仅是晋安郡王妃,还有晋安郡王。”秦弧说道,看着这两个内侍,“我想,太后不想这个时候晋安郡王也闯进宫里去吧?” 他在这个时候以及闯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两个内侍心里咯噔一下。 宫里半夜开了宫门传了高凌波和陈绍进宫,这种事根本就瞒不住的,想必有些人已经知道出事了。 这个时候如果宗室闯进去,那可真是不好收场了。 两个内侍没有再说话,默认了秦弧的动作。 “城门开了!” 顾先生喊道。 众人不由催马向城门走去,却见渐渐打开的城门里先涌出一队兵丁,举着弓箭摆出攻防队列,火把下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城外的人们。 两个内侍走进来,站在兵丁身后,看清城门外的人神情有些激动。 “晋安郡王妃,太后懿旨召你入宫。”一个内侍说道,将手中的圣旨举起来。 话音落,程娇娘就催马上前。 “娇娘!”周箙喊道,催马拦住她,“这时候,你怎么能去?” 程娇娘冲他点点头。 “没事。”她说道。 周箙看着她面色沉沉。 “宫里出什么事了?”顾先生问道,催马就要前行。 “放。”那边秦弧说道。 话音落,一排羽箭射过来,斜插在他们马前,惊得马儿们嘶鸣。 “秦弧!”周箙喝道。 秦弧站在兵丁后,隐没在城门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到神情。 “殿下应该听清楚了太后懿旨的内容了吧?”他说道,“召的是晋安郡王妃,可没有其他人。” “是,本王听清楚了。”晋安郡王说道。 这是今晚自上路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程娇娘转头看他。 晋安郡王的的脸隐在兜帽内,亦是看不清神情。 程娇娘收回视线,催马前行,越过城门的守兵,越过站在秦弧,跟着那两个内侍直向城中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周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攥紧了缰绳。 ***************************** 下午好点了,爬起来写写出来了~虽然字数少些,但也算二更了(*^__^*)嘻嘻……   ☆、第六十五章 机会 夜色渐浓,张家老太爷的屋子亮起了灯。 看着只穿着亵衣走出来的张老太爷,值夜的婢女忙起身。 “老太爷?”她惊讶的问道。 张老太爷看向外边。 “天要亮了吗?”他问道。 “还早呢。”婢女答道。 张老太爷嗯了声。 “外边听起来很热闹啊,马蹄声跑来跑去的。”他说道。 婢女有些惊讶。 有吗? 张家位于闹市,但这个时候夜市也都散了,还会吵到吗? 婢女看着张老太爷站定在窗前,沉默的望着屋外的夜色。 “老太爷,奴婢去让人看着点,让门前车马回避。”婢女说道。 虽然这样做有些霸道,但以张纯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张老太爷摇摇头。 “不用,不用。”他说道,“没事,没事的。” …………………………………………………. “娘娘,娘娘。” 内室里传来太医们急促的呼声。 原本依着宫女昏昏欲睡的太后猛地起身,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陈绍先迈进了内室。 “怎么了?”陈绍急问道。 太医指着卧榻上的太子。 “快要不行了。”一个颤声说道。 陈绍一把推开他,疾步站在卧榻边,看着卧榻上喘气渐渐缓下来的太子,太子的口鼻又开始出血了。 陈绍只觉得心痛如绞。 “殿下,殿下。”他喊道。 太后站在后边开始哭。 高凌波则神情淡然,结果已经知道了,那就必须接受,悲伤已经没有用了。需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安排。 “娘娘,娘娘。”门外传来喊声,“晋安郡王妃到了。”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皆是一惊。 晋安郡王妃到了? “怎么可能!”太后喊道。 这才多久?从这里到清远驿快马不停也要走半天的。来回最快也要一天,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人就来了? 真是神仙飞来的? 不对。就是神仙飞送信的人也没这么快啊。 “你们是从哪里见到程娘子的?”太后急问道。 “就在城门外。”一个内侍答道。 城门外! 屋中的人再次一怔,神色顿变。 “好啊。”高凌波冷笑一声,“看来晋安郡王妃是早有准备了。” 如果不然,这也太巧了。 可是她是怎么准备的?太子殿下出事也就是今晚,京城里或许随着宫门的开合被人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但这一切消息肯定没有泄露到京城外。 远在清远驿的她怎么会突然就来了? “阎王爷!”太后忽的喊道,神情惶惶,“她跟阎王爷认得。她所以才知道了!” 陈绍和高凌波神情一怔。 “别让她进来,快让她走。”太后情绪失控喊道一面挥着手,“她是来要我们的命的!她是来要我们的命的!” “娘娘,这里是皇宫。”高凌波说道,拔高声音,“是真龙天子所在,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要矮三分。” 说罢看向门外。 “今日她来了,就走不了了。” 陈绍神情变幻。 “先救太子殿下要紧。”他说道,冲内侍抬手,“快请。” 程娇娘站在太后寝宫外的廊下。四周的班直肃立,手中刀枪斧钺齐备,鸦雀无声。 但若隐若无的四周窥探的视线很多。 听得其内一声请。程娇娘迈步进去了。 远远的一个黑影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程娇娘迈进殿内,第一眼看到了陈绍,陈绍也看着她,二人对视一眼,程娇娘垂目施礼。 “王妃,这边请吧。” 高凌波在一旁说道。 “想必王妃殿下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突发猛疾。” 程娇娘没有理会他径直进去了。 内室里太医们让开,将卧榻上的太子展露与她的眼前。 程娇娘只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取热水热锅金针…..”她一口气报出诸多用具。 太医们对视一眼。真的要救?可是太子的殿下刚才已经…… 陈绍面色大喜。 “快,快。按王妃殿下说的来。”他急切说道。 高凌波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 难道真的能治好? 他当然希望能治好,可是这个女人可信吗? 他抬头看向程娇娘。 有什么不可信的。他想错了,关键不是这一点,关键是不管治得好还是治不好,她都得死,既然是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 “快去拿来。”高凌波抬手说道。 太子寝宫里顿时忙乱起来。 …………………………………………. “程娘子进宫了?” 皇后听到来报的消息惊讶的站起来。 “怎么会这么快?” “不清楚,小的只远远的看到程娘子了,不敢靠近,太后宫里戒备太严。”小内侍说道。 “娘娘,那程娘子来了,晋安郡王是不是也来了?”安妃说道,带着几分激动。 皇后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那她既然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不管高凌波和太后怎么自辩,都有人证了。”她低声自言自语说道,“可是,最关键的一步,该怎么做?” “娘娘,您要做什么?”安妃竖耳听到了忙问道。 皇后看她一眼。 “要做什么只有做了才说,没做的时候怎么能说?”她说道。 安妃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皇后看向屋内,沙漏稳稳的走着,夜色渐褪,天就要亮了。 如果天亮了,朝臣们正常上朝。那事情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忽的门外响起乱乱的脚步声。 “谁?” “小邓。” 小邓! 那是安排在太后宫里的人,最后一个也是距离最近的一个了。 皇后只觉得心跳加快,一种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头萦绕。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娘娘。”外边一个小内侍跌跌撞撞的进来,举着手就冲向皇后。 皇后身边的内侍宫女顿时面色大变扑过来挡住。 小内侍的手还是伸了过来。摊开手心,露出一张纸条。 “娘娘,娘娘。”小内侍神情激动,牙关上下打着,说话磕磕巴巴,“程娘子…奴婢见到程娘子了…..程娘子要好些东西给太子治病…..太后宫里很忙乱…….奴婢终于有幸被赶着进去送锅子….然后奴婢就大着胆子看程娘子几眼….程娘子就伸手来接奴婢的锅子,然后塞给奴婢….” 皇后神情大喜,伸手抓过。展开一看。 “烟花。”她念道。 烟花?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程娇娘,看着她先是用水擦拭了太子的脸和身子,又点起香,在太子的卧榻前闭目念念。 据说这程娘子治病不让人在场,此时看来她治病还真是古怪。 “…….超度三界难,迳上元始天,于是飞天神王,无鞅数众….” 站的近的太医听清了这几声念念,面色越来越古怪了。 “我觉得在哪里听过。”他忍不住低声说道。 另一个太医也点点头。 “好像是超度用的说救苦拔罪妙经。”他说道。 此言一出,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难道说…… “取干净的衣裳来吧。”程娇娘说道。 陈绍和高凌波愣了下。 “取衣裳来?”他们问道。 “殿下已经干净了。可以穿衣入殓了。”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陈绍和高凌波神情愕然。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绍问道。 什么叫干净了?什么叫可以入殓了? “难道你不是在治病啊?” 程娇娘抬头看他。 “当然不是,我进来的时候。殿下已经薨了。”她说道,又看向屋内的太医,“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太医们愕然。 我们当然知道,但是,你不是必死之人才治的吗? 搞了半天,你只是在做法事超度啊? 开什么玩笑啊! “殿下无心无知无魂无魄,早已经不算是人了,必死之人才能治,首先得是个人啊。”程娇娘说道。目光看向安静躺着的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清洗梳理过的缘故,看起来面色红润。神态安详,模糊能够看出曾经年少时的清秀轮廓。 赦种种之罪愆。从兹解脱。宥冥冥之长夜,俱获超升。 她垂目低头。 屋内安静一片,高凌波看着她,忽的恍然。 “不好!”他说道。 错了! 他还是想错了! 有什么不可信的,关键不是这一点,关键是不管治得好还是治不好,她都得死,既然是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 不,错了,根本就不是治不治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机会! 这个女人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创造机会! 一个把消息递出去的机会! “来人!将适才进出过太后宫殿的人都拿下。” 高凌波转身喝道。 又转过身指着程娇娘。 “将这谋害太子的女人拿下!” 不,不,最要紧的是…… 皇后! “来人,将皇后拿下!” ………………………………………….. 夜风呼呼,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宫内的安静。 “什么人?” 前宫值守的班直们喝道,明亮的火把冲这边举了过来。 一个被十几个宫女内侍拥簇的盛装女人出现在视线里,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盒子,手里则举着一物。 这是….皇后! 虽然皇后久居宫内久病不现身,但从品妆凤冠上还是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了。 “皇后驾到,尔等开宫门。” 一个内侍尖声喊道。 班直们神情犹豫。 “太后有旨,没有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廷。”为首的说道。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明亮的火把。 “站住,站住,抓住皇后。” 同时响起喊声。 “娘娘!” 内侍宫女们神情决然。 “奴婢们护着您!” 他们说道,便拥着皇后向门边冲来。 “皇后,再敢靠前,我们要放箭了。”为首的班直喝道。 伴着说话,身后的禁军们将弓箭对准了皇后。 内侍宫女们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径直的冲过来。 “你们胆敢杀皇后,这是谋逆大罪!”他们尖声的喊道。 有些禁军的神情浮现犹豫。 是啊,那可是皇后啊。 “干什么?她是皇后,可是还有太后呢。”为首的禁军喝道,眼中带着几分狠戾。 自从太后传出紧闭宫门之后,他就知道宫内出事了。 此时此刻,就看选择哪一边了。 太后虽然老了,但是高家根深叶茂,如今又有陈绍相助,皇后还是无法相比的。 更况且宫门之内发生了什么事,都必将湮灭在宫内们。 当初前朝皇帝夜里被一群太监突袭差点杀死,最后不也是没有查出主使者,不了了之。 只要在宫门内,就算杀了皇后,也有足够的理由来掩盖。 干了! “放箭!”他大声喝道,自己率先拉弓射出一箭。 最前方的一个内侍便应声倒地了。 更多的箭便飞了过来了,紧紧围成一团的内侍宫女们却丝毫没有停留,身边的人不断的倒下,她们如同不惧火的飞蛾一般依旧的扑过来。 “娘娘,够距离了。”一个内侍喊道。 此时身边围着皇后的只剩下七八人了,宫门就在几步外。 伴着这一声喊,皇后将怀里的紧紧抱住的箱子递给内侍。 刺啦一声响,一个火捻子被点燃,飞快的投入箱子里。 “护驾!” 拿着箱子的内侍嘶声喊着,用力的将手里的箱子狠狠的砸向堵着宫门的禁军护卫们。 轰的一声箱子落地炸裂,伴着嗖嗖的剧烈响声,无数烟花上下左右乱窜,在地上天上炸开一朵朵耀目的绚丽的花。 宫门前顿时乱了套,那些烟花直直的乱飞,钻入禁军们的铠甲之下,点燃了他们的衣衫,身上的火便瞬时燃烧起来,迎击的队伍顿时一片惨叫哀嚎满地翻滚。 不顾还在乱窜炸裂的烟花,也不顾身上的衣衫被引燃,七八个内侍宫女拥簇着皇后趁机扑向宫门,用力的推开了。 “护驾,护驾。” 皇后举着手里的印玺,在仅存的身上带着火燃烧的内侍和宫女拥簇下冲了出去,一面尖声喊道。 “高凌波陈绍谋害太子!” 剧烈的堪比石弹的炸响声,明亮的跃至九重塔那么高的绚丽烟花,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 站在窗边的侍女发出一声惊叫。 “老太爷,您看,那是什么?” 张老太爷看着远处天空里的烟花,重重的吐了口气。 “没事,没事了。”他说道。 ******************************** 今日一更。   ☆、第六十六章 有备 伴着刺耳的烟花炸裂声,皇后等人直奔向宫门外,迎面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娘娘。” 紧紧拥簇搀扶着皇后的内侍们尖声喊道。 一路抱着赴死的心闯过来,但人哪能真的甘心死呢,抱着赴死之心求的还不是一线生机。 眼瞅着逃出生天,却又有虎狼静候。 他们的声音发抖,身子也抖个不停。 那队人马嗒嗒,甲衣鲜明,手中弓弩寒光闪闪,马蹄不停的直扑了过来。 “抓住皇后。” “放箭!” 身后喊声逼近。 “放箭。” 前方亦是喊道。 内侍宫女尖叫着将皇后围住。 伴着破空声,箭从他们身边擦过,身后响起哀嚎声。 皇后大喜抬起头站直了身子,这队人马已经越过他们,挡住了宫内的追兵。 这就是晋安郡王说过的留在宫门的自己人? 不容她多想,御街上又有人过来了。 “皇后娘娘。” 伴着男人的声音。 皇后看过去,竟然是张纯。 不止张纯,还有更多的官员们疾步而来。 终于,终于没事了。 皇后只觉得身子发软,再看四周,原本十几人的内侍宫女,只剩了下四个,身上也都带了伤,精疲力竭瘫软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你们…你们怎么…”皇后说道,咬牙一口气闯过来,此时松懈有点牙关打架。 “娘娘,我们看到烟火,觉得有异,所以特赶来一探究竟。”张纯接过话说道。 皇后愣了下。身后的其他人也愣了下。 烟火? 烟火不是刚刚才亮的? 那看到烟火才赶过来,飞也没这么快吧。 不过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切事情都合情合理了。要不然还会有人质疑他们为什么半夜守在宫门口。 不愧是张江州啊,骂人说谎信手拈来。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忙跟着点头说道。“娘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指着后边。 “高凌波陈绍谋害太子,还封闭了宫门,太后遭到挟持,快些护驾啊。” 她大声的哭道。 “护驾啊。” ……………………………………………… 门咣当一声响,惊醒了黄氏,她一摸枕边。果然没有范江林。 “大郎。” 她喊道,掀起被子就跟出来,屋门打开,范江林站在院中,抬头看向夜空。 又怎么了? 搬到军监里来住,也还有人来惹事吗? 黄氏下意识的跟着抬头看去,恰好看到远远的夜空里一朵烟花绽开。 “天啊,谁家这么晚,放烟火?” 终于来了。 范江林看着夜空,神情焦虑不安。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而与此同时,李家宅院里的李茂也正抬头看天。 “大人。” 有女声在后颤唤道。 李茂转过头,看着神情惊慌的妻子。 “不是让你和孩子们躲到地窖里去吗?”他低声说道。“快去。” “真的,没事吗?你也来吧。”妻子哽咽说道。 “应该没事。”李茂低声说道,笑了笑,“以防万一吧,我们李家烟火的烟火本来就很厉害的,就算被查出来,也只能说是意外。” 说到这里轻轻揽了揽妻子的肩头。 “快去吧,我是担心城里乱起来。” 妻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李茂再次抬头看向夜空。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与程娇娘说过的话。 “师父,我第一次看到您的烟花。就想着如果不是向上,而是平地直面的话。是不是能和石弹一样的效果?” “你家的地老鼠那样的吗?” 对,地老鼠就是在地上炸裂绚烂的烟火。 一句话点睛。 “真的有这样的吗?” “当然有。加些硫磺石灰,不过那就不叫地老鼠了。” “那叫什么?”李茂带着好奇和激动问道。 眼前的女子对他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叫震天雷。”她说道,说到这里再次一笑,“你想不想看看它的效果?” 李茂看着夜空里渐渐散去的烟火。 “能将烟花送的很高。”他自言自语说道,“只是看不到平地上炸响的效果如何,真是遗憾啊。” …………………………………………. 皇城门的烟火内宫里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在忽明忽暗的烟火映照下高凌波面色惨白。 “…娘娘,娘娘…” 几个禁卫有些狼狈的跑过来。 “皇后呢?”高凌波厉声问道。 “大人,皇后用烟花炸门,跑,跑出去了,惊动了城外殿前司侍卫,还来了好多大臣,我们不得不关了宫门退回来。”禁卫说道。 烟花? “烟花什么时候能炸开门了?”高凌波大怒喝道。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满地乱钻,又是火又是炸的。”禁卫说道,脸上还残留惊慌。 烟花… 高凌波的面色也沉下来。 他想到伏击时那些人提到的武器。 这个女人,显然早有安排。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心悸。 竟然这么早就安排好了? 还什么惊动了殿前司侍卫,还有好些大臣! 这些大臣都一个个的滑头,能看出如今出了事,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就涌到宫门前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殿内。 “宫门关了他们进不来,皇城司五重禁卫近千名亲从控制了宫门,就算是禁军们来了,也不是说进就能进来的。更况且,禁军的调动也没那么容易,外边的人不用理会。现在要紧的是……。”他咬牙说道,伸手一指。“抓住这个谋害太子的女人!” 一指沉默站在殿前的陈绍闻言看向他。 “皇后和这些大臣无非要说你我害太子,但你我害太子的理由可比不上这个无诏突然归京的晋安郡王妃让人信服。”高凌波冷笑道。 这个女人还在,她竟然会这样突然回来,就可见居心不良,所以现在他们只要拿住她,杀死她,那么一切罪过就可以推到她身上了。 “杀了她。” 高凌波看向殿内,慢慢的吐出三个字。 守在殿门四周的禁卫们齐声应诺。 人涌进屋子里。内侍宫女的尖叫声四起,但很快有好几个侍卫被扔了出来。 在侍卫的拥簇下高凌波后退一步,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 “高大人,你的儿子高十四郎死了。”她说道。 两边前后的禁卫皆是着金甲手持斧钺对准了程娇娘,或许是忌讳她适才出手的厉害,又或许想要等高凌波再次发话。 果然是她干的,高凌波面色阴沉。 “这个不用程娘子提醒,本官知道了。”他说道。 “我不是提醒你这个。”程娇娘说道,“我是要告诉你,高十四郎是被我杀的。我一个人杀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 “我一个人,杀了高十四郎以及其众十八人。” “十八兵器,一人一个。” “高十四郎死在飞镖之下。一镖穿吼。” 随着她的诉说高凌波似乎又看到儿子的死状,他的身子不由发抖。 “程娘子,你不该这样做的,我们本不该如此。”他说道。 “是,高大人,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你不该这样做的。”程娇娘说道。 同样的话同样的说来,听起来却有些意思不同。 “杀了她。”高凌波说道,摆了摆手。 话音落禁卫们便扑了上去。 程娇娘不仅没有避开。反而直向高凌波扑来。 “高大人,我都说了我一个人杀了高十四郎十八人。你们想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拔高声音喝道。 她的手握住了刺来的斧钺。两个七尺大汉劈来的斧钺竟然被她左右单手牢牢的抓住,且伴着冲势向高凌波这边而来。 高凌波色变。 这个女人并不是在吹大话,她的凶悍已经有了佐证。 他下意识的就后退,护着他的禁卫便也跟着后退,一段距离就闪了出来。 程娇娘身形一侧,借着这段距离跃出围困,大步的跑了。 跑了…… 这个不要脸的孬种! 高凌波大怒。 “箭直弩直!”他高声喊道,“杀了她。” 位于殿门外远一些的第三重禁卫便举起了弓弩。 只是夜色里视线不明,只见如雨般箭飞去,那女子跳跃奔跑转眼就没入层层宫殿中。 “在宫里她插翅难逃,追!” “妃嫔公主殿内尽搜无阻!” 杀了她,只有杀了她,一切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早就该杀了她。 高凌波身子发抖攥紧了手,一向平静的面容狰狞扭曲。 早就该杀了她!也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 当夜空中的烟火腾起的时候,秦弧正站在城门上看着城门下依旧围着未散的晋安郡王等人。 “殿下,不如且去七里亭驿站歇息,待明日递交了恳请,堂堂正正的进京。”他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回答。 “秦弧。”周箙催马原地转了转,带着几分恼怒,“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弧低头看着他笑了。 “就是让你夜夜守城随时能开城门的事。”他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她一个人入城!”周箙怒声喝道。 “因为她不会有事。”秦弧说道,神情淡然,目光落在晋安郡王身上,“不过,要是进城还有别人。那就不一定了。” 周箙咬牙,抬头要接着说话,忽的面色一变。 “大人。看。” 城门上一个兵丁喊道,伸手指着身后的夜空。 秦弧扭头看去。 远远的夜空里一朵朵烟火绽开。 “殿下!”顾先生景公公喊道。也伸手指过去。 晋安郡王掀起兜帽抬起头看着夜空。 “多好看的烟花。” 他说道,火把映照下,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六哥儿,你看,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烟花呢。” 看到烟花,笑的人并不止是晋安郡王一个人。 秦弧的脸上也浮现笑容。 “看,我就说不用担心,她没事的。”他冲城门下的周箙含笑说道。“你就是不信她。” 这一个烟花亮起,宫内的异常便展露与人前,那些已经等候在宫门的朝臣们便有了进宫的理由。 宫内的异变再无法遮掩,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奸人伏诛,她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你们怎么能不信她呢? 周箙已经狂怒了。 “秦弧,开城门!”他吼道,“如果你还记得她的救命之恩,你开城门!” 他说着话拿起马上的弓弩,对准了秦弧。 城墙上的守城兵丁立刻也将弓弩对准了他。 “周箙。”秦弧收了笑。“就是为了她的性命,所以我绝不能放不该进城的人进城,那样的话。她才是罪无可恕。” 他说着话,从身后也拿起一张弓拉开。 “周箙,不要被别人骗的执迷不悟了。” “秦弧,你他娘的腿好了,脑子坏掉了!”周箙咬牙喝道,将手中的弓箭猛地松开。 一只箭直飞向城墙。 “公子。” 秦弧身旁的亲随一把拉开他。 长箭越过城垛落在地面上,与地面相撞擦除一道火花。 伴着这一动作,城墙上的兵丁们便刷刷的松开了弓箭。 “退后。”他们喝道。 一阵尘土飞扬,众人的马蹄前插上一排羽箭。火把下箭尾摇动如同开了的花。 周箙晋安郡王等人都退后了几步。 “周箙,你这样做我知道你是为了她。我不计较,但是别人就不知道了。”秦弧说道。话是对周箙说的,但视线却落在晋安郡王身上,“别让大家误会,是晋安郡王殿下要攻城而入京就不好了。” 周箙刚要说什么,一直沉默安静的晋安郡王忽的发出一声笑。 “既然如此,岂能名不副实?”他说道,一面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物。 另一手一伸,一旁的景公公在同一时间晃燃起一只火捻子。 嘶的一声响,晋安郡王手里的东西飞窜上天,在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花朵。 “六哥。” 晋安郡王看着在夜空中盛开的烟花,再次微微一笑。 “这个,是哥哥特意给你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宁愿,一辈子也用不得。 他垂下视线,将兜帽拉上遮住了面容。 “开始吧。” **************************************** 四千字,今日一更,病假几天回去上班理顺一下,包涵包涵。 谢谢h、ferre_lu、羊种打赏的和氏璧,谢谢上官云嫣、tang_hao、兔子肥呀、那年那天那朋友打赏的桃花扇,谢谢wgj2500896、兔子肥呀、spiffy、上官云嫣tabalgin、谢雨希打赏的香囊,谢谢大家打赏的平安符,我在后台都逐一看到名字了。   ☆、第六十七章 敢为 这一朵烟花突然在城门上空炸开,城门上下里外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 与适才远处皇宫方向亮起的绚丽的刺目的烟花不同,这一朵显得有些素淡。 不过现在不是比较哪一个烟花好看的时候。 秦弧面色一变。 “射箭。”他喝道。 城门守兵一瞬间迟疑。 “小秦大人,那可是晋安郡王。”一个迟疑说道。 “他也是一个要造反的郡王!”秦弧冷声喝道,“他要闯城门了。” 闯,怎么闯? 念头未落,就听得城内隐隐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而城墙上也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向这边汇集而来。 “果然狼子野心!竟然在皇城防务安排人手为己用!”秦弧冷笑,倒也未见惊慌,喝道,“快去通知殿前司宋大人,京城戒严,就算你们闯的开城门,也让你们进不得城内半步。” 几个随从转身就去了。 而城门守兵的弓箭也毫不迟疑的射下去,但就他们适才一转眼一说话的空隙,晋安郡王等人已经贴在了城墙边,避开了城门守卫射来的箭。 城墙下贴着的人鸦雀无声。 “你们….”周箙忽的说道。 顾先生景公公都看向他。 “你们若是能攻开城门,我护送你们城中行。”周箙说道。 护我们城中行? 顾先生等人看着他。 在躲入城门下的那一刻,众人顺手捣灭了手里的火把,视线里昏昏不明,但还可以看到周箙身边那几个巡甲神情惊骇如同见鬼。 明显的这几个巡甲什么事都不知道,也绝不想知道,甚至可以想象他们的心里已经在骂娘。攻开城门之后,别说护送晋安郡王,只怕第一个就要来砍一刀好立功赎罪洗清这飞来横灾。 周箙没说话。从铠甲下忽的也拿出一物。 在场的人面色一怔。 嗖的一声响。 夜空里绽开一朵烟花。 “又烟花!”城门上有人大声喊道,目瞪口呆。“今天这是怎么了?” 八月十五还是正月观灯赏烟火啊,还没完没了了! …………………………………………… 而与此同时,京城外的卫戍禁军营也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都虞候!”一人喊道,伸手指着天上,“又一个!” 一座营房前廊下站着一个男人,身披黑披风,抬头也看去。 身边散站着七八人也都看过去。 “这次是不是咱们要等的那个?” “这都第三个了,这京城今晚到底多少人看烟花呢?” “怎么都想到这个法子了?” “还不是因为这烟火飞的高。实在是传递消息的好东西。” 大家议论纷纷,话题也越来越扯的远。 “都住嘴!”黑披风男人没好气的说道。 大家的话停了,而天上的烟花也散尽了,夜空重归于平静,东方隐隐发白。 男人喝了一声后,却不再说话了。 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大人,是,这个吗?”有人迟疑一下问道。 都虞候大人神情沉沉点点头。 这是约定好的,别人的人认不出来,他提前看过一次。像他这种做过斥候的人都练就过目不忘。 看到他点头院中的人都肃重起来。 “大人,京城里真的出事了吗?”一个人沉声问道。 京城里真的出事了吗? 都虞候不由再次抬头看天,眼前浮现当初钟承布临走前的场景。 “…你说京城会出事?” 周箙拒绝了跟钟将军回西北。前来说理由是想要守护着妹妹,因为京城要出事动荡,实在是危险。 钟将军是什么人,虽然年纪轻,但那是用一家人浴血而死浇灌出来的,这样的人勇猛又敏感,不像自己当时第一个念头是嘲笑周箙儿女情长,而是一语点出京城事。 “傻主弱妇强臣外戚,历史上不乱的还真没几个。”周箙说道。“谁心里都明白,只是无关自己利益不说罢了。我不一样了,将军也知道我妹妹嫁给了晋安郡王。如果真出了事,别人尚可安稳,他们作为京城里的宗室,必然要被推上风头浪尖,我一定要看着她,确保她安稳才会离开京城再去追随大人。” “还是儿女情长第一位。”钟将军哈哈笑了,“好好一个大男儿,先儿女情长后建功立业。” 周箙神情依旧,没有羞也没有恼。 “大人,你知道什么叫对不起人吗?”他忽的说道。 什么叫对不起人? “对不起人就是你做了一件事后,只要想起来就会后悔,就会恨自己。”周箙说道,“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那种滋味也尝过了,所以,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说到底还是儿女情长嘛,不就是自己喜欢的表妹妹成了他人妻嘛。 都虞候哂笑,而一旁的钟将军却不笑了。 “你那个妹妹就是嫁给晋安郡王为妃的程娘子?”他问道。 周箙点点头。 “就是那个写字给世人观摩学习的程娘子?” 周箙点点头。 “就是那个做出茂源山酒让茂源山兄弟名扬的程娘子?” 周箙点点头。 “就是那个靠着一个烟花就能指点李茂做出石弹的程娘子?” 周箙点点头。 “就是那个献出神臂弓的范江林的妹妹的程娘子?” 周箙点点头。 “就是那个做出马蹄铁的徐四根的妹妹程娘子?” 周箙点点头。 都虞候惊讶错愕看着钟将军。 原来钟将军对周箙的这个表妹也很熟悉啊。 还要问什么? 钟将军却不问了,而是哈哈一笑。 “好。”他说道,“那你就留在京城。” 就这样答应了,不仅答应了,还弄来了一道调动城防兵马的兵符,而且还特意留下自己。 “如有需要。庞青你可要帮帮忙啊。”钟将军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说道。 钟将军的手劲很大,拍的他咧嘴。 都虞候的肩头再次倾斜一下,龇了龇牙。 现在就是到了钟将军说的如有需要的时候了吧。 京城出事了。 如不然也不会一晚上亮起三次烟花。 都虞候点点头。 院中的人再次沉默。 他们都是带兵的老人。又做了这么多年京城防务,自然知道所谓的京城出事意味着什么。 “那。大人,我们做还是不做?”有人最终还是问出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做还是不做。 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这种成王败寇的事真不是玩笑事,真出了事,累害的不止是自己,而是满门。 做还是不做? 都虞候被钟将军一巴掌拍的差点歪倒。 “大人。”他龇牙咧嘴的没有忘问出一个问题,“某是钟家军中一路起来的老人。将军您说让某做某就做,绝不迟疑,只是,将军让某帮别人做事,某还是想要要个理由。” 理由是钟将军什么时候成了晋安郡王的人了? 难道这个晋安郡王真的所图非小? 那京城那些弹劾他的士林言官言论都不是空穴来风了? 这样的宗室,皇帝还在,太子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实在是…… “晋安郡王?”钟将军哈哈笑了,“我知道军中的确有他的人。但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而我钟承布也不是谁的人。我只是大周的人。” “大周的人,就要守护大周的子民。” 钟将军笑道,双手叉腰带着几分倨傲。 “我们钟家世代为将,生在战场上,死在战场上,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多不容易。我们这些真正在保家卫国的人才最知道。” “老庞,一个马蹄铁。相当于为我们的斥候骑兵们多配备了多少军马,你心里清楚吧?” “一个神臂弓。能让一个兵丁以一当十,相当于为我们军中增添了多少兵力,你心里清楚吧?” “一个石弹,虽然等了这么久才得了十架投石车一并运向西北,具体的效果还没有得到验证,但就我们在军监看到的试练场面,这投石车会展现的怎么样骇人的成效,你心里清楚吧?” “老庞,为了保家卫国,这个人,不能丢,这个人,一定要保住。” 为了保家卫国。 是的,为了保家卫国,这件事有什么不能做的。 都虞候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诸将。 “京城出事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沉沉,“自然要去。” 那就是要做了。 在场的人心里明白了,但有些人心中还是闪过一丝犹豫。 站错队的话下场可是很惨的。 “我们是什么人?”都虞候又说道,目光扫过众人。 在场的人愣了下。 “卫戍军啊。”有人答道。 “卫戍军是做什么的?”都虞候说道,“就是卫戍,如今京城有事,我们自然要前去查看,我们是忠于职守,尽本分事。” 对啊,他们是忠于职守尽本分,并不是参与谁谁谁的什么事,忠于职守尽本分难道能是过错和罪责吗? “是。”在场的人顿时响亮的齐声应和。 …………………………………………………………….. “狼子野心!” 秦弧收回视线,再次冷笑说道。 “前一个叫的城门的援手,这一个叫的便是城外的了。” “公子那混蛋跑了。”亲随喊道。 秦弧顿时站起来,转身看向城门。 木架已经架起来了,却见原本被绑在一边的适才的监门官不知如何挣开了,趁着城门这边的守兵忙着迎接越来越近的城门的人马而扑向了城门。 “去死吧。” 秦弧喝道,手中的弓箭嗡的一声,一只长箭飞了过去。 “开!”监门官发出一声吼。一手抓着门栓人软倒下来。 城门就在这时猛地震动。 咣当一下,似乎重物砸上,那原本只滑开一点的门栓便猛地被震的滑开更多。 “不好!”秦弧喝道。“他们早有准备,城门并没有关死。” 京城的城门的防务其实从来都比不得其他地方。既没有进出城的严苛核查,甚至闭门有时候也只是走个过场,到底是繁华热闹的内地,又是天子脚下,外有二十万禁军,内有城防巡甲衙役兵丁近万人。 秦弧便想到自己适才经过时开门的快速和轻易,那是自己的人给自己特意留的门,那别人的人也自然可以。 “公子。有人冲城门了。”亲随又喊道,指着大街上已经奔近来的一队人马,“来的人不少。” 而与此同时,大街上响起若隐若现的锣鼓声。 “来的人不少?”秦弧便笑了,“府尹手下的人也不少,看看到底谁怕谁。” 他说着话,不理会这边,带着人就冲向城门洞。 门就在这时被撞开了。 正如顾先生所料,当城门撞开的那一刻,周箙抬脚冲过来时。那原本贴在墙边的几个巡城甲兵抓住马调头就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总比在背后给他们一刀惹麻烦强。 伴着嗖嗖的箭声,两个用力推开城门的随从倒地。 来的八人。如今只剩下六人了,再加上一个周箙,七人,站在城门口,面对对面一排十几人的弓弩,无疑是送死。 “殿下且退后。”景公公低声说道,一面护住晋安郡王。 有人迈步站了过去,站在了两个随从推开的缝隙间,就好似一块巨石挡住了里外视线。 巨石站稳身子。拉开了弓箭,对准了面前的人。 “周箙。”秦弧说道。“退后。” 周箙看着他。 “秦弧。”他也说道,“退后。” 谁也没有退后。手中握着的弓箭各自闪着寒光。 身后的人马声更近,甚至已经有了射箭的声音。 “公子,不能等了。”一旁的亲随忍不住喊道,扭头看向城内。 再不逼退他们关上城门,这些从城门来接应的人马必然引乱城门,那时候这些人就有冲进来的机会了。 “周箙!”秦弧拔高声音,“退后!” 他厉声喊道。 “秦弧!”周箙亦是拔高了声音,“退后!” 他也喝道。 气息似乎一瞬间的凝滞,但几乎又在同时嗡的一声,弓箭声同时响起,两道寒光闪过。 “我两条腿的难道还比不了你一条腿的吗?” 大街上撞了人不肯认错的少年人涨红脸喊道。 “比就比!谁输了谁是孙子!” 他秦小瘸子从小就名满京城,他才不信有人会真的不认得他,可是眼前这小子竟然强撑着不肯叩个头认错,倒也真是有意思。 “好啊,比就比,只是你可为了跟我攀亲就故意输给我啊。” 他拄着拐,稳稳的站着,看着一旁的少年人一脸不服气的拉起弓箭。 耳边一声破空声,亮亮的寒气擦过耳边,穿透他的兜帽,重重的力量带的他身子不由后仰。 站稳!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拄着拐的秦十三郎了,他能够站稳的。 秦弧踉跄一下要稳住身形,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那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倒了下去…… 巨石一样的身子倒了下去,噗通一声,地面似乎也抖了抖。 倒了…… 倒了!! ****************************** 那个啥,还有人记得吗?呵呵…… 另,还是一更,捂脸遁走。   ☆、第六十八章 宫门 倒了? 那个堵着城门的结实的年轻人竟然倒了? 秦弧只觉得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一切似乎都停滞了。 但周围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停滞,当周箙倒下的那一刻,秦弧身边的巡甲们都蜂拥而上,要趁机关上城门,而倒在地上的周箙也被晋安郡王那边的人拉了进去,同时最先倒下的那两个随从的尸体被猛地推过来,将城门撑住,两只弓弩对准了冲来的人。 连珠箭飞来,巡甲们倒下不少,涌涌向前的队伍顿时又开始后退。 “公子。” 秦弧还呆立着,被身边的亲随拉住后退,避开晋安郡王的人射来的箭。 这一拉一拽一踉跄,让秦弧回过神,四周的嘈杂声涌涌。 “公子,那群人冲过来了。” “公子,府尹的援兵到了。” 喊声说话声,秦弧都耳进耳出,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城门。 城门那边晋安郡王的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后退而趁机将城门大开,而是依旧用两具尸体一左一右支撑开城门,留着两人站立的缝隙,轮换着摆出二人弓弩阵阻止这边的人靠近。 而随着从城内奔来的援手,城门这边防守便有些微乱。 “走。” 晋安郡王说道。 他已经骑上马了,周箙也被稳稳的扶上马,两个披风左右避开胸口上的长箭将他牢牢的绑在晋安晋安郡王身前。 “殿下,不如等城外援兵来了再进城。”顾先生说道。 虽然城中来了一些援手,但对于偌大的遍布城防巡甲巡捕的京城来说,闯进去犹如泥牛入海。 “我不想等了。”晋安郡王说道。 “那让别人来扶着他。”顾先生又急道。 “我如今拉不得弓箭,挥不得重剑,护着他最合适。就别占用别的人手了。”晋安郡王说道,看了眼一旁也已经上马的景公公,“走。” 闻听此言。景公公应声是,一把抽出马刀。催马前跃。 城门边的两人同时让开,在景公公跃出之后,也翻身上马,紧跟着晋安郡王而出,前后左右将晋安郡王护在中间直向城内奔去。 城门前混战更乱。 看着原本躲在城门的后人奔出来,为首的人长刀挥出一连串寒光,迎上的守城兵倒了一片顿时骇然,不由溃散。 “公子。”亲随一把按住秦弧。二人齐齐的矮身,躲过了一道横扫来的刀光。 人马越过去,与那些接应来的援手混合,顿时更为凶猛的聚成一团,滚滚向城中而去。 “他们进去了!” 耳边响起喊声。 他过去了。 秦弧手中握着弓箭看着。 他看到了马上的周箙。 他过去了…… 太快了,又被人挡着看不清。 看不清他了…… 他……他怎么样了…… 周箙! “公子?” 亲随话音才落就见身边的秦弧跑开了,再转头见秦弧翻身上马也向城中追了过去。 “追!快追!” 亲随反应过来指挥众人喊道。 …………………………………………………………… “在那边!” 相比于外边喧闹,皇宫内倒是安静一片,除了偶尔某一个地方掀起一阵嘈杂。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着宫殿四周,一队队举着刀枪弓弩的禁军涌涌而来。 所到之处空无一人。 “哪里有?” “明明我适才看到了。” “真是见鬼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又难掩丧气。 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个没来过宫里几次的女人,竟然能躲过他们这些在宫中值守多年的禁卫的搜查。 宫里为了严防刺客。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刻意屏障的山石,她能躲到哪里去? 真是奇怪了。 “再搜!”为首的禁军喝道,“除非她插上翅膀飞出宫去!” 深宫之中夜色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 一个人影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又飞快的退回来。 程娇娘站定脚步,抬手掐算一刻,又抬头看天,空中的星辰已经变淡,天快要明了。 天地就是一盘风水阵。 山川各有向。人居自有定。 皇宫更是集风水大成之地,风水有眼。眼为生泉。 伴着心里念念,这动作是一眨眼间完成的。旋即她抬脚迈步向一个方向奔去。 身后脚步声嘈杂,火把明亮起来。 “……又没有!” “…再找再找!” ……………………………………………………… 皇城墙外一队禁军疾驰而过,沿途散开,远远的看去,来去的方向皆是如此,很显然已经将整个皇城围了起来。 宣德门前京兆府尹正听完一个下属禀告,便立刻转身,疾步走到广场上正聚集的大臣们。 “秦大人。”他喊道。 秦侍讲便从几个大臣中间看过来。 “皇城已经围上了。”府尹说道,一面又和其他大臣们点头示意。 府尹的身份比秦侍讲不低,但却第一个招呼他,其中的意思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府尹这个曾经是高凌波一派的人如今已经成了秦侍讲的自己人了。 不知道秦侍讲是怎么说服他的,京城内的防务由两处掌握,一个皇城司,一个京兆尹,原本这两个都掌握在高凌波手里,所以他行事才肆无忌惮,如今扳过来一个,也让今日的事不那么凶险。 他们这些人也才有底气敢豁出去大晚上的过来。 “真是多亏了秦大人及时布防啊。”几个朝臣纷纷说道。 秦侍讲摇头。 “这种事,有什么可庆幸的。”他叹气说道。 府尹也忙跟着叹口气,毕竟曾经是高凌波的人烙印在,他还没胆子等着众人恭维自己。 “可是到底是让贼子得逞。”他说道,一面忍不住哽咽,“太子殿下不知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面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皇后娘娘。” 秦侍讲向另一边走去。皇后席地坐着,已经顾不得形象,也没什了什么形象。皇后的礼服也被火燎了,发鬓也乱了。身边剩下的宫女受了伤也不能动不能给她整理。 原本张纯等人劝皇后娘娘去就近的官署歇息,但皇后断然拒绝了。 “太后皇帝太子都在贼人手里,本宫怎么能歇息?” 听到秦侍讲说话,紧紧攥着印玺的皇后看过来。 “娘娘,太子如今如何?”秦侍讲问道。 皇后神情哀戚。 “太后寝宫被高贼陈贼把持,根本就无从知晓。”她说道,“据最早的透出的消息是,太子已经七窍出血….” 七窍出血! 那人就是完了完了。 竖起耳朵听到的朝臣们心里松口气。 那就好。也剩的他们白冒一次险。 太子要不是不死,高凌波和陈绍的罪还不好定呢。 “如此贼子。”一个朝臣顿时捶胸顿足喊道,“如此贼子啊,害我君主啊!” 他说这话就冲向城门。 “老臣要撞开这个城门!” 戏演一演就行了,几个朝臣忙伸手拦住,纷纷劝说。 “皇城围防已经好了,即刻就要攻开城门,大人且稍安。” 乱哄哄中,有声音忽的尖亮的响起。 “什么,太子哥哥被人害了?” 一个稚气的童声忽的响起来。 来人里竟然还有孩童? 大家忙寻声看去。秦侍讲已经先行一步走向一边。 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辆马车,有人下了车走过来,手里拉着一个小童。 “延平郡王。”秦侍讲施礼喊道。“您怎么来了?” 延平郡王! 在场的大臣心中都是一跳,看向来人。 由于历来皇帝对宗室的忌讳,这些亲王也好郡王也好都不怎么能经常进京,在场的官员们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位果然是与皇帝同年的延平郡王。 “….大人。”府尹忙抢着开口,对秦侍讲说道,也是对在场的朝臣们解释,“延平郡王和长泰国公爷昨日傍晚进京的,因为天晚了。就没有进宫递消息,安置在府衙驿馆。等今日天命再进宫拜见。” 太子大婚,外地的宗室皇亲们入京是朝廷准许的。算着日子也的确有该到了的了。 但是,延平郡王这到的也有点太巧了,还带着其子….. “街上闹得厉害,本王实在是不安心。”延平郡王说道,走近前来,宫门前的火把照亮了他的形容。 如果周箙此时此刻在的话,应该能认出这个延平郡王,只是此时换上了华贵衣衫,带着玉冠,是一个美鬓中年男子,而不是那个扣着帽子胡子拉碴穿着布衣毫不起眼的车夫。 “街上闹得厉害?”府尹接过话,面色带着几分歉意,“郡王放心,我已经吩咐全城戒严了,不会有反贼逆党在街上闹事,想必是巡查布防的惊扰了郡王。” 他们这边一问一答说的流畅,四周听清的大臣心里也变得透亮了。 延平郡王进京,秦家的安排,京城的城防已经布置得当,不会有别人再进来了,他们现在只需要做的就是对付皇城里的两个贼人了。 适才城门那边亮起的两个烟花,就是他们的安排吧。 原本以为高凌波高明,拉拢住了陈绍,没想到翻手之间形式大变。 太子死,皇后夜奔而出,作证高凌波陈绍大逆不道谋害皇嗣罪。 太子死了,皇帝依旧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嗣事再次摆到眼前,但这一次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过继。 怪不得秦家这次会让张纯占了迎接皇后娘娘的头功呢。 如此一来,皇后记恩张纯夜奔来援手,肯定唯张纯马首是瞻,而张纯本就是个过继派。所以如今在场的多数也都是当初跟随张纯提议过继的朝臣。 为了安抚人心,稳定朝局,也为了得到在新君心里的地位。与其等那些宗室们都到齐了再讨论遴选,还不如就选定这个参与了这场宫变大事的延平郡王之子呢。 至少有这一夜的情分在。君臣之间相处会很不错的。 过继的人选也就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虽然宫内情况如何还未知,但接下来的事如何安排众人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凌波曾经费尽心机安排的这一切,如今都将成为狼子野心的罪证,而最终成就的是秦家。 不,也不能说是秦家,他们在场的人都是有功的,无利不起早。富贵险中求,如今大家算是求得了。 延平郡王和府尹对话只有几句,众人心里闪过的这些念头也只是转瞬间。 延平郡王已经拉着儿子疾步向皇后去了。 “娘娘。”他声音哽咽唤道,远远的就大礼参拜。 伶俐的国公爷也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娘娘受苦了。” 皇后娘娘站起身,神情有些复杂。 这样啊,既然他们来了,那,就不会再有别人来了,此时此刻,有一个宗室就足够了。尽心安排了此事的人是不会让多余的人出现的。 不过,世上的事也说不定。 她都来了,那他还会远吗? 他们就这样的被阻拦在外了吗? 场面忽的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皇后,等待她说一句话,一句话很平常的场面话,但偏偏就是迟迟开不了口一般。 延平郡王觉得自己的身子躬的有些僵硬了。 “郡王,娘娘适才受了…..”府尹忽的开口说道,跨上前一步。 有人打圆场就好了,娘娘适才受了惊吓说不出话也是正常的。 延平郡王松口气,便要再次躬身。 马蹄声就是在这时候传来的。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每个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颤抖,如同千军万马而来。 这是…… 众人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御街上,延平郡王也站直了身子扭过头。 火把明亮。一队铠甲鲜明的兵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是卫戍军!”有人脱口喊道。 府尹和秦侍讲面色则是一变。 竟然调动了卫戍军! 怎么会调动了京城外的卫戍军? 兵马近前,慢慢的分队散开为两列,让走在其中的人展露出来。 看到其中的人,众人不由再次一惊。 “晋安郡王快救驾!”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便有男声陡然喊道,同时人也疾步而出,冲近前来的人施礼。 又是张纯! 错了错了,秦家没有拉拢了张纯,大家都是过继派,但过继派也是有自己的派的,秦家的派和张纯的派不是一个派啊,二人也不过是合作一把,或者,互相利用一把? 高凌波陈绍已经不足畏惧了,他们便也该各自为各自择选了。 真是乱死了,那他们该怎么办?选哪个派? 正犹豫间,皇后也抬脚迈步疾奔过来了。 “晋安。”她哽咽喊道,“快救驾!” 犹豫的人便又少了一部分。 “晋安郡王殿下,快救驾。”宫门前响起零零散散的符合声。 但还是有人神色带着几分犹豫又不悦。 救驾?半夜带着卫戍军闯入京城,说是救驾,也能说是其心不良啊,怎么也比不得这边温润醇厚只有关心的延平郡王能安抚人心啊。 晋安郡王的身前还揽着周箙,他伸手扶住周箙的肩头,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只是神情木然的看向高大厚实的宣德门。 “太后皇帝太子被奸人所害,本王特来救驾。”他慢慢说道,一面抬起手,又慢慢的落下,“攻城!” 攻城? 什么意思? 众人再次愣了下。 伴着这句话落,跟随在其后的大批人马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出来,在众臣还未看清的时候,就听得轰的一声,眼前火光一闪,耳边巨响震耳欲聋,脚下地面剧抖。 厚重的宣德门上冒出黑烟火光。 我的亲娘啊! 在场的朝臣顿时几乎全软倒。 这也太凶悍了吧!话也不多说一句? 一声未停,又是一声轰隆震天响。 “晋安郡王快救驾!晋安郡王快救驾!” 伴着响声落,门前呼喝声轰轰而起。 在这一片轰轰声,身形虽然摇晃但依旧站稳了的秦侍讲面色渐渐发白,视线牢牢的钉在晋安郡王身上。 “十三呢?” 他的嘴唇蠕动两下喃喃说道。 十三呢?他的十三呢? *************************************** 歇了两天病假工作堆积忙的很,所以写的字数多一些,不能二更请大家见谅。 推荐: 作品:医律 作者:吴千语 简介:这是一个现代女法医与古代福尔摩斯完美结合,谈情说案的故事~~ 谢谢h、青菜书虫子、aru打赏的和氏璧,谢谢大家打赏的桃花扇香囊和平安符。   ☆、第六十九章 而来 轰轰的声音几乎震动了半个京城,更不用说皇宫内,这动静可比适才烟花在城门炸开要大的多。 禁卫们纷纷色变站不住脚,宫女内侍们则干脆尖叫着抱头瑟瑟。 “这是什么?” 大家纷纷的喊着。 高凌波站在廊下,神情木然,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 “这就是军监新造的石弹炮。”他说道,“紧赶慢赶,不停的研制废掉重来,终于造成了几架送去西北。” “没想到第一次验证其效是在宫城,是你我。”陈绍说道。 高凌波呵呵笑了。 “荣幸之极。”他说道,“张纯率人围宫门,延平郡王携子慰问皇后,卫戍军炮轰皇城,这等百年难遇的荒唐事竟然让你我遇上了,将来史书上必然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绍笑了,目光看着火把依旧,但气氛似乎变得惶惶的四周。 “奸人贼子给别人添墨加彩。”他说道。 高凌波再次哈哈大笑。 “史书上怎么写那都是由人做主的。”他笑声一收带着几分狰狞,“谁给谁添彩还不一定呢。” 陈绍嗤笑。 “高大人,大局已定了。”他说道。 “还没有。”高凌波转头说道,他又点点头,带着几分肯定,“还没有,还没有到最后,就什么都有可能。” 他说着话伸手指着前方。 “皇后怎么了?皇后难道就不能胡言乱语吗?” “皇后与太后有嫌隙,众人皆知。” “她说我们谋害太子就是我们谋害太子了?怎么不是她谋害太子私逃呢?” “人嘴两张皮,谁说不能说?” 陈绍看着他怔怔一刻,再次笑了。 “高大人。”他忽的拱手,叹口气,“我一向看不起你。现在我觉得我的错了,我的确不如你。” 高凌波看着他嗤声笑了。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他说道,“不过这有什么?脸皮?人要是只顾着脸皮。那才是必将得不到脸皮,因为你的脸皮只会让别人来做主。” 陈绍点点头。 “是啊。”他说道。 的确如此啊。 “这一点我不如你。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陈绍接着说道,带着几分疲惫转过身走向殿中,“我去守着太子殿下,你去接太后娘娘出来吧,宫门破了,就不要再抵挡了,非要血染了宫廷吗?” 高凌波看着他走开,嘴边一丝冷笑。 “血染了宫廷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手持利器对准天子所在的人。”他说道,“今日这一事,谁手里心里都不干净。” 是啊,谁都不干净,都脏了,脏了。 陈绍没有回头迈进殿内。 殿内已经空空,适才炮响宫女内侍都跑出去了,听说外边的人打进来了,可以想象到时候这些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是什么下场,顿时便没人肯进来了。 太子躺在卧榻上。穿着小衣,整整齐齐,脸上干干净净。红晕还未散去,就好像熟睡一般。 那女子适才并不是在治病,而是在为太子做丧礼,为太子净面,净身,封七窍,焚香安魂。 陈绍在卧榻边跪下来,叩了三个头,又转身向皇帝寝宫所在的方向叩头。 “臣。无能。”他哽咽说道。 门外有内侍探头旋即跑开了。 “在屋子里哭呢。” 小内侍低声说道。 高凌波不屑的嗤笑一声。 “这些所谓的硬骨头文臣就这么点胆气。”他说道。 “就别理他了。”太后哭道,“现在怎么办啊?” “娘娘无须担心。”高凌波说道。 人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宫门都炸了还无须担心? 太后顾不上哭瞪眼看着高凌波。 这次是真的被吓傻了吧? ………………………………………….. 两声炮响之后。宣德门一片狼藉,伴着为首的卫戍军都虞候一声撞门。残破的宫门被撞开了。 现场的朝臣们这才回过神,透过火把和燃烧的火光看向宫廷内,门开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不,确切的说,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作为即将见证却参与这一刻,将来在史书上能不能留名就在今日了。 朝臣们不由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还没来得及做出焦急的神情拥簇皇后进宫,就见一直未有下马的晋安郡王纵马疾驰过去了。 过去了…… 越过朝臣们过去了… 越过皇后过去了….. 伴着晋安郡王的疾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卫戍军便自然而然的催马跟去。 看着一群携着兵器的武将兵丁先入了宫,朝臣们再次愣住了。 这不太好吧…… “皇后娘娘!” 张纯迈上前一步,神情肃重,一面站在了皇后身前。 “小心其内逆贼!让郡王先清场!” 又让这家伙抢先了! “保护皇后!” “皇后慢行!” 宫门前顿时响起乱乱的喊声。 人群向宫中涌去,很快就剩下寥寥数人,其中就有秦侍讲、府尹还有延平郡王父子,在宫门外肃立的铠甲鲜明的卫戍军面前,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不过没有人扑上来将他们拿下。 府尹渐渐的站直了身子。 是啊,他们怎么会被人拿下! 守护京城防务,赶到城门救护皇后,再说晋安郡王能来,其他郡王自然也能来。 “你们都在这里守好了!”府尹冲四周自己的巡捕兵丁们喝道。 巡捕们乱乱的应声是。 “大人,郡王,咱们也快些进去吧。”他这才说道。 延平郡王点点头,神态也恢复了自然,拉住儿子抬脚迈步。 而就在这时秦侍讲忽的转身向外跑,府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 “秦大人。你干什么?”他脸色发白的低声说道。 哪有自己跑的?岂不是坐实了做贼心虚? 啊呸,有什么心虚的! 谁要是敢说他们的行径是做贼,谁说这过继的宗室就必须是晋安郡王了!这还没怎么呢。你们就认定新君了?那你们才是贼心呢! “十三,我去找十三。”秦侍讲用力的挣开他说道。神情有些恍惚。 十三? 秦弧是去接延平郡王父子的,接进来却没有跟着过来,而是派人要了城门增防人手,说是要留在城门守着,以防不测。 如今不测已经进城了,那守城门的秦弧是不是已经不测了? “大人,大人,现在这个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最要紧的是要进宫,要在这件事上站稳脚,不能留给被人攻击的把柄…..”府尹急道,“十三公子是一个人,秦大人,您的身家可不仅仅是十三公子一个人啊!” 而是整个秦家啊,还极有可能是秦氏一族,看样子晋安郡王这次是过继为皇子,为太子,将来登基为帝是十拿九稳了。如果这时候不再小心把事情周全了,那秦家将来的日子可就可想而知了。 秦侍讲闻言停下脚,转头看府尹。明亮火把照耀下,神情浮现一丝笑。 “把柄?”他说道,“把柄从来不重要的,身家也不是有没有把柄就可以维持的,我秦家,既然做的,就认的。” 他说罢再不回头转身疾奔。 将来的身家是将来的事,如今要在意的是眼前的人。 府尹神情愕然。不过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欢喜。 那太好了,既然这样。那罪过就由你们秦家担着吧。 “护驾护驾。”他高喊着向宫中奔去。 ……………………………………………………… 涌进宫内的卫戍军面对被石弹炮吓的心神大乱的禁卫简直是虎入羊群,顷刻碾压。 试图反抗的被当场击毙。抱头求饶的被驱赶到一边,逃散的被追去。 卫戍军如同潮水般在宫中散开。给身后的众人开出一条阔长大路。 “程昉!” 一声大喊陡然在疾奔的人马中响起,让紧跟在其后正满腹激动的顾先生吓了一跳。 当踏入宫门的那一刻,顾先生觉得就跟做梦一样。 当然,他不是为第一次踏入皇宫而激动。 今晚此时迈出这一步,意味这什么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相信在后面追随而来的朝臣们心里也已经很清楚了。 这一天,虽然曾经想过,但那是压在心底绝对不能露出的念头,没想到竟然真有实现的一天了。 顾先生只觉得脑子有些眩晕,眩晕之中又格外的清醒。 此时此刻,一步也不容错。 此时此刻,关系到今后的种种。 他不由用力的深吸一口气,还没吸完就听到晋安郡王喊出这个名字。 程昉? 是谁? 程…….哦是王妃吗? 这个时候不应该喊太后太子皇帝臣救驾来迟之类的话吗? 喊王妃?这是在家夫妻闺房吗? 顾先生差点被一口气呛死,连声咳嗽起来,忙伸着手催马向前要提醒。 “程昉!” 晋安郡王手拢着口再次大声的喊道。 “程昉快来!” 因为他的喊声,四周的人都安静下来,嘶哑响亮似乎用尽力气的声音在深深的宫殿中散开。 程昉? 朝臣们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晋安郡王妃被高凌波和陈绍伪诏到宫里来了。”皇后忙说道,一面抬手拭泪,对大家解释,“如今生死不知啊。” 可不是嘛,神医娘子…… 夫妻情深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忠孝为大一些啊。 “喊。”晋安郡王看向左右前后的卫戍军,“喊程昉快来救命!” 一面说道,他一面仰起头发出一声嘶吼。 “程昉,来救命!”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这一声声嘶喊传入耳内,皇后只觉得眼一酸,有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为什么想哭呢?明明适才那么凶险的时候,她都没想哭呢。 为什么此时听到这年轻人沙哑的似乎用尽气力的嘶吼一句话而掉泪呢。 酸涩在心底散开除了眼泪无法排解。 “程昉快来救命!” 四周响起杂乱的越来越大的齐声呼喊声。 伴着这呼喊声,前方奔逃的人影中忽的跃出一个反向而来。 “来了!” 为首的景公公猛地喊道,伸手指着。 所有人都看过去,火把照耀下,奔逃的禁卫,追击的卫戍军,挥舞的刀剑,明亮铠甲,有一女子长发飞散,衣抉飘飘,穿行在其中,左躲右闪,轻松随意大步而来。 ********************************************* 今日二更(*^__^*)嘻嘻……让大家久等这句话了。 嗯,因为意外生病以及病后上班工作猛增,无法双更,这周完结不了了,请大家容我慢慢写来细细的收尾可好? 另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完结,准备搞一个赠书活动,请注意书评区版主通知。   ☆、第七十章 谁敢 看着这个从夜色里似乎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卫戍军们忍不住大吃一惊。 虽然他们也在喊着一个名字,但从来没想真能把人喊出来。 这个混乱的时刻,且此时已经进了内禁的范围。 如果是对方的人,此时必然退避,如果是自己的人,肯定困在内宫必然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喊几声就能喊出来,当这宫里是无人之地随意来去吗?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念头怔怔间那女子已经奔近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避过了乱哄哄的人群。 “周箙。”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指向后边,“箭伤,胸口,呼吸尚在,身体在转凉。” 身后紧紧跟着晋安郡王的随从催马上前,小心的解开绑在身上的周箙。 程娇娘伸手,随从们小心的护着将周箙从马上搀下来。 晋安郡王这才下马,视线紧紧的盯在程娇娘脸上,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程娇娘的脸却没什么神情,转身就走。 “跟我来。”她说道。 两个扶着周箙的随从也没有迟疑立刻跟上。 “还要再多几个人用吗?”晋安郡王喊道。 程娇娘挥挥手,很快穿过广场不见了。 晋安郡王犹自看着不动。 奔逃的禁卫已经散尽,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晋安郡王身上。 “是进城受伤了。”晋安郡王看向皇后等人说道,“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皇后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按照常理,他们是不是该说些宽慰的话? 但按照常理,这么急哄哄闯进宫城来不该是为了给这个伤者求医的吧? “既然宫城已入,当速去救驾。”晋安郡王忽的说道。 这一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谢天谢地,他还没忘。总算符合常理了。 “诛贼救驾啊。” “太后啊。” “陛下啊,太子殿下啊。” 朝臣们或激动或悲伤或愤慨呼喝着拥着皇后晋安郡王向太后所在的宫殿奔去。 在朝臣们涌进来之前,卫戍军已经冲进来了。与太后殿中禁卫们形成对峙。 看到卫戍军们竟然没有冲进去而是站在外边,赶过来的朝臣们便有人忍不住抢着先开口。 “还不快诛尽贼人救太后。” 卫戍军们便让开路。 “皇后娘娘。”首领施礼说道。“太后就在殿门前。” 皇后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她适才奔出喊的是高陈二人谋逆害了太子挟持太后,但实际上众人心里谁都明白,太后必然也是知情的,只是对外喊臣子谋逆还是太后谋逆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是心里都明白的,但此时此刻还是要以太后为尊。 有利有弊吧,如果刚才喊出太后谋逆,朝臣们的反应就不能如同此时这般痛快。 现在就算留的太后尊荣,没有了高凌波。她也只剩下太后这个称号了。 “娘娘。” 皇后激动的大喊一声,疾步向内跑去。 张纯紧接着跟了进去,朝臣们便不再犹豫忙跟上。 晋安郡王倒走在了最后。 太后宫内,灯火通明,禁卫们都汇集在这里,虎视眈眈的和冲进来的人对望。 廊下摆着一张四足凳,太后穿着朝服大妆端坐其上,神情凌然。 高凌波就站在其后,神情泰然。 冲进来的皇后朝臣们脚步便一顿。 “原来是皇后娘娘啊。”太后冷冷一笑说道,“怎么。等不及老身死,急着带着这么多朝臣们还有禁军来送老身一程了吗?” “娘娘。”皇后跨上前一步,“为什么高凌波和陈绍夜半入宫?为什么要紧闭宫门?” 不答。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在场的朝臣们心里为皇后的反应点点头。 “因为太子殿下病重。”太后喊道,“太子关系社稷安危,社稷有危,宰相自然要在场。” 说到这里她伸手指着皇后。 “为何紧闭宫门?看看你们,就知道为什么要紧闭宫门了?” 她的手点点,落在朝臣中站着的延平郡王身上。 “看到没,太子殿下的病危被传出去,来的都是什么人?夜半三更炮轰宫城,你们想干什么?想要炸死老身皇帝谋朝纂位吗?” 延平郡王吓了一跳。这个骂名他可担不起。 “臣冤枉啊。”他跪下说道,“娘娘。臣是担心娘娘陛下。” 他一跪下,四周的朝臣便下意识的跟着也跪下。 突然矮下去一片。这边的气势顿减。 高凌波的嘴边闪过一丝笑。 就说了嘛,人口两张皮,谁都能说,谁说只有你说的就是对的。 只要你敢说。 “皇后,你与哀家不合,竟然敢趁着太子病危,蛊惑朝臣作乱。” 太后喝道,一面站起身来,手指向皇后。 “来人,拿下。”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事情似乎风向不对啊。 不过太后说的蛊惑二字很微妙,也就是说,皇后为首,他们朝臣们都是被蒙蔽的…… 场面一时凝滞。 有人忽的走出来,一句话不说径直向殿中走去,就好似一道剑光划开凝滞的水面。 也让众人恍若从混沌中醒来。 “你要干什么?”太后尖声喊道。 她看着眼前站着的年轻人,抑制的情绪渐渐的翻腾,她的身子发抖,眼里冒火,有恐惧还有愤怒。 “来人,拿下,拿下。” 禁卫们便顿时涌过来。 “将他们拿下。” 晋安郡王脚步不停,伸手指了指太后和高凌波淡淡说道。 别说太后和高凌波神情大变。就连皇后朝臣们神色也是微微一变。 拿下? 把太后拿下? 这话,连皇帝都不敢说吧? 晋安郡王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还不快去。”皇后猛地喝道,“把高凌波拿下!” 这句补救的话落。卫戍军们已经将太后和高凌波围住,另一部分人则跟禁卫们对峙。 “逆贼!逆贼!拿下!” 太后的尖叫声不断响起。殿前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谁是逆贼!”皇后喝道,“太子殿下被害身亡,到底是谁所为?娘娘,您还要瞒着天下人吗?晋安郡王此举是清君侧!” “清君侧?清什么君侧!太子殿下身亡不是被害。”太后尖声喝道,“太子本身有疾,难道天下人不知道吗?” 一面直冲围着自己的卫戍军过去。 “让天下人来看!让天下人来看看,太子是怎么没了的!哀家难道怕被天下人看吗?” “把那些太医都传来,把药方都拿来。给天下人看!给天下人看!” 是啊,给你们看,给天下人看,看就看,有什么不敢的? 被围起来的高凌波神情依旧淡然。 太子是自己身子不好才死的,给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补药,一日三次的太医伺候着,谁会害他?没有理由要害他! 你们这些人,拿出理由来! 拿不出理由,想要这样定他的罪。没那么容易! “你们来看。” 吵闹叫喊声中,有人大声说道。 “你们来看!” 声音再一次提高,盖过了太后的尖叫。 众人看过去。见晋安郡王站在了太子寝殿的门外,看着内里。 “你们都来看吧。”他再次说道,转过头看向太后。 火把照耀下,年轻人投来的视线阴寒。 太后不由打个寒战。 看有什么可怕的?看是这样,太子死了,就是病死了! “你们都去看!”她也喊道,伸手指着这边。 皇后抬脚就过去了,张纯紧随其后,其他人便忙也跟上。 皇后先走过去。猛地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掩住嘴。 旋即张纯也站住脚。他转过头避开视线。 更多人的站过去露出惊愕的神情。 怎么了? 陈绍还在里面,外边闹得这么热闹。他怎么一直不出来? 虽然不指望他口舌上能帮上忙,但至少能出来镇镇场面。 难道…. 高凌波心里一怔,旋即不祥预感,抬脚就向那边冲去。 卫戍军们拦住他。 “滚开!”高凌波一把抓下自己腰里的玉带,竖眉喝道,“我乃天子钦赐的护国臣,谁敢拦我!” 卫戍军们一迟疑,高凌波便冲了过去,不由分说撞开围着的朝臣,站定在殿门前,人也顿时呆住了。 正堂通往太子寝室的月洞门上,陈绍披头撒发只穿着白亵衣吊在正中,面色惨白,吐着舌头瞪着眼看着他们。 吊死了… 这混帐!这混帐! 这混帐吊死也就吊死了,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寝室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呢。 可怕的是陈绍这个死人白色的亵衣上还写下了一行血书。 “余有罪,不德,终害太子,绝陛下血脉,悔无所及,当去官袍散发自裁,以告天下。” 有罪!害太子! 高凌波手里的玉带啪嗒落地。 “拿下!” 晋安郡王说道。 卫戍军们再无迟疑,一拥而上将高凌波按住。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造反了!造反了!” 太后的尖叫响起,指着晋安郡王。 “快拿下他,快拿下他!” 没有人再动了,只有太后一个人站在廊下颤抖着。 “他有罪是他的事!”高凌波奋力喊道,抬头看着晋安郡王,“是他勾结晋安郡王妃害死太子的!谁敢说我有罪,谁敢拿下我,我有陛下御赐…….”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晋安郡王的手一抬,从就近的张纯头上摘下官帽砸了过去。 看似没什么重量的官帽在晋安郡王手里挥出,正中高凌波的脸,高凌波一声惨叫仰面倒下去,竟然被砸的血流满面。 满场叫喊声顿消。 “本王敢。”晋安郡王说道,神情沉沉,“如何?”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 所过之处朝臣们不由视线下意识的回避。 您的确敢,连宫门都敢炮轰,连太后都敢说拿下,砸破高凌波的脸,又算什么大事呵呵。 不如何,您随意,您随意。 ********************************** 赠书活动公告已出,大家看置顶,小小心意,大家图个乐(*^__^*)嘻嘻……   ☆、第七十一章 落定 高凌波被一官帽砸晕了过去,陈绍吊死,大局已定。 “逆贼!逆贼!快抓逆贼!” 太后还在尖叫。 但这话就跟站在廊下孤零零的她的人一样,没有人理会。 “逆贼已经伏诛。”皇后说道,“快扶太后回宫稍安。” 便有宫人过来,不由分说架起太后,如何让一个失态的人闭嘴,这些宫人有的是手段,本就激动失控的太后陡然被按住嘴,差点晕过去,不过现在没有人会顾忌她这个了。 宫人们又先进了太子的寝室,将陈绍放下来抬出来。 “张大人,失礼了,不告而取你的帽子。”晋安郡王又看着张纯说道。 张纯神情肃正,拱手施礼。 “殿下,能用官帽砸一个奸佞逆贼,这是官帽的荣幸。”他说道。 奸佞逆贼,高凌波这便是被定了性了。 是啊,事到如今,纵然高凌波舌灿莲花也没用了,晋安郡王既然敢携兵带炮闯宫,已然是势在必得了。 而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管你要说什么,直接砸晕了不让你说。 “太子啊。” 伴着这句话,皇后抬袖子掩面哭道,人向太子寝室奔去。 朝臣们也纷纷出声呜咽跟着进去。 太子的寝室狭小,布置的简单,没有任何摆设,除了卧榻连个凳子几案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适才这里慌乱的缘故,室内显得凌乱,地上有污迹,空气也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那是屎尿的臭味。 堂堂太子的住所竟然会有这样污秽的味道? 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是因为太子是个傻子不知道也不会说吗? 久病床前无孝子,痴傻的人纵然是太子,也是会被低贱的奴婢们慢待的啊。 朝臣们忍不住抬头看向卧榻。 卧榻上肥胖的太子安然躺着。其实大家见太子的时候不多,都忘了他的样子,要说印象还是没有受伤前的印象深。 那个聪慧的活泼的小皇子会在宫里常常遇到。会冲他们恭敬的施礼,会跟他们嘻嘻笑。甚至还会在他们等候召见时间长的时候将自己的小食送给他们,就好似他们自己家里的关切长辈的儿孙后辈一般。 这是一个聪慧的又善良的孩子。 “….殿下被用了催情的药….天天的喝….” “….殿下烦躁的不能休息,他们又给他喝安神的药,不让他吵,不让他闹,让他睡….” 地上趴着两个内侍哭着诉说。 天啊,催情的药,这么点的孩子…. 朝臣们顿时假哭变成了真哭。不是哭太子,是哭一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可怜的受了伤又不得善终的孩子。 寝室内哭声大起。 晋安郡王却一直在月洞门外没有进来,就那样站着看着内里。 六哥儿,哥哥来看你了。 六哥儿,哥哥,后悔了。 后悔了。 ………………………………………………. “娘娘节哀啊。” 太子寝宫内痛哭一刻之后,便有大臣开始劝道。 宫人们也上前开始跪下劝慰。 皇后娘娘拭泪停下哭泣,朝臣们也都停了下来。哭过之后,室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 “太子的丧仪按照定制办吧。”皇后说道。 “臣等遵命。” 朝臣们叩头说道。 皇后娘娘再次抬手掩面。 朝臣们则没有再跟着哭了,好些人交换了眼神。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骚动。 “娘娘,天就要亮了,还是商讨下今夜的事如何处置吧。”张纯开口说道。 “是啊娘娘。”大臣们忙符合说道,“请娘娘移驾。” 这里的确不是说正事的地方。 “那移驾哪里合适?”皇后迟疑一下问道。 “陛下尚在。” 一个声音慢慢的说道。 众人忙寻声看去,见是站在月洞门前的晋安郡王。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虽然昏迷,也应当知晓。”他接着说道,视线看着卧榻上的太子。 皇后立刻点头。 “当时如此。”她说道。 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立刻起身。拥簇皇后迈步。 待要迈出门,皇后察觉什么忙回头。见晋安郡王抬脚向太子寝室走去。 “晋安郡王。”她忙唤道,“请一同去吧。” 商量如何处置高凌波陈绍太后等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商讨皇嗣的事。 这个时刻,不好不在场吧。 晋安郡王摇摇头。 “这是家事,也是朝事。”他说道,“家事,有皇后娘娘在,朝事,有诸位朝臣在,吾就不去了。” 他说着迈步进去。 “我,想要再陪陪六哥儿。” 是六哥儿,不是太子。 你们已经哭完了太子,现在就是六哥儿了,不是什么皇子,不是什么太子,只是他的兄弟。 皇后神情微微一怔,又叹息一声。 ………………………………………………… “王妃殿下。” 一间偏殿里,两个随从看着程娇娘的动作,忍不住喊道。 “不能拔啊!” 他们扶着周箙,看着前方的程娇娘走走停停,急的要怀疑这女子伤心过度疯了时,她才停下来。 “生门在这边。”她说道,伸手指着。 生门?是什么门? 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偏殿。 火把点起来,周箙被放下来,将受伤的胸膛展露。 胸膛上只能看到一段翎尾。 “…所幸距离有些远,没有贯穿。”一个随从说道。 否则也不可能撑到现在。 程娇娘没有说话,伸手就握住了翎尾,竟然是要拔出来。吓得两个随从魂飞魄散。 “夫人,这不可啊。” “这要是拔出来,可就死定了。” 他们说道。一面忍不住看着程娇娘。 这个真的是神医娘子吗? 程娇娘松开手。 “有刀吗?”她问道。 两个随从点头,忙抽出腰刀。 “夫人。先把衣服割开,你吩咐,我们来拔…”一个随从说道,一面矮身跪在周箙身边。 话没说完,就见程娇娘一手接过刀,一面手腕一转,将刀直接的刺了下来。 噗嗤一声,血顿时喷出。 偏殿里响起男人的惊叫声。 “让开!”程娇娘喝道。脚步转动,手起刀落,竟然接连刺了三刀,同时伸手将箭拔了出来。 尖叫声更起。 两个随从被溅了一身一脸的血,面色惊恐的看着程娇娘。 这,这是在救命,还是杀人啊? 伴着血的喷涌,原本安静躺着的周箙开始抽搐。 “夫人!” 两个随从大喊。 程娇娘恍若未闻,手里的刀没有扔下,一甩头。伴着长发飞扬,反手将刀割了过去,发丝散落。她的脚步不停,一面转动一面不停的甩头,手里的刀也在左右挥动。 发如雨般落下,在地上铺散开来。 疯了啊…. 两个随从看呆了。 怎么把头发都割了? “夫……”他们要喊道,回过神起身。 “站在一边,不许动。” 程娇娘喝道。 两个火把照耀下,脚步凌乱但却又似乎带着诡异规律,挥舞刀的女子如同鬼魅。 两个随从想起那一夜王妃单身去刺杀高十四郎,她的那些随从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跟随。就因为那女子说了一句不许。 当时他们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听着女子喝出这一句话。他们不由僵住了身子,果然不动也不敢在动。 血还在涌。发丝还在散落,两个随从神情呆滞的跪坐一旁。 疯了就疯了吧,反正人也是没救了。 但他们却想错了,这竟然不是结束,而是刚开始。 那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原本垂地的长发已经变的齐肩,手里的刀没有扔下,反而将刀刃握在双手,人也矮身跪在周箙身前,开始搓手。 搓手…. 搓手! 两个随从惊得回过神,瞪大眼看着那女子手中的血纷纷落下。 血啊! 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双手忍不住握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要发出的狂喊。 天啊,真的疯了啊! 疼,疼死了! 那是刀啊!那是刀刃啊!那是手啊,血肉的手啊! 他们紧紧的盯着那女子的手,视线里血红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箙身上的涌出的血反而少了。 刀又被提起来,这种结束了吧? 看着那一双已经血肉模糊的手,两个随从呆呆,却见刀光一闪。 “夫人!” 这一次二人吓的跳了起来。 “不要啊!” 衣衫被割破,血从肩头涌出来,女子看着他们,面色木然,双目黝黑,似乎割伤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别人的。 天啊,天啊,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救命啊!救命啊! “不许动。”她说道。 两个随从僵硬着身子保持着半起的状态,看着那个女子一刀又一刀的在自己身上挥舞着,看着眼前血飞扬,几近崩溃。 耳边有低低的吟唱慢慢的回荡盘旋,诡异的曲调似乎安抚了他们的精神。 “…桑林我居….” “…神灵听悉…” “….割以吾发…” “….磨与吾手…” “…以身祝祷…” ********************************************** 今日两更,旁友们写字数时,字数间要有符号相隔。不然只看到星星(*^__^*)嘻嘻……。 繁体1月开始上市,我一本一本的寄,简体估计要等明年下半年了,没关系你忘了我也会记得。   ☆、第七十二章 处置 天子寝宫脚步杂乱,还未从适才的事中镇定下来的内侍们乱跑,不过还是在皇后和朝臣们到来时点亮了灯火,摆出了坐垫。 迈进门看着躺在卧榻上的天子,皇后的眼泪顿时又流下来了。 “陛下。”她哭道,疾步上前跪下,“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现在回想起来,适才是多么的凶险。 从看到程娇娘让内侍递来的纸条,到想起曾经收到原本不在意但因为来人特意的加重说程娘子让送来这句话而留下来的那箱子烟花。 一屋子的人围着烟花二字做出各种猜测。 以为箱子里放着的不是烟花,而是能救命的神奇物品,但翻来覆去的怎么看都是烟花,以为里面可能夹杂着救命的锦囊,但拆开两个都没有发现。 “娘娘,烟花是李家铺子的,李家铺子的李茂是程娘子的徒弟,李茂就是因为看到了程娘子的烟花才做出石弹得了封爵官位,那石弹是比神臂弓都厉害的武器,那么这烟火可能本身就是救命的武器呢。” 最终一个内侍猜测到。 烟花也能是救命的武器?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荒唐,但那时候她没了选择,豁出去抱着箱子就搏一搏。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皇后伏地大哭。 真是不容易啊,为了活着,为了能安稳的死去,真是太艰难了。 这哭声比在太子寝宫里的更为情真意切了,朝臣们也跟着跪下来再次呜咽。 呜咽声刚起,就听皇后忽的啊了一声,朝臣们抬起头,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天子卧榻忽的动了。 难道皇帝……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天子。 一个头慢慢的从卧榻下钻出来。 “娘娘。” 安妃讪讪的咧咧嘴。 “臣妾,臣妾,在这里守着陛下呢。不小心睡着了,刚听到你们进来。” 看着众人如同见鬼的神情。她忙爬出来拎着衣裙弯身向后退去。 “你们,你们继续,我,我退下了。” 说罢转身跑入帘帐后。 众人三魂五魄归位,瘫坐在垫子上,还未喘口气,就见安妃又探头回来了。 “没事了吧?”她问道。 皇后深吸一口气,瞪她一眼。 “下去!”她竖眉喝道。 安妃吓的一缩脖子。 没事了。没事了,她闪身进去了。 被这件事一打岔,皇后也没了伤心感慨,轻轻擦去了眼泪,在皇帝卧榻边坐好,看着朝臣们。 “今日之事,众卿家说该如何处置?”她开口说道。 ……………………………………………………… 高凌波已经悠悠的醒过来了,面上的痛,口中的咸涩,让他瞬时清醒过来。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了嘈杂,没有了吵闹。 高凌波坐起来,看到自己一个人躺在殿内。 这个殿他不陌生。是太后宫的正殿。 他没有被捆绑,周围也没有虎视眈眈额看守,高凌波有些踉跄的起身,整了整衣服,捡起跌在一旁的官帽戴上。 “来人,来人。”他大声的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 “让张纯来见我!” 我要和他说轮一番。 “我要见皇后!” 我要问问她可知道天纲伦常。 他疾步过去,门却拉不开,那是自然,他们怎么会放自己乱跑。 高凌波透过门缝看着外边。灯火通明,廊下院子里站满了禁卫。 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禁卫。而是卫戍军,来往间还有很多内侍宫女。都穿着孝衣,掩面呜呜的哭。 “….可怜的太子殿下,竟然被害了….” “….这是谋反…没想到高家竟然要谋反….” 这种话透过门缝传入高凌波耳内。 高凌波拍门笑了。 去你娘的谋反!他高凌波要谋反还用等到现在吗? 太子是怎么死的?是自己病死的!管他什么事! 要说谋反,那个挟兵用炮轰宫门的才是谋反! 不过这种话没必要去跟这些奴婢们争辩。 跟他们争辩是没有意义的。 高凌波的视线又落在廊下,看到了陈绍的尸体,他的视线凝滞一下。 陈绍依旧披头散发穿着亵衣躺在地上,连个白单子都没罩上,四周的人连多看一眼都不看,好似扔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块猪肉。 一个谋害太子的逆贼还能指望有什么死后的尊严。 不止是他,他的家人也即将没了尊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绝对不能死,一旦死了,一切就由别人说了算。 高凌波收回视线,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获罪又如何?监下囚又如何?只要等到天明,世人就能看到这一场诡异的宫变,太子身体有病是事实,你晋安郡王无诏进京且一个郡王拥兵闯宫门也是事实。 就让天下人看看这事实吧。 他深吸一口气转回殿中,席地而坐,看着外边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就要亮了。 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了。 高凌波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四个陌生内侍,他的心头一跳,不祥预感冒出来。 “你们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他喝道。 “奴婢们来送高大人一程。”为首的内侍说道。 高凌波大怒跳起来。 “你们敢!”他喝道,伸手去抓腰带,却发现腰里空空,皇帝赐予的玉带不见了。 三个内侍已经涌过来,一根白绫缠上高凌波的脖子。 高凌波奋力的挣扎。 他的身子很健壮,在家也常常练武,并不是一阵风都能被吹到的,但这三个看似瘦弱的内侍却动作有力而迅猛,三下两下就困住了他。 这些人绝对不是宫内的内侍! “晋安郡王!你敢!”高凌波沙哑着嗓子。用力的抓住脖子里的白绫喊道,“你难道就不怕吗?” 不怕名不正言不顺吗? 闯的宫内,杀的大臣。就不怕被人说太子也是被你杀的吗? 就不怕烛影斧声一辈子被人质疑吗? 就不怕众臣心生畏惧吗? 就不怕百姓议论吗? 没有人回答他,为首的内侍带着几分轻蔑看着他。看着他如同死狗一般挣扎。 不,不,口中的气息越来越少,高凌波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不能,不甘心! 他没有错,他哪里都没有错。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他不服!他不服!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高凌波谋算一生无错,死在他手里的人无数,倒在他脚下的官员成群,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两个阉人勒死! “程娘子,你不该这样做的,我们本不该如此。” “是,高大人,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你不该这样做的。” 莫名的耳边闪过这段话。 不该这样做,不该一开始和她作对吗?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以相安无事,甚至如果他早一步,早一步放下身段。这女子如今就是他们高家的人了吗? 那要这么说,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初西北军功中被压下军功的五个小兵引起的吗?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包庇护着姜文元,事情会不会就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太可笑了! 高凌波咧嘴要笑一下,蹬了两下腿,瞪大眼不动了。 用脚踢了两下,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为首的内侍伸手掩住口鼻,目光在高凌波下身屎尿齐流上看了眼。 “收拾好了。”他淡淡说道。转身出去了。 外边院子里内侍宫女依旧来回奔忙准备着太子丧事,卫戍军持械肃立。没有人对这边多看一眼,似乎根本就听不到这边的叫骂呼喝。 太子寝宫这边门口站着一个人。内侍忙疾步过去了。 “景公公。”他带着恭敬说道,“都办好了。” 景公公嗯了声转身进去了。 晋安郡王依旧坐在太子卧榻前,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景公公迈步走过去,俯身低声。 “高大人自裁了。”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面色木然。 景公公便退后一步。 “你说什么?”晋安郡王视线看向那女子问道。 “殿下。”女子颤声叩头,“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曾为太子侍寝的…” “所以你觉得你该跟他们一样给太子殿下陪葬?”晋安郡王问道,看着这女子,嘴角浮现一丝笑,笑意冰冷,令人不敢直视。 女子不敢抬头哭着叩头。 “奴婢,奴婢不是不愿意去服侍太子,只是,只是…”她说这话伸手按住腹部,“奴婢怕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顿时色变。 太子有了骨血传承,这应该是好事吧? 但这传承的时机却又….. 过继正要是不可阻挡,突然又冒出太子的血脉,那这该怎么办?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就是你啊。”他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面上厌恶顿显,猛地起身抬脚,竟生生的踩住那女子的脖子。 “就是你啊。”他再次说道,看着这女子,脚下渐渐用力。 女子伸手握住他的脚,张大嘴瞪大眼,发出咯咯呵呵声音,面色越来越铁青。 “就是你啊!” 伴着这一声,同时响起咔哒一声,那女子握住晋安郡王脚的手颓然松开垂落,瞪大眼嘴角流出血不动了。 满屋子肃静无声,寒气森森,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下如同冰窖,不知道哪个忍不住牙关发抖慢慢的响起咯咯咯咯的声音,回荡其中更添几分阴森。 ……………………………………………. 天子寝宫内,谈论正酣。 “…陈绍已经自裁,高凌波罪无可恕。”一个朝臣正在朗声而谈,“此等逆贼佞臣,律法有规定……。” “…我适才已经说过了,光有律法还不行,还要按照史上的旧例….”另一个朝臣摇头带着几分不同意说道。 “此事牵连不小,不可不慎重。”还有人提醒说道。 高家在朝中经营三代,就算不追族,单就高凌波这一代,盘根错节嫁女娶妻关系甚众,就连在座的这些人也不敢保证他们的亲友之中有没有跟高家亲友重合的。 如今太后显然已经作废,皇后掌握了宫廷,宫内的局势是定了,但宫外的局势还有些说不准呢,想想这个延平郡王悄无声息进城就知道了。 行事不得不慎重啊。 有内侍就在这时疾步进来。 “娘娘,晋安郡王到了。”他高声喊道。 皇后面上浮现一丝喜色。 “快宣。”她说道。 伴着一声宣,已经换上一身素衣的晋安郡王大步走进来,按道理他的座次不算靠前,但晋安郡王并没有就直入座,而是一直都到天子卧榻前,撩衣跪下叩头喊了一声陛下,声音有些哽咽。 “好了,陛下看到了。”皇后说道,一面示意内侍搀扶他,“来,时候不早了,还是快说正事吧,也好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晋安郡王就势起身坐在皇后后侧。 “是。”他说道,“娘娘和朝臣们请继续,不要在意我。” 不要在意你… 只是你坐的这位置让大家不在意也不得不在意。 朝臣们垂下视线,刚要接着说话,晋安郡王又想到什么,抬起头。 “对了。”他说道,“忘了说了,就在刚才,高凌波在太后宫里自尽了。”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看向他,神情惊愕。 死了? 高凌波自尽死了!   ☆、第七十三章 结果 死了。 那他们适才的商讨就没有了意义。 不用考虑定罪了,也不用担心牵连太多了,似乎一下子卸去了重担。 是啊,死了是最简单最好的结果了。 死了,大家都好。 “既然贼人已经伏诛,那就查今夜贼事的党羽,有罪者罚,有功者赏之。”皇后说道,一面看向朝臣们,“至于赏罚,自有律法,请诸位依职责商议。” 朝臣们齐声应是。 天光渐渐亮起来,笼罩在皇城上的夜色褪去,昨夜的炮火,死尸,鲜血,悲痛,惊恐逐一的展现在天地间。 其实京城早已经被惊醒了,先是大街上夜半奔驰的卫戍军,和城防之间的对峙击打,再就是那皇城前的两声炮响,震动了半个京城。 尽管躲在地窖里,李茂的妻子还是发出一声尖叫,将怀里的孩子们死死的抱住。 同一时刻其他的人家都大喊着地动了地动了,半城的灯火亮起来,但冲上街的人很快就被挡回去。 街道上站满了卫戍军。 “不是地动,退回家中不得外出。” 惊呆的人们看着那明晃晃的铠甲和兵器半句话不敢多说,但作为京城的百姓,有着比其他地方民众更敏锐的感知,大约也都猜出了什么事。 门外的马蹄声越来越多,伴着门被撞开,院子里的仆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的慌乱,一个个穿戴整齐,虽然身形发抖,但并没有惊慌失措,倒让冲进门的卫戍军们愣了愣。 “果然不愧是相公家人,比其他人家多了几分气度。”一个卫戍军忍不住说道。 不过。好好的相公不做,非要做谋害君主的贼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为首的军将刷拉展开手中的圣旨。 “……陈绍谋逆已伏诛。奉上谕抄家……” 后院里曾经的披红挂绿早已经都取下了,屋门大开着。其内陈夫人穿着礼服端坐。 有仆妇急匆匆的冲进来。 “夫人,夫人…”她们脚步踉跄,声音哽咽,迈步在廊下噗通就跪下了。 见状如此,陈夫人便知道了,她站起身来,毫不迟疑的走向早已经悬挂好的白绫上。 “夫人…”仆妇们哭着扑上去抱住她的腿。 “你们做什么?”陈夫人竖眉喝道,“难道连最后一丝脸面也留不得了吗?这些卫戍军都是知道的。咱们这等人家犯了事,妇人们都是会上吊自尽的,如果得到授意不允许,他们是很快就要闯进来的,难道你们愿意看着我被罚没入官妓营妓为奴吗?” 对于犯了事的人家,妇人们能够有体面自尽的机会就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 人活一世,碌碌一生,为的生前的富贵,也为的是死时的体面尊荣。 能够体面的死,也是一种幸运。 “母亲!” 陈丹娘的喊声从门外传来。伴着咚咚的脚步声,人也冲进来,一把抱住站上凳子的陈夫人放声大哭。 “母亲。你不要丹娘了?母亲你不要丹娘了吗?” 陈夫人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仆妇们更是伏地大哭。 “你们,你们伺候小娘子上路。”陈夫人哭道。 仆妇们大哭。 “奴婢们做不到啊。” 陈夫人便伸手扯自己的腰带。 “丹娘,你别怕,母亲陪你。”她说道,就把腰带往陈丹娘脖子里绕。 陈丹娘大哭,虽然年纪小,但隐约也知道了什么。 “母亲,我不怕。”她哭道。 她不说话倒好。一说话陈夫人的手便抖的握不住腰带。 “天啊。”她掩面大哭,“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这边哭。外边脚步声嘈杂。 “都站出来,不许乱动。不许夹带。”伴着喝声。 陈夫人面色惨白,等不及了,她一咬牙用力的拉进腰带。 陈丹娘一声叫,面色涨红伸手抓住了脖子上的腰带。 兵丁们冲了进来,见状忙扑过来,夺下了陈夫人手里的腰带。 陈丹娘跌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 “求你们了。”陈夫人喊道跪下来流泪,“让她清清白白的走吧。” 说罢咚咚叩头。 “让她清清白白的走吧。” 不要充入官妓,不要从富贵繁华地堕入泥潭深沼,就让一切停止在最美好的年华时刻吧。 这种场面兵丁们见的多了,神情没有什么悲痛感叹,木然的驱赶着。 “走,走。”他们说道。 仆妇们踉跄的被赶出去,陈夫人也不得不搀扶着陈丹娘起来。 要想死总有千万种法子的。 陈夫人默默的想着,也不再哭闹了,一切为了体面,残留这一丝体面。 “我要我的弓。” 她们已经走到了前院,陈丹娘忽的挣开她的手向后跑。 兵丁们立刻围过来,手中的刀枪对准了陈丹娘。 “丹娘。”陈夫人大喊,疾步冲过去拉住,身子发抖。 这时候乱跑会被当场杀死的。 想到这里她又苦笑。 反正都是死,这样死了也没什么。 其实到底是不愿意死的吧。 “丹娘。”她抱着丹娘哭道,“别乱跑,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没有我们的东西了。” “母亲,我要我的弓,你说的过,程姐姐送我的弓,要我好好的拿着。”陈丹娘哭道,伸手向后,“我要拿着我的弓。” 站在院中的军将忽的走过来。 “娘子要什么?”他问道。 陈夫人带着几分警惕看着这军将。 “什么都不要。”她将陈丹娘揽在怀里说道。 “我的弓。”陈丹娘却挣扎出来喊道,“程姐姐送我的弓。” 军将哦了声。 “那去拿吧。”他说道。 陈夫人愣了下,陈丹娘却大喜抬脚就跑。 “小娘子。”军将又喊道,“你可拿好了,别弄丢了,别人家来问你要的时候。你找不到了,就不好看了。” 陈丹娘回头。 “当然不会,我才不会弄丢呢。”她说道。 而这边陈夫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掩面跪地大哭起来。 陈家门外忽的一阵骚动。 “站住,不许近前。”官兵们喝道。用手中的兵器对准靠近的女人。 陈十八娘站住脚。 “太子殿下怎么了?”她问道,面色惨白的看着官兵。 没有人回答她。 “太子殿下怎么了?”陈十八娘厉声喊道,再次冲过来,“我父亲怎么了?” 官兵们的刀枪毫不犹豫的刺过去。 陈十八娘身边的仆妇丫头吓的尖叫,伸手死死的抱住她,人与枪尖只有一指的距离。 “太子殿下怎么了?”陈十八娘丝毫不觉,依旧喊道。 “太子殿下被陈高二贼谋害死了。”一个官兵冷冷说道。 太子殿下被谋害死了? 太子殿下死了? 陈十八娘面色惨白神情惊恐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 她慢慢的摇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平王死了,太子怎么也死了…… “因为我有的还是会有,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陈十八娘猛地抬起头伸手指着。 “是他们谋害太子!”她尖声喊道,“是她谋害太子!是她干的!是她干的!” 话音未落,就被冲来的仆妇死死的按住嘴。 “快拉大娘子回去。”粗壮的仆妇喊道。 跟来的仆妇不由分说架着就走。 看着被围住的家门越来越远,陈十八娘奋力的挣扎,眼中泪水流出来。 父亲,母亲。她的家! 是她干的!是她干的! 是她害了太子!是她害了父亲!是她谋反啊!是她!是她啊! ………………………………………….. “……叛逆陈绍高凌波已死,当夺官爵,籍没家财。阖门男女流放恶远之地,充为军役营妓。” 一个内侍尖声念出朝臣们写来的话。 皇后默然一刻。 “那高陈两家的族人呢?”她问道。 在场的朝官们对视一眼。 陈家的族人好说,可高家的族人,也是太后的族人。 毕竟太后没有对外论罪,牵涉高家族人只怕不好。 “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竟然还能不株连族人,皇家真是宽宏啊。”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朝臣议论的时候他的确是如同延平郡王一般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但一开口朝臣们心里就忍不住扑腾两下。 他说朝廷真是宽宏,视线却扫过在坐的朝臣。 做出这种定罪的是他们。可不是朝廷,那晋安郡王的意思是不是他们这些朝臣替皇家来表达宽宏了。 皇家受了这么大险难。你们却可以轻飘飘的表达宽宏。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儿戏啊。”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看着众人。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只不过这笑意看上去格外的阴寒,朝臣们不由回避视线。 “对,没错,这种大逆不道的谋反谋害了太子的大罪,怎么能这样轻飘飘的,岂不是让百姓们生疑,当追三族。”一个朝臣立刻说道,“均交有司审问核查。” 晋安郡王点点头。 “定罪后,皇后再进行赦免。”他说道,“这样既表示了惩戒,又不失对太后的尊荣,大家看这样如何?” 我们看如何? 你不都是说了嘛。 我要说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想想外边的卫戍军,想想转眼就自尽的高凌波…… 事已至此,晋安郡王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当是如此。”一个朝臣点头说道。 便有更多的朝臣点头附和。 晋安郡王点点头,面色恢复肃重。 “既然如此大家都这样说,臣也没有异议。”他看向皇后,“天已经亮了,朝臣们都已经等候上朝了,还请皇后速速下诏,将此事公诸于众,以儆效尤,以定人心。” 皇后点点头,站起身抬起手。 “众卿家先行。”她说道,“待本宫更衣上朝。” 朝臣们躬身应声是。 有内侍在此时急匆匆进来,也顾不得皇后,竟然径直到晋安郡王身边,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晋安郡王顿时色变。 “臣先告退了。”他说道,站起身。 殿内一片安静,朝臣们的脸色也很复杂,视线若有若无的看向皇后。 皇后神情却是依旧,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在这皇宫里成了摆设一般。 “高陈二贼能在宫中谋逆,定然还有余党,如今天明,晋安郡王速去再清查。”她端正说道。 晋安郡王躬身应声是,转身疾步出去了。 看着在宫内被一群人内侍禁军拥簇着大步而去的晋安郡王,站在殿门准备去上朝的官员们神情复杂。 “倒是颇有太祖之风,只是不知对朝廷来说,是好还是坏啊。”一个朝臣忍不住低声喃喃。 朝臣们如何心内揣测,晋安郡王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疾步如飞,晨光渐渐越过层层宫殿照在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暖意,反而身子越来越凉。 “殿下,就在这里。”一个侍卫说道,伸手指着前方一处宫殿。 晋安郡王的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是没有救活吗? 为什么内侍说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周箙没有救活的话,她该怎么办?她可怎么办! 殿门前站了好些侍卫,将殿门围了起来,有人疾步从内奔出来。 “殿下。” 李太医颤声喊道。 看到李太医的脸色,晋安郡王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气,抬脚向殿门走去。 “殿下,殿下,您先听我说,您看到了别急。”李太医却伸手要拦住他,一面急急说道。 急? 他怎么能不急? 他失去了六哥儿,是很悲伤,但六哥儿一直有病,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准备,但是她呢?她的哥哥可是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却突然一夜之间出了事…… 她怎么能总是这样的惨…… 他们两个为什么总是要比惨? 不能的,不能的。 “程昉。”晋安郡王一把推开殿门迈进去喊道,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也呆住了。 入目皆是血,地上,墙上,铺天盖地的涌入视线。 那个女子就躺在这一片血的地上,衣衫已经割烂,血肉翻出,就好似滚了刀山。 晋安郡王脑子轰的一声,腿一软,人便跪下来了。 程昉? 程昉! 一声嘶喊从殿内传出,几乎划破了在场人的耳膜。 那简直就不像是人发出的喊声。 李太医伸手掩面依着门慢慢的滑下。 殿下,您别急,殿下,您……节哀。 ******************************* 周一,一更。   ☆、第七十四章 不明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治伤吗?怎么反而成了被劫杀一般?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屋子里两个神情几近癫狂的随从咚咚的叩头,口中反复这句话。 跟进来的顾先生景公公一是被这现场震惊了,二也是被这两个随从的反应震惊了。 这两个随从是跟着他们一路从城外杀进来的,别说见个血了,就是面对几十人厮杀也是面色不变的。 怎么现在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神魂癫狂了? 难道宫里真还有别的埋伏趁机劫杀了晋安郡王妃? “早说多让几个人跟着的。”景公公说道。 “这个时候也不该乱跑的。”顾先生皱眉说道。 “不是被人劫杀的。”景公公说道,指着另一边躺着周箙。 周箙的身上也是染满了血,衣衫凌乱。 景公公疾步过去。 “殿下,周公子没事的。”他说道,神情带着激动,“你看,你看,他的伤口竟然好了。” 他伸手拉开周箙的衣衫,将胸膛展露大家面前。 胸膛几个明显的刀口,但那只射入心口的致命箭已经没了,甚至都看不出箭伤的痕迹。 “人送来时已经凉了的” “殿下你摸摸,周公子身上热腾腾的。” 晋安郡王手撑着地慢慢的站起来,但却视线半点没有看周箙。 谁管他怎么样,他是凉的,还是热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踉跄的走近程娇娘。 景公公不说话了,转开了视线。 他是杀过人的人。人是死是活,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已经没有了生机。 晋安郡王伸出手,却颤抖着不敢碰触眼前的人。 “哪里都是伤。” 李太医爬进来了。哽咽说道。 “都是伤。” 哪里都是伤,都是伤。躺在地上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动就散了。 骗子! 骗子!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该做的事,我有我该做的事,我不是随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骗子! 你不是说你有把握才去做的吗?你不是有把握吗?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才让你去做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晋安郡王看着自己的手,才碰触了她一下,就染上了血,好多的血。 你看你做了什么?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我那么信你。你却骗了我,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埋下身子,头就贴在这一片血水中。呜咽至无声。 ………………………………………. 天光大亮,街上一队队的兵丁穿行,京城的大街上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透着深秋的肃杀。 秦侍讲从其中穿过,对这些兵丁他不陌生。 这些都是府尹手下的兵丁,皇城以及京城被卫戍军把持,而城中则交给了府兵们。 这当然不是对府尹多么信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昨晚进了皇城的府尹大人此时是出不来了。自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职责。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秦侍讲迈入牢房,牢房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呻吟声哭喊声。 昨夜混战后街道上的死尸已经被清理了,那些受伤的被抓的都关在就近衙门的大牢里。等待着死或者被发配充军。 “十三!” 秦侍讲一路寻过去,在几个随从的引路下终于看到要找的人。 牢房里或躺或坐着十几个人,秦弧坐在其中格外的显眼。 “十三。”秦侍讲喊道,冲进去,“哪里受伤了?伤到哪里没有?” 秦弧却依旧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秦侍讲询问翻看。 没有刀剑外伤,看衣服的磨损,应该会有跌打筋骨伤。 随从说是在街上被冲散的,当卫戍军占据优势的时候,府兵们就放弃了抵抗。 原本就没想到会有卫戍军进城,再加上卫戍军的弩箭飞射,这些缉盗放火维持治安的府兵那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便散了。 身体上没有受到致命伤,心里的伤估计会不小。 没想到最终还是失败了,人算不如人算。 “十三,没什么。”秦侍讲拍拍他的肩头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去。” 秦弧依旧不动。 “十三你怎么了?”秦侍讲皱眉问道。 秦弧抬起头。 “我想不明白。”他慢慢说道。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败? 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时刻卫戍军会突然站到晋安郡王这边? 是啊,真是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小瞧他了,原来经营的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深,或许是从留在京城当送子童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不过这些话不是在这里说的时候,秦侍讲拍拍儿子的肩头。 “我想不明白。”秦弧依旧说道。 秦侍讲皱眉,察觉儿子的不对了,一个随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周箙…… 原来如此。 “秦弧。”秦侍讲皱眉,抓住秦弧的肩头,让他看着自己,“你要是不明白,那你真是让父亲太失望了,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难道你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难道你不明白你姓秦他姓周? 党争朝争,生死存亡,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秦弧抬头靠着墙笑了。 “父亲。”他说道,“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射中我。”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射中他。” “我明明是想要为他们好的,我明明是想要帮他们的。可是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秦侍讲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火。 “那是因为他不明白。”他低声说道,不愿意在这里再多说。冲随从们摆摆手,“带公子回去。” 秦弧被拉了起来。 “他不明白?”他依旧喃喃。 秦弧的眼前浮现夜色里倒下的身影。 “我用的是专门射人的扁箭。这种箭不是为了破甲不是为了贯穿,而专门是为了杀人。” 他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这种箭射入人体内,就是要一路伤,伤皮伤肉伤血伤筋伤骨,挨到什么伤什么,刺破钻裂……” 这是专门杀人的箭。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躲。 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故意认输给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一次故意的认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他只明白不能把箭射中我。 他只明白这个,他只明白这个。 周箙!你狠!你狠! ………………………………………………….. 耳边有哭声传来。 不,又不像是哭声,因为太难听了,是呜咽吧,似乎要哭又哭不出来那种。 有什么好哭的,他最讨厌听到别人哭了。 不就是中了一箭吗?中了就中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箙用力的睁开眼,光线刺目。他又不得不立刻闭上。 怎么回事? 天亮了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周箙再次睁开眼,看到身旁站着的人。 没错啊,还是那个顾先生,还是那个景公公,所以,现在还是在城门外吗? 周箙用力的撑起身子。 “现在怎么样了?援兵还是没来吗?”他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见顾先生和景公公跳了起来。 “你!”景公公尖利的喊道,神情惊愕如同见鬼。 “你怎么,你怎么起来了?”顾先生亦是同时喊道。 不起来,还躺着吗? 周箙皱眉。他跟晋安郡王身边的人不熟,这两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他不再理会低头看自己,顿时也吓了一跳。 满手的血。身上也是血。 难道受伤这么重吗? 他忙伸手去按自己的胸膛,胸膛敞开着,露出其上几处刀伤,一按就疼。 这也不算什么,这种皮肉伤他在西北多得是。 不待他再看,有人扑过来,几乎将他按倒在地上。 “你好了?你好了?你竟然一点事也没了?”李太医嘶声喊道,一面伸手在他身上乱摸乱按。 周箙抬脚将他踹开。 “干什么?”他没好气的喝道。 重新坐起来,看着一旁顾先生和景公公比适才神情更惊愕的看着自己。 “你竟然,真的,好了?”景公公慢慢说道,“还能有力气把人踢开….” 别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过,当周箙中箭,是他将他拉回来的,习惯性的就先断了下生死,一摸前心后心,他就知道个大概了。 撑不过昨晚的,见不到今天的太阳的。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边,看向那个躺在地上形容诡异的女子身上。 周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人就呆了。 室内陡然响起一声大叫。 “周公子,周公子。” 顾先生和景公公立刻左右扑过去抱住周箙。 “别过去,别过去。” 过去倒没什么,只是晋安郡王还在跟前,万一伤到郡王就糟了。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周箙一边挣扎一边不停的吼道。 “这要周公子你啊。”顾先生也吼道,“王妃殿下到底是怎么给你治伤的?怎么你好了,她死了?” 她死了? 周箙身形一顿,旋即猛地发力,生生的将顾先生和景公公甩开,人扑跪在程娇娘身前,不由分说的抱了起来。 “胡说!胡说!”他吼道,“她才不会死!她才不会死!” 这些混帐东西,竟然敢说她死了,竟然敢说她死了! 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他伸手胡乱的抚摸程娇娘的脸,原本煞白的面容顿时又笑了。 “她没死!”他喊道,“就说了,她不会死的,她还活着呢。” 他说罢伸手摇晃程娇娘。 “娇娘,娇娘。” 女子的身子随着他的晃动而摇动,手垂下来,就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晋安郡王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滚开!”他伸手就扑了过去。 顾先生和景公公也在同一时间扑过去,将周箙死死的拉开按住。 “她还没死,她还有气呢。”周箙喊道。 小心将程娇娘抱在怀里的晋安郡王一怔,有气? 他颤抖着要伸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了过去。 细细的温温的气息在指尖萦绕。 “真的有气!”李太医喊道,神情惊骇。 晋安郡王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说什么死了!”景公公吼道,简直要把郡王吓死了好不好? “可是…”李太医又猛地伸手,一只手按住程娇娘的心口,一只手按住脉搏,抬起头,神情如同见鬼,“可是,她没有心跳和脉息了。” *************************************** 加个更,睡个好觉。 (*^__^*)嘻嘻……   ☆、第七十五章 无解 天光大亮,勤政殿上的朝会也进行到了尾声。 张纯亲自宣读了昨夜的高陈二人谋害太子的事,以及定罪处罚。 朝臣们跪地大哭太子。 虽然很多人都是今早才进的宫门,但昨夜的事都被惊动了,已经大约知道些什么,今早再心惊肉跳的穿过那被炮火炸过的宫门,看着地上虽然清洗过但还残留的血迹,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话,心里反而都平静的很。 “这些贼子自有律法处置。”皇后在帘后哽咽说道,“如今最要紧的是为太子治丧。” 朝臣们齐声应是。 说完罪也说完了丧,那么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也是朝臣们最关心的事了。 皇嗣承继。 朝堂的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但垂帘后却突然无声了,朝臣们忍不住抬起头,看到帘子后有内侍正和皇后低语。 皇后似乎受了惊,人从四足凳上站起来。 朝臣们虽然听不到,但忍不住跟着也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夜惊吓太多了,实在有点有受不起了。 “那就这样吧。”皇后开口说道,“太子一生坎坷,让他体面的入土为安吧。” 那就是说今日不说过继的事了? 这种事怎么不一鼓作气的定论下来? 朝臣们面色浮现几分疑惑,但看着皇后急匆匆要走的样子,大家也只得躬身应是。 不过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是因为什么了。 晋安郡王出宫了。 晋安郡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宫?真是令人惊讶,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落定了皇嗣身份吗? 要知道有些事可是夜长梦多的。 “晋安郡王妃怎么样?” 没等走出勤政殿,皇后就急急的问道。 “说是受伤了。”内侍低声说道,“殿下带着回王府了。” 受伤了。 是啊,她可是最先在宫里的,又给自己递了条子。依高凌波的心眼自然会发现,相比于自己抱着烟花闯城门,她的处境肯定更为凶险。 虽然夜色里看似踏步安然而来。身上说不定已经受了伤呢。 “派个人去看看。”皇后说道,神情带着几分紧张忧虑。“太医们也都去了吗?” 内侍点点头又摇头。 “奴婢派人去了,只是殿下没有召太医们。”他说道,“只有李太医跟着。” 只有一个太医? “那怎么行?”皇后惊讶问道。 是啊,听到消息太医们也都过来了,可是看晋安郡王的样子是不许他们靠近的。 “也许王妃伤的不重吧,只是受了惊吓?”内侍揣测说道。 受了惊吓?皇后摇头。 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能惊吓到她。 “有消息最快来告诉本宫。”皇后说道,叹口气,“最好是。没有消息。” ………………………………………………….. 朝会还没未散,街上的兵丁们也还散步着,衙门里的官吏也无心办公,找着各种借口站在门外向宫门这边看。 一辆马车从皇宫的方向疾驰而来,引来无数视线猜测。 “这谁?” “看护卫可不少啊。” “延平郡王吗?” 大家议论猜测,一个站在路边的兵丁却是目瞪口呆,看着车马从面前疾驰而过。 那,那个骑马的人! 兵丁转身就跑开了。 …………………………………… 秦家的宅院里气氛有些紧张,或许是因为适才归来的秦侍讲和秦弧的形容,又或许是因为适才有兵丁们上门。 “秦大人。因为要追查贼党,城中戒严,还望大人不要随意外出才是。”为首的军将这样说道。 虽然说的客气。但能有军将这样跟秦侍讲说话,已经是很不客气的事了。 说是不要随意外出,其实是告诉他们不得外出了吧。 家中的仆从们顿时变的战战兢兢,听说高家陈家已经被抄了,难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们秦家了吗? 可是不对啊,他们秦家可没有参与谋害太子啊,而且还是救驾有功呢。 秦侍讲笑的云淡风轻。 “抄秦家?”他说道,“只要晋安郡王不是太子那样的傻子,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们秦家可不是谋逆之众,谋逆的抄家。护驾的也抄家,他倒是痛快了。但朝臣们只怕不会让他痛快,没有理由,惩罚一个功臣,简直是寒人心逼反呢。” “是啊,我们秦家是想拥立延平郡王一脉。” “但别忘了,曾经反对他为皇嗣的可不止是咱们秦家一个。” “他能处置咱们秦家,就能处置别人。” “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的皇嗣,只怕朝廷人心不稳啊。” 秦夫人没有说话,微微的出神。 “你怕了?”秦侍讲笑问道。 秦夫人回过神摇摇头。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说道,“我只是担心….” “没什么担心的,他不要我们秦家这个臣,我们也不要他这个主。”秦侍讲说道,“我们辞官归乡去,做一个闲散田舍翁。” “不是啊。”秦夫人说道,“我担心十三。” 提到十三,秦侍讲沉默下来。 “老爷老爷。” 门外响起喊声,有小厮跑进来。 “老爷,周家六公子没有事。” 没事? 秦侍讲惊讶的看过来,秦夫人更是站了起来。 “不是说被十三一箭射死了吗?”她急道。 “没有,刚才人看到了,周六公子骑马从宫里出来了,护着一辆马车过去了呢。”小厮急急说道。 原来没死! 秦侍讲也松口气。 “快,快,快去告诉十三。”秦夫人喊道。 他不死。我儿的命也就保住了。 “…亲眼看到的?” 秦弧看向廊下跪坐的小厮,慢慢问道。 小厮忙点头。 “是,亲眼看到的。周公子骑着马,也不用人扶着。自己骑着呢,还骑的很快。”他说道,一面忙讨好的一笑,“公子,你放心吧。” 秦弧哈哈笑了。 “我放心?”他说道伸手指着自己,看着小厮,“我放什么心?” “不用担心周公子他…”小厮被他笑的有些发毛,结结巴巴说道。 “不用担心我杀死他了吗?”秦弧看着他笑道。一面摇摇头,“错了错了,我已经杀死他了。” 啊? 小厮怔怔。 “我已经杀死他了。”秦弧站起来向内走去,“他死没死都一样。” 公子真的受刺激大了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小厮咽了口口水,看着秦弧走向里间,站定在墙前。 墙上悬挂着一把长弓。 小厮神情又有些黯然。 他认得这把弓,是周六郎的。 谁曾想到曾经嬉笑打闹的二人,竟然会有了生死相对的时候。 小厮怅然,忽的见秦弧伸手摘下墙下的弓箭。一手拿弓,一手拿着一只箭。 公子也在伤怀吧。 小厮念头才闪过,就见秦弧猛地将手中的箭狠狠的插向了一只腿。 一声尖叫在院子里响起。 ………………………………………………………. 沉寂许久的晋安郡王府被嘈杂的脚步声打乱。 “先包扎伤口。” “让侍女来。让侍女来。” 李太医和景公公乱乱的喊着。 但晋安郡王却一刻也没有撒手。 “不用让侍女来,我自己来。”他说道,将程娇娘小心的放到卧榻上,扯开蒙在其上的斗篷,开始小心的解她身上已经跟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衫。 顾先生等人慌忙退出去,周箙迟疑一刻最终还是也站了出去 “殿下,还是奴婢们来。”景公公说道。 “不,我要自己来。”晋安郡王说道,视线一刻也没有移开,“我要看看。我要亲眼看看,她到底受了多少伤。到底有多少刀口。” 站在帘子外的周箙咬住下唇,伸手扶住门框。狠狠的捶了两下。 这个臭女人,这个坏蛋啊。 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殿下,非常时刻,臣冒犯了。”李太医捧着药走进来站在帘子外说道,一面抬脚进去了。 掀起的帘子让周箙看到内里,衣衫已经被解下来一半了,确切的说扔在地上的已经不能算是衣服了,是布片,一片一片的,鲜红的。 帘子垂下挡住了视线。 周箙再次将头靠在门框上。 日光正午的时候,药换完了,包扎好了,重新穿上衣衫,周箙立刻冲进来。 卧榻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面色惨白让人无法误认为熟睡,只会一眼就明白身体有问题。 晋安郡王坐在她身旁,不时的用手抚摸她的脸,似乎一刻不感受到呼吸都不行。 李太医跪坐一旁,小心的试探着脉息。 “还是没有。”他低声说道。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醒过来?”周箙颤声说道。 李太医转头看他。 “那要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说道,“周公子,您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周箙面色发白。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说道。 如果不是他受伤,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问也白问,他如果醒着,他如果当时清醒的话,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这样自残来救自己的,李太医摇摇头。 更况且这又是…… “那两个随从呢?”景公公追问身旁的小内侍,“还是不能好好说话吗?想办法让他们醒过来。” “不用问他们,肯定不行的。”李太医摇头说道,“行巫祝事本就不会让世人看到,既然看到了也必然要承受不住反噬,不是傻了就是疯了,就是醒过来没事,也肯定不记得发生的事。” 巫祝! 虽然适才在皇宫李太医就已经说过这两个字,但此时再听,室内还是莫名的沉默一刻。 “我再去配药。”李太医说道转身退出来了。 晋安郡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程娇娘的脸。 周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醒着,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头。 周箙猛地坐正身子,看到投在室内的日光渐斜。 “周公子,你这里也该换药了。”一个小内侍看着他恭敬的说道。 周箙迟疑一下,解开衣衫。 “哎呀。”小内侍拿着药转身,待看到周箙的胸口,不由失声,“竟然好的这么快。” 这一声让一旁的顾先生景公公都看过来,待看到周箙的胸膛,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惊讶还有几分惊恐。 周箙低下头看着自己胸膛上明显在愈合的伤口。 昨晚的伤,短短一个白日已经达到了七天的恢复程度。 这就是巫祝的力量吗? 好神奇,又好可怕的力量…… 察觉四周视线的复杂,周箙下意识的伸手掩住胸口。 “放着吧,我自己来。”他慢慢说道。 小内侍忙应声是,顾先生景公公等人则转开视线,继续若无其事的低声说话。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殿下,宫里来人了。” 顾先生忙出去了,不多时进来。 “殿下。”他站在内室的帘子外低声说道。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一刻,晋安郡王掀起帘子走出来了。 “什么事?”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是关于过继的事。”顾先生低头说道,“殿下可能走开一时?”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 周箙站起身来。 “能。”晋安郡王说道,抬脚向外走去。 顾先生松口气,带着几分欣慰,还好,殿下还有理智,知道如今的最要紧事是什么。 他抬脚跟了出去,景公公也忙跟上。 周箙抬脚向内走去,刚要进去,忽的停下脚,门外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一些事?” 顾先生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停下脚步。 “什么事?”他问道。 顾先生视线看向这边,透过窗户能看到其内垂下的床帐子。 “今时今日的事。”他垂下视线慢慢说道,“殿下不觉得好多的事,很……巧么?” ******************************************* 尽力写二更,别固定时间等。 ps:关于猜字数赢实体书的活动强调几点。 (1)今日最后一次更改机会,16日24时截止竞猜。 (2)猜字数如没完全猜中,选最接近的二位。 (3)有些竞猜者的字数是星号,还没去重写,快去再写一遍。 祝大家玩的开心(*^__^*)嘻嘻……   ☆、第七十六章 当思 今时今日的事,顾先生原本不想这个时候说,但又不得不说。 宫里皇后派人来人一是关切王妃的伤,二来就说过继的事。 虽然朝会上没有提及这件事,但皇后的意思是私下里该让朝臣们准备上书请求了,最好是在太子追封定下的同时,晋安郡王过继成为皇子的事也要落定。 其实如果是在朝会上直接定下来最好,只是郡王一心在程娇娘身上,这件事不得不先放到一边。 回来半日了,也一直守着程娇娘,幕僚也好,一些大臣家派来的人也好都不见。 眼看就要到宫变后的第一个夜晚了,有好多事必须要布置了,不能再拖了。 这些话其他人不敢来说,就只有他来说了。 “今时今日什么事?”晋安郡王淡淡说道。 顾先生抬头看着他。 “一夜之间由一个郡王成为皇子,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事。”他说道。 这就是今时今日的事。 一步登天九五之尊的事,不是谁都可以想的。 虽然很多人都在说晋安郡王在想,说他居心不良有所图,但作为晋安郡王的身边人,他们却是很清楚的知道晋安郡王没有想。 但晋安郡王没有想,不表示他们也没有想,尤其是当突然有资格有机会的时候。 平王突然被雷劈死之后,那些曾经看起来是遥不可及,动念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就这么突然的不再那么虚无缥缈,过继宗室为皇子被摆到了世人面前。 既然都是宗室,那晋安郡王这个宗室自然也可以,何止也可以。应该说更该可以。 那个念头便如同雨后的春笋疯了一般的压制不住了,不止是他自己,所有的这些跟随者都动了念头。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如此的死心塌地奋不顾身拥簇。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却并没有真的去做,因为连做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现在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念头就变成了事实? 不,不是什么都做,想一想,有很多事发生了凝聚着推动着最终成就了今日。 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他们肯定会被困在郡王府。也就谈不上能带兵冲开城门入宫。 如果当时接了太后的诏书回京,也就不可能有今日,说不定此时在宫里自尽身亡的就不是陈绍和高凌波,而是晋安郡王。 如果不接诏书起程离开清远驿,也不可能有今日,因为夜里赶不回来带兵入城,白日里再带兵入城,那就是绝对不能的事了。 城门口有人接应,城外有卫戍军等候,宫门前有重臣迎接。 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巧的不可思议。 要这么说,不止这事的事,以前的。 比如平王被雷劈死了。虽然做了演示,但正如民间所说,下大雨站在雨里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劈了他? 再往前,殿下向程娘子求亲得到了允许,为什么单单是郡王殿下就允许了?在郡王之前和她议亲的人可不少。 她能知日蚀月蚀,正是因为天灾高凌波被赶出京城,将高凌波赶出京城的是陈绍,而陈绍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她救治了他的父亲,免去了陈绍丁忧事。才能有今日朝堂与高凌波对峙。 她能造的神弓利器,成就了伸臂弓的范江林。成就了李茂,才有了那日路上击退匪贼的突火枪,才有了今日破宫门的石弹炮。 她能行巫祝让人起死回生,但却不救治皇帝,甚至不救治太子,那晚她已经先进了宫中,为什么太子还是死了? 看似毫不相干的种种事,却汇聚凝结到成就了今日之事,回想过往的种种的事,如有一个没发生,今日之事便会出偏差。 “今时今日之事,殿下可想过夫人是不是为此耗费了心血?”顾先生看着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视线转向他,神情肃木。 “她做什么事都是不惜心血全力以赴。”他说道,“救周六郎,当然会不惜心血耗费。” 竟然是避开了他的话,顾先生垂目应声是。 “那殿下要珍惜王妃的心血,不可自暴自弃荒废。”他也避开了晋安郡王的话,而是继续接着说道,“过继之事不能再拖,必须快刀斩乱麻的定下来,各地的宗室就要到了,否则只怕太子的丧事也办的不会安心。” “属下想,殿下不会也不想让王妃,让太子,不安心的。” 二人之间沉默一刻,气息有些凝滞。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迈步向外而去,打破了这凝滞。 “你要说什么呢?”一旁的景公公这才上前揪住顾先生竖眉低声说道,“躲躲藏藏吞吞吐吐的,王妃现在都这样了。” “我就是要说王妃殿下都这样了,殿下更不可躲躲藏藏。”顾先生低声说道,“让殿下明白王妃所做的这么多事的功劳,明白王妃殿下的心血,千万别荒废。” 景公公看着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是王妃一手促成的?”他低声说道。 今日殿下能成为皇子,将来能登基为帝的事,是王妃早就想好的也为此而努力的?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可真成了……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顾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一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再说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程娇娘所在的宅院。 “巫祝,巫祝,一向是只听到过,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术。” 他慢慢说道。 “原来,她真是神仙弟子啊。” 说到这里眼睛发亮。 所以殿下是真龙天子。所以神仙才会相助,所以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 不,不对。巫祝可算不上神仙,只能说是诡秘之术。这种术是只能藏在阴暗之处,绝不能展露与人前的。 所以这女子所为的起死回生治病救人从不被人看到,所以才一命要拿万贯来换,所以……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直到被一只手狠狠的打在肩头,打断了遐想。 “说你胡思乱想你还不承认。”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李太医说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巫可是他们医者先祖呢,就如同童便做药引,也是一种巫祝罢了。” 顾先生冷笑。 “我是胡思乱想至少也是想了,你是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他说道,“你为什么不敢想?” “我怎么不敢想了?”景公公瞪眼,“有什么事可想的?” “可想的事多了,就看想不想罢了。”顾先生说道,重重的吐口气,“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王妃殿下如此费心为殿下,真是再好的事了。” 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自从突然说离开京城就觉得事情巧的古怪,原来果然一切都是布局精巧啊。 直到今时今日一夜之间大局已定,简直是让人犹如做梦。 俗话说的翻云覆雨,就是如此吧。 “我对王妃殿下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不敢有不敬之心。”顾先生再次说道,一面冲身后的宅院躬身施礼,继尔捻须施然而去。 景公公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回头看那座宅院。 好事?那要看对谁来说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今时今日之事。还真的不敢也不想去想。 但它是存在的,且充满了各种疑问的存在着。现在不想,不代表明日不想。明日不想,后日也会想,只要想了,就会越来越想,越想越多…… 周箙从窗户上收回手,垂下视线转过身来,床帐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上的女子闭眼睡着。 薄薄的亵衣上有褐色的药汁渗出。 他们都在试探着问他,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给他治伤的,他不知道,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到。 断了的头发,割烂的双手,满身的刀口。 巫祝…… 他也听说过,听说那些巫祝都是要献祭的,要求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来换。 所以她是用自己做了献祭,用自己换了他的命吗? 周箙的手攥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混帐!混帐!谁稀罕你来换!谁稀罕你来换! “娘子娘子。” 门外响起半芹和素心的哭声。 被遗留在清远驿的人终于也进城回来了。 周箙低头转身抬手擦去眼泪,再转身看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两个婢女跪倒在地上大哭不能起身,门外还有男子的呜咽声,他透过窗看去,见是曹管事等人跪在院中。 想不到前一刻还对面说笑,下一刻就可能后悔无期。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 夜色深深的时候,脚步响动,晋安郡王走了进来,坐在卧榻边的周箙带着几分警惕抬头看过来,半芹和素心起身施礼。 “我忙完了。”晋安郡王说道,“你去歇息吧。” 周箙摇摇头。 “她醒来之前,我要守着。”他说道。 半芹和素心忍不住看了周箙一眼。 她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也很理解周箙此时的心情,但晋安郡王和程娇娘到底是夫妻…… 怎么说都是外男,和人家丈夫不分昼夜时刻不离的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晋安郡王看着周箙,周箙也毫不退避的看着他。 室内一阵沉默。 “好。”晋安郡王说道,收回视线。   ☆、第七十七章 日渐 错字已改 *************************** 永和四年八月初十,太子谥号宣文,择日发丧。 但这一次没有同时进行大赦天下的诏书,也印证了朝廷对太子被谋害而横死的愤怒。 八月十一,朝廷又下发了过继晋安郡王方玮为皇子,册立为皇太子,因天子太后皆圣躬违和,国一日不可无君,所以在过继,册立太子两份诏书外,还下了一份太子监国的诏书。 进京的马车渐渐的多了起来,驿站驿馆里也变的热闹起来,迎接着来自各地的宗室郡王国公们。 “…真是没想到,为了太子殿下的大婚来的,结果竟然是喜事变丧事。” “…吴越这边的宗室进京可比咱们早许多,你见到延平郡王了吗?” “…来得早走得早,说是病了起不了身,昨日已经离京回吴越去了。” 走廊里两个宗室笑着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又意味深长一笑。 “…也不全是丧事,不是还有喜事嘛。”他说道,“赶上了太子大丧,又赶上了新太子册封,真是一举两得,省的我们来回跑,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说不定连新帝登基大典都赶得上。” 另一人听到这里忙伸手拍他嘘声。 “这话可说不得。”他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 “怎么说不得。”先一个宗室低声笑道,“做的,难道别人说不得?” 虽然宫变已经过去几日了,京城的宵禁也解除了,但有关宣文太子的死。高凌波陈绍的谋逆,在京城才刚刚的流传开来,那一夜又是烟火又是炮弹又是卫戍军和府兵街上混战。给这件事增添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堪比当年太祖太宗烛光斧影。 “…不过这么说。皇帝之位还是回到了太祖一脉了。” 他们说到这里旁边有人挤过来。 “别乱说话。”来人提醒道,“听说不止是太祖一脉,行事也颇有太祖遗风。” 他说这话冲外努努嘴。 “延平郡王怎么走的?那可是被兵丁押解走的,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呢。” 这事大家是第一次听说,本以为是延平郡王自己回避了,没想到竟然是晋安郡王,不,太子玮不给面子。 二人神情惊讶。 “开始监国了。态度很强硬。”那人接着低声说道,“昨天还将一个大臣训斥一番呢,当着满朝人的面将奏章砸人家头上了。” 听得二人神情更惊讶了。 “这,这,跟了陛下这么久,怎么性子成这样?”他们惊讶说道,“哪里有半点陛下的宽厚仁慈?” 那人冲他们点点头。 “所以啊,大家都小心点吧。”他低声说道,“可别被当成鸡杀了。” 他们说着话,听得门外一阵喧闹。 “秀王妃到了。” 秀王妃!太子的生母! “秀王妃难道也来驿馆了?”大厅里的人纷纷问道。 “没有。”从外边进来的人说道。“人家自然去太子的府邸了。” “她能进东宫?皇后虽然不听政,可还掌着玉玺呢,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不会还没登基。濮议之争就要开始了吧?” 大厅里立刻七嘴八舌。 “要是真的太祖遗风,性格强硬,那还真说不准。”二楼走廊里的一人摇头感叹道。 正乱纷纷间,听得外边又是一阵热闹。 “没有,没有。”有人跑进来说道,“秀王妃被赶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 “……在大门外被拦住的….” “….连门都没让进….” “…说如要觐见可以向宫里请求…没有私下见的道理,更不能入住郡王府了….” “…秀王妃哭着走的…” 大厅里更多的消息散开。 原先说话的二人对视一眼。 “没想到竟然第一个被杀的鸡是秀王妃。”一人喃喃说道。 而大厅里针对这件事的议论也喧喧而起。 “真是太过了,亲生母亲竟然如此对待,沽名钓誉的。连最起码的人伦都不要了。” “是啊是啊,做的太过了。” 二楼上的人笑了。伸手指着楼下。 “你看到没,一件事两种说法。”他说道。“不管怎么做都有人说错,见,是不孝,不见,也是不孝,做人做事,难啊。” “这样看来,太子还是性格强硬一点好。”旁边的人含笑说道,“若不然,是这等过继的身份,又是这样乱哄哄之下上位,若性格柔绵,必然束手束脚,口水都能淹死他。” “哦对了。”先前的人又想到什么,看向外边,“太子未住进东宫?还住在郡王府?” “是啊。”那人点点头,“据说太子妃身体不太好,不宜动土移居。” “太子妃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身子不好?”先一人笑道,“难道是医者不自医?” “那就不知道了。”那人摇头,“太子每日皇宫和王府来往,所有朝事都在天子寝宫处置,府中不见外客也不说朝事,命妇们也没有获准探视。” “那可真是奇怪了。”先一人笑道看向门外,“这么说宣文太子葬礼以及册封太子仪式,是见不到太子妃了。” 倒是有些遗憾呢。 …………………………………………. “外边热闹什么?”半芹问道,一面向外看去,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没什么。”素心说道,“不管咱们的事。” 她们如今的事就是守护伺候着娘子,外边的所有事一概不用费心。 “太子妃今天怎么样?”素心问道。 半芹神情低落垂下头。 素心叹口气不再问了,二人转身迈进厅内,一眼就看到坐在室内的周箙。 周箙依着凭几闭目似乎睡着了。但当半芹和素心的走近内室时,他猛地睁开眼,待看到是她们。眼中的警惕掩下去,又闭上眼。 “六公子。”素心上前说道。“您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呢。” 周箙没有理会。 半芹冲素心摇摇头,素心便不说话了,二人扶着程娇娘喂了药,又擦拭手和脸。 “…娘子的伤好得很快呢。” “是啊,明天又该换药了吧?” 二人一边低声说话。 “我想起了以前了。”半芹说道,“那一次娘子也是突然昏睡不醒呢。” 素心还未答话,有人先开口了。 “不一样。” 素心和半芹扭头看周箙。 “不一样。”周箙再次说道。 那一次是昏迷。这一次是受伤,那一次是因为她自己,这一次是因为他。 周箙眼睛闭紧了紧。 “不过那一次也很凶险啊,太医也好大夫也好,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郡王殿下一句话喊醒了娘子呢。”素心便接着说道,一面露出笑容。 半芹点点头,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 面容虽然还发白,但不似前几日那样吓人。 只是….. 她的视线慢慢的扫过去。 不一样,那一次是睡着了。这一次,看到的人没有会认为是睡着的。 胸口没有起伏,身子僵硬的直直的…. 没有心跳。没有脉息,别说让人来伺候了,就是听到了都会吓死的。 半芹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而落。 “你别担心。”素心的话在耳边急急的响起,“上一次是郡王喊醒了娘子,这一次也一定能,太子殿下一直都在陪着娘子的,还和她说话。” 半芹擦去泪水点点头。 “是,是。”她忙说道,似乎慢一步就是否认了这个可能。视线看向窗外,日光渐斜。“今晚太子殿下是不是还是要回来的很晚啊?” 宣文太子葬礼在即,再加上自从皇帝病了以后积攒的朝事众多。太子殿下天不亮就走,日落才能回来,而且回来的越来越晚。 但不管多晚,他都会来这里歇息。 只是…… 素心的视线看向周箙。 “六公子。”她走过去,跪坐下来说道,“您也熬了好几天了,您还是好好的去休息吧,别总在这里了,这样,大家都休息不好的。” 周箙似乎睡着没听到。 “六公子。”素心急道,“你这样太过分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夫妻啊,你,你一个外人挤在这里叫什么事啊!” “夫妻怎么了?”周箙慢慢说道,微微抬了抬眼皮,“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至亲至疏夫妻。” 素心瞪眼看着他。 “六公子,您为什么对太子殿下不放心?”她忽的问道。 对太子殿下不放心? 半芹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为什么? 太子对娘子这么好,怎么还会不放心? 周箙没有说话,垂下视线。 室内陷入沉默,门外的脚步声便清晰的传来。 “景公公。” 素心忙出来看到来人施礼。 “没事没事,殿下今日回来要晚一些,让奴婢先回来给太子妃说一声。”景公公含笑说道。 素心和半芹忙施礼应声是。 景公公便迈进内室,冲卧榻上的程娇娘施礼,又关切的问今日怎么样。 素心和半芹一一答了。 景公公又看向周箙。 “六公子您的伤如何?”他问道。 “如你们所料,我的伤已经痊愈了。”周箙说道,抬眼看着他。 这话听得总有些古怪,景公公讪讪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他说道,一面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六公子,钟将军的人到京城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他的话音落,周箙的视线便直直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他。”他说道。“我曾经是他的旧部,不过现在我在卫戍营。” 景公公笑了。 “旧部才亲近嘛。”他说道。 “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困了要休息。”周箙打断他说道。 素心和半芹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过来转过去。眼中浮现几分疑虑。 景公公闻言再次笑了。 “是这样,殿下要论功行赏。”他说道。“不知这次卫戍军镇逆贼是否也有钟将军功劳?你当初与钟将军是怎么约定的?太子妃殿下可…..” 他的话音未落,周箙就站起来了。 “我如果说这件事不是我事先安排,更不是她见过谁跟谁说过什么,你信不信?”他说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至于别人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与我无关,也别问我。我不知道。” 景公公一怔旋即笑了。 “是,是,六公子说的奴婢自然信。”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那奴婢告退了。” 景公公退了出去,屋子里恢复安静。 半芹和素心也不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周箙。 周箙却没有看任何人,面色木然,撩衣坐下依着凭几再次闭上眼,虽然似乎是睡了。但他的身子绷的直直的,似乎随时都能弹起来。 看着景公公走出来,顾先生忙迎过来。 “怎么样?他怎么说?”他低声问道。 景公公摇摇头。 “跟范江林和李茂说的一样。”他说道。 顾先生皱眉。 “…..太子妃没有叮嘱我做什么……只是让我做一些东西,说是路上防身的,并没有别的吩咐……行远路备些兵器不是应该的吗?更况且我家妹妹一向行事谨慎。” “….那些烟花?那些烟花是我请教师父做出来的,师父说有机会让我验证看到效果,然后她都拿走了,并没有说要做什么用……特意给皇后的?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师父没有安排我做什么,也没有和我说什么的……你们也知道的,我师父不怎么爱说话的。我拜师我学艺,就是看了她的烟花自己悟出来的……” “…我师父不是常说做者无意看者有心。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做者无心看者有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种事这么细致的各方各面的安排难道单靠看就能安排周全的吗?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没好气的说道,“从龙之功护主大功。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事,也只是说让你知我知而已,又不是要宣告于天下,这些人搞什么把戏呢。” 景公公默然一刻。 “也许,并没有什么为了殿下如今而做出的刻意的安排?”他说道,“就如那范江林说的,行路就是备兵器,李茂说的,研讨改进试验一些烟火弹之类的,周公子说的,他也不知道那时高陈要害太子,卫戍军也只是察觉城中异动所以来卫戍,也不知道其内高陈二人谋逆……” 他的话没说完顾先生就打断了。 “不是刻意的安排?难道都是人之常情?行路准备兵器的人之常情,指导弟子的人之常情,关心皇后娘娘的人之常情,对于弱太子坐江山而知道必乱的常情?”他瞪眼说道,“人之常情会做到如此?一个个的那么多人都心领神会如此?你信吗?” 的确是……太匪夷所思了,太难以置信了。 景公公搓了搓手没有说话。 顾先生看向内院,眉头皱起。 “其实这些会巫祝之术的人就是这样。”他忽的说道,“也知道是秘术不能见人,所以做事都故弄玄虚的,问了就说一些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言之类的。” 他摇摇头。 “随便吧,反正如今大局已定,过去的就不说了,只是以后行事还是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的好,就比如那晚从清远驿突然的往回跑,为什么不说一声,这样大家还可以多带些人,也不至于在城门牵绊太久。” “也许太子妃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出什么事……”景公公笑道。 顾先生瞪眼看他。 不知道的话跑什么跑,景公公讪讪笑了,举举手示意自己错了。 “什么都好,就是这样不好。以后呢有事希望太子妃殿下提早说,大家都是一家人。”顾先生接着说道。 以后…… 景公公忍不住回头看向内宅。 “也许没有以后了。”他喃喃说道。 如果真是巫祝反噬的话,那就是无解的。 没有以后? 顾先生心里跳了一下。也忍不住回头看去,神情变幻一刻。 …………………………………………………….. 夜色深深。天子寝宫内还亮着灯火,端坐在几案前的方伯琮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抬手揉了揉眼。 “父皇。”他对这卧榻上躺着的皇帝低声说道,“儿臣已经看完了,怎么处置的您都听到了,您觉得如何?” 室内沉默,自然无人应答。 “如果有不妥,请父皇指点儿臣。儿臣告退了。”方伯琮说道,施礼。 至此一旁的内侍才躬身过来搀扶他起身。 “殿下,不如留宿宫里吧。”内侍说道,“今日太晚了。” 方伯琮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脚。 内侍们忙给他披上斗篷带着兜帽,拥簇着离开天子寝宫。 摇曳的灯火点缀在宫殿中,忽的在一处停下来。 看着方伯琮看向一个方向,那一处宫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内侍们心里有些不安,那里是宣文太子停灵的地方。 “殿下今日累了。不如……”内侍们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方伯琮已经向那边走去了。 内侍们无奈只得忙招呼人跟上。 穿着孝衣的内侍宫女们纷纷退开,方伯琮慢慢的走到棺椁前,四周摆满的冰让这里如同冰窖寒气森森。 他慢慢的坐下来。看着棺椁。 “六哥儿。”他说道,“就要送走你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沙哑再也说不下去了。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了。 他垂下头。 “哥哥…” 耳边陡然有声音响起。 “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棺椁里有小小的孩童冲他伸手。 “哥哥,哥哥,救救我….” 六哥儿?六哥儿! 方伯琮狂喜起身伸手,但有人拦住了他的手。 “程昉?”他看着身侧的人。又惊又喜,“快。快救救六哥儿……” 眼前的女子面色木然,摇摇头。 “不行。”她说道。“不能救他,让他死,要不然,怎么治高凌波的罪?” 方伯琮看着她,只觉得呼吸停滞。 不,不。 “你忘了。”眼前的女子看着他,木然一笑,“你不离开京城,高凌波怎么会来杀你?六哥儿不死,高凌波怎么伏诛?方伯琮,你忘了吗?你们都是诱饵啊。” 诱饵…… 都是诱饵…… “哥哥!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入目一片昏昏,青色的帐子闯入眼帘。 旁边有视线落在身上,他猛地转过头。 窗边矮榻上的周箙正坐起来看着他。 内室帘子外有脚步声传来。 “殿下?”婢女的声音关切的传来。 是做梦的。 方伯琮坐正身子。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卯初过一刻。”素心答道,“还早,殿下再歇息一刻吧。” 方伯琮看向卧榻内,程娇娘安然,他坐着身子投下一片阴影遮住她,已经瘦了一圈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娇小。 他伸手轻轻的抱起她让她翻个身,再捏了捏被角,起身下来,径直出去了。 看着洗漱更衣在内侍的拥簇下离开的方伯琮,素心和半芹转回,内室里周箙已经躺下了,面向窗侧睡着,似乎对屋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丝毫无觉。 “这叫什么事啊。”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简直太荒唐了,殿下怎么就纵容他如此。” “因为殿下纵容娘子啊。”素心低声喃喃,“娘子珍视的,娘子喜欢的,殿下自然也珍视喜欢包容。” 半芹沉默一刻。 “但愿娘子快些醒来吧。”她垂头低声喃喃。 ……………………………………………………….. 天色蒙蒙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了,一队人马疾驰而出,在青光里给外的显眼。 “殿下,您要去哪里啊?”景公公跟上方伯琮,低声急急说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危险,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方伯琮说道,随着风罩在兜帽里的脸忽隐忽现,“太子就要发丧,朝事已停,孤可以走一走。” 景公公有些无奈只得跟紧。 方伯琮的马儿却猛地收住了,人看向一个方向。 “哦,殿下,那边是太子妃给茂源山兄弟还有程四郎立的墓。”景公公低声说道。 程四郎啊。 方伯琮轻轻吐口气。 “说起来,孤还没去看过他呢。”他说道,“好歹他也是因为孤而死的。”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景公公摇头断然说道。 方伯琮没有说话,催马过去了。 坟墓前围着栅栏,收拾的干干净净。 方伯琮下马走过去。 “……殿下也还没看过茂源山字吧。”景公公说道,“果然写的很美呢。” 那是自然。 方伯琮嘴边浮现一丝笑,目光扫过这些墓碑,忽的笑容凝滞了。 那是……什么? 他猛地上前一步。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他问道。 景公公被他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这是,程字。”他凑过去念道,“哎,怎么就刻了一个字?这也是太子妃刻了吗?是不是没刻完?” 话音才落,就听方伯琮陡然大笑起来。 景公公吓的抖了抖,愕然看着方伯琮。 年轻人大笑着,仰起头,兜帽掉下来,露出形容。 “现在,可以刻完了。” 他大笑着说道。 “现在,可以刻完了!” 现在,可以刻完了!现在,可以刻完了!   ☆、第七十八章 可想 日光渐亮,路上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这边的人马就引来不少好奇的窥视。 “殿下。” 景公公忍不住低声说到,看着墓前坐着的方伯琮。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自从大笑过后,方伯琮就这样席地而坐,看着程四郎那写了一个字的墓碑不说不笑不动至今。 到底怎么了? 最近遇到的事太多了,也太突然了,高陈谋害太子,太子薨,过继为皇子,册封为太子,太子妃昏迷不醒,乱七八糟劈头盖脸一口气劝砸过来,更别提那些蜚短流长,殿下这日子过的实在是艰难,最艰难的是太子妃依旧不醒,且如此的古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家里看着太子妃会伤心吧,那来这里看墓碑岂不是更伤心? “你看这些字。”方伯琮说道,伸手指着眼前的墓碑。 景公公点点头。 “看到了,太子妃殿下写的真好。”他说道。 方伯琮笑了。 “你还记得茂源山这几个字吗?”他说道。 记得啊,这几个字可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呢。 “不,孤是说,你记得这几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吗?”方伯琮说道,伸出手,慢慢的抚过墓碑,“徐茂修….” 他念道。 景公公笑了。 “当然记得了。”他说道,“那时候啊太子妃真是胆大包天,也多亏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替她周旋说好话,要不然陛下的怒火不知道要被挑起几次,她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如愿,为她的义兄们得功得赏。” 似乎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方伯琮的脸上也浮现笑容。 这么多天了。殿下这还是第一次露出笑。 “平了冤屈,还不算了事。”他说道。 景公公点头笑。 “是啊,平了冤屈算什么。那些阻止太子妃平冤屈的人都也不能就此算了,在高凌波眼前硬是扳倒了姜文元。”他说道。“扳倒了姜文元之后,太子妃殿下才写了这些字……”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 茂源山墓原本是无字碑,后来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罚之后,才刻上了名字。 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罚之后,有仇报了仇,有冤报了冤之后…… 景公公的视线慢慢的看向这边的墓碑。 程四郎的墓碑。 他想起来了。当初下葬时程四郎的墓碑也是无字的。 此时这块墓碑上,一个程字格外的刺眼。 什么时候刻上的? 那时候京城里都在等着看太子妃会给程四郎怎么扬名,结果没有酒也没有烟花,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遗忘了一般。 怎么会遗忘,绝不会遗忘,不是不写,而是时候未到。 酒,烟花,怎么能安抚她的亲兄长。 血债自然只有血偿。 先死了小高。如今老高也死了…… 景公公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他不由脚一软,歪倒坐下。 “现在。可以刻完了!” 方伯琮说道,站起身来,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殿下!”景公公忍不住喊道。 方伯琮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骑上马。 “走吧。”他木然说道。 …………………………………………….. 夜风呼呼,窗棂被拍打的一阵响,素心忙伸手拉好。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 “殿下让人来说,今晚不回来了。”半芹说道,“明日宣文太子下葬,今日殿下在宫里为宣文太子守灵。” 素心点点头。看向内里,周箙正站着程娇娘卧榻前皱眉。 “六公子。您也早点歇息吧,今晚我和半芹在这里。”她走过去说道。 周箙站直身子。 “不。”他说道。“我在这里。” 半芹和素心有些无奈的对视一眼。 这日子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难道娘子一辈子不醒,他就要这样守一辈子吗? 念头闪过,半芹大惊,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怎么了?”素心不解的看着她。 “没事没事,有蚊子。”半芹说道,一面笑了笑说道,低下头去给程娇娘翻身。 都深秋了哪还有蚊子,素心叹口气,知道半芹的心思,但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也上前帮忙。 程娇娘的身子僵硬,唯恐她身子起了疮,李太医交代必须时刻记着翻身按揉。 两个丫头跪坐在卧榻上,轻轻的揉按着程娇娘的手脚身子。 没有人告诉她们娘子怎么了,好像每个人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也没有人说娘子什么时候会好。 或者一辈子不会好了。 如果不醒了,周公子会陪娘子一辈子,那太子呢? 半芹抬手将垂下的发丝掖在耳后,吸了吸鼻子,眼角的余光看到几案上摆着的太子妃金册。 她低下头,探身抓过程娇娘的另外一只手,用力的按揉起来。 不哭,我不会再哭了,没事的,我会一直在的。 ……………………………………………. 天光大亮,江州,程家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大郎,到底怎么回事?” 颤巍巍但是力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程大老爷忙走出来,看着被程二老爷搀扶程老夫人顿着拐杖疾步而来。 “大郎,娇娇儿就要做皇后了,我们怎么还不往京城里去?”程老夫人不悦的说道,“她成亲赶不上,皇后大典可不能再错过了。” 程大老爷应声是。 “母亲,正准备着呢。”他说道。 “大哥哄谁呢,你准备的是不去吧?”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没理会他,接过程老夫人。 “母亲。这不是小事,如今盯着咱们程家的人可多得是,如今陛下尚在。有些话可不能说。”他低声说道。 程老夫人点点头。 “我知道。”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我还用你叮嘱。” 她说着拉住程大老爷的手。 “….当初算卦的说了娇娇儿是金贵命,我就早做了打算….” 程大老爷听得心里叹口气,认真的听母亲絮絮叨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 以前,这个家里以前从来没有这个程娇娘。 “母亲你放心,车都备好了,京城里也提前让人收拾房子去了,到时候咱们就走。”程大老爷认真的说道。 程老夫人带着几分安心点点头。 “你安排好就好。”她说道。又看程二老爷,“就说你瞎担心呢,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去京城?” 程二老爷讪讪没说话。 程大夫人从内走出来,搀扶着程老夫人。 “母亲,新选了一些衣裳料子,您来过过目。”她说道。 “好好。”程老夫人忙跟着去了。 这边程老夫人才被哄走,程大老爷看着程二老爷就拉下脸。 “敢出家门一步,就打断你的腿!”他竖眉说道。 程二老爷顿时跳脚。 “大哥!”他喊道,“你果然不让我们去!” “你猜的没错。”程大老爷哼声说道。一面招呼人,“来人,送二老爷下去。二老爷身子不好,不许出门。” 程二老爷气的冒火,扯着嗓子就要喊母亲,围上来的下人却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嘴给捂住了。 这些下贱的东西,手不知道怎么脏着,竟然按住他的口鼻! 程二老爷几乎昏厥。 他可是将来皇后的父亲,他可是国丈!这些混帐!这些混账! 看着二老爷被拖了下去,程大老爷沉着脸站在院中。 “老爷。”程大夫人走过来低声说道,“咱们真不去啊?” 程大老爷点点头。 “只要娇娘没有开口让咱们去。任何人都不得离开江州。”他说道。 “都这时候了,还是有什么不稳妥吗?”程大夫人问道。 京城里高陈二人谋害太子的消息已经传到江州了。当时程大老爷吓的脸色都白了,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这京城果然不能去。”他只反复的喃喃。“这京城果然不能去。” 怎么就不能去了? 程大夫人不明白,就要成国丈的程二老爷更是不明白,不管他们明白还是不明白,程大老爷就咬住不许离开江州这个主意不松口。 京城怎么了?程大老爷怎么畏惧成这样? ……………………………………………………… 永和四年八月十六,宣文太子下葬入土为安。 送葬的队伍已经回转,方伯琮依旧站在陵墓前。 再也没有了,世上再也没有六哥儿这个人了,不管是那个曾经聪慧的,还是那个痴傻呆笨的,都没了。 方伯琮慢慢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开。 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了。 太子府,半芹站在廊下向外看。 “太子殿下今日就会回来了吧?”她说道。 素心看她一眼。 “你今日已经问过好几次了。”她说道,“虽然宣文太子的葬礼结束了,但后续的事还有很多。” “那殿下一定很辛苦了。”半芹说道。 “是啊,当太子,监国,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素心说道。 说到这里,素心又转过头看向内室。 周箙正站在那边活动手脚。 真是服了他了,简直把娘子的内室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六公子,您今晚别在这里了,太子殿下一定累坏了,让他好好歇息。”素心走过去说道。 周箙没有理会她,转动着胳膊。 “六公子,您别闹了。”素心急道,“娘子如今这样,你这不是让殿下和娘子更生分吗?” “他要生分是他的事,怎么能怪别人?”周箙冷笑说道。 话没说完。门外有内侍急匆匆进来。 “六公子。” 这是郡王府负责内务的李总管,景公公如今跟着太子殿下进出,家里的事就由他为主。 “门外那个道士是你请的?”李总管说道。 “人来了?”周箙立刻抬脚要出去。 “人来了。又赶走了。”李总管说道。 周箙顿时瞪眼。 “谁让你们赶走的?”他竖眉喝道。 “六公子,殿下交代过。太子妃的事不能外传,你怎么能请了道士来?”李总管也急道。 周箙冷笑。 “我妹妹是病了,有什么不能外传的!”他喝道,一把推开这总管,“滚开。” “病了?六公子,真要是病了,您怎么会去请道士?”李总管急道,“这要是传出去。太子的脸面……” “他的脸面没有我妹妹的命重要!”周箙喝道,抬脚将那总管踢开,“滚。”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六公子。”半芹和素心忙拉他,忽的一怔,“太子殿下。” 屋内的人都看向门口,见不知什么时候方伯琮站在那里。 “殿下。”屋子里的人忙都施礼。 周箙抬脚就向外走。 “你走吧。”方伯琮看着他说道。 周箙猛地停下脚。 “什么?”他说道。 “你。”方伯琮说道,“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半芹和素心大吃一惊,周箙则冷笑。 “我为什么要走?”他说道。 方伯琮看向他。 “因为,孤不想看到你。”他慢慢说道。 “你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想看到我们!”周箙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伯琮看着他笑了。 “你知道孤在想什么?”他说道,猛地跨上前一步。“周箙,那你告诉孤,孤在想什么?” 周箙看着他。 “她没有!”他摇头说道,“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方伯琮再次笑了。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只是你自己想的。”他说道。 他说着收了笑,摆摆手。 瞬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景公公猛地迈过来,伸手就抓向周箙。 周箙早有提放。错肩挥拳。 但还是晚了一步,硬生生被景公公按住肩头。 屋子里响起半芹和素心的惊叫。 “别在这里闹。滚出去。”方伯琮说道。 他的话音落,又有四五个内侍猛地扑上来。 屋子里响起周箙的怒吼声。 但四五个内侍牢牢的将他按住向外拖去。 “方玮!”周箙喊道。“你要我走也可以,你让我把她也带走。” 方伯琮转头看他,神情木然无波。 周箙看着他,忽的一挣扎,并不是挣脱,而是将身子矮了下去。 “太子殿下。”他声音颤抖,“求你让我带她走。” 半芹和素心呆呆看着他。 认识这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求人。 方伯琮也转头看着他。 “求你看在她曾经救过你的份上。” 周箙看着他接着说道。 “求你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 “我不求你不多想,也不责备你怎么想,我只求你,让我们走。” “让我带她走,我们走得远远的,走得远远的。” 方伯琮看着他。 “不行。”他说道,转过头不再看他。 “方玮!” “以前我曾经这样做过,我不信她,我不信她,我很后悔!” “你不要学我,你会后悔的!” 屋子里响起周箙嘶哑的喝声,声音很快消失,伴着闷哼声挣扎声,周箙被几个内侍拖了出去,门帘垂下,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方伯琮看向内室。 手握着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半芹和素心猛地跑过去,挡住了内室门,面色带着惊恐的看着他。 “滚。”方伯琮说道。 素心和半芹摇头,死死的抓住内室门。 “滚!”方伯琮陡然拔高声音,嘶声喝道。 门外的内侍涌入,将半芹和素心按住嘴拖了出去。 不,不,不。 半芹和素心拼命的挣扎,泪如泉涌,看着渐渐远去的屋门,垂下的帘子挡住了视线,挡住了那个背对着门的身影。 不,不,不。 *************************************** 今日两更。 (大结局写不到,还得再等一天,大家别急,别催我,抱歉。)   ☆、第七十九章 清净 伴着所有人的退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深秋午后的日光浅浅的投在室内,带着几分柔和。 这里还是他们新婚时的住所,那边要修盖的屋子还是只盖了一半,估计也不用再修了。 方伯琮走进内室环视四周,那两个侍女伺候的很用心,屋子里并没有异味只有淡淡的清香。 窗边的四足床上摆着一个垫子,那是周箙歇息的地方,方伯琮看了一眼,忽地迈步过去抬脚狠狠的踹了一脚。 屋子里陡然的响声让院子里侍立的内侍们哆嗦一下。 “来人。” 方伯琮喊道。 门外的人立刻涌进来。 “搬出去烧掉!”他指着那翻倒在地的四足床冷冷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低头忙抬起四足床出去了。 看着抬着床的内侍,景公公皱眉,迟疑一下抬脚要进内院。 “你干什么。”顾先生伸手拉住他。 “殿下他…”景公公说道,看着内院门,“奴婢去劝劝他。” “劝?”顾先生摇头,“殿下是小孩子吗?殿下一向自有主意,用人劝吗?” “别的事也就罢了,只是此次的事…”景公公面色带着几分忧虑喃喃说道。 “那周箙也的确太过分,殿下太纵容,早就该赶出去了,你别多管闲事。”顾先生说道,一面又急问道,“你适才说什么?太子妃殿下给程四郎的墓碑刻上一个字?” 景公公点点头将自己猜测的事情说了。 “我早就说了,太子妃殿下高明。”顾先生听完抚掌大笑道,又摇头,“不过到底是小女子气,她名气大盛,又结仇甚多。人人都盯着她,也都熟悉她的行事,突然在墓碑上刻字。就不怕别人猜到,坏了行事?赌着一口气做这个花花架子实在是太随意。” “也许太子妃殿下只是随心行事。坦坦荡荡不惧被人看到,也不藏着掖着呢。”景公公说道。 顾先生看着他笑了。 “也许。”他说道,“不管什么吧,反正如今一切如意。” “她倒是如意了。”景公公叹口气说道,“殿下成了什么。” “殿下成了太子啊。”顾先生说道,皱眉看他,“你到底愁眉苦脸干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懂。”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 顾先生撇撇嘴。 “是有些事根本就没必要懂。”他说道,“你是担心太子妃的事吧?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皇帝陛下已经熬了好几个月了。”景公公瞪眼低声说道。 太子妃自然也能。 “是啊,皇帝陛下一定能熬到寿终正寝风光大丧。”顾先生说道,看着他,“太子妃殿下也能。” 景公公看着他,神情复杂。 “太子妃有如此大功,殿下一定不会负她。”顾先生整容说道,“将来一定会追封皇后的。” 景公公顿时色变,伸手揪住他。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追封!”他咬牙说道。 “不追封?”顾先生反手握住他,亦是低声,“难道能册封一个活死人为皇后吗?阿景。你清醒清醒吧!” 说罢甩开景公公的手。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 方伯琮伸出手。握住了程娇娘的手。 原本温暖的手如今就算在被子里捂着也是冰凉的。 没有心跳,没有脉息,只有呼吸。 “你到底是拿什么换了周箙的命?”他低声说道,“我一天也不能再看到他了,看看你,再看看他,我真佩服自己坚持这么久都没有撕了他。” 说到这里他笑了,又吐口气。 另一手习惯性的抚上程娇娘的手臂,轻轻的按揉着。 或许也是因为这种诡异的秘术。程娇娘没有其他的变化,没有发臭。没有腐烂,没有变色。身上的伤也在如同常人一般恢复。 他的手移动着,慢慢的落在程娇娘的脖子上。 指尖滑过,锁骨凸起。 还是瘦了。 他的手滑向程娇娘的咽喉,来回的摩挲。 “程昉,你知道六哥儿什么时候死吗?” “程昉,你知道今时今日的一切吗?” 伴着一句一句的问,他的手最终停在了程娇娘的咽喉上。 手贴着面颊,感受到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呼吸气息。 这是维系她存活的唯一的机会了吧。 没有了呼吸,她就会变得冰凉僵硬,就像六哥儿一样,身边放再多的冰,身子也会腐烂发臭,像六哥儿一样,被装入棺椁,埋入深深的不见天日的地下。 世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 方伯琮低下头,放在咽喉的手最终伸过去环住了她的脖颈,人也俯身下来。 “程昉,你快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快醒过来,你快醒过来,你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 低低的呜咽声在室内散开。 ………………………………………………… 夜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 半芹和素心背靠背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布,堵住了她们的呜咽,只有眼泪不停的流,两个人死死的看着窗外,看着日光从渐斜到消失,看着夜色一层层笼罩,在看着夜色一点点褪去。 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绝望。 天色渐渐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景公公看着两个已经崩溃的丫头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太子妃殿下已经走了…..”他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两个女子发出一声吓人的呜咽,一起向墙上撞去。 景公公一步过去拉住,没想到以往风一吹就能倒的两个弱女子差点挣脱他的手,可见赴死的决心有多大。 “你们两个想错了。”景公公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是说太子妃殿下离开这里。和太子一起去了东宫了。” 半芹和素心抬头看着他,涕泪满脸,也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景公公矮下身子。 “你们两个不要吵不要喊。”他说道。“我没骗你们,太子带着太子妃进了东宫。也方便照顾,不用来回奔走。” 半芹和素心挣扎着咚咚的给他叩头。 “你们放心,太子妃殿下有人好好的伺候着。”景公公说道,伸手扯下了二人嘴里的布。 “让我们伺候娘子,让我们伺候娘子。” 两个婢女沙哑的哭道,一面不停的叩头。 “殿下不会让你们伺候娘子的。”景公公说道,站起身来。 半芹和素心抬起头看着他。 景公公皱眉伸手指着她们。 “对,就是这种。”他说道。点着二人的脸和眼,“这种眼神,这种神情,实在是让人看了很不开心,殿下不想再看到这种眼神了。” “公公,公公,我们好好的,我们不哭了。”素心摇头死死的咬住下唇,“殿下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求求殿下。娘子离不开我们。” 景公公摇头。 “殿下说了,太子妃离得开任何人。”他说道,“是你们离不开太子妃罢了。” 素心摇头大哭叩头。 “要想再见太子妃也不是不行。”景公公说道。“只要你们能做到一件事。” “我们做得到,我们做得到,我们什么都做得到。”半芹和素心叩头哭道,“让我们去死都行。” 景公公摇头。 “你看,你们怎么说出去死这个话呢?难道殿下是那种让你们去死的人吗?”他说道,“动不动就哭就死啊活的,就是因为这样,殿下才不让你们留在这里。” 半芹和素心流泪不解的看着他。 “不用死,也不用做很多事。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可以了。”景公公说道,“放心。”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等着他吩咐。 “放心。”景公公说道。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 “让你们做到放心。就行了。”景公公说道。 这是什么事?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一脸愕然。 “放心,就是放心的等着见到太子妃的那一天。”景公公说道。“你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太子妃的娘家也好,或者去经营太子妃的生意也好,不管做什么,你们随意,然后放心的等着,就行了。” 还是要赶她们走! 半芹和素心顿时叩头大哭。 “别哭了!”景公公陡然拔高声音喝道。 阴柔尖利的声音似乎穿透了肉骨,半芹和素心不由打个寒战,哭声果然一顿。 “再啰嗦一句,再哭一声,这辈子你们都别想再见到你们的娘子了。”景公公竖眉冷冷说道,“你们以为只有你家娘子会杀人吗?” ………………………………………. 东宫位于皇城北,因为一直皇帝子嗣艰难,几十年没有太子,怀惠王临死也没封太子,而宣文太子又因为痴傻不能自理留在太后宫内,随意东宫有些年久失修显得破败。 方伯琮突然提出搬进东宫,工部根本就来不及检修,本要劝说等待时日,但方伯琮的脾气一向说一不二,工部无奈只得匆匆收拾一番。 景公公进来时,一群内侍宫女还在洒扫擦拭,不过太子的寝宫已经收拾好了。 “殿下。”他施礼说道。 内室正依着几案看书的方伯琮嗯了声。 “都办好了。”景公公说道,“周公子关起来了,两个丫头都走了,说不回范江林那里,而是去了神仙居和太平居。” 方伯琮嗯了声。 “下去吧。”他说道。 景公公施礼应声是退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方伯琮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一旁被安置在美人榻上拥着斗篷躺着的程娇娘。 “总算是清净了。”他说道。   ☆、第八十章 絮日 九月的京城,是一年中的好时节。 天子寝宫内,几个宫女说说笑笑的摆放菊花。 “娘娘,您看着摆这里可好?”安妃转头问道。 皇后坐在天子卧榻前,正接过宫女手里的毛巾给皇帝擦脸。 “好。”她说道。 “娘娘,您都没看。”安妃嗔怪道,一面想到什么,“臣妾给太后也送去了,结果她竟然把臣妾的菊花都给砸了。” “不是说了别去打扰太后静养吗?”皇后皱眉说道。 “娘娘,您让臣妾管理后宫,臣妾怎么能疏忽了太后娘娘呢。”安妃笑嘻嘻说道。 锦衣夜行怎么能忍受,她现在可是后宫中为大,自然要好好的享受。 门外传来脚步声。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内侍说道。 安妃忙施礼告退从侧殿出去了。 方伯琮走进殿内,恭敬的对皇后和皇帝施礼。 皇后含笑看着施礼的方伯琮。 “大朝会散了?”她问道,“还要来这里议政吗?” 方伯琮点点头。 “稍等一刻,待本宫给陛下喂药就好。”皇后说道,一面坐下来。 “孩儿来吧。”方伯琮说道。 “你且先去吃饭吧,表孝心也不在这一次两次。”皇后说道,又一笑,“更况且,你要进子的孝心,本宫还要尽妻的本分呢。” 方伯琮含笑应声是,施礼去另一边,一面让内侍们传膳。 “朝臣们那边送去一些汤羹,天凉了,都站了一大早了,让他们也暖一暖。”他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忙去了。 “都说太子脾气不好。”皇后笑着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可是太子明明心善的很。” 内侍们陪笑应声是。 “有老臣在朝堂应对时,太子都会赐坐呢。”他们说道,“这都是肖像陛下宽厚仁慈呢。” 那些说太子有太祖遗风的话太宗一脉的皇帝皇后自然不愿意听。 皇后转头看着皇帝。 “陛下从小就喜欢他。还亲自带着他处理朝事,太子虽然不是陛下亲生。但却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自然像陛下。”她含笑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看着皇后接过了宫女递来的汤药,便上前搀扶起皇帝,取来鹤嘴壶。 “娘娘,秀王妃还没走呢。”内侍低声说道。 宣文太子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宗室们纷纷离京。只有秀王妃说病了留在京城养病还没走。 “这都养了快要一个月了。”内侍说道。 皇后慢慢的搅动汤药。 “她就是养一年也没事。”她说道,“宣文太子不在了。” 宣文太子在不在,跟太子殿下和秀王妃有什么关系?内侍不解。 “当年宣文太子出事,玮太子砸碎了一屋子的礼物,你们忘了吗?”皇后说道。 内侍们想了想才想起来,那种小事还真没注意。 “玮太子不想记得以前,自然也不愿意见以前的那些人。”皇后说道,轻轻的吹了吹汤药,“谁要是非逼着太子去想,那就不能埋怨太子脾气不好了。” 别人高兴不高兴。太子殿下不怎么在意,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不高兴。 内侍们明白了都笑了。 “其实太子殿下是很重情义的。”一个内侍说道。 皇后点点头,看向皇帝。内侍们忙扶着皇帝,看着皇后喂药。 皇帝虽然能吞咽,但因为昏迷不能自理,喂药很是费力,一小碗汤药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吃完。 “娘娘辛苦了,这些事奴婢们来就可以了。”内侍说道,看着用手巾擦汗的皇后。 皇后笑了笑,给皇帝擦嘴角。 “事谁来做无所谓,只是这份心意不同。”她说道。 “如今也就娘娘有这份心意了。”内侍感叹道。 “那倒也不是。”皇后说道。“是以前陛下得到的心意太多了。” 她说道这里站起身来。 “好了,别耽搁了朝事。” 皇后走出天子寝宫。回头看朝臣们鱼贯迈入。 安妃在一旁等候着迎接过来,亲自搀扶着皇后前行。 “娘娘。您说陛下能听到吗?”她忽的说道。 除了大朝会天子无法前往,其他时候的朝事太子都坚持在天子寝宫,就连批阅奏章也在这里,每一本奏章还都念给天子听。 外界一片赞叹太子纯孝,但同时私下都很多嘲讽。 惺惺作态,沽名钓誉,奸猾之辈之类的说辞都有。 “有时候人做事并不是为了让谁听,让谁看的。”皇后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安妃问道。 女为悦己者容人之常情啊。 “什么都不为。”皇后说道。 怎么可能! 安妃心里说道,当然不敢说出来,她可不是傻子。 想到傻子便想到一事。 “娘娘,太子妃您去看过了吗?”她低声问道。 皇后的脚步微微一顿。 自从宫变之后,程娇娘再没有出现过,从晋安郡王府到太子府,一直藏于内宅,太子妃身子有病的消息便渐渐的传出来了。 说太子妃身有疾,但从来不曾有太医去诊治,因为神医娘子的身份,传言便越来越离谱。 皇后却心里便更肯定是那日宫变受伤的缘故,没想到伤的这么重。 她提出去看望太子妃,但太子却委婉的拒绝了。 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午后安静的东宫变得热闹起来,伴着脚步声,院子里的内侍侍女纷纷低头施礼。 “太子殿下。” 方伯琮负手疾步而过,门前的侍女拉开屋门,室内的侍女们随同进了净房,一番洗漱更衣。脱下了太子礼服,换上了月白家常袍,也不束带。木簪挽冠,松松垮垮的走出来。 “今日吃了什么?”他问道。 内室里两个侍女忙施礼。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殿下吃了一碗参粥。”一个说道。 “吃过饭就伺候着太子妃到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另一个则说道。 “回来后饮了李太医配的茶汤。”先一个接着说道,“歇息了一刻。” “刚刚给太子妃读了一节书。”另一个接着说道。 有侍女从外边进来捧着一个盖盅。 “殿下,太子妃用的梨子汁好了。”她说道。 方伯琮点点头,伸手。 那侍女忙屈身递过来。 两个侍女将卧榻上的程娇娘搀扶坐起,垫好靠背,便低头退了出去。 方伯琮盘膝坐在卧榻上,小心的慢慢的将汤盅里的梨子汁喂给程娇娘。 “凉的好喝?还是热的好喝?”他说道,一手扶着她的下巴。助她嘴闭合,但饶是如此还是有汁水流了出来,又拿起帕子擦拭。 喂汤汁,助咽,擦拭,几乎是一瞬间同时发生,但做起来动作流畅丝毫没有慌乱狼狈。 “我都尝过了,觉得凉的好喝。”他继续说道,“不过谁知道你呢。” 他说着看着程娇娘。 “你这么古怪的人。” 抬手再次慢慢的喂一口,重复着抚擦的动作。 “李太医已经到了湘南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他说到这里又叹口气,“我不问你,你就不和我说这些事。你看看,现在有多麻烦,找都没地找,问也不知道去哪里问。” 他说着话伸手戳了戳程娇娘的额头。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一闭眼扔下这些事什么都不管了,不就是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吗?” 听的室内嘀嘀咕咕似乎很热闹,但始终说话的只有一个声音,门外的侍女们忍不住对视一眼。 “以前殿下和宣文太子在一起就这样。”一个侍女低声说道。 以前和宣文太子就这样,自己说着自己的话。对方根本就听不到听不懂不回应。 宣文太子不在了,太子妃又成了这样。 “殿下真是可怜。”一个侍女喃喃低声说道。 原本不觉得如何。听着侍女一句可怜说出来,在场的侍女们都愣了下。旋即再听室内的说话声就觉得心口发闷。 一个人的自娱自乐自言自语,是挺可怜的。 内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外间的侍女透过珠帘子看去,见卧榻上方伯琮侧卧着,一只手搭在程娇娘的身上睡去了。 侍女们便忙低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拉上屋门,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 一盏盏灯点亮,照得亭台楼阁璀璨生辉,其间更有一片菊花光彩夺目。 “你看那边。”方伯琮说道,伸手指着远处,“那是进贡的,只有三盆,陛下那里留了一盆,余下的皇后都送来了。” 他说着转头,看着一旁被四个内侍抬着的软轿上的程娇娘。 “皇后说想让你看了画下来。” 一面抬脚迈步,在摆满了菊花的小径漫步,内侍们抬着软轿跟随。 “原来你字的好,画更好,周箙这混帐什么都不要,就从家里拿了一卷轴。” 他说着回头一笑。 “孤,就不给他,气死他。” 软轿上裹着大红斗篷的女子神情安静,深秋的夜风吹来,兜帽飘动挡住了她的脸。 方伯琮伸手抚开,将兜帽整理好。 “这些日子忙,等到今日才有空陪你转转,我知道你不在意,谁让我在意呢。” 站在路旁看着这边的景公公微微皱眉,一旁一个内侍叹口气。 “大人。”他低声说道,“这样下去,不太好吧。” 明明太子妃不是个正常的人,偏偏殿下像待正常人一样,夜里同眠,膳食共进,就连晨练都带着太子妃,他在校场拉弓射箭,太子妃的软轿就在一旁,更别提随时随地的说话了。 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有时候都看得毛骨悚然。 “至少太子府也该进些新人了。”内侍接着说道,“殿下身边可是一直没人伺候呢,殿下年纪可不小…” 景公公转头看他。 “这话谁和你说的?”他问道。 内侍愣了下。 “没人啊。”他说道,“我自己想的,大人,我也跟着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了,没别的心思。” 景公公点点头。 “那就好,要死你自己死去,别拖累别人。”他说道。 内侍愕然,顿时又惶惶,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脸。 景公公不再看他,看那边方伯琮和程娇娘的轿子转回了,忙疾步迎接去。 那内侍低头避让一边,待一行人向寝宫而去,才再抬起头。 “可是,这是早晚的事。”他喃喃说道,“陛下因为子嗣艰难才过继,难道太子殿下不为子嗣考虑了吗?现在不考虑,那等将来登基为帝呢?” ……………………………………………………….. 九月末的夜已经有了寒意,北风呼呼,天子寝宫内灯火摇晃。 侧殿里的皇后已经换上了亵衣散了发在灯下看书,听到风响,便抬起头。 “陛下那边可加了被褥?”她问道,“太医说了,陛下久病之人,受不得寒气。” 门外的内侍应声是。 “已经加了。”他说道。 皇后便低下头接着看书。 “娘娘。”门外传来有些急促的声音。 皇后抬起头。 见是陛下那边伺候的内侍,灯下那内侍神情惶惶。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 “陛下怎么了?”她问道。 …………………………………………………………. 门上轻轻的敲击声在夜色里格外的刺耳,卧榻上的方伯琮猛地起身。 室内夜灯昏昏,门外又响起两声。 “殿下,殿下。”伴着低低的呼唤。 “什么事?”方伯琮问道,一面伸手将因为起的猛带起的被褥掖了掖。 内里昏昏夜灯下程娇娘安睡依旧。 门被拉开了,景公公疾步而进。 “殿下,皇后问,您可方便进宫?”他低声说道。 方伯琮面色微变。 不是传进宫,而是问可便进宫。 皇宫自然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但如果要你进宫的话,可不会问你方便不方便。 宫内肯定出了不便的事。 皇帝陛下。 方伯琮立刻就想到了,他起身下床。 “殿下。”景公公开口唤道,带着几分提醒。 虽然按常理天子有事太子应该立刻去,但作为过继的太子还是有些不同,更况且因为当初宣文太子事件时方伯琮带兵也入城还炸了宫城们,如今私下流言很多。 如果天子出事他也在身边的话,只怕更有不堪的流言。 这也是皇后的所以悄悄的来问的缘故吧。 如果太子不在身边,天子出了事,虽然可能还会有流言,但到底是无根虚无一些。 方伯琮的脚步没有停顿。 “更衣,备车。”他说道。 我方伯琮何惧他人说什么。 ********************************************* 本想大章一口气写完,可是不愿意让大家等,且写呀写呀的还是写不完,那我就分着写和更吧,晚上还有一更。   ☆、第八十一章 敢为 天子寝宫内灯火昏昏,似乎比先前还暗淡了一些。 门外班直肃立,值夜的内侍一个也看不到,更添了几分阴寒。 “殿下来了?” 听到回禀,坐在天子卧榻前的皇后有些惊讶,又转头看了眼卧榻上的皇帝,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 门外脚步声响,方伯琮疾步而进,带着了一阵寒气。 皇后从帘帐后走出来。 “陛下怎么了?”方伯琮顾不上施礼问道。 皇后看着他欲言又止。 一旁的内侍们立刻退开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跟当初宣文太子出事的时候一样。”皇后说道。 方伯琮一怔。 是跟当初六哥儿出事当众责问是不是怀惠王谋害一样,还是跟拒绝皇后让他放下六哥儿离宫一样? 前者是指他以身涉险有勇无谋,后者是指他意气用事自寻艰难。 总之都是不赞同他进宫来。 “娘娘何尝不也是如此?”他说道,“娘娘还是要护着孩儿。” 就像当初六哥儿出事她第一时间赶来拦住了自己的话,避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也笑了笑。 “不过儿臣自来依照本分本心行事,坦荡无惧。”方伯琮说道,再次施礼。 就算他不进宫来,皇帝驾崩的话,那些流言难道会少吗? 流言总是不会少何必在意。 皇后看着他。 “陛下醒了。”她说道。 方伯琮惊愕的抬起头。 不是死了,是醒了? 这应该是好事啊,但是…… 他看着皇后昏昏灯下神情晦暗不明的神情,面容也肃然起来。 皇帝是怎么病的?贵妃谋害安妃,怀惠王要挟求情被雷劈死,而后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贵妃疯了,怀惠王死了,高凌波死了。陈绍死了,六哥儿死了。太后被囚禁,皇后掌管后宫,曾经的晋安郡王成了太子,这样的变化,皇帝他可能接受? 而且他如今还是皇帝,皇后也好,太子也好,都有皇帝来决定。昏迷的皇帝可能不被大家在意,但一个醒过来的皇帝就不一样了。 “陛下刚刚睁开眼。”皇后低声说道,抬头看着方伯琮,“也许,是本宫看错了。” 方伯琮看着皇后。 皇后说也可以是她看错了,皇帝也可以没有醒。 他环视殿内,这个天子寝宫说是天子寝宫,其实也可说是皇后的寝宫了,不止这里,整个后宫都已经在皇后的掌控之下。 宫门一关。谁生谁死,皇后一个人说了算。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皇帝了。 昏迷的皇帝不需要,清醒的皇帝更不需要。因为那是一个清醒的掌握着生死大权的皇帝。 清醒的皇帝能不能清醒的接受现实?能不能不迁怒此时看起来得利的他们?能不能忍受权利被太子和皇后分走?能不能抵挡各种蜚短流长的冲击? 太多的不确定了。 而一旦以上的事发生一件,等待他们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输不起。”皇后低声说道,转头看向后,层层帘帐之后就是天子的卧榻。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皇帝永远不要醒来了,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烛光斧影又如何。”皇后低声说道,看着方伯琮,“难道你还想要被逼着去做燕懿王吗?” 室内的气氛陷入凝滞,本就昏昏的烛火更加不明。 仅有的几个内侍努力的将自己贴入黑暗里。 “儿臣想看看陛下。”方伯琮说道。 皇后看着他,方伯琮也看着她。 “你想好了?”皇后看着他。“看了不如不看。” 方伯琮点点头,抬脚迈步。皇后垂下视线侧身让开。 帘帐其后更为昏昏,方伯琮走进去投下一大片阴影遮住了卧榻上的皇帝。根本就看不清形容。 “举灯来。”他说道。 一盏灯被举过来。 “再举。”方伯琮说道。 两盏灯,三盏灯举过来,卧榻前变得明亮。 方伯琮矮身跪在卧榻前,看着其上的皇帝。 皇帝的眼闭着,面色带着病态的蜡黄,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陛下。”方伯琮唤道。 皇帝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 “陛下!”方伯琮拔高声音喊道,人也向前倾身。 皇帝的眼却又闭上了。 “把灯拿开一些。”方伯琮立刻说道。 两个内侍忙从卧榻边退后,床头的光线便暗了几分。 皇帝慢慢的睁开眼,看向方伯琮。 “陛下。”方伯琮再次喊道,带着几分期盼,“您认得臣是谁吗?” 皇帝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干干的哑声。 “陛下,我是玮郎啊。”方伯琮看着他,伸手握住皇帝的胳膊,“陛下,是玮郎啊。” 皇帝看着他迷茫的眼神渐渐凝聚,张开嘴,却还是只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干哑嘶声。 “陛下!” 方伯琮却猛地拔高声音,同时低下头,看着皇帝的胳膊慢慢的抬起来,伸向自己,他下意识的伸手就握住了皇帝的手。 干枯的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的手。 这只苍老的手颤抖着握住了这只年轻的修长的光洁的手。 “啊!”皇帝说道。 终于发出一个声音,方伯琮伸手另一只手将皇帝的手握住,贴上呜咽一声。 “来人。”他抬起头转头喝道,“传太医!” 站在帘帐外的皇后猛地转过头。 方伯琮站了起来。 “传太医。”他再次说道,声音朗朗,“传中书张纯、严昭、林泽,传当值翰林。” 伴着他的声音,殿内的灯光似乎变的更亮了。卧榻前的帘帐已经被拉开了,方伯琮站在那边,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更加高大。 皇后轻轻叹口气。疾步向卧榻走去。 “陛下。”她抬手掩面哽咽说道,跪坐下来。 ...................................... 张老太爷屋子的灯亮了起来。 “老太爷。” 老仆急匆匆而进。看着披衣起来的张老太爷,低声说道。 “宫里的人。” 能半夜叫开张家大门的,除了宫里也没别人了。 张老太爷点点头。 “无妨。”他说道,“时候也不短了。” 他的话音才落,听得外边脚步响,张老太爷和老仆都惊讶的看过去,见散着头发的披着衣衫的丫头站在了门外,门上的灯笼映照下。面色惨白。 “老太爷。”她颤声说道。 “半芹,不是你家娘子的事。”老仆忙说道,“别担心。” 丫头这才扶着门抽干了力气一般跪坐下来。 张老太爷的神情却沉沉。 “皇帝有事,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说道。 才松口气的丫头猛地抬起头,跪行进来几步,面色惊恐。 “不,不。”老仆忙说道,“老太爷,不是皇帝有事,是皇帝醒了。” 皇帝醒了? 张老太爷惊愕的看向老仆。 “是。皇帝醒了。”老仆低声再次说道。 张老太爷神情恢复下来,看向丫头。 “那,你家娘子暂时没事了。”他说道。视线又看向外边,微微皱眉,“那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第一句里的她是指程娇娘,第二句里的他指的谁? 丫头一面胡乱的擦泪一面闪过一丝疑问。 ………………………………………………. 天色渐渐亮起来,皇城外值守的禁军发现,今日宫门前上朝的官员似乎比往日早了很多,但这也很好理解,昨夜宫城门打开内侍们进出,另有几个重臣夜半进宫。这种事肯定瞒不住。 “皇帝陛下怎么样了?”有官员低声说道。 “大行了吧?”一个官员低声答道。 “大行的话怎么会这样安静?钟鼓楼都该敲响了。”另一个官员低声说道。 “那半夜的闹什么?七八个大臣都被叫进去了呢。” “难道是皇后?是太子?” “别逗了,怎么可能。” “我看肯定是陛下出事了。只怕病情恶化,夜里不好说。等白日在宣布。” 或者说就算是夜里已经大行了,也应该拖到日光下人前再说。 朝臣们议论纷纷猜测着,晨钟敲响,宫门终于打开了。 今日是大朝会,百官云集在大殿内,虽然有御史们来回走动,但还是隐隐有嗡嗡的议论声响起,随着太子出现的越来越延迟,这种嗡嗡声音更大。 另一边天子寝宫内,张纯等几位重臣都在,带着几分疲惫看着方伯琮。 “殿下,您真要这么做?”一个朝臣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问道。 方伯琮点点头。 “孤一直等着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说道,一面回头。 身后一架软轿上皇帝躺坐着,微微睁着眼看似有些无神。 “请陛下上朝。”方伯琮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见他如此,其他朝臣也忙躬身。 “请陛下上朝。” 当看到软轿子抬着皇帝伴着乐声进入朝堂的时候,朝臣们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释然。 看来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们都认为这是为了安抚人心所以特意让皇帝来大朝会。 但当看到太子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殿上,而是站在了朝臣队列前,大家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多想,觉得这也不过是太子给予皇帝的尊重,就像太子会将奏章念给皇帝听一样,给予一个昏迷的皇帝尊重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直到太子躬身率众臣向皇帝施礼。乐声停下,恭祝圣安的声音落定,就等内侍宣平身的时候。大殿里响起颤巍巍的一个声音。 “平。” 沙哑的干涩的还有些语音模糊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如同炸雷落在朝臣的耳边。 有人失声。有人失态,所有人都看向殿中高台上,看着软轿上睁着眼的皇帝。 皇帝醒了!皇帝醒了! 朝臣顿时乱了起来,御史们的呵斥也不管用,有哭的有笑的,最终朝臣们躬身跪下高呼万岁。 一声声的万岁扑面而来,令人全身发麻。 这就是令人眩晕痴迷的天子权利,坐上那个位置。享受众人的顶礼膜拜,一旦尝过这种滋味,还能轻易的戒除放弃吗? 跪地的朝臣激动过后,视线若明若暗的看向前方,在所有朝臣都跪拜之下,站在的太子就格外的显眼,与高台上的坐着的皇帝行程一上一下鲜明的对比。 软轿上的皇帝慢慢的抬了抬手,一旁的内侍忙躬身上前。 “说。”皇帝吐出一个字。 朝臣们已经平身镇定下来,也看清楚了皇帝虽然醒了,但是身子以及僵硬。仅仅能抬一抬手,眨眨眼,而话也似乎只能说一个字。 “陛下有话说。”内侍高声传达皇帝的旨意。 朝臣们再次施礼。 “朕。” “病。” 低着头听着皇帝蹦出两个字。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能让朝臣们看清楚皇帝的意识是清楚的。 喝醉酒的人不知道自己喝醉了,疯了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疯了傻了。 能知道自己病了的人,虽然是病人,但是是清醒的病人。 清醒的啊,那皇帝可知道如今是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臣们抬起头神情复杂,目光再次都落在太子身上。 这个不是皇帝选出来的太子,清醒了的皇帝会如何待之? 原本乱哄哄的朝堂陡然安静下来。 ………………………………………………………. 天子寝宫内,皇后端正的坐着。神情有些木然。 “娘娘,您放心。”来回踱步的安妃停下脚说道。“一定没事的。” “有事没事,最后不都是一死。”皇后说道。“本宫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安妃问道。 “等的感觉。”皇后说道。 她的话音落,外边有杂乱的脚步声。 “娘娘。”一队内侍走进来,冲皇后施礼,“陛下让来取玉玺。” 皇帝昏迷,太子监国,但玉玺还是在皇后手里。 现在,皇帝清醒了,玉玺就该归还真正的主人了。 皇后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眼,抬了抬手。 一旁内侍便忙转身进去,不多时捧着玉玺出来。 来的内侍伸手接过,施礼告退而去。 安妃忍不住追出去,扶着门看着内侍们渐渐走远。 ………………………………………………………. 玉玺被高高的举起来,在朝臣的注视下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视线看着玉玺。 “朕。” 他说出一个字。 “病。” “陛下龙体定能痊愈。”有朝臣高声喝道,一面躬身施礼。 安静的朝堂内顿时又是一片恭祝声。 待这些声音平息后,皇帝抬了抬手。 内侍立刻将玉玺捧上,皇帝的手抚住了玉玺。 天子的终于重新得到了他的权利。 大殿里安静下来。 天子得到他的权力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皇帝的手上。 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过了很久,皇帝的手慢慢的抬起来,指向一个方向。 众人的视线也看过去。 太子。 皇帝指向了太子。 “来。” 皇帝说道。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淡然的躬身施礼,抬脚迈步上前几步躬身。 “来。”皇帝再次说道。 方伯琮愣了下,便再次抬脚迈步,在皇帝三四步前停下,再次施礼。 “来。”皇帝还是说道。 方伯琮再次迈步,这一次直到了皇帝的面前,他撩衣跪下。 “拿。”皇帝说道,将手中的玉玺一推。 拿! 大殿里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内禅!是内禅!内禅啊!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有惊讶又有不可置信也有激动。 皇帝看着他,僵硬的手再次推了推玉玺。 “玮。” “郎。” 他说道。 “拿。” “好。” 方伯琮伸出手高举,重重的俯身叩头。 “臣遵旨。” “太上皇圣明!” 张纯高声说道,躬身跪下。 伴着他的跪下,朝臣们纷纷下跪。 “太上皇圣明!” “太上皇圣明!” 再抬头,看着方伯琮接过了玉玺。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 “内禅?” 这个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全城,又随着驿马的疾驰传向各地。 “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内禅。” 京城的酒楼茶肆喧闹纷纷,无一不再说这件事。 “这个太子真是运气好,这一下,名声清正了。” “也没想到太子玮竟然敢请陛下上朝,还以为昨夜……” 如果皇帝大行了,昨夜的事可以随便的说,但现在以及以后,都没有可说的了。 有人笑了声。 “这有什么不敢的。” 散座的几人便看过去,见是一旁有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站起来,兜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面容,大家的视线也不在他的脸上,而是落到他的腋下。 两个拐杖正支撑着他的身子。 但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就转过身撑着身子慢慢的向外走去,并没有再说话。 这边散座的人便也不在意了,继续说笑闲谈。 “……那登基定在什么时候?” “…..用不了多久吧?肯定是年前了。” 蹬蹬的拐杖顿地的声音让他们的说笑声变得间断。 拐杖声走出门停了下。 “他当然敢了,如今的他已经势成。”他慢慢说道,回头看了眼室内,“皇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皇帝又不是傻子,与其鱼死网破,还不如换的一个安稳余生。”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外边,大街上人来人往。 “敢当皇帝不算什么,他要是敢册封皇后,才是真有胆。” 敢让一个病重勉强清醒的皇帝上朝,你敢不敢册封一个活死人为皇后? 你敢不敢? 他的手攥紧了拐杖,青筋暴起。 你敢不敢! **************************************** 五千字啊可是~~~~(>_<)~~~~还是写不完,先看这些吧。我再也不说话了,要肥死了。 明日更新推迟下午。   ☆、第八十二章 惴惴 永和四年九月二十七,乾元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玮。 但事情也没这么快就定论,按照规制太子要哭辞不受,皇帝再三坚持,如此三番之后,才会正式更名改元。 当然新帝登基该准备的事大家已经开始准备了。 作为拥立第一功臣的张纯的家门水泄不通,家里人来人往,门房里应接不暇,上下仆从忙乱,大多数人都是递了帖子送了礼物就告辞了,只有个别的亲朋好友才能被请进去喝碗茶。 男客由张纯的长子招待,女眷则有张纯的夫人作陪。 “江州先生呢?” 难道是在忙新帝登基的事? “去书院了,几篇书要讲,还有文章要写。”张纯长子含笑说道。 客人听的愕然,这个时候还去什么书院讲什么书啊! “生民已经立命,圣学却还任重道远,家父不敢懈怠。”张纯长子整容答道。 意思是朝事张纯不会为重?他不会接替陈绍的宰相之位,而还是要做他的馆阁校书? 这是何必呢? 不过众人旋即又释然,就算不为宰相,以张纯对太后的救命之恩和新帝的拥立之功,将来他在朝中的地位也稳稳而重。 厅堂里变得更加热闹欢悦。 内宅里亦是笑语嫣嫣。 “今日我们是要留下来吃饭才走的。”一个夫人笑道,“你家的厨娘难请,干脆在你家里来总可以尝尝手艺了吧?” 这话让屋子里的其他夫人都笑着应和,还有人开始点要吃的菜。 张夫人笑着摇头。 “真是不巧。”她说道,“就是来我家,厨娘也不好请。” 屋中的人愕然。 “厨娘今日不在家。”张夫人笑道。“有事出去了。” 自己家的下人有事出去了?主母一句话难道叫不回来?下人能有什么事?主家的事就是下人最大的事。 这张家的厨娘还真是……不一般啊。 “当然不一般了。”离开张家,一个夫人低声说道,“你们忘了。张家的这位半芹厨娘原本是谁家的?” 妇人们对视一眼,顿时恍然。 太子妃! 不。不止张家的这个厨娘,京城里有好几家的厨娘都是对外标榜自己是太子妃一手教导出来的。 其他人家的也就罢了,都是自己家的下人送去学徒,而这张家的厨娘丫头可是真正的程家的人,是太子妃在江州时赠与张家的。 如今太子妃就要成为皇后了,身为旧仆的张家厨娘可不是不一般,张家怎么能把她当一般的下人呼来唤去。 “不过。” 一个夫人忽地想到什么,压低声音。 “太子妃还能成为皇后吗?” 太子成为皇帝。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别的时候自然太子妃理所应当的要被册封为皇后,但这个时候的太子妃有些不同。 “病的很厉害的,是昏迷不醒。”一个夫人低声说道,“就跟太上皇那样,已经快要两个月了。” 竟然如此! 夫人们对视一眼。 那就是恶疾了啊,就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可以别院另养的,甚至七出的。 “太上皇不是也醒了嘛。”有人说道。 “可是太上皇那样的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醒跟没醒一样嘛。”也有人摇头说道。“难道要册封一个那样的皇后?”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追封倒是可以的,我听说太后已经准备要给皇帝选妃了。而且秀王妃也带着好几个年轻女子进宫求见太后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子嗣问题上,太后和秀王妃应该是一条心的。” ……………………………………………………. 午间正是太平居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前等位的人排了长队,搭着草棚,摆着几案,还有热茶点心。 “干脆在外边也摆了席好了。”有人说道,一面端着茶碗喝茶。“夏日有凉豆腐不怕热,冬日有乐得自在不怕冷。” 另有一些人则站在门前看门匾上的字。 “这就是程娘子的真迹。” “跟茂源山是不同的字体。” “怎么还叫程娘子。那是太子妃,就要是皇后了。” “太子妃皇后万万千。程娘子可是只有一个。” “太平,太平,有程娘子在果然是得太平。” 门前说笑着,有人急急的走过来,挤开了众人。 “哎哎,排队。”有人忙喊道。 那人回头看了眼。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长得普通穿着打扮却不普通。 “半芹姑娘来了。”门前引客的伙计忙招呼道。 原来不是吃饭的人,门前的客人便不再理会了,看那女子疾步蹬蹬上楼去了。 “半芹姑娘。” 一个伙计在一间屋门前敲了敲。 “半芹姑娘来了。” 一个半芹姑娘,说的却是两个意思。 屋门拉开,丫头急匆匆的进去,看到半芹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半芹颤声说道,看着丫头,后退一步,似乎不想见到她。 “半芹姐姐,你别怕。”丫头说道,“娘子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半芹伸手掩着心口坐下来松口气。 “我做不到,所以不敢留在京城里,我怕我忍不住跑去皇宫找娘子,躲在这里至少还能好一些。”她说道,一面抬手拭泪。 “皇帝醒了,禅位给了太子,太子就要登基了。”丫头说道。 半芹抬起头看着她。 “那我们能见到娘子了吗?”她急急问道,皇帝醒了还是死了,太子登基还是不登基,这些被满京城人议论纷纷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满心只有这一个问题。 丫头挤出一丝笑。 “快了吧。”她说道。 半芹闻言欢喜。转身对着一旁摆着的菩萨跪下去虔诚的叩拜。 看着她的样子,丫头面上的笑容变得苦涩。 ……………………………………. 神仙居,手握着算筹的素心闻言抬起头。 “老太爷说过这样的话?”她问道。 丫头点点头。面上半点没有适才在太平居露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悲痛。 “是啊。”素心喃喃。看向窗外,“他们怎么容得下这样一个皇后,他们只能容下一个被追封的皇后,既得了名,又得了利,还不耽搁再有新人。” “素心姐姐,我去求求老爷,我们别的不要。我们不要皇后,我们什么不要,只要把娘子还给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丫头哭道。 “要,我们可以要追封的皇后,只要他们手下留情,把这个被追封的皇后交给我们。”素心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也去,我也去求求老爷。” 丫头点点头。忙跟着站起身。 “家里人多,老爷躲出去了,在书院。”她说道。“我们走。” 二人坐着马车疾驰来到书院,却没有见到张纯。 “求求你了,你就跟老爷说,是半芹,是半芹要见他。”丫头含泪说道。 那小童叹口气。 “半芹姐姐,我认得你的,不是我不和老爷说,而是老爷出门了。”他说道。 竟然没在书院? “那老爷去哪里了?”素心急问道。 小童摇摇头。 “老爷的习惯半芹姐姐也知道的。”他说道,看着两个侍女。 躲了。躲了。 躲了家里恭维的客人,也躲了她们吧。 聪明透彻如张江州。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素心慢慢的闭上眼,眼泪留下来。 “娘子以前从来不求人。”她喃喃说道。“不管遇到多大的事。” 她说着话面前似乎又浮现程娇娘的形容。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女子神情木然淡淡。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那么现在呢?昏迷不能自理的她是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她的希望在哪里? ………………………………………………………. 香火旺盛的普修寺此时山门紧闭,院中一片空寂,来往的僧人神情肃穆。 钟声忽地在寺内响起,绵长柔和。 一个小内侍上前伸手,方伯琮微微搭了一下他的胳膊,从跪垫上站起身来。 “愿父皇圣体恭安。”他说道。 “佛知殿下诚心。”张纯说道。 二人都没有穿礼服,方伯琮一间青衣素袍,张纯则是一件半旧的儒衫。 方伯琮迈出佛殿,停下脚看了一眼,才再次抬脚迈步,张纯落后几步跟上,前后左右的内侍散开。 “朝里如今忙乱不堪,孤是来躲躲清净。”方伯琮笑道。 天子登基的仪式不容疏忽,如今朝中日夜忙乱都是为了这件事。 “前几日递来名册,说大驾用一万一千三百人。”他接着说道,“是不是太多了?” 张纯点点头。 “这是用的贞和初的旧例。”他说道,“不过建兴时,曾减为六千八百人。” “孤想要再减。”方伯琮说道,“陛下尚在病重,宣文太子也才下葬,不宜过盛,孤想减为三千三百人足矣。” 张纯点头。 跟在身后的景公公微微皱眉。 这突然的来到普修寺,又悄悄的找来了张纯,难道就是来说册封大殿的仪仗了? 这用多少人,车驾如何,六引朱雀队太常鼓吹几道几行几人等等之类的琐碎事,用不着这一个天子一个重臣来絮絮叨叨吧? 到底要说什么? “……皇太后皇后卤薄皆如礼令….” 前边张纯说道,当这句话传入耳内,景公公心中一跳,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他不由紧走两步,垂头竖耳听。 “诏皇后受册当排黄麾杖及重翟车。在紫宸殿臣僚称贺上礼。”张纯接着说道。 方伯琮忽地停下脚。 “江州先生今日私下求见孤,是为了什么?”他说道,打断了张纯的话。 “臣不敢。是殿下召臣来的。”张纯含笑说道。 “孤说想要为陛下祈福,江州先生可是指明要来普修寺的。”方伯琮说道。转头看他一眼,“先生一向不喜欢说话,但但凡说话就绝不是废话。” 张纯笑了施礼。 方伯琮转过头继续迈步。 “程娘子曾经救过你的父亲?”他忽地又说道。 “萍水相逢一饭之恩。”张纯说道。 “一饭之恩必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大德啊。”方伯琮说道,“先生的恩报福泽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很多人,茂源山兄弟。还有孤。” 他说着话看向张纯。 “她要做什么,就助她做什么,这才是所谓的报恩吧。” 张纯忙笑着施礼。 “殿下说笑了。”他说道,“臣不敢当,臣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依照本心而行罢了。” 方伯琮笑了笑没说话,站住脚抬头看面前。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观音殿后石塔前。 风吹过,塔上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们都有本心,孤也有啊。”方伯琮说道,笑了。“只是你们都不信。” 不待张纯说话,方伯琮抬手指着石塔。 “这塔初造时向西北而斜。”他说道。 张纯愣了下,抬头看去。 普修寺的石塔来历传说他自然是知道的。又不是初次来京的外乡人。 “……当时有人质问,大工说百年之后便自当正。”他迟疑一下,还是接过话头说道。 方伯琮忽地哈哈笑了,转头看他。 “…明年便足够一百年,你看此时就已经差不多正了。”他拔高声音眼睛亮亮说道。 张纯点点头。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到。”方伯琮说道,微微一笑,“就算是瞎子,也可以听别人说道。” 张纯看着他。微微一笑低头施礼。 永和四年十月初十,乾元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玮,改元天圣。 十月十一。天圣帝登基。 日光明亮,勤政殿里方伯琮看着内侍捧来的金册。 “皇帝。”坐在一旁的太后开口说道,“你真要这么做?” 方伯琮看着金册。 “皇后也可以晚一点册封的。”太后接着说道。 话音才落,方伯琮就抬头看向她。 经过了登基大典,天子威仪渐生。 太后微微避开他的视线。 “老身没有别的意思。”她说道,“只是想她如今病着,走一遍这册封大典不知道受得住否,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况且,要她怎受封?” 方伯琮笑了。 “朕,抬着她受封。”他说道,低下头拿起玉玺重重的盖上金册。 今授程氏昉金册凤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 “报!” 两队内侍面色含笑,分别捧着圣旨,金册,凤印,礼服,凤冠鱼贯迈出宫门,在御街上缓步而过昭告天下。 神仙居二楼,素心伸手掩面泪流。 放心,放心。 门被人推开了。 “素心姑娘。”一个小黄门含笑而入,对她施礼,“请回东宫吧。” 素心转头就向外跑,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路,撞到了小黄门,也撞到了赶过来的吴掌柜,李大勺等人,在一片小心声中跌跌撞撞的下楼。 娘子,娘子。 ………………………… “报。” 东宫大门大开,两边内侍侍女齐齐施礼,看着传诏的内侍们鱼贯而入。 太子寝殿内,门被拉开,内室的珠帘掀起。 屋中的侍女们跪地,伸手接过金册凤印礼服凤冠,叩谢圣恩之后起身缓步迈入内室。 卧榻前的帘帐被缓缓的拉开,其上锦被下的女子妆容明亮,发鬓整齐安然而卧。 “恭贺娘娘。” 侍女们捧着金册凤印礼服凤冠跪下齐声施礼。 三叩拜之后起身上前,将金册凤印摆放在程娇娘身边,礼服凤冠则悬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待明日皇后大典穿戴。 做完这一切侍女们便施礼退出去,只留下两个贴身伺候的侍女。 “今日还出去散步吗?”一个说道,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去吧,陛下吩咐过,娘娘的日常作息不准乱。”另一个说道。 “今日不是大喜嘛。”先一个笑道。 “大喜什么,听说当初陛下和娘娘大婚第二日,娘娘还按照日常时辰起来去练箭了。”那一个笑道。 二人便都笑起来。 “去吧,传轿子。”一个说道,一面走向卧榻,准备扶起程娇娘。 那一个便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的内里尖叫一声,同时噗通一声响,她忙回头看去,见内室里那侍女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向后挪动,口中犹自发出啊啊的叫声。 “怎么了?”她忙冲进来,刚看向卧榻,人也噗通跌倒在地上,发出更尖利的叫声。 “来人,来人啊。” 院子里的内侍宫女还未散去,陡然听到室内的叫声,都顿时色变。 不会吧? 太子妃的事他们都知道,已经这么久了,是不是终于不行了。 偏偏在册封为皇后的这时候,这是不是说明了就是无福消受啊。 看来这皇后还得另选她人做。 众人忙向室内涌进来,但看向室内,也都呆住了。 卧榻上的女子正慢慢的侧起身来。 她的动作僵硬,一寸一寸的撑起身子,面色苍白如玉,原本闭着的眼慢慢的睁开看向众人,其内白仁布满,黑瞳点点。 屋子里的人顿时发出更大的尖叫声。 更有人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余下的或者相拥,或者跪地。 嘈杂几乎掀翻了屋子。 伴着这混乱,卧榻上的女子眼珠转动,白仁褪去,黑瞳渐渐凝聚,只是整张面容如同身子一般呆滞。 “我…是谁啊?”她喃喃说道。 *************************************** 嗷!   ☆、第八十三章 醒来 皇宫最威严壮丽的德庆殿前,天子登基的仪式才散去,有人就在其前奔跑。 脚步声打破了皇宫的肃穆,在可供万人参拜的广场上回荡。 站在宣德门前的禁卫都面色惊愕,看着奔跑的人,这人穿着皇帝的朝服,身材高大修长,一步迈出很远,在广场上三步两步的就跨过,衣袍飞扬。 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内侍在哗啦啦的跑着,在这群人后还有抬着肩舆的内侍气喘吁吁跟着。 是不是有人偷了皇帝的朝服? 禁卫们第一个念头都这样想着。 他们实在是不敢想别的,宫内的礼仪严格,更别提天子仪态了。 人渐渐的跑近了,禁卫们瞪大眼。 “今日的事万万不能记入起居注。”跑的气喘吁吁的内侍还不忘本分,一面对身边的小内侍吩咐道,“去告诉那个侍讲。” 适才正说着话的皇帝听到来人的一声禀告,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跑,甚至都没走多走一步,直接的跨过了面前的几案。 小内侍想到当时在场的几个大臣张大的能够吞下一个鸡蛋的嘴。 这些大臣们的嘴本来就很大,陛下这样的失态肯定会被他们宣扬出去。 刚登基就被说笑那可不得了。 小内侍立刻转身向回跑去。 “陛下,陛下。” 得知消息追来的景公公越过那些内侍,渐渐的追上了方伯琮。 “坐轿子,坐轿子。” 但是方伯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大步的跑着。 深秋初冬的冷风迎面,带走了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胸口隐隐的疼,疼痛渐渐的蔓延全身。 她说过他还拉不得重工。挥不得重剑。 从勤政殿到宫门口有多远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好远,好远。怎么还没有到东宫。 第一次觉得原来东宫距离这么远。 当初他仓促搬到东宫来,就是想要距离近。朝事繁忙的间隙能够更快的回到她身边。 现在看来还是远了,应该干脆就搬进宫里来,虽然不合规矩,但规矩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只要能在她身边,能最快的来她的身边。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您不能跑了。” 景公公急声喊道,不顾逾矩的抓住了方伯琮的胳膊。 但下一刻方伯琮就甩开了他。 他也不敢强行拉。唯恐失了轻重伤到皇帝,只得跟着护着跑。 东宫门隐隐在望。 “皇后娘娘怎么了?”他先一步冲过去问门边迎接的内侍。 内侍还没说话,方伯琮已经越过去进门,带起了一阵风,吹断了内侍们施礼的声音。 皇后娘娘怎么了? 皇后娘娘好像醒了。 醒了就是醒了,没醒就是没醒,什么叫好像醒了? 一路上内侍宫女的施礼方伯琮一概看不到,直到到了寝宫前,他的脚步猛地收住了。 这不会是又在做梦吧? 梦里一次次的奔向室内,看着其内依着凭几看书的女子抬起头微微一笑。然后化为青烟。 然后惊醒,抱着身边沉睡不醒的人一直到天亮。 他不要她变成冰冷的没有呼吸的尸体,埋入地下渐渐的腐烂。彻底的消失。 哪怕她不在意他,哪怕他是她的诱饵,哪怕她离开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知道她还活着。 “陛下。” 院内的内侍侍女纷纷施礼,打断了方伯琮的迟疑。 就算是梦,也能见她一笑。 方伯琮抬脚疾步,屋门被拉开,珠帘被掀开。卧榻前的帘束起,卧榻上一个女子侧卧看过来。 妆容精致。发鬓严整,只是面容木然。视线直直,听到脚步声,双目微微的转动,显示出一分生机。 方伯琮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程昉。”他再次张口,发出干涩的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女子看向他,眼神呆滞渐褪灵动渐生。 “程昉。”她说道。 声音呆弱木木,似乎在疑问,又似乎在重复方伯琮的话。 “程昉!”方伯琮拔高声音喊道。 程昉看着他,慢慢的起身。 她的动作有些慢,却又带着一种随意风流。 “程昉。”她再次说道。 室内单调的重复的话语让外间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没有大病初醒的惊喜,没有夫妻再见相拥的温情。 夫妻二人一个卧榻上,一个门边四目相对,就好似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真是……古怪。 一个侍女忽的咦声。 “娘娘比方才好一些了。”她低声说道。 “刚才?刚才怎样?”景公公忍不住问道。 “刚才娘娘都有些坐不起来,动作很僵硬。”另一个侍女低声说道。 ……………………………………. 素心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 “素心姐姐。” 素心回头,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里半芹探出身来招手。 “哎呀你们来了!” 看到二人进门,有内侍急急喊道。 “快快快看看娘娘吧。” 半芹脚下一软,人差点跌倒。 “娘子怎么了?”素心喊道,握紧了半芹的手。 ……………………………………………………. 方伯琮抬脚迈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的女子看着他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适才她起身的动作影响,他这一步迈的很缓慢,这让外间的侍女们看着就好像身体僵硬的是他。 “程昉。”他再次喊道。 程昉看着他,这次没有开口再重复。 “你好了吗?”方伯琮问道,“要请太医吗?” 程昉还没有答话,外边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娘子。娘子。” 声音传进来,人被拦在了外边。 “让她们进来。”方伯琮说道。 半芹最先冲进来,看着卧榻上坐着的女子。没有丝毫的迟疑扑了过去。 “娘子,娘子。”她放声大哭。 “娘子。”素心紧跟其后又是哭又是笑。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但活络的是别人。程昉依旧端坐着,形容木然,视线看着跪在面前哭哭笑笑的二人。 “她动了!” 外间的侍女忽的脱口喊道。 什么话! 景公公瞪眼。 娘娘已经醒了,自然能动。 侍女喊出这句话惶惶低头。 可是她们伺候这么久的娘子是不动的嘛,一时间真有些不适应。 程娇娘移坐在了卧榻边。 因为一直卧床,她并没有穿鞋子,只穿着白袜,小小巧巧的一双脚垂在卧榻边。 半芹和素心一面忙忙的擦泪。一面忙找鞋子给她穿。 “传太医。”方伯琮说道。 外边的侍女们应声。 “不用。”程昉说道。 侍女们停下脚,回头看着适才睁开眼眼珠都不能转一下,起身如同折断树枝的女子站起来,慢慢的伸展手臂,衣袖甩开,然后手收在身前,大袖垂下纹丝不动。 “程昉。”方伯琮看着她,“你醒了吗?” 醒了吗?这不是醒了吗? 半芹和素心抬头看向程娇娘。 程昉看向他。 “是,我醒了。”她说道,微微一笑。“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程昉抬脚迈步,一步有些迟缓。 半芹和素心下意识的抬手扶住她。 但第二步程昉就走稳了,挥开了二人的搀扶。 “你醒了就好了。”方伯琮看着站稳的女子。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有话问你。” 哑涩的声音未落,程昉向他迈来一步。 二步。 三步。 一步一步靠近。 方伯琮只觉得身子僵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我有话问你。”他再次说道。 这一次话音未落,程昉猛地一顿脚,展开手,人扑了过来。 方伯琮下意识的伸手,程昉伸手抱住了他,将头贴在他的身前。 “方伯琮。”她说道。 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忙乱乱的向后退去。你撞到我我踩了你的脚,碰到了花架子。撞到了门框,叮叮当当咚咚锵锵乱成一团的涌了出去。 “…你放开。我有话要问你,这样没用….” 方伯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公公忙伸手拉住门,将里外隔断。 院子里的人都看着他们,似乎被突然涌出来的他们吓到了。 “退下退下。”景公公摆手说道。 院子里的人忙忙的退去。 “还有,叫太医来。”景公公说道。 说到这里想到适才又摇头。 “看来真是醒了,又这样青天白日就肆意妄为。”他嘀咕说道。 柔软的身子紧紧的抱住自己,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感受到温热。 不再是抱在怀里裹着被子也消不去的冰冷。 方伯琮身子微微发抖。 他伸手扶住程昉的腰身,把她推开。 “别来这一套!我有话要问你,你先把话说清楚。”他沙哑声音说道。 程昉被推开,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弯弯。 “方伯琮。”她唤道,没有说别的话,向他伸出手。 “没用!别总想这样哄过去算了。”方伯琮颤声说道,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面容,看着冲自己伸过来的双手。 “方伯琮。”程昉看着他,再次唤道,笑弯弯的眼里有波光闪闪。 方伯琮看着她。 程昉! 程昉! 程昉! 他手用力的一带,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紧紧的抱住。 程昉! 程昉! 程昉! 你终于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 (^_^) 睡个好觉,爱你们。 明日更新推迟午后。   ☆、第八十四章 寻得 室内安静无声,夕阳的余光穿过窗棂投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程昉。”方伯琮喊了声。 程昉应了声。 没有化作青烟消失,怀里手里是真实的温暖的身体。 “我有话问你。”方伯琮说道。 程昉松开他站直身子。 怀里陡然的落空让方伯琮心里也猛地一空,手不由用力,本要站开的人便又跌回来。 “六哥儿出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颤声问道。 伴着这句话问出来,手不由用力。 “早,是多早?”程昉靠在他身前认真的问道。 早,是多早? 六哥儿被害,是平王的事,让六哥儿进宫,是太后的事,害死六哥儿,是高凌波的事。 方伯琮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手。 “你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吗?”他问道。 程昉笑了。 “我要是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就不会来这里了。”她说道,伸手再次抱住了方伯琮,“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六哥儿会不会出事,我会想到,你也会想到,他那样的人,作为别人手里的工具,早晚会出事。” 方伯琮伸手抱紧她。 “不过我的确知道京城有变。”程昉接着说道,“那一晚清远驿你下楼去放烟火,我看到了天象。” 就像那次太白经天,日蚀月蚀,她能观星看天,知吉凶祸福。 “天象说六哥儿要死了吗?”方伯琮问道。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发鬓蹭着他的下颌。 “天象只是预示,哪里能看出谁是谁,谁又如何。”她说道。“五星聚,天子有变,至于如何变。是谁变不是人力可知的。” 她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 “我们以前就是忘了这个道理,以为参透了天道。却忘了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那一世他们也是看到天象预示,预示王朝末日,且主动选定了他们认定的新帝。 “那日我们被拦在城门外,城里是不是有谁在?”她想到什么,站直身子看着方伯琮问道。 方伯琮点点头。 “秦家接了延平郡王先进了城。”他说道。 “延平郡王?”程昉神情微微惊讶。旋即释然,“福建的延平啊。” “延平怎么了?”方伯琮问道。 “看到天道的何止我一个人。”程昉说道,微微一笑,“想必自有高人也推算出天子出与斗牛之地。” 就好像他们程家当初选定了杨氏为新主,其实偌大帝星对应之地,也不一定杨氏就是唯一,结果他们赢了天道,输了人道。 而这一次,相比于那位延平郡王,同样属于吴越分陈范围内的晋安郡王其实并不占有先机。她也没想让他去占先机,她就是想去看看那个六哥儿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救一救。结果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赶到宫里,还是晚了。”她说道,看着方伯琮,“很抱歉,我救不了他。” 方伯琮伸手抱住她。 “不,你不需要抱歉。”他说道,将她紧紧的抱住,“程昉,你不需要抱歉。抱歉的是我,是我。” “程昉。对不起。” “程昉,我不该问你。” 程昉笑了。 “有什么不能问的。”她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要问。” 不要不问我,不要自己去想,不要自己去猜,也不要自己答自己。 杨汕,你不说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原来那么的恨我,厌我,怕我……. 她将头贴在方伯琮的身前,紧紧的抱住他。 方伯琮,谢谢你肯问我,谢谢你不怕问我。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说道。 “没有,没有。”方伯琮摇头说道,将她抱紧。 程昉抬起头。 “我能救周家哥哥,是因为他尚有生机,太子殿下本已经没有魂知,我就算是……”她说道。 不要说了,不要解释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方伯琮摇头,想要堵住她嘴,但是舍不得放开手,下意识的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涂了上好口脂的香甜顿时充斥口鼻,还有那从未有过的软软的感觉,让方伯琮顿时浑身绷紧。 他只是想要她不再说话,并不是…… 旖旎的念头闪过。 可是为什么不是呢? “陛下!” 门外陡然响起喊声。 方伯琮猛地向后退去,差点摔倒。 程昉伸手拉住他。 方伯琮满脸涨红,抬脚就向门外冲去。 “何事?” 门猛地被拉开,带着怒火的吼声喷出来,让景公公差点跌倒。 “陛下…”看着一副要吃人的方伯琮,景公公结结巴巴说道,“太医…太医来了….” 昏迷那么久醒来,怎么也得让太医看看可好。 方伯琮将翻腾的羞恼压下,后退一步。 拎着药箱吓得腿肚子哆嗦的太医在景公公眼神的逼迫下颤巍巍的施礼迈步。 “不用了。”程昉走出来说道,“我没事。” “还是看看吧。”方伯琮说道,看着她,“你自己说的话,也没那么可信。” 这个骗子,说没事,难道真的是没事吗? 程昉一笑。 “方伯琮,你来。”她说道,一面转身向净室走去,“我让你看看。” 方伯琮皱眉,但还是跟过去了。 景公公和太医被扔在门口。 娘娘,竟然唤陛下名字! 太医神情惊愕,还没冷静,就有一只手拎住他的脖子。 “看什么?”景公公瞪眼压低声音说道。 太医打个寒战。 “没,没。”他结结巴巴说道。 “听什么?”景公公又竖眉低声问。 太医把头摇的飞快。 “没没。”他说道。 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下去吧。”景公公这才松开他说道。 太医忙抱着药箱子飞也似的退下了。 看什么呢? 景公公心里说道,忍不住探头看向室内。人已经都进了净室。 让你看看…… 在净室能看什么? 再想到适才叫开门,皇帝的样子声音其实不陌生。 上一次这样的神情怒声还是在去往清远驿的路上,马车里的旖旎被打断后…… 景公公忍不住哆嗦一下。驱散不该有的念头,忙伸手拉住门。 急什么啊。这才好了,悠着点吧。 方伯琮站在净室,看着程昉褪去了罩衫,解开大衫,一层层的衣衫脱下来,直到只穿着小衣裤。 上衣也被解下来,露出其内的大红肚兜,雪白肩头肌肤便展露与眼前。在有些昏昏的室内,大红胸衣的映衬下带着耀目的光华。 方伯琮的脸腾地红了。 他不是没见过她的身子,这些日子他亲自给她洗漱更衣,给她擦药换伤布,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 但此时此刻却跟那时候看的感觉不同,就好似那是一团火,炙热刺目,他不由移开视线,一面有些慌乱疾步过去,抓起一旁的衣裳就去裹她。 “冷。别闹。”他说道。 “方伯琮,你看看。”程昉拦住他的手,说道。 看什么? 方伯琮抬起视线看过来。程昉冲他展开手慢慢的转了一圈。 圆润的肩头,细白的肌肤,大红胸衣下浑圆高耸,随着转动颤颤,纤细的腰身,挺巧的臀…… 方伯琮的只觉得嗓子干涩,忍不住咽口口水,呼吸有些急促。 “你看,我的伤都好了。”程昉说道。转过来微微一笑。 哦,对了。伤! 方伯琮恍然,忙上前一步。认真的看去。 那些遍布的刀伤,真的已经变的浅浅了。 他记得前几日还上了一次药呢,那时候还翻着有些吓人的疤。 这…… 不过这也很正常,看看周箙,那么重的伤,半日的功夫恢复的吓人。 她能治好他,自然也能治好自己。 “不。”程昉看着他一笑,“是你治好我的。” 我? 方伯琮看着她。 “我用了巫王祝。”程昉看着他,说道,“可是我不是王,我没有资格用王祝,所以我被反噬,我会死去。” 方伯琮看着她,死这个字让他停滞了呼吸。 原来她真的会死,还那么接近死。 “可是,你册封我了。”程昉说道,微微一笑,“方伯琮,你册封我为后,我是皇后,我是王,所以,我醒了,我好了。” 她看着他,伸出手。 “方伯琮。”她唤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伯琮只觉得嗓子辣痛,他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 “你为什么不早些说,你不早说清楚。”他哑声喊道。 不就是一个皇后吗?不就是要册封为后吗? 早知如此,他怎么会等这么久! 他不会让她等着久! “我也不知道我要用到这个啊。”程昉说道,看着他,再次伸手,“方伯琮。” 方伯琮扭过头。 “你不知道?你什么不知道?你这个骗子,就会花言巧语的哄人,我才不信你。”他说道。 如果他早知道,他才不会等着久,他绝不会等着久,那些拦路的他会不顾一切的扫清,全部扫清,只要给她一个皇后,一个皇后而已,至于这个皇后怎么来的,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说的缘故吧。 天道远,顺人道。 她不要他为了抛弃人道去争去抢,她不要他名不正言不顺,不要他背负着世人的指责,不要他背负着史书上含糊的一笔。 所以她不说,她绝对不会说,她宁愿意等。 她信他。她一直都信他。 “方伯琮。”程昉再次喊道。 方伯琮看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她看着他眼睛再次弯弯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心口,“你摸摸。” 摸? 隔着薄薄的胸衣。能感触到细腻的柔软,香甜的,不再是硬邦邦的,而是咚咚起伏的,热乎乎的…… 热乎乎的! 方伯琮猛地抬头看着她。 热的! 他又低下头,两只手都放上去,有些慌乱的急促的拨开了碍事的胸衣抚摸着。 热的! 他又收回一只手,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探进去摸着自己的心口。 是,跟他一样的,热的! “它回来了。”程昉看着他。 被人拿走的,禁锢的,剥夺的,心,回来了。 “方伯琮,你帮我找回来了。”她说道。 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但是他很高兴,因为能够感受到她的高兴。 方伯琮看着她。感受着手下咚咚的热乎乎的。 他的手掌很大,放在她的心口上,也盖住了其他的地方。 随着呼吸。手下的柔软起伏着。 他的手不由慢慢的摩挲。 雪一样的肌肤,豆腐一样的柔滑,高耸的,一只手都握不住的丰盈…… 他另一只手猛地去解自己的衣裳。 “程昉。”他低声唤道。 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又几分颤颤,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你也看看我。” 程昉一怔,旋即笑了,伸手要拉开他的手。 “我看你的做什么,你又没有受伤。”她说道,“我不担心。” 方伯琮欺近。紧紧的贴在她身边,炙热的气息从头顶喷下来。人也低下头贴近了她的耳边。 “看看嘛。”他声音颤颤而嘶哑,“我看了你的。你也看看我的,公平。” 程昉再次笑了,转身要走。 下一刻身子一腾空,被方伯琮抱在怀里。 屋子里响起碰撞声,伴着轻轻的低呼。 “你慢点。”女声说道,“我自己能走.” 没有回答,只有男声含糊的嘀咕一声什么。 跌跌撞撞的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卧榻上,青帐被胡乱的扯下,挡住了室内落日的余晖。 急促的喘息声从帐内蔓延而出。 “晚上吧…”女声带着几分淡然说道。 “晚上再说晚上的。”男声仓促急躁气息粗重。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的传出,青帐摇曳。 但很快又被掀开,赤身的方伯琮有些狼狈的下来,在几案前一阵乱翻。 “在哪里呢?”他口中嘀咕,黄昏的室内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修长健壮的身躯,以及泛红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带着诱人的光泽。 “找什么?”程昉掀起帘子,侧身而卧,锦被半遮掩,裸露的身姿更添风情。 “那个。”方伯琮说道,翻箱倒柜。 他成亲的时候都快要死了,自然没有人交给他男女之事。 后来他好了,便偷偷的寻了几本春宫书藏起来。 只是没想到一直没用到,又怕被人发现,结果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这可怎么办,他不会啊! 低低的笑声从后传来,让他的身子更加紧绷,汗层层的冒。 “我知道。”女声在后说道。 “你知道放在哪里了?”方伯琮忙转头问道。 卧榻上侧卧的女子含笑点点头,冲他招招手。 “来。”她说道。 抬手身前的锦被滑下,露出一片旖旎。 方伯琮几步就跨过来。 “在哪里?”他哑声问道。 程昉伸出手勾住他的腰,用力一带,方伯琮便跌进去,青帐落下遮住了重叠在一起的人。 有低低的女声说道,但听不清楚。 “你会?” 男声陡然提高。 “你怎么会?” 低低的笑声传出来。 “这世间事,我只不会写诗。” 可是,可是,这,这是…… “谁教你的?怎么会教你这个?你,你……”男声还在絮叨,忽的停下,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屋子里喘息声渐渐的粗重的起来,青帐摇碎了满室的霞光。 直到夜色降下来,这边的宅院还是安静无声。 站在院门外的景公公叹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个带着期盼眼神的丫头。 “去歇息吧。”他说道,“今日,咱们是见不了陛下和娘娘了。” 半芹和素心红着脸低下头忙退开了。 景公公回头看了眼寝宫。 “真是的,以前不分时候,现在不分场合,也不想想明日是什么日子。”他嘀咕说道,“别误了吉时。” ******************************* ^_^ 晚上,大结局见。   ☆、第八十五章 有命(大结局) 错字改 ******************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宣德门前百官命妇两列如云。 幰弩、方伞、杂花、扇曲盖缓缓第一道引路而行。 伴着这些人出现,两列百官命妇不由站直了身子看去。 其后青衣外杖、车辐棒、告止、传教、信幡,另有仪刀、戟、弓矢队列肃然。 悠扬的乐曲由远及近。 节鼓、铙鼓、羽葆鼓咚咚,箫、笳、笛声脆脆。 随着乐声百人黄麾仗,一列短戟、五色氅,一列戈、五色氅,一列仪锽、五色幡缓缓走出。 马蹄声声奔出军卫、威卫、武卫、骁卫二十人稳稳前行。 秦弧抬起头,在精挑细选身高胖瘦装扮一致的仪仗队中准确的看到了周箙。 他的面容肃正,目不斜视,身子端正的御马前行。 在他们身后皇后的车驾已经能够看到。 六青马二十四驾士左右护着皇后车驾,其左右后二团雉尾扇、四大伞、八大雉尾扇,锦花盖、锦曲盖、锦六柱如林而立。 日光下,皇后的车驾熠熠生辉。 左右两边的官员命妇齐齐的施礼叩拜。 秦弧慢慢的退出去,拄着拐转过身,蹬蹬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淹没在鼓乐声中。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他的眼前出现一辆马车。 “倒是好架子。”身旁似乎有少年人倨傲的说道。 “应该是好沉稳。”他慢慢的说道,嘴边一丝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看着眼前似乎渐渐驶近的马车。 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马车从他上穿过,消失不见了。 秦弧停下脚,声音的鼓乐声渐渐远去。 “公子。”身后有小厮颤声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伸手。 “公子。”小厮都快哭了,手里攥着的东西不肯递过来。 秦弧的手伸着不动。 小厮终于递过来,一个发旧的弓和一个装画的竹筒。 秦弧接过来。低头看着。 “秦十三,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弓。”少年人大声的说道。冲他扬手。 再错眼便是一群人含笑涌上前。 “这官人酿,为祝官人们登仙台,为助兴,并不敢乱了官人们的登仙步。” “恭祝秦郎君。” “快来,半芹姑娘交代过,只能等你来才能打开。” “公子请。” 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屋子里点点亮起来,绚丽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绽放的牡丹…. 秦弧仰头哈哈一笑,将长弓和竹筒分左右背在身上,拄着拐杖大步向前而去。 “我…有…一副画….” “美人…为我…作….” “葡萄..美酒…贺得意….” “..有美人兮…见不忘…” ……………………………………………. “拜。” 伴着内侍司仪的喊声,偌大的殿前百官命妇齐齐的施礼。 皇帝由殿内一步步走出来,看着下了车驾的皇后。 鼓乐转换,声声而亮。 “发册。” 方伯琮说道。 内侍们捧着金册,羽扇上躬身相迎。 程昉缓步而上。身旁的侍女接过金册,打开羽扇, 方伯琮伸手。程昉将手伸过去略作一扶。 “皇后升殿。” 伴着司仪的高喝,方伯琮看着程昉微微一笑,转身先行,程昉含笑抬脚跟上。 其后百官命妇四拜。 ………………………………………….. 星光转换二百八十九年后,大梁,江州,冬夜。 夜风呼呼,漆黑一片的荒野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粗重的喘息声。 一声低呼。有人跌倒在地上,前面的人立刻搀扶。 “怎么样?”男声低低问道。 “没事没事。被绊倒了。”女声说道,一面忙起身。 “孩子怎么样?”男声问道。带着几分担忧。 火捻子一晃,燃起一点光亮,照着一男一女的面容。 他们穿着破旧似乎是那穷民百姓,但微微的火光下面容却是带着几分富态,此时二人都低头看向妇人的怀里。 一个小包被子裹得严实,妇人伸手掀开,露出其中一个粉团般熟睡的婴儿,或者是火光或者是冷风侵扰,他不由晃晃了头,将小拳头在耳边蹭了蹭。 妇人忙将包被掩住。 “没事,小少爷还好。”她说道。 男人点点头,伸手接过孩子。 “我来抱,咱们快走。”他低声说道。 话音才落,他的面色就一变。 “不好。”他说道,“追来了。” 妇人神情大变忙起身,火捻子被晃灭。 “追的这么紧。”男人低声说道,“肯定有人算路。” “那怎么办?我们逃不了了。”妇人的声音哽咽。 “只要没被抓住,就要接着逃。”男人说道,带着几分决绝,将孩子背在身上,“我不信程家的血脉就这样断绝了。” 夜色里两个身影踉跄奔向前。 身后马蹄声声,伴着犬鸣渐渐逼近。 火把明亮,照的原野上这一队披挂严整,兵器林林的人马。 为首的勒住马。 “往哪边?”他喝道。 身后便有一个文士上前,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抬头看天,又看看罗盘,又掐指一算。 “那边。”他说道,伸手指着适才男人和女人逃去的方向。 将官从腰里拿出一物,火把下可见其竹筒铁柄。 “陛下有令,凡是程氏,只要死不要活的,一个脑袋价值一个节度使。”他大笑说道。“看看我们今晚手中的突火枪能拿下几个节度使。” 身后其他人齐声呼喝,将手中的突火枪都举起来。 马蹄哒哒疾奔而去。 此时,大梁京城。司天观星台。 这座高大的楼阁下门打开,一队高大的禁卫护送下。一个裹着斗篷的男人踏入其内。 他没有沿楼梯而上,而是径直走到墙面前,旁边的侍卫将墙面用力的一推,整堵墙转动,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 一步一步的走下,地室阔亮另一番天地,此时火把映照亮如白昼。 墙边铁链悬挂吊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男人。 铁链穿过了他的肩头和双腿,整个人被悬挂在空中。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在自己亲手建造的地方住着比大牢里舒服了多了吧?” 脚步声停下来,清朗的男声说道。 “父亲大人。” 这个称呼此时此刻听来是如此的惊悚,中年男人慢慢的抬起头,惨白憔悴的清癯面容微微一笑。 “陛下来了。”他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 来人站定一手掀起兜帽,解下斗篷,将高大的身材展露,身穿大红锦衣,在明亮的火把下带着几分炫目,他抬起头,俊美的面容冷峻。目光犀利。 “父亲。”他说道,“我再来问一遍,大梁将毁于何人之手?” 中年男人笑了。 “阿四。”他忽的唤道。 一旁站立的侍卫眉头微微跳。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太常寺程隼果然狂妄,都这个时候了还敢直呼陛下小名。 杨汕肃目看着他。 “父亲,你算了一辈子,可算到了自己的结局?”他说道。 程隼笑了。 “陛下,我家阿昉怎么样?”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阿昉这个名字说出来,杨汕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阿昉。”他慢慢吐出这个字。 “很好。” “很美。” “很聪明。” “有美一人。” “适我愿兮。” 程隼看着他始终微微笑。 “父亲。”杨汕看着他,负手肃立,“朕已经追封阿昉为孝昭皇后。她是朕最好的皇后,朕谢谢父亲为我大梁养育如此绝世无双的皇后。” 程隼哈哈笑了。 “陛下以为。我们程家是为你教养出这样的一个好皇后吗?” 他说道,晃动身子。铁链一阵乱响。 一旁的侍卫立刻站上前来。 “陛下小心。”他们说道,带着几分戒备挡住杨汕。 虽然程隼已经废人一个人,但想到程氏一族的奇才诡技,心内还是有些畏惧。 杨汕抬手挥开侍卫,看着程隼。 “我家的阿昉天资聪慧。” “我家的阿昉过目不忘。” “我家的阿昉耗尽合族之力养育。” “我家的阿昉集有合族之才。” 程隼大笑着说道,苍白的面上满是欢喜和骄傲。 “我家养育出这样的阿昉,难道只是因为四岁那年遇到你吗?” 杨汕看着他。 “父亲。”他说道,“大梁将毁于何人之手?程家推演之秘到底藏在哪里?” 程隼却似乎听不到他的话。 “我的阿昉,是个好孩子。”他依旧说道,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悲凄,“我的阿昉,是个苦孩子。” 苦孩子三个字说出来,杨汕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恢复清明。 “可是,程氏从来不怕苦。”程隼又猛地拔高声音,眼神明亮,“我家阿昉必然无惧无畏,不悲不哀,我家阿昉必定不负程氏之名。” 看着程隼越来越激动,杨汕转头轻叹一口气。 “陛下,是问不出什么的,他已经疯了。”侍卫低声说道。 似乎印证侍卫的话,程隼不再重复的说他的阿昉,而是开始唱歌。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拗口的楚音,古怪的曲调。再加上程隼晃动着被穿透的身子做出的诡异的姿态,让这间地室里变得有些阴森,看在侍卫眼里那明亮的火把也变得有些昏暗。 杨汕看了一眼程隼。转身离开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墙在身后合上,彻底隔绝了歌声。 大梁后宫,灯火明亮。 看着仪仗远远而来,等候在天子寝宫外的一个妃嫔屈膝迎接。 “这么晚了皇后何事?”杨汕问道,目光看也没看眼前的女子。 “陛下,上一次陛下说臣妾做的羊羹美味,臣妾特意做了宵夜。”皇后施礼说道。 “美味是上一次美味,这一次朕不觉得羊羹美味。”杨汕说道。抬脚迈进殿内。 皇后神情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最终掩面疾步而去。 “这些人,就是讨好人,也那么惺惺作态,让人生厌。” 寝宫内,解去外袍的杨汕说道。 不像她。 “就是为你特意做的,难道不好吃吗?” 眼前似乎有女子斜倚而坐娇嗔。 杨汕的嘴角浮现一丝笑,但旋即隐没,他垂下视线迈步。内侍们打起帘子,看着皇帝一步一步进去了。 寝宫内布置简单,内侍们都退下去。冬夜里纵然点燃着炭火,也还是觉得冷冷空空。 杨汕站定在床边看着一旁的几案,其上盖着一块黑布。 “阿昉。”他说道,“还好有你。” 他说这话伸手掀起了黑布,露出其下一个盒子。 这是一个水晶盒子,玲珑璀璨,鲜艳夺目,再仔细看,那正中鲜艳夺目的竟然是一颗心。 心似乎才被摘下。鲜亮艳红。 杨汕伸手抚上。 “阿昉,你自己一人在这里呆了一日。寂寞了吧。”他说道,一面坐下来。“不怕,我回来了,我陪你。” 他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 “你也陪我。” “我永远陪着你,你也永远陪着我。” “这样多好。” 他说这话视线看着水晶盒子,忽的神情一变,不由双手捧起盒子,似乎要看清楚。 “来人,来人。”他猛地喊道。 寝室内的灯一盏盏的点亮,尤其是那水晶盒子四周,更是遍布。 一个干瘦的男子从水晶盒子前抬起身,眉头紧皱。 “如何?”杨汕问道。 “陛下,的确是在腐烂。”男子说道。 此言一出,杨汕猛地抬脚,那男子踉跄跌倒在地上,却不敢反抗撑起身子跪好。 “混帐。” 骂声从头顶砸落。 “怎么会腐烂!你不是说不会腐烂吗?阿昉的心,怎么会腐烂!她还要陪着朕一辈子呢!” 屋子里内侍们也都跪地战战。 “是不是这盒子坏了。”有人颤声说道,“快去再拿一个来。” 跪地的男子叩头。 “不可能,这水晶盒子绝不会坏的。”他说道。 杨汕停在他面前。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喝道,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令人不敢直视,“我的阿昉的心为什么会烂?” 男人一咬牙。 “殿下,娘娘的心极有可能废了。”他说道。 废了? 人都死了,心自然也废了。 这些术士说的话真是古怪。 内侍们低头腹议。 “她的心怎么可能废了!”杨汕冷笑,“南宫,你别忘了,朕可是程氏的女婿。” 虽然比不上程氏族人的才学,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随便术士就能诳骗欺蒙的。 男人叩头。 “臣不敢。”他忙忙说道,一面迟疑一下,“臣是说,这个不是娘娘的心了,所以就废掉了。” 杨汕更是大笑。 “这个不是阿昉的心?”他说道,“这是朕亲手从她身上挖下来的!朕难道会认错朕的阿昉吗?” 男人抬起头,神情有些惶惶,是啊,那是怎么回事呢?按理说不应该啊,可是为什么偏偏显示就是如此? 为什么一个人的心会突然就不是了,就换了? 这怎么回事? 水晶盒子里的心腐烂的越来越快,就在他们说话间原本的鲜红变成了枯黑。 杨汕扑过去,死死的抱住盒子。 “阿昉,阿昉!”他大声的喊着。 不知道是太过于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人忽的脚步踉跄,伸手掩着心口歪倒。 “陛下,陛下。” 内侍们涌涌而上,殿内变的混乱。 “太医,太医。” 杨汕已经歪倒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心口,似乎心正在被一点点的摘下,但另一手还死死的抓住水晶盒子。 盒子里的心最终化作一团焦枯的烂肉。 阿昉!阿昉!回来!回来! ……………………………………… 天地间似乎混为一体,黎明前的黑暗让视线内的一切都昏昏不见。 一片沼泽中,虫鸣猛地停下了,远处有哒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几点绿油油的光,伴着呼哧呼哧的喷气声。 猎犬们低着头嗅着,猛地停下脚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 在它们身后,有马蹄声,以及明亮的火把逼近。 猎犬们叫着扑向一个方向,带起的风让茅草晃动,忽的在另一边跃起一只兔子,夜色里长箭一样奔出。 猎犬们猛地收住,调头扑向兔子,嗡嗡嗡吼叫着追去,在沼泽里溅起一片片泥水。 “在那边!” 跟上来的人马看着猎犬远去的方向喊道,一面催马跟去。 “不对啊。”文士喊道,抬头看天。 天色漆黑一片,火把下他的面色几分犹疑,伸出手掐算。 “好像不该是那边的。”他喃喃说道。 “那该去哪里?”为首的将官喊道。 文士皱眉,似乎迟迟难以决定。 “算了,先去追那边,反正就这么点地方,他们跑不掉。”将官喊道。 那也对,文士点点头。 人马便追着猎犬而去。 一番追跑,终于看到猎犬叼着一只兔子归来,为首的将官啐了口骂了一声娘,就要调转马头。 夜空里忽的亮起一颗烟火,几乎燃亮了半边天空。 “哎呀,京城出事了。”将官喊道,伸手指着。 大家都看过去,火把下神情惊愕。 “走,走,走,快回江州府。” 伴着一声令下猎犬人马乱乱的沿路返回,在旷野上疾奔而去。 沼泽地恢复了安静,虫鸣声声渐起,东方发白,黑暗褪去,青光蒙蒙。 沼泽地内茅草一阵乱晃,有人钻了出来,他的衣衫都湿透了,站满了泥水,冬日里浑身发抖牙关相撞,但他顾不得取暖,而是忙解开外袍,从贴身的胸前抱出一个包被。 另有个一个妇人颤抖着从泥水中爬出来,跌倒在地上。 “小少爷…怎么样…..”她颤声说道。 男人打开包被,看着其内。 其内婴儿还在睡着,面色红润,还吐出一个水泡。 男人忍不住笑了。 “快走。”他说道,“快走。” 他将孩子重新裹在胸前,一面扶起地上的妇人,二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天光发亮,日头升起,新的一天到来。 (全文完)   ☆、结文感言 现在是12月21号晚上十点十三分,我打下了全文完三个字,感慨良多,一时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点起一根烟(并没有 你们常说,习惯了早晨七点的更文。 其实,我何尝不是习惯了更文之后你们的陪伴。 看着你们因为故事而喜悦而悲伤而愤怒,我得心情也随之而动。 充实,温暖,幸福。 突然就要结束了,想到没有了早晨七点的更新,没有了下午的二更,没有了情绪激动时候的加更,没有了你们的欢呼雀跃争论,寂寞,空落落的,还有恐慌。 一路跟来的旧书友都知道,希行是胆怯的又敏感的又骄傲的又自卑的。 从来不敢奢求名利。 但是你们给了我名,这本书的数据是我最好的数据。 你们给了我利,这本书给我带来了丰厚的稿酬,让我有激情的讲述故事。 是的,梦想,需要名利的支持,尤其是讲故事,名利就是读者的认可,就是掌声,就是激励。 多谢你们,陪伴我,给予我,爱我,呵护我。 多谢版主大珠小珠,剧情文史故事都有她的心血,她的就算是讲故事也要严谨也不能乱说乱写的坚持,才让这个网络快餐小说既有激情狗血又笨拙的描述着君子之道情礼义廉耻。 多谢盟主,总盟,大盟,四十四个盟主给我构建的坚实的后盾,护我冲锋,助我肆意。 多谢书友群的朋友们,陪我聊天,赞我,鼓励我。 谢谢你们,网络小说,不是独角戏,是台上台下一起的入戏。 我疯,你们痴,世道艰难,有幸我们共享一场狂欢。 …………………………………….. 有番外,第一个是秦弧的番外,我慢慢写来,虽然不再七点有约,但偶尔来看看,就当是个惊喜。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