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锦绣医妃之庶女明媚 作者:歌尽飞花 【内容介绍】: 她,来自千年后世的医学圣手,一朝穿越变成了柳府庶女柳明媚。 祖母不喜,爹爹厌恶,夫人不容,娘亲软弱,姐妹狠毒。 一朝风云变,庶女转眼变成了香饽饽。 祖母疼爱,爹爹殷勤。 柳明媚白了白眼,左不过是看上了自己这身皮囊,能护佑柳家稳如磐石。 于是,山涧野丫头被披上华服成为了某些人眼里的棋子。 狭长的眸子一挑,难道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柳明媚的人生又岂是这些龌蹉的人能掌控的! 一身堪绝天下的医术,一颗云淡风轻的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棋子反为下棋人。   ☆、第一章 初遇 一抹青色的山岚延绵,远远望去有白色的雾气在山顶缭绕,就仿若瑶池仙境般,走得近了些,绿色的树木逐渐分明了起来,慢慢能见着亭亭如盖的树冠,青青翠翠,洒下了一地阴凉。 一条小路蜿蜒而上,曲径通幽,直接隐没在花树之间,柳明媚带着她的丫鬟玉梨站在山脚下,正在抬眼往山上张望。 “姑娘,今日咱们能不能找到你师父说的那种草药?”玉梨将背上的背篓托了托,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望向明媚,她的耳边垂下两绺黑色的头发,正在胸前不住飘荡,见明媚没有回答,玉梨有几分忧愁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紫霞山都找不到这草药,便不知要到哪里去寻了。” “玉梨,有志者,事竟成,怎么这会子就叹起气来了。”明媚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细细的牙齿珍珠般,被日头照着,晶莹发亮。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布衣裳,下边的裙子不像一般的仕女穿的月华裙那样曳地款款,稍微有些嫌短,仅仅只到膝盖下边一点,露出了两条裤管儿,被风一吹,就如蝴蝶的翅膀在翩翩飞舞。 “姑娘说的是。”玉梨点了点头,朝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姑娘,咱们这就出发罢!” “且慢,此时已是三月天气,蛇虫开始出没,先在身上撒些药粉,蛇闻着气味便会自动避开咱们了。”明媚从身上斜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两包药粉来,分了一包给玉梨:“你先洒些到衣裳上头,手脚和脖子处也要擦些。” “姑娘,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进山采药了。”玉梨将药粉擦好,回脸朝明媚嘻嘻一笑:“姑娘,咱们走罢。” 两人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山腰,有一条羊肠小路从侧面横着过去,据说这是一条通往后山的捷径,而后山的草药比前边更多,明媚带着玉梨走上了那条小路,眼睛不住四处张望,希望能寻到一些罕见的草药。 正在慢慢前行,忽然间一匹雪白的马从对面奔了过来,明媚伸手将玉梨拉到身边,那马堪堪的贴着两人的肩膀跑了过去,明媚似乎还能感觉到它鼻间呼出的热气,直扑扑的打在了自己脸上。 那匹白马跑过去不远,忽然又折身朝明媚跑了过来,“得得”的马蹄声十分清脆,才响了几声,明媚就见着那匹白马已经在在自己面前站定了身子,头朝她俯了下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盯住了她。 这马儿现在的心情很是悲伤。明媚望着那双眼睛,忽然见有种感觉。 白马将头在明媚手掌上蹭了蹭,打了个响鼻,呼出的热气让她吃了一惊,险些将手中的小药锄掉到了地上。马张嘴咬住了她的衣角,使劲的拉着她往前边走,明媚讶异的瞧着那马,心中一动,莫非这匹白马的主人遭了不测,这马是想要拉着自己去救她的主人? 她伸出手摸了摸白马的鬃毛,这真是一匹宝马良驹,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背上的马鞍上还镶嵌着黄金与宝石,这马的主人定然来头不小。“乖马儿,你不要着急,我这就跟你过去救他。”明媚贴着马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那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扬起脖子欢快的“咴咴”嘶鸣了一声,将前腿跪倒,眼睛静静的望着明媚。 这是要她骑上背去呢,明媚拉了拉已经完全呆住了的玉梨:“咱们坐上来。”刚刚带着玉梨坐好,那马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就如腾云驾雾般,驼着两人飞快的往山里边跑了去。 小路边的草丛里躺着一位年轻公子,穿着一件雪白的湖州绉纱衣裳,头发上束着一个金冠,上边镶嵌着一块美玉,映着阳光不住的发亮。他或者本该是生得面如冠玉,而此时一张脸却皱得如苦瓜一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俊眉朗目。他的手放在大腿上边,嘴里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听着马蹄声声,那公子睁开眼睛望着前方来路,见马背上坐着两个年轻女子,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明媚下马走到那位年轻公子身边,见他手下的那处大腿似乎肿了一块,裤管上边还有着殷殷血迹:“把裤管撩起来给我瞧瞧。”明媚的声音有几分焦急,这位公子该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她需要知道是什么蛇才好给他疗伤。 那位年轻公子听她说得十分淡定从容,惊诧的抬头望了她一眼,这才慢慢的将裤管掀了起来,明媚凑过去一看,就见两个细细的牙印,周围的肌肤已经转成了紫黑色。仔细查看了下牙印,明媚心中立刻明朗:“五步蛇,极毒。”回头看了一眼玉梨:“快将我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玉梨蹲下身子将里边的一个绒布包拿了出来交给玉梨,然后拿出一小瓶白酒,主仆两人动作纯熟,看得那位白衣公子有些迷惑,他极力压制着自己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睁大了眼睛瞧着明媚先拿了一支小签子挑了些白酒抹在一把小刀上边,沉声吩咐道:“这位公子,请你稍微忍耐些。” 那白衣公子尚未弄懂她想做什么,明媚手起刀落,那肿胀的部分已经被她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紫黑色的血液顷刻间便流了出来。那血流得极其缓慢,明媚皱了皱眉,俯下身去便将自己的头部贴向了那公子的小腿。 “这位姑娘你是在做什么!”那公子挣扎着想要挪开:“男女授受不亲!” “你想要保住你的腿便别出声!”玉梨在旁边有几分不耐烦:“我们家姑娘是在帮你吸毒血呢,你该已经被那五步蛇咬了有一会子功夫了,若不将那毒血吸出来,你性命能保住,可这条腿却要废了。” 那公子瞧了一眼明媚,见她不言不语,只顾一口一口的将黑血吐了出来,嘴唇边上有一滴紫黑色的血迹,溅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就如那里印着一朵紫色的罂粟花一般,娇娆而诡异。 明媚吸了好几口毒血,见着那伤口流出来的血逐渐变成殷红,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指了指一个羊皮水囊,玉梨会意,赶紧打开木塞递了过去,明媚拿起皮囊略微提起一些,倒了些水在嘴里漱了下口,又那帕子将嘴唇边上擦去,收拾好了以后再转过身来看了看那白衣公子腿上的伤势:“没有大碍了,我给你敷上草药,你自己骑马去前边镇上的医馆,那边有大夫擅治蛇毒。” 那公子此时已经清醒了许多,慢慢的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望了望明媚和玉梨,忽然拔出了一把长剑,“唰”的一声搁在了明媚的脖子上:“你说,你究竟是不是二皇子派过来的奸细,知道我要途径此处,故意埋伏在此放蛇咬我,然后又趁机来救我,想要我对你失去戒心把你当成救命恩人,以后什么事情都可以听命于你们了。” 明媚瞪着眼睛望向那白衣公子,这是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即将上演?这公子瞧着气度非凡,虽然身上粘了些草屑有点狼狈,可丝毫不影响他站在那里芝兰玉树一般,光彩熠熠。这般一表人才,竟然得了癔症,实在可惜。 玉梨在旁边见了大惊失色:“姑娘!”对着那公子怒目而视,她破口大骂了起来:“真是不能做好人,我与我们家姑娘在外边采药,见着你被蛇伤了,好心救你,却被你当成仇人一般,还拿剑指着我们家姑娘,你这人真是狼心狗肺!” “你们不要装模作样了!”那公子的声音既冷又傲:“瞧着你们两人分明便不是乡野村姑,可偏生要打扮成这副模样,你当我眼瞎了不成?再说了,哪里见过女大夫?你们两人行踪十分可疑,我自然要仔细盘问。” 冰冷的剑搁在明媚的脖子上,她没有一丝慌张,回眼瞧了瞧那位公子,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五步蛇,顾名思义,被咬的人只能走五步便要死,虽然夸张了些,可这蛇却是毒性极强的。若我们真是你说的什么二皇子的人,让毒蛇将你咬死,那岂不是更直接?何必还来救你?” 那白衣公子听了不由一愣,瞧着明媚那从容淡定的脸,手中的剑慢慢的往旁边撤离了些,“刺啦”一声微响,明媚的肩膀上出现了一丝血痕。玉梨见了大惊,直直的扑了上去:“你敢伤我家姑娘,我与你拼了。” 那公子身子往旁边一闪,冷眼瞧着玉梨便如发了疯一般在胡缠乱打,拳脚里根本没有一点套路,也不见半分内力,这才相信了明媚与玉梨的话,将那柄宝剑收了起来:“两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在下误会了,还请姑娘宽恕。” 明媚没有搭理他,只是挑了些药粉洒在自己肩膀上,伤口并不深,显然是那白衣公子拿了来试玉梨有没有功夫的。刚刚整理完伤口,就听那公子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乔某以后也好报恩。” “这女儿家的闺名怎么能随意告诉旁人,况且我若是说了出来,少不得公子又会怀疑我是想要挟公子替我做事,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明媚抬起头来笑了笑:“不如公子给些诊金罢,咱们便算两清了。” “诊金?”白衣公子瞠目结舌的望着明媚:“姑娘想要收多少银子?” “那要看你带了多少银子。”明媚微微笑了起来,就如一朵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站在绿荫如毡的草地上,正在随着和暖的风儿不住的摇曳,看得那位白衣公子有那么一刹那之间的失神,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般妩媚的笑容。 ------题外话------ 花花需要大家的鼓励哟,收藏我吧,方便能以后找到花花的文文~ 鞠躬感谢,花花会坑品良好,连载不断更(咳咳,不是断根啊!),让菇凉们看得爽歪歪哟!还犹豫什么,快戳我收藏吧~   ☆、第二章 师父 “诊金要收多少,那就要看公子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钱了。”明媚淡淡一笑,迎着盛春和煦的阳光,脸上光华灿灿,肌肤便如羊脂玉般,温润光泽,找不出半点瑕疵。她的一双眼眸黑幽幽的有如两泓清泉,波光荡漾,仿若吸引着人往里边去一探究竟。 “我……”那白衣公子略一踌躇,点了点头道:“我身上的银子带得不多,只有一万两银票,只是我还有事情要办,急需银两,我将其中一半给姑娘,姑娘可否满意?” 明媚笑得格外温柔:“公子委实大方。” 五千两银子也不少了,她不指望一个刚刚还来着宝剑在自己脖子上架着的家伙忽然良心发现,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给她。五千两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包括……明媚心底那一点点忧伤瞬间涌了上来,眼中有一丝愁绪闪过,但她很快抑制了这种感情,只是笑微微的瞧着玉梨将那五千两银票接过来:“姑娘,你收好。” “公子快些去前边小镇的医馆瞧瞧罢,别耽搁了,万一这腿上落下点什么毛病可不大好了。”明媚一句话成功的将那公子送上了马背,一人一马飞快的消失在翠微点点的山林之间。玉梨站在明媚身边,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姑娘,你今日赚了五千两银子!” “是啊,五千两呢!”明媚捏了捏荷包角儿,难怪师父说今日乃是黄道吉日,诸事顺意,原来有这等好事在等着她,若是每日都能这样的事情该多好,不久以后她便有足够的银子能开一家普安堂,救助那些没钱看病的穷苦百姓了。 与玉梨在紫霞山兜了大半日,采了些药材,也发现了一两种自己所想要的,明媚觉得收获颇丰,瞧着玉梨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有些心疼她,拿出了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汗,咱们回医馆去。” 两人走回医馆,坐堂的大夫笑着冲她们点了点头:“柳姑娘回来了。” 明媚也朝那大夫微微笑了笑:“汤大夫,我师父呢?他可回来了?” 汤大夫摇了摇头:“刚刚回来又被人叫去看诊了,听说是急症,所以走得匆忙。” “对了,有没有一个白衣公子来看腿伤?”明媚忽然想起那个被蛇咬伤的公子来,笑着问那大夫:“他带了个束发金冠,一瞧便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来了,来了。”汤大夫笑眯眯道:“我一瞧那腿上的伤口敷着的药便知是柳姑娘的手笔,自然心里清楚。” “那你收了他多少诊金?”明媚笑得格外开心,一只羊被宰两次的感觉真好。 “一百两。”汤大夫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医馆好不容易来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多收点银子只怕对不住这运道。” 明媚顿足,连连叹气:“五百两银子也是应该的。” “你们两人在这里嘀嘀咕咕些什么?”背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咳嗽声,明媚回过头来,就见一须眉皆白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正一脸笑容的望着她:“明媚丫头,你是不是又背着师父多收了人家的诊金?” “师父,哪有这样的事情!”明媚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扶住那老者的胳膊:“今日有位来看诊的公子,一眼瞧着便知是世家子弟,咱们这小镇,十天半载的遇不着一个有钱人,不多收点诊金怎么行?” 那老者闻言点了点头,面露喜色:“做得对,师父就知道明媚丫头做事靠谱。” 师徒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医馆外边有得得的马蹄声,玉梨在一旁有些紧张:“钱老,姑娘,会不会是那公子觉得这银子花得冤枉,又回来找医馆麻烦了?” “怕什么,他若是敢来找麻烦,我便弹些药粉儿到他身上,让他尝尝全身被蚂蚁咬的滋味。”明媚见玉梨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笑着将她推了一把:“你便是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师父,快些去外边瞧瞧是谁来了。” 玉梨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抬腿便往外边走,不多时便耷拉着脸走了进来:“钱老,姑娘,是柳府来人了,说后日要过来接姑娘回府去。” “回府?”明媚坐在那里,唇边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怎么忽然便想起了被扔在这山村乡野的我来了?是不是瞧着我年岁渐长,可以变成他们手中的棋子了?” 坐在一旁的钱老嘿然一笑:“我的徒弟会是那般逆来顺受?我想想都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明媚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师父,明媚先去天门寺看看广慈大师,让他给我卜上一卦,问问前程。” “前程何需问?”钱老的嘴角露出了孩子般调皮的笑容来:“你不是常常嘴巴里头说,时也命也,全在于我也,怎么这会子便忽然要问起前程来了?” “哼,师父心里知道我想去做什么,干嘛还故意取笑我?”明媚跺了跺脚,拉着玉梨便往外走:“我想去与广慈大师告别,不行吗?”这话还没有落音,两个人影已经走出了房间,就余下淡淡的草药香味在屋子里回旋。 “十年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一般,明媚就成大姑娘了。”钱老怔怔的看着那空荡荡的房间,心中涌起一种伤感,这日子简直不是度过的,就如忽然消失掉的一般。回想十年前柳府将明媚送过来时,她还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子,可现在却长成了明眸皓齿的少女,就如一朵鲜花般盛放。   ☆、第三章 辞行 天门寺就在紫霞山前山,站在山脚往上看,就见绿树葱茏,中间露出几重明黄色的琉璃瓦。沿着天门寺的青石小径拾级而上,就见两旁山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曾有天竺高僧在东晋云游至明州,见到此寺有感而叹叹曰:“此山甚有灵气,望青山秀水,直接天门,此寺真乃福祉所在。” 历代皇室都极其重视天门寺,前朝就曾有章懿太后赐脂粉钱九千五百二十四贯给天门寺,作为修茸寺庙之用,后又因天门寺斋僧施粥的需要,将位于明州、云州两地良田一万三千佘亩,赐与天门寺作为庙产。 从建寺以来天门寺各位主持都是名誉天下的得道高僧,故天门寺更是香火鼎盛。现在的住持乃是广慈大师,他住持天门寺已有二十多年,德高望重。十四年前刚刚出生的明媚在襁褓里遇难,几乎要夭折时,是广慈大师为她渡劫才活了过来,因此明媚对广慈大师十分尊敬,每年生辰都要来天门寺还愿,后日要回柳府,她便想着特地来与广慈大师辞别。 广慈大师刚刚好出关,听着小沙弥来报柳小姐来访,微微一笑:“让她进来,我已经等她好几日了。” 明媚随着小沙弥走进广慈大师的禅房,还未到门口,便闻着一种幽香,禅房前有两株优昙婆罗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那花瓣千丝万缕般垂下,盖住了笔直的树干,就如片片雪花在空中摇曳,纷纷飞落。 “大师,我今日是来辞行的。”明媚在蒲团上坐下,合掌闭目,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广慈大师的慈眉善目,轻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广慈大师望着她点了点头:“我已经等你几日了。” “大师知道?”明媚略微有些惊诧,旋即笑了:“能有什么事情大师会不知道?”想当年她刚来到这个时空,差点没了小命,是她姨娘不顾自己的病体跪在主院前边一日一夜,这才换得了送她来天门寺请广慈大师渡劫的机会。 广慈大师乃是高僧,一般不轻易为见客,可说来奇怪,或许是机缘巧合,那日济世大师刚好出关,听说外边有个女婴奄奄一息,想请广慈大师渡劫,他听了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仔细看过明媚的面相,又询问了生辰八字,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 这几句话听得当时还是同知的柳元久魂飞魄散:“大师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广慈大师捻须微笑:“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大造化的,只须耐心等待因缘际会,自然会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缠绵病榻之报,此生她须入药师门下,且要悬壶济世为自己积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舍得她一介闺阁抛头露面?” “只要能保小女平安,我自是舍得。”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是他心爱的人所出,怎么舍得眼睁睁见着她去死,柳同知彼时早已把世俗约束抛诸脑后,一心只盼着女儿平安喜乐。 “大善!天门寺后山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 就这样,由于广慈大师替她渡劫,明媚不仅奇迹般活下来,而且还有了一个行医的机会,三岁那年她便被送到了这紫霞山,跟着钱老修习医术,钱老从外边看起来不过只是一个普通老者,但他其实却是医圣传人,因着喜欢紫霞山的风景和山间各种珍贵药材,他才隐姓埋名住在了这里。 “施主,你此番下山,我已经帮你看了一挂,祸福相倚变幻莫测,一切需要当心。”广慈大师双眼如炬的望着明媚,他看不出她的前世是什么,但他能见着她眉间隐隐有紫气,这是富贵之兆,可究竟能富贵到什么程度,他也说不准,这紫气并不明显,时而浓时而淡,他看过不少人面相,还没见到过明媚这样让他没有十分把握的。 “大师,古人不早就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个祸福相依也是正常的。”明媚望着广慈大师笑了笑:“无论前边有什么事情,究竟还是要往前边走下去,人不能停在原地,否则会错过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师说对不对?” “你能这般想便是对了。”广慈大师合掌念了一声佛:“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天门寺找我,我会给你指点迷津。” “谢谢大师,明媚会想念大师的。”明媚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慢慢退出了禅房。广慈大师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真真奇怪,本来只是一缕生魂,现儿却和她的身子融合得水到渠成。而她眉间紫气更怪,有时似乎浓到有能贵极一时母仪天下之兆,可旋即那紫气又淡了下去,真叫人看不破。我这辈子还第一次遇到这种玄妙的事情,可无论怎么说这柳府庶女,却是个有大造化的。” 从天门寺辞行回来的晚上,明媚有些头疼,早早儿睡了下去,可却总是无法入眠,屋子外边有萧萧风声,吹着竹叶扫过她的窗棂,哗啦啦的作响,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她瞪眼望着窗户上不断摇曳的树影,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从心底涌起,就如庄周梦蝶,不知蝴蝶是庄周还是庄周是蝴蝶。 她究竟是大陈皇朝的柳明媚,还是前世那位柳医生?明媚抓紧了被子,只觉得一阵迷惘,她分明看到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一样的脸孔,一样的笑容,只是她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柳明媚……”那人轻轻喊了一声,朝自己扑了过来,明媚吃了一惊,手脚冰凉的躺在那里,胸口似乎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想动却不能动,恍恍惚惚间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喊,“姨娘用力点,用力点,都见着头了……”   ☆、第四章 出生 明媚醒来的时候,闻到一丝血腥的气味,血腥味道很浓,让她实在有些不舒服。她努力的想挪动一下身子,可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动弹,抬眼望了望上空,却见到几橼深褐色的房梁。真是奇怪,飞机失事以后自己怎么会在一间屋子里边?难道不该是落在什么荒山野岭或者是海上孤岛?莫非是有人将她抬进了屋子?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旁边传来嘎嘎的笑声:“本来想着她该落气了,竟然还活着。”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呢,我想夫人也该用了不少法子,可没想到这位小姐命大,怎么也让她活着爬出了娘肚子。” 听了这话明媚有些摸不清头脑,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旁边这两位正在镇定自若的说着一桩谋杀案,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一丝愧疚,自己究竟在哪里?这个地方怎么能让人如此从容不迫的实施犯罪行为? 明媚努力的想偏过头瞧个究竟,可自己的脖子似乎断了一般,转头都很困难,旁边那两人又开始说话了:“若是照着夫人的意思,不论男女都要弄死,可老夫人却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姨娘,毕竟舍不得,自己儿子的骨肉,虽说是庶出的,也照样是她的孙女。” “可不是吗。真是让人为难。”另外一个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莫非是年纪来了,忽然就不能下狠手了,以前姨娘两个孩子还在肚子里边便落胎了,还不是她做的手脚?怎么偏偏这会子却仁慈起来。” “咱们莫要多说,究竟是弄死她还是让她活着?四爷可还在外边院子等着呢,所幸这小丫头子还没哭出声,若是大声哭出来,咱们想下手都不成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过来,明媚猜度着该是有人站了起来,心里为那个刚刚出生又即将丧命的女婴感到悲哀和愤怒,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竟然目无法律,将杀死婴儿完全不当一回事情。 只不过这地方真是透着诡异,还有什么老夫人夫人的称呼,还有姨娘庶女,明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断的思索着这个问题,自己坐的飞机大约该是途径太平洋的时候失事,怎么会掉到这个地方,旁人说的话她完全能够听懂,而且话里话外都透着古怪,仿佛是在看古装电视剧。 正在想着,忽然就见自己头上飘来一个黑影,明媚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就见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头发有些花白,额头上戴着一块奇怪的布条儿,脸色黄里透黑,眼角处的皱纹几乎能将从她面前飞过的蚊子夹死。 那妇人见明媚睁眼望着自己,甚是惊奇,转脸招呼旁边的同伴道:“哟哟哟,你快来瞧瞧,看她眼睛乌溜溜,煞是好看。” 头顶上方又出现了一张脸,这人比方才那人年纪要轻些,脸色也略微白些,伸了脖子瞧了瞧,皱了皱眉道:“生得好又如何,还不是到人间走一遭马上又得回那阴曹地府去?”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明媚苦笑了一声:“小姐,你也莫要怪我们,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可却是身不由己,你赶紧回去重新投胎,只愿你下次能投生到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这两人口中的小姐莫非就是说自己?明媚有些恐慌,瞧着一个妇人伸出手来往自己脸上摸了过来,她不由得尖声大叫:“走开,快走开!”可是话说出口自己根本听不到一个清楚的句子,只听到屋子里回旋着一声声的啼哭,明媚呆了呆,自己真的变成婴儿了?她奋力挣扎着又大叫了一句:“屋子里边有人要谋杀我!” 又一阵清亮的哭声响起,将屋子里边两个妇人惊得手足无措:“怎么办?四爷肯定听到哭声了。都怪你,早些动手便好。” 明媚听着屋子外边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姨娘生了?母子平安否?”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有人出去回话:“姨娘生了个千金,母子平安!” 明媚努力动了动手脚,这屋子里边竟然还有第三个人?这两人是仆妇,那个想必便是请来接生的产婆了,为何她也能无动于衷的听着那两个仆妇的对话?总怕是接了银子封了口的,明媚心中好一阵悲伤,她是来到了怎样一个世界? 有一双手将明媚抱了起来,轻轻的脚步声在明媚耳边响起,不多时一线明亮的光刺向她的眼睛,她不由自主闭了闭,就在闭眼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睁开眼睛一看,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在朝自己微笑,他生得面色白净,眉目俊秀,瞧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了?想着那两个仆妇的对话,明媚决定要努力从小开始讨好他,也好让自己以后少吃些苦头。她咧嘴朝那年轻男子笑了笑,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容是否到位,可她却听到了那年轻男子欣喜若狂的声音:“你们快来看,她笑得真美,看着她的笑容就觉得心都要软了一般。” 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明媚见着眼前出现了好几张脸孔,都在冲她嘻嘻的笑,这些笑容瞧上去非常真诚,看起来自己现在暂且安全了,明媚有几分开心,抬起眼来微微翘了翘嘴唇表达自己的高兴。 “小姐笑得可真好看!”旁边的人皆顺着那年轻男子的话说了下去。 “可不是吗,笑容真是明媚无俦,嗯,我就给你取名叫明媚罢!”那年轻男子将明媚抱了起来,把她的脸往自己的脸上挨了挨,明媚感觉到自己粉嫩的脸颊处出来隐隐的刺疼,心里很不满意的暗自抱怨了一声:便宜老爹,你的胡须没有刮干净啊!   ☆、第五章 密谋 小小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柳元久招呼站在旁边的奶娘将明媚抱过去,然后从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摸出一个银锭子来递给那个产婆:“赏你的。” 产婆战战兢兢伸出两只手将那银锭子接了过来,心中暗自叫苦,先头被找来接生的时候只说是个姨娘,那两个仆妇给了她几两银子,吩咐她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吱声,她知道这大宅门里边腌臜事儿多,因此也只是尽力给那姨娘接了生便躲到一旁。 现儿见着这位老爷打赏的银锭子,足足有十两重,可见着位姨娘颇是得宠的,难怪主院那位夫人要将她刚刚生出的女儿弄死。只是这位夫人也不够心狠手辣,不如斩草除根,母子都弄死了岂不是更爽快些,免得见着姨娘得宠心中膈应? “姨娘怎么样了?没有大碍罢?我怎么没听见她的声音?”柳元久望着产婆,满脸都是紧张的神色。产婆弯腰回话,一边抬起手来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姨娘身子虚弱,刚刚生了小姐便昏过去了。” “若兰!”柳元久脸色一变,拔足便往屋子里边冲了进去,只将产婆晾了了屋檐下,呆呆的望着柳元久的背影直摇头:“盛宠必招灾,这位老爷如此牵挂一个姨娘,总怕这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站在奶娘旁边的丫鬟一边逗弄着明媚,一边愤愤不平道:“有什么日子不好过的?我们家姨娘本来就是老爷的结发妻,说起来现儿的夫人只是继室而已,老爷再怎么宠爱姨娘,她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另外一个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噤声,屋子里边还有主院那边派来的两位妈妈呢,仔细给她们听了,回去将你的话传给夫人听!” 先前说话的丫鬟犹是一脸气愤,依旧嘴里说着硬话,只不过声音低了不少:“哼,这事情本来便是这样,我又没有颠倒黑白,随她们去传罢,喜欢嚼舌根子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邀功的机会,就让她们去得夫人欢心罢!” 被包扎在襁褓里边动弹不得的明媚听了身边两个丫鬟的对话,心里边一咯噔,她在美国念书时找不到事情做打发闲暇时间,经过闺蜜力劝,她跟着她奔赴了一个小说网站看文。在那里她也看过几本宅斗小说,知道姨娘约莫就是副职,而那夫人的便是正职人士了。这世间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向上钻营,姨娘扶正才是正理儿,哪有正牌夫人反而降成了姨娘的道理?看来自己这个便宜娘可真是无能啊。 不多久,明媚便见到了自己的姨娘。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只是太过消瘦了些,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手指温柔的拂过明媚的脸,杜若兰的声音有些悲苦:“明媚,都是姨娘没有用处,让你跟着受苦了。” 明媚睁眼望着那个女人,心里对这句话点了三十二个赞,自己这个便宜娘竟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用,还不算太笨,自己能说话以后与她多多沟通,看看怎么样才能使这个便宜娘聪明起来——正室夫人被降级成了姨娘,这事儿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少了,可偏偏现儿就有一个例子,不由得让明媚深深的怀疑便宜娘的智商。 “香兰院那个生了?生下来是个活的?没有弄死?”一连串的话语又急又快,让人听了心中直打颤,一张脸上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天晴的痕迹,眼角处有了细细的褶子,显得她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老了几岁。柳四夫人在塌上坐直了身子,伸手将衣领口子撑开了些:“去将那边两扇窗户打开,我怎么便觉得闷得慌。” 从香兰院回来的两个仆妇垂手而立,两人大气都不敢出,站在那里互相望了望,年纪轻的那个怯怯回话道:“刚刚生出来的时候那婴儿脸色青白,眼见着便没气了,产婆也说这模样的婴儿是活不下来的,我们便想着让她自己慢慢的死掉,可没想着转眼她怎么又活过来了,哭声还挺大,将老爷招惹了过来。” “两个没用的废物!”柳四夫人听了那仆妇的辩解顿时大怒,一个茶盏往她们脚下砸了过去:“快给我滚,站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堵心!” “咣当”一声,洁白的定窑细胎茶盏在地上碎成了粉末,茶水四处飞溅,一点点水花落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两个仆妇如逢大赦,慌慌张张转身便往外走,刚刚到门口,就听后边传来柳四夫人慢悠悠的声音:“罚半年月例,各自去后边领二十板子。” 两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挨着那扇门慢腾腾的往外边去了。柳四夫人瞧着两人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没有用的东西,好生让我失望!” 站在小榻旁边的一个妈妈等着柳四夫人气息喘匀了些,走了一步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的替她按压了起来:“夫人,你又何必如此动气?这还不是怨夫人你自己?若是当初直接在药罐子里放一味毒性大些的药,母子双亡,那岂不是稳稳当当?” “钱妈妈,你明白什么?”柳四夫人抬起头望了那妈妈一眼,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我偏生便是要留她一条命,让她继续做那低贱的姨娘,让她只能仰视我,在我面前只能伏低做小,再也爬不上那正室的位置。而且我要让她一辈子没有孩子,孤苦伶仃,老无所依,这样才能让我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夫人说的极是,弄死了杜姨娘可能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真想折磨她,便不如让她半死不活。”钱妈妈谄媚的笑了笑,指尖继续在柳四夫人肩膀上按压这:“也怨那个杜姨娘不识时务,夫人与老爷那可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她竟然自不量力,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老爷说要娶她,她也敢答应,活该她要受这样的苦!”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才舒服了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揉了揉胸口,拈起一块果脯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一种酸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涌起,这让她觉得更加快活了些:“钱妈妈,你给我想想看,若现在要不露痕迹的将那小女娃子弄死,该用什么手段儿好?”   ☆、第六章 避害 天色有些暗了,明媚使劲的睁了睁眼睛,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已经不如她早上醒来时看到的那般明亮,沉沉的压着屋子,里边的东西仿佛都城了一页薄薄的剪影贴在墙上。 转了转眼睛,明媚见到了自己的奶娘正坐在小桌子旁边,她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子,一件对襟衣裳上的盘花纽扣还没有扣上,两页前襟就如蝴蝶翅膀一般在拍打着,露出了前边白色的柔软。 明媚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肚子里似乎有微微的咕哝作响,她觉得有几分羞愧,自己似乎饿了,想要吃饭了,可现在她的饭食便是这位奶娘的奶水,她别无选择。 紧紧的盯着那位奶娘,明媚决定她若是再不走过来喂自己,自己便大声啼哭抗议她对自己的虐待。可就在她准备要扯开喉咙哭出声来喊饿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点点奇怪的气味。侧眼望了过去,她惊奇的发现奶娘正将一个小瓷瓶儿的盖子打开,拿着一根竹箸点到那瓷瓶儿里边去。 她是在做什么?明媚好奇的望着奶娘的一举一动,就见她将那筷子从瓶子里边抽了出来,一只手在不住的发抖,筷子上边坠下了几滴水珠子。“小姐就醒了?”奶娘见着明媚正睁着眼睛往自己这边看,赶紧将那竹箸放下走到小床边将明媚抱了起来。明媚皱了皱眉头,奶娘手上的气味实在有些难闻,那种味道让她想起了前世在实验室里的苦难岁月。 不对,那瓷瓶儿里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奶娘有什么想不通,竟然想要自杀?奶娘又拿起了筷子往瓷瓶里点了点,明媚有些担忧的望着她,伸出手去想要制止她的行动,但毕竟才出生几日,那手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软绵绵的伸了出去都够不着奶娘的手。她只能眼巴巴的见着奶娘将那竹箸在胸前的樱桃上蘸了蘸,刺鼻的气味在明媚周围蔓延开来,让她心中猛的一咯噔,将药水抹在那上头,这分明是要给自己享用的! “小姐。”奶娘轻轻的拍着明媚的背,声音有些悲苦:“也怪你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边,夫人将你看座了眼中钉,只想要将你拔了去才舒服。” 一滴冰凉的眼泪掉落在了明媚的脸上,旋即又有温柔的手指将它擦了去:“我若是不帮夫人做事,我的男人就要被关去坐牢了,小姐你可别怨我,我也是被迫的……”奶娘噜噜苏苏的说了一堆,最后好心的总结了一句:“与其在这苦水里长大,不如赶紧去另外投胎生到旁的人家,不需要天大的富贵,有爹娘疼爱就最最好了。” 明媚听了心中好笑,这奶娘真是生怕自己不明白对头是谁,解释得这般清楚。可即便她不说,自己也知道肯定不是她,她与自己无冤无仇,她何苦来害自己?不是那位柳四夫人还能是谁? 奶娘在那处涂的东西定然是一些毒药,在她吃奶的时候,自然会将那药混着奶水吃了下去,这毒药绝不是剧毒型的,明媚用力的吸着鼻子闻了两口,这应当是毒性比较轻的,可拿来对付一个小小婴儿已经足够。自己吃了那药不会当即暴毙,肯定会生大病,即算是请了大夫来看诊,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捱过几日她就会一命呜呼了。 真真是好手段!明媚心中冷冷一笑,瞧着奶娘小心翼翼的托起自己的脑袋往她丰盈处凑了过去,明媚用尽全力偏到一旁,鼻涕与口水糊了奶娘的胸口一团。“哇哇哇……”趁着奶娘在低头擦着那口水的时候,明媚大声啼哭了起来,站在走廊外边的丫鬟崔西听见她的哭声,连忙奔了过来:“姑娘怎么了?” 奶娘慌不迭的将胸脯掩住,手抖抖的托住明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想喂奶,小姐便哭闹了起来。” 奔进来的崔西白了奶娘一眼:“你究竟会不会奶人?瞧姑娘哭得这般脸红脖子粗的,若是姨娘见了,还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奶娘低头唯唯诺诺的应着,门帘儿一撩,透进来一束半明半灭的光,外边又奔进来一个丫鬟:“这是怎么了?姨娘听着姑娘哭闹心里边便不安宁,让我将姑娘抱过去呢!” 崔西点了点头道:“我不就说过姨娘会心疼?还不快些将姑娘抱去姨娘屋子里边去?” 外边的光线比屋子里边要强烈些,刚刚出了房门,明媚就觉得好一阵刺眼,但她心里头分外快活,总算是从三鹿奶里摆脱出来了,虽然说杜姨娘没什么奶水,可毕竟还是安全产品,总比吃那有毒奶水要好。 杜姨娘坐在床上,张开一双手将明媚接了过来,见明媚哭得一张小脸通红,额头上蒸蒸的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一撮细细的头发粘在一处成了一绺儿,心中大痛,将明媚抱紧了些,眼泪珠子落在她的脸颊上:“娘的明媚,你这是怎么了?” 明媚闻着杜姨娘身上传来的淡淡奶香,一头扎到了她胸脯前边不住的磨蹭,崔西在旁边笑道:“姨娘,姑娘该是饿得狠了,你快些让她吃口奶。” 明媚大喜,这崔西还真是自己肚子里边的蛔虫,自己想要做什么她都知道。杜姨娘听了崔西的话儿,赶紧将自己的衣裳解开,明媚一头扎到她怀里,咬着那点樱桃开始吮吸,可吮吸了好半日,才有几滴甘甜落在嘴里,吸完那两滴,再怎么用劲,那处也没有半滴奶水落入她的空中。 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难受,明媚很不满意的盯着自己面前那白嫩的肌肤,实在饿得狠了,忍不住大声啼哭了起来。   ☆、第七章 前尘 柳四夫人靠着窗户坐着,头上的金簪子微微晃动,映着天窗上的阳光,在地上头出一点点的影子,不断变化交错,不住的闪着人的眼睛。她正抬脸朝着站在一旁的奶娘,阳光在她唇边不住的晃动,就如老虎的胡须一般,正朝天上翘着,仿佛马上就要飞扑过来咬人。 “你说那死丫头不肯吃你的奶?”柳四夫人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平淡,似乎在问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风轻云淡。 “是,夫人,她不肯吃奶,一直在哭闹。”奶娘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自己男人可还拿捏在这少夫人手上,若是她一个不高兴,将他送了进去坐牢,自己一家都会被毁掉了。 “那我又怎么听说她偏偏愿意吃那杜姨娘的奶?”柳四夫人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可任凭是谁都瞧得出来,那笑容里有着一丝怒意一丝说不出来的戾气:“你莫非是想要将你男人送到牢房里头去才心甘?” “夫人,求夫人明察!”奶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可能是那药水有味道,她就是不肯将脑袋凑过来。” “你难道便不会板着她的头凑过去?你难道连一个奶娃子都制服不了?你难道就这般没有用处?真真气死我了!”柳四夫人的眼睛鼓了起来,泼水儿一般指着奶娘便破口大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瞧你分明巴不得想要你男人死得早些了!” 奶娘身子伏在地上不住觳觫:“夫人,我真的已经试过了,我才去板小姐的脑袋她便哭了起来,那个叫崔西的丫鬟就跑了进来将她抱去姨娘房里了……”奶娘抽抽搭搭道:“我如何敢不尽心替夫人做事!只是……” 站在柳四夫人身边的钱妈妈挪了挪脚,附在柳四夫人耳边轻声道:“夫人,你也别生气,杜姨娘没有奶水,听说奶头都给二小姐咬破了,直往外边流血呢!这奶娘不合用,杜姨娘将她退了回来,咱们也没必要再和她啰嗦,将她送出去便是。” 柳四夫人皱着眉想了想,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宝珠,你将她打发走,告诉她想清楚些,若是想要留着着条贱命,就把嘴巴闭严实点儿!” 伏在地上的奶娘听着柳四夫人如是说,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和家人总算是平安了,朝柳四夫人感激的磕了几头,爬起身来,低头跟着宝珠走了出去。 “这杜姨娘倒也遭罪了,听香兰院咱们放在那的人说,两边都咬破了皮,即便咬破了皮儿,那二小姐也吃不到奶水,着急得直哭,昨晚上哭了一个晚上,眼见着声音都小了。”钱妈妈满脸堆笑,半弯着腰站在那里:“夫人,这也不是在给你出气?” 柳四夫人脸上这时才有了一丝笑纹儿,可马上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可是他昨晚却去了那边,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对母子的。”她伸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十个手指甲上闪着艳红的蔻丹,远远瞧着那里就如有鲜血淋漓一般。 “夫人着急什么,咱们那院子里不是有人?那奶娃子还能活几日?迟早要将她弄死。”钱妈妈站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劝说着:“夫人,你别老是皱眉,你今年才二十呢,这花朵儿一眼的年纪,该是舒舒坦坦的笑才行,我这就去让奶娘将大小姐给你抱过来,你瞧着她便会开心了。” 一提到自己的女儿,柳四夫人这才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快些去将明珠抱来,我有一会子功夫不见她,倒也怪想念的。” 明媚躺在杜姨娘身边,实在想吧嗒吧嗒嘴,可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杜姨娘没有奶水,她又坚持不靠近奶娘,肚子里空空如也,不住的在咕噜着响。实在饿得狠了,瞧着崔西伸出来抱她的手都像一对鸡爪儿,恨不能抓了过来吭哧吭哧的吞到肚子里边去。 “姨娘,奴婢喊了那张婆子的媳妇过来,让姑娘先去喝几口奶,明天再去找奶娘。”崔西托着明媚的头,看了她一眼只叹气:“姑娘不停的在动嘴巴,瞧着是饿得很了。” 坐在杜姨娘床头的柳元久挥了挥手:“快些抱了去,莫要让她再在这里哭闹了!”他心疼的望着杜姨娘,这明媚简直就是狼崽子投胎,竟然将若兰前边都咬坏了,让他瞧着好生心疼。伸出手来抚摸过杜姨娘的脸:“若兰,怎么样?很疼吗?” 杜姨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边疼,只要听着明媚哭,我就难过,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用,不能好好照顾她。” 柳元久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若兰,你别这样说自己,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今后我会尽力照顾好你妹母子,让你们顺顺当当的过日子。” 抬眼望着柳元久微微一笑,杜姨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元久,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幸亏现儿你放了外任,若是在京城,恐怕早就有那听壁角的去回了你母亲,到时候我又跑不了一个狐媚的罪名。”杜姨娘的眼圈子有些发红,望着柳元久白净的脸,几滴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她是公主的女儿,我的身份不能和她比,人人都说我是自不量力,可我却还是如那一只飞蛾般扑到你们柳家这一团火里边来了。” 柳元久颤抖着握紧了杜姨娘的手:“若兰,我知道这几年苦了你。” 如何不苦?一件件往事在杜姨娘眼前晃过,似乎有千万支银针在她心头扎过,一点点细微的痛化作了抑制不住的悲伤,就如那汹涌而来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湮没。 杜姨娘的父亲是柳元久的授业恩师,她与柳元久自小便相识,那时候她在后院打秋千的时候总能见着墙头那边站着的白衣少年。她父亲很欣赏柳元久,时常喊他进内院一起用饭,他们就这样慢慢的熟稔了起来,最后两心相知。 父母亡故以后柳元久不顾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规矩,自己遣了媒人向她来提亲。“若兰,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他的声音那般坚定,充满着不容反驳的热情:“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漂泊在这世上,你必须在我身边。” 被他的话所感动,也因着心底里的一份爱恋,她答应了媒人,成了柳元久的妻。   ☆、第八章 暗算 “元久,虽然这日子苦,可能陪在你身边,我也心甘情愿。”杜姨娘睁开眼睛,望着面前那张白净少须的脸,微微笑了笑:“自从你说要娶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无怨无悔,这一辈子为你吃再多苦也愿意。” “若兰,是我对不住你。”柳元久紧紧的握着杜姨娘的手,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的坐在那里,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 明媚被崔西抱着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柳元久与杜姨娘两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坐在那里,心里大为好奇,不知道两人刚刚说了什么私房话儿,感动得脸上都是眼泪珠子。正在胡乱揣测的时候,杜姨娘伸手将她抱了过去,献宝一般的送到柳元久面前:“你瞧瞧,她那眼睛长得像不像你?” 父母逗弄婴儿的把戏又开始上演,明媚只觉索然无味,打了个呵欠便闭上了眼睛,懒得去捧柳元久的场。方才在隔壁屋子听着崔西和那张婆子的媳妇说闲话,得知那柳四夫人竟然还有个只比她大半岁的女儿,心中便对这个便宜爹愤愤不平,瞧他那模样好像是格外喜欢自己的便宜娘,可偏偏还与旁的女人生了孩子。 明媚狠狠的将柳元久打入了渣爹行列里,实在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即便杜姨娘托着她的头去贴柳元久的脸,她也装作已经沉沉睡去,引得旁边崔西惊呼:“姑娘竟然就睡着了,方才吃奶的时候还精神着呢!” “奶娃子还不都是这样?”杜姨娘抬头看了崔西一眼,将明媚交到她的手里:“你带着姑娘歇息去,等奶娘来了再回我内室。” 过了几日来了个奶娘,明媚提心吊胆好几日,发现这奶娘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这才放放心心开口吃奶。崔西在旁边瞧着明媚趴在奶娘胸脯上边,嘴巴咂吧咂吧吃得有滋有味,捂着嘴直乐:“姑娘年纪小小就会挑人了,先头那个奶娘她死活都不沾,现儿新来的这个倒是亲近不过了。” 明媚一边大口吃奶,一边心中腹诽,崔西真是笨,难道就看不出那个奶娘有问题,怎么样自己也要保住小命要紧。这柳府真是不好生存,便宜爹是个渣男,便宜娘是个软面瓜,还有那个夫人实在恶毒,自己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还很难说呢。 这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大半年,明媚已经长出了几颗牙,也开始能吃些煮得烂烂的饭菜了,她每日瞧着旁人捧着饭碗吃饭便觉得格外香,看着自己那碗里糊糊的一片便发愁。可这是个必然要经历的阶段,问题是怎么样才能将这个阶段缩短一点,明媚考虑了很久,决定要给些暗示,让杜姨娘知道她对正常饮食的渴望。 阳春三月天气晴好,空中荡漾着一股甜甜的花香,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瞧着都心中舒坦。杜姨娘坐在前院的梨花树下抱着明媚在怀里,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抚过,一双眼珠子盯着明媚舍不得移开。明媚见她一副殷殷的表情,朝她笑了笑,杜姨娘开心得眼泪珠子滴滴的往下掉:“明媚在对我笑,笑得可真好看。” 正说着话,崔西带着两个小丫头子端了饭菜往这边过来:“姨娘,今日天色好,将饭菜摆到前院罢,姑娘喜欢在外边呆着呢。” 杜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崔西吩咐小丫头子们去抬桌子过来,明媚鼻子底下闻着香味儿,兴奋得嘴边流出了口水,偏生奶娘不识趣,伸出手来抱她:“姨娘,我来抱着姑娘,别妨碍你吃饭。” 瞧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在面前,明媚怎么舍得离开,一双手攀住杜姨娘的脖子,身子不住的扭动着,哇哇的哭了起来。前世她在美国念书时,教授曾经让他们写过小论文,有关于婴儿的啼哭的含义。她在图书馆里泡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将那论文做好,她的观点是婴儿的哭声是他对外界的一种索求。 她的观点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她,无论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扭着身子哭几声便能得到。在挣扎着扭动了几下小屁股以后,杜姨娘终于妥协了,明媚一只手勾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指向那几盆菜肴,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姨娘,莫非姑娘是想要吃菜了?”站在旁边布菜的崔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将竹箸朝那碗汤里点了点便往明媚的嘴里凑。明媚瞧着竹箸上边黄油油的鸡汤,大为高兴,将嘴巴张得大大的,任着那鸡汤滴到了嘴巴里边。 好久没尝过这般美味可口的食物了,明媚感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杜姨娘和丫鬟们见着明媚小脸上表情不断变化,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杜姨娘见明媚爱喝鸡汤,命崔西拿了个小碗喂了她半碗,明媚吃了个肚子圆圆,觉得这一顿饭实在是吃得舒服。 “姨娘,姑娘她……”崔西惊讶的喊了起来,方才还吃得开开心心的明媚,转瞬间脸色发青,一双眼睛也微微的闭上,整个人瞧着便不好了。 “明媚?明媚!”杜姨娘抱住明媚用力摇了摇,见她不似往日那般对着自己欢笑,心中紧张,手都颤抖了起来:“明媚,你究竟怎么了?” 明媚听着杜姨娘的哭声,心中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为何自己才喝了半碗鸡汤便成了这副模样,她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全身没有半点力气,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烘烤一般,全身烫得惊人。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那眼皮就如有千斤重一般,只能微微的张开一线,耳边有杜姨娘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娘的明媚,你快些睁开眼睛,你别吓唬阿娘,娘不能没有你……” 明媚吃力的撇了撇嘴角,心里头想着杜姨娘应该尽早给自己请个大夫来比较好,这时就听身边有崔西在小声说话:“姨娘,听说天门寺的广慈大师渡劫最是厉害,姑娘生下来便身子弱,不如请他给姑娘渡劫。” 我现在是需要大夫,不是要什么渡劫的大师,明媚很想奋力呐喊一声,可她却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眼皮越来越重,最终再也无力挣扎,慢慢的合在了一处。   ☆、第九章 渡劫 仿佛有潮水席卷着她,一波又一波的将她抛到了海浪的巅峰,她极力想睁开眼睛俯视下边蔚蓝一碧的的海洋,可却怎么样也睁不开,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回旋:“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究竟是谁在这里念着咒语?明媚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边那个人,可一切都只是徒劳,她全身无力,四肢酸软,根本用不了半分力气。而且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飞机上,整个人的身子不断在摇晃,慢慢的,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吸引住,她没办法再思考,只是随着那涡流飞速的旋转,直到一切又慢慢归于平静。 睁开双眼,明媚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佛堂,面前坐着一个老和尚,他有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眼神深邃,正在朝她微笑。眼神缓缓掠过佛堂,四角都点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暖黄色的烛火里边映着正中央的一座佛像,那佛像正静坐在莲花台上,一手托着一个玉净瓶,一只收正放在胸前做稽首之姿。那佛像通身金光闪闪,看上去宝相庄严。 “你醒了。”面前的老和尚笑着说了一句话,明媚只觉奇怪,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半岁的婴儿,难道他还想自己与他交谈? “没想到你竟只是一缕游魂,难怪替你渡劫要花大半日功夫。”老和尚似乎知道明媚的心思,没有搭理她,只是继续自言自语:“你来自千年之后,又如何适应大陈的生活?只是你天生该要走这一回,也只能勉强行之。” 明媚眨了眨眼睛,自己到哪里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好好的过日子。另外她还有一个心愿,若是能继续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此生也无憾了。 “你会治病救人?大善!”那和尚合掌念了一声佛:“施主有此仁心,又兼妙手,我大陈百姓有福了。” 这老和尚似乎会读心术,明媚很有兴趣的观察着他,或者他该是一位得道高僧,能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不知自己这一世会经历一些什么事情?她很想开口问问他,但却惊讶的听到那和尚开口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老和尚弯腰将明媚抱了起来,缓缓走出佛堂,明媚见着了正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的柳元久,见他嘴唇间不住翕动,细不可闻的在念着佛经,明媚忽然间心中一软,不由得原谅了他。放在后世或许他很渣,可是现儿这是大陈,若是以此处百姓的眼光来衡量,他已经算是不错的男子了。 他虽然软弱些,不得不听从父母之言,可在某些事情上边他还是有自己的立场,也会坚持着尽力来保护他所心爱的人。昨日自己中毒,杜姨娘跪在主院外边求柳四夫人开恩,想要抱着明媚去天门寺请广慈大师渡劫,跪了大半日,主院的院门紧闭,没有一个人搭理她,从府衙回来的柳元久知道了这事,二话不说,冲进香兰院抱了明媚快马加鞭的就赶来了天门寺。 自己这条小命有一半也算是他捡回来的,明媚望着柳元久那苍白的脸色,心中默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他还没渣得很彻底,自己那个便宜娘也还是贴心贴肺的喜欢他,自己还是不必太敌视他。 耳边听着广慈大师在与柳元久说话,大意是要他送自己去学医。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广慈大师说起话来一套套的,仿佛煞有其事,明媚听了却只觉好笑,这分明是在骗柳元久送她去学医。 “令嫒命相来看,一生波折不断,而且福薄命艰,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劫难。”广慈大师将明媚交到柳元久手中,双手合十,悲悯的看了明媚一眼,唬得柳元久的一双手都在颤抖:“大师,还请指点迷津!” “若想要令嫒一生平安,那你须要舍得。”广慈大师微微颌首:“她此生需要投在华佗门下,一辈子行悬壶济世之事,她救了多少人就能化去多少灾,你可舍得让她入了此门?” 行医在大陈乃是不入流之业,莫说是女子行医,便是男子也不被人瞧得起。柳元久望着明媚白玉一般的脸蛋,心中如有刀割,实在万分难舍,可一想着广慈大师所言,她福薄命艰需要积德来化灾,心中便坚定了起来:“只要能保小女平安,我自是舍得。” “大善!天门寺后山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广慈大师朝明媚微微一笑,仿佛在对她说:“怎么样?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 明媚朝广慈大师感激的一笑,小脸灿灿然,似乎有莲花升起,满室生辉,广慈大师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张白玉般的脸蛋上似乎有着熠熠光辉,心中默念了一声,此女不同凡响,以后自有大造化。 柳元久得了广慈大师指点,抱了明媚便往天门寺后山奔了去,在一处草堂里边,他访到了隐居于此的神医钱不烦,听说是广慈大师引荐来的,钱不烦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令嫒定是有慧根,方能得广慈大师指点,令嫒现在年岁尚幼,等三岁的时候再送她过来罢。” 柳元久听得此言这才放心下来,朝钱不烦深深行了一礼:“柳某先替小女行弟子礼。”   ☆、第十章 栽赃 风声雨声响了一个晚上,飒飒的竹叶擦着窗户,似乎有人用手指轻轻刮着那窗棂,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的落着,不紧不慢,空阶滴到明,给明媚的前尘旧事平添了些忧伤的色调。 她在柳府长到了三岁,这三年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她时时刻刻防备着主院那位柳四夫人的暗算,就如一只刺猬将身上的箭都根根竖起一般。 这三年里边,明媚经历了各种意外事故:不慎从小床里摔出来、不慎落入池塘里边、不慎喂错了东西……很多事情看着都是不慎发生,可明媚心里头却知道得很是清楚,一切都是暗地里那只黑手在操纵,只不过自己还真是命硬,一次次都躲了过来。 明媚心里知道得很清楚,柳四夫人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闲暇的时候,她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观察身边的丫鬟婆子,心里猜测究竟有谁又被柳四夫人收买或是胁迫。她总在想柳四夫人下一步该想出什么点子来对付她,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提防,可是很奇怪,就如那暴雨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忽然就戛然而止,天上出现了一抹艳色的阳光。 “明媚,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就快三岁了。”柳四夫人手中拿着一只茶盏,笑吟吟的望着由崔西牵在手中的明媚,脸上有一抹温情的神色,看得明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柳四夫人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般热络的笑容,今日蓦然瞧见,真让她有些心中不安。 “也是我素日里疏忽了,只顾瞧着自己的明珠,却忘记了在香兰院的你。”柳四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媚,你不会怪母亲罢?” 明媚摇了摇头,口齿清晰的说:“母亲事务繁多,每日操心操力,哪还有时间顾及明媚,明媚又怎会埋怨母亲?”这可是明媚的心里话,只要柳四夫人不关注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去怪罪她。 柳四夫人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奇,没想到这小小庶女竟然如此聪明,一口气便能说出一长串的话来,而且十分的圆滑,让人捉不住半分错处来。眼睛微微瞟了瞟旁边,自己的女儿明珠正被奶娘抱在怀里,瞪着一双眼睛只是往这边在看,却没有说一个字。 “明珠嘴拙有什么打紧,嘴拙之人心里明白得很。”婆婆的话似乎在她耳边回响:“况且小时候嘴拙,以后说话伶俐的孩子多的是,你又何必着急。”柳四夫人咬了咬牙齿,明珠三岁半了,还只能简单的说几个字儿,素日里都不大开口,真真让她心急,现儿与站在面前的明媚一比,那可是差到天边去了。 若不是母亲劝阻自己不要再暗地里下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弄死才是。“她能让广慈大师出手渡劫,定然是菩萨庇佑之人,若是动了她,恐怕菩萨会怪罪。”安平公主望着柳四夫人摇了摇头:“我素知你心高气傲,容不得那对母子,可毕竟现儿你才是柳四夫人,那杜若兰已经贬为姨娘,她的女儿也不过只是个庶出的,到时候你给她挑一门好亲事……”安平公主将那个“好”字咬得很重,一种浓浓的萧杀之感透过那个字飘了出来:“你让那杜若兰眼睁睁的瞧着女儿受苦,这岂不是比除去那庶女更强了几分?” 母亲说得是,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罢了,还能翻上天去?将她送走去学医,让那杜若兰尝尝离别之苦,虽然有个女儿,可却终年不见。柳四夫人定了定心神望着明媚笑得更是春风满面:“明媚,过几日你便要出远门了,你高不高兴?” 明媚点了点头:“回母亲的话,明媚很是高兴。”这绝对是真心话,柳府龌龊不堪,她早就想走出去透透气了,更何况是能去修习医术,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柳四夫人挑了挑眉,伸出手来将明媚亲昵的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蛋,声音十分温柔:“明媚真乖,听你这般说,母亲也就放心了。” 明媚闻着她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味,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感觉,可却只能强压着不适,抬头朝柳四夫人嘻嘻的笑:“母亲好美。”趁着柳四夫人还在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时候,明媚一只手揪住柳四夫人的耳珰,一只手抓住了柳四夫人鬓边的一支多宝琉璃簪子,两只手同时用力一拉,耳珰挂着肉往下拽,那支簪子勾着几根头发掉到了地上。 柳四夫人吃痛,猛的一松手,明媚便从她膝盖那处滚了下来,打了两个滚落在地上,然后摊手摊脚的大哭了起来,那声音尖锐高昂,似乎要穿过主院的屋顶飞到云霄去。 才那么一瞬间,柳元久便匆匆奔进了内室,见着躺在地上打滚大哭大叫的明媚,快步上前,心疼的将她抱了起来,对着柳四夫人怒目而视:“你为何这般恶毒,定要将明媚置于死地?” 柳四夫人捂住了耳朵,咬着牙望着明媚,心中气得发堵,偏偏口里还只能细声解释:“我只是逗着明媚在玩耍,一不留神她便滚到了地上。” “又是一不留神!”柳元久冷冷的笑了起来:“一不留神便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罢,而且此次都是落在明媚身上,怎么没见明珠遭这样的事儿?” “元久!”柳四夫人听到柳元久在诅咒自己的女儿,心中大怒,捏着桌子一角站了起来,气得声音发抖:“元久,明珠也是你的女儿,为何你便要这般诅咒她?你心中只有那贱人和她生的女儿不成?” 柳元久抱着明媚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柳四夫人不言不语,夫妻两人对峙了一阵,柳元久将目光收了回来,抱着明媚转身便走。明媚笑嘻嘻的挥着手儿朝柳四夫人做了个告别的姿势,在这柳府熬了三年,临走的时候自己也该清算点利息才是。 柳四夫人吃惊的瞧着明媚笑靥如花的朝她扮鬼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眼,再看明媚时,却只见她眼角边依旧挂着泪花,两条眉毛耷拉成一个倒八字,正可怜兮兮的伏在柳元久肩膀上抽抽嗒嗒。   ☆、第十一章 回府 这真是一个长长的梦,明媚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杜姨娘抹着眼泪依依不舍的将她送到马车上边,她来到了紫霞山,拜在了神医钱不烦名下,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年光阴,现在大梦初醒,忽然发现自己又要去面对一些鬼蜮伎俩,实在是十分乏味。 阳春三月的微风很是柔软,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打开医馆的大门,只见紫霞山那抹青色的山岚,隐隐的在烟树之外静默着,仿佛在做一幅屏风的背景。 “明媚丫头,都收拾好了没有?”钱不烦背着手从外边走了进来,看着站在门边朝他微笑的明媚,眼中有几分不舍:“也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再回这紫霞山来了。” “师父,不如你跟着我去云州罢?”明媚扶着门槛,心中也是恋恋,她在这宁静的紫霞山生活了快十年,只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这里没有内宅之争,只有热心的师父,只有淳朴的村民,只有优美的风景,真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跟你回云州?”钱不烦摆了摆手:“见着我衣裳褴褛,柳四夫人还不得吩咐丫鬟婆子抄了扫帚将我赶出来?” 明媚“噗嗤”一笑,脸上容光熠熠:“师父,你也想得忒多了些!我只是想请你去云州与我一道开医馆。这紫霞山住的人少,素日里病人也不多,师父有这样一身如神的医技,为何不去那里济世救人?” 钱不烦沉吟一声:“再说罢,你先好好去筹划,若真需要师父去云州,派人捎信过来。”说话间便听着辘辘的响声,抬起头来一看,一辆马车已经披着晨光往这边奔跑而来,马蹄得得,似乎要将这乡村的宁静踏破。 马车在医馆门口停了下来,车厢前边的横木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车夫,另外一个是柳府的家仆柳阿福,明媚识得他,每年他都会替柳元久与杜姨娘给自己送东西过来,瞧着该是他们的心腹,不会是那柳四夫人的人。 “二小姐。”柳阿福从马车上头跳了下来,行了一礼,咧着嘴笑道:“二小姐可算是要回府了。”那笑容真心实意,不似作伪,仿佛在替明媚高兴,可在明媚看来,这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 “去帮我搬东西罢。”明媚指了指医馆里边:“东西不多,可也有不少。” 玉梨与唐大顺搬着箱笼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玉梨是紫霞山脚下农户的女儿,几年前明媚救了身患重病的她,于是玉梨自愿做了明媚的丫鬟。昨日知道明媚要回云州,玉梨回家辞别了父母,执意要跟着去照顾明媚。 “玉梨,这柳府可不是紫霞山,日子不好过。”明媚摇了摇头:“你还是呆在这里罢,难道你就不想见着大顺?” 玉梨的脸微微一红,跺了跺脚:“姑娘,你别取笑我!我定要跟着姑娘走,好好照顾姑娘,否则我这颗心都不踏实!” 明媚站在车子旁边见着玉梨与唐大顺来来回回的替她搬着东西,心中微微感叹一声,这世间有善有恶,有的人知恩图报结草衔环,而有的人却一颗心黑得仿佛是在墨汁里染过一般,此次回府,还不知道会遇着些什么事情呢。 长长的鞭子甩了起来,拉车的马又欢快的扬起马蹄奔跑起来,车厢不住的微微侧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小道上边,钱不烦瞧着那远去的马车,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此行回府,也不知明媚丫头会遭些什么事情。” “钱老,不如咱们也去云州吧。”唐大顺站在门口,望着那延伸到前边的小路,心中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去云州,说出这句话来心里边只觉得很是踏实。 钱不烦看了看他,呵呵一笑,没有说话,背着手走进了医馆。 “姑娘,那个柳四夫人会不会派人在路上对付你?”玉梨坐在明媚身边有些忐忑不安,不时的掀开马车帘幕看看外边,虽然是一地阳光灿烂,路旁繁花似锦,可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 “不会,马车外边坐的这人是我父亲的心腹,再说既然府里派人接我回去,定然是有企图的,否则为何不等我住到议亲出阁的时候再来人?可能我现儿还有些利用的价值,他们这才派人来接我回去。”明媚淡淡一笑,从玉梨掀起的窗帘瞥了外边一眼,见着和煦的春光晴好,心中也快活起来。 她怕什么?她什么也不要怕,要知道医生不仅仅会救人,还会——杀人。明媚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她现在还没有那么狠的心,杀人下不了手,可若论起整人来,她可还是有一套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愿柳府那些小人长些眼色才好。 抄手游廊弯弯曲曲延伸到了后院,隐没在无边春色里,明媚跟着两个丫鬟往前边走着,心中暗自惊叹她的父亲怎么就弄起了这么大的一处府邸。十年前他还只是明州的一个小小同知,住的地方还只有三处小院拼成的宅子,可现儿时过境迁,他四年前调任云州知府,正四品的官儿,这排场也大起来了。 “二小姐回来了。”走廊下站着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的丫鬟,梳了一对抓髻,两个发髻上都插着一支小银簪子,映着阳光闪闪儿的发亮。见明媚走过来,她殷勤的将门茜纱帘儿打了起来,门帘子上边绣的是喜鹊登梅,随着门帘晃动,那喜鹊似乎也在上下跳跃一般。 明媚一步跨了进去,就见大堂中央坐着柳四夫人,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中间压着一只华胜,旁边插了一支琉璃翠镶粉色水晶牡丹的簪子,一色浅紫细纹水墨牡丹长襦裙,配着月白色半臂,虽然才三十多岁,可大约因着劳心劳力,眼角处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明媚回来了。”那声音不是很亲热,但也不显得很疏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柳四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子上,抬头望了明媚一眼。 一晃过了十年,这柳四夫人看起来进步很快,明媚微微弯腰行礼,直起身子来时又扫了一眼柳四夫人的眉眼,心中赞了一声,她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喜怒来,或许她经过苦心修炼,已经达成上乘宅斗高手水准。   ☆、第十二章 塞人 桌上摆着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时下最流行的穿堂蛱蝶花样,略带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对蛱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过茶盅飞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来皆是上好紫檀木精致而成,那架屏风上绣的是花开富贵,似乎是寻常花样,可难得的留白处竟然绣着如意坊的表记,明媚打量着这大堂,心里暗自想着,柳元久做了几年知府,这日子也过得滋润起来了。 “明媚,这些年你在乡野之处,真是苦了你。”耳畔传来柳四夫人似乎带着些许怜惜的声音:“本该早些去接你,可因着菩萨的话不能违背,只能让你在那里熬这么久了。” 明媚抬起头来望着柳四夫人浅浅一笑:“明媚学医乃是菩萨的旨意,怎么能怪到母亲身上?母亲尽管放心,明媚绝不会怪罪母亲的。” 柳四夫人瞪眼瞧着明媚,早就准备好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原来还想着等那丫头抱怨几句然后自己板着脸教训她一回,趁机将准备好的贴身妈妈和丫鬟婆子一股脑儿塞去她那沉香阁,没想到明媚竟然完全不照理出牌,笑得格外温婉,仿佛住在乡野十年也甘之如饴。柳四夫人慢腾腾的喝了一口茶水,心中暗暗定下心神,这丫头只怕是在乡下养残了,胆小怕事,不过这也倒好,省得自己绞尽脑汁去对付她。 “明媚,按着咱们府里的惯例,你该配一个贴身妈妈,四个贴身丫鬟,院子里边还有四个粗使小丫头子,我都替你挑好了,你现儿便将她们领回去罢。”柳四夫人转头朝钱妈妈吩咐了一声:“将人都带进来。” 顷刻间大堂里边便挨挨挤挤的站了*个人,明媚扫了一眼那个婆子,似乎有几分面熟,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她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这不是产房里那个年纪大些的婆子,唤作张妈妈的?这柳四夫人如此贴心的给她配备了这么多人,看起来是要里里外外的布下眼线,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去回报给她停。 柳四夫人掌管着府中内务,她指派丫鬟婆子给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自己当然没理由拒绝,明媚略略扫了那几个丫鬟一眼,笑着对柳四夫人道:“母亲如此为明媚操心,明媚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现儿已经有一个大丫头,名字叫玉梨,母亲可少拨一个人过来,免得浪费了府里的月例银子。” “你这般精打细算的为府里头节约,真是难为了你。”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明媚,你真是个有心的,那你自己选选,筛去一个罢。” 明媚笑着站起来,走到给她预备好的四个贴身丫鬟面前瞧了瞧,指着一个颧骨高耸的的丫鬟道:“她瞧着便是个聪明伶俐的,放到我院子里边也是可惜了,该有更好的去处。”跟着广慈大师也学了些相面之术,据说这种面相之人刻薄少恩,只会替自己打算的,明媚一眼便将她挑了出来。 望着那群慢慢远去的人,柳四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捧了茶盏靠在椅子上头,抬头一望,正好对上了钱妈妈的眼。“妈妈,你怎么看?” 多年主仆,钱妈妈自然知道柳四夫人想问什么,赶紧趋了身子过来小声说道:“依老奴看,二小姐是个好对付的,性子软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紧。只是……”她略微停了停,望了望满脸疑问的柳四夫人,吞吞吐吐道:“为何她眼睛这般毒,一下便将那宝云给挑了出来?” “挑了宝云出来也无碍,那里不少她一个。”柳四夫人将茶盏放到一旁,有几分深思:“我就有些奇怪,明眼人都知道我这是在给她院子里边塞人,可她却只是笑眯眯的接下来,半个不字都没有说,难道是在那紫霞山养傻了不成?” “夫人,这人在乡野地方呆久了,眼皮子就浅,没机会接触这深宅内院,怎么会想到那么多?”钱妈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住前边飞过的蚊子:“夫人,你担忧了这么些日子,可算是能放心了。” 柳四夫人轻轻吐了一口气,伸出自己的一双手比着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光看了看,十个指甲修得圆润无比,上边淡淡的有一层珍珠粉的光泽:“还不是京城里边来信催我去将她接回来?否则我才不用操这样的心思。” “老夫人肯定有她的谋划,夫人你也不必太担心了。”钱妈妈在旁边轻轻劝了一声:“这十年都过来了,二小姐在家左右不过三四年光景便要出阁,夫人难道还不能忍?” “忍?哪里需要忍?”柳四夫人嘴唇边荡漾起一丝微笑:“我可要好好的替她挑一门亲事才成呢!”她牢牢的记住了母亲安平公主的话,先不管不问,自己安安心心过小日子,等着这丫头长大了,自己便该替她操心一门适合她的亲事了。 “这二小姐的亲事,恐怕老夫人要过问罢?”钱妈妈在旁边有几分犹豫,柳老夫人若是没有打算,怎么会这时候想着要夫人去将二小姐从紫霞山接回来,还嘱咐要替二小姐寻几个好的教养娘子来,教她规矩礼仪。看来京城里边正准备下一盘很大的棋,二小姐便是预备着的一颗棋子,恐怕她的亲事到时候还不能由夫人做主呢。 柳四夫人听了钱妈妈的话怔了怔,旋即又笑了起来:“过问便过问,她有她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左右都不能让那丫头称心如意才是正理儿。”   ☆、第十三章 收服(一) 从主院里出来,那张妈妈带着明媚往沉香阁那边去,一边走着一边与明媚说着闲话儿:“二小姐在那紫霞山一切可过得好?这么多年没有见着二小姐了,心里头还怪想的。” 明媚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这张妈妈是和自己在套话增加好感度呢,自己需得先将她凉一凉,等着过会子再来收拾了她。侧脸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丫鬟,明媚心中迅速估量了一番,柳四夫人塞了这么多人到她沉香阁来,以后自己想要做点什么都不方便,怎么着也该想个法子将这一窝人给收拾了,不说将她们反收为己用,至少不能让她们去主院做耳报神。 分花拂柳的穿过长长的青石小径,左拐右拐的来到了园子的一处角落,低矮的粉白山墙,上边的黑瓦成水涡形状,院子门做出一个圆圆的拱形,瞧着也煞是别致。门上有一幅扇形牌匾,烫金黑字写着“沉香阁”。 “二小姐,到地方了。”张妈妈殷勤的笑着,摸出一串铜钥来,将大门上挂着的那把锁咔嗒一声打开,将门板推开,站在门边做了个相请的手势。明媚见她殷勤得紧,冲她笑了笑:“妈妈辛苦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头舒服了几分,眉飞色舞道:“姑娘,这本便是老奴应该做的。”柳四夫人将她派来这沉香阁,自己要做什么,张妈妈心知肚明,怎么着也该要将这乡野角落蹦出来的二小姐攥在手心里,不能让她去给夫人添堵。 “玉梨,你先带着她们到前院,过一会儿我再来吩咐她们各自要做什么。”明媚朝张妈妈点了点头:“妈妈,你跟我来后院。” 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张妈妈瞧着便是这群人的头目,那些丫鬟年纪不大,自己随便想些主意便能唬住,可这张妈妈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的,已经成了人精,怎么样也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给镇住,除非……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如那枝头绽放的花朵一般,格外灿烂。 张妈妈站定了身子,疑惑的望了望明媚,这二小姐笑起来可真美,让她都看呆了眼睛。府里头都只说大小姐生得好看,可与二小姐一比,却又差了不少。 “妈妈,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明媚站在抄手游廊里,屋檐将和煦的阳光挡在了外边,游廊上一地阴凉凉的影子,衬着她清丽的笑颜,一双眼睛里似有春水滟滟。 “第一次见面?”张妈妈垂手站在明媚身边,努力的思索着,然后抬起脸来笑道:“二小姐怎么问你这事儿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二小姐的时候,二小姐还只是尺把长的婴儿,包在那襁褓里头睁着眼睛四处望呐,二小姐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这码子事情的。” “我何尝不知道,而且我还记得很清楚。”明媚的笑容忽然不见,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仿佛阳春三月转成了寒冬一般:“我第一次见到妈妈的时候,你正与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商量着怎么谋害我。”明媚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冰冰的,一字一句说道:“妈妈,你若是年纪大了不记得,那我再说一遍给你听。” 张妈妈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望着明媚,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本来想着她该落气了,竟然还活着。”张妈妈猛的睁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一般瞧着明媚,声音发着抖:“你,还记得?” 明媚一双眼眸沉静如水,直直的盯着张妈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接着往下说了去:“可不是呢,我想夫人也该用了不少法子,可没想到这位小姐命大,怎么也让她活着爬出了娘肚子。” 张妈妈面如死灰,身子靠在抄手游廊的大立柱上头,绝望的看着明媚,拼命的摇了摇头:“不,你怎么会记得这些?你那会子刚刚出生,便是我们说话的意思都不懂呢。” “我可是广慈大师愿意渡劫的人,是有菩萨保佑的。”明媚的声音幽幽,就如山涧冰凉的一滩清泉,又如犀利锋锐的刀锋,慢慢的从张妈妈心上切了过去:“妈妈,我是有福之人,广慈大师早就说过我有大造化,你若不信命,不信菩萨的话,那你只管来试试看,将来你究竟会有什么结果。” 她傲然立在那里,唇边有一种不在意的笑容,眼睛里全是轻蔑的神色,微风拂面而来,她裙袂飞扬,全身上下有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势。张妈妈仰头瞧着这样的明媚,心中好一阵发抖,一双膝盖有些发软,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跪倒在明媚面前:“二小姐,以后我都听你的,绝不会与二小姐作对。” “妈妈,起来罢。”明媚笑着弯腰将张妈妈搀扶了起来,声音柔软而动听,就如那空谷黄鹂般婉转:“你怎么能喊我二小姐,咱们现儿是最亲近的主仆,你该叫我姑娘才是。” 张妈妈一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全身依旧还在筛糠般,她疑惑的瞧了瞧明媚,就见她笑得格外温柔,方才那满脸萧杀之气早就无影无踪。张妈妈低下头去,小声应答了一句:“姑娘,我记下了。”   ☆、第十四章 收服(二) 从后院走出来,明媚站在第一进屋子的走廊下边,瞧了一眼前院,在高大的梧桐树下,挨挨挤挤站了一堆人,玉梨正双手撑腰站在她们前边说话:“以后你们可不能偷懒,姑娘吩咐的话要认真去做。” 这玉梨还真是个泼辣丫头,明媚笑着走到了她身边,地上有一地落花,浅紫深紫交错着,就如一块色彩斑斓的毯子,踩到上头有着细碎的响声,仿佛踏碎了一地的琉璃盏。 “既然来了我这沉香阁,一切自然要听我的安排。”明媚瞧了瞧那三个被派过来的贴身丫鬟,指了指玉梨道:“她是我的大丫头,你们有什么事情,需得先请示了她再做。”停了停,明媚转了转眼睛:“我给你们改个名字罢,都从了玉梨的玉字。” 改名字瞧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实际上是在宣示了自己做主子的权利,这等于不动声色的藐视了将柳四夫人的威权。“你叫玉箫,你叫玉笛,你便叫玉琴好了。”明媚淡淡一笑:“你们三个,跟着玉梨来整理我的东西。”扫了那几个粗使丫头一眼,明媚一口气又改了四个名字:小欢小天小喜小地。 “欢天喜地,这名字好不好?”明媚望着四个粗使丫头直点头:“好好伺候着我,可有你们欢天喜地的时候呢。” 那四个丫头垂着手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心里虽然在嘀咕自家姑娘都给取的是什么名字,可究竟还是不敢说出口。小欢与小喜还好,小天和小地一想着自己这名字便耷拉了眉毛,直恨自己站的位置不对,若是分了欢喜两个字,念着也会比这两个字好听一点。 “过来替我将那些东西整理好。”明媚坐在椅子里边,一只手懒洋洋的托着腮望着玉箫,指了指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箱笼:“将里边的东西都放到多宝格上去摆好,以后我不时要用到的。记着,务必轻拿轻放,可别给我碰损了。” 玉箫应了一声,走到那箱笼旁边,弯下腰去将箱笼盖子揭开,伸手进去将那一个木头板子取了出来。木板浅白与浅灰的纹理相间,映着门外透进来的日头影子,有一点点淡淡的光泽。玉箫有几分好奇,将那木板翻转了过来,刚刚往那上边溜了一眼,她便吓得面无血色,手中的木板“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玉梨听着响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那块木板掉在了地上,大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将木板捡了起来,冲着玉箫恶狠狠道:“你究竟会不会做事情?姑娘的东西都给你摔坏了!你知道这东西来得多不容易吗?” 玉箫“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明媚磕头如蒜:“姑娘,奴婢是一时之间受了惊吓,这才将姑娘的东西摔到地上的,求姑娘开恩放过奴婢!” 明媚望着一脸苍白的玉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娇艳的笑容来,她俯下身子望着玉箫的眼睛很认真的问:“你怎么会受了惊吓呢?你看到了什么?” 玉箫雪白着一张脸,瞪大了眼睛望着明媚,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脑袋也不住的摇晃着,嘴里呜呜咽咽,就是说不出一句话,玉笛与玉琴两人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望着玉箫,眼睛留了一眼玉梨手里的木板儿,可却依旧看不清那一面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你是第一日与我见面,自然不知道我的性格喜好,这也怨不得你。”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起来罢。” 玉箫得了这句话,如逢大赦,向明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奴婢谢过姑娘宽宥。”说完这话,才慢慢的毕恭毕敬的从地上爬起来,低首站在一旁,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裳角儿,一双手还在不住的发抖。 “我在乡野混惯了,棋琴书画这些都不懂,可追猫赶狗却是最拿手的。”明媚望了那三个丫鬟一眼:“你们应该也听说过我是在紫霞山学医?” “是。”三人垂手回答,小心翼翼。 “这学医可是为难,须得先学会杀生才能治病救人。我手下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鸡鸭青蛙蚊虫,才会有今日的积累。”明媚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你们且过来。”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怯怯的挪到了明媚身边,就听明媚笑吟吟道:“我和你们说,我那箱笼里的东西可真是难得,以后你们拿那些木板一定要仔细。玉梨,将那木板儿拿过来给她们瞧瞧。” 玉梨应了一声,将木板端了过来,明媚笑眯眯的指着木板儿道:“你们且看看,这东西做得多么细致?先要用刀子将那它的肚子剖开,把五脏六腑都取出来,还要用一种特制的东西将它腌几日,这样它才不会腐烂,最好用钉子将它固定好,这东西才算做成功了。别看这东西瞧着不起眼,做起来可辛苦,为了做好这一件,我都不知道杀了它多少同类呢。” 话音未落,玉箫玉笛玉梨三人喉咙里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似乎要呕吐出来一般,明媚奇怪的望了她们一眼,亲手将那木板拿了起来在她们面前晃了一圈:“你们仔细瞧瞧,难道这东西做得不精致?” 三人再也忍受不住了,朝明媚行了一礼:“姑娘,恕奴婢出去透透气。” 瞧着三个人匆匆奔出去的背影,明媚望了玉梨一眼,哈哈大笑,将那木板平放在了桌子上。阳光从敞开的雕花窗穿了过来,照着木板上的那只青蛙,它的四条腿笔直的朝外张开,肚子被划破,里边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块皮粘在了木板上头。   ☆、第十五章 收服(三) “玉箫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正在前院打扫的小欢与小喜瞧着从后院奔出来的三个人,停下了笤帚,就见她们三人跑得飞快,好像后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们一般,觉得十分奇怪,赶着过来殷勤的询问:“你们不是在替姑娘整理东西吗?怎么就出来了?” 三人一手扶着树,一面弯着身子呕吐了起来,此时已过饭时很久,肚子里头已经没什么东西好吐,只能吐出一汪汪的清水来。小欢与小喜瞧着她们三人脸色苍白,又回头瞧了瞧后边那一进屋子,怯生生问道:“咱们姑娘……怎么了?” 玉笛挺直了背,从衣袖里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我与你们说,没事千万不要去惹姑娘,她可是不好惹的。”旁边玉琴也不住的点着头:“可不是吗,我怎么瞧着姑娘比夫人更可怕一些。” 小欢听着两人谆谆告诫,有些不解:“我瞧着咱们姑娘长得跟花朵儿一般,笑起来眼睛弯弯,嘴唇翘翘,哪里就可怕了?” “哎呦,你是没进去见识过姑娘那些东西!”玉箫有些害怕的扪着胸口,一双眼睛依旧有些呆滞:“我现儿眼睛前边好像还有那只青蛙的模样。”那青蛙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干枯的一张皮贴在那木板上,一双眼睛鼓了出来,仿佛在死命的盯着她,黄褐色的眼珠子让她瞧得胆战心惊。 “姑娘……杀起生来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玉笛抓紧了玉琴的手,浑身打着哆嗦:“你说,若是姑娘知道咱们给夫人去送信,会不会也……”她惊怖的望了玉琴一眼,抬起手来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喀拉”的手势。 “我想也许不会这样,但可能会让咱们断只手少条腿。”玉琴的牙齿都在打颤:“若是那样,我宁愿死了的好。” “姑娘会杀人?”小欢和小喜站在旁边听着,眼珠子都快要掉到了地上,一双手扶着笤帚,几乎都要拿不稳当。 “现儿还没杀人,哪一天咱们惹恼了她,那也指不定。”玉箫轻声说了一句:“咱们以后都只拣着那些不轻不重的事儿给夫人回复便是,若是姑娘做下的秘密事儿,咱们都装做没有瞧见,她爱怎么做便怎么做。” “只能是这样了。”玉笛与玉琴点了点头,又郑重的叮嘱小欢与小喜:“听到没有,可别自作主张,到时候连累了我们!” “我们知道了。”小欢小喜捏紧了笤帚,心有余悸的看了后院一眼,就见着那淡粉色的衣裳一闪,两人惊慌失措,飞快的跑开了去,脚底就如生了风儿一般,裤管下露出了一双桃红色的鞋面。 “你们跟我去香兰院一趟。”明媚带着玉梨走了出来,现在便该来检查刚刚那一招的成效如何了,先带她们去一趟香兰院,看看她们究竟会不会将自己与杜姨娘的话传到柳四夫人的耳朵里边去。 虽然过去了十年,可杜姨娘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她依旧肌肤光洁,眉眼如画,只是那容颜瞧着还是一副悲苦的模样。见了明媚,她的眼泪珠子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手放在膝盖上边微微发着抖。 “姨娘。”明媚上前一步,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在这柳府里头,杜姨娘是最贴心贴肺疼爱着她的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她那浓浓的母爱却怎么样也不会消弭。 “明媚,你可回来了。”杜姨娘抬起眼含泪望着明媚:“这十年,姨娘狠着心没去紫霞山瞧你,你可不要怪姨娘。” “我怎么会怪姨娘呢?你也是身不由己。”柳四夫人就是想看着杜姨娘饱尝骨肉分离的痛苦,即便杜姨娘向她去请求出府看望自己,柳四夫人也是不会答应的。明媚看了一眼杜姨娘,微微点了点头:“姨娘,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也没受什么苦,你父亲对我很好。”杜姨娘微微一笑,将明媚拉到身边:“你回来就好,姨娘可以时时刻刻见着你了。” “姨娘,明媚可粘定你了,还想着要同你在一处混吃混喝呢。”明媚笑嘻嘻的贴着杜姨娘的肩膀,她已经盘算好了,自己不要丫鬟从厨房里提饭菜回来吃,天知道到时候里边会加些什么料!香兰院的小厨房,自从上回她喝鸡汤遭了暗算,柳元久大怒,将小厨房里的人全部赶走,自己亲自去牙行挑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后来便再也没有出过差错。 “好好好。”杜姨娘听着明媚这般说,也心知肚明,连连点头:“你不跟我一道吃饭还去哪里吃?”抬眼瞧了瞧明媚那张让人惊艳的脸,杜姨娘长叹了一声:“可惜姨娘不争气,让你顶了个庶女的名头,要不是我的明媚定然能嫁个如意郎君。” 怎么就扯到嫁人这事情上边去了?明媚眨了眨眼睛,她十四岁都还差半岁呢,杜姨娘也想得太远了些,现儿她要做的事情是防小人暗算,尽量享受生活,自己怎么着也不能朝那已婚妇女的路上奔。 “半个月后便是你大姐的生辰,你父亲邀请了这云州的贵女们过来为她庆生,想必你也肯定是要出来替你大姐招待贵客的。姨娘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裳,你去试试,若是哪里不合身赶紧拿过来,姨娘好给你改改。”杜姨娘朝身边的崔西嫂子呶了呶嘴:“去把给二小姐准备的衣裳拿出来。”   ☆、第十六章 出谋(一) 身后的门帘儿晃动了两下,上边绣着的一丛修竹也跟着不住的摇曳起来,有如微风吹过,片片竹叶似乎要飞着往外边去,一点点绿色的影子投在地上,透着若明若暗的光彩。 柳元久站在门帘边,微微笑着望向明媚,十年不见,她长大了,成了一个大姑娘,生得一副好相貌,就如她娘那般,唇红齿白,粉面桃腮,一双大眼睛就如两泓潭水,似乎有滟滟波光不住的闪动。 “父亲回来了。”明媚行了一礼,这柳元久从府衙回来便直接来了香兰院,看来还是颇重视自己的,柳四夫人知道了心里又会如何想呢。抬头见柳元久大步走过来坐在椅子上,笑微微的盯着自己瞧,明媚心里有几分不爽快,对于杜姨娘,她是打心眼里将她当慈母看的,可对于柳元久,她却依旧还有几分成见,他降妻为妾,还与旁的女人生了孩子,自己若是杜姨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 “唉……”拣着几句要紧话与明媚说了以后,柳元久端了茶盏,一双眼睛凝视着那袅袅的水雾,似乎有满腹心事,杜姨娘见了他那模样,心中也是为难:“老爷,还是早两日那件事儿不成?” 柳元久点了点头:“可不是?我欲直接派人上门捉拿,又恐那些人来了也不会好好干活,反而会将那河堤弄得一团糟,现在想想都睡不好觉。” 杜姨娘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情可真不好办,可老爷总得想法子去解决,这也是考绩里边的一项,做得不好,年底的调任可能又没影儿了。” 柳元久一只手扶额,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放:“我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出来,正在为难呐,眼见着这雨季就要来了,可这河堤修缮人手却迟迟不能到位,真真叫人着急!” 明媚在旁边听着两人谈话,心中大概也有了个了解,柳元久大概是找不到服役的人来维修河堤,怕雨季来了将河堤冲垮。她也曾听师父议论过时政,知道这服役乃是民之本分,每年都会要抽调人手去服役一段时期,可云州城的百姓为何又竟敢如此狂妄,便连国家的政令都不放在眼里? “父亲,你且不要着急,明媚愿替你分忧解难,还请父亲大人说说现在的情况。”自己要在柳府能立稳足根,不仅仅只能依靠着杜姨娘在柳元久心中的分量,现儿在云州,柳元久说的话还算有分量,等着回了京城,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夫人,柳元久可就只能靠边站了。自己要在柳府过上好日子,只能得靠自己一步步经营,总得要有立足的资本才是。 柳元久惊诧的望了明媚一眼,见她静静端坐在那里,眼神深邃,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称,一种早慧的风姿在她脸上显示出来,让他觉得又惊又喜。不愧是若兰的女儿,比起明珠,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其实云州百姓还算良善,原先几年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儿,只是去年因为云州遭了天灾,田间减产,今年开春,农户们都忙着在自己地里干活,一心想将去年的损失夺回来,所以对于官府的服役,很多人采取逃避的措施。柳元久不是恶吏,下不了狠手去处置那些逃避徭役的百姓,见知府心慈,那些百姓便越发懈怠了起来,眼见着再过两个月便是梅雨季节,可这云州的河堤还没有修缮好,这令柳元久心中焦躁不安。 “父亲,明媚觉得你该有两手措施,不能一味心软。”明媚眼睛转了转,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这不是一个大好契机让她能施展自己的本领? “难道你要我去将他们捉拿了过来?”柳元久摇了摇头:“即便捉拿过来,他们消极怠工,那也一样没有效果。” “父亲,想要百姓贴心贴意的为你做事,那便该要让他们知道这徭役的重要性,或者要让他们心存感激,自发的来为你做事。”明媚微微一笑,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一,父亲可以将这徭役的重要性罗列出来,去刊印成小册子,然后喊各乡的里长来知府衙门,每个乡领几本回去,让云州百姓知道修缮河堤的重要性。” “唔,你这倒也是个法子。”柳元久见着明媚竖起的两根手指,好奇的问道:“明媚,你还有第二个法子?” “父亲,明媚还有一个法子,让老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心甘情愿来服徭役。”明媚点了点头,脸色郑重道:“请父亲为明媚在云州街上找一处铺面,开办一个药堂,专为贫苦百姓看病,不收诊金,只要求以徭役抵充。” “看病?不收诊金?徭役抵充?”柳元久沉吟一声,望着明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明媚,你是要我先对百姓有恩,他们出于感激,便会以徭役回报?” “是。”明媚笑盈盈道:“百姓心存感激,做起事情来自然比强迫来的要更好一些。我相信百姓大部分都是心善的,所谓结草衔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父亲若是给了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会想着要好好回报。”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柳元久有几分歉意的望着明媚,微微摇了摇头:“要让你这般辛苦,为父心中过意不去。你又是深闺女子,怎么能常年在外头给人治病看诊?传出去少不得会有人说三道四。”   ☆、第十七章 出谋(二) 将暮未暮的日影透进了屋子里边来,照在柳元久的脸上,就如灿灿的镀了一层金边似的,这春日的傍晚,空气中流转着一股清新的花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下边,若有若无般,慢慢的沁入了心脾。 见柳元久不同意她开药堂,明媚有几分心急,听说大陈皇朝民风开放,对于女子的限制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严格,可柳元久为何就一定要将她拘在府里?“父亲,你难道不记得广慈大师说过的话?他说我这一辈子需得悬壶济世才能保一生平安,莫非父亲还想让明媚此生病体缠身,颠沛淋漓?” 说到此处,一双盈盈妙目泫然欲涕,明媚装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来,紧紧的盯住了柳元久:“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明媚,可是……”她的声音颤抖,似乎有无限悲苦,听得旁边那几个丫鬟都动容,心中不免为明媚抱不平,姑娘真是命苦,夫人不喜,便是老爷都不爱,只余得杜姨娘心疼她,只可惜是个没助力的。 见明媚一副悲苦的模样,柳元久愧疚不已,一想着她甫一出生便连连遭罪,至今还在提心吊胆,便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处,连自己心爱的女儿都不能护得安全,更何况明媚是一心在为自己打算? 旁边杜姨娘听着明媚那悲悲戚戚的话语,眼泪珠子也簌簌的往下掉,捏了手帕子的一角不住的擦着眼泪,只是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柳元久瞧着杜姨娘那情形更是觉得难过,思前想后,最后咬咬牙道:“明媚,你别想得太多,父亲只是在为你闺誉着想。既然你这样全心全意为父亲打算,那我便允了你这要求,替你去寻家铺面开一所药堂。” 得了这句话,明媚的心就如那一叶洁白的风帆,被那风儿一吹,鼓胀得如蝴蝶的翅膀,不住拍打着朝前方奔了去。她收起眼泪,脸上露出明快的笑颜:“父亲,你在那小册子后边添上一句,去普安堂看诊,不收诊金,徭役充抵。” 柳元久愕然的望着明媚破涕为笑的脸,茫然的点了点头,他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明媚,越看越是与众不同了。 杜姨娘见柳元久的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明媚也遂了心愿,十分开心,吩咐丫鬟赶紧去小厨房里将晚饭送上来。不多时,香气扑鼻,几样精致的菜肴送上了桌子,明媚溜了一眼,发现杜姨娘很会营养搭配,而且这些菜肴皆是清淡得宜,不是刺激性的食品。 “姨娘,我在紫霞山跟着师父学了不少,明儿给你送个药膳的方子过来,以后你便照着那方子上边叫厨房里做了药膳,你和阿爹都身形消瘦,是该好好补上一补了。”明媚瞧着柳元久与杜姨娘听着自己的话,一脸惊喜,心中暗自感叹,专业知识可不能浪费,少不得要用到现实生活里边来才是。 在香兰院吃过饭,明媚带着几个丫鬟告辞回沉香阁,走到半路上,她在小池子旁边站定了身子,望向了几个丫鬟:“谁去夫人那里回话?” 玉箫玉笛与玉琴三个人独局促不安起来,绞着手指低着头,玉箫怯怯的说了一声:“姑娘,我们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哼,你们几个不用给我装糊涂,夫人派了你们到我沉香阁来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金丝柳的枝条不住随着春风摇曳着,柔软的拂过她的衣襟,明媚瞧着那几个丫鬟苍白的脸色,心中甚是快意:“你们也是受人所迫,可做人总得要凭良心,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何苦要同着夫人来陷害我?” “姑娘,我们真的没那个意思……”玉琴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丝丝恐惧,莫非姑娘想将她们推到这池子里头淹死?她身子瑟瑟的抖了抖:“到了沉香阁以后,我们都是姑娘的人了,哪里还能替夫人做事。” “你倒是个聪明丫头。”明媚点头赞许:“那今日你去夫人那边回话罢,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心里头可有个数?” “姑娘,我去向夫人回禀,就说姑娘下午收拾了下沉香阁,晚上与姨娘在香兰院一起吃饭。”玉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姑娘与姨娘抱头痛哭,诉说离别之苦,眼睛都肿了。” “另外呢?”明媚死死的盯着她:“你还看到听到别的没有?” “没有,再也没有别的事儿了。”玉琴坚定的摇了摇头:“就只有这么多了。” “很好。”明媚朝玉梨吩咐了一声:“拿一个银毫子出来打赏,我就喜欢这样聪明伶俐的丫鬟。”瞧着玉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银毫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明媚笑了笑:“只要是忠于我的丫鬟,自然会有好处,我甚至能让她以后自己挑选夫婿。” 治人,总得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效果才会最好。明媚瞅着玉琴那背影慢慢消失在隐隐暮霭里,嘴角浮现出一丝快活的笑容来。   ☆、第十八章 请安(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外边树上的鸟儿便叫得十分欢快了,推开那雕花窗就觉轻风扑面,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一点点的钻入了人的心扉。窗户前边有几棵高大的梨花树,上边开满着雪白的花朵,正随风不住的簌簌坠落,地上已经是浅白的一层,仿若那新丰雪柳织就的毡毯一般,踏上去步步生花。 “姑娘,真真儿不自在,一早起来还得向那柳四夫人去请安。”玉梨一边替明媚梳着头发,一边嘟着嘴念个不歇:“还不如在紫霞山住着呢,咱们一起床就去爬山,瞧着那青山绿水,心情自然舒畅。” “请安便请安,既然这是规矩,我还是守几日罢。”明媚抬起手来抹了抹耳朵,那边有一丝头发顽强的钻了出来,在鬓角翘了起来。昨晚柳四夫人托了一个婆子过来传话:“二小姐你一直在乡野长大,可能还不知道规矩,这大户人家里头最最讲究的是忠孝,做女儿的自然要孝敬母亲,明日卯正时分便需去主院向夫人请安,千万别忘记了。” 这卯正时分也就是早晨六点左右,柳四夫人大约是想折腾着她不好安心睡觉,这大周女儿家梳妆打扮是一件麻烦事,少说也得要花去半个时辰,那也就是说她必须每日五点就起床了。明媚望着那婆子只是笑:“多谢妈妈过来告诉我,百事孝为先,明媚定当遵守规矩。” 等着那婆子满意的走了,明媚将玉箫找了过来询问:“我那姐姐柳明珠每日什么时候给夫人去请安呢?” 玉箫低头想了想,期期艾艾道:“大小姐每日差不多辰时末刻才能去主院露面。”这辰时末刻便是九点,她也可真是能睡。玉箫接着说大小姐有时贪睡,竟是索性将那请安礼给免了。柳四夫人心疼女儿,拉着柳明珠的手道:“明珠,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睡会子罢,不用日日来给我请安的。” 明媚听了这话只是笑,玉梨在旁边见了觉得奇怪:“姑娘,你笑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夫人想折腾你吗?” “我还怕她折腾?”明媚朝玉梨挤了挤眼:“咱们在紫霞山,哪日不是一早就起来了?就怕我那嫡出的姐姐起不来呢。” 今儿特地起个大早,瞧了瞧床角的沙漏,还刚刚到卯时,明媚翻身起来,将对面小床上夜的玉梨喊了起来:“玉梨,咱们快些梳洗了去主院。” 主仆两人梳洗完毕,瞧瞧那沙漏上头还是卯时初刻,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院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丫鬟婆子们睡得正香,明媚手里拿着一卷书,笑着对玉梨道:“咱们今日去主院念书去。” 主院看门的金嫂子蒙着一双眼睛,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出来开门,见着明媚带着丫鬟站在门边,揉了揉眼睛惊讶道:“二小姐,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夫人让我卯正时分来请安,不得耽误了,我特地赶着过来,生怕耽搁了这请安的大事,怎么着也要来赶着尽孝才是。”明媚朝她笑了笑,带着玉梨穿过主院的大门往里边走了进去,金嫂子瞧着明媚那袅袅娜娜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夫人这时分哪里就起来了?还不是想折腾下二小姐?这二小姐也真是命苦,瞧着生得如此美貌,可偏偏托生在姨娘肚子里边,少不得要受夫人的暗算!” 明媚走进大堂,那里边已经点上了两支明烛,有几个粗使丫鬟正在抹桌子打扫,见明媚进来,几人皆是一愣:“二小姐就过来了?夫人还没起身呢,你先在这里歇息着罢。” “我是来尽孝的,如何能坐在这里歇息?”明媚笑了笑:“我去夫人内室那边候着。” 几个粗使丫鬟惊讶的张大了嘴,瞧着明媚与玉梨穿过大堂走了进去,不多久,就听着内室那边传来了朗朗的诵读之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那声音清脆响亮抑扬顿挫,就如那出巢的乳燕啼鸣一般,开始还是唽呖作语,后来那声音慢慢的高了,越来越高,直扑扑的从窗户那边钻进了屋子里面,惊醒了床上的柳四夫人,听了两声,翻来翻去便再也睡不着了:“宝珠,现儿什么时辰了?” “夫人,还没到卯正时分呢。”宝珠从小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瞧了瞧沙漏,又攀着窗户往外边瞧了瞧,就见内室前边有两个人影,一个拿着书卷正在诵读,另外一个则在地上捡了石块儿打鸟玩耍,主仆两人十分惬意。 “既然还没到卯正时分,她到这里念书做什么?一大清早便吵得人睡不着觉!”柳四夫人气得拍了拍床板儿:“她这是嫌我睡多了不成?” “夫人,昨日你是你让二小姐卯正时分来请安的?”宝珠在旁边小声提醒着柳四夫人:“二小姐这会子来也不算错。” “我还没起床的时候她便不能在外边大堂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柳四夫人捶床大怒,一张脸扭曲得不成形状:“她偏偏要跑到我窗户下头来念书,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本来就打算好了,今日要让那柳明媚好好儿的在外头等上一个时辰,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猖狂! “去和二小姐说一声,让她到外边大堂里等着,我马上就起来。”柳四夫人抱着被子踢了踢脚,心中好一股闷气没处发泄。   ☆、第十九章 请安(二) 听着内室的门“吱呀”的一声响,明媚将书放了下来,一双妙目微微上扬,望着站在门口的宝珠,笑吟吟的问了一句:“夫人可是起身了?” 宝珠咬着嘴唇望了一眼明媚,就见她笑容和煦,一脸无辜的模样,心中有几分迷惑,这位二小姐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性纯良?还未开口说话,只听内室里边传来柳四夫人的声音:“宝珠,你告诉她请安的规矩。” “二小姐,你需每日卯正时分过来请安,若是夫人还未起身,那你便到外头大堂上静候,不可来内室这边嘈扰了夫人。”宝珠有几分为难,这话说出口是要得罪人的,可柳四夫人发话,她也只能照做。 “母亲。”明媚扬声对着窗户高声喊了一句,完全不搭理宝珠:“明媚虽说长在乡野之地,可师父却也从小教导过的,孝敬父母,这请安的礼节可不能疏忽。昨日母亲即便不派人过来传话,今日明媚也会来给母亲请安。”说到此处,话音停了停,柳四夫人心里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接了明媚那话尾儿,又听外边说话声响起:“今日明媚过来请安,母亲还未起身,心里恐慌,不知道母亲大人身子是否安好,所以特地在母亲窗前诵读孝经,唯愿母亲身子安好,不要让明媚太过操心。”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只气得差点晕过去,明媚这话不是分明在诅咒她生病?可偏偏还捉不住她的错处,旁人听着,还道这个庶女真是孝心可嘉,如此挂念母亲呢。“明媚,你去大堂外边等着,我就起身了。”柳四夫人抱着被子爬了起来,背靠在床上,心中只是堵得慌,原本还想借着情愿来折腾下那蠢笨的庶女,没想到自己却给她气了个倒仰。 “明媚遵命,这就去大堂守候,若是久候不出,明媚再进来瞧瞧。”叹息了一声,明媚从抄手游廊的横栏上站了起来:“母亲,身子若是有恙,可不能忌医,明媚自小便修习医术,不说医术超群,治那头疼发热的小毛病还是拿手的。” 宝珠目瞪口呆的望着明媚带着玉梨从从容容的朝大堂那个方向走了去,伸手捂住了胸口好半日都喘气不匀称,昨日瞧着这位二小姐还是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怎么现儿瞧着就变得刁钻古怪了呢? “姑娘,我想那柳四夫人肯定会气得半死。”玉梨跟着明媚往外边走,一脸的神采飞扬:“她以后定然不敢时时刻刻的想着如何算计姑娘了。” 明媚淡淡一笑,拉了玉梨的手便往主院外边走:“她有什么不想的?积年的恩怨,想发泄到我身上也是正常的,只可惜我却不是那软面瓜儿,随便她能揉捏的。”柳四夫人与杜姨娘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还不是很清楚,但无论如何她却明白,柳元久喜欢的是她的便宜娘,柳四夫人只有在旁边干瞪眼的份,作为杜姨娘的女儿,自己可是柳四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走到掌珠院门口,明媚停下了脚步,瞧了瞧那三个飘逸不群的烫金字,赞了一声:“柳元久的字写得可真不错。”玉梨在旁边听了眨了眨眼睛:“姑娘,你怎么就直呼老爷的名讳了?难道不该喊他父亲大人?” “没人在的时候喊他名字比较合适。”明媚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院门:“玉梨,你去叫门。” 掌珠院是她的嫡姐柳明珠的住处,这院子名字取得真是好听,掌珠,掌上明珠,而自己的院子却叫“沉香阁”,也不知道究竟含着什么意思。明媚静静的站在那里,瞧着掌珠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半,门后露出一张小脸:“你找谁?” “我们家姑娘来拜见大小姐。”玉梨见那小丫头子一脸茫然,忽然想到明媚昨日才回府,很多下人都不认识她,一把拉住她拖到了明媚面前:“这是二小姐,还不快些见礼。” 那小丫头子瞧了明媚一眼,赶紧慌慌张张行了一礼,二小姐回府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只是还没有见过本尊,正所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一见只觉得眼前熠熠生华,二小姐的容貌真是让人惊艳。 “大小姐起床了没有?”明媚含笑问了一句,那小丫头子更是觉得眼前一亮,仿若那枝头的花蕾瞬间便开出了团团的花簇来一般,美得让她忘记了回话,只是愣愣的摇了摇头。 明媚伸手将那小丫头子拨到一旁,抬脚便跨进了院子一路往里边走了去。院子里大部分人还没起床,只有几个粗使丫头拿着笤帚正在打扫庭院,见明媚走进来,都抬头呆呆的望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怎么一清早便跑到大小姐的掌珠院来了。 走过两扇月亮门,穿过一个芳草萋萋的后院,就见到掌珠院的最后一进屋子,抄手游廊下头挂着几个鸟笼,有两个丫鬟正守在下头逗弄着那鸟儿,见着明媚走过来,俱是一愣:“你找谁?” 明媚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是柳府二小姐,来找大姐姐去主院给母亲请安的。” 两个丫鬟惊讶的看了明媚一眼,微微弯了弯膝盖行了一礼:“二小姐,我们家姑娘还未起身呢,总归要到辰时才能起床的,你还是先一个人去罢。” 明媚瞧了瞧那进屋子,见有一间屋子前边站着一个丫鬟,心里料定那便是柳明珠的住处,飞起一双脚儿跑到了那屋子面前,伸手使劲拍了拍房门:“大姐姐,大姐姐,快些起来,咱们一道去给母亲请安哪!”   ☆、第二十章 请安(三) 华堂高点明烛,蜡泪一滴滴的从那烛台爬过,慢慢的沿着鎏金的铜管爬了下来,等着冷却,便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状,如飞鸟,如花草,与那暗金色的铜管相映成趣。烛台下柳四夫人静静的坐着,黑了一张脸,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角儿,心中愤愤不已。 这该死的柳明媚,一大清早将自己吵醒,现儿却人影都不见了!柳四夫人摸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喉头堵着一团东西,好半日都透不过气来。宝珠站在她身边,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这位二小姐可真不按常理出牌,让人实在捉摸不透。 钱妈妈打着呵欠从抱厦那边走进了大堂,见着大堂里亮堂堂的一片,惊奇的揉了揉眼睛,再瞧见柳四夫人坐在主座上边,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夫人,天色这么早你便起身了,今日是要出府去做什么不成?” 柳四夫人咬着牙沉着脸只是不吭声,宝珠抬眼望了望钱妈妈,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主仆三人皆是闭口不言,大堂里边一片沉寂的气氛,仿佛萧杀的冬日里边生出了一些寒意。 坐了不知多久,就听外边有着杂沓的脚步声,柳四夫人打起精神挺直了背,端端正正坐好,钱妈妈与宝珠也赶紧站直了身子,三人的眼睛都往主院的门口望了过去。 现儿已经是三月的天气,主院的门帘也已经换上了水碧色的鲛鮹纱,透过上头的细纹,能隐隐约约见着外边的人影儿。柳四夫人透过门帘凝望着外头,只见一群人拉拉扯扯的走近,心中不由得一咯噔,这柳明媚不只带了一个丫鬟过来请安,怎么现在外边好似来了一群人?正在想着,就见打门帘的小丫头子将门帘高高擎在手中,外边的那群人走了进来,愈走愈近,柳四夫人的眼睛也睁得愈来愈大——那不是她的明珠吗?被那柳明媚拖在手里拽着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母亲安好。”明媚走到柳四夫人面前,将柳明珠放开,微微弯腰行礼:“母亲,我瞧你这脸色不太好,该喝一盏蜂蜜水儿降降火。” 柳四夫人瞪着明媚还没说话,那边柳明珠已经跳了起来,举起手来就要往明媚脸上招呼过来:“哪里来的乡下丫头,一大早便吵得我不能睡觉!” 明媚连脸都没有侧一下,伸出了一只手便将柳明珠的手抓住,对付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明媚还真不用费什么功夫。钱不烦乃是隐姓埋名的神医,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明媚跟着他学医之余,还练了几手功夫,虽说不能横行江湖,可拿来防身却是绰绰有余。 “你……放手!”柳明珠的手被反剪在身后,一张俏脸越来越红,眉头紧紧蹙起,似乎都快喘不过气来,柳四夫人瞧了也是心疼不已,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朝明媚怒喝:“明媚,你还不放开你姐姐?在我这大堂上边竟然如此放肆?” 明媚朝柳四夫人笑了笑,将柳明珠轻轻一推,柳明珠便朝一侧倒了过去,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住。柳明珠低头瞧瞧了自己雪白的皓腕,上头有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望了望柳四夫人,嘴唇一撇,眼泪珠子便滚了下来:“母亲,你怎么去乡下去将这只野猴子接了回来?你瞧瞧,她有多野蛮!”她走到柳四夫人身边,一边顿足,一边将手腕伸了出去给她瞧,委屈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点点的溅落在了磨石地面上。 瞧着柳明珠受罪,柳四夫人心如刀割:“柳明媚,你这是存心想要害我的明珠不成?怎么便这般肆无忌惮?” “母亲,明媚分明是在帮大姐姐的忙,怎么便说成是在害她?”明媚睁大了眼睛望着柳四夫人,一副吃惊的表情:“我见大姐姐迟迟不来给母亲请安,心中甚是不安,这做女儿的怎么能忘记了孝道?所以特地去掌珠院请大姐姐起身。” 柳明珠恨恨的望着明媚,一双脚儿跺了个不歇:“我不爱起那么早管你什么事?母亲都不说我,还轮得上你来说话?” “大姐姐,这事儿可不能这样说。”明媚坦然的摇了摇头,眼中如有一泓清潭,清澄如水:“你若是懒惫惯了,将来嫁去别人家里,依旧是这般无赖,不事舅姑,咱们柳府少不得被人暗地里头指着说闲话,人家会说母亲家教不严,竟然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为了咱们柳府的名声着想,明媚即便是受再大的委屈,也要替大姐姐将这个坏毛病纠正过来。” 这话一出口,柳四夫人登时无话可说,这庶女拿了柳府名声做幌子,明里暗里的指责自己与柳明珠,可自己却没办法回驳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媚本不该僭越来管这事情,可瞧着母亲事务繁多,身子仿佛又不怎么好,作为柳府的女儿,明媚自然要为母亲分忧解难,所以尽管大姐姐是我的尊长,明媚却还是斗胆冒犯了,还请母亲与大姐姐恕罪。”明媚深深欠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时,眼中已是泪光盈盈:“母亲,你为何不说话?莫非还在责怪明媚不成?” “你们年纪小,还在长身子的时候,以后就别来得太早,不拘什么时候过来就行,辰时也好,巳时也罢,即便是不来,只要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就行了。”柳四夫人咬了咬牙,瞧着自己身边哭得跟泪人一般的柳明珠,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一脸僵硬的朝明媚望了一眼:“你先回自己院子去罢。” “母亲真是个大度人儿,这般明理实在难,明媚何其有幸,能有这样好的母亲。”明媚望着柳四夫人只是微微的笑,一脸坦然,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定然心中有气,想着打发她走开准备谋算她罢? 她可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十一章 开业 春天就如小孩子的脸,变化多端,进主院的时候天色还是蒙蒙的一层灰,眼见着仿佛要下雨一般,可从主院里走出来再瞧那天上,却已经是有放晴的迹象,空濛的天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些太阳的影子。 “姑娘,这下便好了,夫人将你请安的礼给免了。”玉梨嘻嘻一笑,将路边金丝柳的枝条给拨开,转脸望向明媚道:“以后姑娘便自由多了。” 明媚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踏着青石小径往沉香阁那边走了去,前世看的几本宅斗小说在这大陈皇朝还真派上了用场,对付泼妇很简单,互相扯着嗓子叫骂一通,或者是厮打到一处,分出胜负便就可以偃旗息鼓。而对付像柳四夫人这样虚伪奸诈的贵夫人,只要抓住名声来说话,她们也便会哑口无言。 柳四夫人现在肯定很生气,可她要维持她贵妇的端庄贤淑,又不能驳斥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只能忍气吞声的将这请安礼给免了,只是她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还要好好提防着她,不能给她有暗算自己的机会。 回到沉香阁给师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在云州办一家普安堂,请他带着唐大夫父子过来帮忙。虽说自己一心想着悬壶济世,可毕竟大陈不比前世,女子很少抛头露面,自己也不能太特立特行,总得要请几个帮手才是。 将信送了出去以后明媚便开始着手写策划书,这普安堂究竟该怎么开办,要有什么样的体系。这种半慈善机构体制的药堂,除了要有坐堂看诊的大夫,要有抓药的伙计还要有善于经营的掌柜。穷苦人家看病不要钱,这药堂要维持长久,除了从柳元久那里定期领一笔银子,自己还该有别的渠道。 “姑娘,老爷不是说每个月给咱们药堂三百两银子?”玉梨慢慢的替明媚研着墨,一边看着她沉思的脸孔,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声:“前不久咱们在紫霞山救的那位公子给了姑娘五千两银票,这也该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你说得很对!”明媚拍了下桌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咱们普安堂就走劫富济贫的路线!” “劫富济贫?”玉梨听了眼中闪闪儿发亮:“这词儿听起来仿佛姑娘成了那江湖中的大侠一般,甚是威风。” 脑子里转得飞快,明媚提起笔来开始写策划书,除了从官府那里得到一笔固定资金,普安堂还能从云州的富人身上搜刮一批钱财。穷人看病不收诊金,可富人若是来求医,那便要十倍百倍的收银子才行。那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人家,又怎么会不舍得出诊金——只要自己的医术足够好,自然不愁没有人上门。 对于自己的医术,明媚很有信心,前世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两年硕士五年博士外加三年NIH生活,让她对与西医很是精通,来到大陈跟着神医钱不烦学了十年中医,更是让她受益匪浅,真是“中西医结合,疗效好”! 柳元久办事还真利索,或许因为他也很想尽快解决这个大难题,所以对于明媚开办普安堂的事很是上心。才过了三日,这普安堂便在云州的西大街开业了。没有大操大办,只是简单的放了一挂鞭炮,药堂将门板儿一开,柳元久代表着云州府衙过来做了镇山太岁,众人见知府老爷都现身在这小药堂,一时间也摸不清这药堂的东家是什么来路,柳元久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将盖着牌匾的红绸扯下,一切便步入了正轨。 开业的第一日,来了不少瞧热闹的,可却没有一个病人,玉梨与那掌柜站在药堂前台见着人影儿晃来晃去,就是没有上前延医问药的,心中焦躁,恨恨的啐了一口道:“这些人可真没见地,我们家姑娘可是妙手神医,他们怎么就一脸的不屑。” 一幅门帘将前台与后堂隔开,明媚蒙着面纱坐在后堂的一角,手里正拿了一本《黄帝内经》在看,听着玉梨在外边抱怨,将手中的书放下,扬声对外头说道:“但愿世间人常寿,不惜架上药生尘,没有人来看诊,这不是天底下最妙的事?玉梨你又何必抱怨?” “好一句但愿世间人常寿,不惜架上药生尘!”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一阵击节赞叹之声:“不知里边的这位小姐是否就是这普安堂的坐堂大夫?” 明媚还没答话,玉梨已经在外边抢着回答:“这位公子,我们普安堂是为云州的贫苦百姓看诊的,公子若是身子有恙想要找大夫,不如去别的药堂请大夫看诊罢。” “哦,竟有这样的规矩?你们这药堂莫非就不给富贵人家看诊不成?”那公子的声音很是讶异,明媚在里边听了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一般,可就是想不起来。 “富贵人家来看诊,我们这药堂收费要高许多,无论大病小病,首先得交慈心会款白银十两,大夫的诊金与药费还要另外支付。”玉梨很耐心的向那人进行讲解:“公子,我觉得你气色不错,似乎没有什么大病,不如去旁的药堂瞅瞅便是。” “小爷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新鲜事儿,铺子开业做生意都是揽客,哪里还有这种将人往外赶的道理?”那公子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十分的肆意,慢慢的在这小药堂里回旋着:“我偏偏便要试上一试,这是白银十两,请你们拿位大夫给我瞧瞧,若是说不准小爷的病情,小心我砸了你们的药堂!”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沉沉的压在了这小小的药堂,明媚将手中的书放下,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玉梨,收下这位公子的慈心会款,我来给他号号脉。” 药堂里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脸上神采飞扬,剑眉星目,正炯炯有神的望着倚帘的明媚:“看来小姐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了?”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明媚一双眸子直视着那位公子,心中却只觉好笑,这不就是她在紫霞山救过的那位白衣公子?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题外话------ 昨日上首推,大半天了才涨57个收藏啊,歌爷想死的心都有啦!各位可爱的菇凉们,动动你们可爱的小手指把歌爷收藏了吧~你们难道忍心看着歌爷首推以后就失踪了咩? 卖萌打滚求收藏啊,啊啊啊,求啊求,求啊求~ 歌爷会唱歌,会跳舞,会说故事——求安慰~\(≧▽≦)/~啦啦啦   ☆、第二十二章 把脉 后堂有一扇雕花窗,明媚将蒙着茜纱的窗户推开,金灿灿的阳光便如流锦一般倾泻了进来,跟在明媚身后的乔景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颇有几分不适应:“这位大夫,将窗户关了一扇罢,太晃眼睛了。” 明媚指了指一张椅子:“你坐。” 乔景铉望了望她,很顺从的坐了下来,明媚翻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本子,拈笔在手:“公子姓名?何方人氏?” 有片刻沉默,乔景铉沉声道:“我姓乔,名字就恕我不说了。”他抬眼望了望明媚,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自己在哪里见到过她,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真想一把将她脸上的面纱扯下来,看看这位女大夫究竟在弄什么幺蛾子。 士农工商,行医在大陈乃是不入流之业,鲜少有人会选择去学医术,行医的女子更是少而又少,若是自己以前见过她,不可能认不出她来,莫非这是二皇子他们布下的眼线,专等着他来上钩?乔景铉忽然觉得有几分紧张,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水。 “乔公子,你哪里不舒服?”明媚瞧着乔景铉额头上瞬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也觉得奇怪,刚刚看他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脸上变了颜色?“将你的手伸出来,我给你来号号脉罢。” 乔景铉没有出声,只是很听从的将左手伸了出来,右手却悄悄握了一个起势,若对面这位女子想要动什么手脚,他必然暴起,一击致命。 明媚将手指搭在乔景铉的手腕上,只觉得有几分奇怪,乔景铉的脉搏而且很不均匀,忽高忽低,忽深忽浅,十分紊乱。明媚望了乔景铉一眼,沉声道:“乔公子,请放轻松些,若你这般紧张,那小女子也没办法替你诊脉了。” 乔景铉微微一楞,悄悄的将右手起势给去了,坐直了身子朝明媚笑了笑:“乔某并未紧张,只是身子不适这才来找大夫看诊的。”他倒也不是存心来找碴,刚刚骑马行到此处,忽然便觉得腹部有些疼痛,抬头见着普安堂的招牌,下马走进来看诊,没想到却遇着了这形迹可疑的女大夫。 明媚没有回答他,只是蹙着眉头仔细号脉,这位乔公子的脉象有些奇怪,乃是中毒之征,可他究竟是如何中毒的?那日他被五步蛇咬伤,自己已经替他吸净毒血,还让他去求了药,不该是蛇毒。 “乔公子,你提气时是否觉得气海穴那处在隐隐作痛?”明媚换了两个手指压着脉搏又诊断了一番,那细微的区别让她终于心中有了几分把握,抬起头来看了看乔景铉,见他一脸惊奇,笑了笑:“乔公子,你是中毒了。” “中毒?”乔景铉皱了皱眉:“我起先并无不适,只是走到你们药堂前才忽然有所感觉,要说是中毒,也未免太牵强了些。这位小姐,你究竟会不会看诊?若是不会看诊,那便趁早关门歇业了罢!” 明媚毫无畏惧的望着乔景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来:“乔公子,你是习武之人,克制力很强,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早已上呕下泻头痛欲裂了。请问乔公子今日中午用的是什么?饭菜里边可有一种像八角一样的东西?” 乔景铉听明媚说得郑重,不由得一怔,坐在那里仔细回忆了起来:“今日中午我从云州城北的村子经过,在那里与一家农人一起用的饭食,他们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招待我,杀了一只鸡,还去镇上的屠夫那里买了一对猪脚……”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住了话头,眼中露出了一丝狐疑:“里头确实放了八角五香。” “这就是了。”明媚指着乔景铉的衣袍一角道:“乔公子,你衣裳上粘着一片叶子,你自己取了瞧瞧。” 乔景铉低头一望,自己的袍子上头果然粘了一片叶子,弯腰便将那树叶捡了出来,放在自己眼前看了又看,只觉得那叶子并无特殊之处,索性将它交给明媚:“莫非这树叶有什么玄妙不成?” “在树林的阴湿沟谷旁,有一种植物叫莽草,它的花和果实都有剧毒。它的花有特别的香味,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明媚拿那树叶在手中转了转,点了点头道:“这便是那莽草的叶子。” “误食莽草又会如何?”刚刚问了这句话,乔景铉忽然觉得自己肚子里“咕噜”的响了一声,肠子似乎绞痛起来,一种热潮又急又快的在里边不住的冲撞,似乎那河堤即将决堤一般。乔景铉一张英俊的脸扭曲了几分,捧着肚子呻yin了一句:“大夫,你们普安堂可有登东之处?” 明媚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后院:“乔公子,你可往那里过去,就在后院最里边的拐角处,只是那地方可能比不上乔公子家中那处镶金嵌玉,你可得忍耐着一些。” 乔景铉顾不上反驳明媚的挖苦,站起身来飞快的朝后院冲了过去,明媚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扬声喊道:“玉梨,你快些到药柜里捡几个枯莲房壳带蒂梗,咀一两半,煎水二三碗,等着那乔公子从茅房出来以后给他服用。” 玉梨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拿了几个枯莲房走了进来,笑着望了望明媚:“姑娘,那人是咱们在紫霞山遇着的那个,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认得出我来。” 被毒蛇咬伤之人,会出现瞬间的视力模糊,而且头脑也不是太清醒,明媚能理解为何乔公子认不出玉梨来,她朝玉梨笑了笑:“认不出来自然是最好,快些去将这些去煎了水。” 也亏了这位乔公子是习武之人,底子好,寻常人这会子早就已是昏迷不醒,若过上一天不能对症下药,只怕就会一命呜呼了。明媚忧心忡忡的想到了那城北的农家,也不知道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掐着时间来算,这莽草的毒也该要发作了。 站起身来走到了后门那里,走廊上架着一个小炉子,上边放着小药罐儿,玉梨正蹲在那里,拿着扇子不住的在扇风,火苗舔着乌黑的药罐,不住在跳跃着。 “乔公子,你快好了吗?”玉梨在明媚授意下扯着嗓子朝那拐角处大喊了一声:“要赶紧出来吃药才行!” ------题外话------ 谢谢大家给歌爷的支持,非常感谢曰曰菇凉留言鼓励,第一条留言啊,不容易,歌爷已经热泪盈眶了! 大家的支持就是歌爷写文的动力,歌爷郑重承诺:若是此文能顺利入V,V后日更一万,绝不断更! 有什么想对歌爷说的话,请大家动动可爱的小手手,留言给歌爷吧!   ☆、第二十三章 口角 拐角处那里悄无声息,寂静得仿佛没有人在那里,只有院落里梧桐树不时的掉下下淡紫色的花朵,发出细微的扑扑坠地之声。明媚凝神望了望那扇关着的门,脸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走到前堂将掌柜的拉了出来。 “方才那位进来看诊的病人乃是中毒之象,他现在急需服药,劳烦掌柜的将这药替他送过去。”明媚指了指拐角处那扇门,玉梨见掌柜的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掩嘴噗嗤一笑:“他正在蹲茅房呢。” 乔景铉蹲在那间小屋子里,全身乏力,额头上虚汗止不住的往下掉,他能听见外边玉梨喊他吃药的招呼声,可他却没有半分站起来的力气,这莽草的毒性可真重,像他自幼习武,身体根基极好的人都如此难以抵挡,更何况是那寻常人。 脚步声慢慢的朝茅房这边传了过来,乔景铉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警觉的从门缝里往外边看了过去,这药堂里似乎透着古怪,行医的女大夫,似曾相识的一双明眸,这由不得他不心存疑虑。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糟糕,若是有人前来偷袭,他定然没有还手之力。 那人影越走越近,乔景铉的眼睛贴在门上往外看,就见一个圆胖的身子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乔公子,大夫说你得赶紧喝药,否则毒性发作时间长了便没得救了。” 是前堂那个掌柜,乔景铉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将门打开,拖着一双疲软的腿走了出来,外边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直视着站在走廊下边的明媚,用发颤的声音说道:“我又如何能相信这药里没毒?” 这人的警觉性未免也太高了,而且也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些,明媚不由得想起那日他将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情景来,这位乔公子不知出身什么人家,年纪轻轻的便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唉,这高门大户里头也不好混,自己的便宜爹还只是个知府,这后院就斗得水深火热了,瞧着乔公子的穿着打扮,还不知道是从哪家国公府里出来的,想必那后宅之争会更火热些。 “乔公子,你若是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那你尽管可以不喝。”明媚朝他淡淡一笑,双手捞在胸前闲散的望着他:“乔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害你?你信不过我,又何必来我这普安堂延医问药?” 乔景铉的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圆胖掌柜的身影仿佛在不住的扭动,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咬了咬牙接过那碗乌黑的药汁,仰头喝了个精光。掌柜的接过药碗,有些担心的望着乔景铉,心中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位女大夫的医术怎么样,若是将这位乔公子治死了,普安堂可就只能关门了。 过了好一阵子功夫,乔景铉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自己脑袋清醒了不少,全身也有了力气,只是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乔公子,你觉得好了些没有?”掌柜的跟在乔景铉身后亦步亦趋,提在空中的心落下了一半,这位乔公子的脸色瞧上去似乎比方才要好多了。 “多谢大夫出手相救!”乔景铉走到明媚面前抱拳行礼:“方才是乔某唐突,还望大夫不要见怪!” 明媚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乔景铉一番,沉声道:“乔公子,虽然你现儿还得静心歇息一段时间,可因着人命关天,不得不请你带我去城北那个村子瞧瞧,与你一道用饭的农人肯定也中毒了,他们没有你的内力修为,此时应该已是昏迷不醒。” 乔景铉听了这句话也是心中一紧:“大夫说得对,我现在就带你去城北。” 普安堂的外边栓着一匹白色的马,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见着乔景铉出来,那马儿似乎很是高兴,将脑袋扬了起来,咴咴的朝天上叫了一嗓子。乔景铉笑着走过去,伸手去摸马儿的脑袋:“你看我好了,你心里高兴是不是?” 孰料那马儿却将头一低,躲过了乔景铉的手掌,歪着头继续欢快的叫喊了起来,乔景铉顺着那马黑亮的眼睛看了过去,就见明媚正笑微微的站在台阶上,自己的坐骑朝她走了一步,亲昵的将脑袋低下来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这可真是奇怪,自己的踏雪警觉性很高,不相熟的人它从来不会表现出这种亲热来,莫非这位女大夫是它熟悉的人?乔景铉脑海里迅速掠过不少女子的面容,可没有一张脸能与面前的明媚重叠在一起,这真让他充满了好奇,这位女大夫究竟会是谁,身份实在古怪。 “姑娘,姑娘,你要跟这位公子爷去城北?”玉梨急急忙忙从药堂里追了出来,看了一眼乔景铉,只觉得有几分担心:“姑娘,你得带上我,路上边不安全!” 乔景铉望了一眼这个小丫鬟,心中只觉好笑,京城多少贵女做梦都想要与他并肩出游,骑着踏雪策马纵横呢,怎么落在这小丫头眼里,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心中正在郁闷,就听明媚朗声回答:“玉梨,没事,这位公子瞧着气度不凡,想必也是个可以放得心下的人。你且留下来,这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须你帮忙呢。你按着我方才交代的法子熬好药汤,等会自然派得上用场。” 玉梨听了明媚的话点了点头:“姑娘,那我留下来熬药,只是你一路上要小心提防,钱老不是说了吗,人不可貌相,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人,或许那气度只是装出来的呢。”她一脸戒备的望了望乔景铉,扬着声音道:“乔公子,你可得安安全全的将我们家姑娘送回来!” 坐在马背上的乔景铉听了玉梨的话只觉实在不爽,他长长的眼线里拉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勾了勾嘴唇,弯下腰来,在玉梨和明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手揽住明媚细软的腰肢,略微用力便将她掳上了马背。 “姑娘!”玉梨慌张的大喊了一声,可那匹雪白的马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朝前边跑了去,只余下“得得”的马蹄声在耳边回响,旋即便淹没在西大街的喧嚣里。   ☆、第二十四章 共骑 明媚的心跳得很快,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她能感觉到乔景铉那宽阔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嘴里呵出的气息离她那么的近,热烘烘的将她的脖子炙热了起来。乔景铉策马狂奔过云州的街道,路边的行人瞧见马匹驰骋而来,吓得纷纷往街边上躲闪。 “小心点,别纵马!”明媚稳了稳心神,瞧着四周奔走的行人,回头提醒了一句。 “你难道以为我的马术这么差?”乔景铉骄傲的回了一句,这位女大夫也实在小看了他,他的骑术可是在大陈皇朝数一数二的,每年跟着皇上去西苑行猎,他在赛马中总是能拔得头筹。在这并不很繁华的云州西大街上,他还能出什么状况不成? 低头望了一眼前边的明媚,她的衣领处微微张开了些,露出了一段白皙柔软的脖子,有几绺头发贴在她脖子上,不住的微微扬起,在他下巴那处蹭来蹭去,这让他的一颗心忽然间变得柔软起来,仿佛是化作了一团春水,要融入这三月的春光里。 “哎,你叫什么名字?”乔景铉一只手拍了拍明媚的肩膀:“你都知道我姓乔了,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明媚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清脆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如停在柳枝里的黄鹂鸟儿那般婉转动听,让乔景铉的心不住的跳跃了起来,随着她的笑声,忽高忽低的荡漾。“你为什么只是笑,不说话?”乔景铉的手掌覆住明媚的肩头:“你不搭理我,这样很不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很是不对。” “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以后咱们说不定再也见不着面了,你何必问我姓名?”明媚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好一阵炙热,她能感觉到脖子后边的呼吸越来越热,心里头忽然不自在起来,默默的将手指扣在自己的手镯上。 手镯是师父送给她的十岁生辰礼物,里边有各种机关,既好玩又能防身。 “咱们这般有缘,肯定还会见面的。”乔景铉听着明媚说到以后再也见不着面,心中瞬间有一阵惆怅,忽然间觉得有点舍不得放开手的感觉,但嘴里却依旧在调笑:“你难道不觉得本公子玉树临风?难道就舍得再也见不着本公子?” “这世上原来竟有这般脸皮厚之人,我算是见识到了。”明媚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乔公子肯定是被宠坏了,还以为天下就他生得最俊,人人见了他都要倾慕于他。 “我这是实话实说,哪里是脸皮厚。”乔景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厚颜无耻,继续往下说了去:“你虽然蒙着面纱,我瞧你一双眼睛便知你长得还不错,这样罢,不如你来我府上给我做个贴身丫鬟,你的医术好,刚刚好可以细心照顾我,以后咱们也可以时常见面了。” “乔公子,请你抬头看看天上。”明媚忍着气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那白花花的日头:“你见着什么了?” 乔景铉眯着眼睛看了看,那灿灿的阳光照得他有几分睁不开眼睛:“除了太阳,还有几丝云彩,还有什么?” “是啊,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怎么就有人在做梦了?”明媚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白日梦不要做得太美了,这白日梦做多了,也会得癔症呢。” 乔景铉听着那柔软的声音,就如一泓春水般在耳边潺潺响起,心中激荡,伸手便去握明媚的手腕:“我怎么是做白日梦?你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想要得这个照顾我的机会?你莫要倔强了,跟着本公子回府,自然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这话音刚落,乔景铉忽然便觉得掌心有细微的刺痛,一阵酸麻的感觉从掌心向左边胳膊蔓延,他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温言款语,厉喝了一声:“你在搞什么鬼?” 明媚回头看了乔景铉一眼,见他那种俊脸上有着愤恨的神色,撇了撇嘴道:“乔公子,若你要强行将我掳去府里做丫鬟,那我每日对你的照顾就是方才这样的手段。你现在运气试试,左胳膊可否还能动?” 乔景铉凝神运气,心中大惊,左胳膊果然不能动了,他伸出右手想去抓住明媚,可又害怕她身上还有其它的机关,一时之间很是犹豫,一只手掌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乔公子,你放心,我会给你解药。方才我只是对你略施惩戒而已,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明媚的话从前边传了过来,这让他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你出身高门大户又如何,我虽然身份不及你,可佛家云众生平等,我们只是出生的环境不一样,从本质上来说我与你们一样高贵。”明媚回头将一丸解药放到乔景铉的右手掌心:“乔公子,希望你记得我方才说过的话。” 阳光给她的脸庞镶上了一道金灿灿的边,凉风吹过,她的面纱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小巧的下巴和红菱般的嘴唇。乔景铉望着那欺霜赛雪的肌肤,那胜若仙女的姿容,不由得一阵目眩神怡。 “姑娘教训得是,乔某记下了。”他将解药捏开,倒进嘴里,过了好一阵子,才觉得胳膊又能动弹,两人共骑着一匹马默默前行,路上乔景铉再无调笑的言语,不多时便瞧见了城北的那处村寨。 那农家看起来条件还不错,屋子是用青砖砌的墙,上头还盖着瓦,前院悠闲的走着几只母鸡,可却没见到一个人,明媚站在院子门口高喊了一声:“有人吗?”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明媚一阵紧张,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这家人全部都毒性发作了?正想再喊一句,旁边的屋子里头飞快的跑出了一个人来,望了望明媚与乔景铉,满脸疑惑:“你们找谁?” 乔景铉指了指那幢屋子道:“我中午在这家用饭,他们恐怕误食了毒草,特地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那人听了大惊失色,跺着脚道:“原来竟是这样!这家的男人和小孩一个时辰之前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喊了那铃医过来瞧了,说是中了毒但没法子解救,只能等死了。这家人的老头子老婆子揪了媳妇去云州知府衙门告状,说她私通野男人,特地在饭菜里下毒,想要谋杀亲夫和儿子!”   ☆、第二十五章 公堂 云州知府衙门还算气派,一排大槐树下,明黄色的琉璃瓦覆盖着朱砂粉成的院墙,远远望去金光灿灿的一片,与那绿色的树叶互相映衬着,倒也爽心悦目。 明媚站在府衙前边瞧着那扇大门,俗话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不知道柳元久这云州府衙是否也是这样。门口有两个衙役,手中拿着朱漆的木杖也在打量着明媚与乔景铉,见乔景铉气度不凡,也没有拦阻他们,让他们径自进了府衙。 跨进去便见着公堂,柳元久正坐在中央的桌子后边,公堂上跪着几个人,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在哀哀哭泣,嗓子哑得已经快说不出话来,旁边有位年轻嫂子,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一般,只是声嘶力竭的在叫喊:“大人,我是冤枉的,小妇人与我男人素来恩爱,怎么会想要谋杀我男人与儿子!” 公堂的一侧摆着两副门板,上边躺着一个男人与一个孩子,旁边有个年近五十的老者正紧张的坐在那里,瞧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在给那男人与孩子搭脉。明媚瞧了这情形便心知肚明,这大抵是请了云州城里的大夫来看诊了。 柳元久见着乔景铉与明媚走进来,脸色一变,赶紧站了起来:“乔世子今日怎么过来了?” 乔景铉指了指那桌子道:“柳大人,我是来作证的,你且坐下来继续审案。” 他这话音刚落,跪在地上哭得伤心的老妇忽然跳将起来,一把捉住了乔景铉的衣裳前襟,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大人,这便是那个奸夫!今日正是他来与我们一起用的午饭,现儿他与那贱人都是好好的,唯独我儿子孙子眼见着要命丧黄泉,不是他与那贱人合谋害人还能是谁!” 柳元久有几分尴尬,命衙役将那老妇拖开,厉喝了一声:“这事本府当有定论,没有叫你开口之前不必说话!”眼睛瞄了瞄乔景铉,又看了看跪在公堂上的那个年轻妇人,只觉这两人若便是那jian夫yin妇,实在是匪夷所思。那农妇生得五大三粗,脸色蜡黄,眉眼也不甚精致,究竟哪一点吸引了乔世子要除去她的男人孩子将她据为己有? 明媚站在一旁跟着柳元久的眼神溜了一圈,心中也觉好笑,这老妇人的联想力也实在丰富,竟然能臆测出这样的香艳之事来。就在这时那大夫站了起来,朝柳元久拱了拱手:“大人,小的无能为力,恐怕这两人去之不久矣。” 老妇听了这话如同发疯一般扑向跪在身边的媳妇,伸出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你这贱妇,如此歹毒,竟想要我文家断子绝孙!我现在就掐死你,都不需大人来断案!” “且慢!”明媚见着情形不好,赶紧走上前去呵斥了一句,这人若是疯癫起来,下手重了,这年轻媳妇子性命可就难保了。“大人,我能治好这父子两人。” 公堂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皆是一片哗然,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明媚身上,脸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方才给那父子俩搭脉的可是云州城里的名医李妙手,云州医会的会长,他都说了这两人无药可救,这个年轻女子竟然说她能救?她莫非是疯魔了不成? 李妙手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姑娘,我李妙手这一辈子也救治了无数人,并不是那罔顾人命的庸医,我替这父子两人搭过脉,两人的脉象已经几乎没有,这乃是濒死之状,无药可救,姑娘你竟然说能救?且莫要胡言乱语!” 明媚也不回答,只是走上前去,伸手搭在那男人的手腕上,那脉象虽然微弱,可还是有些起伏,并不是那李妙手所说几乎没有脉象。再搭了下那孩子的,心中一紧,这孩子的脉象浅得几乎没有,若再不施救,便真有性命之虞。 从身上的布袋里拿出一副银针来,明媚手下如风,很快便将那三十多根银针扎在了那孩子身体上,李妙手在旁边见着她运针到位,轻重相宜,不由得也转了几分脸色:“姑娘的意思是想要试上一试了?” 那老者见明媚施针,伸手抹了抹满眼老泪,朝明媚行了一礼:“姑娘若是能将我儿子与孙子救活,我回家定然供上姑娘的长生牌位,每日为姑娘诵经一卷,求佛祖保佑姑娘平安喜乐,永世安康!” 跪着的老妇也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跑到孙子旁边瞧了瞧,又“扑通”一声跪倒在明媚脚边:“姑娘,你便是那老天爷派来的仙女,还请你救救我的儿子孙子!” “这位老婶子你且莫要伤心,你儿子和孙子的命包在我身上,我绝对能将他们救活。”明媚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老婶子你现儿是太伤心了,这才会将那怒气发在你媳妇身上,其实你媳妇真真是无辜的,此乃意外,并非她有些谋杀。” 老妇扭头看了看媳妇,脸上露出了尴尬神色,点了点头:“仙女姑娘,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请快些动手救回我儿子与孙子罢。” 旁边李妙手轻轻哼了一声:“姑娘,你莫要再逞强了,虽然你施针护住那孩子心气,可没有解毒之药又如何能将他们救活?我估摸着这两人活不过今晚,特别是这孩子,格外严重些,你便是现在就开药方,又如何来得及煎药给他服用?” 明媚微微一笑:“这就不用大夫担心了。”转脸望了望站在那里的乔景铉,明媚柔声说道:“乔公子,可否请你去一趟普安堂,带着玉梨将熬好的药送过来?”   ☆、第二十六章 救命 李妙手听了明媚的话,似乎早有准备,不由得一愣:“姑娘已经熬好了药?难道未卜先知不成?” 明媚望了望他,浅浅一笑:“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赶着过来了。” 柳元久坐在桌子后边,有几分坐立不安,今日是普安堂第一日开业,还不知道那药堂情形如何,没想到明媚却自己闯到公堂上来了,这对父子李妙手看过都说没救了,可她偏偏要逞能,万一救不活怎么办?这普安堂岂不是明日就得关门歇业?、 唉,这看病也该挑人、挑病,像这种凶险万分的,何必执意而为之?柳元久坐在那里,眉毛耷拉成一个倒八字,明媚见他那副模样,知道他心中所想,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惊慌。柳元久也没旁的法子,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只在默默祈求老天保佑,玉梨端来的药能有作用。 不多时乔景铉便带着气喘吁吁的玉梨回了公堂,明媚将那小男孩身上的银针给撤去,吩咐衙役将那躺在门板上边的小男孩扶了起来,拿着小匙一点点的将药汁喂进了他的嘴里。那对老夫妇也赶紧端了药去给自己的儿子灌了进去。两碗药汁喂得干干净净,明媚吩咐要老夫妇扶着两人坐直身子,方便那药汁快速下去胃部,能更好更快的起作用。老夫妇一个抱着儿子,一个抱着孙子,眼中满是期待,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的脸。 公堂里的人都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李妙手都说无药可救的人,这位姑娘竟然口出狂言说她能救,岂不是笑话!只有乔景铉,因为已经提前亲身体验过那种奇妙,一点也不担心,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瞧着柳元久额头上爆出的汗珠子看了个不歇。 过了好一阵子,忽然那老汉惊喜的叫了起来:“石头,石头!”老妇转脸看过去,发现儿子的手轻轻在动。眼泪珠子夺眶而出,抱住孙子将脸不住往他那张小脸蛋上边凑,口里还不住的喊着:“狗蛋,狗蛋,快些回来哟……”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那男子竟然微微的张开了眼睛,明媚给小男孩搭了一把脉,发现脉象比原来有力得多,笑着安慰那老妇道:“你孙子中毒颇深,要醒过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你且不要慌张,我这里还给他开张方子,再喝几服药下去便会好了。” 老妇感动得只是呜咽,忽然间趴在地上朝明媚磕了几个响头:“仙女姑娘,我们家一辈子都感激你。” “快些将她扶起来。”明媚唬了一跳,让玉梨将老妇搀扶了起来:“这位婶子,你的儿子和孙子中毒,只因你们中午的饭食里误用了莽草所致,真不是你媳妇蓄意谋杀,你得向她去陪个不是。”她指了指站在那里的乔景铉:“这位乔公子中午与你们一道用饭,他走到我普安堂的时候忽然毒发,我替他诊断才得知了原因。我想他与你家媳妇应该是素不相识,何来jian夫yin妇之说?” 老妇脸羞得通红,走向跪在那里的媳妇,低着头小声道:“媳妇,我也是一时心急,你莫要往心里边去。” 那年轻媳妇此时脸上已经分不出悲喜,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儿子,一脸木然,口中喃喃道:“我不该省着不吃菜的,若是我也吃了猪脚鸡肉,那我也一样会中毒,自然便没有人怀疑我了。” 真相大白,年轻媳妇心疼男人和儿子素日里很少吃肉,因此自己一块肉都没有夹,只是添出半碗送去给婆婆那边,其余都端上了桌子让乔景铉与自家男人儿子享受了。老妇见了有肉食也舍不得吃,暗地里叫了孙子过来,将那半碗也给他吃了,这就是为何那小男孩中毒最重的原因。至于那老汉,中午他恰巧在外头喝酒没有回来,所以躲过了一劫。 “原来竟是这样!”柳元久听了几人对质,这才恍然大悟,当即便嘉奖了那年轻媳妇几句,赞她贤淑知礼,乃是城北那村里妇德典范。老汉与老妇又再次向媳妇赔了不是在众人劝说下,那年轻媳妇这才收了眼泪,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朝明媚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小妇人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姑娘才好。” 明媚心道这不是替普安堂打广告的好机会?笑眯眯的望了那家人一眼道:“这两人还需观察服药,先将他们送到我那普安堂去罢,总归得要两日才能好。” 老汉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姑娘了,不知这诊金该如何收?” “这位老叔,诊金普安堂分文不取,只是你现儿必须在知府衙门登记,明日开始便去服徭役,帮着一起去修缮河堤,而且不得怠工。”明媚朝柳元久得意的看了一眼,继续往下说了去:“我这普安堂乃是与知府衙门一起办的,穷苦人家前来看病不收诊金,可用徭役充抵,还请老叔回去也帮我去说说,让大家都知道。” “原来姑娘便是普安堂的大夫!”那老汉叫了起来:“早些日子知府衙门发了些小册子过来,后边还写着普安堂的名字呢。我知道了,明日我便带了我们城北村的青壮劳力过来去服徭役。” 柳元久见老汉说得笃定,喊了他过去询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这老汉是城北村的里长,难怪能斩钉截铁的说出带一村劳力来服徭役的话来。见明媚开业才一日,便收到了这样奇特的效果,柳元久很是高兴,心想回府定要好好嘉奖这个女儿一番。   ☆、第二十七章 夜宴(一) 甫才进门,明媚便发现门房脸上的笑容格外殷勤,堆在一处就如盛开的菊花一般:“二小姐回府了。”他点头哈腰的将明媚迎了进去,殷勤得明媚觉得有些讶异,今日一早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一副要理不理的模样,怎么这会子却如此勤快起来? 明媚的身影才消失在门口,两个门房凑到一处嘀嘀咕咕:“咱们二小姐难道真的是仙女转世?就连李妙手说活不了的人,竟然给她救活了!” “可不是吗?真真是咄咄怪事!以后咱们可要对二小姐好一点,指不定以后咱们还得请她出手呢。”另一个门房缩着脖子摇了摇头:“即便夫人与二小姐不对盘,咱们也得暗地里帮着她些。” 明媚才走进垂花门,坐在门边的管事婆子站了起来,垂着手低着头道:“二小姐,夫人请你去主院一趟。” 这么久没有动静,终于要来出手试试了?明媚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带着玉梨走进了主院,就见柳四夫人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春衫,衬得肌肤白了几分,她坐在靠窗的小榻上边,脸上带着一丝亲亲热热的笑容:“明媚,你父亲说你今日出手不凡,替他分忧解难,特地让我备下一桌酒菜一家人团聚,为你庆功。” “庆功便不必要了,为父亲分忧解难不是女儿应该做的事情?”明媚弯了弯腰,笑得风轻云淡:“这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劳累了母亲,若母亲真是有心,那不如将这酒席抬去香兰院,我与姨娘一道享用便是。” 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半僵着一张脸道:“这酒席已经备下了,都一道到主院用些罢,杜姨娘也喊过来便是。”她费尽心机替明媚准备了些好吃的东西,怎么能让她这样轻易便逃过?将酒席抬到香兰院去,等着那些丫鬟婆子一转背,指不定那饭菜便倒进阴沟里去了,她可要亲自瞧着柳明媚将那东西吃下去才放心。 见柳四夫人如此热络,明媚心中已然有几分知晓,看来她准备在夜宴上边动手脚,自己倒要看看究竟这位柳四夫人会出些什么招数。想到此处,明媚笑微微道:“那明媚且代姨娘多谢母亲体恤。”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好,丫鬟们流水端着盘子将菜肴送了上来,明媚瞧了瞧,见整套的彩粉碗碟,里边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倒也算得上丰盛。柳四夫人想要在饭食里动手脚,这菜里肯定是不可能放东西的,毕竟大家一桌子团团坐着,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桌子人都会有吃坏肚子的可能性。而布菜的丫鬟都是自己随身带着的,玉梨她是绝可能收买的,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在茶水里边放东西了。 明媚看了看茶盏,见自己的是粉彩牡丹花儿,而其余人的都是粉彩芍药,不仔细辨认还真看不出来,这茶盏独特岂不是摆明了这里边有问题?她端起茶盏闻了闻,里头有一种淡淡的清苦气味,心中不由得好笑,柳四夫人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竟然在她的茶水里放了巴豆粉儿,难道她就闻不出来? 这巴豆乃是凉性之物,放得少能让人腹泻绞痛,放得多些还有可能闹出人命来,这柳四夫人可真真是阴险,明媚蹙了蹙眉头,将那茶盏又放了下来,暗地里打量,柳四夫人的眼睛一直跟着自己上上下下的在动,心里更是明了。 自己可不是那软柿子,得想个法子,以其人之道反施其人之身,让那柳四夫人有苦说不出。明媚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她举起茶盏笑吟吟的望向柳四夫人道:“母亲,这丫鬟们是不是将茶盏拿错了?” 柳四夫人听了心中一惊,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惊惧,望着明媚尴尬的笑了笑:“哪有什么拿错不拿错的?这茶盏还规定了是谁的不成?” 明媚举着那茶盏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柳明珠,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羡艳:“世人都说牡丹艳冠群芳,我瞧着明珠姐姐才该是合着用这茶盏的人,怎么她的茶盏是芍药,我的茶盏上边的花卉却是牡丹?自然是拿错了。” 柳明珠听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茶盏,见上头果然是一朵芍药,再看看旁人的,也全是芍药图案,唯有明媚的茶盏壁上是一朵牡丹,颜色鲜艳,重复的花瓣或卷或舒,里边露出了嫩黄色的花蕊来。 柳元久听着明媚这般说,不由得眉开眼笑道:“明媚,你也太谦逊了些,你用牡丹又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今日可为我立下大功,你母亲这般奖赏你,也是你应得的。” 听到柳元久这般说,柳明珠更是有气,自从这个庶女回来以后,她在柳府里头似乎没有以前那般重要了。“你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女罢了,怎么配用这牡丹的茶盏!”心中愤愤不平,柳明珠劈手便将明媚手中的茶盏夺了过来,挑衅似的望了望她,嘴巴服气一丝冷笑。 明媚佯装发怒,跺着脚道:“这是母亲有意安排的,见我为父亲分了忧,这才奖赏给我的。你在府里头又做了什么事儿?凭什么要来抢我的牡丹茶盏?” “哼,就凭我是你姐姐,是夫人生的,你只是个姨娘生的庶女,我想要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我今日偏偏就要那这茶盏喝茶,谁又能说什么?”在柳四夫人还未来得及出言制止的时候,柳明珠端起茶盏,一仰头,那茶水便咕咚咕咚的全部倒进了她的喉咙。大口大口喝完以后,柳明珠朝身后的丫鬟伸手道:“拿帕子给我擦擦嘴。” 柳四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端坐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微微的发抖,脸色也瞬间苍白了起来。 ------题外话------ 歌爷能求个收藏咩?这几日收藏掉了10多个,好心疼啊,好心疼~大家动动手收藏了歌爷呗! 歌爷会很努力的哦~把歌爷留下来吧~   ☆、第二十八章 夜宴(二) 华堂姐妹并肩而立,柳明珠的眼里全是骄傲与不屑,柳明媚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笑容,在华堂明烛高照下,她的脸美得十分精致,似乎闪出了莹莹的光彩,柳明珠站在一旁黯然失色,就如那皓月当空时有着流萤微光。 柳元久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几分内疚,分明明媚便该是嫡女,可由于他的软弱,被百事孝当先这一顶大帽子压了下来,无奈娶了柳四夫人进门,倒把若兰贬成了姨娘。眼睛溜了溜,见杜姨娘坐在那里,眼中水波潋滟,似乎要滴出眼泪珠子来。柳元久十分难受,抬眼便呵斥了柳明珠一句:“什么嫡出庶出的,到时候将明媚记到你母亲名下,一样也就是嫡女了,以后别再拿这事说话!” 柳明珠听了这话,脸上颜色变了变,撅了撅嘴坐了下来,狠狠的剜了一眼明媚,心中妒恨不已,一个姨娘生的,父亲偏偏将她看得这般重,才回来几日,府里头的人便都在夸她好,生得美,又温婉贤淑——生得美,能比过自己么?柳明珠打小起就听人赞她生得一副好相貌,真真是人间少有的艳色,她便信以为真,总以自己的姿容为傲,认为大陈皇朝里头生得这般好模样的,她便是独独的头一份儿。 说实在话柳明珠长得确实不错,只是还没有美到天下无双的地步,只因柳四夫人乃是安平公主的女儿,柳府的人谁不要卖安平公主几分面子?自然都是选着好听的说,听得多了听得久了,就连柳四夫人与柳明珠自己都相信了。 明媚见着柳明珠沉着脸坐在那里,只觉得好笑,这会子还没到该沉脸的时候,等着巴豆发作,她便是不想沉也要沉了。瞥了一眼柳四夫人,见她双目灼灼只是盯着柳明珠看,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的心疼感,明媚愈发觉得好笑,她故意将那粉彩茶盏朝柳四夫人举了举:“明媚一时气性大,顶撞了姐姐,还望母亲宽宥。” 这是做了恶事还逼着自己赞扬她呢,柳四夫人心中憋着一股子气,可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与明媚置气,只是在惦记着柳明珠的身子,只盼那个丫鬟放巴豆粉的时候弹得轻一点,只放了微微的一丝儿,这样女儿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柳四夫人胡乱的朝明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心不在焉的笑容:“这原本没有什么事儿,你快些坐下罢。” 明媚笑着答应了一句坐了下来,这时又听柳元久在问她:“明媚,今日你怎么就与乔世子一道来了公堂?你怎么认识他的?” “景铉哥哥来了云州?那他怎么不来咱们府里?”没等明媚回话,柳明珠便大呼小叫了起来,一只手抓住明媚的手腕,一双眼睛愤恨的望着她:“景铉哥哥来了云州你都不告诉我,分明别有用心!” 明媚懒得搭理她,只是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脸朝着柳元久道:“我并不认识他,是他自己来普安堂求诊的,我收了他十两银子的慈心诊金,还加收了一百两银子的药费。”一百两银子买几个枯房莲蓬,这位乔世子也实在大手笔,眼睛都不眨就将银子给了她。想着上回在紫霞山中得了他五千两银票,明媚觉得分外愉快,这人人傻钱多,适合宰割,只盼他下回继续来送银子。 “你也收得太多了些。”柳元久有几分不满意:“他乃是英王爷的世子,和咱们府里扯起来是亲戚,怎么能收他那么多银子,下回见到他便将银子退还给他罢。” “父亲,这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对普安堂来说却事关重大,哪还有退还给他的理儿?父亲既然将普安堂交付给我,便请让明媚自行打理,不必再来干涉。”明媚心中暗自哼了一声,她这普安堂就是专要劫富济贫的,怎么能放过这种小肥羊呢。 柳元久见明媚说得振振有词,也不再逼迫她,点头道:“你自己估量着去,毕竟达官贵人不好得罪,你也别下手太狠了,若是普安堂银子不够,我从府衙里的公共用度的款项里边再拨些给你便是了。” 明媚听着点了点头,口中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知府衙门里的公共用度款项数额有限,这医疗费用可是个无底洞,她还是得贯彻自己的宗旨才行,但也不想拂逆了柳元久,怕他脸上不好看,明面上答应了便是,他说他的,自己做自己的。 就在大家快用完晚饭的时候,众人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响声,鼻尖闻到了一种臭味儿,转头一看,柳明珠正捧着肚子坐在那里,一张脸孔雪白的一片,她身后的丫鬟吓得双手打颤,走上前去扶住她:“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柳明珠呻yin道:“不知怎么的,我肚子突然疼得紧,哎呦……不行了,快扶我去茅厕,实在忍不住了。” 柳元久嫌恶的将手中的碗箸放了下来,用不喜的目光看了看柳明珠道:“明珠,你这是怎么了?吃饭吃得好好儿的,你怎么便说起如厕之事来了?即便有这想法,也不该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实在不雅。” 回答柳元久的是一个响亮的臭屁,紧接着浓浓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花厅,柳明珠身上那樱桃红的裙子上逐渐有了一块灰黄的印记,脚边的地面滴滴答答的落了些东西下来,一点点的滴出了一大块黑色的印痕。 ------题外话------ 继续求收藏,求点击哟,编编说歌爷还在观察期~ 呜呜,这观察期要多久啊,歌爷的女儿已经长了这么大了,真舍不得将她送走啊~ 菇凉们的支持就是歌爷码字的动力,昨天看到两条留言,十分开心,(*^__^*)嘻嘻……歌爷会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看诊(一) “香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小姐扶了去如厕!”柳四夫人见着女儿这模样,简直是心如刀绞,深深懊悔不该想来谋算明媚,害她不成反而让女儿吃了亏。 “父亲母亲,这厅里气味实在难闻,咱们先出去罢。让丫鬟婆子赶紧将门敞开些,把这里打扫一番。”明媚笑吟吟的望着柳四夫人道:“别忘记了吩咐她们取出薰炉来,厚厚的沤上一把蔷薇香,好将那臭味儿全都熏了去。” 柳四夫人知道明媚是在刺她,可明面上却是在替她安排这饭厅的洒扫,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真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扶了丫鬟的手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眼角都不望明媚这边瞟,走得又快又急——她心里头惦记着柳明珠,不知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明媚,是不是她……”杜姨娘走到明媚身边,心有余悸的望了她一眼,一脸惊惧:“这可真真是老天保佑,总算没有算计到你头上,只是你怎么知道那茶水里头有别的东西?” “姨娘,我跟着钱老学了十年医术,那种气味能分辩不出来?她竟然想着用这东西来害我,可不真真好笑?”柳四夫人的智商实在堪忧,可能是她上边安平公主的女儿,出身高贵,柳府里的人都不敢去惹她罢?若是回了京城,住回到了老宅,恐怕柳四夫人只是那深宅大院里的一只小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便会被人给捺到一旁去了。 明媚回到沉香阁还没多久,就听外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姑娘,夫人请你去一趟掌珠院呢!”外边是小欢的声音,清脆得如小鸟儿一般,门帘儿一动,她的脑袋伸了进来,额头上全是蒸蒸的汗珠子:“那个来的管事妈妈似乎格外着急,姑娘,你且去看看罢。” “她这是要请我去看诊?”明媚笑着将手里的医书放了下来:“玉梨,准备好东西,我倒要去瞧瞧柳明珠变成了什么模样。” 柳明珠的病情轻重,完全是与那巴豆粉放的量多量少有关。巴豆这东西毒性很重,若是用到两颗以上的分量便能让一个人致死。柳四夫人该祈求她的手下没有她那般心肠狠毒,或许能让柳明珠少吃些苦头。 走到掌珠院,小丫头子见明媚过来,欢喜不尽,朝她行礼道:“二小姐,快来给我们家姑娘瞧瞧罢,哎呦呦,可不得了,那声音在外头听着泼水儿一般,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这么着下去可怎生是好?” 听着小丫头子的描述,明媚点了点头,这是误食巴豆的典型病症,而且那巴豆粉的分量不算轻。走到内院,就见柳四夫人正站抄手游廊上不住的来来回回的走动,旁边的丫鬟跟着她不住的走着,还不时的递上帕子给她擦汗:“夫人,你且放心,二小姐过来了。” 柳四夫人脸上的肉抖动了下,双手藏在衣袖里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慢慢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些亲昵的笑容:“明媚,要辛苦你来给你姐姐诊下脉,她这样下去可不行,人会虚脱的。” 明媚瞧着柳四夫人虚伪的笑容,心中冷冷一笑,她回敬了一个无比亲热的笑容,走到柳四夫人面前,轻轻说道:“母亲,难道你就不怕我在姐姐药里动手脚,就如你在我的茶盏里动手脚一样?” 柳四夫人身子微微摇晃了下,旋即又咬着牙道:“你不敢,你那姨娘可是拿捏在我手中的,我想把她怎么样便将她怎么样。”她本来也想过去外边请大夫来给柳明珠看诊,但外边药堂里都是男大夫,柳明珠现儿总是霸着马桶动不了身,这便没法子看病了。 而且这外边来的大夫指不定出了柳府便将柳明珠这事儿当闲话说出去,旁人听说是云州知府老爷内宅之事,定然好奇,这事过了几个人的嘴,还不知道会被歪成什么样子,请这个庶女来给柳明珠看病,已经是迫不得已被逼到角落了。 “母亲,你以为我怕你威胁?”明媚依旧在笑,笑得风轻云淡:“我劝你以后别在打我的主意,若是你再敢动旁的心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她站得离柳四夫人很近,笑靥如花,旁人从远处看,仿若见着一对母女正在亲热的谈心。 “你先进去给明珠看病再说!你不是说医者父母心,要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现儿你姐姐受苦,难道你就能袖手旁观?”柳四夫人气哼哼的望了明媚一眼:“别再磨蹭了,快些进去瞧瞧!”在外边听着屋子里边明珠哎哟哎哟的在叫唤,还有那流水一般的声音,实在让她心中难受。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母亲,那我便进去了。”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明媚脚步轻快的走进了内室,这可是柳四夫人自己请她去折腾柳明珠的,自己肯定要好好利用机会,就让柳明珠来尝尝替她量身定制、大陈皇朝独一无二的折腾套餐罢! ------题外话------ 啦啦啦,今日推荐好友的文文《潋滟芳华之妖娆战皇》,女主是一个集美丽与暴力于一身的公主,很不错的文文哦,大家感兴趣便去看看吧~ 新人生存不容易,大家多多支持啊,乃们的支持是偶们奋力码字的动力哟~   ☆、第三十章 看诊(二) 内室里点着明晃晃的灯,里边摆设十分富丽堂皇,只是屋子里有一股骚臭的味道,明媚皱了皱眉,就听旁边的小屋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是谁,快让她出去!”那小屋子是附在这内室里的,里边空间不大,放着一个马桶,专供晚上如厕之用。 “大姐姐,我可是母亲特地请来给你治病的,你怎么能让我出去呢?”明媚将早已准备好的口罩戴上,有了一层阻隔,总算鼻子没有那么难受。“你这个情形很严重,若是再不让我给你治的话,恐怕过一会你便该晕厥了。” 听着明媚说得如此严重,柳明珠心中有些害怕,她的肚子里边一阵阵的响,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反复的刮着肚肠一般,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想了好半日她才开口道:“那你到门边上来,你先给我把脉。” 丫鬟扶着柳明珠的手从门帘子里伸了出来,明媚从袋子里边拿出几根银针,在柳明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眼眸低垂,手起针落,几根长长的银针已经扎入了柳明珠的胳膊上头。 “啊,啊,啊……”柳明珠的惨叫声在屋子里边回荡着,远远的送了出去,站在外边抄手游廊下的柳四夫人听了心中一急,大步从外边奔了进来,举起手来便往明媚身上打了过来:“柳明媚你这贱人养的贱货,竟然敢暗算我的明珠!” 明媚没有回头,掐着柳四夫人的脚步声响到了面前,轻轻挪了挪脚,人便闪到了一旁,柳四夫人一时没有防备,人直挺挺便朝那挂着门帘的小屋子里扑了过去。就听“嗷嗷”的几声惨叫,柳四夫人带着门帘栽到了柳明珠身上。 柳明珠正是捂着肚子在那里腹泻如水,没提防柳四夫人猛然栽了过来,大吃了一惊,身子一歪,伸出手来直叫唤:“快些拉住我!”站在一旁的丫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柳四夫人与柳明珠滚到了一团,那马桶晃了几晃,最终没有立稳,里边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黄黄的一条小河般流了出来,将柳四夫人与柳明珠的衣裳染得黄一块黑一块。 明媚退后了两步,站在外边大声说道:“母亲,大姐姐,你们都误会我了。我给大姐姐施银针乃是要她不再腹泻,否则腹泻的时间久了,人便容易脱水,嘴唇枯裂,双眼无神,肌肤黯淡,严重者乃至虚脱而亡。大姐姐,现儿你的肚子该不痛了罢?” “明珠,还痛吗?”柳四夫人一只手撑在湿漉漉的地上,一只手攀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呵斥了身边的丫鬟一句:“呆头呆脑蠢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大小姐扶起来!”那丫鬟皱着眉毛憋着气,弯腰将柳明珠拉了起来,一阵熏人的臭味钻进了鼻孔,她几乎都快要呕吐出来。 “咦,真的不痛了。”柳明珠摸了摸肚子,那里没有了原来那种绞肠刮肚的感觉,没想到这个庶妹还真有一手,扎上几针便不再腹泻了。只是抬起手来,见着自己手掌上有一些黄黄的东西,还散发着臭味,低头一看衣裳上头也全是,又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鼓着眼睛瞪着明媚,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母亲,姐姐,你们先去收拾干净再说,我暂且去旁边屋子开张药方,等会再过来给姐姐拔针。”明媚见着柳四夫人与柳明珠那模样,心中直呼痛快,带着玉梨转身便走了出去,走到外边将口罩取了下来,望着玉梨微微一笑,伸出大拇指来夸赞她:“做得好。” 玉梨“扑哧”一笑:“姑娘,你看见我伸脚了?” “那是自然。”明媚笑着瞥了玉梨一眼:“咱们主仆多年,你难道会笨到这种好机会都不抓住?” “二小姐,还请劳烦过来开个药方,笔墨都准备好了。”旁边屋子里边走了个丫鬟出来,苦着一张脸过来请明媚,大小姐吃了苦头,今日掌珠院里的下人们可都要跟着遭罪了。 明媚开了个方子,朝那丫鬟说道:“你赶紧去将药抓过来,迟了可不行,我扎银针只是在压着你们家小姐的腹泻,再过会子功夫恐怕会失效。” 那丫鬟听了十分慌张,匆匆忙忙抓起药方子便奔了出去。走到柳明珠的屋子门口,就听里边传来柳四夫人的声音:“香梨,你且进来。” 明媚站在走廊下头见着香梨低头走进了内室,不由得撇嘴一笑,柳四夫人还不是不放心自己开的方子,要细细交代她几句,让药堂的大夫看过方子是否妥当,若是妥当再抓药来熬。 这方子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那方子里头却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她准备要一一挑出来让柳明珠欣赏一番,让她瞧瞧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东西下去。明媚笑吟吟的带着玉梨站在抄手游廊下边,远远的瞧着那香梨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手里拎着几个药包儿。 “夫人,药堂里的大夫说这方子正是治腹泻的,开方子的人定然是个老大夫,用药十分到位。”香梨凑近柳四夫人的耳朵低低说了句,快步退到一旁,柳四夫人虽然已经换洗过了,可身上依旧有着熏人的臭味,用了不少香脂也盖不下去。 柳四夫人望了望门帘子外边,那个庶女正带着她的丫鬟在抄手游廊下头逗弄着那只鹦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柳四夫人有几分惊诧:“难得她竟然不在药方里动手脚。香梨,你们快些去拿一副药给小姐去熬上。”   ☆、第三十一章 看诊(三) “你倒还真有几分本事。”柳四夫人瞧了瞧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的明媚,心中的不快消除了不少,她是越发看不懂了,也不知道这个庶女究竟是蠢笨还是聪明。若说她蠢笨,为何能一眼识破自己让人在茶盏里下了巴豆粉,但要说她聪明,怎么不趁机在明珠的药里动点手脚? “多谢母亲夸奖,姐姐能快些好起来,明媚才会安心。”明媚笑着朝床前走了一步:“母亲,明媚还得给姐姐施针控制,还请让开些。” 柳四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只觉身上紧绷绷的不舒服得很,低头一看,衣裳将自己的身子蒙得很紧,似乎都要撑破了一般。方才摔倒在屎尿堆里,她换洗了一下,只是柳明珠的衣裳拿了给她极不合身,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你便好好给你姐姐施针,我先回自己院子去了。”柳四夫人决定要去将衣裳给换了,向柳明珠的丫鬟交代了一声:“有什么事情速来禀报。” 扭着身子才走了两步,就听着有“刺啦”的一声,明媚转脸望了过去,就见柳四夫人站在门边没有动弹,屋子里明亮的烛光照在她身上,裙裳腰身那里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边的丝绸中衣钻了出来,飘飘儿的在外边晃荡。 毕竟年纪大了些,穿柳明珠的衣裳已经不再适合,那些衣裳又是绫罗绸缎制成,更容易破,还不如穿了粗使婆子的衣裳出去还更合身些。明媚忍着笑转了过来,望向躺在床上的柳明珠,一本正经道:“姐姐,我来给你扎针,你暂且忍着些痛。” “还要扎针?”床上的柳明珠呻吟了起来,她的脸颊有些发黄,一双眼睛干干涩涩,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嘴唇上已经生出了粗皮。 “那是自然,开始这几针我还只替姐姐暂时控制住腹泻,可过了这么久,恐怕就要失效了,姐姐若是还想去抱着马桶不放手,那也可以不扎。”明媚笑着退后了一步:“还是姐姐自己决定罢。” “给我扎罢。”柳明珠咬了咬牙,伸出手腕来:“你尽量下手轻一点。” “姐姐,可不只能扎手腕呢,这巴豆的毒性已经沁入你的身子里边了,我还得费力气替你全身上下都扎针。”明媚朝站在床边的丫鬟呵斥了一声:“还楞着做什么?赶紧去将暖炉里添些银霜炭,将炉子烧旺,然后替大小姐宽衣。” 虽然已经是三月天,可毕竟还是春寒料峭,屋子里即便生了暖炉,柳明珠觉得自己背上还是凉飕飕的。明媚在她的前胸与后背上扎了二十多根银针,扎得她就像一个刺猬一般,现在柳明珠不能平躺着,也不能背朝天,还不能坐着,只能侧面躺在那里,也不能盖上被子,一双眉毛皱到一处,望着明媚的眼神都有些可怜:“妹妹,我这样子躺着究竟要多长时间?” “大约到你的药熬好就可以了。”明媚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去旁边屋子坐坐,药熬好了便遣了丫鬟来喊我,我给你拔针。” 柳明珠点了点头,还不敢将点头的幅度增大,只能微微点头,看上去真有几分淑女气质:“那你就先去旁边坐着。” 过了不久,香枝便过来请明媚:“二小姐,我们家姑娘的药熬好了。” 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明媚又一次走进了柳明珠的内室,一见着明媚,柳明珠便开始絮絮叨叨的抱怨:“这药怎么要熬那么久,我脖子都快要麻了。” 明媚走过去将那二十多根银针收了起来,让丫环们给柳明珠穿上中衣:“姐姐,我先坐好,我给你看几样很有趣的东西。”明媚指了指那边桌子上的几个药包,示意玉梨将它们拿过来。打开一个药包,在柳明珠疑惑的眼神里,明媚用手抓起了一条长长的东西,然后坐到床边,将那东西举起来给给柳明珠看:“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柳明珠瞧了瞧那根干褐的东西,虽然已经压得很扁,但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东西的轮廓,有脑袋,有身子有尾巴,有四只爪子,还有那凸出来的眼睛正在瞪着她。柳明珠惊呼了一声,用手将眼睛蒙上:“这是什么,快些扔掉!” “这可不能扔,这是要熬了药汁给姐姐吃的呢。”明媚笑靥如花的凑了上去,将柳明珠的一只手拉开:“姐姐,你再好好瞧瞧罢,这叫守宫,又称蛤蚧,能解毒、怯风、定惊,它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把它熬出来的药汁吃进肚子里边,病就会好了。” “我才不要吃。”柳明珠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去把那药汁倒了!” “姐姐,过不了几日便是你的芳辰,难道你想要一副憔悴的模样出现在云州的名媛贵女面前?”明媚笑眯眯的将那只壁虎放回到药包里边去,她斜眼望着柳明珠,心里暗道,她一定会喝,无论怎么恶心的东西,只要是自己提到她生辰那日要露面,再怎么恶心的东西她也能喝得下去。 “把药汁给我。”柳明珠想了又想,咬了咬牙:“呆头呆脑的杵在那里做什么,快服侍我喝药!” 看着柳明珠咕嘟咕嘟的将那药汁喝得一滴不剩,明媚笑着在那药包里又翻了翻,一边安慰柳明珠道:“姐姐,我方才给你看的东西其实算是很可爱的了,这药里边可还有些不可爱的东西呢,你瞧瞧这个。”她将几颗黑色的细小颗粒放在手里给柳明珠看:“这叫蚕沙。” “蚕沙?”柳明珠疑惑不解的望着明媚,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就如春日里头开出了一朵花来,明媚的脸上有着欢快的笑容,声音清脆得如山谷里的黄鹂:“蚕沙,就是蚕子拉的屎。” ------题外话------ 歌爷终于通过观察期了,洒落几滴热泪,我爱各位菇凉,么么哒一个~ 也就是说歌爷终于能放心放意的将这文写下去了,O(∩_∩)O哈哈~ 谢谢各位菇凉的支持啦! 继续求收藏点击哦~   ☆、第三十二章 换装 柳明珠捂住胸口,伸出手推了推香枝:“快些给我去拿个盆儿过来,我想吐。” “大姐姐,你可千万别吐出来。”明媚望着柳明珠怜悯的摇了摇头:“你自己算算,还有几日便要宴请云州的少爷小姐们来咱们府里赴宴了?你莫非打算让他们瞧见你这副憔悴的模样不成?” 柳明珠抬起头来望了望明媚,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她咬了咬牙,抓住衣裳的前襟道:“你出去,我不用你管。”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大姐姐,你好好保重身体,这药每日两次,坚持喝三日,你的病便会好了。” 柳明珠抓住自己的衣裳,全身都在发抖,三日,她必须要熬上三日,毕竟自己可不能丢脸。 过了几日便是柳明珠的生辰,今年她十四岁了,离及笄只有一年,在大陈皇朝,十四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满了十四岁的姑娘,家里边便会慢慢替她寻访一门合适的亲事,等着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好出阁了。 这日的天色很好,柳明珠一早起来,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带着丫鬟婷婷袅袅的来到柳四夫人的屋子。柳四夫人打量了柳明珠一番,很是高兴:“明珠,你今日气色很好,这粉色的衣裳衬着你的脸很是好看。” 柳明珠娇羞的低下头来:“母亲,景铉哥哥今日会不会来?” 柳四夫人一双眼里全是笑意:“会来,我已经叫人送了帖子去了英王府在云州的别院,他回了话说会亲自来恭贺你生辰呢。” “母亲,你真好。”柳明珠挨到柳四夫人身边挽住了她的手:“好几个月没见着景铉哥哥了,今儿总算又能见到了。” 乔景铉是英王府的世子爷,这位英王爷是大陈的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他曾祖父跟着太祖打下江山,功高劳苦,被太祖封为英王,而且这爵位世袭罔替,家中藏有铁券丹书,还赐下了三块免死金牌。 英王爷的姐姐便是当今的乔皇后,而柳四夫人的母亲却是先皇的长姐,所以这么拐弯抹角的算起来,乔家与柳家还能扯上些亲戚关系。柳明珠自小的时候便喜欢跟在乔景铉身后乱跑,从小便喜欢上了乔景铉。柳元久放了外任以后,她见他的机会少了许多,只是在过年回京或者是乔景铉来云州别院住的时候才能见着面儿。听说今日乔景铉会来替她庆生,柳明珠一颗心扑扑的跳得很快,脸上飞起了两块红晕。 “夫人,二小姐过来了。”门帘子外边的丫鬟小声的通传了一句,柳四夫人皱了皱眉毛,她发现每次见到这个庶女都会有些心气不顺,真希望她继续在那紫霞山学医便好了。可是婆婆的话不能违背,虽然她贵为公主的女儿,可还是只能乖乖听话将那庶女接了回来。 “母亲安好。”明媚走了进来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见着柳明珠坐在柳四夫人身边,微微点头:“姐姐今日芳辰,明媚先行恭贺。” 柳明珠哼了一声,瞪眼瞧了瞧明媚:“你怎么也穿着粉色的衣裳?” 明媚一愣,发现自己与柳明珠衣裳颜色确实很像,她身上的衣裳是杜姨娘特地预备下的,就等着柳明珠生辰那天拿出来穿:“我要让云州城的夫人小姐们都瞧瞧,我的明媚生得多么美貌。” 不想拂逆了杜姨娘的意思,明媚只得穿了这衣裳出来,走到主院才发现与柳明珠的衣裳撞了颜色,她歉意的朝柳明珠一笑:“姐姐,我这就回院子去换一件衣裳。” “别回院子了,你就穿件这样的衣裳罢!”柳明珠指了指她身边站着的香枝,有些横蛮不讲理道:“头等丫鬟的衣裳的用料也挺不错的,你穿了很是合适。” 站在明媚身边的玉梨听了有几分恼怒,骨笃着嘴便想开口说话,明媚伸手将她的手捏了捏,笑着回答道:“姐姐今日芳辰,你说什么,明媚自然要照办。” 明媚跟着柳四夫人身边的丫鬟进了里边屋子,换了一件丫鬟穿的衣裳出来。那衣裳虽然只是一般的湖绸做的,可穿在明媚身上依旧掩盖不住她那出众的气质,站在屋子里边,姿容熠熠,仿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既然你这么知礼,那我还要你做一桩事儿。”柳明珠笑得十分快活:“今日你照旧去那个普安堂去给那些穷措大看诊罢,千万不要回来。” “是,明媚谨记姐姐吩咐。”明媚爽快的应了一声,带着玉梨转身走了出去。 “今日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如此顺从?”柳明珠望着明媚的背影,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都合不拢来:“母亲,你觉得她是不是很奇怪?” 柳四夫人也是一脸惊奇,这庶女怎么忽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如此逆来顺受?叫她换上丫鬟的衣裳她就换了,叫她不要留在府里,她也二话不说的答应了,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不知道其中缘由,柳四夫人只觉心里有猫爪儿在挠一般,十分的不舒坦。 “哼,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不冒出来便好,我怕她瞧见景铉哥哥便一心想着去勾引他,这狐媚子生出来的,天生就会这一套。”柳明珠咬了咬牙齿:“母亲,你派个婆子去看看那柳明媚有没有出府?若是没有出府,便命人将她赶出去。” “你放心,母亲自然不会给她任何机会。”柳四夫人伸手替柳明珠拢了拢头发:“你也别太担心,以她的出身,即便是乔世子看上了,也不过抬回去做个姨娘罢了。” “不,不,我才不要她做景铉哥哥的姨娘!”柳明珠的一双脚在地上乱踢:“母亲,景铉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题外话------ 昨日是周末,可为啥收藏会涨得如此惨淡呢~ 菇凉们都不爱歌爷了咩~ 蹲墙角哭~ 谁来安慰歌爷受伤的心啊~ 歌爷的小心肝儿很脆弱的哟~   ☆、第三十三章 贺生(一) 普安堂的后院,明媚正和钱不烦抓着一把草药在仔细观察:“师父,这种草药你是从哪里找来的?”明媚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种罕见的草药她只是在前世的医药书里见过,此刻却亲眼得见,不由得有几分激动。 “我也是偶然得之,在紫霞山的一个角落里挖到的。”钱不烦见明媚的神色与素日迥异,不由得有几分惊奇,莫非明媚丫头识得这草药不成? “师父,咱们要好生将这草药培植起来。”这可是能造福大陈百姓的好东西,凝血草,将这草的叶子揉碎洒在伤口能迅速止血,还能解毒去热。 钱不烦听着明媚说得头头是道,抬眼看了她一下:“明媚丫头,你这可是青出于蓝了,师父都还不知道这种草的药效,你倒是知晓了。” 明媚笑了笑:“回到柳府偶得了一本草药的书,上头有这种草,我见它的叶形独特,因着仔细看了看,没想过了几日便遇着了。” 钱不烦得了明媚的信,与唐大夫父子商议了一番,三人决定来云州帮着明媚开办这普安堂,毕竟是济世救人的好事,自然要支持,唐大顺想着能多见到几次玉梨,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脑勺后头。 “姑娘!”玉梨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后院:“那个乔世子过来了,手里捉了一只兔子,说要姑娘你给他的兔子去看诊呢。” “给他的兔子去看诊?”明媚有几分诧异:“我又不是兽医。” “哎呀,姑娘,你便去瞧瞧罢,他已经丢了十两银子的慈心诊金,赖在那里不肯走呢!”玉梨的小嘴嘟得高高,心中既有几分讨厌那位乔世子,又觉得他隔三差五的来给普安堂送银子还是很不错。 自从上回明媚救了他和那家农户以后,乔景铉隔几日便会来普安堂一次,带了自己手下过来,说那手下得了重病,非要明媚给他诊治。明媚把脉以后发现那人根本没有什么病,总怕是被乔景铉拉着做幌子来普安堂逗弄她的。 这位乔世子真是无聊得很,莫非他便没有旁的事情好做了不成?明媚摇了摇头,跟着玉梨走了出去,钱不烦在身后嘿嘿直乐:“明媚丫头,有银子便好,什么时候你竟然就不见钱眼开了?” 桌子上有一个笼子,里边关着一只白色的兔子,乔景铉站在那里,一张英俊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笑容:“大夫,你快些给我的兔子瞧瞧,这几日它仿佛都懒得动,一直只蹲在角落里边啃萝卜吃。” 难道还要它欢快的蹦出来迎接你回来不成?明媚瞥了一眼那只兔子,只见它呆呆的伏在那里,弓着背,身躯很是庞大,不由得撇嘴一笑:“恭喜乔世子,你的兔子要做母亲了,它要多吃些东西还得养足精神,所以才没有跟你玩耍。” 乔景铉打量了兔子一眼:“竟是这样!”他瞧了明媚一眼,摇了摇头,将那笼子朝明媚一推:“我现儿要去旁人家赴宴,这兔子便先寄放到你这里。”说罢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锭子来:“不会让你白白照顾的。” 明媚瞧着乔景铉匆匆而去的背影,明媚微微一笑,这位乔世子倒是有趣得紧,若是总能这样下去,普安堂的资金也不会紧张了。 乔景铉到了柳府,自有管事妈妈笑脸相迎的将他接进去:“世子爷可算来了,我们家小姐一直在念叨着呢,说好久没有见到过世子爷,今日总算又能见上一面了。” 眼前闪过一张桃花粉面,乔景铉皱了皱眉,这位柳家小姐实在也太缠人了些,她仗着柳四夫人是安平公主的女儿,便觉得自己身份要比旁人要高些,总是无所顾忌的紧紧跟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的,他都快要被她烦死了。若不是英王妃接了柳府的帖子,派了他过来,乔景铉可真不想跨进这柳府半步。 英王妃今年身子有些不大好,从京城搬到了云州别院休养身子,乔景铉也跟着过来侍疾,这才给了柳明珠见他一面的机会,否则京城与云州也隔了一段距离,想要见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乔景铉走进正厅,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看了一眼,云州城里的贵女差不多该都来了,正花团锦簇般坐在那里说说笑笑,见他走进来,全都羞答答的低下了头,有大胆些的,飞起眼风儿朝他遥遥的望着,还不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屋子主座上坐着柳四夫人与柳明珠,两人都在望着乔景铉微微的笑。乔景铉点了点头说了句客套话,再溜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有几分诧异,柳四夫人与柳明珠身边站着的丫头,身上穿的衣裳,可不是和那个普安堂的女大夫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女大夫是柳府的丫鬟?乔景铉忽然心间有一阵惊喜,若只是柳府的丫鬟,这就好办了,今日自己非得把她讨要了回去不可。 ------题外话------ 谢谢菇凉们的留言鼓励~ 有菇凉问,男主是不是心身干净,那是必须的啊!歌爷最喜欢写的是男主女主心身都很干净,1V1,HE结局!请菇凉们放心跳坑!   ☆、第三十四章 贺生(二) 柳府的园子里头今日特别的热闹,到处都能瞧见打扮精致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走在园子里边,到处都能听着莺声燕语,婉转啼鸣一般,实在好听。 夫人们坐在花厅里头,阳光透过镂空的那面墙照了进来,打在她们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千万点金黄色的影子,不住的摇晃着,似乎要耀花了人的眼睛。 “柳夫人,好像我听说贵府还有位二小姐,最近才接回来,怎么不见她出来?”说话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夫人,她是在座夫人里边身份最高的了,左布政使乃是从二品的官职,与柳元久这正四品的知府差了足足有三级,所以她说起话来的时候,眼睛带着些俾睨众人的神色。 柳四夫人听着左布政使夫人发问,也只能陪上一副笑脸:“昨日她偶感风寒,身子着凉,不宜出来见客,还请吕夫人见谅。” “原来如此。”吕夫人笑了笑,嘴唇拉出一条弧线来:“贵府大小姐生得实在美貌,我们有些好奇,不知道二小姐又是什么模样呢。”这柳府的公案,吕夫人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位本该是嫡出的二小姐现在变成了庶女,还不知道期间柳四夫人怎么样整她,也不知道被养成什么样子了。 “吕夫人如此抬爱,可她却无缘得见,真真是可惜了。”柳四夫人惋惜了一声,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心中却似有一把火在烧着一般,这位吕夫人恐怕是故意的,特地将柳明媚提出来,分明是想要踩自己的痛脚。 “我听说柳知府的二小姐只比大小姐小半岁,下回二小姐芳辰的时候我们再来罢。”吕夫人笑眯眯的望了一眼旁边的夫人们:“你们意下如何?” 众位夫人自然是要捧着吕夫人,一个个都笑吟吟的答应着:“怎么能不来?否则柳知府与夫人会怪我们不知礼!” 柳四夫人脸上有几分尴尬,却只能依旧堆着一脸笑,身上的衣裳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一肚子火不知道往谁身上发。这时就听外边传来脚步声,举目一看,柳元久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乔景铉。 乔景铉可是在座夫人们注意的目标,英王府的世子,生得又风流倜傥,谁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只是有些夫人掂量着自家门第配不上,所以只能仰望,揣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情坐在那里,想瞧瞧那些有企图的夫人们斗狠。 “乔世子,你母亲今日怎么没有一道过来?许久没见着她了,甚是想念。”吕夫人仗着自己身份高,率先开口与乔景铉攀谈。若不是知道柳四夫人定然会请乔世子过来,她才不会巴巴的来参加一个知府女儿的生辰宴呢。吕夫人瞄了一眼乔景铉,见他生得英气勃勃,站在那里便如芝兰玉树一般,心中十分满意,只是遗憾自己两个女儿正在外边园子玩耍,也不知道乔世子看见她们没有。 “若是夫人真是想念我母亲,那不妨去别院拜望她便是。”乔景铉毫不客气的回答,后边又加了一句:“只是她现在抱恙在床,恐怕不喜旁人去打扰,夫人还是别去了。” 吕夫人得了这句回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这位乔世子实在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让她坐在那里全身不自在,总觉旁的夫人们都在用嘲弄的目光看着她。 柳四夫人暗自高兴,乔景铉总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她笑着对乔景铉道:“乔世子,怎么到花厅这边来了?明珠她们都在外边那园子里呢,你们年轻人去一块玩总比陪着我们这些长辈们要好。” 乔景铉也不搭理她,只是朝柳元久拱了拱手:“柳大人,我想向你讨个人,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 花厅里的夫人们都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一副好奇的神色,柳四夫人虽然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可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她的心跳得很快,脑袋也晕乎乎的一片,莫非乔景铉是自己来提亲了不成? “乔世子,请问你是想要讨要谁?”柳元久只觉奇怪,英王府什么人没有,怎么这位乔世子便看中了自己府里的人了? “我方才从普安堂过来,瞧见贵府一个丫鬟在里边帮忙,我见她手脚勤快,又懂些药理,想要讨了回去伺候我母亲。”乔景铉本来想说讨了回去伺候自己,可话倒嘴边还是改了口。若是让京城里那些好友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丫鬟,还不会被他们笑歪嘴,现在拿了母亲做筏子,最最合适。 “乔世子孝心可嘉,本府自然该要听命。”柳元久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个丫鬟是我二女儿的贴身丫鬟,需得先问过她的意见才是。”转脸望向柳四夫人,柳元久摸了摸胡须问道:“明媚呢,怎么我方才过来在园子里边没见着她人?” 柳四夫人的一张脸红得像块猪肝,她刚对着满堂贵妇们说明媚偶感风寒不能见客,此时却被柳元久掀了她的底。她抬眼望了望乔景铉,心中狐疑,乔世子说的那个丫鬟,究竟是柳明媚还是她那个丫鬟? “我这就派人去喊她。”柳四夫人不敢说是自己将明媚赶出府去的,只能喊了钱妈妈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快去沉香阁将二小姐喊过来。”   ☆、第三十五章 贺生(三) 明媚带着玉梨走进花厅的时候,发现那里边几乎是水泄不通。 花厅里坐着一群夫人小姐,一个个妆容精致,穿着考究,头上明晃晃的簪子映着花厅外头透进来的日光,不住的在闪烁着,身上的衣裳全是极尽华美,颜色五彩缤纷,式样全选着新奇的来,真真是花团锦簇,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见过父亲母亲。”明媚走上前去,微微弯腰行了一礼,花厅里众位夫人小姐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眼神里全是疑惑。 这位柳府的二小姐,怎么穿着丫鬟的衣裳,难道竟是在被当做丫鬟使唤?一些心慈的夫人们忍不住脸上有了同情的神色,心道柳四夫人恁般狠心。 “明媚,你怎么穿这衣裳出来了?”柳元久也注意到了明媚身上那件衣裳,只觉怪异,若兰不是特地给她新做了衣裳,就等着明珠过生辰的时候让她穿出来,怎么她却偏偏穿了件丫鬟的衣裳跑出来见人? “回父亲大人话,明媚今日早上穿的衣裳与大姐的那件颜色相仿,大姐特地挑了这件衣裳让我穿,今日是她芳辰,我自然要领命。”明媚低头回答,声音十分温婉,又带了些许颤音,听得众位夫人小姐们心中都是一酸,看来这柳大小姐素日里头欺负庶妹是习惯了的,竟然肆无忌惮的让她穿丫鬟的衣裳。 乔景铉也是一怔,没想到明媚竟然是柳府的二小姐,他一直以为明媚只是一个乡间的野丫头,方才在普安堂见着她穿了这衣裳,还道她是柳府的丫鬟,没想到她真正的身份却是柳府的千金。而且看起来明媚在府里过得十分不如意,时时刻刻被柳明珠欺负,乔景铉心中如同烧了一把火,很想讲柳明珠捉到一旁,狠狠的抽她几十鞭子才解气。 “夫人,你怎么能任凭明珠这般胡作非为,也不在旁边说一声?”柳元久的脸沉了下来,没想到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这母女两人竟然如此对待明媚。 “父亲,大姐只是和明媚闹着玩的,你就别怪她和母亲了。”明媚的声音愈发温婉,但也让人愈发觉得心酸,这般维护嫡母与嫡姐,还不是害怕柳元久前脚出府,后脚这边柳四夫人便会秋后算账?庶女难为啊,夫人们纷纷摇头,心软些的小姐眼睛里都有了泪光闪闪,这般善解人意又生得美貌的女子,若是自己的庻妹,自己定然也狠不下心去为难她,这柳大小姐也实在太骄横了。 柳元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既然明媚识大体要顾全柳府的名声,他也该体谅她的苦心,只好暗地里给她做些补偿罢。不如明日给他去金玉坊定一套精美的头面首饰,也算是对她的弥补,柳元久想到此处才开心了些,笑眯眯的望着明媚道:“这位乔世子想讨了你的丫鬟过去侍奉他母亲,你同不同意?” 明媚吃了一惊,转身望向站在那里的乔景铉:“乔世子,我这丫鬟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可不是一般的丫鬟,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她罢。” 乔景铉脸上有几分尴尬:“我并没有想要讨要你的丫鬟,我只是弄错了你的身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原来乔景铉看中的是明媚,并不是她的丫鬟!夫人小姐们瞧着明媚那风华绝代的姿容,心中妒恨不已,方才的一点同情之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柳四夫人与柳明珠更是扭曲了一张脸,恨恨的盯住明媚,仿佛要用眼神将她杀死一般。 乔世子说要讨丫鬟去服侍他母亲,看来都是幌子,分明是看中了这只狐狸精!柳四夫人咬牙切齿的望着明媚,脸上硬生生的堆出了一层笑容来:“明媚,你大姐是在与你闹着玩呢,快些去将衣裳给换了。” 怎么着也得将这狐媚子支开,免得乔世子那双眼睛只落在了她的身上,还要将她带回府去?眼睁睁见这狐媚子得了乔世子的欢心,那自己的明珠该怎么办?柳四夫人心中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了这件事情。 明媚穿着杜姨娘替她准备的那件粉色衣裳再来到花厅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看得有些发直,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了件衣裳,明媚更是气质出众,那欺霜赛雪的肌肤吹弹得破,那水波潋滟的眼神勾人心魂,一颦一笑尽吸引着人往她那边看了过去。 “乔世子,既然你看错人了,那这事便也做罢,明媚乃是柳府千金,如何能去做那服侍人的丫鬟。”柳四夫人勉强笑了笑,这庶女又将早晨那件衣裳穿了出来,分明是想要压着明珠,让她在乔世子面前失了颜色,真是好算计! 难怪早上那般听话,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先抑后扬,先穿了件丫鬟的衣裳让人觉得她颜色简陋,等着换了衣裳出来,两相对比,自然会觉得她容光熠熠不可逼视。柳四夫人与柳明珠两人气得手紧紧的抓着衣袖揉成了一团,差点将肚皮都要气破。 “明媚自然不会去做服侍人的丫鬟,可去给英王妃看病,这却是我的本分。”明媚朝着乔景铉微微一笑:“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是明媚此生最大的愿望。” “明媚,你莫要开口说大话!”柳元久有几分紧张,给那些穷苦百姓看病,即便治不好也不会有人来追究责任,可给英王妃看病,那却不是一桩小事,明媚这孩子怎么能如此不知深浅呢。 “父亲,明媚只是想替天下人看病,并不是夸口不夸口的问题。”明媚一双眼睛望向柳元久,带着坚定的神色:“明媚不敢说是神医转世,能药到病除,可却想用自己学到的东西为天下人消除痛苦。英王妃既然身子有恙,明媚当尽心竭力去试上一试。” 乔景铉在旁边听了心中一阵感激,朝明媚点头道:“二小姐如此知晓大义,乔某实在感激,咱们这就出发罢。” ------题外话------ 木有收藏,歌爷好木有动力啊,菇凉们,乃们都不爱歌爷了咩~ 眼泪汪汪的望着~ 嗷嗷嗷,收藏来一个呗~   ☆、第三十六章 解毒 英王妃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长得一脸福相,圆圆的脸盘儿,肌肤白净,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想来年轻时该是个美人儿。 乔景铉立在英王妃床前,低声和她说着话,那模样已经没有了素日里的张狂,只见一个孝顺儿子,正立在母亲床前聆听教诲。 “这位便是柳府的千金?”英王妃瞧了瞧站在屋子中央的柳明媚,见她一张脸就如羊脂玉一般,莹莹的发出光彩来,心中便有些喜欢,朝她招了招手:“柳小姐,你过来让我瞧瞧。” 明媚走上前去行了一礼:“王妃安好。” 英王妃拉住明媚的手打量了一番:“好个俊俏的小姐!炫儿说你通歧黄之术?”她抬眼望向明媚,有些不相信。 明媚微微一笑:“不敢妄言医技如神,可颇有几分心得。” 英王妃一愣,没想到明媚如此直接,一般的贵女,听着旁人夸奖,都只会羞答答的说些推托的话儿,可这位柳府千金却是别出一格,一脸的神采飞扬,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一般,跟本不加掩饰。 “那你替我瞧瞧看。”英王妃颇感兴趣,伸出手来让明媚把脉。 明媚也不推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几只手指搭在英王妃的脉搏上,仔细诊断了一回:“王妃,请问你素日是否有胸闷耳鸣之症?若是歇息得久,有骨蒸潮热之状?” 英王妃听着明媚发问,甚是惊奇,眼中的神色变得郑重,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不知柳小姐可有好的法子?” 明媚没有回答,蹙了蹙眉头:“王妃请换一只手,我再来把脉一番。” 英王妃此时很是相信明媚,依言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明媚将手指搭在英王妃手上,沉吟不语,脸色越来越严肃,看得英王妃与乔景铉都有几分紧张:“柳小姐,究竟如何?” “王妃,你脉象虚浮,而且隐含着阴沉之象,恐怕是新近中毒。”明媚心中奇怪,刚刚摸左手的脉象还未有中毒的迹象,怎么摸了右手,一忽儿便有了这阴沉之症? 英王妃笑了笑,她身子不适确有此事,而这中毒之说又从何而起?她好好的在这别院疗养,有谁跑来这里害她?刚刚想反驳明媚的话,忽然间就觉得肚子里头有谁拿着一把刀在绞动般,顷刻间便腹痛难忍,一张脸转成苍白颜色,额头上汗水不住的往下滴。 “王妃,你这是怎么了?”站在屋子里的丫鬟见了,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却被乔景铉拨到了一旁,他紧张的坐在英王妃的床边,一把握住了英王妃的手:“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英王妃痛苦的哼了几声,一只手放在腹部,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痛,很痛。炫儿,你用法子闭住我的穴位,实在太痛了……” “闭住穴位没有用处,王妃,你这是中毒了。我方才给你左手诊脉时还未见中毒之象,换到右手时却隐约脉象阴沉,看来中毒未久。”明媚站起身来,和乔景铉这般并肩坐着还真有些不舒服,她能感觉到乔景铉那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身边,只觉尴尬。 “柳小姐,那我母亲是因何而中毒,你可否能诊断出来?”乔景铉俊脸铁青,竟然有人敢来暗害母亲,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明媚没有回答乔景铉的话,她转眼看了看床边的茶几,上边粉彩茶盅里头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明媚端过来闻了下,却无异味。旁边放着一碟子蜜饯,似乎是梅子所制,明媚伸手拿了一颗,细细咀嚼了下,果然是梅子,转身问那个贴身丫鬟:“贵府今日的午膳里有羊肉罢?” 听到此话,那丫鬟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润璃,似乎觉得她不是世间之人:“有。王妃最爱吃羊肉,所以今日特地做了一盘红烧羊肉。” 吃羊肉忌食梅子,否则会引起中毒,看这碟子里的蜜饯,吃得只剩两颗,其余的定是被英王妃享用了——原来这英王妃也是个馋嘴的。 “果然如此。”润璃点点头坐了下来:“王妃,乔世子,且莫要紧张,这不是有人故意在下毒,乃是误食了相克的东西所致。玉梨,你到药箱里拿一些甘草赶紧去煎服了来。”一边说着,明媚一边打开了桌子上放着的药箱,从里边取出了金针:“我先给王妃施针缓解这腹痛,然后再开个方子,吃上一日便好了。” “原来是这样。”乔景铉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地方让了出来,明媚走到床边,眼疾手快的替英王妃施针,过不了多久,英王妃便觉那阵痛慢慢的消失,身子开始舒爽了起来。她惊讶的望了一眼明媚:“柳小姐果然是杏林圣手。” “哪里敢当。”明媚微微一笑,接过玉梨端来的药汁:“王妃且喝了这药汁罢,先将体内的毒素解除再说。” “母亲,柳小姐也曾救过孩儿一次。”乔景铉望着明媚端药喂着自己母亲慢慢喝下去,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好像就是一家人,这位柳府二小姐正在以儿媳妇的身份照顾着婆母。 明媚不知道乔景铉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说不定会将英王妃喝剩的药渣全泼到乔景铉的脸上,她此时只是在想,乔世子,你错了,我怎么会只救过你一次,分明便已经救了你两次。   ☆、第三十七章 表白 夜色深深月华如水,一地银白色的月光里树影憧憧摇曳多姿。明媚与玉梨是第一次来这英王府别院,十分新鲜,刚刚在外边走了一圈回来,还不想歇息,于是两人便坐在了前院的抄手游廊上说话,忽然就听前边院门传来轻轻的啄剥之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况且在这陌生的英王府别院,有谁会来敲门呢?玉梨望了一眼明媚,小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去开门?” “隔着门问一声,看看是谁,指不定是英王妃让人给咱们送宵夜来的。”很讲究的大户人家规矩多,下午明媚就尝了一次糕点,那丫鬟说是英王妃吩咐让她给柳小姐送过来的。 “嗯。”玉梨心中高兴,飞快的跑到门边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我。” 原来是乔景铉。 玉梨转头看了看明媚,指了指那扇门,眼睛睁得大大的:“姑娘,是乔世子。”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明媚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还跑过来,他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 “柳小姐,你让丫鬟开下门,我有话想要和你说。”乔景铉站在门外,眼巴巴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心浮气躁睡不着觉,就想找明媚来说说话,仿佛见着她的眼睛便能让自己安定下来一般。 “若是有紧急的事情,那就隔着门说罢,我能听得到。”明媚走到门边,眼睛透过门缝看了看外边,就见乔景铉一脸茫然的在瞪着院门,好像是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般,十分无助。 “姑娘,乔世子这是怎么了?”玉梨趴在门上往外看了看,也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跑姑娘这边来,有什么话好说的?” 主仆两人刚刚才议论了两句,就听“嗖”的一声响,转头一看,乔景铉已经从墙上飘然而至,一把攥住明媚的手腕,也不说话,带着她凌空跃起,跳到了院墙边上那棵大树上边。 明媚惊呼了一声,将手一甩:“乔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乔景铉皱着眉头望着明媚,一只手依旧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嘴巴里边喃喃自语:“你肯定是给我吃了什么药对不对?为什么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全是你?是,肯定你你给我吃了*药,我才会变成这样子的。” 明媚脸上一烫,这乔景铉不是在变着法子向自己表白?她望了望乔景铉,长得不错,面如冠玉,俊眉星目,只可惜身世太显赫了些,等他袭了爵位,免不了侧妃侍妾的一大堆,自己可不想跟一群女人去抢一个男人。 “你怎么望着我不说话?”乔景铉扣住明媚的手腕不放:“你快些给我解药。” “我可没什么解药给你。”明媚轻轻哼了一声:“这分明是你自己睡不着觉,不要赖到我头上来。” 乔景铉将明媚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仿佛要将她拉到怀里一般,明媚大急,这不就是那登徒子做的事儿?她伸出脚来,恶狠狠的踩了乔景铉一脚,乔景铉吃痛,赶紧将脚往旁边一撇,可是他却忘记了他们两人正在大树上边,这一躲闪,右脚踩着树上的青苔,猛的往下一溜,整个人便滑教从树上摔了下来。 “姑娘,小心!”玉梨见着乔景铉拉着明媚的手从树上跌下来,不由得在旁边惊呼出声,这时缺却见乔景铉手脚麻利的在空中翻转了过来,并没有像她所想象里狗啃屎一般的摔在地上,而是抱着明媚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了起来。 “乔景铉,你放开我的手!”明媚又羞又气,用力的挣扎着想摆脱乔景铉,可没想到他手劲很大,怎么挣扎都不能闪开,明媚的手慢慢的摸向手镯,准备让乔景铉又尝尝苦头,这时乔景铉忽然间松开了手,明媚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你说要我放开你的手,我便放开。”乔景铉的眼睛盯住明媚不放:“你瞧,我多么顺从你!柳小姐,上回是我不对,不该说让你给我做贴身丫鬟,我向你认错。” 明媚一扭身便躲开了乔景铉的魔掌,闪在旁边朝乔景铉点了点头:“我都忘记那回事了,你也别再惦记着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与你计较,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柳小姐,我想问你一句,你给我做贵妾可好?”乔景铉一张俊脸凑上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彩:“这样我便可以时时刻刻见着你了。” “乔世子,你难道以为我很稀罕做你的贵妾?”明媚忍着一肚子气,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乔景铉:“你这般问,好像是在给我恩典一般。” “难道不是恩典?你只不过是知府的庶出女儿,给你贵妾的身份已经不错了。”乔景铉挑了挑眉毛:“我父王有两个侧妃,都是当年的贵妾升上来的,等我以后袭了爵位,我也可以升你做侧妃。” “伸出手来。”明媚笑吟吟的吩咐了乔景铉一句,这笑容就如开在夜色里的昙花一般格外美好,乔景铉有几分失魂落魄,呆呆的望着明媚,很听话的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明媚抿着嘴唇,扣住了手镯,就见寒光一闪,一根针扎在了乔景铉的手背上:“世子爷,扎针的时候到了。”   ☆、第三十八章 拒绝 夜风习习,竹露轻响,滴滴落在青石地面上,如一曲美妙的音乐,只是里边夹杂着倒抽凉气的声音,显得格外不和谐。 “你为何拿针扎我?”乔景炫怒目而视,实在不敢相信明媚竟然又会对他下手。上回自己说要她来做贴身丫鬟,诚然对她是一种侮辱,怎么说她也是个知府千金,不至于要为人奴婢,可现在自己都提出要她来做贵妾,还答应到时候升她做侧妃,可她却还是拿针来扎他! 乔景炫自小便是在英王府长大,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叔父、他朋友的长辈们,谁都是三妻四妾一大堆,所以他也自然而然觉得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别人家的妾只是半个主子,可英王府的侧妃却不同,到时候是要记入宗室玉牒的,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都这么赏脸给她,可她却一点都不领情!望着自己逐渐肿了起来的手臂,乔景炫抽着凉气问:“柳小姐,你不稀罕做我的贵妾,难道还想做正妃不成?” 做正妃可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肖想的,虽然柳老太爷是当朝太傅,可她毕竟还只是四房的一个庶女,怎么也不可能爬到那个位置上边去,他的正妻怎么着也该是某府的嫡女。 “乔世子,你也太高看你自己的,我可压根儿没想要做你的正妻。”明媚冷笑了一声,这人真是自视甚高,大抵是被那些贵夫人贵女们捧得傲慢无比,眼中只有他自己。 “你不想做我的正妻,怎么可能?”乔景炫惊奇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京城不知道有多少贵女都巴望着这个位置,我才不相信你会不想!” “我是真心实意的告诉你一句,我真不想。”明媚望了望乔景炫,撇了撇嘴:“乔世子你心思可真宽,也不问问你自己手上的伤势,却来追问我想不想做你的正妻。” 乔景炫被明媚一提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那条胳膊已经肿得像只馒头,还带着些黑色的气息在蔓延。他大吃了一惊:“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这毒性也不算太重,只是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那你这条胳膊就会废了。”明媚瞧着乔景炫,气定神闲:“别瞪着我看,我可以给你解药,只是请你马上离开我的院子,我没有心情和你讨论你将来的正妃侧妃是什么样的人。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一点也没有想要嫁给你的意思!” 明媚说得斩钉截铁,眼中满是不屑,乔景炫总算是相信了她的话,看来她真是不愿意嫁给自己。他苦笑了一声,伸出手来:“你给我解药,我这就回去。” “还算你识时务。”明媚从身上的荷包里摸出了一丸解药来:“乔世子,这个你拿了去冲服,大约一个时辰,这毒性便能化解,只是请注意,一个月内不能近女色,否则这余毒便无法消解。” “近女色?”乔景炫一愣,旋即脸上忽然红了红:“我才没有近过女色!” “乔世子,你就别谦虚了。”明媚笑眯眯的将门打开:“你不必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想要嫁给你,所以也不会介意你有没有近女色,哪怕是你夜夜笙歌也与我没有干系,只是善意的提醒,为了你能早日将余毒排尽,这个月不能近女色。” 乔景炫接过那丸药,看了看站在那里巧笑嫣然的明媚,心中忽然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她神态怡然,满脸笑容,似乎巴不得自己快些离开,根本就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自己有那么不堪,竟然让她厌恶至此? “姑娘,你真的不想嫁那乔世子?哪怕是做正妃也不愿意?”玉梨小声的问站在门边的明媚,好一阵惋惜:“其实乔世子长得挺不错的,家世又好,若是能做正妃,也是挺不错的呢。” “玉梨,你喜欢唐大顺身边有旁的女人围着他转吗?”明媚将院子门关上,拉着玉梨的手往里边走了去。 “不喜欢,大顺哥是我一个人的。”玉梨撅了撅嘴:“谁也别想和我来抢大顺哥。” “你说得对,我将来嫁的人也只能有我一个人,我不要他有多荣华富贵,只要他一心一意的对我,心中只有我一个人,那便足够。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哪怕他再有权有势,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人。”明媚坐回抄手游廊下,望了望空中的那轮明月,又看了看地的上树影,微风轻拂,树影间赫然有个人的身影。 “乔世子,你能不能快些回自己屋子里边去?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很有趣吗?”明媚叹了一口气:“你不肯回自己屋子里去,那我便回去了。” 乔景炫被明媚捉了个正着,很是尴尬,他纵身从树上飞身而下,慢慢的沿着院墙朝自己院子那边走了去,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明媚说的话,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位柳二小姐竟然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竟然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怎么可能?大陈皇朝里边稍微有点地位的,谁不是三妻四妾?就连庄户人家多收了几斗米,还想着要讨个姨娘! “世子爷,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忽然耳畔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题外话------ 歌爷又在深情的呼唤收藏了,啦啦啦,收藏快快来呀~   ☆、第三十九章 诬陷 院墙的那边小径上走来了一个女子,一只手提了盏灯笼,一只手拎着一只食盒。她站在那里瞅着乔景铉笑得十分灿烂,前边的饱满跟着她的笑容不住的在起伏着,似乎在诱惑着乔景铉往那里瞧了去。 乔景铉瞥了她一眼:“宝云,你去做什么?” “娘娘命我去给柳二小姐送宵夜,世子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宝云一双眼睛似乎有盈盈春水在流动,一闪一闪的,不住的朝乔景铉袭了过来,只可惜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心中有几分失落。 “我身子有些不适,去了柳二小姐那里问她要了点药。”毕竟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乔景铉也给了宝云几分面子,回答了一声便匆匆走开,心中还在想着明媚刚刚与她的贴身丫鬟说的话。 没想到有着“京城第一美男”之名的自己,在这柳二小姐眼里,竟然什么都不是,乔景铉想到这事情便觉得怄气,一个晚上翻来覆去,一直挨到天亮才合眼。 “娘娘,方才我给那柳二小姐去送宵夜,在她院子那边瞧见世子爷了。”宝云回到英王妃的屋子,撅了撅嘴,心里有些不快,她尽心尽力服侍英王妃好几年,事事细心,英王妃很满意她,曾向透出过口风来,想要指了她去给乔景铉做屋里人。 得了英王妃这句口风,宝云心中便将乔景铉看成了自己以后的依靠,每次见到他便心里激动,脸上泛出桃花色,一心一意只在等着英王妃开口将她赐到乔景铉屋子里边去。可今晚在那柳二小姐院墙旁边见了乔景铉,瞧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宝云心中便十分不喜,那个柳二小姐可真是厉害,才到这英王府别院就打起了世子爷的主意,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一个知府家的庶出小姐,凭什么想勾搭上世子爷! “炫儿去了柳二小姐那边?”英王妃正坐床上,接过宝珠递过来的药水,听着宝云这般说,也来了兴致:“你见到他们在说话?” 宝云见英王妃笑嘻嘻的在问,仿佛没有生气的神色,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难道王妃娘娘还乐见其成不是?她咬了咬牙,索性编造出一段话来:“我瞧着那柳二小姐正在往世子爷身上靠,世子爷却没有搭理她,只是一味的在往旁边躲闪。娘娘,柳二小姐不是知府的千金吗,怎么会如此……” 英王妃皱了皱眉头:“定然是随了那姨娘的性子。” 本来还想着这柳二小姐有一手好医术,若是抬进府里给炫儿做贵妾,也能照顾好他的身子,可现儿听着宝云这般一说,英王妃觉得十分不妥当。好大夫多花点银子便能请得到,可抬进一个不知检点的贵妾进来,英王府被她闹得乌烟瘴气就糟糕了。 一想着英王爷的侧妃侍妾,英王妃便觉得头疼,那几个狐媚子,每日里只知道缠着英王爷,莺声燕语的将他拐了去,一个月里边英王爷歇在主院不过五六日,其余全部分了给那些侧妃侍妾,而且那几个得宠的,还竟然不时穿红着绿的在自己面前晃眼,仿佛在告诉她英王爷有多么宠着她一般。 儿子可不能重蹈覆辙,即便是要抬贵妾进来,也挑着相貌一般但为人老实规矩的便是了,免得到时候他耽于女色,后院里头就跟他那个老爹一个样。 “宝云,幸亏你细心。”英王妃点了点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有些苦,流过她的喉咙的时候几乎让她的两条眉毛都结在了一处。宝云赶紧递上了一盏清茶:“娘娘,先用清茶漱了口,再吃两颗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儿。” 英王妃依言漱口吃了蜜饯,感觉舒服了许多,满意的瞧了宝云一眼:“你是个妥当人,派去服侍炫儿是极好的。” 宝云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英王妃这意思,大抵便是说要将她指了去给乔景铉做屋里人。又听英王妃絮絮叨叨说道:“只是你需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丫鬟出身,自然不能与那些世家千金相提并论。你只能慢慢的熬着,要等着炫儿的正妻生了孩子以后你才能有孩子,千万不要着急,有我在呢,自然会让你有那个机会。” 听了这话宝云赶紧跪倒在地,朝英王妃磕了几个响头:“娘娘,奴婢定然会尽心服侍好世子爷的。” 英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是个偷懒的。炫儿下个月满十六,等着那日晚上你便去炫儿屋子里头服侍罢。” 大陈皇朝里富贵人家的规矩,男子满了十六岁,长辈便可以赐屋里人,这人是用来与他一起体会男女之情的快乐,让他在成亲前有个发泄的渠道。这屋里人地位卑微,等着主子成亲以后,她的称呼便变成了通房丫头,想要生孩子,需得正妻允许,否则每次服侍过主子过夜还得喝避子汤。 英王妃话里的意思,不仅允了宝云做通房丫头,而且还允了她以后能生个孩子,宝云听得明白,心里边十分感激,暗自庆幸自己这些年对英王妃贴心贴肺的照顾,这才给自己挣了一条康庄大道。   ☆、第四十章 送行 第二日明媚给英王妃去把脉的时候,觉得英王妃神情十分冷淡,与昨日简直是判若两人,她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将手伸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神色十分倨傲,眼睛都不往明媚身上瞧,仿佛明媚只是她脚下的一块泥土。 “王妃,你这病并不严重,只需好好休养,调整好心情。多出去走走,坚持服用些药膳,过两个月差不多就好了。”明媚替英王妃把过脉以后又开了张方子交给那贴身丫鬟:“王妃,家中还有不少的事情,请容我先行告辞回府。” 英王妃惊诧的抬起眼睛来瞄了明媚一眼,她难道不该好好的抓住这个机会在别院里多住几日?怎么今日便提出要走了?“柳二小姐,莫非是住不惯?”英王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嫌弃我怠慢了?” “王妃委实客气,只是明媚真的还有要事在身,还请王妃恕罪。”明媚诚心诚意的行了一礼:“王妃请好生保养身子。” 见着明媚跨出门去的身影,英王妃有几分惊愕的望了望宝云:“你不是说她勾搭炫儿?那她怎么舍得走?” 宝云脸上有一丝慌乱的表情,只是她低头垂手,英王妃并没有瞧见,她想了想,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娘娘,她这是以退为进,想勾着世子爷去追她呢,肯定是这样。” 英王妃点了点头:“嗯,派个人去盯着。” 明媚走出英王府别院,回头透过大门往里面看,深幽幽的一片,在这依山靠水的的地方看上去有点狰狞,有点诡异,仿佛是前世看的聊斋里描述的场景——一个书生借宿出来,回头一望,那朱门绣户已经变成一座孤坟,原来昨晚遇到的全是鬼魅而已! 别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殷勤的行礼:“柳二小姐快些坐上来罢!”明媚朝他微微先了点头,由玉梨搀扶着坐了上去。车夫甩起鞭子清脆作响,拉车的两匹马撒开蹄子欢快的往前边跑了去,这时就听后边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玉梨掀开软帘看了看:“姑娘,乔世子追过来了。” “柳二小姐,你怎么今日就走了?”乔景铉追上了马车,一把将软帘掀了起来,望了望明媚的脸,有几分不舍:“你也该在这里住上几日的,我还没有带你去后山玩呢,那里可以不少的草药。” 明媚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乔世子,普安堂那边只有师父和唐大夫在,我怕他们忙不过来,总得要去帮忙才是。乔世子,你的胳膊还没好,赶紧回去歇息着罢,我便不劳你相送了。” 乔景铉坐在马上,瞧着寂静的官道,马车早已走得不见踪影,可他却依然舍不得调头回别院,他的心中有一丝失落,似乎丢了最珍贵的东西一般,无比惆怅。他的坐骑踏雪抬起头来潇潇嘶鸣了一声,乔景铉摸了摸它的脖子,踏雪扬了扬脖子,似乎着急着想要往前边追过去一般,乔景铉忽然心中一动,贴着踏雪的耳朵问道:“你要我追上去?” 踏雪咴咴的叫了一声,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乔景铉郑重的思考了一番,点了点头:“嗯,我想你说得对,我该追上去。” 别院门口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张望,乔景铉扬鞭打马追了下去时,她的脸上变了颜色,飞奔着跑去了英王妃的屋子:“娘娘,世子爷追着柳二小姐过去了!” “果然!”英王妃咬了咬牙齿:“这柳二小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们英王府的大门这般容易进来不成?” 宝云伸出手来替英王妃捏着肩膀,细声劝说道:“娘娘,柳二小姐医术超群,娶了进来照顾世子爷不是刚刚好?” “哼,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知府的庶女,怎么配得上我的炫儿!”英王妃捶床大怒:“若是她那姐姐,我还可以考虑下,毕竟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身份又不同一些,可她算什么?还痴心妄想要嫁入英王府不成?” 宝云抿着嘴没有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这位柳二小姐实在是生得太美了,无论她是给世子爷做正妻还是做贵妾,只要有她在,世子爷肯定不会瞧自己一眼,先得将这些潜在的危险给消除了才是。 明媚坐着马车回到杭州城,心中一阵轻松,英王府别院、英王妃、乔景铉月夜的表白,仿佛已经离她很远,就如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消失了,她眼前所见的,才是最最真实的一切。 远远就瞧见普安堂的招牌,明媚觉得无比亲切与踏实,刚刚掀开帘幕跳下马车,就见门口围了一群人,他们脸上都有着兴奋的神色,伸出手来朝普安堂里边指指点点。明媚心中一沉,赶紧大步走了进去——莫非是出事了不成?否则怎么有这么多闲汉在外边看热闹?   ☆、第四十一章 难题 “让让,快让让!”玉梨用力分开那些闲汉,护着明媚走了进去,围观的人见着蒙着面纱的明媚,赶紧也让出一条路来:“女大夫过来了,快些让她进去瞧瞧!” 普安堂后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肚子孕妇,她额头上的汗珠子就如一条小河般正不住的往下淌,整个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皮子干裂得开了一条口子,鲜红的血珠子一滴滴的渗透出来。 孕妇的身边半蹲着一个男子,穿着湖绸直缀,看起来该是这孕妇的男人,他的手紧紧握住那孕妇,眼神里全是焦急:“玉梅,你坚持些,马上就会好的。” 病床旁边站了两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人,穿着打扮瞧着该是出自商贾人家,一位老妇人头上戴着的东珠有拇指大小,而一位老妇人手上戴着一双白色的羊脂玉镯子,温润闪亮没有一丝儿杂质,这些都显示了她们的家底殷实。老妇人的身边站了几个丫鬟婆子,众人脸上都是一片紧张神色。 看起来这孕妇该是难产了,怎么却送到普安堂来了?明媚转头望了一眼跟着走进来的唐大夫:“孕妇是何方人氏?” 唐大夫皱了皱眉头:“说是杭州太白酒楼李老板的儿媳妇。” 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李老板的儿媳妇在家里已经痛了差不多一日,就连云州城里最有经验的产婆也没办法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直嚷着只能尽力保一个,问李老板家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而且熬这么久,就连保小都不一定能保住。”稳婆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夫家要求保孩子,可偏偏儿媳妇娘家也颇有势力,派来守着生孩子的婆子赶紧回去报信,儿媳妇的母亲听了大怒,直接喊人打了进去,抬着女儿送到回春堂。那里的大夫一看就说产妇出气多进气少,没得救了,儿媳妇娘家却不死心,一味的压着回春堂的大夫要他们救救女儿和外孙,那回春堂的大夫指着门外道:“赶紧抬去普安堂,那里有个女大夫,医术如神,你们快些去找她。” 普安堂虽说主要是为穷人看病,可因着里边大夫的医术好,不少富贵人家宁可出那份慈心诊金,宁可多花看病抓药的银子也要到那里去看诊,云州医会对此早有怨言。可谁叫普安堂的后台硬?谁敢去得罪知府老爷?所以即使怨声载道也不过是暗地里说说而已,明面上谁都不敢去找普安堂的麻烦。 现在可逮了个好机会,这云州城里最有名气的稳婆都说没得救了,那普安堂的大夫还能将产妇和孩子救活不成?回春堂的大夫瞧着那行人抬着孕妇匆匆忙忙往普安堂那边赶,不由得得意的摸着胡须微微的笑。 普安堂若是不收留这孕妇,自己大可以放风出去说那里的大夫实在没有医德,竟然见死不救,如果收下这孕妇,那也是自砸招牌,孕妇肯定救不活,到时候一尸两命,云州城以后还会有富贵人家敢去普安堂看病? “姑娘,听大顺说当时的场景极为混乱,夫家和娘家都发动了护院相互殴打,咱们普安堂外面一时堵塞得水泄不通。”玉梨从外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乔景铉,明媚瞥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玉梨,去我的房间把那套工具和衣服拿出来,准备好白酒热水和羊肠线,叫大顺把普安堂所有的蜡烛灯具都拿过来。”明媚走上前去替那孕妇搭了一把脉,脉象虽然微弱,但还算沉稳,也不算太凶险。 旁边跟着过来的稳婆锁紧了眉头:“这位大夫,李少夫人身子骨儿本在做闺女的时候就给养娇贵了些,现儿胎儿太大,她骨盆又窄,入盆都三个时辰了,宫门还没开,可她自己倒已经痛得闭过气了,哪还能生下来?”稳婆手一摊,满脸的无奈。 “破水多长时间了?” “羊水倒是刚刚破,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呢。” 明媚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这是典型的吃得太好、不爱运动、盆骨过窄、孕妇本身又身体娇弱造成的。羊水刚破其实是可以自然生产的,只是孕妇已经晕过去了,没办法叫她正常生小孩了,看来只能动刀子了,否则如果羊水流干了就不太好办,就算大人保住了,小孩子不一定会是正常的新生儿。 “把她的臀部用枕头垫着,减少羊水外流。”明媚吩咐了稳婆一声,又转眼看了看床边站着的这一大群人:“劳烦各位都出去下,人多了这屋子空气不好,少不得让孕妇更不舒服。” 众人开始见着明媚年轻,自然还有些怀疑,可现在见明媚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一切事宜,看起来就是个老成的大夫,不由自主都听从了她的话,慢慢走了出去。明媚也跟着走了出来,将病房的门给掩上,严肃的打量了那群人一眼:“病人的夫君是谁?” 那个原先半蹲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红着眼睛走上前来:“是我。” “你自己也听到了稳婆说的话,若是再不采取措施来救孕妇,那可能大人小孩都不保了。”明媚看了一眼他,心里想着该先给他施加些压力,否则在大陈皇朝这个时代,旁人愿不愿意接受破腹取子还很难说。“只不过我这法子比较特殊,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那年轻人被明媚一吓唬,眼泪都快淌出来了,他哑着声音道:“只要能救娘子,什么法子我都同意。” “且慢,我有话说。”那个戴羊脂玉镯子的老妇人站在一旁开口了:“你这法子是保大,还是保小?”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的种田文:《农门医女之药香满园》by楼上卷帘 《绝艳天下之农门弃妇》by子时无风 《重生之一品皇家媳》by悠然世 这几篇文都写得很好,大家去捧捧场吧~   ☆、第四十二章 破腹 “自然是保小!”旁边那个戴着东珠首饰的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神色:“大夫能保住我的孙子?” “你的孙子是一条命,我的女儿便不是一条命了不成?”那戴羊脂玉镯子的老夫人脸上露出了悲愤的神色来:“只有你的孙儿命金贵,我的女儿便是那草芥?自然是要保大人,救活了我的女儿以后还能再生孩子。” 看起来那戴东珠首饰的便是太白酒楼的李夫人,而那位夫人便是她的亲家母陈夫人了。明媚瞧着两人的脸都涨得通红,心中不由感叹,天底下究竟只有母亲最心疼自己的孩子,那婆婆只顾着孙子,竟然将那媳妇的命看得一钱不值。 “大夫,你别听我母亲的,保大人,我只要娘子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便好。”那站在一旁的李公子忽然开口说话了,望着李夫人直摇头:“母亲,恕儿子这次不能听从你说的话,我宁可这一辈子没有儿子,也不愿意没了娘子。” “你……”李夫人气得全身直打颤:“不孝子,忤逆!” 明媚见着那李公子表明了态度,暗自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做丈夫的还是有一片真情,那孕妇还算是有福之人,能遇着真心相对的良人。“几位莫要高声,只要你们同意我用这法子,那我便能保证母子平安。李公子,你是孕妇的丈夫,先去旁边签个字罢。” 李公子惊喜的抬起头来,嘴唇直打哆嗦:“真能母子平安?” 那位陈夫人却是半信半疑的望着明媚:“这云州城里的最好的稳婆都说了保不住,你年纪轻轻的竟然口出狂言?大夫,你倒是说说看,究竟准备用什么特别的法子?” 明媚看了看那个妇人,犹豫了下,她不能确定陈夫人是不是能接受破腹生子这一种治疗方式,可是人命关天,晚一刻钟孕妇就少了一分活的希望:“我这特别的方法乃是华佗神术,破腹取子。” 陈夫人听了这话惊骇得瞪圆了双眼:“我不同意!这位大夫,你为何也如此狠毒,竟然和那李家一起狼狈为奸,妄想着去母留子!我再不济也要为我可怜的孩儿讨个公道,我和你们拼了!” 就如疯了般,陈夫人猛的扑了过来,一只手住明媚的衣裳,一只手高高扬起就要朝明媚的脸上打了下来。 “这个婆子,你是疯了不成?”斜里伸出了一只手,将陈夫人的手腕拿住,用力一拖便将她给拉到了一旁。明媚整了整衣裳,就见乔景铉正怒目而视的望着陈夫人破口大骂:“柳二小姐菩萨心肠,终日只知治病救人,怎么会去害你的女儿?你快莫要胡搅蛮缠,快些做决定才是。” 陈夫人半分也动弹不得,斜靠在一旁只是气喘吁吁,她的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只因惦记着自己女儿的生死关心则乱而已,被乔景铉几句话一说,清醒过来,不由得嚎啕大哭:“我可怜的玉儿……” “陈夫人,现在你女儿这情况已是极为凶险,若是再不做下决定,我也就无能为力了。”明媚前世在医院里头呆过好几年,自然知道病人家属的心情,她朝乔景铉笑了笑:“我无妨,你放开陈夫人。” 乔景铉瞧了瞧明媚,很顺从的将手放了下来,默默的走了一步,站在她身边,低声问道:“你那法子……真能保住母子两人?”他虽然制止了陈夫人的厮打,可心中却没有底,从来没有听说过剖开肚子以后人还能活的,所以也很是担心。 “你不相信我?你只管等着瞧便是。”明媚望了乔景铉一眼,转过脸去,和气的对陈夫人道:“若夫人你相信我,我保证你女儿和你的小外孙会平平安安的,我现在只是想问问孕妇的亲属,到底同不同意我用这种非同一般的法子来救人。” “噗通”一声,李公子跪了下来:“大夫,求求你发发慈悲,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让玉梅平平安安的活着,我都愿意。” 陈夫人转头看着女婿憔悴的脸上新长出来的胡子碴子,心里一阵好难过,软软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的说:“三小姐,我相信你,你动手吧。” 陈夫人的两个贴身婆子将她搀起扶到座位上坐好,陈夫人闭上眼睛,双掌合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明媚瞥了一眼由李公子签了名的那张手术单,点了点头:“你们在外边呆着,玉梨,你跟我进来帮忙做手术。” 十多支粗壮的牛油蜡烛已经燃了起来,照得病房亮堂堂的,明媚掀起产妇的眼皮看了看,又测了下她的心跳,探了下她的呼吸,转头问玉梨:“玉梨,麻沸散灌了多久时间了?” “小半个时辰。” 明媚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长长的银针,她拿着针扎了几下产妇的胳膊和肚皮,产妇没有一点反应。 “可以了。”明媚满意的点了点头,那稳婆赶忙凑了过来:“大夫,要我帮忙做什么?” 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就在旁边瞧着,等我将孩子取出来,你便去给他清洗。” “取出来?”稳婆有些没听懂:“怎么取?胎儿的头都还没有露出来,孕妇已经晕过去了,若再不想法子催产,那胎儿就要闷死在肚子里边了。” “我自然有法子取。”明媚微微一笑,吩咐玉梨到:“解剖刀。” 玉梨很配合的将解剖刀递了上去,主仆两人在紫霞山医馆里边早就形成了默契,玉梨对于明媚解剖动物的尸体早就见怪不怪。 那把解剖刀冷冷的闪着银色的光,稳婆瞠目结舌的望着明媚:“大夫……你莫非想破腹取子?” “你且看着便是。”明媚心中默默的添了一句:恭喜你,答对了,给你加十分……她拿着解剖刀轻轻在产妇耻骨上方的肚皮上划出了一条约五寸的口子,温热的羊水混合着血液开始呼啦啦的往外流,站在旁边的稳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题外话------ 昨日歌爷正在湖边逍遥,QQ夺命连环call!你上了大风吹…… 是咩是咩……欣喜得跳了起来,接着又觉遗憾,怎么这时候上了?我还木有写到*迭起的部分啊! 啊啊啊,实在觉得伐开心,生怕菇凉们读了觉得不满意! 菇凉们,收藏下歌爷呗,歌爷会努力更新的~ 星星眼望着各位童鞋,卖萌打滚求收藏~   ☆、第四十三章 拥抱 很快婴儿被取了出来,明媚用止血钳夹住脐带将婴儿与孕妇分开:“稳婆,抱了孩子去擦洗。” 没有听到声音,明媚与玉梨回头一看,产婆还倒在地上。玉梨“噗嗤”一笑,伸出脚踢了那稳婆几下,那稳婆挪了挪身子,吃力的睁开了眼睛,瞧见明媚挽着衣袖在那里,手里倒提着一个婴儿,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大夫,你……” “快些接了孩子去擦洗,给他穿上衣裳。”明媚伸手在婴儿屁股上拍打了下,一阵宏亮的啼哭声顿时在房间里响起。 “玉梨,快来帮忙,给我递东西。”孕妇现在急需要缝合,否则会失血过多而引起休克。玉梨也知道事情重大,不敢怠慢,赶着走到病床边上,默默的按着明媚的吩咐将手术用具递了过去。 稳婆在一旁给孩子清洗着身子,一边偷眼瞧着明媚主仆的一举一动,见两人有条不紊的在给那孕妇缝合伤口,惊得眼珠子转个不停,心中使劲在念阿弥陀佛,这大夫在那里飞针走线好像在绣花一般,难道孕妇肚子剖开缝上就可以了?人还能活? 半个时辰过去,明媚总算把一切都弄好了,这时稳婆也将孩子洗干净,穿上了衣裳,怯生生的抱着孩子站在一旁,望着明媚小声说道:“大夫,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明媚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稳婆,莫非她是被吓傻了不成?自然是抱了孩子去给他的父亲瞧一眼。明媚伸出手将那孩子从稳婆手里接了过来,低头瞧了瞧,婴儿长得挺漂亮,红色锦缎的襁褓衬着他的皮肤更白嫩了,他的眼睛微微睁着,好像想打量这个世界,可又没有力气全部睁开。 前堂里聚着一堆人,大家都在紧张的望着后院与前堂相连的那扇门。听说了普安堂的大夫竟然要用失传已久的华佗神技来给李少夫人接生,个个都惊得张大了着嘴巴:“怎么可能,那华佗神技早已失传,剖腹取子,那大人肯定是活不了!” 议论纷纷声里,那门被人推开,明媚抱着那婴儿走了出来,她一张脸上发出莹莹的光彩来,仿佛不似这世间之人,眉眼祥和,就如同经书上绘制的菩萨一般。 “大夫。”李大公子惊喜的走了过去,接过了明媚手中的襁褓,一脸紧张的望着明媚的脸,声音犹豫而微弱:“玉梅……玉梅可平安?” “孩子的娘亲很好,现在正睡着,但是必须留在这里观察三天。”明媚朝他笑了笑:“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那个年轻人惊喜交加的望着明媚:“多谢大夫!”他低头望了望儿子,眼里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那婴儿被李大公子的眼泪刺激到了,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李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从旁边一拥而上:“哟,快给我来看看,是个孙子罢?”而那陈夫人却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着进了后院。 明媚站在那里望着陈夫人的背影,心不由得狠狠的一痛,就像被人用刀子划破,痛得无法形容。当别人都在热衷着看新来到这世界的小生命时,只有那做母亲的才会想到要去看那躺在病床上刚刚受过苦难的孕妇。 她想到了前世的母亲,飞机坠机的消息会让她伤心到什么程度自己无法得知,或者她会像这位母亲一样,脚步蹒跚,走路都不太稳当?虽然失去知觉前自己庆幸买了份双保险,可是双倍赔偿金会冲淡父母的悲伤吗? 明媚想到这里,脸色逐渐苍白,那种揪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那地方越来越痛,痛得自己好像无法呼吸。她紧紧的捂住心口,冷汗不停的从额头冒出——我还能回到前世去吗?忽然间她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妈妈,我真的很想念你,我想回来,依偎在你怀中,告诉你一切都很好,我就在你的身边! “姑娘!”玉梨在旁边见着明媚这模样,惊叫了一声,虽然自家姑娘身子不大好,可她这副样子却是头一遭见着,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耳边一阵混乱的喊叫声,明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要蹦出胸腔,周围的气息也愈来愈浑浊,心口很闷,闷得说不出话来:“玉梨,快些到我荷包里取那丸药给我。”明媚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脚似乎着不了地,她额头的汗珠子越来越多,眼前一阵发晕,慢慢的倒了下去。 “柳二小姐!”乔景铉大叫了一声,猛力推开玉梨将明媚抱在了怀里,望着双目紧闭的明媚,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刚刚看到明媚倒下的那一刹那,仿佛有谁把他的心扎了一刀一样,又仿佛有人把他最喜爱的东西拿走了,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不落底的恐慌感。   ☆、第四十四章 受挫 她在他怀里,轻得如一片羽毛,低头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就如透明的琉璃,两道弯弯的睫毛轻轻覆盖着她的眼睛,原来滟滟如水的那两泓清泉,现在却不再波光粼粼,被那小扇子般的睫毛盖住,寻不到一点轻盈灵动。 “你们家姑娘怎么了?”乔景铉心急如焚,第一次他有这种绝望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就是不想明媚发生什么意外,只希望看着她开开心心,脸上笑靥如花。 “姑娘自小便身子不大好,经不得劳累。”玉梨摸出了一丸药,送到了明媚嘴里,做得轻车熟路,显见得已经是做惯了这事情。 “这药有用吗?”乔景铉望着玉梨拿了一盏茶水过来,轻轻用汤匙将水灌着药丸下去,心中还是担心不已,玉梨白了他一眼:“你快将我们家姑娘平放到床上。” 乔景铉在家里素来颐指气使,何曾被一个小丫鬟这般轻视过,可他此刻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抱着明媚走到另外一间病房,轻轻的将她放在床上,站在一旁看着玉梨用手压住她的前胸不住的挤压。 慢慢的,明媚的脸上有了一点淡淡的红润,乔景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的脸,直到他见到她的睫毛动了动:“柳二小姐!”他一步走了过去,抓住了明媚的手摇了一下,他的手指下,她的脉搏在跳动,看起来已经好了不少。 眼前一张俊脸无限被放大,明媚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阴魂不散的乔景铉为何会在自己床边趴着,脸上还显露出一副很担惊受怕的表情? “乔世子,你让让。”明媚毫不客气伸手推了推他:“让玉梨过来。” 乔景铉望着明媚完全无视自己的脸,颇有几分自尊心受伤的感觉,她难道便没有发现自己在担心她?一般的贵女们见着自己如此关心她,大都会羞答答的低下眼帘,又脉脉的朝自己飞一个眼神,然后再送上一句:“乔世子,让你如此担心,叫我怎么敢当呢?” “乔世子,麻烦让让。”明媚皱了皱眉,这人是傻了还是呆了,怎么就不知道挪挪窝呢,这样霸占着她的床头是要闹哪样? 她从英王府别院赶回到普安堂,中间车马劳顿,刚刚赶回来便急着给李少夫人做剖腹产,她的这具身子在母体里受便饱受那柳四夫人的毒害,虽然经过后天她与师父的调养好了许多,可还是受不住过度的劳累,因此方才竟然晕倒了。 “玉梨,你去和李家的人说说。”见乔景铉坐在床边不肯挪地方,明媚偏了偏身子瞧见了玉梨的脸:“让他们别用锦缎做孩子的内衣,最好用棉布,贴身吸汗,适合初生的婴儿。”明媚用手按着太阳穴揉了揉,眼前闪过那醒目的锦缎襁褓,上边还有精致的刺绣,婴儿皮肤娇嫩,那种刺绣会让皮肤生疹子或者擦破皮肤。 乔景铉从来没有这般沮丧过,平日里头他无论到哪里都是别人追捧的焦点,可在这位柳二小姐眼里,自己比不上她的贴身丫鬟,甚至便连那新出生的婴儿都比不上!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关心那小婴儿穿的衣物,难道他便没有一句感谢自己关心的话! “你身子现在好了?”虽然心中不爽,可乔景铉还是决定要放下身段来好好与她说话,不知为什么,他就希望能听到她对自己也有那么温柔体贴的话语。 “嗯。”明媚点了点头,这人真是废话多。她翻身下床,走到了桌子旁边,开始龙飞凤舞的写起字来,乔景铉跟着走了过去,就见上边写的都是一些草药,心里知道她是在给那孕妇开方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在她心里,真是一点分量也没有。 “姑娘。”玉梨喜滋滋的走了进来:“李大少爷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自家姑娘真是了不起,一出手便是五百两进账,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好赚。 “什么?他才给了五百两?”明媚摇了摇头:“你去和那李大少爷说,这五百两银子只是我做手术的诊金,他还需得付五百两银子做为他娘子的看护费用,药费另付。” 看着玉梨的嘴巴张大得能装下个鸡蛋,明媚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没有一点觉得自己黑心:“太白酒楼每年赚得盆满钵满的,我再多要五百两对他们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你也见着我方才有多么辛苦,多收五百两银子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多五百两银子放到普安堂,也可以给更多的人看病不是?” “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和那李大少爷去说。”玉梨听着连连点头,以崇拜的眼神看着明媚,姑娘考虑得多周到,即便她对富户比较黑心,刀子砍下去从不手软,可也是为了天下的穷苦人家着想。 明媚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似乎瞧着了白花花的银子,乔景铉在旁边看得无精打采,丫鬟、婴儿、孕妇、银子,柳二小姐想的事情可真多,她的心里唯独没有自己的存在。“柳二小姐,药堂里没有旁的什么事情了罢?若是无事,那乔某便告辞了。”最后试探着说一句,看看她会不会挽留自己,乔景铉心中默默的想。 “啊,乔世子,我这边现在没什么事了,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你是该回别院去了,免得英王妃记挂。”明媚见乔景铉终于提出要走了,心中大喜,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方才多谢乔世子帮忙。” ------题外话------ 乔世子自以为是,结果在明媚眼里什么都不是!O(∩_∩)O哈哈~ 歌爷喜欢看男猪脚受气,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五章 秘辛(一) 回到府里头已经是太阳偏西,明媚跨进香兰院的屋子,便见柳元久坐在里边正一脸忧戚的在与杜姨娘说话。 虽然柳元久有些渣,贬妻为妾,可这么多年来他对杜姨娘倒还是一心一意,在大陈皇朝里边,膝下无子却只得一妻一妾的官员也实在不多。明媚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年杜姨娘没有生养,难道是那柳四夫人下的手?早些日子她给杜姨娘把脉,发现她身子虽然有些虚,可并无大碍。 “父亲,姨娘。”明媚行了一礼,挨着杜姨娘坐了下来:“你们在担心什么?瞧着姨娘这眉头蹙得紧紧,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杜姨娘望了下明媚,一双妙目又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柳元久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明媚,这事儿你就别问了,不是你能操心的。听人说,你竟然给人接生去了?还是剖腹取子?难道你不知道人命关天?为何如此胡闹?” “父亲,那孕妇母子平安。”明媚见着柳元久一脸焦虑,心中兀自觉得好笑,父亲也太过谨小慎微,难道如此不相信她的医术? “我早就与你交代过,这普安堂只是给那些穷苦百姓看病,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能遮盖一二,若是给那些富户看病,可得要斟酌,万一出了事,他们与京城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折子递上去,说不定我这头上的乌纱帽便保不住了。”柳元久抬了抬手,本想在桌子上拍一拍,以示警告,可见着明媚笑容满脸,一时又拍不下去。 “父亲,明媚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动手,你便放心罢。”见着柳元久一副紧张模样,明媚也能理解他。十年寒窗蟾宫折桂,从六品的翰林编修做起,放了外任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正四品的知府,听姨娘说不出意外今年就能调回京城升从三品的官了。宦海沉浮这么久,若是因着自己将这官丢了,岂不是冤枉。 柳元久看了一眼明媚,心中不知道该是觉得安慰还是苦恼,自从明媚开了这个普安堂,替他解决了服徭役的问题,也让他获得了不少称赞,爱民如子的官声在外,今年的政绩考核定是优等。可明媚越发大胆了,普安堂里什么病人都敢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好? “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吕大人的夫人明日设蔷薇宴,你明日便不必去普安堂了,由你母亲带着你和你姐姐去吕府赴宴。”柳元久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杜姨娘:“若兰,你好生休息着,这件事情你便不用管了。” 杜姨娘抬起头来,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她的眼睛红红,似乎要流泪了一般。柳元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了出去。 “崔西,这究竟是怎么了?”崔西自小便是杜姨娘的贴身丫鬟,现在已经嫁人做了嫂子,可依旧还是跟在杜姨娘身边,比那贴身丫鬟的情分更深些。她嘴快心直,什么事情都不藏着掖着,不如直截了当问她好。 “还不是老宅里头的弯弯道道!”崔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都跟乌眼鸡儿似的,一心啄着人算计呐!” 柳府在京城也算是名门望族,柳老太爷现在已经官至太傅,在朝中声望颇高,他前后有两位正室太太,第一个生了柳大老爷、柳二老爷、柳三老爷和大姑太太,后来因为生病故去,柳老太爷就娶了现在这位柳老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子就是柳元久。 前后两位柳老夫人都很厉害,前任柳老夫人在世时,小妾们生的几乎都是女儿,原本有个庶出的柳三老爷,可还没一岁就夭折了。现任这位柳老夫人更狠,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把小妾都发卖光了,柳老太爷居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么多年就守着继室太太一个人过,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 明媚挺佩服柳老太爷,不是说从奢入俭难么,柳老太爷据说以前有六房妾室,站在玉瑞堂给前头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可是莺莺燕燕一大堆呢,后头柳老夫人说句发卖就全卖了,而且还能一直不再纳妾,看起来现在的柳老太太可是一道大菜,海参鲍鱼的味道有,青菜豆腐的味道也不缺,要不然柳老太爷怎么能忍得住呢? 或许是柳老太爷年事已高,那方面也需求不多,才会由着柳老夫人如此雷厉风行,明媚微微一笑,要不是怎么会那般舍得。 因为宠爱现任柳老夫人,老太爷不免对着柳元久偏心点。据说柳元久小时候是老太爷亲手教他写字的,吃穿用度都比着柳府最好的分例来,皇上赏的端砚徽墨碧玉笔洗,全搁在柳元久的小书房,惹得前头柳老夫人生的三个儿子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柳元久倒是争气,十八岁就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了状元郎,当场就赐红花锦袍游街夸官,引得金明池边一路少女芳心都飘到了状元爷的身上。只可惜柳元久却一心只喜欢杜若兰,不顾家中反对,自己上门提亲娶了她回来。 “咦,原来渣爹还有这般痴情的时候。”明媚对于柳元久好感度大增,能够违背父母之命娶自己心上人,也算是不错了,只是究竟没有能够逃脱过命运的摆布,杜若兰却由正妻贬成了姨娘。 “崔西,后来我娘怎么却变成姨娘了,这里头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明媚将崔西扯出了屋子,总算是听到了柳府的秘辛,总得多多了解才是,否则日后回了京城,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呢。   ☆、第四十六章 秘辛(二) 尽管崔西不太会说故事,可明媚还是大致了解了柳元久与杜姨娘的故事。 柳元久与杜若兰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柳元久怜惜她父母双亡,不顾家中反对自己登门求娶,杜若兰被他的坚持所感动,于是咬牙答应了下来。因着并未得到父母允许,所以柳元久先是在外边买了个小宅子将杜若兰安顿了下来,可没想着柳老夫人忽然改变了主意,派人将她接回了柳府大宅,承认了她柳四夫人的身份。 “这也就怪了,姨娘既然已经是柳四夫人了,怎么凭空又来了个柳四夫人?”玉梨在旁边听了直跺脚:“中间肯定有问题!” “可不是呢,谁又知道老夫人早就布下了一盘棋呢。”崔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姨娘可吃了不少苦头,连续丢了两个孩子,都是才上身两三个月的时候……” 杜若兰到了柳家一年多,怀孕两次,两次都莫名其妙的流掉了,一日里边柳老夫人将她找了去,很严肃的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元久成亲快两年多,可却没有给他生出一男半女来,你也是学过女戒女四书的,自然知道下边该如何做了。” 杜若兰坐在那里心中发抖:“母亲,可是要替元久纳妾?” “替元久纳妾?”柳老夫人嗤嗤的笑了起来:“你怎么便如此会打算盘!妇人七出之条,无子当去,你莫非便忘记了不成?” 绝望的看着柳老夫人微笑着的脸,杜若兰心中实在难受,玉瑞堂里有着鎏金的暖炉和立着的美人灯,映着那明晃晃的灯影让她眼前一阵发花,她头晕脑转的跪倒在地:“母亲,请再给媳妇一年时间。” “再给你一年时间?”柳老夫人嘴唇边拉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你有时间等,别人却没有时间等了,难道你就想要耗去别人的大好年华不成?” 耗去别人的大好年华?杜若兰抬起头来看着柳老夫人那不屑的神色,心中慢慢有几分明朗,原来幸福这般短暂,她只是柳老夫人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将她接回柳府,只不过是能更好的控制她。 早就听说安平公主的女儿对柳元久情有独钟,还在他们没有成亲前,安平公主便曾暗示过要与柳府结亲,只是当时柳老夫人想着等儿子高中状元以后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媳妇。可是柳老夫人却没有想到柳元久竟然会罔顾她的心意娶了一个小孤女,这真真是让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杜若兰挣扎着喊了一声,心中都在颤抖,莫非自己与两个孩子无缘,都是柳老夫人的手笔不成?她望着柳老夫人的脸,那张脸仿佛慢慢的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厉鬼,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下肚子去。 杜若兰激凌凌打了个寒颤,暖炉里虽然还烧着银霜炭,毕毕剥剥的响着,可她却觉得寒冷彻骨,几乎让她的全身都冻僵了一般。她匍匐在那里,身子微微的颤抖,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柳老夫人是要将她赶出柳府?那她该何去何从? “母亲,你不能这样做!”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元久匆匆忙忙奔了进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杜若兰拉了起来:“若兰是我的妻,我绝不会休弃她!” “元久,你想让人弹劾你不知孝敬父母不成?”柳老夫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恨得咬牙,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处处在维护她,也不为自己想想。柳家的四公子,生得风流倜傥,是本朝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竟然娶了一个没有任何身世的孤女,说出去真让人笑掉大牙! 亏得安平公主那位二小姐对元久一片痴心,即便柳元久已经成亲了她都愿意再嫁入柳府,否则到哪里去寻这样好的亲事?如今之计,只有将杜若兰赶走,把正室的位置空了出来,这才好迎娶卢小姐。 “母亲,若兰不是不能生养,只是时运不济……”柳元久听了柳老夫人的话,心中也有一分犹豫,母亲说的这话实在是重,一顶不敬父母的帽子砸下来,几乎要将他压得只剩半口气。 “时运不济也是她的事情,我怎么能眼睁睁瞧着你成亲快两年还没子息?”柳老夫人端着一张脸道:“休书我已经替你写下,你到上头签个名儿便是。” “不。”瞧着贴身妈妈拿着两张纸越走越近,柳元久绝望的喊了一声:“母亲,儿子不能没有若兰,儿子绝不签名!” “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你这都是在说胡话不成?”柳老夫人拍着桌子砰砰响:“也不用旁人弹劾,明日我便递折子去宫里,请皇后娘娘给我断了这桩公案!” 皇后娘娘乃是安平公主的侄媳妇,她定然会帮着安平公主,到时候懿旨下来,自己不想走也得走。杜若兰在旁边听着这话,心如刀绞,看来自己与元久,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了。她流泪拉住柳元久:“元久,你别顶撞了母亲,休书给我,我离府便是。” “不,若兰,我不让你走,你无父无母,不在府里住着,还能去哪里?”柳元久抱住了杜若兰,望着她眼泪婆娑,心中一阵剧痛:“怎么着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第四十七章 秘辛(三) 玉瑞堂里一片寂静,屋子外头北风呼啸的声音十分响亮,似乎夹带着雪花粒子,打在屋顶上砰砰的响。门口的织锦软帘被北风刮得不住的摇晃,上头绣着的金丝缠枝牡丹的花蕊似乎都在微微的颤动。 柳老夫人与柳元久两人眼瞪眼的看着对方,玉瑞堂里的丫鬟婆子们望望柳老夫人,又望望抱着杜若兰的柳元久,心中暗自揣测,不知道今日是四少爷得胜还是四夫人拿了休书走人。 “元久,把休书给我。”杜若兰用力挣脱了柳元久的胳膊,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我不能让你名声受损,若是老夫人去找了皇后娘娘,宫里下了懿旨,我也还是照样要离府,不如现在自己出府,还能保全你的名声。” “若兰倒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柳老夫人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望了望杜若兰,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你是个孤女,无父无母,出了府也没地方好去,不如这样,你便留在府中,做个贵妾罢。” 柳元久咬着牙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杜若兰低着头,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柳老夫人的脸色眼见着又不好了起来:“怎么了?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多谢老夫人成全。”杜若兰弯腰行礼,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泪流成河。柳元久心疼的望着她,杜若兰哽咽一声,掏出帕子来拭去了眼泪:“元久,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便觉得很开心。” “原来姨娘的身份是这样来的。”明媚长长的感叹了一声,自己这个便宜娘也太好说话了,让她做姨娘,她便做姨娘?怎么着也该拐了柳元久出府两人过自己的小日子,跟那柳府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了。 只是在这大陈皇朝,人的思想还处在禁锢状态,杜姨娘又是受了那些所谓的“传统美德”教育,恐怕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迈出这一步。明媚探头往屋子里瞧了瞧,透过那碧色的茜纱门帘,影影绰绰能见着杜姨娘正坐在窗户边上,拿着一张纸在看个不停,阳光从窗户外头透了过来,打在她白玉般的脸上,仿佛是一尊玉雕一般。 “那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姨娘怎么忽然间眼泪汪汪的了?”明媚有几分好奇,总不至于时隔十五年,杜姨娘忽然懊悔起当年不该如此忍让了罢? “唉,这个……”崔西脸上有一丝忿忿的神色,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儿,她低声道:“姑娘,你刚刚回府不久,是不知道这柳府老宅里头的弯弯道道了。” 玉梨站在一旁撇了撇嘴:“再弯弯道道,总要讲个理字,难道还不讲理不成?” “如何会不讲理?他们就是卡着这个理字来的!”崔西的银耳环似乎在打着秋千,不住的摇晃着,点点银光跳跃。她的脸又几分微微的饿发红,眼睛也睁大了几分:“姑娘,今年年底咱们回京城,你可要将眼睛擦亮些才行,老宅子里头,鬼多!” 柳老太爷乃是本朝太傅,四个儿子也都在朝堂为官,虽然柳元久的官职最低,但却是最有前途的一个。他是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皇上御赐琼林宴上曾夸奖他:“此乃柳家的芝兰玉树也!” 柳元久入翰林做编修才一年,皇上便着吏部钦点他放了云州正五品的同知,才做五年便擢升两级成了知府,二十多岁便做了知府的,大陈皇朝十分少见,而且听说今年年底柳元久便能调任回京,至少也是个从三品的官,或者三品也说不定,他的仕途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没有波折。 前头柳老夫人生的三个儿子都不及柳元久风光,他们心里是极不平衡的,因为柳老太爷尚未致仕,所以朝堂上几位柳大人也没办法打压柳元久,而且为了让皇上知道他们兄友弟恭,还得不时违心的替柳元久说话,所以打压柳元久一家这项任重而道远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内院的夫人们了。 柳大夫人做事雷厉风行,立刻回娘家淘澄了一干表姐妹,选中了自己的远房表妹,想要塞给了柳元久做姨娘。这位表妹父母双亡,生得一副好相貌,和那杜若兰的身世相仿,想来柳元久也会喜欢。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柳元久的后院添把火,在柳四夫人与杜若兰心里边埋下一根刺,而且还可以把自己的人塞到柳元久屋子里边,这样柳元久有什么动静,她那边也能知道了。 选定了人以后,柳大夫人喜滋滋的去了主院向柳老夫人进言,将自己那个远房表妹夸得天下少有:“现儿四弟一妻一妾都只得了个女儿,怎么着也该要有个儿子才是,我瞧着我那表妹是个好生养的模样,给四弟做个姨娘,定能一举得男。” 柳老夫人斜着眼睛瞟了柳大夫人一眼,笑微微道:“听说过母亲给儿子送房里人的,没有听说过大嫂给小叔子房里塞人的!”转瞬间声音忽然变得格外冷冽:“我这个做娘的还没有给老四房里塞人呢,你这个做大嫂的就动上手了!你说说看,是不是看上小叔子了,这么体贴着他?” 这句话把柳大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全身汗涔涔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没有一根干纱。柳老夫人说话从不顾及别人脸面的,这句话简直是直接宣布柳大夫人不守妇道!“媳妇不敢,只是觉得四弟现在膝下无子,房里也缺人照顾,所以才……” “要添姨娘,我自己会看着办,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不用到这里上蹿下跳的!”柳老夫人闭上眼睛:“再不安分,管家理事也不用你操心了,我身子骨比你不会差!” ------题外话------ 歌爷想求个收藏,可以咩,可以咩~ 眼泪汪汪,扭着小手帕子望啊望~   ☆、第四十八章 秘辛(四) 柳老夫人心中其实也着急,柳元久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这让她心中着实难受,可柳四夫人毕竟是安平公主的女儿,怎么着也该顾及着颜面,总得让她自己提出来给柳元久纳妾才好说话,自己贸贸然前去开口,总怕会惹怒了安平公主。 “元久房中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柳老夫人对着柳老太爷道:“只能等着老四媳妇身子的动静了。” 柳老太爷蹙眉不语,想了又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那杜若兰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身世差了些,可我们柳府还用得着媳妇的身世来装门面?你自己瞧瞧,娶了安平公主的女儿回来,你这个做婆婆的反倒不好说话。” “可不是。”柳老夫人也是一脸懊恼:“那时候见元久媳妇一脸乖巧,对元久又是一往情深,心里头想着怎么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没想到娶进门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原先那温柔顺从都是装出来的。” 柳四夫人十分强势,将柳元久的后院管得死死的,滴水不漏,便是柳老夫人这个做婆婆的也难以插手进去,对此柳老夫人很有意见。这么多年柳元久膝下依旧只有两个女儿,而柳四夫人却坚持不让他纳妾,听说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给他准备,柳老夫人心中很是怄气,她凭什么这样颐指气使,不就是仗着她母亲是安平公主? “你那阵子也真是糊涂,即便是想找个身家好一点的,也不能找越过咱们柳府的人家,到时候说话都没底气。”柳老太爷摇了摇头:“俗话不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你偏偏要反着来,这下好了,你自己看看,老四到现在还没有儿子,姨娘生的那个被扔在乡野,一扔就是十年,到时候回来以后就是个十足的乡下丫头了。” 柳老夫人咬了咬牙:“不行,我得去和安平公主说说。” “去说说罢,老四媳妇起先在公主府也不是个得宠的,否则怎么连个郡主的封号都没有到手。”柳老太爷摸着胡须沉吟了一声:“先与公主通个气儿,安平公主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柳老夫人第二日便乘了马车去公主府里拜访了安平公主,安平公主虽然心里边有些不舒服,可事实也容不得她护短,成亲十多年没有儿子,女儿还霸着不给柳元久再纳几个妾,怎么也说不过去。 “柳老夫人,你说的事儿我都记下了。”安平公主端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头上的金饰与珍珠宝石相互辉映,显得格外雍容华贵:“我自会给她去封信,好好与她说说。” 柳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站了起来:“公主殿下最是知礼,乃是我大陈妇人之楷模,既然得了公主殿下的话儿,那我也便放心了,且先回去了。” 回到府里,柳老夫人挥笔写了一封信送去给了云州城里的柳四夫人,嘱她将明媚接回来:“明媚在紫霞山十年,眼见便到了要及笄出阁的年纪,怎么着也不能再让她在乡野耽搁,回府好好教养着,以后回京城来我要好好替她寻户人家。” “老夫人,怎么不说给四爷纳妾的事儿?”贴身婆子有几分好奇:“老夫人不是惦记着四爷膝下无子这件事儿?” “先选好人再说,不着急。”柳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神色:“怎么着也得给元久选个绝色的,他瞧着心里喜欢,这才会想要去她房里。” 柳老夫人选了很久才将人定了下来,那是京兆府一个知事的女儿,姓黎。只因着自小生得好颜色,黎知事打定主意要靠着她往上爬,故此养到十八岁还未定下人家,听得柳府派人选姨娘,黎知事心中大喜,自己不过是九品的官儿,若是能将女儿送去府里做姨娘,怎么着也能靠着柳府的关系往上边走一走。 听说那柳四老爷现在还没有儿子,女儿若是能生下个儿子,身份可不同一般,要得了柳元久欢心,指不定还能压过他那一妻一妾去。黎知事越想越美,赶紧托人找了柳府的婆子过来将自己的女儿狠狠夸奖了一番。 婆子得了黎知事的银子,见那黎小姐果然生得好颜色,雪肤花貌,站在那里娴静无比,还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神态,心中也是欢喜,急急忙忙回了柳府向柳老夫人复命。 柳老夫人听说竟有这样适合的人,起先有些不相信,后来索性让那婆子带了黎小姐过府相看了一回,见着果然不错,于是点头同意,写了一封信给柳元久,告诉他自己已经替他纳了个姨娘。 “这事本也不归我管,可你已经三十有五,却依然没有儿子,你那媳妇于此事又不上心,只能我来替你操心了。我替你访了个好人家的女儿,年方十八,生得窈窕无双,与你做姨娘正是合适,过几日便将她送到云州来,你让你媳妇给她准备一间院子,好好的替她抬一桌姨娘酒。” 柳老夫人一边写着,脸上露出了微笑,说不定今年元久从云州回京的时候,那黎姨娘肚子就已经挺出来了。   ☆、第四十九章 记名 落日的余晖从雕花窗里透了进来,静静的投在了地上,斑驳的暗影一点点的越拉越长,芙蓉芍药的形状已经变得几乎不可辨认,仿佛是一丛修竹一般。 那暗影里边有一团黑鸦鸦的影子,柳四夫人坐在那里,一双眉毛耷拉着,嘴唇紧闭,脸色十分难堪。 “夫人,这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来个姨娘,咱们老爷又不是没有姨娘。”钱妈妈小心翼翼的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沉静:“大不了拿对付那杜姨娘的手段来对付她。” 柳四夫人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地上不住变幻的影子,心中有几分苦涩,她将杜若兰视作对手多年,一直用尽手段在打压她,可没想到这时突然又杀出一个黎姨娘来。 年方十八、貌美如花……柳四夫人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她已经三十三了,不年轻了,哪里还能那般精神抖擞的一直斗下去,可让她就这样接受了黎姨娘,她又觉得心有不甘,婆婆这招可真是阴毒,根本不与她商量便来了个先斩后奏,早知道不如到三位嫂子那边过继一个侄儿写到自己名下,这样也能堵了婆婆的嘴。 “母亲,听说吕夫人给咱们府里送了帖子过来?”门帘儿撩了起来,柳明珠身段轻盈的走了进来,似乎带着一阵风,风里还有浓浓的蔷薇香味。 “可不是。”柳四夫人直起身子来,将脸色舒缓了些,朝一脸快活的柳明珠招了招手:“四月正是蔷薇盛放的季节,可刚刚好应景。”顺手从柳明珠头上捡下两片蔷薇花瓣:“你去蔷薇花架那边赏花去了?” “嗯。”柳明珠一双眼睛闪闪儿发亮:“我便不信吕夫人没有请景铉哥哥,我要好好的准备准备,蔷薇会上做出一首好诗来,也让景铉哥哥知道我兰质蕙心。” “我的明珠可不就是兰质蕙心?”柳四夫人拉住柳明珠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儿生得实在美,眉眼像柳元久,嘴唇下巴像自己:“乔世子小的时候可喜欢与你在一处,直说你像那年画上的娃娃。” 柳明珠脸上闪过一抹绯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捏着帕子的一角站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母亲,明日只带我一个人去?” 柳四夫人的心沉了沉:“还要捎上她。” “母亲,你怎么凡事都想着她?”柳明珠嘟起了嘴,顿了顿脚,虽然她嘴里不愿意承认柳明媚比她生得美貌,可她心里头还是不希望明媚站在自己身边,即便不精心装扮也能把自己比了下去。 “我又如何会心里只想着她?”柳四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吕夫人的请柬上边指定要我带她去,说她有个亲戚想要见她。” 柳明珠的脸都扭曲了起来,心中的妒恨简直无法抑制,这乡野角落里钻出来的丫头,怎么忽然间便名声四起了,就连吕夫人的亲戚都着急想要见她!自己可是嫡出的长姐,也没见着有这样的待遇。 “母亲,想个法子让她去不成。”柳明珠走到柳四夫人面前,趴在了她的肩头撒娇:“女儿知道你定然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柳四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柳明媚真难对付,在她饭菜中下药是绝不可能,她那鼻子实在灵敏,闻着气味便知里边放了什么。沉香阁里几个丫鬟和她说,二小姐对她们很有戒心,自己根本挨不到她的内室那里去,想下手也没有法子。方才柳元久还特地来叮嘱她,明日要带明媚出去见见世面,不能老是关在园子里不见人。 “她还需要我带着出去见世面?她每日都出了园子,倒是明珠天天在家里陪着我。”柳四夫人愤愤不平,气得肺都要炸了,柳元久这言下之意就是说她这嫡母做得不够格,故意将那庶女在一边。 “她出去是帮我做事情,每日见到的都是一些生病之人,这哪里又是见世面了?”柳元久严肃的盯着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你怎么便这般想不通,带了明媚出去,个个都会夸你贤惠,将庶女也看做自己嫡出的女儿一般,你在外头的名声好了,明珠和明媚才好议亲。” “要我将她当成嫡出的女儿?”柳四夫人牙齿咬得咯吱响,这么多年来,柳元久只是每月的初一十五象征性的在她院子里头过夜,其余时间都呆在书房与香兰院。他虽然表面上敬重她是正妻,可实际上心里头只惦记着那个女人,现在还要自己将那女人生的女儿当成嫡出的女儿看,这真真是得寸进尺! “那是当然。”柳元久望着柳四夫人那张发红的脸,惊诧的说道:“我就两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们到时候都要嫁得好,明媚这庶出的身份在议亲上边肯定会吃亏,我想要将她记在你的名下,她得了嫡出的名分,又美貌贤淑,自然能攀一门好亲事。” 柳四夫人气得全身发抖,没想到柳元久心心念念是在为那个女人与她的女儿打算!将柳明媚记到自己名下?他真是在做梦罢?再怎么样自己也不会妥协,这记名的事儿,总得嫡母点头才算,嫡母不点头,便是再得宠爱也只能是望着那族谱叹气。 她看了看柳元久,当年那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采,虽然他还是谦谦君子之姿,可却失去了当年让她神魂颠倒痴心痴意的那种惊艳。 流年容易把人抛,柳四夫人迷茫的想着,当年自己为了嫁柳元久,不惜一切代价,现在是否值得?柳元久的眼神一点也不热烈,望着她似乎就在望着府中一个熟悉的下人一般,没有亲昵,没有敬重,只有一种漫不经心。 “记名为嫡女的事情你休要再提起。”柳四夫人的声音冷冰冰的:“明日我带她去蔷薇宴便是了。” (PS:歌爷写首诗给柳四夫人吧,她与她的女儿一样,都是痴恋一个人,千方百计去破坏别人的感情,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一心痴恋影相随,强求姻缘落寞归。 窗前剪烛悲寂寥,断雁西风独自飞。 ------题外话------ 歌爷的诗写得还不错吧?嘿嘿~ 喜欢的菇凉给个收藏鼓励一下呗~   ☆、第五十章 嫡庶 晚春的早晨,阳光如那将醒未醒的美人,在云层里微微露出了一张脸来,将一点点金光洒在了地上。 柳府的正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前边那辆用上好的云锦做包着车厢,后面那车则是清油绸布,蓝底抽纱纹,上面皆有精致的苏绣,绣的是各色花卉,其中嵌着金丝银线,被眼光一照,有点点光彩灼人眼目。 柳四夫人带着柳明珠与柳明媚从正门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浅紫的春衫,配着透明湖州纱半臂,绣着银色的合欢花,裙袂在春风的吹拂下纷飞起舞。身边的柳明珠穿着嫩粉的上衣,粉红粉白渐变的月华裙,腰上用浅红色绦子系着一枚羊脂玉的玉玦,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流转着光彩,瞧着粉面含春。 明媚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衫子,这衣裳是柳四夫人昨日让钱妈妈给她送过来的:“二小姐,夫人怕你再与大小姐衣裳撞色,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件衣裳。”见明媚挑眉瞧着她,钱妈妈急急忙忙的分辩:“这衣裳可是上好的苏州提花青萝纱,今年才出来的新式花样呢。” “替我谢过母亲。”明媚笑了笑:“衣裳很好,很精致。” 上回生辰宴上柳明珠要自己穿了丫鬟的衣裳,这让柳四夫人成了各府夫人的笑柄,柳四夫人自然不会让历史重演,因此特地替她做了外出的衣裳,免得旁的夫人说她苛待庶女。这衣裳看起来是精心设计过的,衣料很不错,颜色深沉很适合四十来岁的夫人,最难得的是式样老旧,明媚依稀记得五年前紫霞山的村妇们最喜穿这款式的衣裳。 反正她赴宴的目的只是去散心,并不在乎要去找个金龟婿,穿什么衣裳都无所谓,即便是在麻布袋上头剪几个洞,她也不会有半分不满意的心思。倒是玉梨不乐意,撅嘴抱怨了几句,明媚笑着安慰她:“这不算什么,有新衣裳穿还不好?都不用我自己花银子。” 今日穿上这衣裳,玉梨只能努力的找优点:“其实还不错,姑娘这肌肤被衣裳一衬,就跟白玉一般。” 明媚淡淡一笑,她根本没想着要去那蔷薇宴上边做孔雀,穿什么衣裳都没关系,便是如上次一般拿件丫鬟的衣裳给她穿也无所谓,既扫了柳四夫人的脸,自己也没有损失什么。伸手刮了刮玉梨的脸:“多谢你夸奖我。” 柳四夫人刚刚要跨步上车,就听一阵辘辘之声传了过来,众人回头一望,就见一辆马车滚了过来,车夫大声嚷嚷着:“柳夫人,且停步。” 车帘一掀,里边先下来个婆子,再跳出来两个丫鬟,然后又扶出了一位夫人两位小姐。柳明珠望了那夫人一眼,撇了撇嘴:“原来是刘同知夫人过来了。” 那刘同知夫人穿金戴银,脸上有阿谀的笑容,眉毛眼睛挤到一起,极具喜剧效果:“柳四夫人,我想着和你一道去蔷薇宴,路上做个伴也热闹些,特地早些起来,带了玉芝与玉兰往这边来,没想到夫人也起了这么早,险些就碰不上了。” 明媚望了望刘同知夫人,心中有些奇怪,这同知才正五品的官儿,吕夫人的蔷薇宴怎么也会得张帖子?再看看她身后两个女儿,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一个却十分素雅,那个艳丽的生得杏眼桃腮,靠着丫鬟站着,身段儿窈窕,那小蛮腰似乎一折便能断掉。素雅的那个眉眼长得很像刘同知夫人,眉眼恬淡,仿佛伸手一擦,脸上的眉毛眼睛便都会不见。 柳四夫人朝着刘同知夫人笑了笑:“也就是你总这般贴心,每次都还记着要喊我一道儿去!”走上前去握住了握住了那个素雅的小姐一双手,啧啧称赞:“刘同知夫人,你可真是个用心的人,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养出玉芝这般么精巧的人儿来了!不行,你有什么秘方可不能藏着掖着,我还有明珠要调养呢!” 这话儿说得滴水不漏,只可惜是说错了对象,明媚实在想笑,柳四夫人该对那个艳丽的小姐说才是,旁边玉梨已经忍不住拉了拉明媚的手:“姑娘,我瞧着那位小姐更美貌些。” 旁边柳明珠冷冷的哼了一声:“美貌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庶出的,上不了台面,我母亲如何会去恭维她!有些人就喜欢自视甚高,以为带着去参加了游宴就是上等的身份了不成?庶出的毕竟还是庶出的,正经人家里头的夫人小姐只看得起嫡出的!” 明媚转脸看了看柳明珠,见她说得歪嘴歪眼,显见得一股子气已经憋了很久。淡淡一笑道:“嫡庶有别,这倒是个正理儿。” 若不是柳老夫人帮着柳四夫人,杜姨娘是正室,自己才是嫡出,柳四夫人与柳明珠是侧室与庶出呢。明媚望了望正在与刘同知夫人说话的柳四夫人,心里忽然有一种快意,以后要是能撺掇着柳元久将这妻妾名分倒过来,还不知道柳四夫人与柳明珠是一副什么嘴脸。 握了握拳头,明媚暗自计较着,虽说柳四夫人身后有安平公主撑腰,但自己逮着机会总要将杜姨娘扶回那个位置去,怎么着也该成全了她与柳元久的一往情深。   ☆、第五十一章 游宴(一) 吕夫人没有在自家园子里办这蔷薇宴,而是选了城北一家园子。 虽然达官贵人们自己家中园子都很不错,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将自己家里向外人开放,办一次这样的游宴,家中清扫工作繁忙,而且至少也得半个月功夫园子才能恢复原状,因此就有目光独到的人干脆投资修建园林,专供出租之用。 吕夫人选的这园子在城南,乃是云州城里一家富户专门修建,园子极大,占地约有几百亩,里边绿树扶疏,百花争妍,其中蔷薇尤盛。到了暮春四月,园子的院墙上全部爬满了蔷薇,粉白粉红的花朵,一团团的点缀在绿油油的树叶上边,就如一幅织锦般,厚沉沉的压着人的眼睛。 明媚刚刚跟着柳四夫人走进花厅,吕夫人便春风满面的迎了上来:“柳夫人,李夫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她十分热络,笑得十分夸张,鼻子耸动,脸颊也堆了出来,脸上搽的官粉都有些簌簌的往下掉,明媚在旁边瞧着心中直叹气,这替吕夫人梳妆的丫鬟也实在手太重了些,怎么能下得了手搽这么多脂粉在吕夫人脸上。 柳四夫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旁边李同知夫人却是一副巴结模样:“仰慕吕夫人名声已久,上回在柳大小姐生辰宴上才有幸一见,今日可算又见面了。” 吕夫人脸上的笑容减了些,可依旧还是很客气的模样:“李夫人这话可见外,你父亲任光禄寺卿差不多快十年,说起来与我父亲也算是老相识了,咱们本该是手帕交,可没想到这么久才见着面,自然该多多联系。” 原来李同知夫人家里还是京官,难怪也能得一张帖子,明媚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五品小官的夫人也能混到这贵妇云集的蔷薇宴里。刚刚想带着玉梨去旁边安安静静坐着,偏生吕夫人却不肯放过她,笑着径直走到了她与柳明珠面前,先将柳明珠的美貌狠狠夸奖了一番,又拉着她的手不放:“柳二小姐,才几日不见,怎么仿佛眉眼又长开了些,越发精致了!” 柳四夫人在旁边皱了皱眉,吕夫人为何对这个庶女如此上心?莫非看中了她的医术,想要聘她做儿媳妇?吕大人现在是正三品,过不了几年便会往二品一品上边走,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瞧着这庶女过得如此好?不行不行,柳四夫人眼睛转了转,若是吕夫人真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可得想法子将她这个念头给掐了才行。 明媚被吕夫人拉着手说话,只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吕夫人那笑容很假,她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她本心。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庶女如此热络,她究竟想做什么?明媚甩了甩头,怎么着自己也得提防一二。 刚刚坐下不久,就听外边急急忙忙跑了个婆子进来,一阵风般便卷到了吕夫人面前,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子,磕磕巴巴道:“乔、乔世子过来了,还、还、还带着一位公子,瞧着穿着打扮,也该是位贵介公子。” 花厅里立刻声音高了起来,各位夫人小姐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不少人不动声色的在整理妆容,还有性急的,索性大声问了出来:“我的簪子没有歪罢?还要不要补些粉儿?” 明媚见了这般动静,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乔景铉可真是吃香,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贵女们将一颗心栓在他身上,难怪他被惯得如此张狂,竟然以为让自己做他的贵妾是一种赏赐。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花厅的照壁前边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穿着银色长衫,一个穿着淡紫衣袍,两人跨进门来,仿佛眼前出现了两道光亮,照花了人的眼睛。明媚坐在那里瞧着那两人,心中不由感叹,虽然乔景铉很张狂,但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帅气,站在那里很是抢眼,难怪满座小姐都喜欢他。 “吕夫人。”乔景铉拱了拱手:“我今日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请勿介意。” 吕夫人对乔景铉这大喇喇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笑着点头道:“自然可以,乔世子玩得高兴便好,我怎么会介意?”定睛打量了下乔景铉身边的那位公子,见他也如乔景铉一般,头上束着一个紫金冠,紫金冠上有一颗硕大的明珠,长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虽然不及乔景铉抢眼,可也算得上风流倜傥,站在那里有如玉树临风。 “不知这位公子,出身哪家府上?”吕夫人心中有了几分计较,这位公子瞧着穿着打扮便十分不俗,自己生的两个女儿总不能一道全嫁了乔景铉,若是剩下的能嫁了面前这位公子,以后必然也有享不尽的清福。 那公子哈哈一笑,站在那里仰着头道:“吕夫人,敝人姓徐,不过是一介草民,今日听闻夫人开了蔷薇宴,心甚喜之,央着乔世子带我进来开开眼界的,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徐公子太过谦虚,瞧着你的穿着打扮便不是一般之人,为何不说出家中名号,也好看看是不是世交之子?”吕夫人打量了那位徐公子一眼,那紫金冠,那衣裳,怎么会是一介草民能穿得起的?这位徐公子也太会糊弄人了。 “不是我谦虚。”徐公子笑着指了指乔景铉:“我身上的行头全是乔世子借我的。” 这话刚刚一说出口,花厅里边有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各位贵女们将打量徐公子的目光又重新投回了乔景铉身上。吕夫人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徐公子真是率性。”   ☆、第五十二章 游宴(二) 花园的蔷薇开得很盛,枝蔓相缠,将整个院墙都覆盖住,极目所见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繁茂的枝条垂及地面,上面有厚重的蔷薇花朵,如夏夜的繁星一般,尽情在绿色的树叶里绽放。那粉白粉红的花瓣带着晚春的浓香在风中招摇,美得让人屏息。 “果然好景致!”众人望着眼前如织锦般的蔷薇,不住啧啧赞叹,这蔷薇单独分开来看也不觉得如何美,可这么一大面墙全是蔷薇,却别又一番韵味。 吕夫人让人摆好桌椅,陈上笔墨纸砚:“这般好风景,自然要作诗作画来助兴。”她早已请人替自己两个女儿每人写了一首诗,就等着今日蔷薇宴上默写出来,也好让那乔世子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文采过人。 这作诗乃是风雅之事,又能让自己名声在外,不少贵女们早就都做好了准备,现在听着吕夫人如此说,一拥而上,占据了桌子的一边,拿着笔开始假装冥思苦想起来。 明媚在旁边见着那情形,撇了撇嘴角,这种把戏为何有人乐此不疲,难道就还没有厌倦不成?这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她便觉得有目光朝自己这边飘了过来,等她抬头望了过去,那目光又飞快的挪走了。 那不是乔景铉与徐公子?明媚鼓着两个腮帮子,朝乔景铉恶狠狠的瞪了瞪眼睛。不用说了,肯定是乔景铉在与那徐公子说她的坏话,这才会引着那徐公子不住的打量她。 徐炆玔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没想到在今日的游宴里倒见着了一道不同的风景,你瞧瞧那位小姐,怎么便穿了这颜色的衣裳出来了。” 乔景铉懒洋洋的抬眼,顺着徐炆玔的视线看了过去,见着明媚带着玉梨站在蔷薇花墙旁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衣裳,不由得也觉诧异。此时春光晴好,吕夫人的蔷薇宴又是别有目的,哪家贵女不是拣着最粉嫩的颜色往身上穿?唯独这位柳二小姐与众不同,她身上的衣裳是中年妇人都不想穿的颜色,可她却十分怡然自得,仿佛这颜色是她素日里最钟爱的一般。 “她是云州知府柳元久的二女儿。”乔景铉哼了一声:“表哥,你别管她,她便是个怪人。” “哦?”徐炆玔抬了抬眉毛,十分好奇:“景铉,你这口气仿佛不大对头啊,你和她难道有什么过节不成?” “我怎么会和那些小女子有什么过节?见着她们,我躲还来不及呢,还跟她们有过节?那岂不是大笑话?”乔景铉拉了拉银色的长衫,傲慢的抬起头来,努力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偏偏眼睛还往那边瞧了过去,才触着明媚的眼神,又飞快的溜开。 徐炆玔望了望明媚,心中赞叹了一声,这位柳二小姐可真是美得自然,不像他平日见到的美人,个个都是精雕细琢打扮出来的,若是浇上一盆水,保准个个脸上的妆容糊得如花猫一般。 “景铉,咱们过去和那位柳二小姐说说话?”徐炆玔兴致勃勃的拉了拉乔景铉的衣袖:“你瞧就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都觉得有些孤单。” “哼,我才没那份好心陪着她说话。”乔景铉鼻孔里冷冷的哼着气,可一双脚却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跟着徐炆玔往一旁走,两人还没走几步,迎面便遇着了拿着宣纸跑过来的柳明珠:“景铉哥哥,你瞧瞧明珠这首诗,做得怎么样?” 乔景铉停住了步子,眼睛瞟了一下那几行字迹,没有说一句话,柳明珠抬起头望着乔景铉,脸上满满都是期待:“景铉哥哥,究竟怎么样?” 徐炆玔在旁边笑了笑:“景铉,这位小姐问你呢。” 乔景铉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差强人意。”眼睛再往蔷薇花那边看过去,却不见了明媚的踪影,心中十分懊恼。 “差强人意?”柳明珠的脸沉了沉,这可是她昨日想了一整天才想好的诗,可在乔景铉嘴里怎么就这般不堪一提?“景铉哥哥,那你帮我想想看,怎么改才能将这诗写得更好一些?” “你水平有限,再改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乔景铉的眼睛扫了一圈,没有寻到明媚的踪影,心中有气,悉数发到了柳明珠身上:“我想你不如请你那位妹妹给你改改,肯定会比你写的要好。” “什么?”柳明珠尖叫了起来:“那个在乡下养了十年的土包子也会写诗?景铉哥哥你也太抬举了她罢!” “那可不一定。”徐炆玔在旁边煽火点火:“生长在乡间,接受了大自然的陶冶,自然有那钟秀之灵气,写出的诗定是极好的。” “你不过是景铉哥哥带过来蹭游宴的,也就会吃吃喝喝,顺便偷看几眼大家贵女罢了。”柳明珠白了徐炆玔一眼,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毛:“你这样的人,竟然还觍颜谈论起诗歌来了,真真好笑。” ------题外话------ 当当当,歌爷推荐一篇种田文给各位菇凉! 凤栖凰《穿越之农女要翻身》 未婚先孕,火台高架。 一朝睁眼,江卿月懵了,五花大绑是几个意思? 好歹老天爷怜悯,没有让她一穿越就死翘翘,独自撑着小蛮腰走进了山沟里。 家里不容,村人不喜。 穿越前万人追捧香饽饽,穿越后世人唾弃避瘟神。 艾玛,这落差难以想象! 啃草根,偷红薯,暗敛锋芒养身子。 采百草,集雨露,一朝出世潋芳华。 世人道:百花楼里莺燕语,千金坊里千金方,万亿金子都不换,只问一声老板娘。 一双活色生香的手,一颗睿智勇敢的心,在这乱世里卷起阵阵风尘,仅为护自己与娃儿周全。   ☆、第五十三章 游宴(三) 明媚带着玉梨沿着围墙慢慢往前走着,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除了那爬满院墙的蔷薇,还有各色花朵盛放,花团锦簇的点缀着整个园子,春色满园。 沿着小道走到湖边,湖面水波滟滟,湖边绿草茵茵,放眼望去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明媚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就觉得一种芳香钻进了她的鼻孔,除了花香还有那青草的气味,清新怡人。 “姑娘,你瞧那边!”玉梨忽然惊呼了一声,手指了指不远处,声音有些紧张:“那位小姐莫非是要投湖自尽?” 明媚抬眼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裳的小姐抱着湖边的柳树,正将一只脚往水里伸过去,她旁边站着一个丫鬟,可似乎没有制止她的行动。 “不好。”明媚心中一惊,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投水呢?她三步奔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那位小姐的衣袖,抬眼一看,那张脸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却是那位刘同知的嫡出小姐,名叫刘玉芝。 “刘小姐,你这是何苦?”明媚望了望刘玉芝,见她愁容满面,不由得有几分同情:“你父亲乃是同知,在这云州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官儿了,你又是家中嫡出的小姐,何苦如此想不通要去投水?” “柳二小姐!”刘玉芝还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却开口了,望着明媚只是叹气:“我们家姑娘哪里是要投水自尽?你快别来添乱子了,就让我们家姑娘照着计划办事罢,省得到时候我被夫人责怪,说我没有帮着姑娘将事情办成。” 这丫鬟究竟在说什么?明媚有些没有弄清她的意思,身后的湖水反射着阳光,金光万点的在闪着人的眼睛,难道刘玉芝是想要学游泳?这大陈皇朝,虽然对于女子束缚不是特别多,可也不至于开放到大家闺秀跳进湖里戏水。 “刘小姐,你究竟是……”明媚望了望刘玉芝,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雪白的皮肤细致如瓷,许是清晨的露水落在她的脸上,那长而翘的睫毛上有着亮晶晶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芒——只是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忧郁,这是任凭怎么掩饰都遮盖不住的事实。 “我要去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忽然间刘玉芝开口说话了,她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眼睛里全是坚定。 “试什么?”明媚依旧莫名其妙,这刘玉芝与她那母亲一样,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的,叫她都猜不透背后的意思。 “柳二小姐,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旁边那丫鬟快嘴快舌的开口了,脸上有着一抹愤怒的神色:“我们老爷有几个姨娘,其中有个就是一只狐狸精。柳二小姐也今日也见着了我们家的二小姐,就是那狐狸精生的,庶出!” 那丫鬟根本没想到明媚也是庶出,见那吕夫人拉着她说得热情,一直将她认作了嫡出小姐,自然认为她会站到自家小姐这一边来:“我们家夫人日日受那狐狸精欺负,连府中当家理事的权都给她分了一半去,她生的女儿被记在夫人名下,每次游宴都要带着出来,唯恐漏掉了机会。” “这不是宠妾灭妻?”明媚有几分惊讶:“你们家老爷也做得太过了些。”或许是刘同知这官儿小,别人不屑去参奏他,若是真有心要在他背后弄鬼,这也算得上是个把柄,一份奏折呈上去,少不得吏部那边会记载下来,提拔官员的时候便算得上是个缺点了。 “没办法,那狐狸精姨娘生得美貌,家中有的是银子,而我们家老爷偏偏最喜欢的便是金银。”丫鬟气愤愤的鼓着嘴说了个不住:“每次出来我们家姑娘都被二小姐抢了风头,夫人一心想要给我们家姑娘选个好姑爷,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 “我母亲计划着让我见机行事,看着乔世子过来,然后……”刘玉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红晕慢慢的化开。 “难道是叫你假装跌落池塘让你去乔景铉来救你?”明媚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刘同知夫人真是心太大了一些,乔景铉是英王府世子,如何能看到上五品同知的小姐?依着他那臭脾气,即便是一个天仙落入水中,总怕也不会伸出援手,更何况是面前这个只能说得上清秀的刘玉芝。 “嗯。”刘玉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转瞬间又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我毫无意义的桥段,一猜就中,怎么会不知道?明媚也懒得解释,望着站在那里楚楚可怜模样的刘玉芝笑了笑:“刘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别照你母亲说的去所,你自己想想看,这园中有这么多贵女,比你长得美的有多少?比你身份地位高的又有多少?你母亲为何就认定乔世子会出手相救,而且还能趁机讹上他?” 乔景铉根本不会管这些事情,到时候跳下湖去救人的指不定就是几个下人,刘玉芝*的身躯被人看了个干净,这事情传了出去以后她还能找个好人家不成?“我不是吓唬你的。刘小姐,你自己好好想想,若还是想跳,我也不拦着你。”言尽于此,刘玉芝究竟准备怎么做,那是她的事情,明媚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去。 “柳二小姐!”身后传来虚弱的一声呼喊,刘玉芝追了上来,犹豫着伸出手来,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磕磕巴巴:“我心里很乱,你能不能陪着我走走?”   ☆、第五十四章 游宴(四) 来到大陈皇朝这么久,还没有一个手帕交,面对这忽如其来的姐妹淘,明媚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刘玉芝瞧着外表就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十分惹人怜爱,她又很苦情的说了一堆家中的难堪之事,听得明媚心中嗟叹不已。 这刘同知官虽然不大,可却有一妻三妾,刘同知夫人的父亲乃是光禄寺卿,这职务没有什么实权,她的嫁妆银子也不多,所以很不得刘同知欢心。成亲没多久便纳了一个妾,家中是做小本买卖的,可自从攀上了刘同知,得了些方便,那生意便越做越大,每年送来刘府的金银无数。 那姨娘生得又格外美貌,照着刘玉芝丫鬟金蝉的说法,就是天生的狐狸精,一双眼睛里透着风骚:“柳二小姐,你瞧着我们家二小姐那双眼睛便知道了,跟她姨娘一模一样!” 明媚回想了下刘同知太太的模样,一张削瘦的脸,上边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走起路来高脚鸬鹚一般,没有半分柔美的感觉。既生得不美貌,又不能给刘同知产生经济效益,而且实在没脑子,不得欢心也是正常的。 谁家的母亲会想出这主意来?若刘玉芝真这么做了,即便是讹上了乔景铉,那也只能做个妾。做妾难道是一件好事?真不知刘同知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媚摇了摇头,打量了下刘玉芝,见她虽然打扮得还算精致,可却没有一件金贵首饰,想来刘同知夫人也并未将她看得珍贵。 “既然今日咱们做了手帕交,不如交换个信物罢。”明媚想了想,从手上褪下了手镯子:“这个芙蓉玉手镯原本是一对,咱们每人戴一只。” 刘玉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将手抽了回来:“柳二小姐,我不能要你的手镯,但凡我有好一点的东西,大姨娘都会想法子弄走的。” “她敢?你与她说去,这镯子可是我给你的,她敢来动这个镯子?”明媚听了心中有气,做人怎么能如此包子?正室夫人压不过姨娘也倒罢了,这是她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事儿,可怎么能让子女跟着遭殃? “那又如何?就算我告诉了父亲是你给的,我父亲瞧着你父亲的面子不让我给她,过不久它就会莫名其妙坏掉的。”刘玉芝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我这个嫡女,只是占了个好名头而已,过的日子,可比不上别人家的庶女。” “大姐姐,原来你在这里!你们俩在这里说什么体己话儿呢,能不能让我也听听?”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引得明媚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刘玉兰带着亚混站在面前,挑着眉毛在瞧着她们。 刘玉兰穿着抢眼的大红色春衫襦裙,外面用银色透明湖州纱比甲压着,隐隐绰绰,更显得腰肢软款,行动起来步步生花。头发梳成飞仙髻,配着她的鹅蛋脸倒也显得俏丽,中间压了一支碧云华胜,配着梅花挑枝金步摇,细碎的金色流苏在耳畔叮咚作响,耳朵上有一对纯金嵌东珠坠子的耳珰,正在不停的晃动。 明媚朝她笑了笑:“刘二小姐。” 刘玉兰有几分嫉妒,她素来以为自己生得美貌,云州城里无人能及,没想到今日见着明媚,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她没有回复明媚的话,只是笑着问刘玉芝:“母亲不是给你出了个主意,你怎么还不照着做?是金蝉还没有寻到世子爷不成?” 刘玉芝脸色一白,咬着嘴唇低下了头:“二妹妹,你从哪里听来的?母亲何曾给我出了主意?休要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刘玉兰笑嘻嘻的望着刘玉芝,不肯放过她:“母亲想要你去英王府享福,可她怎么就没想到你生得这样难看,乔世子如何会出手相救?怎么着也该是我这样的美人才能引发乔世子的怜爱之心。” 她抹了抹鬓边的头发,做出一副妖娆的神态来:“大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刘玉芝没有开口,金蝉却忍不住了,向前踏了一步:“二小姐,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刘玉兰眼中似乎有水波流转,盈盈的朝这边瞟了过来:“分明是你们欺人太甚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住了金蝉的手,她身边的丫鬟大声喊叫了起来:“大小姐,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家姑娘虽然是庶出的,可今年也已经记在夫人名下,也不该如此受你轻慢!” 刘玉芝抬起头来,一副惊愕的神色,完全没有弄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这时刘玉兰已经“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明媚望着小路那边走过来的几个人,又望了望正在水中扑腾的刘玉兰,微微一笑,这位刘家二小姐可真会演戏,一方面叫叫嚷嚷的让旁人都知道她的嫡姐在欺负她,一方面又故意在乔景铉面前落水,等着他前来搭救,这可真是一举两得。 乔景铉与徐炆玔见着湖那边一片闹哄哄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这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他们面前,一脸惊慌,眼中还有着闪闪泪光:“乔世子,我们家小姐被大小姐推到湖里边去了!” 跟着那丫鬟走到湖边,就见湖水上飘着鲜艳的红色衣物,一双手正在极力的划水扑腾着:“乔世子,快救救我!”一个脑袋从水中狼狈的钻了出来,鬓发散乱,哪里还有千娇百媚的容颜? 银色的锦缎衣角随着风微微掀起,乔景铉背着手对着在湖水里挣扎的刘玉兰,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姑娘,你到池塘里多呆会,叫你的丫鬟去找些人来救你罢,不用着急,你慢慢等。”   ☆、第五十五章 游宴(五) 刘玉兰在水中奋力扑腾着,头发湿哒哒的滴着睡,一双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就听着乔景铉气定神闲的声音传了过来,心中好一阵慌张:“乔世子,快救救我!” “怎么你在云州也是这样桃花运不断。”徐炆玔笑着望了乔景铉一眼:“这园子里头的贵女,个个都将眼睛粘到你身上不放,对我们可是视若不见。” 个个将眼睛粘在自己身上?乔景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媚,心中有几分失落,这里就有一个完全不将他当一回事情的,从进园子到现在,她就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若你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恐怕此时园子里那些女人看的人就会是你了。”乔景铉继续欣赏着刘玉兰在水中扑腾,一边大声扔了句话给她:“姑娘,你划水可不能停,若是停了就会沉到水底去了。” 刘玉芝听着乔景铉那话,惊愕的抬起头来望了过去,明媚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你自己看看,若你跳入湖中,便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母亲说的话都不可信,刘玉芝默默望了乔景铉一眼,这人身世再好,长得再英俊,也不是自己的良人,还是不用去肖想了。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脸看了过去,金蝉带着几个下人模样的人赶了过来,此时她真是着急了,说话的声音都要哭了一般:“姑娘,你抓住那竹竿,我们将你拉上来!” 湖边的人越聚越多,夫人们听说有人落水,也闻讯赶了过来。吕夫人走在最前边,旁边是柳四夫人与刘同知夫人,刘同知夫人的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走得近了些,刘同知夫人见刘玉芝站在湖边,不由一愣,脸色慢慢的凶悍了起来,刘玉芝萧瑟的缩了缩脖子,偷偷往明媚身边走了一步。刘同知夫人心中实在有气,自己不是交代了她要做的事情吗,怎么让人给抢了先!也不知道那落水的小姐是谁家里的,真是聪明伶俐,选着乔世子在的时候跳入湖里,掐着点儿没有误半分功夫。 见着乔景铉那银色的衣裳在人群里闪过,刘同知夫人心中遗憾不已,本想着趁着今日将玉芝塞去英王府,管她是不是过去做妾,先与英王府搭上关系,这样刘同知也能顺便往上爬几步——大姨娘的家里不就是这样发迹来的? “乔世子,多谢你出手相救。”刘玉兰才将粘在额头上的头发给扒拉到两旁,眼睛便不由自主的送去了秋波:“我与家姐争执了两句,不慎落水……”说到后边,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泪水盈盈,似乎受了欺负却不敢出声。 这也真是好手段了,明媚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刘玉兰的心机和表演都是一等一的高,该是传承了她那位姨娘的本领,刘同知夫人与刘玉芝又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刘玉兰并不说是刘玉芝将她推下水去的,可那委屈的表情,那欲盖弥彰的话语,都不得不让旁人以为那是刘玉芝的手笔,望向她的目光开始有些不屑。刘同知夫人在外边听着里边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树起耳朵来听了几句,不由得一肚子火气,原来是那狐狸精的女儿,竟然还这如此居心叵测的想败坏玉芝的名声! 刘同知夫人分开众人挤了进去,举目一望便见刘玉兰站在那里,全身谁淋淋的,衣裳紧紧的贴在身上,那玲珑的身子显得格外凹凸有致。刘同知夫人正准备说话,就听乔景铉冷冷的说:“这位姑娘,你别谢错人了,可不是我救了你,是这几个下人救的。” 刘玉兰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但瞬间又换回了一副可怜的模样:“乔世子,你为何要如此说!玉兰掉进水里已是不幸,怎么能传出是下人们出手相救呢?旁人又会如何想?玉兰的身子都被人看光了,真是不想活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呜咽起来,身子还往乔景铉这边靠了过来,就如一条扭动的蛇一般,点点滴滴的水迹带着走了一路。 真是桃花朵朵开,明媚望了一眼乔景铉,他那张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眼瞧着刘玉兰朝自己靠了过来。刘玉兰的身子实在是曼妙,看得明媚都有些目眩神摇,她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发育得这般好,前凸后翘,男人瞧了都会流口水呢。 “你倒还算得上是个美人。”乔景铉望着走近的刘玉兰,双手仍然背在身后,脚步没有挪动半分,似乎很感兴趣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年纪轻轻的,你就不想活了?” 刘玉兰惊喜的抬起头来,看了看玉树临风站在面前的乔景铉,他的笑容和煦,就如那天边的日头一般,眼睛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欣赏。刘玉兰心里得意,看来自己的美貌让乔世子动了心。 “多谢乔世子夸赞,玉兰只是觉得羞愧难当,现在这模样……”刘玉兰羞答答的回答了一声,脸上飞起了粉红的一片,又故意挺了挺前胸,引来了周围无数妒恨的目光——为什么这刘家庶出的小姐这般有料,为什么乔世子竟然赞她美貌,莫非是想讲她抬回府去做贵妾不成? “本世子对美人儿的要求一般都不会拒绝的,现在我就帮你去死好了。”乔景铉伸出手来,在刘玉兰还没有仔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时,轻轻推出一掌,就看见刘玉兰那曼妙的身躯飞了起来,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又一次落进了湖水里边。   ☆、第五十六章 游宴(六) 水花四溅,岸边的贵女们惊叫着纷纷跑开,夫人们脸上都变了颜色,这位乔世子可真是张狂,即便那刘玉兰冒犯了他,可也不能这般鲁莽。欺山莫欺水,谁能保证掉进水里不会被呛死呢。 明媚站在岸边盯住湖面,虽然刘玉兰那嚣张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她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见着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湖面上一圈圈波纹不住的散开,慢慢的归于平静,可是刘玉兰却没有如上次落水那样露出头来。 “不好,救人!”明媚大喝了一声:“指不定是呛水了,快下去救人!” 吕夫人也慌张起来,今日是她的东道,若是出了事情,她也不好交代。赶紧指挥着几个会水性的下人们跳下湖去:“快仔细捞捞!” 徐炆玔看着几个下人扑通扑通的跳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景铉,你这又是何苦?不喜欢她凑过来,咱们走开便是,何必如此。” 乔景铉没有说话,眼睛只是瞟了一眼站在那边的明媚,不知为何,自从遇到这位柳二小姐,他的生活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贵女们跟着他到处走,他虽然心中不喜,可也不会这般粗鲁,还是会出于礼貌来敷衍她们几句,可现在——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惊诧,为何自己一定要出手将那刘玉兰推到湖里去?莫非是因为看到柳明媚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浮浪子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到处留情,这才会推出那一掌,乔景铉心中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愤恨,自己可是堂堂的英王府世子爷,何必看这知府庶女的眼色!可是……他恋恋的看了明媚一眼,自己怎么就是不由自主在想着她,生怕在她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捞起来了,捞起来了!”一阵惊喜的呼叫声传了过来,刘玉兰那鲜艳的红色衣裳已经浮出了水面,被几个人托着靠近了岸边。 “姑娘,姑娘!”金蝉跪在那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小姐早上出来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回家还不知道姨娘会怎么惩治自己呢。 刘玉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脸上是青白一片,肚子鼓鼓的一团,刘同知夫人在旁边瞧着,就如大夏天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般舒爽。老天有眼,今日总算是将这狐媚子的女儿给摆了一道,看她以后还猖狂不猖狂!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刘玉芝,刘同知夫人悄悄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若是玉芝照着自己吩咐去做了,恐怕现在躺在这里的便是玉芝了。 “谁会救治落水之人?”吕夫人走到刘玉兰面前,见着她全身青白,有些发慌:“妈妈,你去摸摸她的脉,看是不是还有气儿。” 吕夫人的贴身妈妈蹲下身子,大着胆子将手搭在刘玉兰的手腕上,停了停,又将手探到她的鼻子下边,才挨过去,那妈妈便跳了起来,一张容长脸儿皱成了一团:“夫人,刘小姐——她没气了!” 刘同知夫人听了这话大吃了一惊,刘玉兰出丑是一回事,死了又是一回事,回家该怎么向刘同知交代呢!她急急忙忙走到刘玉兰面前,低头看了看,脸色通红,手中不住的绞着那块帕子:“这可怎生是好?” 吕夫人刚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儿,那边匆匆跑来一个婆子:“夫人,都转运盐使龚大人的夫人带着二公子从并州赶过来了。” 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刘玉兰,又转脸看了看身后不远的地方,吕夫人额头上也蒸蒸的出了汗,迎着日头亮闪闪的一片:“这可怎么办呢?我还得去那边接待,这里……” “吕夫人,你先去接待贵客罢,让我来试试。”明媚一步跨了出来,这落水之人或许只是暂时闭了气,只要抢救及时还是有生还的可能,但若耽误了上岸后的最佳急救时机,则可能会使本来有希望生存的人失去生命,所以要尽快急救,而且抢救的方式要准确。 “柳二小姐,她已经没气了!”那贴身妈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方才她伸手在刘玉兰鼻子下边探过,一丝热气都没有了,怎么还能救回来?这柳二小姐莫非是在说笑话? “让她试试。”吕夫人见明媚愿意站出来帮忙,心中高兴:“早就听说柳二小姐仁心圣手,今日见了果然如是。我先去外边接了客人进来,还请柳二小姐出手施救。” 明媚墨绿色的衣裳散开在浅绿色的草地上,她蹲下身子贴着刘玉兰的胸口听了听,还有点微弱的心跳,人还没死透,能救回来。 “先控水!”明媚吩咐了玉梨一句,两人抱着她走到一条石凳旁边,将她的身子背朝上的放在石凳扶手上,然后伸出手在她背上使劲的压了下去。 “这是在做什么?”从湖边跟过来的人看着明媚的举动,很是不解,一个个在旁边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就如一群麻雀在耳边叫得欢实。 明媚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下去,按了好几下,刘玉兰张开了嘴,哇啦哇啦的吐出了一大滩水来。旁边的人看着直瞪眼:“吐水了,吐水了!” “还请各位不要靠得太近,你们实在是太吵闹了些!”明媚有几分烦躁,这么多人围在一处看着,空气不是很流通,对于她施救也不利。她转过身来看了看站在那里的乔景铉,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走到哪里,那些贵女们都会跟着去哪里。“乔世子,还请你领着这群莺莺燕燕站到旁边些去,不要干扰了我。” 乔景铉一怔,望着明媚眉头紧皱,她怎么就这般讨厌自己?徐炆玔看着乔景铉瞠目结舌的那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题外话------ 歌爷泪眼汪汪的求收藏,菇凉们不要铁石心肠啊,快来收藏歌爷吧~~~   ☆、第五十七章 游宴(七) 等着人群散开些,明媚深深呼了一口气,吩咐玉梨道:“你将她的腿拉直。”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裙子坐到了刘玉兰的腿上。 月白色的中裤在墨绿色的裙子下露了出来,还有一双灰褐色的鞋子,旁边站着的夫人们惊得瞪大了眼睛:“柳四夫人,你们家二小姐……”这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了,哪有这般分腿坐着的理儿?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柳四夫人脸上摆出一副尴尬的神色来:“我这女儿因着广慈大师渡劫才活下来,说是要贱养,故此一直放在乡下养大的……”她很含蓄的将话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何必再说?柳四夫人心中得意,那些夫人们自然会自己去领会其中含义,柳明媚的亲事怕是有些艰难了。 “你们别吃惊,她就是一个野丫头,和咱们不同的。”柳明珠高傲的将头抬了起来,眼睛不屑的瞄了瞄明媚那双鞋子,嗤嗤的笑了起来:“你们瞧瞧她那双鞋子,就和那些婆子们穿的一样。” 贵女们看了看明媚的鞋子,又瞥了一眼乔景铉,纷纷提起裙子,露出了自己一点点鞋边儿,浅红粉红玫红葱绿鹅黄,各种颜色在碧绿的草地上交相辉映,和那位柳二小姐相比,自己实在是太有品味了。 明媚丝毫没有管那边的嘁嘁喳喳的声音,她伸出手捏住刘玉兰的鼻子,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颌,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嘴贴紧了刘玉兰的口,使劲往里面吹气吹气。 “啊,啊,啊……”耳边一阵怪叫,不消说肯定是那些贵女们又在大惊小怪了。明媚皱了皱眉头,她是在做人工呼吸,口对口的姿势自然不能避免,朝刘玉兰嘴里吹气是要使她的胸腔扩张开来,这样才好做下一步。 “柳二小姐,你……简直是伤风败俗!”一位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恨恨的从旁边走了过来指着明媚道:“你准备带坏我的女儿不成?” “心有邪念的人看别人都是邪恶的。夫人,我是在救人,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明媚坐直了身子,也不抬头望那位夫人,只是两只手掌相叠,掌根按在刘玉兰的胸骨下端,两臂伸直,身体前倾,借助自己身体的重量稳健地下压。因为压力集中在掌根,刘玉兰的胸骨迅速下陷,明媚又马上坐直身体,迅速放松双手,如此反复数次,接着又开始往刘玉兰嘴里吹气。 “荒唐!这样能救人?”那位夫人跺了跺脚,气得脸色通红,转头朝柳四夫人道:“柳四夫人,还不来管管你的女儿!” 柳四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这边乔景铉大步走了过来,沉重脸对那位夫人道:“柳二小姐正在施救,你不要在旁边干扰她,快些退开些!若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说个不歇,将你扔去湖里洗个澡,这样或许就能让你闭嘴了。” 那夫人瞧着乔景铉板得紧紧的脸,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刘玉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的退开到一旁,她可不想象刘玉兰一样,也被这乔世子扔到湖里去。 明媚反复给刘玉兰做着人工呼吸,最终她终于感觉到刘玉兰有了动静,伸出手在她鼻子下边探了探,一丝温热的呼吸触着她的肌肤,明媚松了一口气,伸手搭在刘玉兰的手腕上,脉搏已经恢复。 “她活过来了。”明媚疲倦的站了起来,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酸痛,方才用的力气还是大了些。玉梨赶紧扶住了她:“姑娘,没事儿罢?到旁边去歇息一阵子。” 躺在地上的刘玉兰这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微弱的呼出了一口气:“金蝉……” 跪在她身边的金蝉惊喜的扑了过去:“姑娘,你可算是醒来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刘玉兰坐了起来:“姑娘,是柳二小姐救了你!” 刘玉兰抬头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明媚,闭着嘴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愤恨与羞愧,那乔世子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自己名声恐怕也毁得差不多了,还能嫁去什么好人家不成?一种绝望的感觉包围住了她,让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快些去给你们家姑娘换件衣裳,我相信你们家马车里有准备好的。”明媚站在那里闲闲的说了一句,刘同知夫人不是存了这个打算?想必也为刘玉芝备下了更换的衣裳,只是没有想到却给刘玉兰派上了用场。 “是。”金蝉慌慌张张将刘玉兰搀扶了起来,刘玉兰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还粘着青草碎末与泥沙,瞧着十分狼狈。 旁边有贵女嗤嗤一笑:“原来衣裳早就准备好了。” 刘玉兰听了这话大为窘迫,怨毒的看了明媚一眼,柳二小姐肯定是故意说了那句话,就是想让旁人看她的笑话!她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楚楚可怜的往乔景铉身上瞟了过去,可一见着乔景铉面无表情,心中有些胆怯,不敢再停留在那里卖弄风情,扶了玉梨的手慢慢的往园子门口走了过去。 “这柳二小姐用的是什么古怪招数?”徐炆玔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明媚,心中充满了好奇,她竟然能将一个已经断气了的人救活,真是不可思议! “她古怪的招数多得很。”乔景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云州城北里有两个人中了毒,李妙手宣布无药可救,她煎了一服药便治好了。”乔景铉没有提自己中毒的事情,他在旁人眼里都是少年英武的形象,怎么能让莽草便将这形象给毁了。 “竟然这般玄妙?”徐炆玔大为吃惊:“难道比太医院的太医还要厉害?”   ☆、第五十八章 游宴(八) 徐炆玔的眼睛转了转,望着明媚的眼神热烈了几分,乔景铉在旁边瞧着满心不是滋味,他伸手拍了拍徐炆玔的肩膀::“你别打主意让她去宫里里的主意,宫里不是一般的人能活得下去的,你便忍心见这样美貌的一个女子在那泥沼里挣扎?” “景铉,瞧你说的!好像宫里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一般,我在那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危险。”徐炆玔意味深长的看了乔景铉一眼:“你怎么便对这位柳二小姐如此关心了起来?素日里好像没见你对哪个女子这么紧张。” “我哪有关心她!”乔景铉的心堪堪跳了几拍,有一种做贼时被抓住的心虚感:“你是不知道她这人有多么古怪,若是进了宫肯定会弄出不少幺蛾子事情来,作为一个举荐人,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二皇子不是时时在想着捉你的错处,你难道还想自己送了把柄给他去?” “原来你是在为我着想。”徐炆玔微微一笑:“多谢你了,景铉表弟!”他瞧了瞧站在那边与刘玉芝说话的明媚,只觉她的脸就如羊脂玉般莹莹发亮,温润而光洁,一双眼睛灵动轻易,仿佛是两泓深潭,波光粼粼的引着他往那边去。 阳光和煦的洒下万点金光,她的睫毛上似乎洒了一层金粉,闪闪的发着亮,不时的扑扇几下,让徐炆玔的心也跟着动了几下。不知道她们在那边说什么话,明媚小巧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得十分甜美,徐炆玔不由得跟着有几分开心,这位柳知府的二小姐,很是有趣。 正在说着闲话儿,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垂手行了一礼:“各位夫人小姐,请大家过花厅那边去,蔷薇宴的诗歌评选结果出来了,要去领彩头了。” 这评选结果也没什么意外,公子们那边得了魁首的是云州卫指挥使司林指挥使的公子,他生得壮实,紫棠脸,眉毛粗阔,那袭长衫穿在他身上根本显不出半分斯文来。明媚瞧心想着这评选的结果或许便是按着父亲职位高低来的,林公子那模样,哪里是会作诗的,根本就是一个武将的身坯,要么就是他预先请人做好了一首诗,只需背下来才是。 贵女们这边是吕夫人的大女儿得了第一,柳明珠的诗第二,柳明珠虽然有些不服气,可毕竟吕夫人是东道主,她也不能揪着吕大小姐的诗说不好,只能忍气吞声的走上前去,从吕夫人手中接过彩头。 吕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柳明珠,口里夸奖:“柳大小姐真是兰质蕙心,才貌双全,这诗写得如此清新脱俗,真是叫人佩服。” 明媚听着吕夫人夸奖柳明珠的诗写得好,不由得有几分好奇,没想到这柳明珠还有几分才气,放到前世,也算是美女学霸了。她的转了转眼睛,发现获胜着的诗作都贴在花厅靠门口的墙上,笑了一笑,带着玉梨走过去,她倒要看看柳明珠的诗作。 最上面那首诗是林公子做的,那字写得可真难看,就如狗爬一般,大大小小还不一致,明媚都不用看内容,看了那一笔字便能断定,这诗该是预先请人写好的。再往下看过来,便见着柳明珠的诗,仔细品味了一番,虽然平仄对称,押韵也没有问题,可那字里行间却始终找不出让人眼前一亮的韵味来,不见得有多好。 “哟,二妹妹,你也在看诗?你乡下的那个师父教你写过字没有?”身边传来柳明珠尖锐的笑声,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开心:“方才那位徐公子还说你肯定会做诗,说什么在乡野间长大的有灵气,我看着他全在胡说八道,你听说要作诗,人就不见了,分明是躲避开去不想出丑罢了。” “你说得没错,我是不会作诗。”明媚淡淡一笑,也不想与柳明珠争辩,会不会作诗难道很重要?她转过身来,却正好对上了徐炆玔的眼睛:“柳二小姐,你何必谦虚,我觉得你一定会作诗,是不是?” 这人为何对自己这般肯定?明媚奇怪的瞧了徐炆玔一眼,他生得温文尔雅,眼里有一种欣赏的神色。虽然他说行头是借了乔景铉的,可明媚却有一种直觉,这个徐炆玔身份绝不简单。 “她自己都说过了不会作诗,徐公子你又何必坚持?”柳明珠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徐公子,我瞧你们该是物以类聚,所以才会这般欣赏对方。” “是吗?”徐炆玔抬起眉毛笑了笑:“柳二小姐,你是不是该写点什么证明下自己?” 明媚瞧着柳明珠那刻薄的笑容,默默想了想,自己还记得高骈的那首《山亭夏日》,不如拿出来堵住柳明珠的嘴,免得她在旁边叽叽呱呱的说个不休。 “拿纸笔过来。”明媚吩咐了玉梨一声,引得身边的贵女们都惊呼了起来:“柳二小姐,你真会作诗?” “作诗难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将自己眼中所见之景写下来,那就已经足够。”明媚笑了笑,走到花厅那张桌子旁边,拿起笔来行云流水般写下了四行诗句:绿树荫浓春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好诗,好诗!”徐炆玔抢先一步将那张宣纸拿了起来,大声将诗句念了出来,连连点头道:“这首诗描写精细,园中景致仿若就在眼前,特别是后边两句,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实在是妙,妙!” “可否能让我见识下柳二小姐的墨宝?”这时花厅的一角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带着略微的沙哑,让众人皆转眼望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游宴(九) 在吕夫人的左首坐着一位夫人,生得很是富态,一张圆圆的粉团子脸显得很和气,眼睛不是很大,可鼻梁子很高,嘴唇却有点厚,这五官放在一张圆盘上显得有点不协调,总觉得有个什么地方还是可以改进些似的。 那位夫人身边坐着一位十六七岁左右的公子,他羸弱消瘦以至有些脱形的模样,四肢枯细,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涂丹,红得似园子外边盛放的杜鹃花儿,两片胭脂色的脸颊夹着一管高高的鼻子,一见便知是那位夫人的儿子。那公子身旁立着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不停的用手帕子帮他在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个丫头捧着茶盅儿在喂他喝水。 “柳二小姐,这是我的侄子,他极喜作诗,希望没有冒犯到你。”吕夫人朝着明媚笑了笑,她的妹妹带着侄子从并州赶过来就是想来见见明媚的,既然有事相求,自己也自然要客气几分,即便明媚只是一个庶女,也该给她面子。 “吕夫人客气了。”明媚有几分讶异,上次柳明珠生日的时候,吕夫人见了她将一张脸端得高高的,十分不屑理睬她,今日怎么便如此热络?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那位公子,明媚心中有一种直觉,或者她是为了自家侄子才放下了身段。 这那公子满脸病容,该是来找她看病的。明媚又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消瘦得厉害,心中暗道这模样可不大妙。 龚亦奇接过明媚的诗作,细细的吟哦了一番,脸颊上的颜色更是红了几分:“柳二小姐真是好才情,我方才看过那墙上的诗作,没有一首能及得上你的。” 听了这话吕夫人有些不乐意,这不是将自己女儿给贬了下去?正准备说话,旁边龚夫人却开口了:“柳二小姐!”她的声音有几分激动,一双眼睛巴巴的落在了明媚的身上。 见明媚有几分疑惑,吕夫人站了起来,笑微微的携了明媚的手走到那位夫人面前:“这是我的妹妹,嫁了都转运盐使司的龚大人,你喊她龚夫人罢。” “龚夫人安好!”明媚朝那龚夫人行了一礼,就准备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但出人意料的,那龚夫人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明媚的手,声音有些发颤道:“好孩子!” 刚刚说完这三个子,那龚夫人的眼睛一红,眼泪珠子就滴到了明媚的手上,冰凉的几滴,迅速化成了一滩水。 明媚惊讶的抬头望了望龚夫人,看她这么激动,就好像是一副找到了她失散多年的孩子的模样,难道她才是原主的娘亲?她转头看了看柳四夫人,她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自己是杜姨娘的孩子。 柳四夫人坐在吕夫人的右侧,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龚夫人的举动。 “可真真儿是个好孩子,柳四夫人好福气!”龚夫人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着明媚,口里还是不住的赞叹。 ——见过夸赞人的,没见过夸赞人还能货真价实掉眼泪的,今儿总算见着了!明媚心中暗暗腹诽,这位龚夫人要是去演戏,准能拿小金人! “柳四夫人,让你见笑了!”龚夫人却没有放开明媚的意思,拉着她的手,眼睛却朝着柳四夫人,口里絮絮叨叨的说:“我在并州城就听说贵府二小姐精于华佗神技,一直就挂心着来云州看看这位小神医,今日一见,果然极是天资绰约,神仙中人!”说话之间,龚夫人抹下手上的一个羊脂玉镯子往明媚手上套:“这个镯子虽不值什么钱,却是我一点心意,二小姐要是喜欢平日拿着戴戴就好了,若是不合意就赏了丫鬟罢。” 明媚低头一看,这羊脂玉手镯没有一丝儿杂质,并不是很通明透亮,却有一种厚实的底蕴,温温润润发着柔和的光芒,却是个品相上佳价值不菲的饰物。 不消说这镯子后面还有话要说。 “如此,就谢过龚夫人如此看起明媚了!”无功不受禄,她后边自然会提要求,明媚也并不推辞,谢过龚夫人以后就任凭她把那个羊脂玉手镯套到自己手上,含笑看着她。 龚夫人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这柳二小姐可真是个沉稳的,进退得当,没有一点扭捏,就是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好像知道自己还有话要说似的,这怎么会是一个放在乡下养了十年的野丫头?完完全全是一个大家闺秀。 “不瞒柳二小姐,我的奇儿,自出生便体弱多病,近日来更是积毁销骨,几日前竟然吐血……”龚夫人的眼圈又是一红,望着自己身边坐着的龚亦奇,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与自己猜想的无二,原来是想要来求医的,看来自己剖腹取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竟然还有人登门求医了。明媚望了望龚亦奇,朝龚夫人点了点头:“将他扶去旁边屋子,我先给贵公子诊脉。” 两个丫鬟扶了龚亦奇便往旁边小厅里边去,龚夫人站了起来跟着往那边走,她身边一个老婆子附身过来在她耳边细声说:“夫人,这柳二小姐看着尚且年幼,何来如此传神医技?是不是传闻有误?” 龚夫人脸色不豫:“不是都打听过了的?” 那老婆子道:“依奴婢看,现儿再派几个人去云州城里问问?” 龚夫人看了看前方不徐不疾走着的明媚,想着方才打量着这柳二小姐,虽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可毕竟身量未足,眉眼未开,也不知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神乎其神。 正在犹豫之间,小厅那边一个丫鬟扶着一位小姐出来,正与龚亦奇等人打了个照面,那丫鬟见了明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金蝉替我们家姑娘多谢柳二小姐的救命之恩。”   ☆、第六十章 对症 刘玉兰此时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弱不禁风的扶着门站在那里,一张脸儿雪白,眉眼却重新修了一番,眉毛细细,眼睛黝黑,配着她尖尖的下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龚亦奇正由丫鬟搀扶着往小厅那边走,瞧见了从那边出来的刘玉兰,不由得也楞了下,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她,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他身边的两个丫鬟略带嫉恨的看了一眼刘玉兰,心中暗道,三公子好色这毛病又犯了。 龚夫人见着金蝉跪在地上向明媚磕头,口口声声说多谢救命之恩,实在想知道其中原委:“你们家小姐怎么了?” “我们家小姐方才不幸溺水,掉入池塘,都已经没了气儿,全凭柳二小姐妙手相救这才又活了过来。”金蝉真心实意的朝明媚又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刘玉兰今日若死在这里,她回去也是一个死字,幸得柳二小姐医术高超。 龚夫人听了这话,原来犹豫不决的心终于落了底,回头恶狠狠的瞥了一眼身边那个婆子,换了副嫌她多管闲事的表情。那婆子见着龚夫人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唬得缩了缩脖子,哪里还敢说那句多话,只能讪讪的跟着龚夫人走小厅里边。 丫鬟扶着龚亦奇在小榻上坐了下来,将他的手平放在小几上边,明媚走上前去搭了一把脉,心情立刻沉重了下来。 刚刚在花厅里她已经仔细观察过龚亦奇,这位龚公子犯的病应该是肺痨,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肺结核。在后世,肺结核算不了什么大病,用利福平、异烟肼、链霉素、吡嗪酰胺之类药物就能治好,可是现在是医术不发达的大陈,抗生素是见所未见的药物,肺结核确实是一种致命的疾病。 明媚转脸望向那两个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热,不喜饭食,易怒?” 身后那个丫鬟看了一下龚亦奇,眼睛里似乎要滴出泪来,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点头。龚亦奇望着明媚,眼中也是惊异,如何这位柳二小姐就如亲眼目睹自己的病情一般?他突然间咳嗽了几声,那声音颇是沙哑,身旁丫鬟递过一块帕子,明媚冷眼瞅着,那帕子拿回去的时候已经有胭脂红的血丝。龚夫人也见着了,眼里已经又是滴下泪来。 果然是了,明媚暗自点头。 “请问龚夫人,先前给贵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说?”明媚心里一阵苦涩,不是为了这初见一面的龚公子,是为了大陈的百姓而感到难过,要是这个时空有后世那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药,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 小厅里静悄悄的,龚夫人好半天都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明媚叹了一口气,龚夫人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得了什么病?龚家不可能没有请大夫,而且大夫们给出的答案应该是想同的,毕竟龚亦奇的病症太明显了! “龚夫人,是痨病,对不对?”明媚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是。”龚夫人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来。痨病无治,她也知道,可她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到处给儿子延医问药。听闻云州出了个女神医,她这才急急忙忙带着儿子赶了过来,没想到女神医给出的结果也是痨病,难道儿子真的活不下去了? 龚夫人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就连站在一旁陪着看病的吕夫人也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毕竟这是妹妹的儿子,自己的侄子,怎么着也牵着自己的心。 “龚夫人,你不用着急,这病明媚能能治。”龚亦奇不是她在大陈遇到的第一例肺痨病人了,原来在紫霞山的时候她就治愈过几个得肺痨的人,疗效都很好。 古时《内经》《难经》《金匮要略》就提到过肺痨症状,只是归于“虚损”、“虚劳”之类,后来又月华丸、百合固金汤、补天大造丸等治疗药物,前世还有个叫李可的医生,潜心研究肺结核,提出了肺痨阴阳血气虚的说法,他用中药治疗肺结核病人,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愈率。 在美国读博士时,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很感兴趣,“这个中国医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疗肺结核!”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做了专题研究,作为他的助手,明媚亲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真的?”龚夫人坐正了身子,惊喜的望着明媚:“柳二小姐真能治好奇儿的病?” “明媚没有几分把握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明媚望了望龚夫人:“龚公子需要吃药针灸并用,我先开张方子,龚夫人可派人去普安堂抓药。再看看龚夫人在哪里落脚,我过去给龚公子针灸来缓解病情。” 玉梨从花厅里拿来了纸笔,明媚挥毫写下一纸药方:红参(捣末同煎)、附子各六钱,干姜四钱,炙草一两二钱,山萸肉一两八钱,龙牡、白芍各六钱,煎沸半刻后服用。 吹了吹墨,明媚把方子递给龚夫人:“请夫人派人抓药,这药方吃上两个月便可初见成效。接下来该用针灸之术了。” “甚好,甚好。”龚夫人把药方交给身边的婆子:“李妈妈和小翠一起去罢。”说完,抓住明媚的手,眼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激。 此时花厅外边已经是一片喧哗,大家听闻明媚竟然拍着胸脯保证能治好痨病,脸上都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来:“痨病无治,她能行?怕是在沽名钓誉罢!” “是呢,竟然还要替男子施针,实在是太不知检点了!”有几个贵女一脸嫉妒的表情,眉眼都歪到了一旁,嘴脸十分难看。 ------题外话------ 歌爷给大家推荐好友的几篇文文啦,都很好看呢,感兴趣的话大家去瞧瞧吧~ 古言: 楼上卷帘《农门医女之药香满园》 子时无风《绝艳天下之农门弃妇》 悠然世《重生之一品皇家媳》 安如遇《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 现言: 疯子棠《盛宠凉薄娇妻》 渣小玖《重生巨星之宠翻天》   ☆、第六十一章 掳掠 龚夫人与龚亦奇是从并州直接赶过来的,还没有寻到落脚的地方,吕夫人拉着妹妹的手道:“自然是要住在我府中。”一边吩咐丫鬟婆子赶紧回去传话把一个园子打扫出来。 柳四夫人见着龚夫人拉着明媚的手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望了望身边坐着的柳明珠,女儿竟然不如那庶女吃香,这让她心中愤恨不已。这个庶女就与她那狐媚子姨娘一样,总是能引人注目,自己该想着法子在她亲事上边做做手脚才是。 乔景铉与徐炆玔听说明媚要去吕府给龚亦奇施针,两人互相瞧了一眼,没有说话,可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乔景铉装着一肚子气,想着明媚竟然要对一具男子身躯下针,不免要肌肤相近,心中就有了一丝丝妒恨。徐炆玔却是觉得惊讶不已,这位柳二小姐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真让他想去多多接近。 蔷薇宴在继续,明媚与玉梨跟着龚夫人去了吕府。龚亦奇被安置在一间内室里,他躺在床上,有些迷惑的望着正在一旁忙碌的明媚,这位柳二小姐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瞧着她年纪轻轻,又生得美貌妩媚,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明媚打开针灸包,选了几根长长的金针就着玉梨托在手里的酒精罐儿洗了洗,吩咐站在床边的丫鬟道:“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内衣。” “褪去衣服?”那两个丫鬟张口结舌的看着明媚,脸上有吃惊与不敢相信的神色。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么做针灸?”玉梨朝那两个丫鬟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实在是墨迹。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家姑娘怎么能看我家公子的……”那两个丫鬟面上一红,没有说下去。 “若不是看在龚夫人一番慈母之心,我们家姑娘才不屑亲自动手呢!你以为只要是个人就能让我家姑娘行针灸之术?”玉梨看着那两个装模作样的丫鬟,牙齿磨得锋利,恨恨的只想让她们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窥她们家那个病痨鬼公子的! “你……”龚亦奇的丫鬟显然不是对手,说了个“你”字便没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着润璃主仆,仿佛面前的两个人要抢去她们珍藏多年的珍宝一般。 “就按柳二小姐说的做,将我衣裳褪去。”龚亦奇看到明媚一脸不虞,眼睛里呆着一种讥讽的神色,无力的一摆手,制止了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将龚亦奇的衣裳褪到了腰际,明媚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没有半点羞涩,拿起金针,很熟练的住龚公子的穴道扎了下去,顺便指点着身边的玉梨:“你瞧好了,要记得找穴要准,下针要快,先下璇玑,再至中庭、巨阙……” 龚亦奇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金针扎下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让自己很轻松的感觉。他耳朵里听到明媚清脆的声音,心里只觉好奇,这个柳二小姐,竟然没有一点羞赧,和她的丫鬟对着一个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谈各处穴位,难道她便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大防? 给龚亦奇施针过后,明媚也没有久留,直接走到外边向龚夫人告辞:“龚夫人,我已经给贵公子针灸过了,等会便照着方子熬了药给他,按时服用便是。” 龚夫人正满心焦急的坐在外边,听着明媚这般说,脸上轻松了不少:“多谢柳二小姐给奇儿看诊了。” “龚夫人不必客气,明日请送一张五百两银子的诊金去普安堂便是。”这龚夫人夫君乃是都转运盐使,家中可是有金山银山的,五百两银子收得实在不贵。 带着玉梨从吕府出来,刚刚坐进马车里边,玉梨便气鼓鼓的嘟起了嘴巴:“姑娘,那两个丫鬟真是讨厌,她们瞧着你的神情实在不好看。” “玉梨,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便已足够,我们不是真金白银,不能让每个人都见了会喜欢。”明媚笑着拍了拍玉梨的手:“我们若能让那龚公子身子骨康健起来,就是一件积德的善事呢!” 回到府中已是申时末刻,香兰院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杜姨娘满心欢喜的问了她一些蔷薇宴的事儿:“也可曾见着什么看得上眼的公子?” “姨娘,明媚还小呢,再说了,这亲事哪里是我能置喙的。”明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杜姨娘碗里:“若是姨娘能让父亲将明媚的亲事揽过去,那便是千好万好。” 大陈皇朝旧例,女儿的亲事是由家中主母来挑选,只是有些人家会出于需要做出调整。这亲事捏在柳元久手中自然胜过让柳四夫人拿捏着,就冲柳元久对姨娘的喜爱,多多少少会要照顾周全,而且自己对柳元久的事业又有帮助,由不得他会多考虑些,若是自己能为他多出力,指不定还能自己来挑亲事呢。 四月末的夜空浮着青莲色的暮霭,将天边的那一团晚霞冲淡了几分,刚刚还是红艳艳的一大片,此时却成了斑斓的提花模样。明媚带着玉梨走在柳府的花园里,瞧着那些楼阁亭台慢慢的变得模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玉梨,我怎么觉得还是紫霞山住着舒服。” “可不是,我也喜欢紫霞山。”玉梨也有几分惆怅。 主仆两人静静的站在湖边,天空里的晚霞与暮霭已经褪去,变成了一片乌蓝,皎洁的月亮挂在了树梢,旁边还有几点稀疏的星子在不住的闪烁。 月明星稀,月华如水,将天地万物的影子投在了地上,湖边假山就如一只怪兽般伫立在那里,黑黑的一大团影子,而忽然的,那上边却长出了一只人的脑袋来。 “姑娘!”玉梨惊呼了一声,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人从假山上飞身而下,抓住明媚的手腕,飞快的跳到了身边的大树上边,又挟持着她快速的往一旁的大树飞跃了过去。 玉梨跌跌撞撞的跟着跑了一段路,可那人行动十分敏捷,就见几纵几跃之间,他与明媚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第六十二章 离别(两万求首订) 半圆的月亮照着大地,一地的树影憧憧,微风拂过,地上影子摇曳之间,偶尔能看见两个人的身影在那树影里闪现出来。 明媚站在树下,抬头看了看身边那个人,没有半分惊慌:“乔景铉,你可以把脸上的那个面具取掉了,难道以为我认不出是你来?” 身边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脸上戴着一个黄金做的面具,虽然铸造这面具的人极力想将它做得狰狞一些,可明媚瞧着却没有半分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个人的身影她太熟悉了,这身高,这傲然而立的姿势,怎么样都能让她一眼看出是乔景铉来。 乔景铉身子抖了抖,这位柳二小姐的眼睛也太毒了些,他伸出手将面具取了下来挂在腰带上,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孔:“柳二小姐,又见面了。” “乔景铉,你是不是吃饱了饭撑着?”明媚有些发怒,这人可真是闲,没事情做便跑到她家里来玩掳掠的把戏,还不知道玉梨此时会是什么心情,有没有报与柳元久知晓:“我的丫鬟都要被你吓死了!” “没事,我跳过墙的时候扔了个纸团给她,告诉她不久我就会把你送回来。”乔景铉低头看了看明媚,她生气的模样可真是美,虽然两道眉毛竖得高高,可依旧还是美。那张小嘴因着生气微微撅起,就如含苞欲放的鲜花一般,忍不住让人有一亲芳泽的念头。 乔景铉的喉头咕咚了一下,悄悄吞了一口唾沫,他很想将明媚一把搂在怀里,可又害怕她生气,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她面前,轻声的说话:“我方才一直在香兰院外面的树上看着你,你和你姨娘说话的时候很是亲热,你对她笑得温柔,你给她夹菜,你们还说到了以后你的亲事……”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这叫做跟踪好不好!”明媚听了乔景铉的话,怒从胆边生:“乔世子,你这般大大咧咧的闯进柳府,也不怕落个私闯民宅的罪名?” 乔景铉朝着明媚笑了笑:“私闯民宅?我相信柳大小姐会很开心我把她掳走。” “那你便去掳走她,享受她对你的崇拜爱慕好了!”明媚甩了甩头发,上边落下几片梨花洁白的花瓣:“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希望得到这种机会,乔世子,你不要自视太高!” 乔景铉忽然觉得自己有束手无策的感觉,瞧着怒气冲冲的明媚,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日蔷薇宴上,他得知明媚要给那位龚公子针灸,心中便满不是滋味,与徐炆玔回到英王府别院时一直魂不守舍,眼前总晃动着明媚那双纤纤玉手按在龚亦奇胸前的情景来。 从蔷薇宴回来,乔景铉与徐炆玔下了一盘棋,因着心神不宁,他输了。徐炆玔笑着望了望他:“景铉,你今晚的棋技大不如前啊。” “是你的棋技有所进益了,表哥。”乔景铉懒洋洋的将棋盘一推,站起身来躺在小榻上边,眼前又浮现出了明媚的脸庞,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那般好看,心中浮现出一个强烈的愿望,他马上就要见到她。 侧头看了看窗户外边,日头正慢慢的往西边去,透明的红色十分炫目,旁边有一道金灿灿的边,正应了那落日熔金的景致。他忽然间跳了起来,大步往外边走了去,徐炆玔追了过来:“景铉,你去哪里?” “我去半点事情,马上回来,你先陪我母亲吃饭,不用等我。”乔景铉急急忙忙奔到马厩,将踏雪牵了出来,一路狂奔着到了柳府外边。在院墙那里徘徊了一阵,最终没有抵制住心中的执念,他翻身进了柳府的园子。 见到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与杜姨娘吃饭,看着她与丫鬟说笑,她的一切都是那般吸引着他。当她站在凉亭旁边,娇憨的伸了个懒腰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一跃而下将她带出了柳府。 其实他开始并不想这么做,他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她,可事情怎么便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乔景铉心中也十分苦闷,他望了望身边的明媚,声音忽然软了下来:“我才不要她们的爱慕,我只要你对我笑便好。媚儿,你笑得真好看。” 明媚听了“媚儿”这个称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掉落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乔景铉怎么就能说得如此自然?她刚刚想出言反驳,忽然间她的手便被乔景铉抓住了:“媚儿,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可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不愉快全部抹去。我……”乔景铉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红色:“我心悦于你,我只想每日起来便能瞧见你的笑容,我想好好的保护你,不受人间的一点风雨,我也希望我们能携手向前,看这世间的红尘起落,。” 明媚不知道该怎么回乔景铉的话,前世看的电影里,当男主角说完这些话,女主角的眼睛里会适时的涌上一层水雾,然后扑入男主角的怀里,然后又应景的音乐响起,缠绵悱恻,感动人心。可明媚听完乔景铉这深情到让她几乎要呕吐的话来以后,没有半点感动,反而觉得很忧愁:完了,这乔世子魔障了,怎么办? 乔景铉见明媚抬头望着自己,没有说一句话,心中以为她默认了自己的要求,不由得勇气大增,伸出手去想要握住明媚的另外一只手。明媚大为窘迫,自己已经被他拉住一只手,难道还要造成双手相执,泪眼相对的那感人场面不成? 明媚在乔景铉的手还没有触到她另外一只手之前,抬脚的朝旁边迈开了一步,可是她的群裳有点长,那墨绿色的群袂就如散开的荷叶一般铺在地面上,当她往旁边迈步的时候,她的脚踩着了自己的群袂,往后退的时候便被绊住了,往一旁斜斜倒去。 糟糕,看起来要摔个狗啃屎了,明媚十分懊恼,这该死的乔景铉,都是被他害的,若不是他将自己掳到这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自己也不会要受这样的罪。还不知道这一跤跌下去会不会摔着脸呢,她心中忍不住哀嚎了起来。 这时,一双手伸了出来,电石火光之间,明媚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张俊朗的脸,月色如水,更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让他眼里的柔情浓得化不开一般,铺天盖地朝明媚袭来。“媚儿,你的腰肢真软,你的身子好香。”乔景铉佳人在怀,用力嗅了嗅明媚发际传来的清香,眼中露出了迷醉的表情。 明媚用手推开他,站直了身体。“乔世子。”她声音冰冷。 “媚儿……”乔景铉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个冷得似乎能让人结冰的小女子,心里脉脉的温情已经被她这句冷漠的话惊得荡然无存:“你怎么了?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怕你摔着了。” “乔世子可是在京城日日在花丛流连,现儿来了这乡野之地,把明媚当成了权且排斥寂寞的女子?”明媚的眼睛里透着寒冷:“如若是这样,云州府里那些青楼楚馆该是乔世子应该去的地方,那里莺莺燕燕众多,乔世子总能遇到一个可心的。” 听到这话,乔景铉突然怒了,他不再畏惧冰冷的明媚,走上前来,捏住明媚的手:“柳明媚,你不要贬低了小爷,也不用贬低了你自己!”他一脸怒容的质问着明媚:“你还说起我来了,你今日竟然去给那龚亦奇做针灸!” “做针灸又如何?”明媚看着乔景铉一张俊脸忽然间变得扭曲起来便觉得好笑:“我给那位龚公子做针灸,乃是治病救人,乔世子莫非有什么指教不成?” “男女授受不亲!”乔景铉气愤的喊出了一句:“你怎么能去摸男人的身体?” “心有邪念才会想到这种无聊的事情,你能不能脑子稍微正常一点?”明媚瞧着乔景铉那生气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莫非乔景铉在吃醋?他真是喜欢上了自己?仔细看了看乔景铉那张脸,明媚惆怅了起来。这乔景铉放到前世可真是标准的高富帅,可只要一想到这位高富帅以后正妃侧妃侍妾会有一堆,明媚便打消了对他的欣赏——他不是自己碗里的菜。 乔景铉听着明媚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低头看了看她,就见她那双大眼睛里似乎有滟滟波光,流露出委屈的神色,仿佛在抱怨他的指责,心里一软,口中喃喃道:“媚儿,我……我不是有邪念,我只是、只是嫉妒他!” “你不用嫉妒,等你生了病要我做针灸时,你尽管可以来享受这样的待遇。”听着乔景铉的话,明媚只觉好笑:“乔世子,那时候我会好好的招待你的。”这乔景铉可真厉害,为何能将媚儿那两个字喊得如此自然,难道他便不觉得酸了牙齿? “你不要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媚儿!”见着明媚笑得身子微微颤抖,那笑靥就如春日里绽开的花朵一般,乔景铉有些生气,她难道这样不珍惜自己对她的这份感情,竟然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不成? “可我柳明媚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家世是绝对配不上侯府的,乔世子还是不要平白空抛一片心,到时候反而不美。再说,乔世子只是此时觉得我和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同而已,如若多接触几次,乔世子定也会觉得我不过如此而已,所以乔世子还是放手罢。”明媚看着乔景铉的眼睛,里面分明看到了坚定,执著,可是她没法做出回应,她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乔景铉永远也给不了的。 “媚儿,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在说真话,原先我或许只是对你感兴趣,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对我的胃口,是配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子。”乔景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明媚,握紧了明媚的手几分,不让她回避:“媚儿,我是不会放手的。” “不放手?”明媚嗤嗤一笑:“你的亲事你自己能做主吗?我不希望到时候因为我,你和王爷王妃闹翻了,到时候那可是我的罪过。” “媚儿,你想得太多了些,我母亲素来宠爱我,从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我的父亲可能或许有他的考量,但我会让他知道你是多么合适做我妻子的人。”原来明媚是为他着想,怕自己和家里人闹翻,乔景铉心里一阵温暖,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手也放松了些,明媚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乔世子,人不能只考虑自己,如若你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母亲闹翻,那你置孝顺二字于何处?我也深知以你世子之尊,以后定然是王爷之贵,绝不会少侧妃侍妾。而要做我的夫君,却是连通房丫鬟都不许有的,所以你我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明媚的眼睛轻蔑的扫过乔景铉那懵懂而惊慌的脸:“世子爷难道以为我很稀罕嫁你不成?” 夜空里的月亮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黄色,边缘带着惨淡的暗红,就像一个将好未好的疤痕牢牢的烙印在人的心上,感觉湿嗒嗒的,沉甸甸的压得人心慌。 明媚坚定的眼神清亮亮的,如寒星般盯得乔景铉,让他心里一阵发疼。 乔景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慌。 以前在京城,他从不肯高看那些京城贵女一眼,对于他身后的那些追随者,他也根本懒得对她们假以颜色,他从来没想过她们心里的感受,也不想去知道她们的感觉,而现在他却深深体会到了那种被人拒绝的滋味。 怎么办?感觉那么飘忽,手脚都有点发软。 原来有一个喜欢的人会那么辛苦,就像现在,入夜时分想看到明天金色的阳光似乎是太遥远。 “乔世子,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喜欢,她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赶快回英王府别院去罢,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别让你母亲担心。”明媚看到乔景铉脸上苍白的颜色,突然有点懊悔,自己或许说得太尖锐了些,让乔景铉难受了。他生来富贵,如珠似宝般被人捧着长大,肯定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现在肯定被她的话伤到了。 “媚儿,不管你怎么想,但我还是……喜欢你。”许是听到明媚的声音放柔和了,乔景铉又回过神来,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一把小匕首塞到明媚手里:“媚儿,这个送给你,从小父亲就给我配在身上了,是把很好防身的武器。” 莫名其妙手里就多了个东西,明媚无意识的举起这把匕首对着月光瞅了下,刀鞘是乌金铸成,镌刻着古朴的花纹和大篆,刀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着柔和的光彩。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倾泻而出,发出冷冽的气息。 “乔世子,这把匕首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明媚无功不受禄,还请你收回。”明媚一看便知道这匕首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那些宝石瞧着便知价值不菲,赶紧将匕首回鞘递了过去。 乔景铉眉毛拧在了一处,猛的瞪大了眼睛,用力把明媚递过来的匕首又塞回她手中:“这是送你的,你就拿着,我不许你把它再还给我!媚儿,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个,不再有侧妃侍妾,但你也记着今晚我说的话,我要娶你,我会在京城里等着你回来!” 话音刚落,他抓住明媚的手纵身一跃,两条身影飘过院墙,几朵洁白的梨花被他的这一跃惊动,簌簌从枝头飘零,随着他们落地,花搬也飘落到了他们脚边。乔景铉捏了捏明媚的手:“柳明媚,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一定要记着今晚我说过的话,谁打你的主意你都不要搭理他,你只能嫁我,听到没有?” 明媚睁大眼睛看着那一脸郑重的乔景铉,实在觉得莫名其妙,这位乔世子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竟然为了她放弃了弱水三千?他原先说过的让自己做贵妾做侧妃的,不是打着要三妻四妾的念头? 乔景铉瞧着明媚那茫然的表情,心中得意,朝她深深望了一眼,纵身而起跃过院墙,几朵梨花又簌簌的落了下来。明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再抬头看时,斯人已经茫茫,无迹可寻。 一种莫名的虚幻感抓住了明媚的心,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手里尚有余温的那把匕首提醒着她,乔景铉确实来过,他送了这把匕首给她,而且还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以后要娶她! 乔景铉骑着马飞快的往英王府别院跑去,他终于将憋在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心中一阵舒畅。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这般好,看到明媚的脸,他便觉得很满足,开始那种坐立不安的焦急感不翼而飞。 柳明媚是他遇到的最不同寻常的女子,是值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她,她想要的自己都会给,即使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如何,自己只娶她一个便是。 乔景铉亲眼目睹过父亲的侧妃与母亲的明争暗斗,若不是母亲还算强势,外祖父家世不错,自己恐怕连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其实三妻四妾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如一心一意的对待一个人。 银色的月光照着通向别院的大路,树影婆娑,微风拂面,乔景铉手握缰绳,双眼直视前方,嘴唇边露出了笑容,以后不管父亲母亲怎么想,他都要娶她,他只要她做自己的妻子,不再需要别的女人。 回到别院,英王妃已经在徐炆玔的陪同下用过了早饭,见乔景铉从外边兴冲冲的跑了进来,笑微微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为何如此开心?” 乔景铉坐在桌子旁边,望着徐炆玔挤了挤眼睛:“表哥亲自来云州接我回京城,我心中高兴。” 英王妃眼中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景铉,你都快十六了,怎么便还像个孩子一般,来了个客人你也这般高兴。” “母亲,你还将我看成孩子。”乔景铉不满意的看了英王妃,拿着桌子上的玉箸敲了敲桌面:“还剩了些什么菜?我都快饿死了。” 宝云将一个托盘放到桌子上边,将里边的饭菜摆了出来,微微笑着望向乔景铉:“世子,你喜欢吃的菜,王妃都让我留着呢。”她的脸上有微微的粉色,一双眼睛脉脉的往乔景铉身上望了过去。 英王妃在旁边看着,心中微微一动,乔景铉过几日便要满十六岁了,屋子里边也该添个贴心的人照看着,乔景铉的几个贴身丫鬟她怎么看都不及宝云心细如发,不如今日便借着徐炆玔过来的契机将宝云打发过去,免得乔景铉那几个丫鬟心里边有想法,对宝云排斥。 “炫儿,你表兄今日过来,怎么着也该打发个丫鬟去伺候着,将你院子里的香墨与香砚拨过去,我这边将宝云赐给你,替了她们两人的空。” 徐炆玔在旁边赶紧道谢:“舅母太客气了些,炆玔不过住几日,哪里当得舅母特意拨两个丫鬟来伺候。” 英王妃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炆玔,你贵为皇子,我这接待也不能太轻慢,虽说你为人随和,但我也不能失了分寸不是?怎么着也该给你添几个伺候的人——又不是让你带回宫里去的,你怕什么!” 徐炆玔见英王妃坚持,也没有拒绝:“多谢舅母关心。” 站在旁边的宝云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边,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儿,王妃这举止,合着就是指了她去做屋里人了。还过几日便是世子爷的生日,也是她最盼望的日子。一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颜色更深,仿若别院里盛放的杏花一般,红艳艳的两片,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瞧着十分娴静。 英王妃瞥了一眼宝云,心中欢喜:“宝云,你现儿便回去收拾了东西,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给我好好伺候着炫儿,以后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要找的可就是你。” 宝云弯腰行了一礼:“奴婢定然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世子爷。”直起身子来,一双眼睛望着乔景铉盈盈发亮,嘴唇微微上翘,带着些许笑容。 徐炆玔瞧见宝云脸上那神色,心中顿悟,看起来英王妃给自己拨两个丫鬟过来是给她挪位置呐,乔景铉年纪大了,总归要放个屋里人才是。他去年满十六的时候,母亲便指了两个司寝女官给他,只是这两人都长得十分端正,让他一见便没有要亲近的意思,为了不拂母亲的面子,他每个月都会召她们侍寝两日,可全是在完成任务一般,索然无味。 再望了望乔景铉一无所知的懵懂样子,徐炆玔心中暗笑,这位表弟也忒单纯了些,难道就不知道这里边的门门道道?过几日便是他生日了,若是那晚上没有与宝云行那*之事,自己到时候可得好好取笑他一番才行。 乔景铉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大口将饭菜吃完,接过宝云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勾着徐炆玔的背便往外边走:“母亲,我与表哥先告辞了。” 英王妃笑了笑:“你们去罢,明日要回京城,自然该要早些歇息。” 内室里的灯光一片暖色,将屋子里边的东西照得十分温馨,英王妃望了望垂手而立的宝云,笑得十分柔和:“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跟了过去?” 宝云身子微微一颤,低垂了眼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奴婢遵命。” 香墨与香砚听说自己被拨了去伺候徐炆玔,却将宝云指到徐炆玔身边来做丫鬟,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鼻子里边轻轻的哼了一声,这宝云每次遇着世子爷,那双眼睛便汪汪的能滴出水来一般,仗着王妃宠爱,一心想爬到那位置上边去,这下总算是给她得了手。 乔景铉有四个贴身丫鬟,香笔、香墨、香纸和香砚,四个人都是在六岁上头一道进的王府,做了两年,这才从粗使丫鬟被提升做了乔景铉的贴身丫鬟,几个人与乔景铉一块儿长大,自然对于乔景铉都有几分肖想。四人里边香笔长得最美,她又极温柔敦厚,与其余几人关系都很好,香墨香纸与香砚知道香笔被选为屋里人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也渐渐的就将对乔景铉的一份心思给熄了,心里想着去寻个合意的小厮配了也未尝不可。 贴身丫鬟里只有香笔还是一片痴心,她自从服侍乔景铉以来,眼中便没有第二个男子,早就打定主意要伺候乔景铉一辈子。王府的老人们都说等乔景铉十六岁便会要添个屋里人,在世子妃还没有娶进府前,就由这屋里人代替世子妃来伺候乔景铉就寝。 真有这样的事儿?香笔听了这话一颗心砰砰的乱跳,要是自己能做乔景铉的屋里人该多好,不管以后世子妃会怎么对她,毕竟她还是拥有了乔景铉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她默默祈祷,但愿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能让她如愿以偿。 “香笔姐姐!”耳畔传来香墨与香砚的呼唤声,香笔回过头去,就瞧见她们两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告诉你个坏消息!” “坏消息?”香笔一愣,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望着好姐妹焦急的眉眼,有几分不解。 “夫人将我们拨去伺候三皇子几日,却将宝云派过来顶了我们的位置!”香墨嘴巴翘了起来,气愤愤的说着:“谁都知道那宝云存了什么心思,她来只是做贴身丫鬟的不成?分明就是觊觎着屋里人的那个位置!” “是啊是啊,她是王妃的人,可一心就想着往咱们世子爷院子里钻,真真可恨!”香砚咬着牙齿,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来:“还不是仗了王妃的势?她又哪点比得上香笔姐姐?真是不服气!” 香笔手一软,手中的衣料便顺着膝盖慢慢的滑落了下去,一根绣花针映着灯光发出了冰冷的光,拉着的那根红色丝线也仿佛变了颜色。王妃将宝云打发到世子爷这边来做贴身丫鬟?她忽然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发涩,就连吞口水都有些难受,在世子爷快满十六岁的时候英王妃指了宝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明眼人谁都知道。 “香笔姐姐,世子爷和咱们情分可不同一般,你便放心罢,我们会帮着你将宝云挤走的。”香砚攀住香笔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别不开心了,我们现儿去伺候三皇子了,等着回京城,咱们一道儿来对付她。” 院墙边上几棵杏树开花正盛,花瓣儿不住的往下飘零,落在了香笔的肩膀上,一点点残红,在这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凄凉,开得再美,终究有要残败的一日,眷恋得再深,也只是一场空欢喜。 “香笔,你站在这里呆呆的做什么,丢了魂儿?”耳边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香笔转头一看,正是宝云,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樱桃红绸缎对襟棉袄,下面是一条渐变色的湘水月华裙,腰间系着一个粉黄色的如意荷包,打着八宝如意络子,皮肤上边抹着脂粉,比平常要白皙了许多。 宝云穿着这件衣服,高挑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香笔嫉妒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找不出一丝不合意的地方。她吞了下口水,讪讪的问道:“宝云,你怎么来我们院子里了?” “哟,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宝云骄傲的扬起了下巴:“方才王妃让我来世子爷院子里边服侍着,我想你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罢?” 听到这话,香笔心里一阵酸涩,虽然早知道了实情,可听到宝云这么说,还是免不了会有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喉头干涩,想说“恭喜”,可是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好痛,似乎有血滴出。 宝云看了香笔低着头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唇边漾出一丝笑容,俯身下来贴着宝云的耳朵小声说:“你是喜欢世子爷的,对不对?只可惜,王妃看不上你。”说完以后,开心的大笑着走开,那声音,银铃般清脆,带着少女无限的欢喜。 看着宝云的背影,香笔觉得一身疲软无力,力气似乎被什么抽干了般,软绵绵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在那里,瞧着灯花不住的闪跳,她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以后世子爷不会让她上夜了罢?世子爷内室旁边那间屋子就会变成宝云的居室,她还会和世子爷同床共枕!一想到这些,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把她吞没,挣扎在漩涡里,似乎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透了进来,地上有着细碎的金色斑点,玉梨一边给明媚梳妆,一边看了看那窗户外边,笑着对明媚说道:“姑娘,咱们今日该去普安堂了罢?都隔了好几日没有去了。” 明媚拿着镜子瞅着里边那个两颊飞红的少女,笑得十分明艳:“你是想你的大顺哥了,是不是?” 玉梨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替明媚挽着头发,嘴里还不承认:“姑娘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听不懂。” “你只管不懂装懂。”明媚将玉梨的手推开了些,自己簪上了一支白玉兰花七巧簪子,簪子通身是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无比,上边镶嵌着一朵粉晶琢成的兰花,轻灵可爱。“你也别与我装了,今日我们去普安堂瞧瞧。” 走出内室就见玉箫与玉笛两人正站在走廊下边说话,绿色的茜纱帘儿映着她们穿着的粉色衫子煞是好看,地上有一晃一晃的亮光闪过,那是她们耳朵上的耳珰正在调皮的随着清风跳跃,就如在打千秋一般。 见着明媚出来,玉箫玉笛赶紧行礼:“姑娘安好。”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明媚望了望两人,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容,两个月相处下来,玉箫她们已经逐渐的开始偏向于她,特别是她医治好身患重病的玉琴以后,几个人便对她换了一副面孔,只是全心全意的倒向了她这一边。 “哪有高兴,奴婢们是在担心杜姨娘呢。”玉箫抬起脸来,双眉微微蹙起:“听说那位黎姨娘过几日便要来云州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媚摆了摆手:“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眉心一拢,双脚轻轻的迈出一步,白色的玉阶上拖过淡紫色的绫纱裙面,就如她此时起伏的心事。嘴里虽然说得轻松,心中却很是担忧,她知道杜姨娘对于柳元久的感情,现在平白无故的来了个黎姨娘,她心中肯定很不好受。 若是杜姨娘有个儿子就好了,柳元久也好去向柳老夫人开口,要将杜姨娘扶做平妻。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就是要想法子让杜姨娘能怀上孩子,可是到现在为止,杜姨娘那边还没有传来喜信。 回柳府的第一日她便给杜姨娘诊了脉,杜姨娘身子有些虚弱,可也不至于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仔细考察,她发现柳元久很喜欢吃芹菜,这让她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多吃芹菜会让男性的精子数量减少,严重者会不孕,难怪柳元久至今只有两个女儿,这与他的饮食习惯有关。明媚已经叮嘱厨娘,让她们不要用芹菜当配料,为此柳元久还有好一阵子不习惯:“明媚,为什么不让她们用芹菜?” 明媚笑容恬淡:“父亲,明媚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虽然她并没有言明,柳元久却也没有多问,他对明媚的医术十分相信,既然她说是为自己好,那便自然有她的道理。杜姨娘却十分担心,等着柳元久不在的时候还拉着明媚问了好半日:“明媚,你此举究竟是何原因?” “姨娘,明媚想要你替我添个弟弟。”明媚按住杜姨娘的手,心中十分难受,虽然说她并不赞成重男轻女,可在大陈这样的朝代,没有男丁委实是个大问题,若是杜姨娘能为柳元久生下一个儿子,自然就有了抬头的资本。 想要与柳四夫人算账,必须得一步一步来,她身后有安平公主,这是一座大靠山,总得要到火候十足之处才能动手,当务之急要解决的是杜姨娘的身份问题。 杜姨娘的身份不解决,自己的亲事便岌岌可危,大陈皇朝讲究嫡庶有别,嫡出的小姐议亲的时候挑选余地很大,而庶出的则处境尴尬。哪怕是在家中受宠的庶出女儿,到时候也会嫁得不如意,有些大家族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媵妾婚的形势将庶出的女儿作为陪嫁同着嫡出的一块儿嫁出去。 媵妾婚是先秦时期的一种婚姻制度,王侯之府娶妇,女方须得以侄娣从嫁,侄是指兄弟的女儿,而娣则是指自己的妹妹,成亲以后,女方为正妻,侄娣为贵妾,正妻若亡故或者被休弃,不得再娶,在侄娣里边按着身份依次递补。 一想到这媵妾婚,明媚便打了个冷颤,指不定那京城老宅里的柳老夫人还在打着主意让她去做媵妾呢,她可没有那种与柳明珠去共事一夫的想法,怎么着也要将自己的身份改了才行,若是成了嫡女,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去做妾。 她开了方子让崔西她们去抓了药回来给杜姨娘补身子,又根据杜姨娘的小日子排了一张表出来:“姨娘,这些日子里边,你要将自己打扮得精致些,留了父亲与你同房。” 杜姨娘的脸红了一大片,低着头瞧着那页纸,好半日才羞答答道:“明媚,你在说什么胡话儿呢?快些闭嘴,以后休要提起,若是被旁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你。” 明媚瞪眼瞧着杜姨娘,心中哀叹,杜姨娘现在这模样看起来比她更像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她将那页纸塞到杜姨娘手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姨娘,你若是想要给明媚添个弟弟,那便照着明媚的话去做。” 也不知道杜姨娘有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明媚有些担心,杜姨娘那性格,该做不出魅惑柳元久的事情来,可那新来的黎姨娘却说不定了。柳四夫人的容颜比不上杜姨娘,又没有她与柳元久的情分,自然讨不了柳元久的欢心,所以柳元久一心一意的对杜姨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可这位新来的黎姨娘二八芳华,正是那含苞欲放最动人的时刻,指不定柳元久会迷恋上她,将杜姨娘丢到脑后——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明媚恨恨的揪下路边树枝上的一片叶子,将它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抬起手来去药袋子里摸帕子擦手的时候,明媚触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乔景铉送给她的那把匕首,静静的躺在她药袋里边,打开那袋子,刀鞘上的宝石迎着阳光闪到了她的眼睛。 忽然间便想起了那个晚上乔景铉说的话来,明媚嘴角翘了翘,柳元久不过是个正四品的知府罢了,便有这么多人急着要给他纳妾,乔景铉可是英王府的世子爷,到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后院里边会有多少莺莺燕燕。 带着玉梨往前边走着,转过几条路便见着隐隐烟树后掩藏着的一道院墙,黑色的瓦盖着粉白的山墙,树下有一间小屋子,屋子旁边的小杌子上坐着看门的元婆子,正在与外头挑着担子的货郎磕牙说闲话。、 “二小姐安好,今日可来得早。”元婆子见着明媚过来,赶紧将手中一块糕点藏到了衣兜里边,站起身来张着嘴巴笑,露出了一排牙齿,旁边缺了一颗,说话的时候有些漏风。 “我们家姑娘要去普安堂,快些开门。”玉梨走上前去,将一个小银毫子塞到她手中:“妈妈拿去打酒喝。” 元婆子笑得更是满脸春风,连连作揖道:“二小姐实在客气,这么照顾着老婆子,老婆子收了这么多次,心中也是过意不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银毫子攥得紧紧,唯恐会掉了出来,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妈妈就别客气了,快些让路罢。”玉梨笑着拉了拉元婆子的衣袖:“普安堂那边还等着我们家姑娘去给人看病呢。” “阿弥陀佛,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元婆子合手念了一声佛,这才直起身来向旁边挪了一步,这时就听着身后呼喊声:“姑娘,姑娘,夫人让你去主院呢,说刘同知夫人带着她家那位庶出的小姐过来了,要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明媚回头一看,就见玉箫飞快的跑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捏着帕子擦着汗:“姑娘,幸得你还没出门去,快些回去罢。” “我可没时间浪费,陪着她们说话实在腻味。”明媚一步跨出了角门,朝玉箫眨了眨眼睛:“你去主院回夫人,就说没有追上我。” 玉箫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瞧着明媚带着玉梨飞快的走出了角门,元婆子将门虚掩上,朝她呶了呶嘴儿:“你便照着二小姐吩咐的去做便是,别傻站在这里了。” 去普安堂,见着的都是病人,而且还是穷苦人家的病人,自家姑娘怎么便宁可去普安堂也不愿见穿着光鲜的夫人小姐呢?玉箫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去了主院,还才到大堂门口,就听着里边传来了一阵欢笑的声音。 门口的蓝心瞧着玉箫走过来,将门帘子撩开了些:“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二小姐没过来?” 玉箫摇了摇头:“我是过来回话的,我们家姑娘这会子已经去了普安堂。” “哟,可真是不巧。”蓝心笑了笑,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刘同知夫人带着刘二小姐要来道谢,还来了一位龚夫人,听说夫君是杜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那可是三品官儿,比咱们老爷又高了两级,我在外头觑着,咱们夫人脸上似乎笑影儿比素日要深些。”瞧着玉箫低垂着头,她停住了话头,又喃喃道:“怎么二小姐便走得这般早呢,现儿还只是辰时呢!” “我们家姑娘素来起得早。”玉箫低声回了一句,跨步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边坐满了人,柳四夫人与龚夫人坐在主位上边,右手坐了刘同知家几位小姐,左边则坐着柳明珠,隔着一张小几坐着龚亦奇,身边站了两个美貌丫鬟。 “回夫人话,奴婢追到角门的时候,我们家姑娘已经出府去普安堂了。”玉箫低头行礼:“奴婢现儿来讨夫人一个腰牌,也好出去寻了姑娘回来。” “这么早就出去了呢。”柳明珠吃吃一笑,捏了帕子印了印嘴角:“府里边除了父亲就数她最忙。” 柳四夫人见龚夫人脸上似乎有些遗憾的表情,赶忙说了一句:“我这个二女儿在外头开了一家药堂,每日里都要出去替人看病,故此不在府中。” 龚夫人讶异道:“每日都要出去?这也太忙了些。” “可不是。”柳四夫人将粉彩茶盏的盖子轻轻磕了磕,露出了一脸慈祥的笑容:“我劝过她好几次,就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玉箫,你回去罢,不用去找她了,普安堂那边事情多,别打扰了她。” 玉箫有几分惊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柳四夫人瞧着她的身影慢慢的淡了,转头朝龚夫人笑了笑:“都是我夫君将她宠坏了,索性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训都给扔开,随她出入。” 方才与龚夫人攀谈了几句,柳四夫人觉得她似乎有些想要明媚聘回去做儿媳妇的意思,心中不免大为着急,这龚大人官职比柳元久要高,而且家中十分富足——盐运使那可是富得流油的肥缺,没有一般的手腕很难爬上去。柳明媚那个贱丫头,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见着她嫁进龚家去享福? 不行,自己怎么着也该打消了龚夫人的念头才是,柳四夫人拿定了主意,这才故意掐着点儿派人去香兰院喊明媚到大堂来,方才又在旁边明褒暗贬的将明媚夸赞了一番,让龚夫人知道柳明媚是个不安于室的,每日都在外头跑。 龚夫人听了柳四夫人的话,脸上微微变了几分颜色,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笑着道:“贵府二小姐好本事,妙手仁心,自然有人请她出去。”转脸瞧了瞧坐在右手的刘同知夫人与几位小姐,龚夫人好奇的问道:“昨日是哪位小姐不慎落水了?” 刘同知夫人蠕动着两块嘴唇皮儿,脸上有些挂不住。昨日刘玉兰差点被淹死,回去以后大姨娘哭哭啼啼的在刘同知面前告了一状,只说刘同知夫人只对自己生的刘玉芝上心,对刘玉兰不理不睬,这才导致了她落入水中。 刘同知听了这话便怒气冲冲奔到了刘同知夫人房中,指着鼻子将她狠狠的骂了一通,听闻是知府大人的千金救了刘玉兰,刘同知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来:“明日你带着酬谢的厚礼去柳府拜望下,记得可要厚厚的送一份礼。” 刘同知夫人心中有些不忿,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罢了,怎么便将她看得如此之重,自己为了她要厚厚的送上一份礼?她算是什么东西!正骨笃着嘴坐在那里,刘同知的两道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你是糊涂了不成?今年柳知府无论如何是要升职的,腾出来的这个空位还不知道有多少巴望着,他在考绩上替我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还能接任知府这职务呢。” 刘同知夫人恍然大悟,这才将嘴巴收了起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可不要趁着这机会重重的送一笔礼?” 自从二十年前嫁了刘同知,刘同知夫人便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刘同知嫌弃她娘家没有助力,嫌弃她长得太壮实,嫌弃她不会像大姨娘那样撒娇。每晚孤枕难眠的时候,刘同知夫人便会想到京城里的父亲母亲,虽然在家里做闺女的时候也没得什么宠爱,可与刘同知相比,父母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若是能帮着刘同知升官,总怕他会感激自己一二,若是能调回京城,那自己也算是享福了,想要回家看望父母也容易。想到此处,刘同知夫人咬了咬牙,从嫁妆箱子底下翻出了一对手镯子,在灯下擦了又擦,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 旁边刘同知伸手捋了捋胡须,脸上有些不悦:“不过是一对羊脂玉手镯罢了,偏生看得这般重!柳四夫人出身安平公主府,只怕这手镯她还看不上呢!” “这手镯是我母亲给我的压箱宝,是我外祖母传给她的,本是想留着给玉芝做压箱用的。”刘同知夫人举着镯子对着灯光照了照:“你难道看不出来好坏?这镯子水头好,颜色温润,乃是羊脂玉的珍品。” “哼,就你在家里受宠的程度,你母亲也不会给你太好的东西。”刘同知瞥了一眼那双羊脂玉手镯,他早就想偷偷拿了去给大姨娘的,只是夫人看得紧,钥匙攥在手心不肯放。不过这样倒也好,送去柳知府那边可能回报更高些,刘同知想着眼睛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刘同知夫人今日一早便带着嫡出庶出的几个女儿赶着来了柳府,柳四夫人瞧见了那双羊脂玉手镯,心中很是欢喜,这对手镯一瞧便知道不是凡品,刘同知倒也舍得花本钱。半推半就的将镯子收下,柳四夫人笑眯眯的与刘同知夫人才说了几句话,有个管事婆子飞奔着进来说都转运盐使龚大人的家眷来访。 刘同知夫人没想到龚夫人与柳四夫人才说了几句话便问到了刘玉兰,心中有些诧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这刘玉兰被乔景铉推到湖里去的事情,全云州城的贵女都看得清清楚楚,恐怕此时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笑话,现在龚夫人忽然问起她来又是为何? 这边刘同知夫人还在暗自揣测,那边刘玉兰却早已按捺不住,羞答答的站了起来朝龚夫人行了一礼:“回夫人的话,是玉兰昨日不慎跌入水中。”一边说着话,一边偷偷朝龚亦奇看了一眼。 昨日刘玉兰在花厅门口遇着龚亦奇,开始还没怎么留意,后来听旁人说他是都转运盐使的儿子,忽然间便懊悔起来,自己怎么便没有朝他露个笑脸?这盐运使可是个大官,家里金山银山,吃穿不尽。 回到府中跟大姨娘一说,大姨娘也不住的惋惜:“若是能与他接触一二,恐怕也会有说不定的机缘呢。” 没想到此时却在柳府见着面了,刘玉兰脸上有着微微的笑容,心中雀跃不已,昨日是自己疏忽,今日怎么也不能将这机会给错过了。她行礼过后,直起身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扑闪着望向龚夫人,嘴角含笑。 龚夫人瞧着刘玉兰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粉面桃腮明眸皓齿,不由得赞了一声:“刘夫人,你这女儿委实生得一副好相貌!” 刘同知夫人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龚夫人谬赞了。”抬眼看着刘玉兰俏生生站在那里,心中大恨。狐狸精生出来的小狐狸精到哪里都抢眼,只将自己的玉芝压得一点光彩都没有,方才她这般急不可耐的应声出去,还不是想抢风头? 刘玉兰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衫子,同色月华裙,头上有黄玉点翠首饰,鬓边插着一支桂花香,米粒大的金色珠子不住的晃动,与她俏丽的眉眼呼应。龚夫人看了一眼龚亦奇,心道难怪儿子有几分动心,就连自己瞧了都觉得这刘二小姐生得美貌。 昨日龚亦奇与龚夫人提起了这位刘二小姐:“母亲,你去打听下,花厅门口见着的那位小姐究竟是谁家的?长得实在好看。” 龚夫人听着儿子这般说,知道他好色的毛病又犯了,虽然觉得十分不妥当,可架不住心疼儿子,找吕夫人打探了一番,得知只是五品同知庶出的女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儿,不过是个庶出的,又没什么身家背景,若是提出抬进府做贵妾,那刘同知也会答应。 “刘夫人,你这女儿一看便知道是个有福气的,不知道在这枝花落在谁家呢?”龚夫人望着刘同知夫人只是笑,刘同知夫人心中却十分烦恼,听着龚夫人这口风,莫非是想要聘了刘玉兰回去做媳妇儿? 这怎么行?自己的玉芝都还没有议亲,如何就轮到这刘玉兰去高门里边享福了?刘同知夫人的手藏在衣袖里边,紧紧的捏着袖子里料,恨不得能将那衣裳料子撕烂了才好。 刘玉兰此时已经坐下,听了龚夫人的话,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龚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似乎表现出想要将她聘回去做儿媳的那尾音。她低头望着自己的群袂,一双腿并得笔直,手心里都要沁出汗来。 柳四夫人瞧着刘同知夫人那表情,心中好笑,刘同知夫人也真真自不量力,再怎么着龚夫人也不会聘个庶出的女儿回去做儿媳,她可想得真多。只不过瞧着她与自己都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后院都有个得宠的姨娘,也不想太打击了她,柳四夫人笑着说了句:“刘家大小姐都还没议亲,二小姐自然也还没轮上。” 龚夫人瞧了瞧坐在刘玉兰身边的刘玉芝,瓜子脸,细瓷般的肌肤,只是眉眼生得十分清淡,浅得让人不大记得住,远远不及刘玉兰那份靓丽。“贵府大小姐瞧着是个有福气的。”龚夫人只是客套的说了一句,眼睛又转回到了刘玉兰身上,心里琢磨着该怎么与刘同知夫人开口提这事儿。 龚亦奇自小便在丫鬟堆里厮混惯了,还没等她指屋里人,已经将他院子里的丫鬟弄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有两个叫琉璃与水晶的丫鬟最是得宠,龚亦奇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们两个,这让龚夫人十分担心。 儿子身体不好,还耽于女色,这可怎生是好!有一次命婆子们捉了那两个丫鬟过去,吩咐每人领五十板子,熟料龚亦奇得知连忙赶了过来,搂住两个丫鬟硬是不让婆子们动手,将龚夫人气得没了主意。 贴身的婆子给龚夫人出了个主意,龚亦奇此时不过是没见过生得美貌的,不如去聘位美貌端庄的小姐过来,龚亦奇自然会将那些丫鬟们扔到脑后了。龚夫人听了觉得这个法子甚好,所以一心一意的想要给龚亦奇聘个合意的媳妇。 昨日来云州,见明媚出手不凡,又见她的长相乃是人间殊色,龚夫人十分中意,问过了姐姐吕夫人,得知这明媚是柳知府庶出的女儿,不免有些沮丧:“只可惜是个庶出的,否则还真真是个合适的。” “你莫非忘记了当年金明池畔簪花游街的柳状元?”吕夫人吃吃一笑,拿着扇子遮住了半边脸:“这柳二小姐的母亲才是他的发妻!” 龚夫人一愣,慢慢回想了一阵,这才恍然大悟:“姐姐,原来这柳大人便是当朝柳太傅的儿子?” “正是。”吕夫人点了点头,朝龚夫人笑得灿烂无比:“你自己想想,这柳明媚的身份虽然是个庶女,但我想以柳老夫人的精明,得知她有如此神技,不会不将她的身份提高待价而沽的,她那姨娘本来便是发妻,她这个记名嫡女实则就是嫡出的女儿。” 听着吕夫人如此解释,龚夫人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先且慢慢寻访着,若是没有更合意的,便去柳府求亲。” 吕夫人眉头皱了皱,妹妹这也是糊涂了,二侄子那身板儿,瞧着是分分钟都要断气的模样,还不赶紧给他娶房妻室生个儿子,到时候万一没在了,棺材前边也有个哭灵摔驾的,这般挑剔又是为何呢! “妹妹,怎么着也该给侄子屋子里边添个人。”吕夫人也不好当面说丧气话儿,只能委婉说道:“瑞儿也没留个后,媳妇又回了娘家,你难道便不想抱孙子?” 龚夫人的大儿子龚亦瑞去年死在西北战场,儿媳妇从嫁过来便与龚夫人不和,听说夫君死了,赶紧打点了嫁妆便径自回了娘家。龚夫人收到亲家的书信,气得浑身直打颤:“真是有什么样的父母便有什么样的女儿!成亲才两年不到,夫君死了也不守寡,自己回了娘家,偏偏她那吃了猪油蒙了心的父母却还赞成她的做法!” 本想与亲家去打官司,可龚大人觉得要是去了衙门,总怕面子上挂不住:“罢了罢了,随她去罢!” 现在听着吕夫人提到了龚亦瑞,龚夫人眼圈子一红,心中发酸,这话真戳到了她的心窝子,她只生了两个儿子龚亦瑞与龚亦奇,可是龚亦瑞死于非命,龚亦奇那身子瞧着就不是个长寿的,若没有个孙子让她抱,她后半辈子也没意思了。 虽然自己名下还有一个儿子龚亦良,可那是三姨娘生的,是龚大人逼着她记了名字:“怎么着你也该将良儿记在名下,这形势,难道还要我说明白不成?” 龚夫人满眼含泪,心中实在是一万个不愿意,自己的瑞儿刚过世,那狐媚子便撺掇着老爷来说记名的事情了!老爷那话,分明便就在说奇儿也快不中用了!龚夫人咬着牙齿点头答应下来,可心中对那龚亦良却是恨得直咬牙,可现实无情,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吕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龚夫人心中忽然敞亮了几分,怎么着也该先替龚亦奇寻个合意的,生个孙子下来再说。这位柳小姐身份还不明朗,自己也不能犯糊涂,若是只想要这等身份儿的,府里已经有了一位,龚大人的外甥女儿,也有中上之姿,只是家世败落了些,还需到外边去寻? 不如先给她娶个贵妾生个孙子再说,龚夫人暗暗打定了主意,今日见着刘玉兰,见她唇红齿白,貌美如花,心中甚是满意,奇儿对她有几分意思,她自己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最是合适。 柳四夫人见龚夫人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朝大堂里边溜了一眼:“明珠,你带着龚公子与几位刘小姐去园子里头逛逛,我们几个在这里说说闲话儿。” 柳明珠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朝几位刘小姐招呼了一句,又看了站在龚亦奇身边的水晶和琉璃一眼:“你们扶了龚公子跟着过来。” “贵府大小姐可真是能干。”望着柳明珠的背影,龚夫人羡艳的说了一声,这柳大小姐自己估计是高攀不上,柳四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又知道自己儿子的身子,自己还是识趣些不要开口。 “她哪里是能干,只不过是听我说什么便做什么罢了。”柳四夫人脸上微微变色,这位龚夫人莫非还想着要打明珠的主意不成? 见柳四夫人脸上变色,刘同知夫人赶紧在旁边笑道:“柳大小姐可是金贵人儿,被柳夫人养得如同手掌中的明珠一般,真真应了她的名字!” 龚夫人听着这话,知道刘同知夫人在暗示她别打柳明珠的主意,她朝刘同知夫人笑了笑:“我瞧着贵府的二小姐恐怕也是明珠一般养出来的,怎么瞧着比大小姐穿着打扮更显得光鲜些,刘夫人实在贤惠,待姨娘生的比自己亲生的还要好。” 刘同知夫人脸色一暗,好半日开不了口,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柳四夫人见她给自己解围反倒将自己绕了进去,琢磨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龚夫人,刘夫人素来贤惠,你只不过是初次相见才会这般惊奇。方才我听龚夫人问刘二小姐花落谁家的事情,莫非龚夫人有心想给她牵根红线不成?” “柳夫人,刘夫人,不瞒两位,我正有这个意思。”龚夫人端起粉彩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柳府用的是雨前龙井待客,刚刚啜了一口,便觉得满口生香,香里又生出几分甜润来。果然是家底儿厚,虽说只是个知府,可毕竟柳老太爷官居一品,乃是当朝太傅,儿子用的东西又怎么会差。 刘同知夫人眼中有几分绝望,刘玉兰那个小蹄子,难道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虽然说龚亦奇身子骨瞧着不好,可她若是嫁到龚家生了个儿子,还怕她后半辈子不好过?若是没有生儿子,她守寡三年便能带着嫁妆回来,龚家还会有一笔打发的银子,怎么说也是赚了!为什么龚夫人便看不上玉芝,偏偏看上了那个狐媚子?刘同知夫人茫然的将目光投向了柳四夫人,想让她帮着说说话。 柳四夫人也有几分尴尬,这事情可真难办,龚夫人怎么就看中了刘玉兰?一个庶出的女儿抢在嫡出的姐姐前头订亲了,以后刘玉芝的亲事可有些难办,庶出的妹妹先嫁,旁人总会觉得刘玉芝怕是有哪些地方不好,议亲的时候不免会有些偏颇。 “若是刘同知夫人不觉得冒犯,我想抬了你们家二小姐去我府里。”龚夫人见着刘同知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有些好笑,慢慢悠悠将后边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抬了玉兰去龚府?抬……”刘同知夫人咀嚼着龚夫人这句话,慢慢的,脸上透出了笑影。 这个抬字,用得可实在是妙!刘同知夫人就如大夏天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一般,无比舒爽。若是两家人议亲,自然要用个“聘”字,现儿龚夫人说了个“抬”字,言下之意便不是去做妻室的。 只有做妾才用“抬”字,一顶轿子抬着从角门那边进去,也没有什么成亲的仪式,那事儿便成了。刘同知夫人一双眼睛开始活跃了起来,望着龚夫人滴溜溜的转:“龚夫人莫非是想要我们家玉兰去做贵妾?” 她也只配走她姨娘走过的路,贵妾也是妾,不过说出去好听点,正妻死后还有能扶正的可能性罢了。瞧着龚亦奇这模样,如何会死到妻室后边,总怕最多熬了几年便该伸腿咽气了。龚亦奇死了正妻守寡三年还能改嫁,可那些做妾的却没这个待遇,只能在龚家熬到老熬到死了。刘同知夫人一想到此处,欢喜得眼睛都弯成了天边新月。 “正有此意,不知道刘夫人意下如何?”龚夫人见了刘同知夫人的神色,心中好笑,看来这位是压不住后院的主儿,也只能借着这些小手段来打击姨娘庶女了。 “我……”刘同知夫人刚刚想答应下来,可是一想着刘同知那张脸,不免又犹豫了几分:“我还得回去和我们家老爷商量商量。” “这庶女亲事不是你说了算?”龚夫人满脸惊奇的望着刘同知夫人:“我还以为能当下说定呢,真是可惜。” 柳四夫人在旁边抿了抿嘴,瞧着刘同知夫人那不争气的模样便觉好笑:“刘夫人,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罢了,能进龚府做贵妾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莫非你们家刘同知还想要她进宫当娘娘不成?” 刘同知夫人咬了咬牙:“龚夫人,我答应了。”瞧着笑得十分开心的柳四夫人,她心中默默添了一句,未必你便能随意将柳二小姐塞到哪里去做贵妾?只会在这里来排揎我,等着事情倒了你身上,恐怕你比我还为难。 当下三人便言笑晏晏的将刘玉兰做贵妾的事儿定了下来,因着龚亦奇现在身子不爽利,约了八月份再将刘玉兰送去并州。 刘同知夫人带着几个女儿回了刘府,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闭着嘴巴心里偷偷的乐,刘玉兰有些忍耐不住,很想知道大堂里边究竟是不是在谈论她的亲事,她拨弄了下鬓边的头发小声问道:“母亲,方才你们不如跟我们去园子里边,一边散步一边说着闲话儿,柳府里边有不少别致的花儿呢。” 刘同知夫人瞥了刘玉兰一眼,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我们说的可不能让你们听到,哪有未出阁的闺女听这些事情的!” 刘玉兰听着似乎正是说的亲事,更是心急,就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偏偏刘同知夫人说一半留一半,闭了嘴不再说话,让她无可奈何。好不容易熬着回了家,刘玉兰一气跑去了大姨娘那边,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姨娘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神色:“看来该是你的亲事有着落了,她这才不愿意告诉你,心里头不舒服!” 刘同知前脚刚进门,大姨娘那边的人便扯了他去了大姨娘的院子,刘同知听大姨娘一说,心中高兴,养个美貌女儿便是好,能巴结上靠山,赶紧大步走去了主院问刘同知夫人这件事情。 听着窗户外边橐橐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刘同知夫人撇嘴冷冷一笑,刘同知肯定是被那狐媚子催着过来问这事情了,她不慌不忙的坐正了身子,端起了茶盏,准备照着柳四夫人教她的说辞来对付刘同知,多年的怨气总得找个发泄的口子。 “听说盐运使龚大人的夫人看中了咱们玉兰?”门帘一晃,先进来的是刘同知的脸,晃晃儿的在刘同知夫人面前,上边那笑容让她瞧得有几分恶心。 “是。”刘同知夫人慢慢喝了一口水:“没错儿,确实是看中了。” “那说了几时遣媒人来下聘没有?”刘同知一屁股坐到了桌子旁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玉兰就是有用,能攀上龚家,以后我升迁又多了一分助力。” “下聘?”刘同知夫人愕然的看了刘同知一眼:“怎么就扯到下聘上头去了?” “你……”刘同知犹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你方才不是说龚夫人看上玉兰了?怎么又说跟下聘没关系?” “人家是看上了,可只是说要抬了玉兰去做贵妾。”刘同知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刘同知的脸色慢慢变得灰败,心中只觉痛快,他就会一门心思宠着那狐媚子,将那院子当成了主院,现在总算是该好好出口气了。 “我早就说过,要你将玉兰记到名下,你偏偏不肯!”刘同知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若是你将玉兰记到名下,今日龚家自然会想着要将她聘为正妻,哪里有去做贵妾这事儿!” 刘同知夫人全身都在发抖,没想到刘同知竟然这般无赖,只将事情悉数全推到了她的身上!没有将刘玉兰记名,是她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无论那大姨娘如何撒娇撒痴的让刘同知与她来说,她就是不答应,被刘同知骂过无数回了。 “你以为将玉兰记在名下,龚家便会聘她做正妻?”刘同知夫人脸上努力维持着讥讽的笑容:“人家龚夫人可说了,她知道玉兰是庶出的这才提出要她去做贵妾,可即便她是记名嫡女,她也不会成为龚家的正妻。据说龚大人今年又要往上边升了,她的媳妇出身要与龚家家世差不多,我们家可差远了。” 刘同知听了这话,脑袋低了下来,坐在那里直喘粗气,耳边又传来刘同知夫人的话:“我知道你心疼玉兰,所以没有答应龚夫人。” “什么?你竟然没有答应?”刘同知惊得跳了起来,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你没长脑子?这样的好事还不赶紧应承下来?” “她是你的心头肉,玉兰又是她最宠爱的女儿,我怎么敢随意开口答应?”刘同知夫人一点也没有畏惧心理,只是照着柳四夫人的话往下边说:“若是她不满意,到时候到你耳朵边上吹吹风,我还不是会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你这愚妇!”刘同知扶额唉声叹气:“龚家可不是任凭谁都能攀得上的,你怎么便这般没脑子!玉兰过去不仅能享福,还能替我说说话儿,龚大人看在儿子的份上,少不得会要帮扶我一把,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没处寻,你竟然就给拒绝了!” 刘同知额头上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刘同知夫人瞧他那副模样只觉厌弃,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这才借着说:“只不过柳四夫人说要我问问你的意见再给龚家回信,我想想也对,因着先要来问过你再说。” “什么?还能挽回?”刘同知瞪眼望着刘同知夫人:“快些去寻了那龚夫人,好好与她说说,便说我同意,定个日子,我们将玉兰送去龚府。” 日子早就定好了,只不过是在糊弄刘同知罢了,柳四夫人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好用,刘同知夫人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老爷不必着急,我这就派人去与龚夫人说,与她商定好日期。” “好好好,快些着人去送信。”刘同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刘玉兰再受他宠爱又如何,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罢了。他有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女儿们都生得不错,也该要替他挣些好处才是。龚家看上了刘玉兰这可真是她的福分,早些去龚家生个儿子,地位便是稳稳的牢固了。 大姨娘听刘同知说龚家只是要抬了刘玉兰去做贵妾,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坐在床边望着刘同知,忽然间眼泪珠子便溅了出来:“老爷,我们玉兰怎么能去做妾呢?” “做妾又如何?那要看在谁家做妾!”见大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刘同知虽然有些心疼可依旧没有松口:“你自己说说看,未必你现儿日子过得不好?虽说顶着贵妾的名头,但与夫人能分庭抗礼,又如何不舒服?” 这句话仿佛在大姨娘心口扎了一刀子,她低下头去,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可几滴眼泪珠子又漫过眼眶滚落了下来。 ------题外话------ 感谢各位菇凉们的支持,《锦绣医妃之庶女明媚》终于上架啦~ 上架第一日更新2W,以后日更一万,时间固定在上午八点五十五更新,欢迎菇凉们继续追文~ 同群有作者求推文:代姐2013的《错配鸳鸯之庶女谋嫁》,如果喜欢可以去看看哟~   ☆、第六十三章 暗斗 夕阳慢慢的朝西边沉了下去,漫天晚霞似乎要将整个天空烧红,就如锦缎般铺在了天上,映得沉香阁院墙旁边栽的那排杏花更红了几分。明媚带着玉梨走在这艳色中,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今日她给十来人看诊,又避免了与那些夫人小姐们见面的麻烦事儿,实在是一举两得。 刚刚踏入沉香阁,玉箫玉笛便迎进明媚进了内室:“姑娘先洗把脸。” 瞧着两人眉眼间止不住的笑意,明媚有几分好奇:“你们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要说给我听不成?素日里也不见这般殷勤!”、 玉箫掩嘴一笑:“姑娘可真是厉害!” 玉琴端了水盆儿走了过来,从里边捞出一块帕子来交到明媚手中:“姑娘,今日刘同知夫人与那龚夫人都来府中拜会,却促成了一桩美满姻缘呢!” “什么美满姻缘?”明媚有几分奇怪,那个病怏怏的龚亦奇要娶刘玉芝? “哎哟哟,瞧你们这帮小蹄子胡说八道的,去做贵妾哪里能算是姻缘?姨娘不过是半个主子罢了,说到底是个奴婢,只是比奴婢身份高几分罢了。”张妈妈从旁边甩着袖子走了过来,刚刚说完,忽然想起了明媚是杜姨娘生的,涨红了脸,一副尴尬的神色。 明媚见张妈妈急急忙忙纠正了玉琴的话,忽然间又闭上了嘴,心里有几分明了,她大抵以为戳到自己的痛脚,这才做出如此模样来。用手中的帕子擦了一把脸,交还给玉琴,明媚笑了笑:“妈妈,你说得对,姨娘不就只是半个主子?” 总有一日,自己会让杜姨娘的身份发生改变,明媚默默的念了一声,这些年也不知道杜姨娘是怎么熬过来的,真真辛苦了她。 张妈妈见明媚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陪着笑脸道:“姑娘,今日你不在府中真是可惜,大小姐带着几位刘家小姐核那位龚公子游园,听说中间刘二小姐不住的朝龚公子递眼风儿……”张妈妈一边说一边努力的模仿着刘玉兰暗送秋波的模样,只可惜一脸褶子怎么样也扮不出那水灵灵的粉嫩来,本该是风情万种到了她这里却是无比难看,蚊子在她面前飞一圈都不敢近身。 “妈妈你便别学了。”玉箫嗤嗤笑着将张妈妈拉到一旁,抢着向明媚解释:“龚夫人看中了刘二小姐,要抬了她过府去做贵妾呢。” “这可真是美满姻缘。”明媚听了哈哈一笑,龚亦奇那双桃花运一瞧便觉得有些好色,刘玉兰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可是半斤配八两,再合适也不过了。 “姑娘,刘大小姐送了东西给你呢。”玉笛从多宝格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盒子,明媚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方手帕,雪白的真丝底子牙着七彩丝线绣着的边儿,左下角绣了几竿修竹,帕子中央还绣着一首诗。 明媚将那诗溜了一眼,她对于诗歌没有特别的爱好,只是她记忆力不错,读书的时候被逼着背了不少有名的诗词,脑子里边还有不少存货。刘玉芝这首诗她没有印象,看来是自己写的。明媚笑了笑:“刘大小姐可真有才情。” “她也怪可怜的。”玉箫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刘同知素来巴结着自家老爷,刘家几位小姐也不时要被带着来拜府,陪着柳明珠玩耍,所以刘府的事情她们知道得清清楚楚,刘大小姐与刘二小姐相比,那可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知道刘同知究竟怎么想的。 明媚将手帕收了起来,凝神想了想,她已经记不起刘玉芝的长相来,仿佛眉眼十分疏淡,没有什么特色:“她生在官吏之家,又是嫡出小姐,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可怜的?”明媚望了一眼玉箫,微微一笑:“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她要过得更好一些不成?”、 玉箫一怔,想了想明媚的话,忽然间若有所悟:“姑娘说的是,玉箫实在是在杞人忧天。” 明媚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有功夫担心旁人,不如先想想自己,目前最应该关注的事情便是那位黎姨娘,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两日,黎姨娘被送到了云州,柳四夫人心中虽然不喜,可毕竟是婆婆塞来的人,怎么样也得顾及着面子,让人将最西边的舞柳阁打扫了出来,预备着把黎姨娘安置到那里住下来。 “夫人,你也想开些。”钱妈妈瞧着柳四夫人那张拉得很长的脸,小心翼翼说道:“杜姨娘一直专宠,现儿来了个年纪轻的,自然会要分掉一些宠爱去,这于夫人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柳四夫人坐在那里,腰杆儿挺得笔直,心中有些不舒畅,可却没有当年对杜姨娘那般敌意与反感。这黎姨娘与杜姨娘还是有一定差别,杜姨娘是柳元久的心头肉,是能与她站在同一个位置分去柳元久的一份真情的,而黎姨娘说穿了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她与柳元久没有那青梅竹马的感情,即便柳元久宠她,也只是贪恋她的年轻貌美罢了。 “妈妈,我倒没有想不开,现儿都这般年纪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姨娘只不过是个奴婢,还值得我与她去置气?”柳四夫人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狠厉来:“我还想着要她替我生个儿子呢。” “替夫人生个儿子?”钱妈妈有些不解,虽说老爷与夫人的感情不及对香兰院那位,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按着旧制歇在主院,夫人年纪也不算大,才三十三岁光景,难道就这般断定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了? “夫人……”钱妈妈支吾了一声想要劝柳四夫人,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杜姨娘没得生养很好解释,怀着二小姐的时候在夫人在药里边下了不少东西,总怕是这些药吃多了让她身子出了些问题。可夫人这十多年也没得生养,这究竟又是因为什么?莫非是遭了报应不成?钱妈妈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妈妈,你想说什么呢?”柳四夫人没有望钱妈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生个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生了给我来养,这样不是很好?” 钱妈妈瞧着柳四夫人的神色,恍然大悟:“莫非夫人想要去母留子?” 柳四夫人没有回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茶盏搁在了桌子上边:“算着时间也快到了,妈妈去角门那边候着,将那黎姨娘领进来给我瞧瞧,究竟是如何的闭月羞花竟会让老夫人动了心思朝我这院子里头塞人。” 黎姨娘到云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柳元久从府衙回来刚刚进了香兰院的门。还没有来得及安慰杜姨娘,主院那边便来了婆子相请:“老爷,夫人请杜姨娘去主院,说黎姨娘过来了,总得要认认脸儿,免得走在园子里头遇到都不认识。” 柳元久沉下脸来朝那婆子叱喝道:“什么叫认认脸儿?让黎姨娘来香兰院拜会不就行了?” 那婆子唬了一跳,苦了一张脸望着柳元久道:“老爷,这姨娘拜的只能是夫人,哪有姨娘拜姨娘的道理?姨娘,你便可怜下老婆子,若你不去,夫人定然会治老婆子的罪过。” 杜姨娘咬了咬牙齿站起身来,朝柳元久低声说道:“元久,我过去瞧瞧罢。”抬头转眼之间,眼圈子已经红了一片。 柳元久伸手将杜姨娘的手握住,朝她望了一眼:“若兰,你放心,我不会再辜负你。” 坐在一旁的明媚瞧着两人那副恩爱的模样,心中嗤笑一声,这两人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弄得跟十多岁的少年男女一般。刚刚来柳府,明媚很是不满柳元久,只觉得此人甚渣,相处久了,得知他与杜姨娘过往的事情,明媚不由自主原谅了他。虽然有些不满柳元久当年的不果断,可毕竟时势如此,他能做到这样子已属难能可贵。 站了起来,明媚挽住杜姨娘的手道:“姨娘,我陪你一道儿过去。” 杜姨娘转脸看了看明媚,心中一阵温暖,左边是心爱的男人,右边是她与他的宝贝女儿,不管怎么说,她对于这生活也该满足了。她温婉一笑:“元久,我知道。” 两人眉来眼去的让明媚一阵发酸,老夫老妻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她低下头权当没有瞧见,扶着杜姨娘往主院走了去,一路上只听柳元久与杜姨娘两人在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忽然间那话题便转到了刘玉兰要送去给龚亦奇做贵妾的事情上边。 “姨娘。”明媚心中一喜,这不刚刚好是一个契机,让她提出亲事上边的要求来?她拉了拉杜姨娘的衣袖,在旁边小声道:“蔷薇宴那日我见着了柳二小姐,生得真是跟一朵鲜花般,只可惜就这样被送去做了贵妾,唉……” 杜姨娘身子一颤,想到了明媚那日与自己说的话,不免有些心焦,低头望着青石小径上三个人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幽幽的说了一声:“元久,我不想让明媚步我后尘。” “相信我。”柳元久握紧了杜姨娘的手,望着她低头有如水莲花般别致的风情,心中柔情无限:“若兰,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明媚给人去做小妾的,她是咱们最心爱的女儿,她的亲事我一定会留意。” 听着柳元久这般表态,杜姨娘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瞧着明媚笑了笑,将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暗示要她放心。明媚从杜姨娘肩膀后边伸出头来望了一眼柳元久,眼珠子一转,落落大方道:“父亲,明媚的亲事能不能自己做主?” 柳元久皱了皱眉头,明媚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大陈皇朝没有谁家女儿的亲事是自己能做主的,除非是那些自立门户的女子,或者是在家里极其得宠,明媚不具备两者中任何一种条件。 “明媚,我只能保证你的亲事我要插手过问,你自己做主,恐怕很难。”柳元久安慰的看了明媚一眼:“你莫非不相信父亲?” 明媚有几分失望,看起来自己的亲事还是拿捏在别人手中,只不过这比自己原来设想的又好了一些,亲事有柳元久插手,即便柳四夫人想耍什么花招也没办法,冲着柳元久对杜姨娘的那份真情,他自然会要重视自己的亲事。 三人走到主院大堂,就见主座上边柳四夫人坐得端端正正,大堂里娉娉婷婷的站着一个女子,身后跟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柳元久走到前边坐下,指了指左边的位置:“若兰坐这里。” 杜姨娘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安好。”这才挨着那椅子坐了下来,明媚向柳四夫人见过礼快步走到杜姨娘身边坐了下来,抬头一看,却对上了柳明珠的眼睛,她坐在柳四夫人身边,虽然位置偏了些,可俨然也是主座。柳明珠挑衅似的盯着明媚,眼中有着不屑的神色,那意思很清楚,你再怎么得父亲宠爱,可却只能坐到下首,忍气吞声的仰望着我。 明媚不以为然的朝柳明珠笑了笑,弄得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说句什么话,这边柳四夫人已经开口了:“老爷,这便是那黎姨娘。” 黎姨娘戴着整套的珍珠头面,穿着一套桃红色的衣裳,想必这便是她的嫁衣了。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上头搽得粉白,眉眼细细,小巧高挺的鼻梁,两片嘴唇十分薄,明媚心中想着,仿佛听人说过,薄嘴唇的人最是刻薄,看起来这位黎姨娘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明媚紧紧的盯住柳元久,想要看看便宜爹是什么表情,就见他抬起头来瞟了黎姨娘一眼,“唔”了一声:“你从京城来,可见着老夫人?她身体还好罢?” 黎姨娘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往柳元久身上瞟了去,见柳元久年纪虽然三十出头,可长相依旧斯文白净,心中有几分欢喜。她站在那里捻着衣角,低声说道:“回老爷话,老夫人召婢妾去训诫了一番,这才送婢妾来云州的。老夫人身子健旺,老爷不必牵挂太多。”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黎姨娘这话,摆明就是说她是老夫人的人,让柳府的人都要给她三分面子。“既然老夫人训诫了你,你自己也该知道规矩。”柳四夫人朝黎姨娘身上溜了一眼,见她穿的是桃红衣裳,并未僭越,捉不住错处,再看了看她头上戴的珍珠头面,这才缓缓开口:“你难道不知道大小姐闺名唤作明珠?你这戴着满头珍珠又是什么意思?是想对大小姐不敬?” 黎姨娘见柳四夫人虽然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可话里边却透出一丝凉意来,她委委屈屈的弯腰行礼,低声说道:“婢妾并不知道大小姐闺名,还请夫人宽恕。”说话之间,那双眼珠子似乎要跳出眼眶来,盈盈的望向柳元久,似乎都要落泪一般。 柳元久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那里瞧着几个女人演戏,这边柳明珠已经按捺不住,指着黎姨娘道:“你不知道我的闺名?你来给我父亲做妾,难道没有摸清柳府的底细?哼,我瞧你便是故意的!妈妈,你去将她那珍珠头面取了,把那些珠子取下来磨碎了给我来搽脸。” 站在柳明珠身边的妈妈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就将黎姨娘的珍珠头面取了下来,黎姨娘弯着嘴角没有说话,可那眼波流转,分外委屈。 “敬姨娘茶罢。”柳四夫人见黎姨娘的头发已经被弄得一团糟,有些耷拉在耳边有些垂在额前,心中这才舒畅了点,吩咐身边的蓝翠端了茶上前,就等着黎姨娘跪到她面前来敬茶行礼。 黎姨娘见柳元久坐在一旁没有出声,心中凉了一截。她在家也是娇滴滴养大的,父亲贪图富贵,自己也爱慕柳府的荣华,这才答应了给柳元久做妾,本想着柳元久膝下无子,自己只要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地位自然便不同一般。可是进府才知道这柳四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她那个女儿也不是吃素的,而自己要仰仗的老爷,似乎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自己受那对母女欺负,他却半句话都不说,莫非看不上自己? 柳四夫人看上去已经显了老相,那位杜姨娘虽然容颜姣好,可毕竟已经侍奉了柳元久十多年,再怎么样也该没有新鲜的感觉了。自己生得如此美貌,又是刚刚来的,为何柳元久却视而不见?黎姨娘心中疑惑,可却没有时间让她多想,一个丫鬟捧着茶盘朝她走了过来:“黎姨娘,该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黎姨娘跟着她走到柳元久面前,拿起茶盏跪倒在地,仰面望着柳元久,眼中泪光盈盈:“婢妾敬老爷茶,祝愿老爷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柳元久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回茶盘里,这边的礼就算成了。黎姨娘见柳元久没有开口说话,心中一急,忍不住娇滴滴道:“老爷,你难道便没有什么话训诫婢妾?” 明媚好奇的望着黎姨娘,她这是在赤luo裸的邀宠了,难道非要柳元久说几句话才能表示她受到了重视?她凝神望了望黎姨娘,心中有些遗憾,原以为新来的姨娘必然是胸有成竹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在这大宅子里边安身,没想到也是一个糊涂货色。 只不过想想这黎姨娘的身世,明媚也觉得可以理解,她本就是小家碧玉,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心高气傲,哪里想到大户人家里头的弯弯道道?就看她以后吃几次亏会不会领悟些什么。 柳元久挥了挥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内宅之事自然是夫人管理。” 柳四夫人得意的看了黎姨娘一眼,盯着她在自己面前跪倒,双手高高的擎着那个茶盏,也不伸手去接,口里缓缓说道:“黎姨娘,你需谨记自己的身份,在这深宅大院里,可不能有半丝僭越。你见了我与两位小姐都需要行礼问安,见了那位杜姨娘也要称姐姐,毕竟她比你进柳府要早,需知道礼数周全。素日里没有我的召唤不得擅自出入主院,有客人来的时候一定要记着避嫌,千万不能出来晃荡……” 话一堆一堆的说了出来,黎姨娘擎着那茶盏只觉得有几分烫手,又觉得两条胳膊有些发酸,可柳四夫人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一水儿的往下慢悠悠的说,从问安说到了素日里的穿戴,足足讲了一刻钟,似乎还没有消停的时候。 “夫人,请喝茶。”柳四夫人的话停顿了下,黎姨娘心中一喜,挺直了背将茶盏举到了柳四夫人鼻子下边。柳四夫人一挥手便将那茶盏打落,热腾腾的茶水溅在地上,留下点点濡湿的痕迹,黎姨娘身子和手上边也湿哒哒的一片。 “我还没有说完,你便插嘴,这哪里是知道规矩?钱妈妈,替我掌嘴十下。”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黎姨娘,你自己可要记清楚了,下回千万别插嘴。” 钱妈妈垂手走到黎姨娘面前,声音里含着规劝的意思:“姨娘,夫人可真宅心仁厚,只掌你十下嘴,旁的大户人家,只怕是三十下都不够。” 黎姨娘闭着嘴不敢说话,脸颊上忽然火辣辣的痛了起来,钱妈妈手劲很大,掌嘴也很有技巧,听着没什么声音,打到脸上那可是实打实的痛。十掌下来,黎姨娘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就如新发酵的馒头,白白胖胖。 “黎姨娘先下去歇着罢,等你脸上消肿了,我再给你抬一桌姨娘酒,让府中的下人都来见见你这半个主子。”柳四夫人很是满意的望了黎姨娘一眼,又指了指坐在左边的杜姨娘道:“你可要看清楚了,这边坐着的是二小姐和杜姨娘,以后路上见着可不要认错了。” 明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前世看过宅斗小说里的场景今日又上演了,柳四夫人借着敬茶的机会给黎姨娘一个下马威,以后黎姨娘或许不敢再自持美貌与她顶撞了。 这样也好,至少目前这一阵子柳元久不会去那黎姨娘院子里边了,明媚望了坐在身边的杜姨娘一眼,见她脸色虽然如常,可明显得感觉到她十分放松,看起来这宅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杜姨娘总算又得了几日空闲。 带着玉梨回到沉香阁已经是入夜时分,天空一片乌蓝,上边有一轮下弦月,就如金钩一般挽住从旁边飘过的云彩。明媚坐在窗户边上,望着那弯残了一边的月亮,忽然想到了早几日前的那轮半圆的月亮,那个晚上的月亮与今晚相比又满了几分,也光亮了几分。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无意识的念出了这句话,明媚忍不住嗤嗤一笑,自己怎么便这样多愁善感起来?那乔景铉不过只是一个生命里的过客罢了,自己难道还以为他真会信守诺言要来娶她? 她的手无意识摸到了腰际,匕首冰凉的刀鞘让她觉得有些微寒,又有几分欢喜,闭上眼睛仿佛便能见着乔景铉那认真的眉眼:“柳明媚,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一定要记着今晚我说过的话,谁打你的主意你都不要搭理他,你只能嫁我,听到没有?” “我才不会嫁你。”明媚撇了撇嘴,将匕首扔到了桌子上,刀鞘上的宝石映着灯光发出淡淡的光泽来。“玉梨,给我梳洗卸妆,咱们歇息。” 躺在床上,听着外边有着微微的风响,窗子上有着斑驳的树影,明媚睁了眼睛,似睡非睡,眼前出现了柳四夫人、杜姨娘与黎姨娘的脸,不住在交织变幻。耳畔似乎有人在说话:“你想嫁乔景铉?你能接受他的一堆侧妃侍妾?” “不,不,我没有想要嫁他。”明媚抓住身上的薄被,喃喃说了一句,要嫁一个王府世子,可真需要莫大的勇气,她才没有那闲情逸致去上演宅斗的戏码。 英王府内此时也慢慢的静了下来,今日是乔景铉的十六岁生辰,午间京城里权高位重的达官贵人们都过来给他贺生,就连皇上与皇后都有赏赐下来。 乔景铉十四岁便入宫做了宫中侍卫,很得皇上欢心,今日皇上下旨,赐他做了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宫中授了御前带刀侍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之职不提,反正乔景铉刚刚出生便授了正六品的云骑尉,三年一擢升,每次升一级,到从三品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可这御前带刀侍卫那可是一种格外的恩宠,只有皇上贴心的人才能由此殊荣。宣旨内侍才宣读完旨意,英王府上下全是喜气洋洋,英王妃擦了擦眼角,看了下英王爷,感叹的说道:“王爷,你瞧咱们炫儿多得皇上欢心。” 英王爷虽然素日不拘言笑,可此时也止不住透出一丝笑意来:“没想到炫儿竟还有这等本事,我倒是没看走了眼。” 英王爷有四个儿子,乔景铉排行第二,上头有个庶出的哥哥乔景焰,是王侧妃所出,王侧妃的父亲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掌六部中吏部与礼部两部,算起来乃是位高权重,按着道理女儿也不该屈居为侧妃,只是王侧妃当年爱慕英王爷马上雄姿,不顾他已经有了正妃的事实,执意要嫁,她的父亲也没了法子,只能遂了她的心愿。 高门大户里自然有不少的弯弯道道,英王府自然也不能免幸,一般说来要正妻先生了儿子,侍妾姨娘们才得机会生养,这样就避免了庶长子的烦恼。王侧妃进门之前,英王爷已经有了几个侍妾,英王妃嫁进府的时候,将英王爷那个屋里人喊进内室,每人赐了一张药方子:“自己拿着这药去配了,每次侍奉了王爷以后喝下,别想耍什么花招,若敢在我之前有了身子,我会让你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头。” 那屋里人原是英王爷的贴身丫鬟,很是老实本分,一声不吭的接了药方子,磕磕巴巴说道:“婢妾自然唯王妃是从。” 可王侧妃进了门以后,英王妃觉得自己的气势无端减弱了一半,王侧妃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身后的娘家也不会比她要差,更特别的是,王侧妃的母亲唯恐女儿在王府受欺压,特地进宫见了太后娘娘,一道懿旨将王侧妃赐进英王府,所以她在府里的地位不低,差不多都要与英王妃平起平坐。 有这样的身家背景,英王妃也没法子去赐她用避子汤,王侧妃肚子也争气,才进府两个多月便有了喜讯,只将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当即便派了自己两个贴身妈妈守在王侧妃的院子里边,只管将那院子把守得水泄不通,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英王妃每日里望着王侧妃的院墙直叹气,绞尽脑汁想了不少法子,可都没办法将手插进去,过了几个月,乔景焰平平安安出生了,英王妃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老王妃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处:“还是王侧妃有福气,一下便带了两个来英王府。” 听了老王妃的话,英王妃一口血憋在心里头,差点没吐出来,这老王妃说出的话真有能将活人气死,死人气活的本领,她王侧妃再怎么风风光光进的王府,可毕竟只是个侧妃,如何就能得了如此恩宠,将她捧到了天上? 怨念归怨念,日子还是要过,英王妃忍气吞声,只希望自己这一胎能得个儿子,也能挽回点损失,庶出的长子已经够让她憋气了,自己这一胎若是不是个儿子,那她会更觉得心塞。老天庇佑,在产床上睁开眼睛,就听旁边贴身妈妈欢喜得打颤的声音:“恭喜王妃,是个公子。” 终于得了个儿子,英王妃这颗心才放了下来,庶长子又如何?自己的儿子也只比他小了半岁,什么事情都不会比他要晚了多少。为了争这世子之位,从小英王妃便开始各方面培养乔景铉,三岁便开始启蒙进书房,四岁便请了武术教习来教乔景铉习武,几位先生都夸赞乔景铉聪敏无比,骨骼清奇,将来必然允文允武,乃是国之栋梁。 乔景铉一心扑在文才武略的修习上,对于老王妃那边的请安问好便没怎么上心,王侧妃见老王妃有些不喜,心中暗自想着若是从老王妃那边入手,恐怕自家儿子还有机会得那个世子之位。于是每日里教着那乔景焰去老王妃那边,小嘴甜甜,只将老王妃哄得眉开眼笑,搂着乔景焰直喊“心肝宝贝儿”,到了十五岁上头,便琢磨着要英王爷去上表给他请封世子。 英王爷对于几个儿子,手板手背都是肉,也没有什么特别偏心,虽说乔景焰擅长于溜须拍马,可他却并不吃这一套。英王妃得了消息,老王妃要请封乔景焰做世子,急得凳子都坐不稳,急急忙忙奔回家里去向母亲高夫人请教如何才能将这一局扳回来。 “你自小心高气傲,凡事从来不肯低头。”高夫人望着女儿憔悴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出嫁前几日,我便细细叮嘱过了,可你就是不听,现在落到了这种尴尬地步,祖母竟然打主意请封庶出的长孙,这也可以瞧见你有多么不得她的心。” “母亲,你不知道我那婆婆有多古怪。”英王妃摸着胸口,只觉得那处堵着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她的面皮有些焦黄,双眉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看得高夫人一阵心疼,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到了这个时候却要回娘家来搬救兵,怎么说也要替她想点法子,毕竟外孙成了世子,以后袭了爵位,对自己的孙子也有好处。 “老王妃古怪,为何王侧妃又能得她欢心?清芬,是我自小娇惯了你,这才弄到今日的地步。你去罢,我自会替你想想法子,你回府以后也该自己好好反思一番,如何才能得到婆婆的欢心。”高夫人闭了闭眼睛,这庶长子想要做世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毕竟嫡长有别,哪能这么容易混淆的。 英王妃讪讪回到家中,一病不起,英王爷索性将她送去了云州的别院将养身子:“你休要胡思乱想,这些事情我自会有安排。” 英王爷对于几个儿子谁来做这世子,心中早就有一杆秤,四个儿子里边乔景焰与乔景铉年纪相差半岁,其余两个年纪都还尚幼,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才干来。乔景焰与乔景铉各有自己的长处,乔景焰为人圆滑,很会揣摩人的心意,而乔景铉则有些以自己为中心,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可乔景铉的才干却又胜乔景焰几分,特别是身手十分了得,才十四岁便战胜了无数好手,进宫做了侍卫。 英王爷祖上是跟着太祖马背打江山的,英王府的传承里一直尚武,所以英王爷表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出对乔景铉的欣赏,可暗地里一杆秤早就向乔景铉倾斜了几分。老王妃让他请封乔景焰,他并未一口答应,而是将这事情压了下来,一直斟酌着该怎么样才能既不得罪母亲,又能将乔景铉立做世子。 去年除夕宫中夜宴,皇上亲自问起了英王府请立世子的事情:“世昭,景铉明年就要满十六了,你为何还不上奏折来给他讨封?” 英王爷大喜,自己正在琢磨这事情,没想到皇上到出口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他赶紧行礼道:“本来还想着等景铉十六再来替他请封的,没想到皇上竟然记挂在心上,此乃景铉之福。” “景铉允文允武,放眼我大陈皇朝,又有几个能及得上他?他又是嫡子,血脉正统,不立他为世子,你还想立谁?”皇上脸上带笑的望着英王爷:“这样罢,今日是除夕,朕便赏赐了这世子之位给景铉,权当除夕的节礼罢。” 皇上开口哪有拒绝的道理?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英王爷只觉浑身轻松,走回自家那一桌旁边,老王妃骨笃着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旁边王侧妃的一双眉毛耷拉成了倒八字,乔景焰依旧是面带笑容,朝乔景铉连声道贺:“二弟,恭喜。”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这英王府世子之位舍我其谁?”乔景铉傲然挺直了背:“我母亲是英王妃,我是嫡出的儿子,不是我来袭爵还会有谁?” 大陈皇朝嫡庶分明,只有家中没有嫡子或者是十分得宠的庶长子才会偶尔破例来袭爵,乔景铉自小便被英王妃教导着这道理,所以丝毫不以为自己得了世子之位是额外的恩宠,这本来就是他该得的。 乔景焰听了这回复,脸上微微一僵,可旋即又堆满了笑容:“可不是这样?二弟说的是,为兄只是真心为你高兴,所以说话没多考虑。” “炫儿,你兄长也是真心实意恭喜你,为何说话这么不客气?”老王妃咂吧了下嘴唇,很是不快,二孙子本来是个好的,可惜被他母亲教歪了,若是换了王侧妃来教,恐怕会要知情知趣得多。幸好现在儿媳身子抱恙在云州别院,她若是在场,那还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呢。 乔景铉封了世子的事情英王妃是年后才知道,得了这个消息,她高兴得病马上好了一半,拉住乔景铉的手看了又看,擦了擦眼睛:“究竟皇上心里明白得很。” 乔景铉瞧着英王妃那模样,哈哈一笑:“母亲,你怎么倒如此多愁善感了,这世子之位早晚都是我的,值得这么高兴?” “你知道什么!”英王妃心里一阵苦涩,这全是父亲母亲的功劳,这几个月他们找了不少人旁敲侧击,示意英王府该要立世子,又说了不少立嫡立长的旧制。这袭爵自然要先立嫡,若无嫡出再考虑立长,乔景铉是嫡子,又这般年轻有为,自然该立他做世子。 这下总算好了,世子身份得立,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又得了皇上这般赏赐,真是双喜临门,英王妃望着乔景铉领旨谢恩,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今晚还有一件算不得喜事的喜事,这么说来也是三喜临门了。   ☆、第六十四章 春宵 劲松院的走廊下边垂着几盏气死风灯,被晚春的微风吹着,不住的旋转着身子,几团暖黄的灯光投在廊下站着的人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香笔攀着廊柱站在那里,心里十分难受,今日便是乔景铉十六岁生辰了,他的人生将发生重大的变化,他……就要有屋里人了。香笔紧紧的攥着手中的一块帕子,眼泪珠子都快要滴下来。 这些年全心全意的伺候着乔景铉,她的眼中只有他,在四个贴身丫鬟里她是生得最好的,乔景铉给她的笑脸也最多,她原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指做乔景铉的屋里人,可是没想到宝云却忽然从天而降般,把她想了多年的那个位置夺了去。 手中素丝的帕子不住的随风舞动,香笔低头看了看帕子上那一对鸳鸯鸟,只只觉喉头哽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今年开春她便跟着府里头的绣娘学着绣花,一心想在乔景铉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送他一件大礼,花了好几个月功夫才绣出了这块帕子。 虽然说上边的鸳鸯绣得并不很像,瞧着像两只鸭子,可毕竟这是她辛辛苦苦绣出来的,总想着两人相拥而眠的时候送给乔景铉,红绡帐内一起携手看这对鸳鸯,那是多么别致的风情?香笔的嘴角扯了扯,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这帕子是用不到了。 “香笔,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小径那头婷婷袅袅的走来了一个女子,高高的挽着发髻,插着一支金色镶绿玉的簪子,垂下几条金丝流苏,尾端点缀着几粒东珠,虽然不大,但也算得上是一件不错的首饰。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湖中雪花绸的衣裳,领口袖口都有精致的刺绣,群袂处是蜿蜒的缠枝丁香花,随着她的脚步,不住的在摇曳。 “宝云。”香笔心头一惊,手中的素丝帕子没有握紧,飘落在了地上,雪白的颜色被廊下的灯一照,变成了一种泛黄的旧色。 “你掉了什么?”宝云一步跨了过来,弯腰就要去捡那帕子,香笔已经敏捷的将帕子拾了起来,揉成了一团握在手心:“是我的帕子掉了,不劳你替我捡了。” “刚刚我仿佛还见着那帕子上有绣花?”宝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低头朝香笔手中瞥了一眼:“没想到你一个做丫鬟的,还有这般心思,在帕子上绣花。不对,这帕子可是素丝的,你竟然用得起素丝的帕子?”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浮出了笑容:“你是想把这个送给世子爷罢?难怪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你……胡说!”听到宝云道破了自己的心事,香笔只觉得脸上*辣的烧得厉害,低着头强辩道:“我现在还不想睡,站在这里看看月亮。” “看月亮?”宝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弯残月钩在天边,淡淡的清辉洒在这春意盎然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柔和,她吃吃笑了起来:“香笔,你再看也没有用,那月亮对你来说今晚是残的,而对于我,却是满月。”捻了捻自己的衣裳,宝云朝香笔走近了一步,笑得越发开心,脸上似乎有一朵盛开的花:“你瞧,这是王妃赏赐给我的,这首饰、这衣裳,与你们的衣裳可大大的不同……” 香笔惊慌的退了一步,将身子缩在了廊柱后边,她投在地上的身影与廊柱几乎合成了一处,黑黝黝的分不出彼此。宝云斜眼看了看香笔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香笔,你不要自不量力,从今晚起,我便是世子爷的屋里人,你以后见了我,可得喊我叫宝云姑娘,千万记得要添上姑娘两个字,可不能僭越了。” 拉了拉衣裳,宝云笑着推开了内室的门,一步跨了进去,香笔绝望的看着她的背影,眼泪珠子终于一滴一滴的滚了下来。她垂头丧气的坐在走廊上边,一双眼睛失神的望着庭中绿树,心似乎碎成了一片片的琉璃,只听到叮叮咚咚的响声,酸酸涩涩的在耳边回旋。 “香笔,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乔景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香笔惊得跳了起来,眼前站着一个英俊无比的人,脸上泛着红色,眼睛似乎也有些迷茫。 世子爷今日高兴,喝醉了。 香笔很想跨上前去一把扶住他,可想到现在乔景铉该由宝云来照顾,心里边有如针扎,她抬起脸来望着乔景铉,眼中有盈盈泪光:“奴婢、奴婢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些去歇息,明日一早起来你们还得来服侍我更衣。”乔景铉摆了摆手,嘴里呵出阵阵的酒气,似乎带着些甜香,钻进了香笔的鼻子,仿如一阵暖流袭过她的心间。 世子爷还是关心我的,香笔有点欣喜若狂,刚刚的酸涩与委屈立刻不翼而飞,她朝乔景铉行了一礼:“是,世子爷,奴婢这就去歇息。” 瞧着乔景铉推门走进了内室,香笔微微笑了起来,本来想挪动双腿回自己屋子,可却还是心有不甘,一双腿慢慢的挪向了乔景铉的内室那边,将身子藏在廊柱后边,紧紧的望着那扇被关上的房门,恨不得能透过那扇门看清里边的一切。 乔景铉推开自己屋子的门,穿过丫鬟上夜的小隔间,走到内室门口,却发现门边透过一丝暖黄的灯光。 他的心里有几分惊奇,素日没有人会不经他允许就进入内室,难道是丫鬟们这个时候还在打扫?乔景铉心中不免带了几分愠怒,这个时候了还在打扫,白天都做什么去了,等他想休息的时候屋子里还有旁的人!乔景铉一抬脚就把门给踢开,怒气冲冲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温馨,暖炉里燃着鹅梨香,甜甜的气味熏得他有片刻的恍惚,屋子有两角燃着暖黄的明当瓦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朦胧。 灯下,美人如玉。 乔景铉定睛看了下,那个美人很是眼熟:“你是谁?” 美人粉面含羞的站了起来,拉了拉垂到肩膀的薄纱,婉转低语:“奴婢是宝云啊,世子爷,夫人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世子的人了。” 屋里人?乔景铉有些发懵,他哪里需要什么屋里人?不说他对明媚做出了承诺,即便是没有柳明媚,他也没想到要添个什么屋里人!乔景铉嘲讽的一笑,自己的母亲可真是细心周到,都要管到儿子的床笫之事了! 虽说富贵人家给十六岁的儿子安排屋里人是大陈皇朝的规矩,可母亲难道不知道自己不喜丫鬟贴身服侍?丫鬟们最多给他送洗脸水早上伺候更衣罢了,其余的事情都是小厮们来做,他根本没有半分想要个屋里人的意思,可母亲倒好,在他十六岁生辰的时候硬给塞了个宝云进来! “世子爷,夜深露重,早点歇息了吧。”宝云低着头,含羞带怯的用手轻轻搓揉着衣角,声音娇软,又带点羞涩。 乔景铉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宝云,低头使她脖子的曲线显得更优美,洁白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更是诱人,屋子里似有似无的甜香配合着这场景,也增添了几分暧昧。 “倒没看出来,你打扮下也还有几分颜色——你告诉爷,什么时候对爷上心了?”乔景铉用手指勾起宝云的下巴,戏谑的看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眼。 宝云的头不能再低下去,眼睛看着乔景铉有一丝丝迷醉:“世子爷天纵英才,奴婢很早以前就……”话没有说完,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团桃红,染得少女的两腮娇艳欲滴。 “那小爷也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趁早把这份心思给掐断了,若是想和王妃一起在小爷面前弄什么花招,小爷定叫你生不如死!”乔景铉把手放在宝云的脖子上,微微用力,宝云便只觉呼吸困难,喉头锁紧,她张皇的望着乔景铉,有些不敢相信素日里瞧着还算和气的世子爷会这么对她。 “小爷不需要什么屋里人,你只需明白这个道理。”见着宝云的脸已经开始转成了淡淡的白色,乔景铉将手松开,毕竟宝云是母亲指过来的,总也得给三分面子,不能出手太重伤了她。 一种清新的气流从宝云喉间经过,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捂着喉咙那处用力咳嗽了两声,望着傲然站在那里的乔景铉,一种委屈难过的感觉油然而生:“世子爷,你可是不满意宝云?可即便不是宝云来做屋里人,也会有旁的人来,世子爷不会没有屋里人的。若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少爷十六岁上还没指个屋里人的,定然会被人笑话,王妃绝不会让这事成为别人的笑柄。”宝云踏上前一步,楚楚可怜的望着乔景铉,顺道将薄纱衣裳往下边捋了捋,露出一抹洁白的肌肤:“世子爷,你便收留了宝云罢。” 乔景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瞧着宝云媚眼如丝的望着他,实在有几分暴躁加烦恼,他伸出手来指着内室的门说:“你不用说多话,现在就给小爷滚出去!以后我这里就由香笔上夜,每天你就管着劲松院里粗使的活计!” 听到这话,宝云惊恐万分的跪了下来:“世子爷,你是要赶奴婢走么?王妃交代今晚务必要和世子爷……同房,若是不能……王妃定不会饶了宝云的,世子爷,你就不可怜可怜奴婢,忍心看着奴婢被王妃责罚吗?” 冷笑一声,乔景铉用脚把宝云踢到一旁:“王妃会责罚你,小爷就不会?你若是再存了这个主意,乱葬岗便是你最好的去处!” 乔景铉这话说得果断狠毒,宝云大着胆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眼中分明有寒冰一般的厉色,那视线似乎化作两把飞刀,能直直的扎进她的心窝子。宝云吓得全身哆嗦了下,一份缠绵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拉紧薄纱裹住自己,连滚带爬的从内室退了出去。 宝云惊吓的逃出内室,不远处的黑暗里,露出了香笔半张脸,看得出来她很是高兴,又有点迷惑:“世子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十六岁了,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近女色呢?莫非他有喜欢的人了?”紧张的搓了搓衣角:“也没听说他和哪位小姐有纠葛呢,难道……他喜欢的是……”香笔轻轻的话语慢慢消散在夜色里,那浓浓的黑暗藏住了她脸上的红晕。 内室燃的鹅梨香很有安神的作用,乔景铉把宝云赶了出去往床上一躺,便一直睡到了天明,中间都没有醒来过,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是透亮,明晃晃的日头已经映进了室内,明晃晃的一个晴天。 乔景铉在香笔的服侍下洗漱以后,宝云已经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提这一个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宝云轻轻的把早膳摆上,战战兢兢的站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乔景铉的脸。 乔景铉也不理睬她,由香笔伺候着用过早饭,站起身来去取挂在墙上的宝剑,回头冷冷的瞥了宝云一眼:“小爷容许你住在劲松院,可你自己需识趣些,莫要再想些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再胡思乱想,别怪小爷不客气。” “是。”宝云低头站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 “炫儿,怎么就起床了?”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英王妃一步跨了进来,看着儿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顿时一愣。 指了个屋里人,少年人初识*滋味,不是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吗?怎么现儿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她转脸看了看宝云,发现她倒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累得不轻。 看着宝云垂手站在那里,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儿,英王妃不禁有点感叹果然男人都是不体贴的,尽管是个奴婢,但毕竟初经人事,怎么能让她这样站到旁边?也该好好歇息下再来服侍不迟!更何况这宝云是自己指来的人,乔景铉怎么也该善待她。 想到此处,英王妃笑眯眯的开口问道:“炫儿,昨晚可歇息得好?” 乔景铉看着母亲那样子,心里愠怒,但又无法表示出来,只能点点头道:“母亲有心了,儿子昨晚歇息得好。” 英王妃听到此话,更是欢喜,点点头道:“炫儿,你年岁渐大,也需得人照顾了,现儿宝云做了你屋里人,由她尽心照顾着你,母亲也能放心些。昨晚她也累了一宿,合该好好歇息会,你就不要让她这么站着了。” 乔景铉本欲出声反驳,但转念一想,若是母亲知道了他并未收了宝云做屋里人,说不定又会给他指一个,不如就让宝云担着这个虚名罢,自己实在不想看到别的花花草草在自己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于是冲着宝云说:“既然夫人开恩叫你去歇息,你就退下罢。” 宝云本是提心吊胆,害怕乔景铉会说出她根本没有被收用的事情,现在听乔景铉这么一说,心里大喜,向英王妃和乔景铉行了个礼儿便退了下去。 望了望宝云娉娉婷婷的背影,英王妃朝乔景铉一笑:“炫儿,可满意宝云?” 听到英王妃这般发问,乔景铉心里如堵了块大石头般不舒服。 为了父亲纳妾之事,母亲没少和父亲闹,去年内院里被仗毙了几个丫鬟,都是想爬床,或者是因为王侧妃想邀宠而进献的丫鬟。既然母亲自己瞧着父亲有侧妃侍妾心里就发堵,又何必急巴巴的往儿子房里塞人?难道不会考虑到以后儿媳的感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这种做法自己实在不能苟同! “母亲,孩儿现在被皇上提拔成了御前带刀侍卫,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哪里能耽于闺房之乐?母亲便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了,多谢母亲费心。”乔景铉实在觉得难以理解英王妃的想法,也懒得和她多说,将宝剑佩在腰间,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劲松院,乔景铉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眼前晃过了一张惊世绝艳的脸孔,她微微而笑,双眼弯弯就如天边新月,那眼波滟滟,仿佛会说话一般。 “谁都比不上媚儿。”乔景铉的嘴角泛出了一丝笑容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哪日得了空闲可得去云州瞧瞧她,免得媳妇儿被人抢走了。” 从黎姨娘进了柳府以后,明媚发现她的日子略有改变。以前去香兰院用饭,每次杜姨娘都是笑微微的望着她,不时的嘘寒问暖,问她要不要添置新衣裳,想不想买精致首饰,沉香阁里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她觉得很是暖心。可最近香兰院里的气氛却很是沉闷,杜姨娘脸上总是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里还流露重重的忧愁。 “姨娘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明媚刚踏进香兰院的内室,崔西便十分焦虑的将她拉到一旁:“二小姐,能不能给姨娘开个方子,也好让她多吃些东西?” 明媚回头望了望内室门口悬挂着的细竹门帘,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门帘上绘着芙蓉露重的图样,映在地上,黑鸦鸦的一团,似乎沉淀着杜姨娘的无限心事。明媚叹了一口气,杜姨娘是有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单开个药方也没用处。 “最近那边怎么样了?”明媚朝外边呶了呶嘴:“我父亲有没有去黎姨娘的听雪阁?” 黎姨娘那次敬茶被柳四夫人泼了一身,立刻没了精神,由丫鬟婆子扶了去听雪阁休息了几日,没声没响。柳四夫人见下马威生了效,这才喊了黎姨娘过去训诫了一番,然后接过她的茶喝了一口,算是承认了她姨娘的位置:“你今晚便服侍老爷歇息罢。” 黎姨娘喜出望外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没想到夫人虽然厉害,可并也没有想要阻止她得宠的意思,看来自己以后只要小心伺候她,也不会吃亏太多。她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声音娇柔:“多谢夫人关爱。” 瞧着黎姨娘那婷婷袅袅的身影消失在大堂门口,柳四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捧起茶盏猛的喝了一口,重重的将那茶盏放下:“关爱?她以为是得了我的关爱不成?我只是想要个儿子罢了!” 钱妈妈伸手按住柳四夫人的肩膀,轻轻的揉了揉:“夫人,不过是个姨娘,借腹生子的货色,你何必耿耿于怀?” “你说的是。”柳四夫人抿嘴了嘴唇,可心中究竟还是有一种酸涩,这莫非是前世的孽缘不成?若是没有一眼看中柳元久,指不定现在自己过得十分轻松,即便夫君有姨娘也不会如此挂心——正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柳四夫人默默的望着大堂门口,门帘正在不住的晃动,一颗心也跟着忽高忽低起来。 黎姨娘回到听雪阁,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是夜柳四夫人命人准备了几桌酒席,让柳府的下人都去听雪阁道贺,黎姨娘的身份总算是确认了下来。黎姨娘瞧着一院子人吃吃喝喝,见她过来都恭恭敬敬的喊她“姨娘”,心中很是高兴,想想父亲将她送进柳府来做姨娘,起先她还有些不愿意,现在想来这条路子算是走对了。 姨娘酒散了,院子里边一片狼藉,柳四夫人拨来的几个粗使丫鬟忙忙碌碌的打扫着庭院,黎姨娘站在走廊下边,一双眼睛焦急的盯着院子门口。今晚可是她头一遭侍寝,还不知道老爷在床上会怎么样对她。涨红了一张脸,黎姨娘心上心下,一会儿觉得甜丝丝的,一会儿又有些紧张,两条腿站在那里,似乎都要合不拢,微微的打着颤。 上弦月闪着冷清的光,旁边几点星子不住的在眨着眼,丫鬟们打扫完毕都回了自己屋子,院子里只剩下黎姨娘和她的贴身丫鬟红玉红绡。冷清的月色洒在庭前的树上,一片迷茫的银白,仿佛是冬日里落下的一层白雪般。 黎姨娘望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便坐在了抄手游廊的上头:“老爷怎么还没有来?”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沉甸甸的首饰将头发拉得有些走形:“红绡,你去主院那边问问,究竟老爷会不会过来。” 没想到夫人是个面善心恶的,口里头答应得好好的,叫她今晚承欢,没想到却将老爷留着不放。黎姨娘咬了咬牙,自己毕竟还是年轻了些,随随便便就被夫人给糊弄了。 红绡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不多会又匆匆的回来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姨娘,老爷不在主院。” “不在主院?”黎姨娘有几分惊诧:“那他去了哪里?” “看门的嫂子说,老爷今晚根本没有进主院的门,他该是歇在香兰院杜姨娘那里,若是没有在杜姨娘那里,那便独自歇在书房。”红绡望了黎姨娘一眼,有几分胆怯:“我不敢去香兰院那边打听,也不知道书房究竟在哪里,所以先回来给姨娘报个信儿。” “你真是个惫懒的货!”黎姨娘“呼”的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边走了去:“难道你就不会去找人问问?” 带着红玉红绡在外边转了一圈,黎姨娘总算弄清楚书房的位置,可摸到书房那边,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灯火,黎姨娘在门口站着,不敢上前去拍门,怕惊扰到柳元久对她印象不好。 正在犹豫间,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人影,打着呵欠半眯着眼睛走到了书房拐角处,撩开衣裳轻车熟路的朝那从花草撒起尿来。黎姨娘唬了一大跳,站在那里涨红了脸,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放松了一通,摇晃着身子走进了书房,吱呀一声将门给关上,黎姨娘这才喘了一口粗气:“这是书房里上夜的小厮罢?看起来老爷该没在书房歇息,否则他怎么敢在书房这边小解?” 带着红玉红绡慢慢的走回去,中途要经过香兰院,远远望着那点点灯火,黎姨娘的牙齿咬得紧紧:“那杜姨娘也不知道给老爷吃了什么,年老色衰,还能引着老爷往她屋子里边去!” 身边红玉听着赶紧安慰黎姨娘:“姨娘,指不定老爷是在书房里头歇着呢,哪有放着年轻貌美的姨娘不管不顾,却去了杜姨娘那边的理儿!” 黎姨娘伸手抚过脸颊,点了点头:“就是,她怎么能比得上我。” 第二日一早,黎姨娘便再派人去打听,果然柳元久歇在香兰院,得了这个信儿,黎姨娘气得坐在桌子旁边没了话音,抓起茶盏便往地上掷:“她难道便不知道昨晚夫人为我摆酒?昨晚本该是我的大好日子,她怎么便如此厚颜无耻的将老爷勾了去!” 柳四夫人得知黎姨娘在听雪阁发脾气,高兴得拍着桌子大乐:“没想到来了个泼辣货,我自小受的教养是身份不同,不必轻易与姨娘去计较,所以受了气也只能憋在心里,现儿倒好,来了个可以拍桌打椅的,也该让那杜姨娘受点气了。” 杜姨娘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黎姨娘来了以后柳元久便会将心思移到她的身上,毕竟黎姨娘要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又生得美貌,由不得男人不动心。虽说现在柳元久还是陪在自己身边,可谁知道哪一日他便忽然厌弃了自己去了听雪阁? 存着心病,杜姨娘慢慢的消瘦了下来,脸色开始有些蜡黄,每日里都没了胃口。崔西崔玉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逮着明媚来求药方子。听明媚问起柳元久有没有去黎姨娘那里,崔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呢,除了初一那日歇在夫人那里,不是在书房便是在香兰院。” “这可不结了?”明媚摇了摇头,杜姨娘有些杞人忧天,她与柳元久的情分,怎么能轻易的被一个黎姨娘抹杀?她想得太多可能便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反而会让柳元久觉得她有些矫情,或者真去了听雪阁也不一定。 崔西望了望明媚,点了点头,可瞬间脸上又是愁云惨雾一片:“二小姐,还是你去开解开解罢,瞧着姨娘这神色,我们也心疼,可又没得办法。” 明媚叹了一口气,这女子若是自己没有实力,全凭美色事人,年老色衰自然会有种种顾虑,这也怨不得杜姨娘想得多,她与柳元久全然只有少年时的那点情分,既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做支撑,自己也只能是靠一片温情栓着柳元久,自己那便宜爹能如此爱护她,已经很是不错了。 掀起门帘跨步走进内室,杜姨娘正倚靠在美人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自己枯瘦的一双手,似乎在想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眼神空洞的停在那一点上,没有半分动静。 “姨娘。”明媚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喊了一句,杜姨娘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抬起头来望向明媚:“明媚,你过来了。” “姨娘,你慌什么呢,父亲对你还不是照常的好?你若是这般折磨了自己,不仅弄得自己不高兴,父亲也会跟着不高兴,久而久之或许他便真厌烦了。”明媚瞧了瞧杜姨娘,一张脸上隐隐有些黄气,完全不像初次见她时的白里透红,娇艳欲滴,暗道这人的心情对容颜影响真是大。 杜姨娘的神情有几分紧张:“明媚,真是这样?你父亲厌烦我了?” 明媚望了一眼杜姨娘,止不住有些同情她,可现实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杜姨娘只是大陈皇朝万千弱女子中的一个,她们生活里的快乐便是来源于夫主的宠爱,若是身边那个人情意不在,下场自然凄凉。“姨娘,伸出手来,我给你诊脉。”明媚无可奈何,只能先替杜姨娘把把脉,从身子上给她调理一番。 脉象有些奇怪,如若走珠,明媚将手指按上杜姨娘的手腕时,心中猛的一惊,一阵喜悦涌过她的心头,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杜姨娘微微一笑:“姨娘,换一只手。” 这次按压下去多用了几分力气,明媚能明显的感觉到那脉象的搏动——这是滑脉。明媚欢喜的站了起来,握住杜姨娘的手摇了摇:“姨娘,你可要好好调养身子才行,否则你肚子里头的孩子可要埋怨你不给他东西吃。” “什么?”杜姨娘瞬间坐直了身子,双眼放光的望着明媚:“明媚,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了孩子?” “是。”明媚朝着杜姨娘点了点头:“可不是有了孩子?明媚还想着什么时候姨娘能给明媚添个弟弟,没想到这么快姨娘就有了身子!姨娘是不是按着明媚给你的那张日期表来行房事的?” 杜姨娘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绯色,将头低了低,也不回话,崔西和崔玉在旁边听了赶紧走上前来向杜姨娘道贺:“姨娘大喜!” “你们去个人到主院给我父亲送个信,让他也高兴高兴!”明媚朝崔西崔玉微微一笑:“今日是十五,希望不会打搅了夫人的兴致。”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柳元久都会歇在主院,这是大陈皇朝的规矩,除非正妻已殁,否则初一十五一定要给正室脸面。自从认清楚柳四夫人的面目,知道她一心迫害杜姨娘与明媚,柳元久便对柳四夫人十分厌恶,只是因着她是安平公主的女儿,自己总得要替安平公主留几分面子,这才依着旧例歇在主院。但因为心中厌恶,如何还能与她有鱼水之欢?所以他人虽在主院,其实已经没有再与柳四夫人有那床笫之事,这是两人的秘密,就连柳四夫人最贴心的钱妈妈都不知道。 柳四夫人有一次实在没有忍得住,将隔在两人之间的被褥挪了挪,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摸到了他的胸口,刚刚触及到他的身子,就听到柳元久那冰凉的声音道:“还以为公主府里出来的该是贤良淑德,没想到也与那*荡妇没什么两样。” 这句话让柳四夫人只觉羞愧难当,一只手停在那里好半天收不回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又听柳元久道:“你若是再这样不安分,那便到屋子里头摆两张床好了。” 摆两张床,丫鬟婆子们岂不是都知道柳元久并未与自己同床共枕?柳四夫人心中一惊,赶紧将那只手缩了回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从此以后两人在床上便是相敬如宾。 崔玉听着明媚提醒今日是十五,也犹豫了一番:“那要不要等明天再去说?” 崔西一甩衣袖抬腿就往外走:“我管她初一还是十五,赶紧去报个喜信,还能得报喜银子,崔玉,你不去我可去了。” 崔玉见着崔西的举动,略微停了下,也跟着追了出去:“嗳嗳嗳,你等等我!” 明媚握着杜姨娘的手笑了笑:“姨娘,你为了肚子里边的孩子也该要振作起来,别老想着那黎姨娘的事情,她跟你比,什么都不是!没看见父亲这些日子连她的院子都没有踏进半步?你该相信父亲,不是在这里疑神疑鬼的,这样才会心中舒坦。” 杜姨娘翻身坐了起来,朝着明媚点了点头:“明媚,你可是姨娘的福星,自从你回来以后,姨娘的日子过得更顺当了,现儿又有了身子,我实在快活。” “姨娘,你便安安心心养着身子。”明媚在杜姨娘身边坐了下来,心里开始琢磨着柳四夫人得了这个信儿会怎么办?无论如何她肯定不会愿意让杜姨娘将这孩子生下来,肯定会千方百计下手,怎么着也该想个安稳的法子才是。 最妥当的法子便是将杜姨娘送去京城老宅那边,柳四夫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柳老夫人院子里头去。只是柳老夫人与杜姨娘曾经有过那样的过节,恐怕杜姨娘不愿意过去,柳老夫人也拉不下脸来接她,而且杜姨娘回了京城,柳元久身边没个贴心人,指不定饥渴久了会被黎姨娘趁虚而入。 明媚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这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有保障才是。若是杜姨娘回不了京城,那不如让京城来一支精锐部队好好保护她。柳老夫人盼自己的亲孙子已经有多年了,从她塞了黎姨娘这举动来看,她已经再也忍耐不住了,所以这才不顾拂了安平公主的面子硬生生的给自己儿子塞了个姨娘。 要是柳老夫人知道杜姨娘有了身子,要是柳元久在信里暗示一句柳四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很不高兴,柳老夫人虽然自己不能过来坐镇,肯定会派一批忠心人士来保护杜姨娘。不,应该是说来保护杜姨娘肚子里边的孩子。 打量了下杜姨娘喜气洋洋的面孔,明媚一颗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边,要想保护杜姨娘与胎儿的安全,就看柳元久怎么写这封报喜的家书了。 “若兰!”门口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声,转过头去,柳元久已经出现在内室。 他竟然从主院赶了过来?想必柳四夫人的脸肯定会拉长了几分,明媚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朝柳元久道:“恭喜父亲!” 柳元久大步走到美人榻前,坐到了杜姨娘身边,拉着她的手,眼中闪着激动的神色:“若兰,你当真有了身子?” 杜姨娘含羞低头道:“是明媚给我把脉以后说的。” “明媚,你能确定?”柳元久抬起脸来望向明媚,脸上写着一脸的不敢相信,毕竟十多年来杜姨娘肚子都没个动静,现在忽然来了个喜讯,他可还真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父亲,你觉得我这医术还不能确认?”明媚笑眯眯的望向柳元久:“若是不相信,便去云州城里请个有经验的大夫再来把下脉试试便知道了。” 柳元久盯着明媚望了好一阵儿,这才转脸吩咐崔西:“你去将李妙手请过来。” 李妙手是云州城里的名医,有他把脉自然错不了。 崔西应了一句匆匆往外边奔了去,还没半刻钟,钱妈妈已经带了一个老大夫走了进来:“老爷,夫人听说姨娘有了身孕十分开心,特地让我去回春堂请了有名的李大夫过来瞧瞧,看要不要给姨娘开点安胎药什么的。” 柳元久有几分惊诧,柳四夫人什么时候这般贤惠了起来?他望着李大夫点了点头:“有劳大夫先给把脉看看。” 李大夫两只手指搭在杜姨娘手腕上,沉思了一会,脸色一变:“柳大人,贵府姨娘脉象平和,并无滑脉之兆。”   ☆、第六十五章 暗流 屋子里的气氛顷刻间凝重了起来,柳元久望了望孙大夫,又望了望明媚,不知道该听信谁的话才好,杜姨娘的脸色也微微发白,一双手颤抖了起来:“明媚……” “柳大人,若是不相信,老朽有个法子可以检验,拿银针刺姨娘一处穴位,将那滴出来的血放到碗里,加入一滴明矾,从它的颜色便能看出姨娘有没有身子。”孙大夫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支银针来:“还请姨娘躺好,将衣裳撩起一点,我好从肚脐这边下针。” 明媚原来还在想着这大陈皇朝竟然有这般先进的医术,竟然还能有前世那种验孕试纸似的手段,可当她听到孙大夫这般说的时候,脸上转了颜色,肚脐那边怎么能下针?肚脐乃是人的气门所在,扎针到那里,若是有意施恶手,只要轻轻将针搅动几下,这人最多挨三日便要身亡,这是钱不烦教给她的。 “住手!”明媚大喝一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孙大夫的手:“你确定你这法子有效?” 孙大夫的手哆嗦了一下,望着明媚一脸愁容:“小姐,还请放开老朽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般丧心病狂助纣为虐,能算得上是个人吗?”明媚夺过孙大夫手中的银针狠狠往地上一掷:“孙大夫,莫非你不知道肚脐乃是人的气门之所在,轻易不能下针?” 孙大夫脸上转了转颜色,一抹山羊胡子不住的发颤:“你、你、你怎么知道肚脐是气门?” 站在明媚身边的玉梨嘲讽的一笑:“难道钱妈妈来的路上没有告诉你,我们家姑娘就是普安堂的东家?” 钱妈妈脸色变了变,旋即露出了一丝笑意:“二小姐,你那丫鬟都在说些什么呢?我只是奉命请孙大夫来为姨娘把脉,为何要提那些有的没的?” 柳元久见明媚脸色凝重,心中一惊,看起来柳四夫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他怒喝了一声:“钱妈妈,带着这孙大夫出去罢,以后这香兰院,你们不必再进来!” “且慢!”明媚跨上前一步,拦住了急匆匆准备离去的孙大夫:“父亲,这事情可没完!我要问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肚脐处下银针,这阴毒法子也能想得出来,你是来救人还是害人的?我想你定然是做惯了这些事情,身上该背着人命!” “二小姐,你可不能乱说!”孙大夫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不住在颤抖:“行医看诊乃是要悬壶济世……” “我倒要来瞧瞧这悬壶济世的手段。”门外有人大笑了一声,明媚抬起头来一看,李妙手已经跟着崔西出现在门口。 “柳大人,贵府小姐乃是神医再世,由她把脉便知姨娘身子如何,怎么竟然还让人请我过来,这岂不是班门弄斧?”李妙手见了明媚的那双眼睛,瞬间便判断出来,上回在公堂里救活城北农户的便是这位女神医,不由得有几分惊诧:“柳大人,我还是回去罢。” “李大夫,你来得正好,快来替我这姨娘把脉看看,是否有了身孕。”柳元久也不和他多说,亲自上前拉了李妙手过来,让他给杜姨娘诊脉。李妙手才将手搭上去便点了点头:“滑脉无疑,恭喜柳大人。” 柳元久与杜姨娘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明媚见他们两人仿佛忘记了还有一屋子人要打发,吩咐崔西拿了银子交到李妙手手中:“多谢李大夫。” 李妙手转脸看了看站在一旁筛糠一般的孙大夫,摇了摇头:“孙大夫,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的。” “先将他带下去看管起来,等着明日送去知府衙门。”明媚吩咐崔西与崔玉将孙大夫捆起来,又看了看钱妈妈:“妈妈,你说是自己承认了呢还是要我把你捆起来?” 李妙手瞧着这情景便是富贵人家里头的腌臜事儿,自己也不愿意多搀和,这些事情知道越少便越好,朝明媚拱了拱手,背着药箱大步走了出去。 “二小姐,你在说什么呢?”钱妈妈陪着一脸笑,弯腰作揖:“夫人不过是想要知道姨娘究竟是不是有了身子,才让我去请了孙大夫过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孙大夫也只是想验下姨娘有没有身孕,二小姐何必如此紧张?” “明媚,这事情交给我处置,你不必插手。”柳元久沉着脸望着钱妈妈与孙大夫,看起来主院那位得了这个信儿就开始准备下手了。心中涌过一阵愤怒与厌恶,但旋即又将那股怒气生生的压了下去,孙大夫还没下针,没有铸成事实,也不能就此咬定说他与自家夫人联合起来要谋害杜姨娘,毕竟他的岳母大人是安平公主,夫人还是不能轻易得罪。 “将他带下去。”柳元久愤愤说了一句,然后厉声呵斥钱妈妈:“李妙手已经替姨娘来把过脉,确实是喜脉,你去回话让她安心罢。这边香兰院不必她来照管,凡事都由我亲自过问。” 钱妈妈不敢再回嘴,佝偻着背退了出去,她的背影瞧着就像鹰隼般,丛丛的竖着羽毛,在这寒夜里显得格外阴暗。明媚恨恨的望了她的背影一会,转过脸来望向柳元久,带着一丝丝失望:“父亲,你还是在畏惧安平公主。” “明媚,做事不能没有顾忌,什么事情都不是你想怎么样做便怎么样做。”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但是现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若是走错了一步,恐怕要牵连很多人。”他神色温柔的望了一眼杜姨娘:“无论如何我也要保得你姨娘的安全。” 明媚忽然打了个寒颤,她理解到柳元久话里的意思,若是与柳四夫人扯破脸,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自己虽然有一身医术,可架不住她派一群恶婆子强制性给杜姨娘灌药——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 “好罢。”明媚坐到了杜姨娘身边,伸出手来握住她枯枝一般的手:“父亲,为了姨娘的身子着想,你该写信给祖母,让她派几个得力的婆子过来,这样咱们也就有了依仗,祖母派过来的人,母亲自然不敢来惹,她们也只会听祖母的话,不会听命于母亲。” 柳元久眼中一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内室里一片昏暗,灯光沉沉的像压着什么似的,柳四夫人靠着椅子坐在那里,嘴里含着一颗蜜饯,却体会不到一丝甜味,只觉得苦涩的感觉从喉间流过:“没有得手?” “是。”钱妈妈的额头上,汗珠就如小小溪流一般不住滚落:“老爷请了李妙手过来,在孙大夫刚要下针的时候制止住了。” “这贱人可真是有福气,竟然时间掐算得这么准。”柳四夫人“呸”的一口将那蜜饯吐了出来,恨恨的站了起来:“老爷说不让我管香兰院的事情?那怎么行?我可是府里的女主人,内院之事我不管还有谁来管?” 钱妈妈直起身子,眼中露出阿谀的神色来:“说得是,夫人自然是要操心的。” “明日我便要带着东西去瞧瞧杜姨娘,给她好好的安胎。”柳四夫人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老爷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香兰院,她那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你们应该有把握罢?” “老奴听从夫人差遣。”钱妈妈躬身,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笑得十分恭敬。 六月的早上也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在园子里头四处走走,身上已经粘了一层薄薄的汗。明媚带着玉梨穿过园子走到香兰院这边,举手拍了拍门,看门的小丫头子撒腿跑了过来,从门缝里窥探了一番,见着是明媚,这才打开了门:“二小姐早。” “你是个不错的,小心得好。”明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嘉奖了一句,转眼看着前院栽的几株石榴花,惊喜的“哟”了一声:“这石榴花打苞了。” 石榴因着它的籽多,在大陈皇朝被誉为多子多福树,不少富贵人家的前院中庭都要栽上几株,暗示着家里子孙繁衍世世不绝。昨日明媚过来还没留意,今日一踏进前院,一眼便见着那翡翠般的叶子里透出微微的红意。 “姑娘,这可真是一个吉兆。”玉梨欢喜的跑了过去,用手在扶疏的花木里捞起了一朵花苞:“你瞧瞧这个,颜色红得可鲜,过不了几日便能开花了。” 玉梨的耳坠子在不住的晃荡着,映着日头在花间留下点点光影,明媚瞧着她粉白的一张脸在绿树红花中俏生生的露了出来,心里头高兴,朝她点了点头:“花满枝头子满荫,玉梨,过不了几年你也该有这吉兆了。” “姑娘净会取笑我!”玉梨脸孔一红,放下石榴枝子,走回到明媚身边:“我这辈子就跟定姑娘了,姑娘可别赶我走!” “只怕你的大顺哥不答应!”明媚笑眯眯的拧了玉梨的手一把,虽然玉梨比她大一岁,可在她眼里就跟小妹妹一般,天真可爱,她最是喜欢逗弄玉梨,瞧着她满脸通红翘嘴鼓眼的模样。 两人走到屋子里边,杜姨娘已经起来了,崔西在给她梳头发,崔玉正在收拾洗脸盆儿,见明媚走了过来,杜姨娘笑微微道:“明媚,你也不多睡一会子。” “我睡不着,过来瞧瞧姨娘。”明媚吩咐玉梨将一张方子交到崔西手里:“这是姨娘最近的饮食单子,让厨房里照着做,千万不能做那寒凉之物给姨娘吃。” 这寒凉之物对孕妇可是大忌,身子强健的孕妇吃了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顶多是身子不舒服几日罢了,可那些身子弱受不住的,吃了那些东西恐怕会要落胎。杜姨娘身子骨一直不好,要是厨房里的嫂子没有注意到,做了那菜给她吃,胎儿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崔西听明媚说得郑重,赶紧将那单子收起来:“我知道了。” 明媚坐到杜姨娘身边,仔细问了几句她昨晚的反应,杜姨娘精神头儿很好,脸上反倒有了红光,一五一十的回答了明媚的问题:“我得了这个喜讯,心思全转移到这上头去了,黎姨娘那事情也不再想了。” 这人就是要有精神寄托,明媚点了点头,握住了杜姨娘的手:“姨娘,你这样做便对了,再怎么着,先安心养胎,将弟弟生下来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杜姨娘缩了缩身子,眼中忽然有些恐惧:“我就怕她会做什么手脚。” “姨娘,你便放心罢,从今日起我便不去普安堂了,就留在这香兰院里陪姨娘,等着京城那边祖母派了得力的人手过来我再出去走走。”明媚笑着捏了捏杜姨娘的肩膀:“姨娘便将一颗心搁回肚子里边,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便是。” 杜姨娘点了点头:“我省得。”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外边咚咚咚的脚步声飞快的响了起来,看门的小丫头子的脸在门口露了露:“姨娘,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来了,要不要开门?” 明媚见她满脸紧张神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若是你不开门,她迟早会想法子进来,到时候说你不守职责,还不是你吃亏?快去开了门让她进来。” “可是……”小丫头子有几分犹豫:“若是夫人对姨娘不利那该如何?” “你开了门以后赶紧从角门那头出去,就说是我派你去外头抓药的。”明媚吩咐玉梨拿了两个小银角子塞到那小丫头子的手中:“你拿一个银角子给元婆子,那便是放行的牌子了,还有一个,你拿去雇车。” 小丫头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姑娘可是要奴婢去衙门里头找老爷?” “聪明。”明媚点了点头:“这时候时辰尚早,老爷在衙门也没什么事儿,回来一趟也是赶得及的,快些去罢。”一边说一边留神看了看那小丫头子,不过十岁光景,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瞧着便有几分灵气:“你是叫墨玉?” “是。”小丫头子欢喜得两眼放光:“二小姐竟然还记得奴婢的名字。” “如此聪明,以后姨娘会多多提携你的。”明媚朝她挥挥手:“快些去开门罢,别让夫人久等了。” 小丫头子欢喜的答应了一声,撒腿便往外边跑了去,杜姨娘提心吊胆的望着明媚,嘴唇皮儿直打颤:“明媚,你说夫人来做什么?” “姨娘,你以为她还有什么好事情这么急巴巴的赶过来?”明媚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个手镯子,若是柳四夫人一定要仗着人多势众来硬的,她也得想法子让她吃点苦头才是。“玉梨,你好好保护着姨娘,不能让夫人的人靠近她半步。” “是,我知道。”玉梨应了一声,抿紧了嘴唇站到杜姨娘身边,崔西与崔玉不用明媚吩咐,早已一左一右站得笔直。 柳四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明媚瞧了瞧,心中松了一口气,墨玉说来了一群,她还有些没底,可现在瞅着才来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怎么样自己也不怕了,这力量对比还不是很悬殊。 见着明媚坐在那里,柳四夫人略微有些吃惊,这时明媚已经款款的走了过来,朝她行了一礼:“母亲安好,怎么这么早便来了姨娘院子?” 柳四夫人脸上微微一窘,旋即又脸色如常:“我昨晚听说杜姨娘有了身子,心中十分惊喜……”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我给姨娘把脉的时候也觉得惊喜无比。”心中轻轻哼了一声,惊喜?恐怕这两个字里要拿去一个字才对,柳四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定然只有惊没有喜。 “可不是呢,多年没有传出喜讯来了,还以为没了指望,没想着菩萨怜惜我柳氏,竟然送了儿子过来。”柳四夫人合掌念了一声佛,脸上笑容堆在了一处:“我心里头想着,杜姨娘素来身子便不大好,身子弱了恐怕生产的时候不利,该要好生将养才是。杜姨娘,今后你的饮食便由我来照管着,你可不必操心了,今日我特地命人做好了精致的早点给你送过来,你快些趁热尝尝。” 明媚不动声色的望了望钱妈妈手里提的那个食盒:“母亲竟然也精通饮食调理?敢问母亲早点有些什么?”、 “丁香粳米粥,鹅油金丝卷,蟹黄酥油包,一个小菜,米醋伴黄瓜,还有一碗鲫鱼汤,我今日见奴才们清晨买来的,新鲜得很,清炖鲫鱼于身体大补,这才让她们做的。”柳四夫人笑微微的看着明媚:“你觉得这些菜式如何?” 钱妈妈走了过来,将食盒盖子揭开,一阵香味伴着那蒸蒸的热气涌了出来,屋子里有一种浓郁的香味。明媚趴到桌子边上瞧了瞧,指着那碟蟹黄酥油包道:“这包子我最喜欢吃,姨娘,你赏了给我吃好不好?” 柳四夫人笑得十分柔和,就如春风拂面一般:“明媚,你也太胡闹了些,这是我给杜姨娘准备的,你若是要吃,我派人再去取些来便是,蓝翠,回主院给二小姐取两碟蟹黄酥油包过来。” 明媚心中呵呵了一声,这螃蟹乃是极寒凉之物,而蟹黄尤其性凉,将这蟹黄酥油包送过来,柳四夫人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明媚不免想到自己出生的时候那两人的对话,“我想夫人也该用了不少法子,可没想到这位小姐命大,怎么也让她活着爬出了娘肚子。”看起来当年柳四夫人也用了法子,那个胎儿该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凑巧自己借尸还魂活了下来而已。 “母亲,姨娘有了身子的头三个月,并不适合吃这油腻之物。”明媚想着柳元久的话,决定还是给柳四夫人留点脸面,不必要急着先撕破脸皮,因此也不揭穿这蟹黄的奥秘:“她方才还呕吐了一阵子,直说嘴巴里有些苦味,我想吃点清淡之物对她比较好。” 柳四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还以为这庶女看出了什么门道,没想到她并不精于这妇科,只说蟹黄酥油包油腻了些。想到此处柳四夫人脸上似乎笑出一朵花来:“既然嘴巴里有苦味,那更要吃些香的东西才能压住那苦味。钱妈妈,你赶紧夹个蟹黄酥油包给杜姨娘去吃,让她心里头也舒服一点。” 钱妈妈应了一句,身手敏捷的抄起那碟包子便朝杜姨娘走了过去,崔西与崔玉听着明媚这般说,自然也知道那包子里头定有什么门道,赶紧站在杜姨娘面前拦住了钱妈妈,柳四夫人身边另外一个婆子和几个丫鬟见着情形不对,赶紧冲了过来,那架势似乎想要把崔西崔玉给拉开,准备硬塞了包子到杜姨娘嘴里边去。 玉梨在旁边见了直跳脚,扒拉开一个丫鬟的手,口里嚷嚷着:“你们这是怎么了?姨娘不想吃东西,莫非还想硬塞不成?” 明媚冷眼瞧着两方人马对峙,五比三,虽然柳四夫人这边人手多了两个,可崔西与崔玉那模样是舍了命也要护住杜姨娘,所以并不落下风。正在观察局势,就听外边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明媚心中暗道这下总算好了,柳元久回来了。 门帘闪了闪,冲了进来的却是柳明珠,她也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一进门便横眉竖目的指着杜姨娘骂了起来:“我母亲好心好意给你送早点来,你却不知好歹!还不快些吃下去,这样也就算你向我母亲赔罪了!” 她一边骂着杜姨娘,一边朝身后几个婆子呶了呶嘴,那几个婆子会意,顷刻间便摆出一副如狼似虎的神态扑了过来,她们都是久经后院风雨的老手,早就知道该如何下手更重一些,有她们的加入,崔西崔玉与玉梨眼见着便不能将杜姨娘护住,那碟蟹黄酥油包慢慢的朝杜姨娘又靠拢了几分。 “啊啊啊!”一声惨叫从内室里响起,正在逼近杜姨娘的几个丫鬟婆子回头一看,柳明珠皱眉歪眼的缩成了一团,柳四夫人慌慌忙忙奔上前去抱住了她:“明珠,你怎么了?” “母亲,我的胳膊好痛。”柳明珠吸着凉气将衣袖掀了起来,露出了一条胳膊,本来是雪白的肌肤,此时却有了一道紫黑的痕迹,而且有迅速往上蔓延的趋势。她惊恐的望向明媚,说话都有些结巴:“柳明媚,你、你、你究竟捣了什么鬼?” 柳明珠带来的几个婆子迅速撤回到柳明珠身边,杜姨娘这边紧急的局势终于有所缓和,明媚挪步走到杜姨娘身边,用眼神安抚她不要着急,然后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柳明珠:“姐姐,我可没捣什么鬼,恐怕是你招惹了这屋子里的蛤蚧罢?” 一提到蛤蚧,柳明珠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次明媚从药草里挑出的那条丑陋的东西,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那条胳膊又痒又痛又麻,而且还不住的发胀,这让她忍不住狂叫了起来:“柳明媚,肯定是你在捣鬼!快些拿药出来给我吃。” “姐姐,药可不能乱吃。”明媚笑吟吟的瞧着柳明珠一张俏脸扭曲,变得十分狰狞,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若不是她带着几个婆子想要来支援柳四夫人,哪里会吃这样的苦头。 “这究竟是怎么了!”一声怒喝声传了过来,明媚心头略微舒缓了些,柳元久过来了。 “元久!”杜姨娘明显也放松了下来,身子也不再是紧绷绷的,她颤微微地饿扶着明媚的手站了起来,望了望柳元久,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千言万语只化做委委屈屈的一道含泪的目光望了过去。 柳元久瞧着杜姨娘这般模样,心中也是难受,转眼看着柳明珠那条胳膊,不禁也吓了一跳:“明珠,你这是怎么了?”虽然不喜欢柳四夫人,可柳明珠毕竟是自己的长女,从小瞧着她长大,见她胳膊肿成那样,心中也有几分焦急。 “父亲!”柳明珠瘪了瘪嘴,眼睛朝明媚横着扫了过去:“全是妹妹捣的鬼,不知怎么便成了这样儿。” 柳元久转过脸来看了看明媚,有些不解,明媚素来是菩萨心肠,怎么就会下这么狠的手了?“明媚,这……”柳元久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怀疑。 “父亲,若明媚再不出手,恐怕那蟹黄酥油包就会被硬塞进我姨娘嘴巴里边了!”明媚望着柳四夫人冷冷一笑:“母亲,蟹黄乃极为寒凉之物,身子弱的妇人吃了便会落胎,我说的对不对?况且你那群婆子丫鬟这么急急忙忙想要将蟹黄酥油包塞进姨娘嘴里,我还担心里边是不是加了别的什么料,到时候出了事儿,你只需将责任推到做包子的厨娘身上,打死或者是发卖,反正便能将这事儿掩盖过去。” 柳四夫人鼓着一双眼睛瞧着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小庶女为何心中如此明白,就如已经在宅子里头呆了一辈子似的,就连自己到时候要怎么样了结这桩事情的后手都想到了。 柳元久瞧着柳四夫人不开口反驳,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得指着她便骂了起来:“公主府里教的贤良淑德便是如此?我倒要写信给安平公主,请她务必好好将女儿管束管束,若是她继续置若罔闻,我看也只能将你送回公主府,让安平公主再重新调教你!” 柳四夫人身子抖了抖,脸色灰败,没想到柳元久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持出身公主府,柳府上下对她都另眼相看,跟着柳元久来云州,她在这府里作威作福了多年,柳元久也忍气吞声对她并不太过训斥,可没想到今日却说出这翻脸的话来。 瞄了一眼杜姨娘的腹部,那里平平坦坦,还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这柳元久终究还是在意子息的,听说杜姨娘有了身子,竟然这般不顾一切的要维护起她来。柳四夫人咬了咬牙,自己要生孩子是没得机会了,看来只能借助黎姨娘,杜姨娘有了身子没法子侍寝,黎姨娘自然便有了机会,她便不相信柳元久真是那柳下惠的传人,能如此克制! 咬了咬牙,柳四夫人直起身子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明媚,我想你是误会了。这蟹黄酥油包只不过是借个名儿罢了,并没有太多蟹黄,我是太紧张你那姨娘,觉得她有了身子该多吃些东西。刚刚好听着你说杜姨娘口中苦涩没滋味,我这才命婆子们去喂她吃些东西,你也是太紧张了些。” 这话仿佛四两拨千斤,将那重的责任全部推没了,只留着那不痛不痒的几句缘由,柳元久听了也不好再说多话,只能呼哧呼哧喘了一口粗气:“夫人,以后香兰院的事情便不用你操心了,明媚医术精良,有她照顾着,杜姨娘也不会有什么闪失,你只管好好的打理府中的内务便是。” 这句话等于在宣布将柳四夫人挡在香兰院之外,杜姨娘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明媚也暗暗赞了一声,看来柳元久还是颇有为硬气,为了维护杜姨娘和她肚子里边的孩子,他竟然也不畏惧岳母大人了。 柳四夫人脸色有几分发白,她望了望缩在那里不住哎哟哎哟叫个不停的柳明珠,心里有如被刀割了一般,她挺直了背望向柳元久,眼中神色有如寒冰:“你既然这么交代了,那我以后便不再来香兰院一步,你的宝贝姨娘出了什么问题,那都不要来找我!只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明珠这副模样?难道不该去问你那宝贝二女儿讨了解药给她消肿去黑?” 柳元久望了一眼明媚,还没开口说话,明媚已经笑眯眯的走到了柳明珠身边,声音甜蜜蜜:“姐姐,你把手伸出来,明媚替你消肿。” 柳明珠恐惧的望了明媚一样,死命的拉着自己的衣袖,嘴里直嚷嚷:“我怎么知道你是准备要害我还是真心要给我消肿?” 明媚转脸望向柳四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母亲,不是明媚不愿意替姐姐消肿止痛,是姐姐不相信明媚。既然如此,明媚也不腆着脸凑上去了,实在没意思。”说罢她举步走到一旁,笑微微的坐到了杜姨娘身边,朝崔西吩咐:“快去厨房瞧瞧,早膳做好没有。” 崔西见有柳元久与明媚坐镇,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笑着应了一声,抬腿便走了出去,屋子里瞬间便沉寂下来,一种奇怪的气息回荡在这不算宽阔的房间里边,每个人都不说话,大家都在瞧着明媚。 许是痛得厉害,柳明珠实在有些受不了,眼泪珠子都滴滴的掉了出来,最后她凶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快来给我消肿!”嘴里虽然说着话,可眼睛却不往明媚那边瞧一眼,仿佛让她来替自己消肿是一种极大的恩赐。 明媚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伸手在替杜姨娘揉着肩膀,柳四夫人瞧着心里发堵:“明媚,你姐姐喊你过去呢。” “她喊了我?”明媚朝柳四夫人眨了眨眼睛:“我可没听见她喊我的名字。” “柳明媚,你别装模作样了,还不快些过来给我消肿!”柳明珠哭出了声来:“你快些过来,好痛,真的好痛!” “明媚,你还不快些过来!”柳四夫人见柳明珠这副模样,也慌了手脚,一把搂住了柳明珠,脸上也转了颜色。 “母亲,你到外边请人进府来给姐姐看病,想必不是用这种口气说话罢?”明媚坐在那里身子没有挪动一下:“怎么着也该客气点罢?母亲与姐姐都是大家闺秀,全是有教养的,怎么能如那乡间村妇一般撒泼放赖?” “媚儿,劳你过来替你姐姐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四夫人不得不放下身段轻声细语的与明媚说话,被明媚一句话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失态,大家闺秀这个名头安到自己身上还真有些欠缺。 “姐姐,母亲都有所表示,你也要说几句客气话儿罢?”明媚笑嘻嘻的望着柳明珠,一双腿儿悠悠闲闲的在晃荡:“怎么样?你不说我可不会过来,总是你来求我,不是我巴巴的自己送上来贴你这张冷脸。” “妹妹,妹妹,好妹妹。”柳明珠简直要抓狂了,可自己的胳膊实在又痛得难受,眼见着全部肿了起来,令她更是惊恐万分:“好妹妹,你过来给姐姐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分明知道是那柳明媚弄的鬼,可还要低声下气去求她,柳明珠想想都是一种耻辱,可却又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既然母亲与姐姐都这般好言相求,明媚也不能不闻不问,这就来替姐姐治病。”明媚站了起来走到柳明珠身边,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装模作样搭了一阵脉,然后惊讶的喊了一声:“姐姐,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柳明珠一张脸瞬间变得雪白,声音都在发抖:“我的手……治不好了?” “姐姐,你这是心已经黑了,所以这手才会跟着黑了。”明媚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朝柳明珠点了点头:“很快你身子上边也要黑了。” “你……”柳明珠差不多要破口大骂起来,可是一想着若是惹恼了明媚,她一甩手走了,这胳膊肿成这样还不知道云州城的大夫能不能治,她只能咬着牙把后边的那串话吞了回去:“妹妹,你别说旁的话了,还是好好帮我瞧瞧罢。” “姐姐,你现儿回掌珠院,让婆子们烧一大桶热水,我给你个方子,配齐了那些药物放到水中,每日浸泡半个时辰,泡上一旬,自然便会好了。”柳明珠这胳膊是被她手镯里的针给刺到的,只要她给一丸解药吃了便好,可明媚却不愿意这样放过她,非要让她尝点苦头,将那解药拆开来,零零碎碎的加在那些泡澡的药材里边,每日泡半个时辰,保准让柳明珠身上的皮都会发皱。 “要泡一旬?”柳明珠皱着眉头望向明媚:“这么久!” “姐姐,这心黑了,不好好泡泡怎么行?”明媚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丸药来放到柳明珠的嘴里:“姐姐,你先吃了这颗药,就会暂时不痛了,赶紧去让你的婆子准备热水便是,我那沉香阁里该还有一些用得上的药物,你可以省点银子,不用去外边买了。”明媚脸上露出了一副瞧我多体贴你的神色,气得柳明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由丫鬟们扶着一颠一簸的走了出去。 柳四夫人有些不放心,尾随着柳明珠走了出去,主子走了,丫鬟婆子们当然也不会呆在这香兰院,都慌慌张张的跟了出去,一阵旋风般,屋子里空了一大半,只剩下柳元久杜姨娘明媚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的站,坐的坐。 “明媚,以后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娘。”柳元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他与若兰和和美美,结果凭空降下一个公主府的小姐,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都怪自己不够坚决,若是能不顾一切,带着若兰走出柳府……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家里自然会想办法将他寻了回去,还会给若兰冠上一个狐媚的帽子,让她受尽千夫所指。 他在杜姨娘身边坐了下来,瞧着她憔悴的容易,心中忽然涌过一阵暖流,伸出手来将她拥了入怀:“若兰,辛苦了你。” “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便什么都不辛苦。”杜姨娘抬起眼来望着柳元久,双眸盈盈似水,看得他只觉宁静温柔,明媚在旁边见着他们两这旁若无人的模样,挪了挪步子就往旁边去。谁说古人含蓄收敛?现儿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们就忘我起来了。 “明媚。”步子还没挪到门边,身后便传来了柳元久的声音:“明珠是你的姐姐,你们乃是骨肉血亲,以后别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明媚身子一僵,柳元久的意思是她可以对柳四夫人毫不客气,但要对柳明珠手下留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可是明媚信奉的原则。可她也不欲与柳元久过多争执,回过头来乖巧的朝柳元久笑了笑:“父亲,明媚知道了。” 以后只要柳明珠敢再自不量力来惹自己,自己一样不会怜惜她,只是做得隐蔽些,不让柳元久瞧见就够了。 ------题外话------ 首订不是特别理想,虽然可爱的编编安慰说还不算太糟糕,可是歌爷心里好难受…… 为了感谢一路支持我的菇凉们,这两日准备更两万,分作两章发,每章一万,请菇凉们收好歌爷这片谢意~ PS:以后每日凌晨更文,菇凉们起床以后就能看到肥肥的万字章啦。   ☆、第六十六章 设计 日头已经升起很高了,主院大堂里的地面上金光灿灿的一片,柳四夫人坐在主座上皱着眉头望着那磨石地面,沉着脸没有发出一句声响,她身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半句话。 杜姨娘有了身子,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而夫人的手不能插到香兰院去,这却是个更糟糕的消息,难怪夫人的眉毛皱得打了个结,怎么样也解不开。 “将黎姨娘喊过来。”柳四夫人最终开了口,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这黎姨娘也真是没用,分明是年轻美貌,为何比不上杜姨娘那徐娘半老,竟然还让她老蚌怀珠了。柳四夫人一想着这事儿便觉得糟心,一只手攥着裙裳,差点将那衣裳抓烂。 “黎姨娘,老爷不到你院子里去,难道就不会想点办法?”柳四夫人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黎姨娘,真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可是没想到却半点用处全无,还得她来开口说出如此羞耻的话语来。 黎姨娘茫然的睁着一双妙目望向柳四夫人:“夫人请示下,婢妾该如何做才能让老爷到婢妾的听雪阁里来?” “你便是木头不成?连邀宠都不会那你来做什么姨娘?”柳四夫人气得双手发颤简直要发狂,难道还要自己替她来想法子不成?“现儿杜姨娘有了身子,不方便侍奉老爷,这便是你的机会,自己好好掂量着去办罢。” 黎姨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杜姨娘竟然怀孕了,那她无论如何也会抢在自己前边生孩子了,若是运气好得了个少爷,那便是庶长子,自己再生个男孩也只能是次子了,这长子和次子的待遇可是大大不同,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咬着嘴唇站在那里,黎姨娘心头有说不出的苦涩,原以为进了柳府便进了福窝,没想到现在处境尴尬,老爷不喜欢,生长子的希望也去了一半,夫人还逼着自己去像那轻浮女子一般将老爷扯到自己院子里边去。黎姨娘的脸慢慢的变了颜色,那双颊的粉色渐渐的消褪,只余得一点淡淡的苍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柳四夫人见了黎姨娘那副失神的模样,嘴巴轻轻撇了撇:“你着急什么?生男生女可不是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你至少还有一半机会,而且她能不能生得出来,那可还是一个问题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黎姨娘心里瞬间升起了希望,她的脸颊重新有了滟滟的光影,声音激动得有几分微微的颤抖:“夫人,你为何这般帮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哪有帮你?她现儿年纪大了,生孩子是比年轻的风险大些。”柳四夫人将手放到桌子上的粉彩茶盏上边,轻轻拨弄了下那茶盏盖子:“你下去罢,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让老爷到你屋子里头去。” “是。”黎姨娘行了一礼,好不容易按捺住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轻手轻脚的走出了主院的大堂,柳四夫人瞧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哼了一声,钱妈妈赶紧凑了过来替她将茶盏续上水,一边小声说道:“夫人,香兰院那边怕是不好伸手过去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总得想点法子。”柳四夫人蹙了蹙眉头,额头上显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来:“只是有那柳明媚在,总是不方当,她心细而且知道得多,不好轻易下手。” “夫人,咱们不如等着她去普安堂的时候再说。”钱妈妈沉思了一会:“香兰院里几个丫鬟都是对杜姨娘忠心的,咱们不如去收买了那些小丫头子,夫人说得对,只要舍得花钱,还怕那些眼皮子浅的货不动心?虽然那些小丫头子进不了内室,可只要在她吃的饭菜里头加点什么,或者在药罐里放点什么,她那孩子自然便保不住。”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这事情需得从长计议,我瞧着今日给咱们开门的那个小丫头子是个灵活人,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先将她收买了再说。” 柳元久得了大夫的吩咐,早三个月不能与杜姨娘同房,于是他索性歇在了书房,每日在香兰院盘旋到戌末时分才会去书房歇息。黎姨娘打听到这个消息,默默记在心里,听那些婆子说,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需求甚旺的时候,自己等柳元久再守两天空房,带了美味的宵夜过去,红袖添香夜读书,由不得他不会对自己动情。 六月虽然十分炎热,可夜里还是有丝丝凉风,已经快到月末,天上不见了月亮,只有几颗星子在天幕上不住的闪烁。柳府的小径上走着两个人,走在前边的那个身量甚高,身姿优雅,走在后边的那个提着一个篮子,仿佛有些沉重,身子被拉着拽向了一边。 夜色幽幽,一灯如豆,柳元久正握着一卷书细细品味,丝毫没有注意到外边细细的脚步声。门板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之声,陪在一旁已经昏昏欲的小厮猛然跳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呵欠往门边挪了过去。 “老爷。”门一打开,黎姨娘轻盈的身姿飘然而至,灯光下边她的肌肤如玉般闪着光泽,一双眼睛里水波滟滟。 “你怎么过来了?”柳元久皱了皱眉头,将书放了下来,这黎姨娘是母亲赐下来的,自己没有法子拒绝,也只能将她放到后院。因为念着杜姨娘的一片真情,他根本没有踏足听雪阁的意思,没想到她却缠上自己来了。 黎姨娘笑靥如花,指着红玉提着的那个篮子道:“我见老爷日夜操劳,特地给老爷熬了补汤送过来。红玉,快些将篮子打开把汤端出来。” 一个汤盅从篮子里边取了出来放在书桌上边,红玉讨好的替黎姨娘说了一句:“姨娘自己守着那炉子熬了好几个时辰,又凉了一会才叫奴婢装到篮子里头,现儿这汤不冷不热,刚好可以用了。” 柳元久看着红玉将躺盅盖子揭开,一汪热气袅袅的飘了出来,汤汁熬成亮白颜色,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补药熬出来的,没有药味,却有一种奇怪的浓香。他看了黎姨娘一眼,见她娇滴滴的站在那里,脉脉含情的望着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立刻便想起香兰院里的杜姨娘来,她正怀着身子,自己怎么能做让她伤心的事?想到此处他朝黎姨娘点了点头:“你有心了,可是我现儿肚子还饱,暂时不想吃东西。你回去罢,补汤留在这里,算是我领了你的意。” 黎姨娘有几分失望,可却不敢显露出来,委委屈屈朝柳元久行了一礼,慢慢的摸着墙退了出去,心里巴望着柳元久会不会喊她回来。可是柳元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重新将那卷拿了起来,继续开始阅读。 “姨娘,这可怎么办?”红玉站在黎姨娘身边,望着那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影,愁眉苦脸的问了她一声,那补汤里可放了一些料,那是花了重金托人在外边买了进来的。那些东西吃了以后会让男子不受控制,觉得身子着了火一般,只想要找个妙人儿共度良宵。现在补汤在柳元久的书桌上边,人却被他赶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做? “咱们到这里等。”黎姨娘咬了咬牙,不能等着柳元久药性发作的时候去找了别的女人,那不是在给他人做嫁衣?无论如何也等守在书房这里。 “可是,老爷究竟什么时候会喝那补汤?”红玉转眼望了望黑漆漆的院子,心里一阵发憷。白日里头瞧着这院子风景不错,可晚上瞧着便有些害怕,特别是风起的时候,地上的黑影不住的晃动,瞧着更是碜人。 “不管他什么时候喝,我都要等着。”黎姨娘眼神坚定,望着窗户那边透出的一丝丝灯影,心中充满了期待,这是她转运的契机,无论如何也得要抓住不放。 柳元久坐在屋子里边才看了几个字,身边那小厮便开口进言:“老爷,这汤凉了便不好喝了,还是先喝了罢。” 柳元久转脸望了望那汤盅,不知怎么,他觉得那香味儿浓得实在有些古怪,让他瞬间失去了想要品尝的感觉。见那小厮站在一旁不住的伸手拦住打呵欠的嘴巴,柳元久笑了笑,指着那汤盅道:“你这几晚上夜辛苦了,这汤便赏了给你去喝罢。” 小厮听了大喜,正在嘴馋,老爷竟然便将整盅汤都赏了给他。道了一声谢,他捧了汤盅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将那碗补汤喝了个干干净净,里边的肉渣一点都没有放过,喝了以后用衣袖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连连赞叹:“这汤委实好喝,黎姨娘手艺真不错。” 柳元久淡淡一笑,也没有去细听那小厮的评价,继续专心看书,可还没一刻钟的功夫,就听身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那小厮满脸发红,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饿狼一般的目光来。 “你这是怎么了?”柳元久唬了一大跳,那汤里究竟放了什么,让那小厮喝了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老爷,小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里头烧着一把火,只想找个地方发泄。”那小厮愁眉苦脸的抱着身子直打颤:“好想搂着个什么东西才舒服。” 柳元久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惊,他审过不少的案件,也见过一些异常的事情,从小厮的话里可以得知他该是中了春药之毒。灯光下小厮的面孔愈发的红了起来,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屋子里逡巡,柳元久不免有几分惊慌,这误食了春药的人力气大于常人,头脑会慢慢的不清醒,若是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目标,指不定他还会来攻击自己。 想到此处,柳元久将门拉开,对那小厮道:“你出去吹吹凉风,自然就不会觉得热了。” 那小厮应了一句,飞快的走了出去,柳元久见他奔了出去,赶紧将门给关上,把耳朵贴在门上边,仔细的听着外边的动静。过了一会子,又觉得有些不放心,把门打开,迈出了一步,四处打量着书房前边。 小径的那头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叫声,柳元久吃了一惊,慌忙走下了台阶朝那边奔了过去。不用说是自己的小厮遇到了一个经过这里的丫鬟,正在与她纠缠。可是,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丫鬟在外边走动,也算是她时运不济。 脚步声响了起来,柳元久回头一看,有两盏灯笼影子正在移动,想来是园中值夜的仆人听到了声响往这边过来了。“你们快些去看看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柳元久见来了人,心里安定了几分,跟着那两个仆人便往那边走了去。 小径旁边的草地上,有人影滚成一团,男子粗重的喘气声与女子尖锐的哭叫声搅在一处,直扑扑的刺入了人的耳朵里边。上夜的仆人高喊了一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举起棒子朝压在女子身上的那个男人敲了下去。 那滚在一团的人终于分开了,两个下人一人拉一个站了起来,举起灯笼照了照,不由得一愣:“老爷,这不是在书房上夜的松青?” 柳元久心里知道原委,只是暂时不好说出来,朝已经被敲晕的松青看了一眼,假装惊讶道:“确实是他,方才他说要出来小解,怎么便忽然去纠缠起过路的女子来了,莫非是鬼附身了不成?” 那个女子双手掩面,不住的在嘤嘤哭泣,被拉开的衣裳前襟已经遮掩不住那抹裹胸下洁白的肌肤。值夜的下人可没有那般怜香惜玉,粗着嗓子道:“你哭什么哭,这个时候还在园子里头转,活该被人盯上!你是哪个院子里的,究竟准备做什么,快些向老爷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那女子哭了几声,低头瞧见自己衣裳前襟已经全部扯开,羞愧难当,赶紧伸手将衣襟掩上,那张脸却露了出来,柳元久瞥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不是黎姨娘身边那个丫鬟?刚刚给我送补汤过来的?你们家姨娘呢?她去了哪里?怎么把你撇到这里了?” 红玉抽抽搭搭了一阵子,这才低声说:“姨娘和我站在这里正说着闲话,这个疯子便过来了,揪住姨娘不放,我上去帮忙却被他给缠住了,姨娘现儿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两个值夜的人听了这话,互相望了一眼,看来黎姨娘本来是带了丫鬟来给老爷送补汤,还想趁机爬上老爷的床,没想着老爷却没有留她,她不死心,带了丫鬟在书房这边转悠,希望老爷能回心转意,可没想到遇着了松青。 可奇怪的是,松青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厮,素日里头逢人便是一脸笑,因为长期陪着老爷在书房读书,整个人也显得很文静,可怎么这会子却化身成了色中饿狼,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难道真是撞了鬼不成? “你们先将松青带下去,用冷水将他浇清醒了。”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想要解了chun药,要么便要与女子同房,要么狠狠的几桶凉水泼下去,将身上那热度给退了,或许也能够解除,松青替自己受了chun药的毒,等他醒来自己再好好弥补他。 瞅了瞅正在那里哭哭啼啼的红玉,柳元久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还不是自作自受,分明是她们主仆两人想算计自己,没想到反而落了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也别哭了,松青忽然撞了鬼,而你又恰巧在这里,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也是缘分,我这就将你配了给他,下个月便成亲。” 红玉惊得睁大了眼睛,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捉住了柳元久的衣裳哀求道:“老爷,红玉今年十八了,那松青不过十五六岁,我们不太般配……”红玉真是有说不出的苦处,跟着黎姨娘做陪嫁过来,心里还想着能不能从姨娘这边得了机会做个通房,没想到姨娘不受宠,自己却更糟糕,竟然要被配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厮! “这有什么不好的?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既然老爷都这般说了,还轮得上你来挑三拣四?”值夜的下人叱喝了一声,一个人拎着松青便往前边走了去,一个人则将红玉从地上扯了起来:“你别再赖在这里了,老爷该歇息了,我送你去听雪阁。” 一阵轻风刮过,小径两旁的树影不住的在摇曳着身子,红玉绝望的睁着眼睛站了起来,她的美梦已经完全破灭了,她再也没有了机会。要知道今晚是这样的借结局,她便不该跟着姨娘出来——姨娘本来是要红绡跟着来的,可她却不愿意放过在老爷面前打眼的机会,假装关心红绡让她在听雪阁歇息,这样才将红绡的位置给替了。 红玉看了柳元久一眼,心中越发悲戚,老爷年轻又生得斯文,自己还想着若是给他做了通房丫鬟也不算委屈了自己,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轻风将她的衣襟吹得飘了起来,露出里边的肌肤,雪白的一块,十分诱人,可柳元久看都没看一眼,径自转身朝书房走了过去。 “快走,你还看什么呢!”值夜的下人咧嘴笑了下:“莫非你原来还在觊觎着老爷不成?老实告诉你,我们老爷与杜姨娘那可是情深意重,不是一般的感情了,你们姨娘都很难插得进一脚,更别说是你这丫鬟了。” 第二日这件事情便传遍了整个柳府,大家都知道了黎姨娘夜探书房,结果被柳元久赶出门来,没想到她的丫鬟红玉却与书房的小厮松青喜结良缘。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杜姨娘一边喝着汤,一边问站在面前的崔西:“那红玉才来了一个来月,怎么就与那松青对上了眼?” “谁又知道呢。”崔西笑着将她手中的碗接了过来,朝坐在一旁的明媚眨了眨眼睛:“二小姐,有了喜事自然便是好事,是不是?这样也好,昨晚一闹,老爷便说以后都歇在香兰院,要我腾出一间屋子来呢。” 明媚抬起头来笑了笑:“可不是,这当然是好事情。” 期间的隐情,墨玉那小丫头在外边走了一圈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回来学着那些人的口气来告诉明媚:“二小姐,听说黎姨娘在补汤里放了一种极厉害的药,吃了就会让人发晕,然后那松青便晕头转向了!” 十五六岁的小厮,能晕头转向到去抱着站在路旁的丫鬟,这药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个个在嘲笑黎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的贴身丫鬟赔了出去。明媚听了只是感叹,这人怎么就如此想不通,总要自轻自贱,还好柳元久真是算有情有义,面对着这嫩秧秧的黎姨娘,还能把持得住自己,否则若是昨晚让黎姨娘得了手,还不知道杜姨娘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回头看了看杜姨娘,她正笑得一脸温柔,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边,似乎那里已经隆起了一般。明媚拖过一块布开始继续努力绣花,杜姨娘趁着这些日子她守在香兰院,非得让她跟着学女红,最后的结果是这块布都快被明媚扎破了,还没见到一朵像样的花儿。 “那个黎姨娘,实在是蠢笨!”柳四夫人得了这个信,拍着胸口直叹气:“怎么瞧着水灵灵的模样,便如此不开窍!” “夫人消消气儿,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钱妈妈在旁边小声劝道:“咱们慢慢来便是。” “如何慢慢来!老爷现在索性都搬去了香兰院,书房那边的空档已经用不着了!不能一击得中,再想别的法子,她们早有准备。”柳四夫人失望的看了一眼大堂门口,那里有一地灿烂的阳光,可她的心思却怎么也晴朗不起来,只能默默低头拨拉着手腕上的镯子。 “夫人,老爷不是初一和十五会来主院歇着?”钱妈妈凑到柳四夫人身边,用极其低的声音说道:“不如夫人让出前半夜给黎姨娘……” “放肆,你怎么便管到了我房中之事来了!”柳四夫人沉脸叱喝了一声,她与柳元久同床却无欢爱的事情怎么能让旁人知道?还要她将前半夜让出来给黎姨娘,钱妈妈这脑子是被堵了不成? 钱妈妈见柳四夫人动怒,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柳四夫人脸上烧得慌,有一种被人看破的感觉,坐立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这时门外跑了一个管事婆子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夫人,并州龚夫人来的信。” 一提到龚夫人,柳四夫人更有些不舒服,上回她来云州,一双眼睛只粘在那个该死的庶女身上,半分也不往自己的明珠身上招呼,若她不是吕夫人的妹妹,自己还真懒得搭理她。今日怎么的又写信过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莫非还是与那庶女有关?真想聘了她去做儿媳妇不成? 接过那婆子手中的信,柳四夫人揭开封皮才扫了两眼,嘴角便流露出一丝笑容来:“正在想着如何将那尊门神送走,此时却来了个好机会。钱妈妈,快去香兰院那边将二小姐喊过来,我有事情找她。” 钱妈妈应了一句,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背上还湿哒哒的滴着汗,方才无意间便将夫人给得罪了,想着都心有余悸。迈着一双腿儿就如生了风般走到香兰院,才往那边探了探头,门口便伸出个小脑袋来:“钱妈妈,你来找谁?” 钱妈妈一见那正是柳四夫人琢磨着要收买的墨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个小银毫子给她:“夫人派我来找二小姐,她在不在?” 墨玉笑嘻嘻将银毫子接到手里:“在呢,正在陪姨娘用早膳。”轻轻摸了摸那小小的银毫子,一边侧了侧身子:“妈妈请进来罢。” 钱妈妈和蔼可亲的朝墨玉笑了笑,举步便朝院子里头走了进去,心里在着这墨玉也真好糊弄,一个小银毫子便让她对自己笑得格外开心,却全然没有料到此时墨玉正朝着她的背影撇嘴扮鬼脸。 听说柳四夫人找她,明媚有几分惊奇,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子,柳四夫人又想出什么花招儿来了?她将手中的汤匙放下,朝玉梨伸出了手:“拿帕子给我擦擦嘴,我收拾下这就去见母亲。” 主院的大堂里一片明亮,天窗上投下灿灿的光柱,光柱里有不少细微的灰尘在上下飞舞着,光与影交错,仿佛是舞台上的射灯一般。柳四夫人端着脸坐在那里,手里的茶盅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细瓷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亲,不知喊明媚过来有什么事情?”明媚款款走向前去,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可是姐姐身上的余毒未尽?” 柳四夫人骨笃了嘴巴,心里有气,自从上次香兰院柳明珠被明媚整治了一回,每日里都要泡澡,全身泡得像个大大的白萝卜,昨日明媚才说可以不用再泡,将那些用草药煮出来的水撤掉了。此时听明媚又提起这事,柳四夫人觉得心中满不是滋味。 “明媚,龚夫人来信了。”高夫人摸出了那封信朝明媚晃了晃:“你可还记得上次蔷薇宴上的那位龚夫人?” “记得呢,她信里说什么?”明媚有些奇怪,这龚夫人来信与她有何关系?上回自己给那龚亦奇开了药,现在已经吃了一个半月了,想必也该有起色了,怎么又写信过来? “她那儿子似乎又旧病复发,心中焦急,想请你去并州住上一个月,给她儿子看诊。”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了一片不忍的神色,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哎,瞧着这好好的一个人成了这模样,我瞧着都有些心疼,你是大夫,更有仁慈之心,想必也不会拒绝,我已经写了回信给龚夫人,过几日龚府自然会派马车来接你。” 明媚站在那里望了望柳四夫人,她那伪装的悲伤并不能盖住她眼中的高兴,看起来她很希望自己离开柳府,这样她便能趁机对香兰院下手了。明媚朝柳四夫人摇了摇头:“母亲也是一片慈心,竟然就这么急急忙忙答应了龚夫人,难道母亲不知道这女儿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更别说去别人家里看诊了?” “你素日里边不是经常去普安堂?哪里没有抛头露面?况且龚夫人家里乃是积善人家,如何不能去?”柳四夫人见明媚似乎有几分着急,心中得意,用手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就这样说好了,你回去收拾下,等着龚府过来接你。” 明媚朝柳四夫人笑了笑,轻轻一弯腰:“母亲,我知道了。” 柳四夫人疑惑的望着明媚那欢快的笑容,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为何这小庶女前边还是面色沉沉很不开心,这会子却笑逐颜开?明媚没有给她再打量自己的机会转身带了玉梨便离开了大堂,一步踏进了金色的日头影子里边。 “姑娘,这样怎么行!”玉梨有几分着急,拉了拉明媚的衣袖:“你走了,姨娘这边怎么办?夫人心里头想的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明媚瞥了她一眼,笑意深深:“暂时让她欢喜一阵子罢,我想京城里老夫人派来的人最多就是这两日该到了。”人算不如天算,她倒想看看柳四夫人见着从天而降的京城嫡系部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柳四夫人将今日府里的事情打理完毕,带着人去了掌珠院那边,柳明珠正躺在抱厦的美人榻上边,几个丫鬟正在给她打扇子,一丝丝凉风吹得她额前的头发不住的飞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明珠,怎么样?全部好了罢?”柳四夫人坐到了柳明珠身边,捋起她的衣袖瞧了瞧,那条胳膊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肌肤光洁如玉。 柳明珠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母亲,好倒是全好了,可明珠总觉得心中有几分不舒服,想想那事情便觉得憋屈。” “你先别老是想着这事儿。”柳四夫人伸手摸了摸柳明珠的头发:“她过两日就要去并州了,到时候我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动手将她除了。” 柳老夫人再三叮嘱要柳四夫人将柳明媚接回来好生教养,要将那小庶女做一枚棋子,到时候为了柳府的利益安排着她的亲事。柳四夫人先前还打算听婆婆的吩咐,可现在这柳明媚越看越不顺眼,处处与她作对,还出手伤害心爱的明珠,怎么着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趁着她去并州的时候出手再合适也不过了,没有人会想到她将手伸那么长,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年关时分全家便要回京城了,到了老宅子那边自己想要动手可不容易,况且怎么也找不到这般合适的机会了。 柳明珠听了母亲的话,脸上也露出了欢快的笑容:“真是这样?那便是太好了,让她有去无回罢,我瞧着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稍安勿躁。”柳四夫人瞧了瞧柳明珠的脸,十四岁一过,女儿的眉眼越发长开了,标致得很,让她瞧着满心欢喜,由不得赞叹了一声:“我的明珠愈来愈美貌了,等着明年及笄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贵介公子遣人来求亲,恐怕会将柳府的门槛踏破呢。” 柳明珠娇羞的低下头去,口中喃喃道:“母亲,我只想嫁景铉哥哥。”说到这里,忽然抬起脸来,眼中有愤恨的光芒:“可是我瞧着他似乎对那柳明媚十分上心,这几次见了我都有些冷淡,完全不比以前的情分了。” “明珠,你别着急,母亲会替你好好筹划的。”那该死的小庶女,还有她那该死的姨娘,柳四夫人暗地里捏了捏拳头,这一个月里边要让她们倒霉。 “夫人,大小姐。”有管事婆子进来,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京城老夫人遣了人过来。” 柳四夫人鼓着眼睛望着那婆子,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遣了人过来?为什么?遣了多少人来云州了?” “老爷写了信去京城报喜,说杜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心里头高兴,于是派了她身边得力的几个婆子,带了几个丫鬟过来了,听她们说老夫人正在挑选产婆与奶娘,预备着等杜姨娘生产呢。”那管事婆子抹了一把汗,心道柳老夫人真是盼孙子要将双眼望穿了,杜姨娘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便这般紧张了。 刚刚门房喊了自己出去看,外边两辆马车,上边跳下十来个婆子丫鬟,不少都是玉瑞堂里得力的干将,瞧着那架势便知道老夫人是不放心云州这边,自己不方便过来,就将身边精锐派了过来。管事婆子觑着柳四夫人黑沉沉的脸色,有些提心吊胆,这几日会不会日子难过?夫人肯定不会让杜姨娘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可现在来了这么多人,那香兰院可会变成铁桶儿一般,水泼不进。 “将她们传进大堂,我这就过去看看。”柳四夫人心情瞬间便糟糕了几分,刚刚还在高兴送走了一尊门神,可却来了这么多镇山太岁。丫鬟婆子本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她们是柳老夫人遣过来的,背后有人,这边又有柳元久护着,自己想要做什么都很难。 带队过来的是柳老夫人的得力手下银花妈妈,柳四夫人瞧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有些发晕,这四个婆子谁都得罪不起,而且她们在大宅门呆了这么多年还能如此风生水起,个个都是有本事的。身后跟了四个嫂子四个丫鬟,一瞧都是些精明能干的,这让柳四夫人更是头疼:“我去帮你们安排一间院子出来,你们便歇到那里。” “夫人,不用另外安排。”银花妈妈开口道:“老夫人叮嘱我们,务必在香兰院里看护好杜姨娘,不得有半点闪失,奴婢们怎么能去另外一个院子住?香兰院即便小了些,可几间空屋子也该有,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柳四夫人心中憋着气,点了点头道:“只要妈妈不嫌挤,那便去香兰院住着罢。” “多谢夫人。”银花妈妈欠了欠身子:“还请夫人安排个人手引着去香兰院,另外喊几个人去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也送去香兰院,老夫人让我们捎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给杜姨娘呢,让那些下人仔细些,可别磕着碰着了。” 那群黑鸦鸦的人影刚刚从大堂消褪,柳四夫人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茶盏朝地上砸了去,“咣当”一声,茶水四溅,热腾腾的水雾从磨石地面上升了起来,几条水迹蜿蜒着,就如小蛇一般慢慢的朝前爬了过去。 “她杜若兰算什么东西,现儿却这般得势!”柳四夫人满脸通红,实在不敢相信婆婆怎么便态度大变。原先她不是支持自己的?为了给自己腾出这正室的位置来,不惜将杜若兰从正妻贬成了贵妾,可现在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完全是在给杜若兰撑腰! “夫人,老夫人还不是看在她肚子里边孩子的份上?”钱妈妈在旁边劝导:“万一生的是个小姐,那才是爬得高,摔得惨呢!” 七月流火,大堂外边白花花的一片,知了在树荫间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听得柳四夫人头晕沉沉的一片,她有气没力的摆了摆手:“你也别老只拣着那好听的话说给我听,我怎么便觉得她肚子里头一定是个少爷。” “即便是个少爷,夫人也该想法子将他变成小姐,或者……根本生不出来。”钱妈妈凑在柳四夫人耳朵边上,声音压得极低:“若是那杜姨娘生了个少爷,指不定老爷会提议要将她升做平妻呢,夫人你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平妻本是那些商贾人家里头的规矩,商贾人家在外经商,没有个女人照顾不方便,于是在行商的地方又娶一房妻室,两边相互都不来往,双方都是正室,也是俗称的“两头大”。其实后娶的那个,严格说起来也该是妾室,可随着大陈皇朝这样的事例越来越多,大家也不再歧视平妻,她生的孩子也与正妻一般都算作是嫡出,在分家上边与正妻子女待遇一样。 这种现象越来越多,慢慢的大陈皇朝一些高门大户里也开始出现了平妻,若是贵妾的娘家后来慢慢得势,能与正妻的家世旗鼓相当,很多贵妾的娘家都会提出要将女儿升做平妻。还有那正妻若是没有生出儿子来,而那贵妾却为家里开枝散叶,功劳卓越,为人又好受长辈喜欢,被提为平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杜若兰本来便是柳元久的结发妻子,若是生了个儿子被提为平妻,自己的处境便更尴尬了,柳四夫人听着钱妈妈这么一说,心中委实也紧张了起来,十分懊悔自己原先该过激一个侄子就好了,也不至于现在这种两难的处境。 “杜姨娘大概是二月底生产,那个时候咱们已经在京城了,如何还能下手?”柳四夫人默默的轮了一回,心中越发沮丧,在云州都不好下手,更别说在京城,那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夫人,事在人为,回了京城多去公主府讨主意。”钱妈妈瞧着柳四夫人这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她是柳四夫人的奶娘,一手将她带大,心里完全将柳四夫人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真是不希望瞧见她不痛快的模样。 “对,我去找母亲拿主意。”柳四夫人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笑容,安平公主在她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只要见到母亲,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题外话------ 菇凉们,今日第二更收好啦,前边还有一章哟,菇凉们别漏啦~   ☆、第六十七章 小白莲 被柳四夫人唤去主院是几天以后的上午。 明媚带着玉梨分花拂柳的穿过柳府的小径,途中经过那个小小的湖泊,湖面上波光粼粼,被阳光照射得反射出点点金光,耀着人的眼睛有点发花。 “姑娘,我猜是并州那边来人接你了。”玉梨抿着嘴只是笑,一脸兴奋的神色:“现儿可好了,京城老夫人那边来了不少人,香兰院这边被她们把守得密不透风,姑娘总算可以带着我到外头好好走走了。” 明媚回头瞥了玉梨一眼,见她眉目间有着无比快活的神色,一张小嘴笑嘻嘻的咧成了一只菱角般,不由得吓唬了她一句:“你这副模样我可不敢带你出门,什么时候你能沉得下气来,什么时候我就带你出门去。” “姑娘,你给人瞧病的时候我能帮你打打下手,你可不能扔下我!”玉梨信以为真,有些着急,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明媚的衣袖摇了摇:“姑娘,你去了并州总不能身边没个招呼你的人,你别将我撇下。” 明媚不由得失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玉梨的鼻尖:“咱们自从相识以后,什么时候分开过?我逗你玩,你也这般当真!”玉梨与她,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可两人却情如姐妹,虽然玉梨比明媚大一岁,可明媚总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妹子,有事没事喜欢捉弄她,而玉梨也是娇憨可爱,瞧着竟也如明媚的妹妹一般。 “原来姑娘是与我说笑的!”玉梨高呼了一声,欢快的跳了起来,惊得湖泊周围的知了都闭了嘴巴,顷刻间只听到玉梨洒落的欢笑声。 明媚瞧着她那开心的神色,微微笑了笑,举步便往前边走:“你再不跟过来,小心我不带你出去。” 走进大堂就见里边站着几个不认识的婆子,垂手而立,穿的并不是柳府家仆的衣裳。两人皆著暗灰色上衣,秋香色卍字纹褙子,手上还带着玉镯子,就单从那料子来看,这两个婆子怕是在龚府是有地位的老人了。 听到说柳府二小姐到了,两个婆子都抬起脸来看着进来的明媚。 两人心里都暗暗喝采了一声,原来龚夫人派她们来云州府的时候只说来柳知府家接柳二小姐来给二公子瞧病,听二公子两个贴身丫鬟水晶与琉璃说,那位柳二小姐是庶出的,实在不怎么样,可偏偏夫人却将她当成一个宝。两个婆子皱了皱眉,那水晶与琉璃真真是胡诌,害得自己原以为会见着一个年龄稍长,长相普通的闺秀,没想到这位柳二小姐倒是个出彩的! 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鹅蛋脸,粉嫩嫩的皮肤似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生得精致,眉眼如画,但又端庄大气。就见她款款上前,身材窈窕,向柳四夫人福身道:“给母亲请安!” “明媚,这两位就是龚府的两位妈妈,她们是特地来接你去并州的,你这一路上可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去并州不比在府中自在,一切都不可随意忘形。”柳四夫人谆谆叮嘱,仿佛如慈母一般,瞧得龚府派来的两个婆子连连点头,这柳四夫人实在贤惠,对待庶女也是这般细心。 “两位妈妈,却不知去并州大约要多少时候?”明媚看着柳四夫人那伪善的面孔就有些想吐,实在不愿意和她共处一室,只想早些离开。 “并州与云州相距不远,也就四五个时辰的车距,老婆子们是昨日亥时动身,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便到云州了。”一个妈妈向明媚微微行了个半礼,说得眉眼带笑。 “原来如此。”明媚转向柳四夫人:“母亲,既然龚公子病情复发,恐怕得要早点过去瞧瞧擦是,我现儿便跟两位妈妈动身罢。” “言之有理,你这就去罢,免得龚夫人替她儿子担心。”柳四夫人微微的笑着,朝旁边的蓝翠吩咐道:“替我送二小姐出去,记得带上准备好的衣裳用品。” 那两位妈妈笑道:“哪还要带这些东西,我们家夫人已经为柳二小姐准备好了,全是回雪坊精致的丝绸衣裳,件件轻软,柳二小姐应该不会嫌弃。”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引着明媚走了出去。 柳四夫人咬牙望着明媚的背影,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这小庶女便得了如此优渥的待遇,自己的明珠……还从来未曾有过!她沉着脸问钱妈妈:“有没有联系到道上的好手?” 钱妈妈压低了声音回答:“已经快有眉目了,只是若二小姐住在龚府,总怕不好动手脚,龚家那般富足,肯定护院有不少,而且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龚府也脱不了干系,自然会拼命保护她的安全,这事请总需得二小姐出了府再说。” “现在还没联系上人,去的路上是做不得手脚了。”柳四夫人沉吟了一声,皱眉想了想:“总得想点法子让她出龚府才好动手。” “夫人,二小姐不是喜欢到外边乱跑?不如写信给那龚夫人,旁敲侧击的告诉她,二小姐最喜游山玩水,并州有不少好风景,还有著名的法相寺,想来龚夫人见了夫人的信,自然会想法子安排二小姐出去游玩。”钱妈妈想了想,在旁边出了个主意。 “你说得极是,赶紧拿笔墨过来。”柳四夫人听了直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除了从紫霞山回来,这是明媚在大陈皇朝的第一次出远门,她前世是那种一个人拖着皮箱满地球跑的人,这辈子被拘在闺房里,举头只瞧见那方狭小的天空,实在有些不舒服,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跃跃欲试,一颗心已是飞了起来。 去沉香阁接了药箱,又去香兰院向杜姨娘辞行,杜姨娘捉住明媚的手,满脸孔都是担忧:“明媚,出门在外,一切可要当心。” 明媚点头应着,心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杜姨娘当然不放心,可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胎,也不能太过操心旁的事情。 “姨娘,你便好好在家养胎,我去并州那边给龚公子治了病就回来。听那两位妈妈说并州有个著名的法相寺,里边的菩萨极是灵验,我去那里给姨娘求道平安符回来,让菩萨保佑姨娘平安,保佑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平安无虞。”明媚趴在杜姨娘膝盖上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子话,见着她逐渐平静下来,这才站起身来朝立在一旁的银花妈妈道:“姨娘就拜托给妈妈了,她身子弱,还得照着我开的方子进补。院子里外要派人好好把守着,免得一些脏东西混了进来。” 银花妈妈瞅着明媚点了点头,原先老夫人不喜杜姨娘,附带也不喜这位庶出的小姐,可现在瞧着这位小姐比那嫡出的大小姐不知强到了哪里,一手好医术,生得又是秀美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自己回京城以后可得向老夫人进言,不能将二小姐给埋没了。 与杜姨娘辞行出来,明媚带了玉梨走出了柳府的大门,就见外边停着两辆马车,两辆马车都奢华异常,四角上边都坠着金色的铃铛,也不知道是镀金还是真金,看来龚府有钱不是假的。 一路上龚府派来的两位妈妈都一直在留心着明媚,两人瞧着这柳二小姐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中午出来用饭的时候,那行为处事是谁都挑不出岔子来的,还有那通身的气派,可比自家几个姑娘要强上几分,就连她身边的那个丫鬟都是进退得宜的,显见是跟对了主子,那修养自然也跟着长进了不少,竟是不输于一般的富家千金呢! 自家二公子的病从云州回来便好转了不少,只是早几日忽然又发作了一回,急得夫人拿着帕子直抹眼泪,赶紧派人送信来云州想要请了柳府二小姐过来。她们俩在来的路上一直在纳闷,不知为何夫人一定非要柳二小姐去并州给公子看诊不可,现在瞧着柳二小姐这份气度从容,难道夫人有意聘她做儿媳妇?两位妈妈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心里暗自有了考量。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偏偏到了并州还得端着一副矜贵的模样,把脊背挺得笔直的走进龚府的大门,明媚苦笑了一声,前世与女伴们勾肩搭背自由自在的行走简直是一种梦想,她现在只能端着一张微微的笑脸,在玉梨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主院的大堂,一路上还要做到目不斜视,连两旁的花草都不能偷眼去看。 龚府的大堂与柳府相比绝不会逊色,阔大的屏风,鎏金的铜兽熏香壶,整套的花梨木家俬,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龚夫人正坐在大堂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身边围坐着一群女子,远远的透过珍珠门帘瞅见明媚在婆子的指引下姗姗而来,龚夫人欢喜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满脸带笑:“快去迎了进来!” 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马上快步迎到了门口,笑嘻嘻的将珍珠串子擎在手里,对着明媚行了个礼儿:“柳二小姐,你可算来了,我们家夫人一直记挂着呢,快随奴婢进来去见夫人!” 明媚望了望眼前这个穿着浅青灰色褙子的丫鬟,依稀有点眼熟,想是上次带去杭州的大丫鬟,微微点了下头就跟着她走进了前堂。 “柳二小姐,我都盼了好几日了!”龚夫人朝明媚招了招手,一脸期盼的望着她:“上次在云州叨扰了好几日,亏得柳二小姐妙手回春,奇儿的病才好了不少,可最近几日不慎着凉了,病情又有反复,故特地差人去云州请柳二小姐过府诊病,若不慎打扰柳二小姐,请勿见怪!” 明媚微微福身道:“龚夫人客气了,不知现儿贵公子情况如何?” “这两日倒又显得好了些。”龚夫人朝那大丫鬟歪了歪头:“槐花,怎么就这般不伶俐了?还不给柳二小姐看座!” 明媚坐下以后才细细打量了下大堂里的一群人,有几个少女坐在龚夫人左首,看上去应该是龚大人的女儿们,一个个簪金戴玉的,穿得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后的丫鬟们虽然穿的衣服都一样,但个个头上都戴了一两件精致首饰,那成色看起来都是足足的,眼见着比柳府的丫鬟要阔绰些。 毕竟这盐运使是个实缺,盐铁乃是国家经济命脉,有专人管治,朝廷不允许贩卖私盐,这盐运使掌管盐业买卖,每一任盐运使都富得流油,这龚府的丫鬟穿戴比柳府的强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 龚夫人笑着给明媚介绍身边的女眷,左首果然都是龚大人的女儿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龚夫人嫡出的,只是最后那个提到的女子却不姓龚,姓傅,龚夫人介绍说是龚大人的外甥女儿。 明媚仔细打量了下这位傅小姐,衣着没有几位龚小姐光鲜,头上也只戴了两件首饰,被那群龚小姐的首饰映衬着,显得有点寒酸。 龚夫人见明媚多看了外甥女一眼,也看出了傅小姐和龚府小姐们的差别太大,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得添了句:“去年妹子过世,外子就把晓如接到并州来了。” 明媚了解的点点头,心中不住感叹,这位傅小姐瞧着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命运又如此多蹇,真是惹人怜爱。据说表兄表妹什么的最容易产生感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上龚府里头的表兄。 大堂里众人的眼神都聚集在明媚身上,看着她虽然年纪尚小,可却落落大方,既不畏手畏脚,也不得意于形,皆暗自赞叹柳知府家教严谨,实在难得。龚夫人与明媚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将两道眉毛抚平,一张面容沉稳了下来:“柳二小姐,你独自过来只怕是有些孤单,不如就与我这外甥女儿一块住好了,你们两人年纪相仿,想必也自有话说,这样就会热闹些了。” 龚夫人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傅小姐:“晓如,你先带着柳二小姐去万花园,安顿好了便引着她去你表兄的园子里罢。” 那傅晓如婷婷嫋嫋的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然后含笑对着明媚道:“柳二小姐,请跟晓如过万花园去罢。” 跟在傅晓如身边走在龚府的后花园里,明媚松了一口气,见过龚夫人也算是拜见过长辈,这下就可以稍微放轻松些,一边走着一边好好打量下龚府的风景了。 龚家虽然有钱,可明媚总觉得这府邸修得不够精致,给人有粗枝大叶的感觉。或者并州府与云州府香笔,那建筑风格更加偏于粗犷豪放,缺少一种含蓄的美,仿佛一个没有内涵的美人,看到了外表就没有想探索她内心的*。 龚府后花园整体布局很凌乱,本该开阔的地方却东施效颦的立上一块太湖石,突兀的站在那里,既不能起遮挡视线的作用,也不美观。而路边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花卉,非常杂乱,看得出来都是名品,只可惜根本没有划分,牡丹芍药兰草之类的花全栽种在一块,让人仿佛看到一个餐桌上全是大鱼大肉堆得满满,顿时失去了品尝的兴致。 玉梨忍不住低低的在明媚耳边说:“姑娘,龚府的院子怕是花了不少钱整饬的,可惜是花了冤枉钱!” 明媚抿嘴一笑,出声制止她:“你又知道些什么,各花入各眼!” 抬头看看前边带路的傅姑娘,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料子虽是不错,但已是半旧不新,主人竟挑着它穿出来见客,要不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拿得出手的衣裳,就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只见她扶着一个小丫头,身材袅娜,行路姗姗,在花丛穿过,那姿态儿倒也能应得上分花拂柳,婀娜多姿。 见明媚望着前面许姑娘,玉梨撇了撇嘴:“姑娘,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们家黎姨娘那个格调儿?” 明媚拍了下玉梨的手,沉下脸来道:“出门在外,你给我把嘴巴关牢点!”虽然这富姑娘那形态瞧着是有些小白花模样,可也不该随意编派人,若是让她听见了,心里头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傅晓如带着明媚主仆两人绕着那青石小径往前走,那条路似乎无穷无尽一般,怎么也走不到头。路边风景有几处颇是宜人,绿树掩映之间不住出现一些粉白的院墙,整座园子实在是大,简直可以和那大观园相媲美了。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万花园,明媚才走进园子,便发现龚府对这个只身前来投奔的孤女还是很大方的,或许是龚家本来有钱,也并不在乎这些。 万花园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五进房子,傅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婆子住在最后面那一进,最前边那两进是一些粗使丫鬟婆子住的,中间那两进屋子却空了出来,看着就知道是这些天给收拾出来的,桌椅上一丝灰尘都没有。 傅晓如带着明媚和玉梨先去第四进房子,推开内室的门,明媚发现这房间很是雅致可喜。整套酸枝木的家什,梳妆台上金包银的镜子明晃晃的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北面上雕琢着金花银花,闪闪的发亮。 傅晓如扫了明媚一眼,命她身边的丫鬟叮当将将立在一角的衣橱打开:“柳二小姐,你瞧瞧这些衣裳可否能入你的眼?” 明媚瞅了瞅那衣橱,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里边挂了一大排衣裳,衣料大部分都是真丝和绫罗,有提花的,有抽纱的,还有挑绣的,每一件都精致异常,远远望着就如一柜子云霞般,弥弥漫漫的笼在那里。 龚夫人为何如此舍得下本钱?只是因为自己能治好她儿子的病不成?明媚吃了一惊,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她拿着一件衣裳的袖子瞧了瞧,那上边绣着缠枝栀子花,洁白肥美的花瓣隐隐的从绿叶中透了出来,被淡紫色的底子衬着,显得既活泼又有灵气。 “这些衣裳很是贵重,龚夫人真是费心了。”明媚浅浅一笑,望了望傅晓如:“我们去龚公子那边瞧瞧?” “表哥此时应该还在午休未醒,过会再去也不迟。”傅晓如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起了明媚的手:“去我屋子里坐阵子如何?” 明媚有几分诧异,为何初次见面就如此亲热,似乎两人是多年不见的手帕交一般。只不过傅晓如这般热情,自己也不好拒绝了她,只能跟在她身后去了她那进屋子。走进傅晓如屋子里边,明媚忽然就有几分明白,许是傅晓如想让明媚主仆知道她虽然不是龚大人的女儿,可也是个受宠的。 傅晓如房间里的摆设精致华美,瞧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看得出来主人是很受龚夫人宠爱,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打赏。只是她身上穿着那衣裙站在屋子里边显得异常不协调,仿佛她并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这傅晓如究竟是打算做什么?穿着这么朴素的衣裙,却有意让自己看到房间里的奢华?明媚看着细细瓜子脸上堆满笑容的傅晓如,心里暗自叹气:这些大家闺秀心里的弯弯道道也忒多了些! “柳二小姐,那衣柜里的衣裳你不必介怀,我舅舅家里这点小钱还是能出得起,我舅母也是个大方的人,她对谁都是这般客气,柳二小姐瞧瞧我这屋子便知道了。”傅晓如笑着向明媚说话,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 明媚顿时心有所悟,这傅晓如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得意,龚夫人对谁都会这般好,不要痴心妄想自己得了她的青眼相看。明媚抬头打量了傅晓如一眼,她有一张细瘦的脸,一双眼睛很大,差不多将脸孔占了三分之一,只是上边那两道眉毛有些微微向下耷拉着,仿佛有些不快活。 这身段表情瞧着颇有几分林妹妹的风致,只是开口说话便俗了三分,明媚笑了笑:“原来龚夫人竟然是这般热情好客的,傅小姐有这样的舅母真是福气。” 丫鬟们端上茶来,明媚稍微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边,看了看傅晓如,她正低头望着自己的茶盏,一脸深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明媚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少女的心思便是难猜,特别是生活在这样家庭里的少女,衣食不愁,也只能逮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去胡思乱想了。她轻轻咳了一声道:“傅小姐,你先带我去龚公子那边瞧瞧?” 傅晓如被明媚一喊,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她瓷白的脸上忽然莫名出现了一抹绯红,拢了拢衣裳站起身来:“咱们走。” 一路上比较沉默,明媚带着玉梨走在傅晓如身边,没有想与她再进一步交流的兴致,只是默默的瞧路边的花花草草,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正走在路上,忽然间一座假山旁边闪过了一道人影,拦在了他们前边:“表妹,这是要去哪里?”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衫的少年公子,寻常的鼻子眉毛眼睛,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转眼就会失去踪影的长相,没有半分特色。他的眼睛朝明媚扫过,眼睛里瞬间便露出了一种惊艳的神色来:“表妹,这是哪家的小姐?” 傅晓如瞧着面前站着的那人,有一丝不屑:“三表哥,这是舅母从云州请过来的柳二小姐,她的父亲乃是云州知府。” “原来是柳二小姐!”那青年公子深深作了一揖:“亦安何其有幸,今日竟能相见!” 明媚听着他的自称,该是龚大人的公子,也微微弯腰福了福身子:“龚公子。” 旁边傅晓如拉了拉明媚:“咱们快些去二表哥园子,这阵子他应该起来了。”明媚能感觉到那位龚公子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不放,很有些不舒服,朝他匆匆点了点头,跟着傅晓如飞快的朝前边走了过去。 “柳二小姐,那是我的三表哥,名字叫做龚亦良,是我舅舅的四姨娘生的。”傅晓如的嘴角撇了撇,眼神里很是不屑:“早两个月他才做了记名嫡子,现儿便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庶出的便是庶出的,真真是不知礼仪,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含笑望着明媚,心里有肆意的快活,她知道这柳二小姐是庶出的,可她偏偏要装成不知道,方才这些话既是批判三表哥龚亦良的,也是说给这位柳二小姐听的,也好让她知道庶出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不要以为舅母给她添置了这么多新衣裳便对二表哥有了肖想。 明媚听着傅晓如那段损着龚亦良的话,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傅晓如怎么就这般在外人尖牙利齿的说起自己表哥来了,看着也不是个和善人。 “三小姐,我二表哥的病是否能痊愈?”傅晓如偏了偏头,伸手挽住了明媚的胳膊,两人比肩站在一处,远远望着,便如一对知心姐妹一般。 “自从上次舅母带二表哥去云州回来以后,二表哥身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傅晓如的脸上有淡淡的粉红,那是属于少女的娇羞:“只是这些天突然又坏了些……”她的语调开始哽咽起来,双眼盈盈,似乎有泪光闪烁。 “不应该这样啊,按照我的药方吃下去,最多吃上三个月也就会好了个*成,现在都吃了快两个月了,病情怎么会反复?”明媚心中思量着,难道这龚亦奇体质和常人有异?不对啊,上次把脉以后自己对他的病情是十分有把握的,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他屋子里那两个狐媚的丫鬟!”傅晓如的语气变得忿忿不平:“那个水晶与琉璃,表哥方才好了些,她们就成天缠着表哥……”说道这里,傅晓如的脸变得通红,有些话都难以出口。 “那水晶与琉璃可是高公子的通房丫鬟?”见到傅晓如的变化,明媚心里有些明白,定然是上次跟去云州的两个大丫鬟了,难怪自己做针灸的时候她们的表情那么怪异,看来是有点吃醋了。 “正是。”傅晓如眼睛里含着一包泪:“二表哥还帮她们遮掩着,没让人告舅母。我倒是知道的,可我又怎么好和舅母提起……” 说到这里,傅晓如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明媚。 “傅小姐的意思是……”明媚心下当时就如明烛一般,这傅小姐真是好算计,心里头恋着龚亦奇,吃着两个通房丫鬟的醋,却想借她的手来除去那两个丫鬟,自己做个闲人在旁边捞着手儿看好戏! 开始看宅斗了吗?明媚心里有点好笑,却又故意装着不懂傅晓如话里意思的模样,偏着头,疑惑的看着她。 傅晓如心里大急,这柳二小姐怎么这样迟钝!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就是想要她在帮表哥瞧病的时候对舅母说清楚,二表哥的病情反复就是受了两个通房丫鬟的诱惑,耽于闺房之乐而致,可瞧着她竟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许是她年纪尚小,还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在外行医之人,哪里会这些事情都不懂?想到这里,傅晓如突然自以为懂了明媚的意思,朝身边的叮当使了个眼色。 叮当是傅晓如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一直跟着她,见了她的眼色,岂会不知她准备做什么?叮当在一旁笑嘻嘻道:“柳二小姐,我家姑娘也是担心着表少爷的病呢,如果让那两个狐媚子夜夜勾引着表少爷,那如何是好?劳烦柳二小姐向夫人说明了此事,把那两个狐媚子打发了,表少爷的病才能彻底好得干净呢!” 一边说着,一边朝玉梨走近了一步,一块银子便落在了玉梨的手心里边。玉梨吃了一惊,径直将那银锭子举了起来朝着叮当晃了晃:“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用银子收买我们家姑娘?难道你以为我们家姑娘就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不成?” 傅晓如和叮当没想到玉梨竟然如此不通透,毫不避讳的便把她们那些小心思点破,两人皆是尴尬无比,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玉梨手中的那个银锭子,脸臊得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媚拿过玉梨手中的那个银锭子看了看,微微一笑:“嗯,这银锭子成色不错,看来不是假的。”她笑吟吟的将银锭子交给了傅晓如:“傅小姐,看你的衣裙半旧不新,想必手头用度也是吃紧的,可是你手下的丫鬟却倒还有这等成色的银锭子,你可得好好查一查,看看她还昧下什么东西没有。” 傅晓如握着那块银锭子,脸色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似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让人没由得心里万分怜惜。“柳二小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在担心二表哥的病情,还请你担待一二……”她的嘴唇皮子不住的在发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明媚也懒得和她在这事情上纠结,直接打断了傅晓如的话:“傅小姐,劳烦你带路二公子园子里边,天色也不早了,没必要在这院子里头耽搁了时间。” 傅晓如委委屈屈的将那银锭子收了起来,挪着步子带了明媚往前边赶路,不再敢与明媚说话,路上边的气氛实在尴尬。 走到龚亦奇住的院子,明媚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龚夫人对傅晓如高看了一眼,只是龚府的起点实在太高。龚亦奇院子里的地面全是打磨以后雕花的整块青石拼镶而成,光是这地面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房间的摆设极尽奢华,连那门帘都是湖州绉纱,绣着精美的花纹,还配着水晶琉璃串珠。 打门帘的就是上次跟去云州的一个,不知道是傅晓如口里说的水晶还是琉璃,明媚跨进内室的时候瞟了她一眼,果然生得好模样,面如桃花,眼含春水。 “奴婢给表小姐、柳二小姐请安。”那丫鬟行了个礼儿,领着明媚望内室里走了去。 “水晶,表哥今日身子如何?”傅晓如脸上却不见半分厌恶,亲热的拉了水晶的手问长问短,看得明媚心里佩服万分,刚刚在路上还想尽法子想借自己的手除去这个丫鬟,现在明眼看上去,待这个水晶宛若是自己的好姐妹没有差别! “回表姑娘话,听说柳二小姐来了,我们家公子今日精神便好了些。”水晶不落痕迹的把手从傅晓如手里抽了出来,回头朝明媚温婉一笑:“夫人与公子等柳二小姐好些天了,只怕请不动柳二小姐过来!上回在云州幸得柳二小姐伸出援手,这才缓解了我家公子的病痛,我家公子一直惦记着柳二小姐呢!水晶那次多有得罪,还望柳二小姐不要见怪!” 明媚心中一咯噔,这水晶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前边那几句还好,后边这一句却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龚亦奇一直惦记着她?若是说了出去,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呢。玉梨也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快嘴快舌道:“我们家姑娘可是菩萨心肠,普安堂就是流落在外面的花子都会好好照顾的,真不值当你家公子费心惦记着的!” 明媚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暗自赞叹玉梨实在会说话,这么一说既把自己撇清,又不轻不重的落了那水晶的脸,实在高超! 水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柳二小姐,你的丫鬟真是会开玩笑,那些低贱的花子又怎能和我家少爷相提并论?” “我眼中只有病患,并无贵贱之分。”明媚撇下站在那里的水晶和傅晓如,一步跨进那间内室。 房间里有点阴暗,虽然此时还只是申时,可这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烛,一片暖黄的光与影交错着,将床头坐着的龚夫人那张脸照得一片柔和,此时她的眼中尽是温情,瞧着靠床坐着的龚亦奇,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口:“奇儿,你便放心罢,柳二小姐来了,自然会让你的病好起来。” 听着脚步声,龚夫人转过脸来,眼中露出了一丝盼望的神色,朝明媚招了招手:“柳二小姐,快些过来坐着罢!” 明媚微微福身道:“龚夫人,且让我先帮二公子把把脉。” “好好好,有劳柳二小姐了!”龚夫人擦了擦眼睛,从床边挪开,把那座位让给了明媚,一双眼睛盯在自家儿子身上,里边净是殷殷之色,旁边的傅晓如却只觉龚夫人在看明媚,憋着一股子气,又只觉心上心下,莫非舅母看上了这个庶出的柳二小姐不成? 明媚坐下,抬眼望了望龚亦奇,只见他半坐在床上,虽然依旧消瘦,可他的脸颊上面的那块胭脂红已经消褪了不少,只是现在脸色苍白,眼中有些血丝,显见是有些上火。 “柳二小姐!”龚亦奇接过琉璃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水,推开琉璃,一双桃花眼只往明媚身上瞄,直勾勾的不肯放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明媚并没有将眼睛移开,只是落落大方对那龚亦奇道:“劳烦公子把手伸出来。”这龚亦奇自诩风流倜傥,恐怕掳掠了龚府不少少女的心,身边的水晶琉璃,住在万花园里的表妹,现儿又准备来挑逗她了。她可不是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前世她在医院的时候,病人哪处地方没有瞧见过?早就已经免疫,看着龚亦奇那递过来的眼色,她只觉好笑。 被龚亦奇推开的琉璃赶紧搬来一个锦缎的绣枕搁在龚亦奇的手腕下,明媚伸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认真把了下脉,心中明了,只是还得询问详情:“你家公子这些天可是持续低热?且又伴寒战之状?” 琉璃咬着嘴儿站在一旁,一张白玉般的脸蛋上全是焦急神色,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汪汪泪水:“回柳二小姐话,正是如此,而且我家公子眼见着又咳嗽了,成天精神不振,疲乏无力,而且胃纳不佳,常有腹胀之感。” 明媚听着琉璃的话,心中更是有把握,那傅晓如猜测的也没有错,现在这症状该是因着凉引起,可为何会着凉,想来想去,这两个丫鬟也脱不了干系。 “龚夫人,还请领着闲杂人等出去,我先给二公子针灸将病情压制住。”明媚吩咐玉梨将药箱打开,拿出了那副金针出来,龚夫人听了明媚的话,心里欢喜,赶紧带着傅晓如和那些丫鬟婆子们退出了内室。 “二公子,你这身子甚是虚弱,却还耽于女色,莫非是想要早些去见阎王不成?”等着人全走了,明媚拿出金针开始给龚亦奇施针,一边很严肃的对他说道:“若是想要好得快,需要守住元精,你不懂固本培元,又如何能好得快?” 听了明媚这话,站在一旁的水晶与琉璃脸上都红了一大块,眼神里带着惊骇神色,怯怯的望着明媚不敢吱声。龚亦奇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瞧着自己两个通房丫鬟被明媚这句话吓成这样,桃花眼一挑,朝明媚挤了挤眼道:“柳二小姐,这事情与她们两人无关,全是我自己把持不住,你替我在母亲面前遮掩一二如何?” 明媚见龚亦奇还在朝自己卖弄风情,不由只觉好笑,那红得艳艳的脸颊,那高高耸起的鼻梁,那瘦得跟木板一般的身躯,莫非还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下无敌不成?她按住龚亦奇的胸部,略略用力,龚亦奇便“哎哟”的喊了一声:“柳二小姐,你用力轻一点!” “我是来你们府里给你看病的,你不要再这般在我面前耍宝,我不是你的丫鬟,也不是你那娇滴滴的表妹,要飞眼风儿,只管朝她们做便是。”明媚捻着金针转了两下,脸上带着笑容:“若二公子觉得还想试上一试,那尽管放马过来。” 屋子里头的灯烛扑扑的闪了两下,一朵灯花结在了蜡烛上边,琉璃悄悄走了过去,拿着金剪子将那灯花剪了去,屋子里边光线又明亮了几分。 “柳二小姐……”龚亦奇伸出手来指着那明烛道:“你看,那蜡烛竟然结了灯花,这是吉兆。” 明媚瞅着龚亦奇微微一笑:“既然有这个吉兆,恐怕二公子的病能很快好起来。可二公子若还是这般肆意妄为,这病要好起来也难,二公子自己仔细掂量着罢。你方才说的话我心中自然有数,不用你提醒,只是你自己需得记着我的话。” “看来柳二小姐真是关心我的身子。”龚亦奇涎着脸望向明媚,这柳二小姐生得可真美,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一手精湛的医术,若是能娶进府来做媳妇,每日瞧着她的脸孔都会觉得很是快活。 明媚厌恶的皱了皱眉:“二公子,你且闭上眼睛歇息,若还是这般不知礼节,明媚也只能即刻向龚夫人辞行了。”这龚亦奇究竟是发什么疯,这饿狼般的眼睛总是在盯着她,仿佛她便是一块肥嫩的鲜肉一般。 忽然想起了刘玉兰,龚亦奇也只见了她两次便撺掇了龚夫人将她聘了来做贵妾,这人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色狼。莫非他觉得自己也只是个庶女,还想用同样的法子将自己弄进龚府来不成?明媚一边想着,下手重了几分,若是龚亦奇真打着这样的主意,自己非叫他好好得了教训才是。 “玉梨,接下来几个穴位你来下针,我先出去开张方子。”对人有了厌恶的感觉,一刻也不想久留,明媚索性丢开手,将龚亦奇给了玉梨做实验的人体模型。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龚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边,见她走了出来,满眼都是期盼:“柳二小姐,我儿之病究竟如何?看着他遭罪,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毕竟龚夫人是一番慈母心意,即便那龚亦奇人性欠佳,可还是不忍拂逆了龚夫人的殷殷慈母情。明媚朝她笑了笑道:“龚夫人,二公子的病现在看着虽是厉害,可肺痨之症已减退许多,只是他先天体弱,久病伤肾,故需固本培元,我就给他开个方子,先这照着这方子服上三个月,身子自然会慢慢恢复一些。如若龚夫人对这方子有疑问,可先拿去给并州城里的老大夫们看看再做定夺。” “我怎么会怀疑呢?快些给柳二小姐研墨!”龚夫人激动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将最光亮的地方空了出来,亲自拉了明媚的手让她坐到了那边。明媚也不推辞,径直坐了下来,游龙走凤般写下一张方子:紫河车、鹿茸片、红参、灵脂、三七、琥珀研成粉末,每次取小半钱冲服,每日三次,连续吃上七天以后则每日服两次,每次用大半钱,饭前服用。 龚夫人手里牢牢的簒着方子,望着明媚的眼睛里满是希望:“我怎么会怀疑柳二小姐的方子呢!奇儿服用三小姐的方子才两个多月,都不大咳嗽了,看着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只是前不久却不知如何……”她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声音有点凄苦。 站在一旁的傅晓如听了这话,脸色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盯住明媚,带着些许期盼,又似乎有些哀求,明媚瞧了她那表情,心中好笑,她想让自己开口将那水晶和琉璃除了,可偏偏龚亦奇却开口请她帮着保守秘密,这两人完全是不知对方心意。 “听说并州的夏天气候变化大,有时早上冷得如早春一般,可到了中午又热得受不住,想来二公子是在添减衣裳的时候不慎着凉了。我方才见着那内室里还摆着暖炉,莫非此时还在烧暖炉不成?” 龚夫人点了点头:“早上天气冷,我怕他身子受不得凉,这才让丫鬟们伺候他起床的时候生了暖炉。” 这龚亦奇可真是温室里的花朵,被龚夫人这般细心的呵护着,只可惜还是这般身子虚弱。明媚朝龚夫人笑了笑:“夫人,即算是上好的银霜炭,那烟尘末子终究还是有的,这也是二公子咳嗽的缘由。”明媚想了想,添了几句:“内室要经常开窗,保持流通,这样对身体也有好处。” 龚夫人听明媚说得笃定,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开始寻思着旁的事情。她转了转眼,看到外甥女傅晓如一脸紧张的站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正望着内室,身上的那翡翠烟罗绮云衫半新不旧的,看不出昔日的鲜亮,不由得心里黯然。 “晓如,你这孩子!短了什么只管和舅母说便是了,何苦穿这种衣服来虐着自己?”儿子正躺在床上受针灸,身边刚好少了个子女辈来陪着,龚夫人一时母爱泛滥,向傅晓如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傅晓如今日选这衣服穿着正是想要这效果,看到龚夫人果然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心中一喜,乖巧的走了上去,伏在龚夫人膝盖上娇嗔着:“舅母,你天天儿见的大事不断,晓如怎么能为了些须小事来糟扰呢?这衣衫虽说旧了,可料子却是极好的,晓如很喜欢。” “好孩子!”龚夫人慈爱的拍了拍傅晓如的手:“你不用这般苦着自己,是舅母疏忽了,都没想着该给你添些换季的衣裳!明儿舅母就叫回雪坊的娘子来帮你裁些四时衣裳。” 傅晓如抬起头来,眼泪珠子弹到了龚夫人的衣袖上:“舅母,您对晓如实在是太好了,晓如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您……” “好孩子,你母亲是老爷唯一的同胞妹子,我们合该照顾她的子嗣。你现儿父母双亡,不由我们照顾还能让谁照顾,以后可不许这么说,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龚夫人低头望了望膝盖上的傅晓如,笑着说:“我家晓如这般好颜色,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娶了去,以后我可得好好留心,帮你选个如意郎君嫁出去。” 傅晓如心中一沉,自己对二表哥的情意,恐怕这府里头都知道了,可为何舅母还这般说话?莫非是没有看上自己不成?她的脸色暗了暗,可又不敢让龚夫人看出半点不对劲,随即又换上一个娇媚的笑容:“舅母这样取笑晓如,晓如定是不依的!” 明媚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傅晓如可比她的姐姐柳明珠有深度多了,顷刻之间各种神色全在脸上走了一遍。前世看小说总见书中有描写小白花、白莲花,可一直没有那种荣幸亲眼见到一朵,今日总算得见了,在龚府能和这样一个惯于演戏的住在一块儿,想来也不会寂寞。 “姑娘,已经替二公子针灸完毕,他有些疲倦,准备歇息了。”玉梨从内室走了出来,朝着龚夫人与明媚行了一礼:“想来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龚夫人,那我们先回万花去了。”明媚站了起来向龚夫人告辞。 龚夫人赶紧笑着站了起来:“要不要我陪着柳二小姐一道过去?” “哪里能劳烦夫人?我与傅小姐一道回去便是。”明媚回过话,也没有搭理傅晓如,带了玉梨一步跨了出去,刚刚出房门,玉梨便兴奋的贴在明媚耳边道:“姑娘,我在那二公子的巨阙那处扎深了几分,今晚他可会有得忙了。” 巨阙扎针深了几分,恐怕会令那龚亦奇有腹胀想要出恭的感觉,经常要往茅厕里边跑,可是肚子里头又不会出货,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明媚揪了揪玉梨的耳朵:“你以为自己学到家了,还擅自动手起来了?”这玉梨还真是胆大,借着针灸的时候公报私仇。 “谁让那二公子对小姐不敬?”玉梨翘了翘嘴唇:“我这样做,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下回要动手,先跟我说,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明媚拍了下玉梨的脑袋,转眼瞥见傅晓如已经跟了上来,闭口不再提玉梨扎针的事情,只是带了她默默往前边走了去。这一路上气氛得很是微妙,两边的人都互相不搭理,只听见轻轻的“砰砰”之声,那是夏日的凉风吹得枝头青涩的梧桐子正不住的往下掉。 日头渐渐的往西边偏了过去,青莲色的暮霭慢慢的浮在了空中,渐渐的要将周围的景色掩了去,树影花团在这暮霭里逐渐变得模糊,两拨人一左一右的从小径穿过,慢慢走到了万花园。踏入院子里边,穿过前边几进屋子,正当明媚往自己屋子里边走的时候,傅晓如却喊住她:“柳二小姐,请留步。” 明媚转过身来,傅晓如正站在抄手游廊下边,脸上全是楚楚可怜的神色,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傅小姐,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柳二小姐……”傅晓如脸色有点发白,眼神有些躲闪:“我也只是担心二表哥的身体,所以……请你不要以为我是那种恶毒之人……”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柳二小姐善解人意,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明媚仔细打量了下傅晓如,她那双眼睛红红的一圈,眸子里似乎有眼泪盈盈欲泫,她真是好演技,放到前世去考影视学院,准是一考便能通过的那种。生得美貌又会演戏,影视学院的老师肯定会宁抢着要她。 既然傅晓如已经纡尊降贵的向自己表示了她的歉意,自己也不必与她多计较,自己只是来给那龚亦奇治病的,没必要搅到人家表兄表妹的感情里边来。明媚淡淡一笑:“傅小姐,你有自己的难处我是知道的。” 听了这话,傅晓如自以为明媚已经跟着自己的思路在走,心中很是高兴,上前走了一步便想来握明媚的手:“我知道柳二小姐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思……” 玉梨不露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傅晓如的来势:“傅小姐,我们家姑娘车马劳顿,又帮你那表哥去看了病,累了一天,也该歇息去了,还请傅小姐不要拉着我们家姑娘在这风口上演戏了。” “玉梨!”明媚佯装嗔怪的看了玉梨一眼,很歉意的对着傅晓如一笑:“傅小姐,我这丫鬟嘴上没装把门的,还请你不要见怪。只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实情,我身子有些疲乏,想要去歇息了。傅小姐陪着我在这园子里走了一下午,想必脚也累了,也该好好歇息着。” 呆呆的看着玉梨扶着明媚进了屋,傅晓如恨恨的一甩帕子:“连丫鬟都那副拿乔做致的张狂样子,两个人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欺负我是个寄居篱下的不成!” 叮当在旁边也咬着牙应着傅晓如的话:“可不是这样。不过是个庶出的,竟然在我们家菇凉面前如此放肆!”她还记着路上被玉梨扫了面子,心中自然很是不爽,只想怂恿着傅晓如去做些什么才好:“姑娘,我说一句话你可别恼,我看着舅夫人对这柳二小姐可有些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傅晓如听了这话瞬间便觉得有些发慌,一颗心突突直跳。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舅夫人好像对柳二小姐很是亲热,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笑影儿!”叮当犹犹豫豫的说:“柳二小姐医术这么好,是不是舅夫人有意……” “够了!”傅晓如被她这般一说,仿佛觉得那件事情便是真的了一般,她的脸色愈发的白了些,横了叮当一眼,见她垂手立在那里,伸手推了推她:“你赶紧向上次跟着舅夫人去云州的丫鬟婆子打听打听,看看有些什么信儿?” “是。”叮当应了一句,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跑,晚风吹起她的裤管,露出了一双淡红色的绣花鞋来。 傅晓如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的走向了后院,最后一进屋子前边有一块草坪,里边栽种着不少的花卉,因着开始入夜,此时已经不见了那娇艳的景致。傅晓如的奶娘叶妈妈与另外一个贴身丫鬟铃铛正站在一棵树下说着闲话儿,见傅晓如走进院子赶忙迎了上来:“姑娘,表少爷可好了些?” “唉……”傅晓如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那个柳二小姐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才施了针,二表哥便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哇!”叶妈妈满脸堆着笑,一双手在衣襟上搓来搓去的:“姑娘,这可是大喜事,你为何还皱着着眉头?” “妈妈,我觉得那柳二小姐来头不小。”傅晓如用力的拧着那块素纱帕子,一颗心慌乱得就如那块帕子一般:“我看她似乎很得舅母的欢心。” “那柳二小姐不过是个陌生人,舅夫人才见了几面,她再怎么得欢心,自然也比不上姑娘你!”铃铛端着茶走了过来,劝慰着傅晓如:“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外人,你可是老爷的外神女,总要比她要多一层关系。” 傅晓如伸手接过那茶盏,低头不语,她也想相信铃铛的话,可回想着今日在二表哥屋子里的事情,心中又不住忐忑起来,舅母对那柳二小姐言笑晏晏,还亲自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椅子上边,这喜欢不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叶妈妈见傅晓如脸上那神色,一屁股坐到傅晓如身边的小杌子上:“姑娘,你可得好好给自己打算才是。老爷过世前我们傅家这房就已经破落了,好不容易舅老爷舅夫人把你接到这龚府住着,可不是摆明儿是在为你打算吗?龚府不说富可敌国,可却也是金山银山的堆着在这里,瞧瞧咱们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比傅家精致?” 傅晓如不满的瞟了叶妈妈一眼:“妈妈,咱们可别说那俗气事儿,这金山银山的堆得再高,也得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才是。” 觑着傅晓如有几分不悦,叶妈妈止住了话头,有几分懊恼,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自己怎么就得罪自己姑娘了,总得拣着好听的话儿说几句才是,想到此处她伸手拍了拍横出来的那条腿:“姑娘说的没错,可不正是这个理儿?现儿舅老爷与舅夫人都很喜欢你,二公子便更不用说了,这亲上加亲也是咱大陈皇朝常见的事儿,我瞧着姑娘与二公子迟早会要喜结连理的。” “可是……我都住了快一年了,舅母也不见表态……”傅晓如心中总算欢喜了些,一张脸上有着淡淡的粉色,可是眼前忽然便闪过了一张明艳的脸,那清澄如水的目光,那含笑的梨涡,让她心头乱纷纷的一片。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今儿见着舅母对那柳二小姐可是真热情,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嘴角都是笑呢!我到龚府快一年了都没看见哪天舅母笑得这么多!” 叶妈妈沉思了片刻,恨恨的说:“姑娘,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回傅家了,只要你人一回去,保不定就有人打着卖你的主意了!至于这个柳二小姐,等你和表少爷的亲事定下来,许她做贵妾,再不济抬个平妻也就是了!” “表哥对我倒是有情有意的。”听到叶妈妈提起她与龚亦奇的亲事,傅晓如含羞带怯的低下头:“我屋子里有多少物事都是他送的!他还喜欢和我谈诗论词,经常说我是他的知己呢!” “是啊,是啊,表少爷对你好,老奴都可是看在眼里的!”叶妈妈也止不住觉得很是骄傲:“我们家姑娘人才这般齐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 “妈妈……”傅晓如粉脸通红,拿帕子遮住了脸,可毕竟还是遮不住那一眼的得意与情思,那眼里一汪春水流转,那妩媚的风情似乎要脱眶而出了。 “姑娘,姑娘!”叮当急促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铃铛赶紧上前将那门帘撩了起来,门帘上绣着一团芍药,帘子后头露出了叮当一张汗津津的脸孔。 “怎么样了?可打听到些什么?”傅晓如焦急的站了起来,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一双大眼睛瞪着瞧向叮当,显得更大了些。 “姑娘……”叮当看着傅晓如那一脸的盼望,有些为难。 “怎么了?”傅晓如急急抓住她的手:“那些丫鬟婆子可说了什么?” “姑娘,我倒是打听清楚了,我去的时候刚刚好逢着那几位妈妈在喝酒,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被我塞了个小银角子,又套了几句话头儿,什么都说了!”叮当回想着那几张喝得有些微醉的脸孔,那些言语听得她心中实在难受,可自家姑娘一心想要知道,也不能瞒着她:“可是,姑娘……”叮当摊开了手掌,忽然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怎么了?”傅晓如看着叮当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好像莫名缺失了什么,似乎有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一般,莫非真如她猜想的那样? “跟着去的两个妈妈说那柳二小姐实在了得,不仅医术好,还才学过人,那日在蔷薇宴上写下了一首诗,表少爷看了赞叹不已,直将她捧到天上去,差点还得罪了舅夫人的姐姐吕夫人呢!至于舅夫人……”叮当顿了顿话头,又徐徐开口,说得十分艰难:“妈妈们说舅夫人似乎对那柳二小姐十分有意,仿佛准备要聘那柳二小姐给表少爷做正妻!”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傅晓如“啊”了一声,手中那方帕子悠悠然的掉到了地上,她的身形一晃,差点没有站稳,旁边叶妈妈赶紧扶住她:“姑娘,你仔细些!也只是听说罢了,舅夫人毕竟也没有明打明的说出来不是?只要表少爷心里有姑娘,舅夫人自然会要遂了表少爷的心意!” “可是,那柳二小姐虽是庶出,可她的父亲却担任着知府的实职,比傅家还是要好了几分,况且她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能够照顾二表哥的身体,舅母当然会喜欢她,我又拿什么去和她争?”傅晓如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房间:“这里都是舅母给我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呢……”突然她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脸望着叶妈妈:“妈妈,母亲塞给我的那小匣子呢?可还在?” 叶妈妈在一旁拭着眼泪说:“放心罢,姑娘,那可是太太给姑娘的嫁妆,叶妈妈就是死也要保得姑娘嫁妆的周全!当年太太也是十里红妆嫁到傅府的,就算傅房再败落,也断断没有占儿媳妇嫁妆的理儿!太太早已谋算好了,铺面和田庄这些看得见的肯定是留不住,到不了姑娘手里的,早早就叫人暗地里发卖换了银子给姑娘攒着的呢。” 傅晓如想到了当年母亲在病榻上吃力的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拿着一个小匣子,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光彩,只是死死的盯着她与叶妈妈。她唬得白了脸坐在那里,叶妈妈抖着手接过那小匣子,两眼一包泪:“太太你放心去吧,老奴一定会护得姑娘周全!” 那匣子里是傅夫人在傅府熬了数年以后所剩余的全部家当,傅晓如知道自己已成了孤女,只有这匣子里的银两是真真实实可以旁身的东西了,想到那个小匣子,就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双亲,傅晓如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一旁的叶妈妈也陪着红了眼圈。 “今天叮当已经试过了,那柳二小姐是个用钱买不动的,看来我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付她了。叶妈妈,母亲给我的嫁妆银子要好好计划着,去收买那些能够买得动的人。”傅晓如呲了呲牙,那柳二小姐若是不时时务,那自己可得想着办法去对付她,这银子自然要派上用场。 “姑娘,那可是有五万两银子呢。”叶妈妈吃了一惊:“收买几个奴婢哪用得这么多银子?” 傅晓如脸上微微一笑,十分的阴冷:“我也没说要把五万两银子全给花了,但是这银子的用处……有时候可不是收买几个奴婢的事情呢。” 叶妈妈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姑娘,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傅晓如笑了笑:“明天我去试试那柳二小姐的口风,看看她是不是愿意做平妻,若是她愿意倒也罢了,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用些别的法子了,谁叫她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屋子里边似乎没有一丝风透进来,烛台上的明珠的焰子忽忽的烧着,照在傅晓如那张的脸上,忽明忽暗,将她的眉眼时而透着光亮,时而淹没在黑暗里边,蓦然瞧上去,就如那鬼魅一般。 伴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傅晓如凝神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都在愁什么呢,还不快些去给我端饭进来,吃了以后我绣会子花再歇息。” 铃铛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就去了前坪侧面的厨房,刚刚跨步走进去,就见柳二小姐那丫鬟正蹲在厨房前边与那管着洗菜的春花嫂子说话,两人说得兴致盎然,笑逐颜开。春花嫂子抬眼见着铃铛,招呼她过来:“张嫂还在炒菜,就快了,来歇会磕磕牙!” 铃铛瞧着那玉梨的眼神里边似乎有一种嘲笑的神情,并不想与她们在一块,讪讪的说了一声:“我到里边等着。” 春花嫂子见铃铛走了进去,撇了撇嘴:“表小姐是个清高人,她的丫鬟也一样,都不爱搭理人,不比柳二小姐和你,实在太热络。”摸了摸手里的银角子,春花嫂子笑得格外开心,这柳二小姐一来,万花园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虽说只是一个小银角子,可大家都觉得暖心,哪里像那表小姐,每日端着一张脸,只有见了龚家的主子才笑得亲热。 “玉梨姐姐。,饭菜好了。”春花嫂子的女儿金枝提了个食盒从里边走了出来,将食盒交到她的手里,还眨了眨眼睛:“张嫂先给你们盛的!” 玉梨接过食盒朝她笑了笑:“替我谢过张嫂,她有心了!” 金枝瞧着玉梨慢悠悠离开厨房院子的身影,在春花嫂子身边蹲了下来:“阿娘,玉梨姐姐还给了我一个小荷包,我将那银角子放进里头去了。” 春花嫂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自己收着罢,这院子里头难得有一回赏赐,我就不问你要了。那表小姐眼睛里没有咱们院里的人,打赏只会落到旁的院子里边去,特别的夫人与二公子那边,就见她隔三差五的就会派了那叮当铃铛去拉关系,偏偏都没有给咱们一个笑影儿!” 玉梨拎着食盒走回内室,将盖子揭开,香喷喷的气味便将整间房子溢满,明媚坐在桌子旁边看了看那菜色:“与咱们云州的有些不同。” “姑娘,我方才与厨房里边几位嫂子说了会子话,龚府这边大概情况都知道了。”玉梨将那菜一碟碟端了出来,抿嘴一笑:“龚大人有五房姨娘,龚家的内院可真是热闹!今日咱们在大堂见着的那些,都是姨娘生的,龚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大公子……”玉梨顿了顿话头,眉眼间有些不忍的神色:“大公子前年去了西北投军,去年战死沙场,大少夫人连着便回了娘家。”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明媚有几分惊奇,这夫君刚刚死,尸骨未寒,做妻子的转背便回了娘家,看来龚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大少夫人半分都不想在龚家停留。 自己要在龚府住上一段时间,少不得要了解下龚府的内情,免得莫名其妙就将人得罪了,故此明媚花了些银子,让玉梨去打听了下龚府的秘辛。龚大人家祖上经商,十分有钱,到了他祖父那一代,花钱买了个捐官,也算是脱了商户身份,变成了官吏人家。龚大人的祖父十分精明,又肯花银子讨好上司,慢慢的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到了龚大人的父亲和龚大人这一代,官越发当得大了,日子越发过得好了,简直快到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境地,真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那位傅小姐,乃是龚大人的外甥女,龚大人只得一个同胞妹子,早几年没了,去年这傅小姐的父亲又殁了,龚大人唯恐外甥女儿被傅家的亲戚欺负,派人将她接到并州来,吃穿用度皆和自己女儿一般对待,算是个好舅舅了。”玉梨点头感叹:“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思却歪了。”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恐怕心里总会有些负担,无论龚大人与龚夫人对她如何好,这傅晓如还是会想东想西,君不见林妹妹那心思,更是细到了极致。明媚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玉梨,你坐下,咱们吃饭,且不管他们了。” 第二日的早晨起来,外边已经有了金色的日影,推开雕花窗户,便见床前落着几个尚未成熟的李子,拇指大小,瞧着那青色的外皮,便觉得牙齿有些酸。 “姑娘,坐好,我给你梳头发。”玉梨取出梳洗的用具,将明媚一头青丝放下,一双手飞快的在她的发间移动,很快便盘出了一个如意髻来。“姑娘自己拿着镜面儿瞧瞧,今日这头发梳得怎么样?” “反正比我要梳得好。”明媚笑了笑,拿着两面镜子一前一后的照着,忽然间镜子里边怎么便多出了几个人影,回头一瞧,傅晓如带着两个丫鬟正站在门口那里,挂着一脸热络的笑容,正在抿嘴望着她。 “柳二小姐起得真早!”傅晓如笑吟吟的说,脸上没有一丝儿尴尬,仿佛昨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傅小姐起得可没比我们姑娘晚,我才给姑娘梳了头,傅小姐却已经是衣裳齐整的过来了。”玉梨站在明媚身边,看着那傅晓如娇怯怯的模样,心里就有点来气:“傅小姐,怎么就这样早的?” “我想着柳二小姐定没有用早饭,想问下柳二小姐想吃什么?我叫叮当报去给张嫂,让她顺道做过来,咱们一块儿吃饭。”傅晓如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仍旧笑眯眯的看着明媚,显得涵养很好。 “多谢傅小姐如此挂念。”明媚坐回了桌子前边:“我不挑嘴,随意罢。玉梨,来给我将这多宝琉璃簪给插上。” 玉梨应了一声,走过来在梳妆匣里挑出一支簪子来,比着明媚的发髻瞧了瞧,然后将簪子给她插在右边的发髻里,一边拍着手笑了笑:“姑娘,这样可好?簪子配着耳珰,刚刚好是一套。” 明媚拿起镜子照了照,忽然镜子里多出了一张脸,傅晓如已经贴着自己看了过来,镜子里边两张脸挨在一处,显得格外亲亲热热。 “傅小姐?”忍着心中不快,明媚将镜子放到了梳妆匣上边,转脸瞧了傅晓如一眼,站起身来坐到了美人榻上:“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倒没有,只是想和傅小姐来聊聊天而已。”傅晓如也跟着过来坐在美人榻上:“柳二小姐,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姐妹相称如何?我喊你妹妹,是不是会显得更亲热些?” 明媚奇怪的扫了傅晓如一眼:姐妹相称?自己可不稀罕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家里有个大姐柳明珠也就够了,现在还要多出一个更会演戏的姐姐?而且自己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里边,正妻和姨娘之间好像不少有用姐妹相称的,听了便觉得有些别扭。 “傅小姐,我家中已经有个姐姐,若是和傅小姐以姐妹相称,恐家中的姐姐会不依呢。”明媚笑了笑,搬出了柳明珠做挡箭牌:“恐会叫傅小姐失望了。” 傅晓如眼圈一红,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柳二小姐,你有所不知,晓如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只生得我一个女儿,去年父亲过世,晓如失了祜持前来投奔舅舅,虽说舅舅舅母待我若己出,可究竟是寄居龚府,孤单得紧……” “龚家不是有几位年轻小姐吗?那正是你的姐妹,何必舍近而求远?”明媚很是受不了傅晓如的红眼圈,动不动就装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现在龚亦奇又没有在这里,装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远远瞧着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那些姐妹都是姨娘所出,眼皮子浅,见识少,晓如和她们始终谈不到一起去,昨日见了妹妹,方知世间竟还有妹妹这般惊才绝艳之人,一心想着要好好的和妹妹结交,没想妹妹却嫌弃我了。”傅晓如的眼泪倒是真的,手帕子上全是湿湿的。 “傅小姐,我也是庶出的。”明媚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一双眼睛很无辜的望着傅晓如:“眼皮子浅,见识少,所以明媚与傅小姐自然也谈不到一起去。” 傅晓如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自己怎么便忘了这一茬事儿,柳二小姐也是庶出的!她懊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尴尬的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梨在一旁愤愤道:“傅小姐,既然你看不起庶出的,何必又巴巴儿来于我们家姑娘攀交情?我们家姑娘都说过了不愿意姐妹相称,为何你又擅自称她做妹妹?我们家姑娘几时认了个姐姐?你莫要逼人太甚!” 一双手气得直打颤,傅晓如几乎要将手中的素丝帕子扭成一团麻花,没有想到一个小小丫鬟也敢出言不逊的顶撞她!原来在傅家,哪个丫鬟见着她都得赶上来,堆着一脸笑巴结着喊声“姑娘”,来到这龚府,虽说是寄人篱下,毕竟是龚大人的至亲,身份儿摆在那里,丫鬟婆子们个个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却未曾想到一个知府家的丫鬟竟这般目中无人! “柳二小姐,你的丫鬟似乎太多嘴多舌了些。”铃铛在旁边有些不忿:“哪有主子说话的时候丫鬟插嘴的事儿?” “那你便是将自己看成主子了?”玉梨笑嘻嘻的望向铃铛,脸颊上梨涡深深,瞧得铃铛的脸都红了一片,被玉梨噎得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傅小姐,你别担心,若是真如了你的意嫁了龚家二公子,那以后你的姐妹可会多着呢!”明媚拉了拉玉梨的手示意她不要逞强说话:“傅小姐完全不必打着主意来结识我这个妹妹的,我也没去给旁人做妹妹的心思。” 傅晓如脸色一红,瞧着明媚有些讪讪然:“我却不知道柳二小姐这话里头的意思。” 这傅晓如真是会装,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也是所谓的大家闺秀要练成的一种神技罢?明媚摇了摇头,朝傅晓如笑了笑:“你以为龚家二公子只会娶你一个不成?这次他去云州便已经定下了一位贵妾,乃是云州同知家的小姐,生得貌美如花,过了中秋就要抬进府了。” “什么?二表哥要抬贵妾了?”傅晓如此时已然顾不得装柔弱,睁大眼睛望着玉梨:“你说的可是真话?” “骗你有什么好处?不用到我家姑娘面前来试探,你那点小心思谁又看不透?我们家姑娘岂是你这种人能随便攀得上的?你该去找和你想法一致儿的去做姐妹,别找错人了!”玉梨嗤之以鼻,瞧着傅晓如那张惨白的脸便觉心中舒畅,她将门帘儿一掀,朝傅晓如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傅小姐,我们家姑娘和你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就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玉梨自小在乡间长大,那些撒泼放赖的手段早已耳濡目染,拿了这个来对付傅晓如这样的娇小姐真是恰如其分,明媚望着傅晓如仓皇奔出门去的身影,微微一笑:“玉梨,下回你也收敛些,免得旁人说我没有教你。” “姑娘,对付这种缠夹不清的,便该给她下狠药。”玉梨笑嘻嘻的走了回来,伸手按住了明媚的胳膊:“这坏人都是我做了,更能衬得出姑娘的和善,这样岂不是更好?” 主仆两人正在打闹,忽然外边有个婆子隔着门帘在说话:“柳二小姐,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 明媚与玉梨面面相觑,初来乍到的,会有谁来送东西给她?   ☆、第六十八章 纠结 一个丫鬟弓着身子走了进来,细纱门帘从她背上溜了下来,在门槛上不住的晃荡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不住在晃荡。她的双手捧着一个盒子,走到明媚面前行了一礼:“柳二小姐,我们家公子让我送点东西给你。” “你们家公子?”明媚觉得有些好笑,龚亦奇昨日被她说了几句,现儿就改变战略战术,想通过送礼来收买她了?这龚府也真是乱,病秧子却喜欢寻花问柳,小孤女偏偏又在打着要霸占表哥的主意,自己可千万不要蹚到这趟浑水里头去,免得节外生枝。 那丫鬟见明媚一副迷惑的模样,笑着点头道:“我叫春梅,乃是三公子的丫鬟。” 怎么又钻出个三公子来了?明媚恨不能大吼一声,春天早就过了,这桃花也开尽了,怎么还是一朵一朵的往她身上落啊!这三公子应该就是昨日在园子里遇到的那个蓝衫公子罢?明媚皱眉思量了一番,怎么也想不起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来了。 若是想要人能记住相貌,要么便要如那乔景铉,生得实在英俊,让人一见便有深刻的印象,要么便要如那龚亦奇,长得十分有特色,不记住也不行。像这位龚家的三公子,扔到人群里分分钟就不见的,那就只能说抱歉了。 “我与你们家公子素昧平生,他为何要送我东西?”明媚给自己压了压惊,平心静气的望向那个丫鬟:“这样不太好罢?” “我们家公子听说柳二小姐冰雪聪明,不仅会医术,还能写得一首好诗,所以特地将他撰写的一本诗集送过来,请柳二小姐点评。”春梅含笑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边,垂手立在一旁:“柳二小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春梅这就回去了。” “你去罢。”明媚朝她点了点头,就连让玉梨打发她银角子的兴致都没有了,坐在那里瞅着那个盒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转眼之间她便成了龚府上下关注的焦点,龚家二公子、三公子、傅小姐、龚夫人……明媚苦笑一声,将那盒子拿了过来,伸手将那盒子盖打开,便见着里边有一本薄薄的书,上边还压着一个圆形的玉佩。 “姑娘……”玉梨伸脖子过来一看,也唬了一跳:“那三公子也真奇怪,让你点评诗歌也就罢了,怎么还送玉佩?” 明媚将那玉佩拿了起来,那玉佩左边是由浅至深的碧色,右边则透出些浅紫的氤氲来,映着阳光发出温润的光泽,里边似乎有碧水在流动一般,莹莹的发亮。虽然明媚暂时还没有修炼到一眼便能看出玉器品质的优劣,可瞧着这光泽便觉得这玉佩绝不是凡品。 “玉梨,赶紧拿了这玉佩去追那个春梅,将这玉佩让她带回去。”这东西太贵重了,她怎么能要,那位龚家三公子怕是脑子有问题,哪有才见一面就塞玉佩给人家的道理。 玉梨应了一声,拿了玉佩匆匆追了出去,不多会便折身回来,将手掌摊开,那玉佩依然在她掌中。“姑娘,傅小姐与她的丫鬟婆子正在与那春梅说着闲话呢,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儿,所以回来了。” 明媚皱了皱眉,看来只能想想办法,不动声色的将这玉佩送回去才行。拿起那本诗集翻了翻,里边的诗读上去朗朗上口,这三公子倒也是个有才气的,只可惜脑子有些不大好使,做事十分鲁莽。 将诗集合了起来,明媚吩咐玉梨道:“咱们去二公子那边瞧瞧,看他今日身子好了些没有,你继续给他行针灸之术。” 两人整理了下药箱,就听窗户外头传来一阵轻言笑语,就如珠子落在玉盘里一般清清脆脆,煞是好听:“我来早了,也不知道柳二小姐有没有起床?” “早起来了,我们家姑娘开始那阵子还和她去说了话,只是她不太爱搭理人。”这个声音能听出来,那是傅晓如身边的叮当在说话。玉梨皱了皱眉头,推开窗户朝外边瞧了瞧,就见叮当带着一个丫鬟正在沿着抄手游廊往这边走过来。 “哟,这可是柳二小姐的丫鬟?生得好标致!”叮当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裳的丫鬟,长相很是一般,只是那把声音却是甜得发腻。 玉梨朝她眨了眨眼睛:“多谢夸奖!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姐姐,找我妈家姑娘做什么?” “我是二公子园子里头的,唤作翡翠,昨儿我出去给二公子抓药了,你们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我,所以不识得。”翡翠笑盈盈的朝玉梨点了点头:“我们家公子想请柳二小姐过去一遭。” “我家姑娘还正准备去瞧瞧呢,翡翠姐姐你等着,我们一道儿过去。”玉梨将窗户给关上,提起桌上的药箱:“姑娘,咱们走罢?” 翡翠引着明媚与玉梨往万花园外边走,到了园子门口,遇着了傅晓如,她身边站着铃铛与叶妈妈,见了明媚走出来,脸上有几分不自在。“柳二小姐去给我二表哥看诊?”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一只手扶着树干,颇有弱柳扶风的风致。 “我们家公子特地遣我来请柳二小姐的。”翡翠的声音十分娇媚,就如那空谷黄莺般婉转,说话的时候身子也微微的扭动,甚是袅娜:“表小姐,公子在等柳二小姐呢,我得赶紧带她们过去,先失陪了。” 傅晓如眼睁睁的望着翡翠扭着身子走在前边,明媚与玉梨昂首跟在后边走着,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淡没在绿荫从中,慢慢的不见了那点影子。傅晓如只觉扶着树干的手没有半分力气,双脚如踩在一堆棉花上面似的,软绵绵的踏不到底,心里还堵着团东西一般,好半天喘不过气来,脸色也慢慢的转白了。 “姑娘,姑娘!”叮当铃铛看着傅晓如那模样,一头的汗涔涔,也慌了手脚,一叠声的唤着她。 叶妈妈听到叮当铃铛喊得着急,赶紧走过来瞧了瞧,一看傅晓如这模样,也唬了一跳:“咱们赶紧将姑娘扶回去,外边风大,姑娘怕是被风吹了,得了伤风。” 三个人将傅晓如扶回了屋子里边,铃铛叮当好一阵手忙脚乱,嗅盐藿香水一通乱用,傅晓如总算是动了动手脚,回过神来。 “姑娘!”叶妈妈含泪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傅晓如,心里痛惜不已:“姑娘,你怎么着就这样想不开了,怎么能苦着自己!” “表哥让翡翠来喊柳二小姐了!”傅晓如闭上了眼睛,两线泪水从眼角滴落,滑过她细瘦的脸颊。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有了她,表哥不会再和我谈诗论词,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我的姑娘哟,是你多想了!”叶妈妈帮傅晓如擦去额角上不住冒出来的冷汗,一边安慰她:“表少爷只是身体不好,这喊柳二小姐去瞧病的,姑娘何必在这里胡思乱想苦了自己?那表少爷的心里还能有别人吗?” “妈妈,你就别安慰我了。”傅晓如惨淡着一张脸,用力将眼皮子撑开,可一双眼睛却是涣散无神:“那柳二小姐心灵手巧,不仅有一手好医术,还能做出让人称羡的诗词,晓如是万万及不上的!表哥是公子多情,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不如直接和那柳二小姐挑明,看她可否愿意和你姐妹相称共事一夫?”叶妈妈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来:“表少爷也只不过是一时迷惑而已,等着到时候成了亲,自然会有个亲疏远近,怎么样也不会冷落了姑娘。” “今天早上姑娘就试探过了,那柳二小姐根本不愿意理睬姑娘呢!”提起这事儿站在一旁的叮当便觉得很是气愤:“不过就是知府家庶出的小姐,若是在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我们傅家的大门呢,可现在就连她的丫鬟都那般张狂,看了好叫人生厌!” 傅晓如乏力的摆摆手:“叮当,你快别说了,我再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姑娘,既然她不愿意理睬你,指不定她根本不想嫁二公子呢,你却在这里这般伤心,还不是苦了自己?”叶妈妈松了一口气:“姑娘何必钻到那牛角尖儿里边去?” 铃铛在旁边也赶紧附和:“我听着她那丫鬟后边几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这样?她们家姑娘根本无意于想要搀和到二公子的亲事里边来,姑娘你又何苦总惦记着!” “她是不愿意,可架不住舅母与表哥愿意!”傅晓如翻身坐了起来,一脸苦恼:“这亲事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若是舅母只想让她做儿媳妇,却没有想到我,那我又该如何自持?昨日她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试探我,隐隐的说着看我会花落谁家,还不是含着要将我往外推的意思?可我只想嫁给二表哥,不想嫁给旁人。” “姑娘,若是那柳二小姐嫁了旁人呢?”叮当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或者捉住了柳二小姐与旁人有私情的证据,总怕舅夫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嫁给表少爷罢?” “嫁了旁人、有私情?”傅晓如瞧着叮当的脸,心中若有所悟:“不错,今日三表哥遣了春梅过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明媚跟着翡翠往龚亦奇的园子走了去,今日这一路上倒是愉快,那翡翠很会说话,妙语连珠,讲了不少并州的奇闻趣事,听得明媚与玉梨连连称奇。 龚府后花园有个很大的湖泊,绕着那湖泊走着能感受到凉风铺面,甚是舒适,湖泊中央有一条石头建造的长廊,弯弯曲曲从万点银波中穿了过去,挤挤密密的荷叶拥簇在汉白玉栏杆的旁边,不时还能见着箭杆一般的长茎上挑出一个粉色的花蕾,微微张开花瓣,迎着那早晨的朝霞,似乎马上就要怒放了一般。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水榭,立地的窗户上雕琢着精美的花纹,刚刚走到水榭那边,就见一扇窗户忽然间打开,窗户后边伸出了一个脑袋,大声念了一句诗:“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翡翠见了那人,吃吃的笑了起来:“三公子,怎么你一大早就在这里念诗了?” 龚亦良望着走在翡翠身后的明媚,脸上红了红,飞快的将视线调转开来,可毕竟舍不得移开,不多时又偷偷的往明媚脸上瞟了一眼:“我听闻早上湖里的荷花开得最好,故此特地来这水榭,想要画几幅墨荷图。” 翡翠指着龚亦良对明媚道:“柳二小姐,这是我们龚家的三公子,他可是并州城有名的才子,棋琴书画样样精通!” 明媚朝龚亦良点了点头:“幸会,幸会!” 龚亦良一张脸顷刻间又红了几分,整张脸就像一块大红布,被那暗红色的雕花窗户衬着,格外的滑稽。明媚朝他微微一笑,带着玉梨从水榭下边走了过去,龚亦奇一双眼睛追着明媚的背影,口中喃喃念叨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柳二小姐都去得远了!你还要不要继续画画儿?”站在旁边的丫鬟一边研着墨汁,一边提醒他:“公子,你再朝那边瞧,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来了!” 龚亦奇苦笑了一声,坐在水榭的窗户边上,瞧着湖泊里一池盛开的莲花,心中乱纷纷的一片,昨日在园子里见到这位柳二小姐,他便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园子里,眼前全只有她的笑颜。 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听着窗户外边的风响露滴,睁了眼睛就是无法入眠。一清早起来在园子里兜了好几个圈,忽然头脑发热的喊了春梅来让她去给柳二小姐送东西,借着请她点评自己写的诗歌,顺便将随身佩戴的玉佩放在盒子里,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爱慕之心。 刚刚见着明媚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龚亦良心中忐忑,莫非她还没揭开盒子看到那玉佩不成?大陈皇朝有这样一个习俗,年轻男子送玉佩给女子,便是说他心中有意要求娶她,若是她不愿意,便将玉佩退回来,若是愿意,便要回一支她常戴的簪子,表示两情相悦。可这位柳二小姐既没有将玉佩退回来,也没有回簪子给他,这让龚亦良的一颗心提在了空中,犹如犯人在等待宣判一般,可那审案的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的端着茶在一旁品尝,完全不管他的心情。 “你说柳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龚亦良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站回到桌子旁边,丫鬟已经替他磨好了墨,正将清水倒进笔洗中间,听他这么问,抬起头来看了龚亦良一眼:“公子,这女子的心思最是难猜测,你都不知道,奴婢如何得知?” 龚亦良有几分丧气,摸起笔来在砚池里蘸了蘸,吸满了墨汁以后将柔软的毛停留在雪白的宣纸上边,一个墨团瞬间便出现在那里,慢慢的皴染开来。龚亦良望着那团黑色越扩越大,有几分失神,忽然间他眼中又重新有了神采,低声说着:“不管她心中有没有我,我都喜欢她。” 这话似乎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声音很小,却十分坚定,说完以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仿佛有一种无比的满足,平凡的面孔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来。 翡翠领着明媚走进龚亦奇住的拿进房子,还没有走进内室,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调笑声从里面透了出来,翡翠脸上一红,停住了脚步,高声说:“公子,柳二小姐来了。” 就听那内室里低低的“哎呀”一声,女子懒惫而娇憨的声音似乎在挠着人的听觉,接下来龚亦奇吃吃笑着的声音各位刺耳:“你个小妖精,知道爷找了柳二小姐过来,可还是不知死活的来勾引爷,没由得怠慢了娇客!” 明媚站在门口听着那句话,眉头皱了皱,这位龚二公子莫非准备表演真人秀?特地喊她来现场围观? 虽然自己前世在解剖室看那些光着身子的尸体无数,但并不代表会喜欢看真人,特别是一男一女表演的现场秀!再看了看身边的玉梨,虽然素日里伶牙俐齿,可毕竟还只是一个豆蔻少女,哪里经过这种仗势,正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派了拍玉梨的手,明媚示意她不用慌张,清了清嗓子对着内室说道:“二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得很,并无大碍,明媚这就回去了。翡翠,拿笔墨过来,我留个药方,补肾大有功效,煮些汤药给你公子吃些,免得伤了元气。” 听到这话,内室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听到有人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须臾,那龚亦奇披着外袍走了出来,身后追着水晶,衣衫不整的模样,伸着手帮龚亦奇整理衣服。 “你们郎情妾意,明媚不便打扰,先行告退。”明媚微微福身,准备带着丫鬟离开屋子。谁知那龚亦奇却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拦在门口,涎着脸嬉笑着说:“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苏姑娘何必当真?”说罢对着那水晶喝道:“好个没有眼色的,还不赶紧滚回去穿好衣服再出来?” 水晶耷拉着一张脸转身走进内室,没多久便走了出来,朝明媚行了一礼:“柳二小姐,请稍候,水晶这就去沏茶出来。” 她是被龚亦奇收用做了屋里人的,说话自然有几分底气,对着明媚不是自称奴婢,而是用自己的名字代替,仿佛在暗示明媚,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俗话说少什么就会拼命的夸张显示自己有什么,明媚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搭理她,望着龚亦奇道:“二公子莫非忘了我昨日与你说的话不成?” 龚亦奇涎着一张脸凑了过来:“柳二小姐说的话我全听在心里,哪里敢有片刻遗忘!只是都怪水晶那小蹄子浪得出奇,龚某却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见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慢慢逼近,明媚就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不舒服,只是她并不畏惧龚亦奇那浮浪模样,有些人就是欺负你胆怯,趁机得寸进尺。明媚毫不回避的望着龚亦奇的胸口,似笑非笑:“还请二公子回内室把衣服穿整齐了再来说话!” 龚亦奇低头一看,自己的领口一边歪到肩胛,虽然胡乱披了件外袍出来,可还是露出了瘦弱的胸口,那骨头一根根能数得清楚。他脸上也是一红,赶紧钻进了内室。 茶端了上来,龚亦奇也走了出来,这次才真正恢复了正经模样,看着也是一浊世翩翩公子了,穿着碧青色的外袍,系着墨玉的玉玦,只可惜身姿过于削瘦。明媚心中感叹,这女色乃是伐性之斧,若龚亦奇再不加节制的胡闹下去,到时候莫说是自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 “二公子,以后不必再派丫鬟过去请我,给二公子看病乃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自然会上心,只是二公子若不听明媚的话,再是这般胡闹,那明媚也无能为力,只能向龚夫人告辞了。”接过水晶递上来的茶盅,明媚揭开盖子一看,水清澄澄的一片,茶叶根根浮起,叶子上银白色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好茶! 将茶盏捧到嘴边正准备喝上一口品尝它的味道,明媚忽然闻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清苦味道,这味道极是清淡,若不是像明媚这种闻遍中草药的人,一时之间倒也无法觉察到。 明媚微微一笑,自己初来乍到这里,竟然就有人想着方法算计自己,这算不算是流年不利呢?她把茶盏掩在袖子里,假装喝了一口,把茶盏搁下,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站在一旁的水晶与翡翠,她们脸上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有露出半点紧张的神色。 看来龚府真的是升级版宅斗圣地啊,就连丫鬟们都练出了一幅风雨不动的神色!明媚暗暗惊叹高府里的浑水太深。放下茶盏,转头却看见龚亦奇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 “二公子,有什么话请直接说便是,用不着想好了说辞再开口。”明媚看着龚亦奇那管和龚夫人极其相似的高鼻梁,突然觉得那鼻梁生在那张脸上很突兀,似乎高得不像话,就像平地上忽然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柳二小姐为何如此讨厌我?”龚亦奇双眼突然呈现桃花无数,侧脸看着明媚,口中叹息道:“在云州蔷薇宴上得见,龚某便对柳二小姐朝思暮想,众人皆谓我旧病复发,却不知我是添了桩相思的心病!” 龚亦奇说完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明媚,心想这位柳二小姐该会低下头去,娇羞无比,心中定如小鹿一般砰砰乱跳。自己趁机再说几句勾人的话,不怕她一颗芳心不许了过来。正在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开口,谁知明媚却笑着扬起一张脸,小嘴微张,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感谢二公子错爱,只是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岂有自己在一旁肖想的?我劝二公子还是好好将养着身体,过了一年半载把病根儿去了,方才好迎娶高总督高太太眼里合意的儿媳妇!” 没想到这尚未及笄的少女,说起婚姻之事一点也不回避,龚亦奇忽然间觉得明媚更加有趣了几分,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少女说起自己亲事来像柳二小姐这般镇静,仿佛正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脸上没有半分羞涩的神色。 “柳二小姐,你的诗读上去让人觉得你是一个极有灵性,聪慧无比的女子,为何说起话来却如此之俗?”龚亦奇望着她的眼里全是惋惜:“本以为能和柳二小姐秉烛夜话,以诗会友,笑谈古今,没曾想柳二小姐的言谈却和俗人无二!” 明媚瞅着龚亦奇点了点头,冷笑着道:“二公子说得不错,我本是俗人,只愿和合自己心意的人说话,却不愿为那些浮浪之人浪费时间。”顿了顿,明媚接着又说:“二公子那位傅晓如表妹,花容月貌,兰质蕙心,一颗芳心显见得是系在二公子身上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不如把心事和龚夫人说个清楚,你们本来就情投意合,又是亲上加亲,小日子肯定会是极美满的!” 既然傅晓如对她如此介怀,不如自己给她做个冰人,牵根红线,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表兄表妹送作堆,再加上那位贵妾刘玉兰,还有几位美貌的通房,这日子可会过得有滋有味,不会寂寞了。 龚亦奇听到明媚如此一说,愣了下,旋即又哈哈大笑:“原来柳二小姐是因着晓如表妹故意在冷落我!你且放心,即算母亲再怎么挂念她,我也最多给她个平妻的身份,碍不着你成为我的正妻!”他朝明媚挤眼笑了笑:“我知道柳二小姐是柳知府的庶女,本来这出身自是配不上我的,可因着龚某实在爱慕柳二小姐,所以不惜虚位以待,将这正妻之位留给柳二小姐,柳二小姐觉得如何?” 这龚亦奇简直是不可理喻,自我感觉太过良好!明媚冷眼瞧着龚亦奇眉飞色舞,心中一阵好笑,他竟然还来问自己感觉如何?好像许她正妻之位就是一种赏赐一般。天下的男子难道都是这般自高自大的不成? 明媚忽然想到了乔景铉,他从让她去做贴身丫鬟开始,变成许她贵妾侧妃之位,然后又说让她做正妻,真是狂妄到了极点。可与面前这个龚亦奇相比,她宁可面对那个一脸狂拽酷帅的乔景铉,毕竟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色中恶鬼,还是有些少男的纯情。 这龚亦奇着实可恶,自己对他都没半分感觉,他却洋洋得意的将正妻这个位置抛了出来,是准备让自己上钩罢?换成了傅晓如,恐怕会心甘情愿的扑上去,“嗷呜”一声咬住鱼钩,可明媚却不是那傅晓如,她要的绝不是龚亦奇这种浮浪子。 龚亦奇的笑声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嗽,明媚等到他的笑声平息,这才心平气和道:“二公子,你的病尚未大好,这般放肆的笑可能会引发肺部的感染,可能这几日喉咙会有些嘶哑。”龚亦奇听了这话一怔,还没琢磨出来明媚的意思,明媚快速将话题转了过去:“二公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挂在嘴边胡说八道,还请二公子自重!明媚告退!” 龚亦奇看着明媚要走,心中一急,这般美貌的玉人儿在自己内室坐着,却不能一亲芳泽,如何心甘?他站了起来快步追了过去,伸出手来想拉住她,突然手上却是微微一麻,一条胳膊便使不上力气了,右手将左手的衣袖捋了起来一看,就见手腕处忽然有一条黑线往胳膊上攀爬了去:“柳二小姐,你……竟然暗算我?” 明媚脸都没有回,轻轻笑了一声:“二公子,你可不能浑说,我何时暗算了你?” “你……”龚亦奇望了望站在她身边的玉梨说:“不是你就是你的丫鬟,为何我才挨近你,这胳膊便不能动弹了?” “二公子,原来是这样。你别担心,并不是我暗算了你,而是你在自找苦吃。”明媚决定瞎编一气来吓唬龚亦奇:“我幼时多病,遭了劫难差不多要死了过去,幸得广慈大师替我渡劫,他说我是菩萨庇佑之人,所以做了他的记名弟子。他赐了我一道神符,只要是心有邪念的人靠近我,便会吃苦受累,我看应该是菩萨在降罪于你。” 龚亦奇呲牙咧嘴的瞧着自己的胳膊,虽然他对明媚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可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将这胳膊上的毒给解了。“柳二小姐,一切全是我的错,有没有法子能替我将这胳膊上的黑线给去了?” “想要去也容易,你沐浴净身,持斋三日,抄写《心经》十遍,这胳膊大概也就好了。”明媚的手镯里这次放的是药粉药性并不强,即便不用解药,过三日也自然会好,她痛恨龚亦奇那轻浮的举止,就想让他吃点苦头。 “姑娘,你怎么能骗龚二公子?分明还要用金针给他解穴,不用金针解穴,又如何能好彻底?”玉梨在旁边嘟了嘟嘴:“我给龚二公子解穴罢。” 明媚知道玉梨见龚亦奇动手动脚心中有气,想要玩扎小人的把戏了。她忍着笑“哎哟”了一声,朝玉梨嗔怨的说道:“谁叫你多嘴!” 旁边水晶与翡翠早就心疼得眼泪水直打转,走上前来朝明媚行礼道:“我们家公子无意冒犯,还请柳二小姐不要介意,给我们家公子解穴罢。” 明媚沉着脸让玉梨打开药箱,从针灸包里选了根长长的金针:“你去给他解穴。”玉梨应了一声,看了看龚亦奇,按了按他的肩膀,把金针扎住了肩井穴,略微转动金针片刻,猛的用力深入几分,扎得龚亦奇痛不可支,皱着眉头,呲牙咧嘴,玉梨满意的一笑,然后突然收针。 金针离开肩膀,龚亦奇试着动了动,发现一切如常,手臂不再有酸麻的感觉。望着明媚站在那里,一脸不可冒犯的神色,他自然不敢再孟浪,很是客气的把明媚送出了园子:“谢谢玉梨姑娘巧施金针!柳二小姐,龚某以后不会再唐突,可龚某却希望你知道我的一片真心,我会让我母亲写信给柳夫人,请她答应我们龚府的提亲!” 明媚淡淡一笑,她的亲事可没有拿捏在柳四夫人手中,柳元久已经说了自己会替他择夫婿,想来也不会将她嫁给这个痨病公子:“谢谢二公子青眼有加,古话说姻缘天定,若有缘,必定相守,若无缘,强求无益!你若是一定要试,那便试试,只是能不能成,可不是你想怎么便会怎么样的。” 微风轻轻吹起明媚群裳的下摆,就如孔雀的尾翎扬起一般,那轻纱在初升的日影照耀下,五光十色般闪着人的眼睛。明媚亭亭玉立在那院子门口,就如一株芙蓉花,既娇艳欲滴又端庄大气。 龚亦奇一只手撑着大门,眷恋的眺望着明媚远去的背影,口里吟诵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身边水晶翡翠吃吃一笑:“公子,你又念诗了,奴婢们可听不懂呢!” 龚亦奇摸了一把水晶白腻丰满的胸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不需要听得懂,你们只要会做,能讨爷的欢心就行了!” “哎呀,公子,可羞死奴婢了!”水晶口里虽然嚷着说害羞,身子却往龚亦奇身上扭了去,都快贴在了他的身上,害得龚亦奇心上似乎烧了一把火,呼的把身子给点热了。 “你这个风骚丫头!还惦记着刚刚没完的事情?”龚亦奇用手勾住水晶的下巴:“还不快扶着爷进内室去?” 身边的翡翠眼睛都妒红了,低头站在那里,心里暗暗把水晶诅咒了千百次,还不是仗着那张脸蛋漂亮,体格风骚,每日里与琉璃一道,将那内室的门把持得不透一丝风,自己想沾点腥都插不进脚。 “翡翠,去叫人备着热水,别傻站在那不动!”龚亦奇回头看到翡翠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不满:“珍珠做这事都不用我开口的,怎么你就杵在这里犯傻?” “是,公子,奴婢……奴婢马上就去!”翡翠弯了弯身子,面皮仿佛红得能滴出血来,飞快的跑到后院去了。 龚亦奇这才满意,和水晶调笑着,搂着她的腰一脚跨进了内室的门槛。就听着一阵浪言浪语:“公子,方才柳二小姐说要持斋三日……” “爷先把你办了再持斋,谁叫你故意穿成这样来勾引爷,瞧你这地方露成这样,现儿又叫爷持斋,别想跟爷玩这把戏!”就听床板一阵阵的响了起来,渐渐的里边开始有着娇喘吁吁和粗重的呼吸声。 明媚带着玉梨慢悠悠的走在回万花园的路上,心里在考虑着究竟是谁要在她的茶水里下药。那气味隐约是牵牛子,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去尝那茶水的味道,因为牵牛子和巴豆有同等功效,泻水通便,多服还有腹痛呕吐反应。自己刚刚来龚府,又是谁和自己有仇,要整治自己呢? 那个翡翠该是没有动机的,她不是龚亦奇受宠的通房,倒是水晶可能还排得上号,或许她以为自己会来分去龚亦奇的情意,所以想叫自己在龚亦奇面前出丑。只是这茶是水晶亲手沏上来的,难道她就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明媚摇了摇头,不会是她,她只是一个奴婢,再怎么得宠,也不会蠢到向龚夫人请来的贵客下手。 ——或者,是那个没有露面的琉璃?明媚回想着她的面容,生得十分美貌,一副清高模样,朝她笑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勉强。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明媚想起了这则庄子和惠子的故事,猫头鹰叼着一只腐鼠,看见志向高洁的鹓鶵飞过,根本不知鹓鶵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尝非甘泉不引,却害怕它来抢夺自己口中的腐肉,竟然发出怒喝声来威胁鹓鶵——这琉璃也太自以为是了,那龚亦奇在自己眼里不过也是一块腐肉而已,谁会和她去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丫鬟,恐怕还与这主子脱不了干系,只有龚亦奇这样奇葩的主子,才养出了这样奇葩的奴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竟然以为自己会愿意嫁他。撇开他身体不好这件事不说,就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也让明媚把他划入隔绝区,若是要嫁他,还不如做自梳女来得强,不用跟N个女子去抢一个男人,一辈子不用考虑各种宅斗手段! 刚刚走到万花园附近,就见铃铛倚着门在探头探脑,见了明媚过来赶紧跨了出来,向她行了个礼儿:“柳二小姐,劳烦你给我们家姑娘去瞧瞧,她有点不舒服。” 这傅晓如也真是有意思,难道自己成了龚府的私人保健医生不成?她让丫鬟来请自己,恐怕又是想来试探自己方才在龚亦奇院子里说了什么话,瞧她那股疑神疑鬼的劲头,保准就是想问这个。 “叫我的丫鬟去罢,我方才在园子里走累了,想歇歇气儿。”明媚没有搭理叮当,一步跨进了自己的内室:“玉梨,你跟着叮当过去瞧瞧,这个时候发病,不是中暑便是伤风,针灸和草药并用便是了。” 明媚将自己的医书整理了出来,这次并州她没有带什么,就带了几本医书,这是钱不烦最近给她搜罗过来的,上边有很多民间偏方,她正在研究这些偏方究竟有没有这般神奇,为何会有此功效。 看得正起劲的时候,外边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明媚笑了笑,玉梨这丫头回来了,听着这脚步声便知她心里很不痛快。 “姑娘,真真气死我了。”玉梨一进来将药箱搁在多宝格那边,搬了张椅子坐在明媚身边:“我瞧着那傅小姐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喜欢胡思乱想来折腾自己!” 方才玉梨给傅晓如去瞧病,傅晓如躺在床上只说头晕,可一听到铃铛叮当旁敲侧击的盘问玉梨在龚亦奇那边发生的事情时,她便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玉梨不放。 “她哪有什么旁的病,还不是那心病?整日里提防这个提防那个,不如想怎么将那龚二公子变成她碗里的菜比较合适!”玉梨摇着头直叹气:“我给她开了些解暑安神的药对她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吃再多药不如放宽心,是她的就会是她的,不是她的想再多也得不到!姑娘,你不知道,我说完那句话,那傅小姐的脸就更白了,她那奶娘看我的眼神儿,就像要把我杀了才解恨一样呢。” “玉梨,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出气,可毕竟咱们是在龚府做客,也不好太张扬了些。”明媚瞧着玉梨那模样便觉得贴心,这般真性情的姑娘,在大陈皇朝实在少见,可以说得上是一块璞玉了。“咱们只管好好的住着,过些日子我便去向龚夫人辞行。” “嗯。”玉梨坐了下来,凑过来看了看明媚手中的医书,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姑娘,那位三公子送的玉佩该怎么办?什么时候去还给他?” 被玉梨一提醒,明媚也犯了愁,这三公子住在哪里?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玉佩送了回去?想着今日水榭里见着的那个少年公子,自己依稀能记得住的是他一张通红的脸孔,依旧没有半分印象。 “总会要见到他的,总不至于见不到罢?”明媚沉吟一声:“我将这玉佩放到荷包里随身带着,见到他的时候再还给他便是了。” 这机会不多时便来了。 在龚家住了十多日,龚亦奇的身子逐渐的转好,龚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明媚才好。直到她接了柳四夫人的信,这才得了个主意,赶紧派了管事妈妈将明媚喊道住院大堂里边来。 “柳二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了你。”龚夫人瞧着明媚,脸上有着真心实意的笑容,自从龚亦瑞战死沙场以后,龚亦奇更成了她心尖尖上的宝贝。龚亦奇染了痨病,在大陈本是不治不症,无数大夫都摇头摆手说治不了,没想到这柳二小姐却能妙手回春,她是真心感激明媚的。 “夫人,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是明媚应该做的事情,二公子这病现儿虽然有所缓解,可还需遵从医嘱,按时服药,该禁口的便要禁口,不能过于放肆。”明媚故意将那禁口两个字咬得很重,心里想的是龚亦奇不能过于沉溺于女色,而龚夫人却理解错了,连连点头道:“我会让厨房里头注意的。” “柳二小姐,我们并州有个法相寺十分有名,明日我准备带着全家去法相寺进香,你也一道去罢。”龚夫人笑容满面的望向她:“法相寺的后山有不少名贵的草药,我想柳二小姐应该会感兴趣。” 明媚对于进香确实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每日关在龚府里边便觉得腻味,也想出去透透风,而且她本也想给杜姨娘去求道平安符,此时听龚夫人说起法相寺后山有名贵草药,更是眼睛一亮:“那就要劳烦夫人了。” 龚夫人本来一直就打算着要去法相寺进香,瞧着龚亦奇这模样,她准备多多的捐些香油钱,也好让菩萨保佑自己的奇儿能平平安安,无灾无痛。听着明媚一口应承下来,龚夫人笑微微道:“那就这样定下来。妈妈,你赶紧先乘了府里头的马车去法相寺联络,让仁心大师准备几间寮房出来。” “母亲,那二哥三哥去不去?”坐在左首边的一位龚小姐开口了,明媚并不知道她是排行第几,但瞧着该有十二三岁,眉眼已经长开,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很有些福相。 “你二哥自然要去,此次去主要是为我们龚家祈福,可也少不了他这一份。”龚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怎么着也要菩萨保佑他才好呢。” “三哥呢?”那位龚小姐依旧紧追不舍,明媚心里也是一动,若是龚三公子也会一道儿过去,那自己可以让玉梨偷偷将他的丫鬟喊到哪处,把那玉佩归还给他。 “你三哥若是想去,自然也可以一道去,就怕他不想去。”龚夫人说得不冷不热,龚亦良是龚大人最宠爱的四姨娘所出,一直与她不对盘,而且龚亦良是龚大人强迫性的将他记在自己名下,龚夫人至今都觉得心里头不舒服。 若是早些遇着了这柳二小姐,自己还要怕老爷的胁迫!一想着那会儿龚大人的说辞,龚夫人心中就直发颤:“怎么着你也该将良儿记在名下,这形势,你还要我说明白不成?”这形势,究竟是什么形势呐!现儿奇儿身子都快好了,可自己却忍气吞声的将那狐媚子的儿子记在了名下! 龚夫人想着这事便觉得是一种耻辱,特别是龚亦奇与龚亦良两相对比,让她更是觉得如坐针毡。龚亦奇自小身子便不太好,所以只请了先生随便教了些,龚夫人特地吩咐周围的丫鬟婆子总是要夸奖他文采出众,所以龚亦奇总觉得自己有惊世才情,但实际上不过尔尔而已。 但龚亦良却不同了,真的是天生聪颖,又刻苦努力,龚大人从小便看好他,亲自指导他学习,才十二岁便以诗词绘画闻名并州,被称作“神童”。龚大人每次提到龚亦良便眼中带笑,那四姨娘更是神气活现,让她瞧着全身不舒服。 自从被迫将龚亦良记在名下,龚夫人只能表面上做出一副关心龚亦良的模样,可心中却是恨恨的一片,要维持着贵夫人的教养,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每次瞧见龚亦良,龚夫人便想到了卧病在床的龚亦奇,实在难受。现在听着庶女在追问龚亦良要不要跟着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的。 “我猜三哥哥肯定会想去。”从大堂出来,几个庶女们走在一处,轻声细语的闲聊着,方才追问的那位龚四小姐瞧了瞧走在前边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肯定会去的。” 龚四小姐与龚亦良一母同胞,乃是四姨娘生的,素日与龚亦良十分相得,也经常去龚亦良院子里串门。早几日她过那边去的时候,见龚亦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桌子上摆着的书被风吹得肆意乱动他都没有想要去收好的意思,龚四小姐不由得大为好奇,伸出手在龚亦良面前晃了晃:“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龚亦良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见着妹妹满脸的站在自己面前,脸色红了红:“四妹妹,什么怎么了?” 龚四小姐指着桌子上的书道:“三哥,你可是最爱惜书的,怎么今日竟然由着那书页子乱飞都不管了?” 龚亦良的贴身丫鬟春梅正挎着篮子从外边走了进来,听龚四小姐这般问起,嗤嗤一笑:“姑娘,你可是不知道了,我们家公子现儿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少女的兴趣马上被勾了起来,龚四小姐扑到龚亦良面前,摇了摇他的手:“三哥,你喜欢上谁了?” 龚亦良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就如一个羞涩的女子一般,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春梅将篮子放了下来,朝龚四小姐挤了挤眼睛:“四小姐,你想想看,公子这些日子犯了相思病,还能是谁?” 龚四小姐眼睛一亮:“莫非是那柳二小姐?” 春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她?公子让我将他的诗集送了过去,还在那盒子里边放了个玉佩呢。这几日呀,公子都心上心下的等着那柳二小姐回信儿呢,只是奇怪她跟没事人一般,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 龚四小姐拍着手笑了了起来:“三哥,你可真有眼光,那位柳二小姐确实是个妙人儿,生得美貌,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听说文采出众,要是成了我的三嫂,那才好呢!” 龚亦良看着一脸兴奋的龚四小姐,有点不好意思,眼中又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来:“真的吗?你也觉得她很好是不是?她真的很好,第一次瞧见她,我便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三哥,你便放心罢,我绝对会支持你的!”龚四小姐笑嘻嘻的朝他摆了摆手:“我会替你留意柳二小姐的动静的!” 今日得了龚夫人要带大家去法相寺进香,龚四小姐瞅着明媚心思都在想着如何替自家三哥与那柳二小姐牵红线,从大堂出来便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龚亦良院子里,把着事情一说,龚亦良眼中也露出惊喜的神色来:“柳二小姐去,那我自然要去。” 盛夏的清凉山一片葱翠,绿意深深,深山繁花深处露出一角黄色的琉璃瓦,飞檐的形状各式各样,有的相连勾在一处,而有的却又斗角相望,檐下吊着黄铜的铃铛,不住随风响动,洒下细碎的叮咛之音,给庄严的法相寺又增添了些轻灵。 法相寺乃是并州最大的一家寺院,香火鼎盛,现任住持仁心大师乃是得道高僧,精于说禅,就连皇上也曾来过这法相寺听他说禅。寺庙建在清凉山的半山腰,一条宽阔的大道从山脚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法相寺山门。跨入山门是一块极阔大的前坪,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香炉,里边正袅袅的冒出烟来,善男信女们正在往香炉里扔烧着的纸钱香烛,还有不少人跪拜在香炉前边,嘴中念念有词,脸上神色虔诚。 跨入法相寺的山门,早有小和尚去通传仁心大师,说盐运使龚大人的夫人带着家人来进香了,知客僧引着众人从右边通道过去,那通道是法相寺早就安排好,今日早上便已经封了路,专等龚府前来进香的,当明媚踏上那条通道时,听着旁边皆在议论纷纷:“那是哪府家眷?好大气派,竟然能让法相寺将右边通道封了路!” “还不是那盐运使家!每年捐了不少香油钱给法相寺,自然会要有区别。”旁边有人低声说道:“咱们下辈子有了钱,也这样干!” 虽然佛家教义里有“众生平等”之说,可到了俗世,终是不能平等,就连来进香的人也被分成三六九等,待遇不同。明媚跟着知客僧慢慢往前走,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一切事情都得靠自己努力才能变得更好,今后无论如何该做那强者,千万不能像杜姨娘那般,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 知客僧引着龚府一干人等走到后边居士寮房,将众人一一安排好住宿,这才带了众人去见仁心大师。明媚见那住持约莫六十余岁,穿了一套袈裟,脖子上挂了一串檀木佛珠,看上去慈眉善目,倒也不是什么势力之人,可是一想着那被封的右边通道,心里终究还是有一点点疙瘩。 “龚夫人能来小寺,真让小寺蓬荜生辉。”果然,仁心大师一开口,说话便很是圆滑,看起来他这个住持也不是白当的,待人接物早就是一把好手。他絮絮叨叨的将龚家来的众人都一一赞了个遍,望向明媚时却有几分惊讶。 龚家每年都要来法相寺进香几次,龚家的公子小姐都认识,唯独这个却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这位小姐面相看来颇为不凡,眉间似乎有紫雾,却又不是很清晰,这可真是让他觉得奇妙。望向明媚,仁心大师徐徐开口:“这位女施主以前却没见过。” 龚夫人合十回答道:“这位是云州柳知府的二小姐,这些日子在我府上做客,一道过来法相寺进香的。” “原来女施主来自云州,不知是否去过天门寺?”仁心大师念了一声佛:“天门寺的住持广慈大师与老衲曾有深交。” “我乃是广慈大师的记名弟子,是他老人家渡劫才将我救活的。”明媚虽然觉得这仁心大师带了几分俗气,全然不似广慈大师那般超然,可毕竟他是一院住持,与广慈大师有深交,说起来便是自己的长辈也该尊敬些。 仁心大师听了明媚的回答,大为吃惊,又仔细朝明媚打量了一番,这才喃喃道:“女施主好面相,前程不可限量!” 龚夫人在旁边听着不住的琢磨起仁心大师这句话来,大师的意思是说这位柳二小姐有福气,能旺夫不成?瞅了瞅明媚,又瞅了瞅自己的儿子,心里不住在想着,这仁心大师该不会看走眼,将柳二小姐娶进门来,肯定龚府能更发达呢。想到此处嘴角带笑微微的望向明媚,眼中净是满意神色。 与龚家众人说了一阵子话,旁边来了个知客僧,与仁心大师低声说了几句,仁心大师站了起来朝龚夫人道:“有一位李大人的母亲新近亡故,他托法相寺给老母念七七四十九日往生咒,最近他携子从京城回来给老母亲修坟,今日特地来法相寺捐香油钱。龚夫人请稍候,老衲先过那边去看看。” 明媚心里不禁为这位仁心大师暗暗喝了一声采,他这般解释了一番,不就是启发龚夫人要多捐香油钱不是?要不是何苦将那李大人的孝心如此夸张?念七七四十九天往生咒,也不知道法相寺要搂多少银子进去。 “大师只管去便是,我领着他们先去法相寺里头转转便好。”龚夫人笑着站了起来,龚家一干公子小姐也跟了龚夫人出去。走到外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明媚只觉有一道视线停在自己身上,等她转脸过去时,那视线已经飘开,无迹可寻。 跟着龚夫人在法相寺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是香火缭绕,龚夫人见佛拜佛,见功德箱便塞银票,十分虔诚。明媚跟在她身后也跪拜了下菩萨,前世她本是无神论者,可因着自己身上发生的稀奇事情,由不得她不相信了这些。 从庙里出来,由知客僧引着去了居士寮房,明媚依旧是与傅晓如一间屋子,傅晓如似乎对她有些畏惧,坐在那里不说话,脸上有一种很哀怨的神色。方才仁心大师赞明媚面相好,她一五一十的听在耳朵里头,立即便担忧起来,舅母会不会因此高看那柳二小姐一眼。、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后山找找草药?”玉梨见着这屋子里头气氛不对,走过来拉住明媚的手:“夫人不是说有名贵的草药?” 明媚抬头望了望外边的天空,火辣辣的一个日头照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这七月末的天气实在不宜在外边劳作,中了暑气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情。“现在时间还早,咱们等着要太阳落山的时候再过去。” 主仆两人正站在门口说着话儿,就见龚四小姐带着丫鬟从那边款款的走了过来:“柳二小姐。” 龚四小姐有一张讨喜的小圆脸,让人一看便觉得甚是活泼可爱,明媚朝她笑了笑:“四小姐,准备去哪里?” 龚四小姐撅了撅嘴:“来找你玩儿,这法相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每次到这里来,都要被带着去听那老和尚讲经,实在腻味得很。柳二小姐,你可是不知道,那老和尚实在太会说话了,每次他一说完,众人就纷纷朝那功德箱里塞钱,没带银子的就取簪子镯子。他每个月都会开坛讲经三次,我觉得他真是应了那句舌粲莲花的话,这法相寺该有一半是他那条舌头赚来的。” 明媚一楞,马上明白了龚四小姐口里那个老和尚定然是仁心大师,不由得朝龚四小姐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若你说的是那仁心大师,那确实如此。” “柳二小姐,我想拉你说几句私密话儿,咱们去那边走走可好?”龚四小姐见明媚笑得欢快,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是赞成,颇为得意,拉了明媚便往一旁走:“我见着柳二小姐第一眼就觉得佩服,若我也能有柳二小姐这般本领就好。一直想找柳二小姐来玩耍的,只是你和我那表姐住在一个园子里,我便不太想过来了。” 明媚被龚四小姐挽着手一路引着往前走,慢慢的从居士寮房里走向了后山,这边的人似乎要少了一些,不像前边那般水泄不通。明媚跟着那龚四小姐往前边走着,忽然身边有人擦肩而过,热热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有些难受。 站住身子往旁边一看,就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正匆匆往前走了去,连脑袋都没转一下。龚四小姐皱了皱眉:“真是个不知礼仪的人,好歹也该赔个不是!” 明媚望着那背影,只觉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见龚四小姐满脸的不高兴,明媚淡淡的笑了笑:“这儿不比在家中,进香的人实在是多,难免会拥挤些,咱们别太在意了。” 前边香火鼎盛的场面也渐渐冷落,法相寺的后山宁静了许多,站在那里能听见前边传来悠长的钟鼓之声,惊起林间的一群昏鸦,翅膀上带着点点日影,有如镀了一层金儿一般,斜着身子穿过树梢往山里飞去了。 后山有一处凉亭,建在野草摇曳之间,亭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满脸期盼的望着明媚过来的小径。 这不是那龚家三公子龚亦良?明媚停住了步子,转脸看了看龚四小姐:“四小姐,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龚四小姐站住了身子,一双圆圆的眼睛望向明媚,嘴边泛出了甜甜的笑容来:“柳二小姐,我家三哥对你一见钟情,我今日特地引了你过来与他说说体己话儿。”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明媚的手,带着丫鬟,两人飞鸟儿般跑开,只余下明媚与玉梨站在那小径上,呆呆的望着她们主仆两人奔走的方向。 看起来这位龚四小姐是准备做红娘了,明媚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看着凉亭里站着的龚亦良,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心里想着这会子倒也是个好时机,自己将玉佩还给他,把话说清楚便是了。 龚亦良见自己的妹子一溜烟的跑了,把明媚撇在了路上,心中好一阵紧张,好不容易见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看她站在那里,他忽然便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样做才好。 “三公子。”见龚亦良站在那亭子里扭扭捏捏的样子,明媚心里琢磨着隔了这么远怎么好归还东西呢,难不成自己将那玉佩远远的掷给他?若是掉到山间去了又如何是好? “哎……柳二小姐是、是、是在喊我?”龚亦良一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一张脸“唰”的一声变得通红,一双手扶在栏杆上不住的打着颤,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一颗心似乎要从喉咙口那里跳了出来一般。 明媚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三公子与他那二哥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龚亦良乃是花间好手,这个却是纯情得实在可爱:“三公子,你且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明媚朝她微微一笑,龚亦良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顷刻间便软绵绵的一片,竟是连迈步都为难了。 “柳二小姐,你稍等、稍等……”龚亦良脸上的红色愈来愈深,似乎能滴出血来一般,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心绪,这才慢慢的迈出了一步,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明媚挪了过来。 “姑娘,这位龚三公子走路的姿势好奇怪。”玉梨站在明媚身边,瞧着龚亦良那走路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推了推明媚:“你瞧瞧,像不像被那压了腿的猫狗,走路十分为难?” 明媚拧了玉梨一把:“别乱说话!” 龚亦良大抵没有与女子这般近距离交谈过,因此他有这反应也纯属正常,若自己不是从前世穿越过来,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贵女,遇着这情景自然要掩面匆匆离开,又怎么能镇定自若的站在这里? “柳二小姐。”龚亦良好不容易挪到了离明媚还有三步之远的地方,他站住了身子不敢再往前边走,一张脸依旧红得透紫:“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期待与向往的神色,看得明媚都快不忍心将那玉佩拿了出来。 可这玉佩自己是万万不能要的,玉佩自古以来便是定情之物,龚亦良虽然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自己却没想要将终身托付在他身上。明媚从荷包里摸出那个玉佩交给玉梨:“你过去替我还给三公子。” 玉梨拿着那玉佩走到了龚亦良面前,将那玉佩举了起来:“三公子,你收好。” 浅碧色的玉佩映着阳光不住的在闪闪发亮,一种流动的光泽在那圆形里不住的飘闪而过。龚亦良呆呆的望着玉梨举在手里的玉佩,嘴唇嗫嚅了几下,可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的脸上瞬间换成了一种悲伤的神色。 “柳二小姐,我、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最终龚亦良垂下了头,难过的吐出了一句话,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湿润的东西,慢慢浸润着,不住的变得沉重,仿佛要挣脱眼眶掉落出来。 “三公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做得了主的。”瞧着龚亦良这表情,明媚也觉得有几分为难,实在说不出那些令他伤心的话来,她只能避重就轻的拣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安慰他:“以后龚夫人自然会给你选一位适合你的小姐,她才是你的妻子,才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 “你是说……”龚亦良惊喜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还有着闪闪的泪花,可嘴唇边上却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你是说若我母亲遣了媒人向你们家提亲,你便可以嫁我?” 明媚瞧了瞧站在面前的这个人,说他是男人好像还差了点,说他是男孩又没有那么小,他怎么便不能体会出自己话中的意思来?自己最后那几句话不就分明在暗示她并不喜欢他,劝他去与别的小姐喜结良缘,怎么他便能理解成自己等着他去提亲? 龚亦良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纯真,他执着的站在那里望着明媚,仿佛一定要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玉梨手中的玉佩随着风不住的摇摆着,在地上投下了一线斑驳的影子,可他却似乎视而不见。 “三公子,你先将玉佩收好。”明媚叹了一口气,这人真是太执着了些。 “不,你先告诉我是不是这样。”龚亦良忽然之间有了勇气,眼睛直视着明媚,不肯有半分放松:“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总在这里重复着这无意义的台词实在无趣,日头照在身上,汗珠子涔涔的出了一层沾湿了背部,明媚见龚亦良没有丝毫动摇,心里暗道,这是你要我说的,若是你伤心也别怪到我身上来,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就听旁边传来桀桀怪笑的声音:“你这傻小子,人家分明就是不喜欢你,没办法拒绝你才找这样的借口,你却一定逼着要她说违心的话,你没看到人家很是为难?” 这笑声实在是难听之至,就如一个人声音完全嘶哑却还要沙沙说话一般,龚亦良猛的一惊,眼睛望了望四周,脸上有一种难看的表情,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明媚此时却没有心思再怜惜他,转眼往周围打量了起来。 从凉亭周围的草丛里忽然钻出了四个人,他们穿着淡灰色的衣裳,脸上有一块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虽然没有拿什么东西,可是仍然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会武功的江湖好手。 瞧着他们慢慢朝自己走了过来,明媚敏感的觉得这些人就是冲她来的,玉梨脸色一变,将玉佩塞到龚亦良手中,转身走到明媚面前,伸手将她拦在后边,大声朝那几个人喊道:“你们若是来抓我们家姑娘的,玉梨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那三个灰衣人瞧着玉梨那副模样,互相惊愕的望了一眼,旋即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个姑娘说话倒是有趣,你有什么本领不会让我们得逞?我们怎么便瞧不出你有一点练家子的模样来?” 龚亦良此时也从讶异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那个玉佩,将它匆匆塞在怀里,飞快的朝明媚这边走了过来,他学着玉梨那模样将手张开,一边低声对明媚说道:“柳二小姐,我与你的丫鬟在这里抵挡他们,你快些跑!” 明媚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龚亦良怎么忽然就有了胆气,那几个灰衣人站在那里也乐不可支:“方才见他从凉亭走出来的时候,那双腿还不住的打颤,怎么这会子倒又像个男人了。你们俩走开些,我们只要拿住那个姓柳的小妞,跟你们没有干系,可别误伤了!” “柳二小姐,你快跑!”龚亦良听了这话更是着急得跳脚,一张脸瞬间又涨得通红,连鼻尖儿都红了。 “不,我怎么能跑,他们要抓的是我,你们让开,免得伤了你们。”明媚瞧了瞧这阵势就凭她与玉梨,再加上这个龚亦良,要对付三个江湖好手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如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们,让玉梨和龚亦良赶紧回去报信。 明媚悄悄的摸了摸手上的镯子,今日或许是福临心至,她出门之前在镯子里头加了些比较猛的药,如果这些人抓了自己,先韬光养晦再伺机而动,用那宝石镯子里的机关放倒了看守的人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柳二小姐,你快跑。”龚亦良说得十分坚决,见明媚站在那里不动,不知为何,他忽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死命抱住为首的那人的大腿:“柳二小姐,玉梨姑娘,你们两人快些跑!” 明媚与玉梨俱是一惊,两人闭了闭眼睛,心里想着这龚亦良真是自投罗网。睁开眼睛一瞧,龚亦良果然已经被放倒在地,软绵绵的一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既然你不想离开你的主子,那便一块儿抓走好了。”三个人灰衣人朝明媚这边踏上一步,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朝她们两人进攻。 “柳明媚你这个傻子!”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头顶上落下片片树叶,就听一阵簌簌作响,一个人影从身边的大树上纵身而下,就如一只大鸟一般落在了明媚的前边,刚刚好挡住了那三个人的去路。 那个人抖了抖身子,斗笠上飘下几片树叶来,落在他脚边的地上,被山间的风一吹,又呼呼的飘了起来,在他身边不住的旋转着。 “乔景铉,原来是你!”这下明媚终于知道了他是谁,刚刚走在路上朝她脖子那边吹热气的原来是他!虽然开始对他那无聊的行为有些反感,可此时却如同得了救星一般,简直要感激涕零。 “哼,叫你跑怎么不知道跑,傻了不成?”乔景铉没有回头看明媚,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个傻女人,方才他在树里瞧着这场景,只希望她快些拔腿跑开,自己再下去收拾那三个人,这样就可以不让她知道自己在一路保护她,可她偏偏一动也不动,迫不得已,他只能现了身形。 傻女人,笨女人,原来还以为她聪明,没想到同那些女人一样笨。乔景铉心中暗自腹诽,自己肯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觉得她与众不同。面对着前边三个灰衣人,乔景铉来不及转过身来与明媚算账,只是将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对手。 “哟,没想到这个柳家小妞看着年纪不大,情郎却多,刚刚倒下一个,又来了个!”为首的灰衣人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买家说要将柳家小妞卖到青楼去,看来那真是适合她的地方。” “可不是吗。”身后两个人高声应和了一声,三个人肆意的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如夜枭的怪叫,将后山的宁静都打破了,惊起蛰伏在树丛间的飞鸟,扑啦啦的从树枝上蹿了出来,朝天空飞去,在蓝色的天幕上划下一道道银色的痕迹。 “嘴巴这般脏,是想找死不成?”乔景铉“哗啦”一声,长剑已经出鞘,三尺青锋闪着冷冽的光芒,挟带着阵阵寒气直逼面门。三个灰衣人见他动了武器,也是一愣,三人的眼睛盯在乔景铉握着宝剑的手上,眼中轻慢的光芒渐渐隐去,脸上换成了一副郑重的神色。 “看起来是个练家子,这招起势实在凌厉!”为首的灰衣人大手一挥:“兄弟们,一起上,我就不相信咱们三个打不过这小白脸!” 他身后那两人应了一声,手中忽然就有了兵器,一个拿着软鞭,一个拿着大刀,脚下踩着三九梅花阵的步法,朝乔景铉逼进了一步。 ------题外话------ 菇凉们都很体贴歌爷,没有谁留言说要求更2W的,歌爷感动得眼泪汪汪…… 但是,既然今天已经拼出了2W,还是一次发了吧,希望菇凉们喜欢!   ☆、第六十九章 争执 明媚紧紧的盯着乔景铉的背影,她不敢说话,生怕干扰了乔景铉与这三人的对阵。虽然钱不烦教过她几手粗浅的防身功夫,可在这些江湖好手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自己若是想要上前去与乔景铉并肩作战,那绝对是在拖后腿。与其让乔景铉分心保护自己,不如乖乖的站在他后边瞧着他与这三个灰衣人打斗,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明媚这般想,可是玉梨却没有和她想到一处,她蹲下身子来,目光逡巡着地面,伸出手来摸着路上的石头,拿起一块掂量下,放了下来,又拿起一块看了看。 “玉梨,你这是在做什么?”明媚拉了拉她:“咱们悄悄退到一旁去。” “姑娘,咱们得帮帮乔世子。”玉梨终于捡了一块合意的石头站了起来,在明媚耳边低声道:“我瞧那三个人一心一意在对付乔世子,咱们到旁边扔块石头什么的,应该也能让他们乱了阵脚。” 这玉梨真是被她带得胆大包天了,或者这未免不是个好法子,躲在暗处出手总比在冲到前边去送死要好。明媚瞧了瞧那躺在地上的龚亦良,发现他的身子动了一下,心里有几分焦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弯腰捡了一块石头,明媚与玉梨退到身边那棵大树后边,瞧着一个灰衣人渐渐靠近她们这边,两人手中的石块都朝他飞了过去,一块在半路上被软鞭卷走,一块却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胳膊,那灰衣人“哎呀”了一声,进攻的阵势略微有所减缓,他望了望明媚与玉梨这边,大声喝了一句:“大哥,二弟,这小子交给你们俩,我去捉了那个小妞过来。” “尔敢!”乔景铉怒喝一声,身子暴起,白色的衣袖就如花朵一般张开来,露出了手臂上一个乌黑的臂筒,乔景铉一只手依旧握剑挽出几个剑花直逼那人面门,另外一只手指点那臂筒上的按钮,就听“嗖嗖”几声,臂筒里竟然射出了几支小箭来,那几支箭通体乌黑,只是在尾部有着短短的白色尾翎,射了出去犹如编织成一张网,拦住了那三人的去路。 “乌金连弩箭!”三个灰衣人脸色一变,收起兵器跳出了战斗圈子,朝乔景铉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了一种惊疑的神色:“你师承何人?这乌金连弩箭又是谁给你的?” “小爷没这么多闲工夫和你们嚼舌根子,想要打,继续来!”乔景铉手中握着宝剑,眼中有不屑的神色,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焦急,这三人的功夫都不差,自己以一敌三,实在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哈哈哈,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为首的那个灰衣人深深瞧了乔景铉一眼:“你年纪轻轻就能与我们兄弟三人交手,这份武功修为,在大陈也是少见的。念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们今日便放过那个小妞,回家与那买家说这单生意不做了!” “你们是谁人指使来的?”乔景铉听着竟然有人想要暗害明媚,心中大为着急,真恨不能将暗处那只毒手抓住剁个稀巴烂——小爷的女人他也敢来动?非得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们是江湖中人,自然要守江湖规矩,不能泄露买家的消息。”为首那个灰衣人打了一声呼哨,另外两个很有默契的转身便从飞身掠下山边的小路。兔起凫落之间,就见野草从从不住摇晃,三个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乔景铉本来想要追下去,但毕竟心里记挂着明媚,怕还有旁人藏在暗处加害于她,所以也就先将那三人撇下,转过身来望向明媚。见她与玉梨两人气定神闲的站在大树下头,忍不住又大声抱怨了一句:“柳明媚,你真是个傻子!” 明媚心中有气,无缘无故的被乔景铉说了两次傻子,这人真是嚣张得很。她朝乔景铉望了一眼,他已经将斗笠掀了下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脸部线条并没有硬汉的风格,甚至还有些柔和,可配上那英挺的眉毛与闪亮的眼睛,就显得格外耐看。 “请问乔世子,我傻在哪里?”明媚看着乔景铉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便觉得很是不爽:“请世子爷点出来,明媚下回便可以不傻了。” 乔景铉气鼓鼓的指着躺在地上的龚亦良道:“这个傻子让你赶紧跑,你为何还站在他身后不挪?难道不知道前边有危险吗?” “乔世子,我能扔下玉梨和他一个人跑?”明媚的嘴唇边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你方才与他们三个也交过手,自然知道他们三人的武艺,玉梨与他能抵挡得住他们三个?即便我跑,又能跑多远?他们三个人要抓的是我,与那龚家三公子没有干系,又何必将他牵连进来?” 听着明媚这般说,乔景铉有点语塞,可心中依旧愤愤不平,明媚的话里话外都在维护着那龚亦良,让他很是不爽。他将手指放到唇间,一声唿哨过后,他那匹通身纯白的马便从小路那边飞奔着跑了过来。 那匹马跑到乔景铉面前,仰头咴咴的叫了几声,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明媚,又将脑袋凑到她的面前蹭了蹭她的手心。马的鬃毛有些粗,蹭在手心上的感觉并不柔软,明媚望着这匹叫踏雪的骏马,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踏雪,你可真聪明,比你的主人聪明多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忽然间便觉得有一双手落在了自己的腰上,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觉得她已经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电石火光之间,她已经落在了踏雪的背上,而乔景铉正坐在身后,双手拉着马缰。 “玉梨,你给那躺在地上的傻子看看,瞧瞧他究竟伤势如何?我看那灰衣人也没用几分力气,怎么他就躺在那里半天没醒过来。”乔景铉向玉梨扔下了一句话,见玉梨脸上有焦急的神色,盯着马背上的明媚不放,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就去旁边与你家姑娘说几句话便过来。” “乔世子,你可得快去快回,指不定龚家的人什么时候便找了过来。”这乔世子望向自己姑娘的眼神十分温柔,玉梨很是放心,他肯定是不敢伤害自家姑娘的,只是须得早些回来才好。 明媚见玉梨这般轻易便相信了乔景铉,不由得朝她瞪了瞪眼睛:“玉梨,你脑袋发昏了不成?”感觉到乔景铉的身子贴着自己的后背,一种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裳传了过来,明媚只觉得有些窘迫,虽然她来自前世,比大陈的女子要淡定得多,可这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陌生。她奋力挣扎着想要下马:“乔景铉,你让我下去,我得去瞧瞧那龚家三公子现儿怎么样了。” “柳明媚,你给我住嘴!”这句话成功的让乔景铉英俊的脸上有了不虞的神色,他双腿一夹马肚子,拍了拍踏雪的屁股,踏雪扬起头来,四蹄扬起,飞快的顺着山路奔了下去。 天际有着淡淡云彩,日头有着白亮亮的颜色,边缘有一道金灿灿的日晕,慢慢的和周围的蓝天白云融合在一处,抬眼看几下,眼睛发花,目眩神移。 明媚和乔景铉面对面站在山间一隅,默默无语。她想抬头看着天上,不想看乔景铉那张臭脸,可无奈那日头实在太毒辣了些,只能将目光收了回来,盯住了远处的几株狗尾巴草。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乔景铉的声音,他似乎没有开始那般恼怒,声音里有一丝丝温柔。 “我在想,这深山的狗尾巴草与素日里常见的就是不同,长得甚是粗壮。”明媚无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来,说完之后她自己觉得很好笑,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一排细白的牙齿映着日头,发出了珍珠般的光彩。 乔景铉望着明媚笑得十分快活不由得有几分迷惑,她究竟在说什么?狗尾巴草?他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那边确实有一丛狗尾巴草,正在不住的随风摇曳,可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有些沮丧的望着明媚:“柳明媚,你能不能认真点听我说话!”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与早几个月相比似乎长高了些,瞧上去更美了。乔景铉望着她黑宝石般的眼睛,忽然间一肚子气全部跑得无影无踪,真想让她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她说什么胡言乱语,或者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要她呆在自己在身边,那就很好。 “乔景铉,你想说什么?快些说罢,我保证认真听你说完,说完以后你便赶紧送我回去。”明媚皱了皱眉,这位乔世子可真是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肯定是被英王府的下人惯出来的。 虽然已是七月末,可暑气依然很重,站在那里汗珠子不住从额头上滴落,草丛间偶尔有小虫子出没,一点一点的闪烁而过。微风轻轻吹拂,那些野草不住的弯下了身子,露出斑驳的地面。外头这么热,何苦站在这里说话呢,明媚瞅着乔景铉,心里只盼望他快些将自己送回去。 那边地上还躺着龚亦良,还不知道龚夫人有没有在寻她,也还不知道傅晓如此时又在算计什么。明媚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三个灰衣人,会不会是傅晓如找来的江湖中人? 明媚这声叹息莫名就戳中了乔景铉心底的怒点,心里似乎有团火被突然点燃一般,他猛的抓住明媚的手道:“你和我在一起就这般难受?为什么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点的话让我听听?京城里从来没有哪家小姐用你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世子爷若是想听好话儿,那去找别的小姐谈心也便是了,何必一定要明媚说什么好听的话儿来奉承你?”明媚冷眼望着乔景铉,声音更是冷了几分:“这是你第二次将我掳走,你难道就从来不顾及别人的心情不成?” 见明媚生气,乔景铉突然间没了脾气,心底那簇小火苗似乎被人用人泼上冷水,“噗”的一声浇灭了。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乔景铉突然就懊悔了,他低下头去望着明媚的眼睛,声音里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媚儿,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冷冰冰的,每次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要说的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俩不可能有你想象的结果,何必如此执着。”明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可是冒犯了我。” 乔景铉目瞪口呆的望着明媚那冰冷的脸色,刚刚被压抑住的火气又“噌”的涨了上来,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明媚,那种英俊的脸显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柳明媚!你算准了能吃住我?想和你说说心理话,你就端出一副这样的架子来,难道是我欠了你的?” “乔世子,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我也不打算问世子爷讨什么债,就这样说好了,以后我们就当路人——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明媚瞧着乔景铉的脸变得越来越黑,虽然心中几分害怕,可还是大着胆子将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被这个阴魂不散的乔景铉真是倒霉,总得把他赶走才好。 就因为那个病秧子龚亦奇流露出了些世俗的喜欢,龚家都有人想暗算她,更别说这位美玉天成的乔世子了,若是柳元久今年真能升迁,自己要跟着回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贵女会明里暗里的给她使绊子呢。 “你想得倒美!”乔景铉气呼呼的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对她怒目而视:“柳明媚,你惹了我就想这样跑开,可能吗?” “请问我什么时候惹了你,乔世子?”明媚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你自己闯到云州城来,我给你解毒,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了,怎么倒成了我惹了你?” “你还不承认!”乔景铉气呼呼的望着明媚,她的小嘴正一开一合的说着话,就如那春日里的花朵,里边肯定有甜丝丝的花蜜,真想一把将她搂住,狠狠的封住那张嘴,吮吸着里边的琼浆玉液。 “你没有招惹我,那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你?你每日里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让我心思不宁,到了轮休的时候便跑去了云州!”乔景铉终于下定决心不要脸皮,他盯着明媚,有些横蛮不讲理的说:“这全是因着你招惹了我,所以你必须要好好赔偿我才对!” “乔景铉,你!”明媚顾不上再装什么假客气,连“乔世子”都懒得喊,直接怒喝出他的名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得了相思病是他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哈,原来要这样你才会喊我的名字!”乔景铉心情忽然间愉悦了起来,他的怒气也慢慢的平息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媚儿,我可是在说心里话,你别不相信我。” 明媚伸手敲了瞧脑袋,这乔景铉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凭他的家世和人才,应该有不知道多少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为什么他就偏偏缠上了她?想想英王府的门第也知道,那将会是一只比柳府更大的金丝笼子,难道她拼命努力以后,还是会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乔世子,感谢你的一片真心,可明媚自知身份地位才情容貌都配不上你,更不配做英王府未来的世子妃,乔世子又何必苦苦纠缠?”明媚摇了摇头,这乔景铉莫非是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便要做到底? “柳明媚,你是不是看上了龚家的少爷?”忽然间乔景铉脸色变得十分奇怪,直扑扑的冲到了她面前来:“我瞧着那龚亦良对你,可是一片深情,不仅拿了玉佩送给你,还不顾自身安危为你去阻拦那几个人的追杀。”他很想伸出手来将明媚的胳膊抓住,一通乱摇将龚亦良的身影从她心里抖出去,可他还是不敢这般造次,只是瞪着眼睛望向明媚,气鼓鼓的发问:“你被他感动了,是不是?” 这人实在理解能力太差,明媚望了乔景铉一眼,转身便往回走,乔景铉有几分着急,跟了过来一把便将她拉住:“柳明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不想与一头猪浪费时间。”明媚挣扎了下:“快放手!” 顷刻间,她落入了乔景铉宽阔的怀抱里,耳边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骂我是一头猪?” “是!”明媚抬眼望着乔景铉,没有一丝畏惧:“哪有说话要跑到这里来说的?这里太阳毒辣,晒得人都要发晕,快些将我送回去。” 乔景铉听了这话一时也慌了神,望着明媚额头上汗蒸蒸的一片,细密的汗珠子映着日头影子不住发亮,心中忽然也懊悔自己的唐突,他将手松开,很歉意的望着明媚道:“是我考虑不周,咱们这就回去,今晚我找个好地方再与你细细说这件事情。” 明媚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望着面前的乔景铉,蓦然觉得他实在傻得可爱。乔景铉将踏雪招呼了过来,小心翼翼将明媚扶上马,自己再翻身上来,两人共骑着一匹马奔回了凉亭那边。 龚亦良已经醒了过来,他的伤势并不很严重,恐怕是那灰衣人见他一片真情,下手的时候比较轻,只是他的头撞到地上,额角磕破,流出血来。 玉梨见着乔景铉带着明媚回来,心里头高兴,欢快的迎了上去:“姑娘,你可算回来了,那龚三公子已经醒了。” 明媚下马走到龚亦良面前,望着他额角处的血迹,皱了皱眉头:“三公子,你须得包扎下,咱们快回居士寮房那边去。” “我与你们一道回去不太好。”龚亦良吃力的说出了一句话,方才眼睁睁的瞧着明媚与乔景铉共乘一匹坐骑回来,他的心犹如掉入了冰窟窿一般,有一种彻底的绝望,那灰衣人说的没错,她心中根本没有他,所以才会找那些借口拒绝。抖着手摸到胸口那处,那里有一块玉佩,圆圆的一块在那里,仿佛在心头烙下了一个悲伤的印记。 “可是我们也不能将你一个人扔在这里。”龚亦良急需止血,药箱放在寮房里边没有带出来,总要把龚亦良扶了回去才是。 “是啊,三公子,我扶你回去。”玉梨走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想扶了龚亦良起来,谁知龚亦良十分倔强,坐在那里一双手抠着地面,灰尘扑扑的飞上了他的手指:“若是我这般与你们回去,旁人肯定会有别的想法,对柳二小姐名声不好。你们别管我,先回去告诉我的四妹妹,让她派人来接我。” 明媚叹了一口气:“三公子,你额头上在流血,实在拖延不得时间了。”虽然说伤口不深,可也总得及时治理,哪能这般听之任之。 龚亦良紧紧的闭着嘴,一双眼睛盯住自己的双手不放,他何尝不愿意走在明媚身边,能呼吸着她吐出来的气息,能听见她细碎的脚步,那都是一种幸福。 可是他也深深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若是他真由着她的丫鬟扶了回去,背后还不知道多少人会在说着流言蜚语,说他倒也就罢了,可怎么能让柳二小姐也成为那帮闲人嘴里的谈资?龚亦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跟着她一道回到寮房那边去,宁可自己受苦受累,哪怕是被日头晒晕了,也不能让玉梨扶着走。 日头升得越发的高了,明媚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过一个时辰就该去五观堂用素餐了,也不知道龚府的人这时候有没有去听仁心大师的讲经。她望着一脸倔强的龚亦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三公子……” 她的叹息还没有停,就见一道白影闪过,龚亦良平空飞了起来,明媚与玉梨抬头望去,就见马背上的乔景铉手中抓着龚亦良,将他往身后的马鞍上一放,口里说了句:“你可自己要抓好了。” 龚亦良就如一袋粮食般被横放在马背上,乔景铉挑衅似的看了明媚一眼,然后拍了拍踏雪的脑袋,那踏雪就知道他的心意一般,扬蹄往居士寮房那边跑了过去。 灰蒙蒙的地上有一小滩黑红的血迹,明媚望着那点点暗红,心中有些歉意,这龚亦良也实在太淳朴了些,竟然这般痴心,真让他没有想到。玉梨在旁边也连声感叹:“姑娘,这龚家三公子怎么与那二公子全然不一样,二公子那般猥琐好色只为自己打算,而三公子却是这样纯真善良。”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明媚摇了摇头,自己或许伤了这青葱少年的心,可这样对他应该是最好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给他一点念想,就像前边放着一个诱饵,想吞掉可又总是无法接近,弄到最后定然是心力交瘁。 明媚带着玉梨回到居士寮房的时候,那边正是乱糟糟的一团。龚夫人没有在那边,或许是去听仁心大师讲经去了,龚亦良被安置在床上,他的贴身丫鬟春梅眼中含着一包泪站在那里,完全手足无措,龚家几位庶出的小姐坐在那里,望着龚亦良惨白的脸色,个个惊疑不定,在小声私语。 “柳二小姐回来了!”一个丫鬟眼尖,望见明媚与玉梨的身影出现在寮房门口,惊喜的叫了起来:“赶紧请柳二小姐给咱们三公子瞧瞧!” 龚四小姐听到丫鬟的喊叫声,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见着明媚带着玉梨从那边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奔了出去,走到明媚面前,一排牙齿咬住嘴唇皮儿,眼睛盯着她不放。 瞧见龚四小姐那眼神,明媚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在责备自己,分明与龚亦良在一处,为何却让他成了这个模样被送回来。明媚这时候也没办法向龚四小姐解释,只是瞥了她一眼,跨步走到了龚亦良的床边,吩咐春梅道:“你去前边庙里取些香灰过来。” 玉梨已经从旁边屋子里取了小药箱过来,后边还跟着那朵小白莲傅晓如,她似乎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走了进来便娇呼了一声:“三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明媚吩咐玉梨先替龚亦良清洗伤口,伤口并不很深,但是他倒地的时候擦过石头,泥沙混到了伤口里,清洗起来十分费事。龚四小姐走了过来瞧着玉梨的动作,一边不住的提醒着她:“小心一点,碰着会痛!”一边狠狠的瞅着明媚,就如亲眼见到是她将龚亦良推到地上去的一般。 “方才来了个骑着白马的公子,将三公子扔了下来便走了,也没有说什么。”龚四小姐的丫鬟正在回答傅晓如的问话,眼睛里也是一片茫然:“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是为何受伤的。” 傅晓如挑了挑眉毛,这事儿委实有些奇怪,屋子里的气氛也透着诡异,为何龚四小姐要那般痛恨的盯着柳二小姐,莫非三表哥受伤与她有干系不成?她心中暗暗一喜,自己可得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不可。 春梅拿着一碗香灰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法相寺的两个和尚,两人走了进来见龚亦良的伤口已经清洗干净,这才松了一口气。明媚在龚亦良伤口上敷上了一层药粉,又将香灰细细的铺了一层,这才用布条将龚亦良的头包了一圈,龚亦良坐在那里,脑袋上缠得如一个大头娃娃般,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三表哥,你这究竟是怎么啦?看的晓如好担心。”傅晓如这时挤了过来,一只纤纤玉手抬放搭在腮边,就如风中桃花一般簌簌发抖,显得格外可怜,仿佛在担心着龚亦良,顺便在体现着自己的惊吓。 “哼,还不是……”龚四小姐眼睛瞟着明媚,正准备大声将她的名字说出来,龚亦良吃力的伸出手将她捏了一把,朝她怒目而视,龚四小姐见了他那恶狠狠的模样,唬了一跳,立刻闭嘴不语。 傅晓如有几分着急,分明龚四小姐就要说出实情原委来了,可被龚亦良这么一打岔,这内情又被隐藏下来,她望了龚亦良一眼,又望了明媚一眼,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道:“三表哥,方才柳二小姐给你伤口上药的那模样,就如那贤惠的小媳妇在伺候夫君一般,远远瞧着,着实场面温馨。” “表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柳二小姐高贵贞洁,你这般说她究竟意欲何为?虽说你只是在调侃,可不知道的人胡乱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毁了她的清白?”龚亦良的脸色一变,顾不上傅晓如的面子,张开将她斥责了一顿:“你出身于京城傅家,原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没想到这脑子里也装着一堆龌龊心思,你莫非是嫉恨柳二小姐的美貌,想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不成?”、 傅晓如被龚亦良骂得满脸通红,瞠目结舌的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三表哥,什么时候他竟然就这般厉害起来,斥责她的时候竟然不顾及她的面子,说出来的话就如泼水般,让她简直无法招架。 “三哥……”龚四小姐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己兄长如此凶悍,有些胆怯,望了望他那气得通红的脸,心中狐疑,这事是不是真与这柳二小姐没关系,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维护她?自己还是小心说话,等着没人的时候再仔细去问问他便是。 过了不久,龚夫人听完讲经回来,见龚亦良受了伤,开始心中还暗暗高兴,可转念一想又有几分发愁,若是让老爷知道了这件事情,准会责怪她照管不力。于是也歇了下午继续在法相寺盘旋的心思,领着众人在五观堂里用过素餐,稍微歇息了片刻便坐了马车回了并州。 回到并州已经是申末时分,龚夫人留了众人在主院一道用饭,龚大人见了龚亦良头上的伤口,十分惊讶:“良儿,你这是怎么了?” 龚亦良马车劳顿,身子更是虚弱,脸色有几分苍白,听到龚亦良问起这事,看到饭厅里众人都在瞧着他,咬了咬牙道:“良儿见后山风景好,因此想去那边瞧瞧,日后也好拿了入画,谁知一脚踩空,从山上跌了下去,幸得遇见了一位白衣公子路过,这才将我救了起来。” 龚大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良儿,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下人,不能单独行动,这次若不是有人路过,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是”。龚亦良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父亲大人,良儿能否回自己院子歇息去?” “你去罢。”龚大人挥了挥手:“好好休息几日。”转脸望向坐在一旁的龚亦奇,见他虽然已经好了不少,可依旧是一副带病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郁闷,自己三个儿子,老大去年战死了,老二得了重病虽然遇着了神医,可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真正治好,现在只能希望菩萨保佑老三,一切都要顺顺当当的,可别再出什么事儿。 夜色慢慢上来,方才还是那将暮未暮的天色,此时已经变成了乌蓝一片,上边稀疏的点缀着星子,不住的在闪烁着冷清的光芒,龚大人瞧了瞧饭厅里边,一片莺莺燕燕正在窃窃私语,却没有几个男丁,心中不免有几分落寞:“你们都回自己院子去罢。” 明媚正在想着该怎么样告辞,听得龚大人如此说,赶紧站了起来,跟着众位龚小姐走了出去,到了岔路口与众人分开,由玉梨伴着飞快的往前走去。 刚刚走得不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柳二小姐,请慢行!” 明媚回头一看,却是龚亦奇带着水晶和琉璃跟了过来。 今日龚亦奇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衫,束了一根金丝腰带,长身玉立,要不是瘦削了些,倒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左手搭在水晶手上,右手拿着一柄折扇,一双桃花眼望着明媚只是微微的笑。 “柳二小姐为何每次看见我就走得那么快?龚某有那么可怕吗?”龚亦奇看着站在青石路上的明媚,简简单单的装扮,没有华丽的首饰,可怎么看都怎么入眼。她身旁的花园里有着盛放的玉簪花,那花朵洁白而肥大,如碧空的星星般耀眼,而站在花朵旁边的明媚,就和那玉簪花一样吸引着他的视线。 “没有这样吧,二公子?你该是想多了些。”明媚看着龚亦奇这副自命风流的模样心里就有点无语——他不过是一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就满脑子想着风花雪月,他的理想也就是对酒当歌,依红偎翠,活脱脱一副贾宝玉的品格。 “柳二小姐从大堂出来那般着急,还以为你不想见到在下呢。”龚亦奇一脸委屈的神色,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明媚,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安抚的语句。 “今日去法相寺进香劳累了一日,有些疲乏,自然想早些回去歇息,却不想让二公子误解了。”明媚歉意的看着龚亦奇:“如果二公子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和玉梨先回万花园去,还请二公子谅解。” 龚亦奇看着明媚带着玉梨也不回的离开,长叹了一口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柳二小姐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呢?” 这时一阵风刮过,把路旁的玉簪花吹落几朵,可忽然间又飞了起来,打在身上竟有生疼的感觉,再看看地上的玉簪花残瓣,已是化成了细碎的残片,碎得不能再碎。 哪有花朵落地会成了碎片?有哪会自己从地上飞了起来打人?这实实在在是一件怪异之事!水晶和琉璃扶着龚亦奇站在那里,双腿不由自主发抖起来:“公子,我们快些回院子去罢?这里怪阴冷的……” 龚亦奇盯着那一地的花瓣碎末,心里也兀自发毛,被花瓣打到的地方疼痛不已,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好半天才大着胆子看了看那从玉簪花,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心中十分害怕,吩咐水晶与琉璃:“快些扶我回去!”可这边刚刚才走一步,就听那边娇滴滴的一个声音:“表哥,等等我!” 这声音十分熟悉,就如掺了水一般,点点滴滴的渗进了龚亦奇的心中,他的心慢慢又荡漾起来,忘记了刚刚那令他害怕的一幕,眉开眼笑的望着从那边徐徐赶了过来的傅晓如道:“表妹,你走得实在太慢了!” 傅晓如嫣然一笑:“表哥,是你走得快,也不等等晓如!多久没有和你一起在园子里走过了!” 龚亦奇看着慢慢儿走过来的傅晓如,身姿袅娜,倒也有几分颜色,虽然说出身京城傅家,可她身上却通身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总是带着些楚楚可怜的味道,还不如一个四品知府家庶出小姐的气势足,但有时候他又特别喜欢这楚楚可怜的韵味,因为这样能极度满足他的大男子心理。每次当和傅晓如相处,看见她崇拜的目光,心里就格外舒坦。 “表妹,你也知道最近我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怠慢了些,还请表妹不要见怪。”龚亦奇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脉脉含情的看着傅晓如,看得她脸上一阵发烧,把头低了下去。 “表妹,今晚月色不错,我让丫鬟们在院子里摆上点心,秉烛夜谈如何?” 傅晓如抬头看了看天边那弯弯的上弦月,又转眼看了看龚亦奇,红着脸暗暗送了个秋波:“表哥,今晚夜已深了,不如明天我们再约时间?” 龚亦奇高昂的兴致顿时低落了下来,这难道就是大家闺秀所体现出的教养?分明心里喜欢自己,还要做出一副推三阻四的模样来!龚亦奇朝傅晓如凉凉的看了一眼:“既然表妹事情多没时间,那我也不委屈你了,水晶琉璃,扶着爷回去。” 傅晓如愣愣的看着龚亦奇转身离开,心中很是着急,站在那里想了想,忽然间心中涌起一个念头来,她快步追了上去,咬着嘴唇低声说:“表哥不要生气,晓如随你一道回去就是了。” “我就知道表妹与我心意相通。”龚亦奇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睛,向傅晓如递了一个眼风,得意洋洋的由水晶与琉璃扶着朝前边走了去。傅晓如朝身边的铃铛小声的说了几句话,铃铛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飞快的朝后边跑了去。 铃铛跑得很快,晚风将她的衣裳吹得飘了起来,裤管卷在了她的脚踝处,露出了一点点桃红色的鞋面。傅晓如怔怔的看着那点点桃红在这黯淡的夜色里远去,一种忽喜忽悲的感觉盘旋在她的心头。 “我这样做究竟做对了没有?”她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前边龚亦奇削瘦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 “姑娘,我们到底跟不跟上去?”身边的叮当犹豫着问了一声。 “走。”傅晓如咬了咬牙,将那丝迷惑甩在脑后,扶了叮当的手快步跟了过去。夜晚的龚府很寂静,偶尔有一丝花落之声和小虫子的低鸣,将一些细碎的声音遮掩住。傅晓如刚刚离开,她身后的大树上轻轻飘落了一个身影,四处望了望,摸着往万花园的方向去了。 这龚家是住不下去了,明媚抱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幽蓝的天空上一弯黄色的月亮,心中暗自做了决定,不如明日一早便去向龚夫人辞行。 且不说一场莫名其妙的追杀,就是龚家两位公子的态度都够让她伤脑筋。龚亦奇对她诸多挑逗并没有让她无法忍受,对付龚亦奇,她完全可以不理不睬,可她没办法面对龚亦良,他诚挚的将一颗真心捧到了自己面前,可自己却将他的一颗心给伤害了,若是再在龚府住下去,恐怕对他更是一种伤害。 回想到今日在法相寺的后山,他舍身相救,由不得让人有几分感动,可感动归感动,明媚深深知道,那不是爱情。 她要的爱情是那种两心相悦的,能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纯如水晶不带任何杂质,静静的在这暗夜里折射着熠熠光辉。或者在大陈她找不到这样的爱情,但她至少也要找一个能让她心动的人。 乔景铉?眼前忽然闪过了一张英俊的脸,明媚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雕琢着精美的花纹,刀柄上还镶嵌着各色宝石。 她将匕首解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冷清的月色照在那些宝石上,发出一点点淡淡的光影。玉梨端了茶点走出来望着明媚这模样,嗤嗤一笑:“姑娘,你在想乔世子了?” 晚风吹过,屋子外边有一阵细碎的响声,是那树叶擦着枝干,点点狂乱,在窗前投下纷飞乱舞的影子。明媚微微侧脸看了看玉梨,将那匕首扔在了窗棂上,淡淡一笑:“玉梨,你都在说什么呢?谁又会想他!” “姑娘,我觉得那乔世子人还不错……”玉梨捧着茶盘走了过来,将它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边,眼睛望向了明媚,活泼的眨了两下:“他武功好,人长得俊,又喜欢姑娘,这样的人也难找。” 明媚哑然失笑:“难怪今日那乔景铉说要将我带走说话,你不仅不反对,倒是一副欢喜模样,你是想做红娘不成?” “姑娘,若是那乔世子能够一辈子不娶侧妃不纳侍妾,你完全是可以考虑一下。”玉梨走了过来,半倚在窗前看月亮:“我觉得姑娘与乔世子站在那里,就如一双璧人一般,实在是郎才女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枉费人人夸你冰雪聪明,可我瞧着你还不如你的丫鬟看得明白。” 一个人从窗前的树上飘了下来,长长的影子落在了窗户上,明媚平静的望着窗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乔景铉。 “你是不是做惯了那种偷香窃玉之事?怎么总是喜欢潜入人家的内院?”明媚见窗外乔景铉目光灼灼,无奈的一笑,乔景铉做这事儿可真谓轻车熟路,上回进了柳府将她掳走,这回又大摇大摆的闯进龚府来了。 屋子里的灯光映在明媚的脸上,让她的脸显得特别的柔和,眼角眉梢全含着笑,看得乔景铉心里痒痒的,很想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可又不敢造次,只能隔着窗户眼巴巴的望着她:“小爷才不屑做那种事情!还不是因为你!”乔景铉义正词严的说:“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爷可是正人君子!” 明媚点点头极力忍着笑:“既是正人君子,那就请乔世子尽快离去。” “柳明媚,你怎么老是喜欢赶我走?”乔景铉终于抱怨了,突然轻飘飘的飞身上前,直扑到了窗户边上,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明媚:“你不要惹小爷,惹火了我可没法收场!” 明媚毫不退缩的盯着乔景铉——威胁她?她可一点也不怕!她冷冷一笑:“请问乔世子要如何做才不能收场?” 望着坐在窗户边的明媚,一只手撑在腮边,一只手搁在窗棂上,瓷白的肌肤闪着玉一般温润的光影,那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只手镯,衬得她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对着这样的明媚,乔景铉又气又爱,瞪眼望着她,却说不出旁的话来。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对自己温柔起来?乔景铉有几分苦恼,今日见她在凉亭边上,对那位龚家三公子言笑晏晏,怎么面对自己,脸上就如糊了一层硬浆,说话的声音也硬邦邦的不带一点柔和。 “我也不是真心想这样说。”乔景铉有些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将头伏到了窗棂上,一双眼睛盯住明媚不放:“你……”他犹豫了一会,这才忽然说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三公子?” “我喜欢他?”明媚只觉有些莫名其妙:“你哪只眼睛瞧出来我喜欢他了?” “你和他之间好像很亲密,他还送了玉佩给你!”乔景铉想着那块玉佩,心中便有几分嫉妒,眼睛落到了明媚放在窗台上的那把匕首上头:“你已经接下了我的匕首,怎么还能收他的玉佩?我不是和你说过,无论是谁你都不要搭理,你只能做我的媳妇儿,你怎么就不将我的话记在心里?” 他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自己分明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被他一说,仿佛自己便已经成了他笼中的鸟儿一般,明媚抓起那把匕首就往乔景铉手中塞:“乔世子,这把匕首是你硬要塞给我的,可不是我心甘情愿接下来的。我说过了,你是王府世子,而我只是一个知府家庶出的小姐,我们两人根本不相配,以后也不会有在一起的机缘,还请乔世子不要再来纠缠了。” 乔景铉的火气“腾”的涌了上来,他将匕首又推回到了明媚手心:“小爷给你的东西你怎么敢送回来?拿好,不许你再推推搡搡的!” 明媚咬着牙将那匕首又推了回去,她不能就此打上乔景铉的烙印,她不是乔景铉的笼中鸟,绝不是!乔景铉瞪眼望着她,又将那匕首推了过来,两人拿着这匕首推来搡去,看得旁边的玉梨好一阵心惊胆战:“姑娘,仔细些,那刀鞘好像要出来了!” 刀鞘真的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弄的,就这样跳了出来,一道寒冷的光映着月色闪过,玉梨惊呼了一声:“姑娘,小心!” 那匕首眼见着就要割到明媚的手上,乔景铉却迅速的先抢到了那匕首,本该是去握住刀柄的,因看着那刀锋就要撞到明媚的手,他不顾一切就反手握住了那一凛青锋,就见一抹鲜红迅速从他的指间流了出来。 “乔景铉!”明媚惊得目瞪口呆,那鲜红的颜色就如一条小蛇一般延绵而下,很快就漫过了他的掌背,滴落在了窗棂上。“乔景铉,你等下,我去拿药箱过来。”明媚心里有一丝慌乱,虽说自己见过出血的场面多次,可没有哪一次让她觉得这般心慌意乱。 “不用。”乔景铉心里好一阵痛,她为何就是不肯接受自己?宁可对那龚家的三公子笑得欢快,也不愿意露个笑容给他? 乔景铉静静的望着明媚,很想负气转过头便走,可他的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就那样站在窗户外边望着她,有她在眼前,心中似乎便有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乔景铉,你别逞强,受伤了当然要包扎伤口!”明媚见乔景铉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他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受,心中有些不安,她伸出手来想要替乔景铉上药,却被他反手抓住了掌心。 乔景铉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刀鞘捡了起来,在清冷的月亮下,刀鞘上有偶然闪过的亮色,就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一般,倏忽不见。乔景铉将它套住那把匕首,然后将那匕首放到明媚手心里,很认真的望着她道:“我现在再把匕首交给你,不许你再把它退还给我。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有所排斥,但我会努力做好,直到你认可我为止。” 明媚呆呆的望着他,乔景铉说出这话,仿佛是真的一般,让她都有几分动摇的感觉。他真与旁的贵介公子不同,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真能尊重她理解她爱护她?仰面看了看天空,朦胧的弯月如钩,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朦胧了起来。 “柳明媚,你要记得我说的话。”乔景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很想伸出手去将她摇清醒,可还是忍住了自己的举动:“这辈子我认定了你,你跑不掉的!” 微风轻轻吹过,眨眼间窗棂前已经没有那个身影,明媚揉了揉眼睛,方才难道是在做梦?那些场景那些话语,仿佛都在梦中,模糊得很不真实。“玉梨,刚刚乔世子来过?”她忍不住转脸望了一眼玉梨,见她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是是是,乔世子来过,姑娘,你看看那窗棂上还有血迹!”玉梨指着那暗红色的窗棂,虽然也是很深的颜色,但那点血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明媚凑过去瞧了瞧,一种浓浓的腥味让她恍惚了一下,忽然间眼中似乎有了泪意。 这就是爱情吗?为了她乔景铉竟然徒手将那刀锋握住!她该不该相信这一份真情?或许他现在是爱她的,这是一种青葱岁月里没有掺杂任何物质的感情,就如水晶般静美,晶莹透亮,一眼就能看到它折射出来的最真最美的光芒。可是随着岁月流逝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还会是现在这份强烈的感情吗?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明媚望着那滩暗褐色的血迹,终于落下了一滴泪水,远处的风中似乎传来一丝轻轻的叹息,在和她的心绪相呼应。 “玉梨,去将这血迹清理干净。”明媚站起身来,没精打采的说了一声,紧紧抓住了那把匕首,世事无常,以后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虽然自己并觉得乔景铉要比自己高贵了多少,但要想与他在一起,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且和他在一起以后,更会辛苦。与其辛辛苦苦的活着,不如轻松自在。 虽然上弦月很是清冷,可龚亦奇的院子里却很是热闹,院子中央铺着一张水竹编织的凉席,上边有一张矮几,凉席上摆着两个碧玉的坐垫,龚亦奇与傅晓如面对面的坐在那里,桌子上摆着各色水果与美酒。 “表妹,这几日没有见你,怎么好像有些不同了?”龚亦奇笑着举起酒杯朝傅晓如点了点头:“比原来更妩媚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傅晓如含羞低头,望着酒杯里那盏美酒,清冽的碧色不住在荡漾:“表哥你在说什么呢,你这几日,心思都在那柳二小姐身上罢。” “哟,表妹,你可冤枉了我,我哪有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分明有这么多我要上心的。”龚亦奇伸手指了指水晶与琉璃:“不说旁人,她们俩身上我花的心思便不少。” “公子,怎么能如此说,将奴婢们和表小姐柳二小姐相提并论,可不要折煞了我们?”水晶与琉璃吃吃笑着,扭了身子过来给龚亦奇斟酒,烟视媚行:“公子,你好好陪表小姐喝酒,免得她生气。” 龚亦奇斜眼望了下低着头的傅晓如:“表妹,你怎么了?到了我这里却不说话?” “表哥,你这般对柳二小姐上心,可我瞧着她却有些不愿意搭理你呢。”傅晓如抬起脸来,眼睛里全是气愤:“我瞧着她对三表哥倒是很上心的,今日三表哥受伤,她给他上药的时候,瞧三表哥的眼神极是温柔。” 龚亦奇脸色一变:“不可能,她怎么会舍弃了我看上那个书呆子。” “我可没有说假话,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傅晓如心中嫉妒,脸色的表情有些扭曲,她耳朵上两个坠子轻轻晃荡,泛起一点点银光:“表哥你可别自视甚高,各花入各眼,指不定她就是那样没有眼光。” 傅晓如心中冷冷一笑,她就是要破坏那柳二小姐在表哥心中的形象,让他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只会到处卖弄风情勾三搭四。只有用这样的法子,表哥才能对她冷淡些,将自己放在心里。 “公子,表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琉璃朝水晶望了一眼,两人开始添油加醋的说起明媚与龚亦良那会子的神情,说得仿佛两人已经郎情妾意,就等着龚亦良要去求龚夫人遣媒人去柳府求亲了一般:“公子,那柳二小姐不过是个庶出的,如何能配得你上?你快要莫再对这样的人做念想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龚亦奇重重的捶了下桌子:“真真可气、可气!”他举起酒盏朝傅晓如晃了晃:“表妹,你来陪我同饮此杯!” “表哥真真好才情,这诗用在此处真是再贴切也不过了。”傅晓如捧着酒盏,眼中流露出殷殷的爱慕之意,这让龚亦奇心中那点高傲慢慢膨胀起来,那柳二小姐真是没有眼光,竟然看中了龚亦良!自己哪一点比不上那个书呆子?无论如何他要娶到她,等着娶了回来再好好折磨她,让她知道谁才是值得爱慕的人! 三杯酒下了肚子,傅晓如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粉色,眼神也逐渐迷离了起来,龚亦奇的手已经从小几下边伸过去,握住了她小巧的脚:“表妹,咱们这可是第一次单独共饮,得要多喝几杯才是。” 痒痒的感觉从脚底升了起来,傅晓如只觉得全身快活,很想要振翅高飞一般,她拿起酒杯朝龚亦奇嘻嘻一笑:“表哥,咱们喝个不醉不归!” “归什么归,你就在我这院子里歇下便是,难道我这里还少了你一张床?”龚亦奇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挑逗,他屏声静气的望着傅晓如,想看看她怎么回答。自己这个表妹,明显就有意于他,可素日里还要端着那矜持的架子,让他瞧着心里馋却没法下手。今日不知为何她竟然被自己用激将法激了过来,这可是一个偷香窃玉的好机会。不知道在床上她是否也是如现在这般诱人?瞧着傅晓如红艳艳的双颊,龚亦奇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 服侍在傅晓如身边的叮当听了龚亦奇这句颇有挑逗性的话,不由得有些担心的望了傅晓如一眼,可是转念想到自家姑娘吩咐铃铛去做的事情,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姑娘已经是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了,自己再加劝阻也没作用。 “表哥……”傅晓如的声音已经柔得化做了一滩水,昔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已经不见,眼角处流露出一种妩媚的风情,看得龚亦奇一呆,没想到表妹揭下那张正儿八经的外皮便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和水晶琉璃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站在旁边捧着酒壶的琉璃拉长了脸,水晶也皱了皱眉,这表小姐今晚是怎么了,忽然的就如换了个人一般。看着自家公子那副急色鬼模样,大抵是想要与她缠绵一夜了,可是表小姐不是寻常人,若是与她上了床,恐怕以后她便会是二少夫人了。 水晶与琉璃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忐忑,表小姐素来对自己都有看法,她的心眼又小得像针尖儿一般,若是真成了自己主子,还不知道以后会给自己穿什么样的小鞋儿呢。 “公子,夜深露重,你身子还没有大好,那柳二小姐说过要注意饮食起居,你早些歇息去罢。”水晶上前一步,扶住了龚亦奇的一条胳膊:“就让水晶扶你进去。” 听到水晶提起柳二小姐,龚亦奇心中不快,用手便将她推到一旁:“我现儿倒要受你们管制了不成?快些给我让开,我要与表小姐继续喝酒,一醉方休!” 傅晓如见水晶被龚亦奇搡到了一旁,心中痛快,一张脸沉沉的往桌子上趴了去,止不住的低声笑着:“表哥,晓如陪你继续喝。” “那你不回万花园去了?”龚亦奇伸出一只手勾住了她的下巴,轻轻的在她柔嫩的肌肤上不住的划着圈儿:“留下来,陪我,嗯?” 这低语之声就有如魔咒一般,傅晓如心中有如春潮在荡漾,一波又一波的袭了过来,她吃吃的笑着,扭动了下腰肢:“表哥,晓如不回去了,就歇在你这里了。” 得了这句话,龚亦奇猛然扑了过来,趴在了傅晓如的肩头,朝她耳朵轻轻的吹着热气:“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傅晓如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挑逗,全身软得如一团烂泥一般,堪堪的再也不能起来。她倒伏在桌子上边,转过脸来,一双妙目望着龚亦奇的脸不肯放开:“表哥,你知道晓如的心思,你可不能辜负了我。” “表妹,你放心。”龚亦奇拉住傅晓如的手放在自己胸上,摸着那嶙峋的几根骨头道:“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跳,这可全是为了你呢。” 傅晓如羞红了脸,轻轻闭上了眼睛,瞬间她便落入了龚亦奇的怀里,虽然傅晓如也很瘦弱,可龚亦奇用力挪了两下,毕竟还是不能将她抱起来,朝旁边的琉璃与叮当一瞪眼:“还不快些将表小姐扶进内室去?” 第二日一早明媚就起床去了主院,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今日便向龚夫人辞行。来并州住了快二十天,龚亦奇的身子比原来有了起色,眼见着便要到了中秋,想必龚夫人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八月桂花香,龚家园子里飘荡着一种馥郁的芬芳,金桂银桂竞相在枝头开放,米粒大的花朵攒成沉甸甸的花球,在绿叶里不住的露出了身姿,就如夜空里的星星,不时在璀璨的闪烁。青石小径上也落满了细碎的花朵,踩到上边发出轻微的沙沙作响,让人听了只觉心旷神怡。 走进主院,快要到大堂的台阶那边,站在抄手游廊下的丫鬟见了明媚,笑着将门帘掀了起来:“柳二小姐今日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夫人刚刚用过早膳,还没去后堂理事呢。” 明媚朝她笑了笑:“我特地卡着这时候过来,知道夫人忙,不好占用她的时间,只能赶着这会子过来。” 走进大堂里边,熏香炉里的香刚刚点燃,袅袅的白色烟雾从铜兽的嘴里吐了出来,龚夫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喝茶,见明媚进来,脸上堆起了笑容:“柳二小姐起得好早。” 明媚朝她行了一礼,这才带着玉梨坐到了左首旁边的那张椅子上边,龚夫人的贴身丫鬟赶紧沏了茶过来,轻轻放到小几上边:“柳二小姐,请喝茶。” “龚夫人,我今日来是想来辞行的,眼见着就要到中秋,二公子身子也大安,明媚也该回家去了。”明媚朝龚夫人点了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态十分从容。 龚夫人端着茶盏没有说话,眼睛却从茶盏后头绕过来打量着明媚,心中感叹万分。 这位柳府二小姐,她原先听着说是庶女,还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想着要替龚亦奇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嫡出小姐为妻。可龚亦奇回到并州以后突然发病,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去请了这位柳二小姐过来,这就让她忽然对这柳二小姐十分看重了。 最近她托在京城的手帕交仔细打探了下柳家的情况,得知了柳老太爷依旧担任这太傅之职,柳府前边三位老爷都在京城任高官,柳元久乃是柳老太爷最小的儿子,文才卓著是闻了名的,当年十八岁就以三元及第的身份高中了状元,圣上见柳元久玉树临风般站在大殿里,不禁感叹“元久,柳家之玉树是也”!当即御赐锦袍,并赐了游街夸官的殊荣。 柳元久放外任九年,任云州知府也五年了,今年合该就回京述职提拔任命。听闻圣上属意他升正三品,在六部里指派个侍郎的官衔给他。这苏三老爷现在才三十三岁,这年纪上能胜任正三品的官儿,委实难得。 况且难得的是那柳元久本来就入了圣上的眼,又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历练,恐怕以后三公之位是跑不掉的了!这苏明媚虽说是个庶出的,但这身份不是死的,挪一挪就活了,给柳家一些暗示,请他们将明媚记到夫人名下做了嫡女,这身家门户和自己的奇儿可不是对得妥妥的? 最重要的是这位柳二小姐的医术,若不是那医术了得,自己也不必思前顾后的想要将她聘做儿媳妇,她若是嫁了瑞儿,自己也就安心了,以后不必担心瑞儿体弱多病,她自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夫君的。 龚夫人一想到这门亲事的诸多合适,心里甚是畅快,可是转念一想到这柳二小姐似乎对龚府的富贵丝毫没有放在眼里,见着她只是客客气气,没有半分想要讨好的神色,龚夫人心中又有些不舒服,这门亲事可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贴身妈妈轻轻在龚夫人耳边咳嗽了一声,她这才缓过神来,端了茶盅慢慢的对着明媚说:“秋节将至,柳二小姐思家也是当然的,只是麻烦了柳二小姐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不如今晚我设宴为柳二小姐饯行,明日再回云州罢。” 明媚欠了欠身子,微微朝龚夫人点头:“明媚在此谢过龚夫人了,本不当龚夫人这般劳神的。” 龚夫人看着明媚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当得的,当得的!柳二小姐可是我家瑞儿的救命恩人,怎么当不得!”一边笑着,一边吩咐管事婆子去厨房那边交代,务必先拟出一个菜单给她来过目。 就在这时,突然前堂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龚夫人皱了皱眉头:“李妈妈,你且去看看是谁在那边叫喊?” 李妈妈应了一声出去,回来时身边却跟着那傅晓如的奶娘叶妈妈。 那叶妈妈眼圈红红的,一进前堂就直直的跪了下来,拿着一块手帕子不停的擦眼泪,看得大堂上龚府一干女眷都有些莫名其妙。 “叶妈妈,你这是怎么了?”龚夫人也迷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妈妈,这才注意到傅晓如今天早上没有来请安,平常的座位上是空着的,摆在那里就如人掉了一颗牙齿般,瞬间那感觉就不好了起来。 “夫人……”叶妈妈为难的看了看几位庶出的姑娘和明媚,欲言又止,眼泪水不住的淌了出来,从那堆满褶子的老脸上流了下来。 龚夫人看着叶妈妈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对着几位龚小姐道:“你们先出去,我和叶妈妈有事情要说。” 几位庶出的龚家小姐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句,带着丫鬟们慢吞吞的走出了大堂,却舍不得走开,聚在离大堂不远的草地上七嘴八舌的说着叶妈妈究竟是怎么了。 “肯定是和傅家表妹有关,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龚二小姐有些担忧,她只比傅晓如大了些月份,和傅晓如感情最好,刚刚见着叶妈妈那个样子,心里也是一片慌乱。 “她能出什么事情?”龚三小姐捏着一柄纨扇轻轻的扇着风,唇边止不住的笑:“二姐你和五妹住的地方离折桂园远,自然不知道表姐昨晚做什么去了!” 折桂园,乃是龚亦奇住的园子,听着龚三小姐这般说,众人皆挤眉弄眼起来,心照不宣的看了龚三小姐一眼:“表姐昨晚去了折桂园?” “我园子里的丫鬟看到昨晚上晓如表姐和二哥一起去折桂园了,还是很晚很晚的时候!”龚三小姐神秘的兮兮的说:“素常表姐去二哥那里都是白天,有时还喊我们一起过去,昨晚可是单独去的!” 明媚看了看龚三小姐,也就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儿却很老成,既给了大家遐想的空间,又让别人捉不出错处。看着龚府几个庶女在一边小声议论,明媚觉得索然无味,这些闺阁少女们没有别的事情做,在一起就只能议论些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到普通人家去,都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嚼舌根子的主。 这时就看见大堂出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脸黑色的龚夫人,她走得又急又快,若是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她的手有点微微的发抖。几个贴身婆子跟在她身后,步子又快又急,脚下似乎都生了风一般。 龚家几位庶出的小姐们一看这情景,彼此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各自吩咐身边的丫鬟们悄悄儿跟上去打听消息。 明媚看着这场景甚是无聊,也懒得和龚家几位小姐说话,朝她们笑了笑:“我明日准备回云州去,得先要回去收拾东西,失陪了。” 回到万花园,门口有个小丫头子将头伸出来,身子就如一条壁虎般紧紧趴在墙上,见着明媚带了玉梨走过来,缩了缩脖子,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圈:“柳二小姐安!” “金枝,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玉梨走过去笑嘻嘻的拉住她的手:“瞧你这探头探脑的模样,跟做贼差不多!” “玉梨姐姐,你是不知道了,咱们万花园可出了大事!我阿娘出去打听了,我在这里等着她回来。”金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玉梨很认真的说:“我瞧着今日一早那叶妈妈便在到处张望,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明媚与玉梨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回想到方才叶妈妈在大堂那神情,不由得也有几分担忧,不知道傅晓如那边究竟怎么了,虽然说不喜欢她,可也不想见着她出事。 两人回到自己屋子里边,收拾着东西顺便说着闲话,没多会时间就听着窗户外头传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那声音忽高忽低,透过窗户往人的耳朵里钻了过来,只是隔得远了,有些听不清楚。 玉梨走到窗户边上踮起脚瞧了瞧,却是春花嫂子金枝几个人在中庭闲着闲话,心中一喜,打起门帘就跑了出去,直接把她拖了进来:“好嫂子,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嗐,还不是那一位!”春花嫂子嘴唇往后边那进房子呶了呶:“还是京城傅家出来的呢,没想到也是这副德行!” 当时看着叶妈妈红红的眼圈。大家就都知道傅晓如出事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儿,这正是大家想知道的。春花嫂子看着明媚与玉梨的眼睛都巴巴的望着她,很是得意:“柳二小姐,你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个表小姐,一心想着嫁给我们家二少爷呢!可惜来了一年了,太太都没有透半点口风,她不就着急了?昨晚她竟然自己倒贴了上去,歇在折桂园了呢……” 说到这里,春花嫂子见玉梨张大了嘴巴,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一副害臊的模样,惊觉自己说话没有注意得妥当,赶紧伸手掩住了嘴巴:“柳二小姐,真是对不住了,一时口快,没有想到你们都不该听着这样的话儿的,哟哟哟,我可真糊涂了……” 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玉梨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春花嫂子手里:“春花嫂子,这些天都累了你弄饭食了,明日我家姑娘就该回杭州府了,这个你拿着去帮金枝妹子添件衣服罢!” 春花嫂子把那银锞子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真诚:“嗨,这算什么呢,老是要柳二小姐打赏,我拿着都不好意思了!” 玉梨抿嘴一笑:“春花嫂子你就别推辞了,这些天你的辛苦我们姑娘都看着呢,这个银锞子是我们家姑娘早就吩咐给你准备着的,你就安心拿着!” 春花嫂子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层,低头谢过明媚,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后院这才把手心舒展开,一只银锞子闪亮亮的躺在那里,估摸着有半两重。她咧嘴一笑:“这柳二小姐人真好,在这里住这么些天,给的打赏都够一年的工钱了!” 回头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闲话儿,兀自摇了摇头,那位表小姐,一心想着嫁给二少爷,结果昨晚竟然爬到床上去了!说是说和二少爷秉烛夜话喝多了点酒,于是在折桂园歇息下了,可谁又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睡到一起去!二少爷那种人,怎么会轻易放过送上门来的姑娘呢? 再说了,这分明就是那表小姐设好的局!她一个晚上没回去,那叶妈妈昨晚怎么就没去禀了太太找表小姐,非得今天早上大家去请安的时候把这事儿抖出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怪不得今天太太去折桂园的时候那脸色就像糊了几层浆糊一般,厚糁糁的,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龚夫人此时的心情确实不好。 原先是龚大人怜惜着这外甥女孤苦无依,怕她在京城受了欺负,这才接了傅晓如来龚府,心想着到时候不拘多添副嫁妆把她嫁出去便是,既照顾了同胞妹子的骨血,又能在外面博个好名声,还能落了京城傅家的脸,真是一石三鸟之策! 可是这条计策虽然,里边却没有包括让傅晓如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龚大人的妹子,也就是傅晓如的母亲,在娘家做女儿时身子便弱,不是个长命的,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就只生了傅晓如一个女儿。看着傅晓如那模样,就和她那病殃殃的母亲是一个格调,这是龚夫人最不愿意亲上加亲的原因。另外京城傅家现儿已经败落,傅晓如又父母双亡,根本就不能帮衬龚亦奇半分,反而是要龚府来照顾傅家那些扯后腿的亲戚,想到这些,龚夫人也更不愿意把侄女儿变成儿媳妇。 可现在倒好,傅晓如竟然自己出手了,给了疼她爱她的舅舅舅母一记响亮的耳光! 龚夫人坐在折桂园的内堂,看着跪倒在地的傅晓如,咬牙切齿道:“晓如,你可有半点羞耻之心!怎么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竟用着那种不入流的套数,你叫我怎么向你故去的父母交代!” 傅晓如娇弱的歪跪在地上,身上披着龚亦奇的外袍,一副初经人事后虚浮无力的样子。她也不回话,只是抬头看着龚夫人,眼里不停的流泪。 由水晶和琉璃扶着站在一旁的龚亦奇却满不在乎的说:“母亲,你又何必如此恼怒!晓如和我互有情意,儿子娶她就是了,铃铛叮当,还不快点把你家姑娘扶起来?她身子弱,禁不住这地上的湿气!” 听到儿子这话,龚夫人更是被气得手发抖:“原以为你乖巧听话,没想到也是一个孽子!”她抖抖索索的指着水晶和琉璃道:“为了这两个狐媚子,你和我顶撞了一回,现在为着晓如,你又要和母亲顶撞?我原打算着要把晓如风风光光嫁出去的,现在如何是好?你说要娶晓如,到时候柳二小姐怎么办?” 龚亦奇眼中一亮,踏上前一步扶住龚夫人的手:“母亲,你准备为我去柳府提亲了” “先前在云州府的时候就和那柳夫人透了点口风,可现在看起来倒是没必要了,你这个让我不省心的……”龚夫人颓然倒回椅子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额头。 “这有何难?我娶表妹为平妻,把正妻之位留给柳二小姐就是了!”龚亦奇满脸的不在乎:“我也看中了柳二小姐,没想到母亲也看上了,还是母亲懂儿子的心!” 这柳二小姐生得美貌,又有一手好医术,娶她做媳妇那可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即便她有眼无珠的喜欢上了那龚亦良,等着成亲以后给她些颜色看看,慢慢将她那颗心收拢。龚亦良朝着龚夫人咧嘴笑了笑,毕竟是母子连心,两人都想到了一处。 龚夫人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咬着牙对龚亦奇道:“你这个让我操心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劳神!”转过脸来凉凉的看了由丫头扶着的傅晓如一眼,龚夫人沉了沉脸道:“晓如,你可愿意嫁给奇儿做平妻?” ------题外话------ 啦啦啦,歌爷想上那个新人PK榜,向菇凉们求几张评价票啦,~\(≧▽≦)/~ 另外推荐同组好友的古言,种田文 作者:传闻中的美七作品:农妇庄园鱼米香 前世做什么事都差临门一脚的霉女倩兮,眼看着终于盼到天上掉馅饼了,却又被直接砸到了一个不毛之地。 穷也就算了,一来就被嫁了出去,嫁也就算了,新婚之夜,直接被丈夫的鬼脸吓晕死过去! 于是,丑夫说了:“你嫌我丑陋,没关系,再等几年,我弟弟就长大了。” 翻白眼,弟弟长大跟她啥关系?还能弟娶其嫂咋的?再说了,她怎么看他弟弟都是个智障,还说的好像比他高大上似的!   ☆、第七十章 自食其果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屋子里寂静无声,仿佛连立在一角的沙漏里边漏沙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日头虽然已经升了起来,可这内室里还是沉沉的一片,颜色模糊,看人的脸色都看不太分明。傅晓如只能见着龚夫人的目光里似乎有些嫌弃,嘴角有着冷冷的笑容。 毕竟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不会心疼自己,若是舅舅在,这事儿又会好办一些。傅晓如眼中含着泪水,身子软绵绵的不得力,心里有一种冲动,恨不能跳起来指着龚夫人的鼻子骂上一通。 好歹她也是京城傅家出来的正经嫡出小姐,和舅母的出身没有半点差别,何苦要为难作践自己,却去捧了那庶出的柳二小姐?方才龚亦奇自己都说了要娶她,可舅母偏偏却将柳二小姐抬了出来,似乎一定要塞了那个柳二小姐给龚亦奇不可。? 此时的傅晓如已经忘了要不是龚大人与龚夫人把她从那一团浑水的傅家接出来,她现在就早不知道被自己的叔叔伯伯们嫁到哪家小门小户去了,她也忘了龚夫人给她添置了多少衣服首饰,只记住了龚夫人不想要她嫁给龚亦奇的恶毒。 可是傅晓如也知道得很清楚,即便自己如泼妇骂街般的闹也没有用处,她昨晚用的手段并不光彩,说出去也不会好听,而且听龚夫人那口气儿,给自己这个平妻之位已经是龚家的恩赐了。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龚亦奇,他正坐在那里,身边站着水晶与琉璃,脸上有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色,这让她心中忽然颤抖了下,这就是她千辛万苦设计到手的良人?傅晓如忽然有一种很茫然失措的感觉,但是瞬间她又激凌凌的打了个寒颤,身子都已经给了他,不嫁他,还能嫁谁? “舅母,晓如自是愿意的。”含着一包泪,傅晓如细声细气的说,尽力将自己的不安压制了下去。 “那就这样定了,明日我会遣人回傅家报信,和你大伯把这事情说下,等着奇儿身子好些了给你们办婚事就是了。”说到这里,龚夫人又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那柳二小姐才十四岁,等她及笄可还要一年,否则你的婚事怎么也不能办到她前头去的。” 说完这话,龚夫人疲惫的向身边的贴身妈妈吩咐道:“你们赶紧去厨房那边搭把手,今晚要给柳二小姐饯行,可务必要将菜式办得精致些。对了,将万花园的厨娘叫过去帮忙,看看柳二小姐素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多预备些她爱吃的菜式。” 说完这番话,龚夫人半个眼风都没有给傅晓如,只是深深的看了龚亦奇一眼,就由两个贴身丫鬟扶着出去了。 龚夫人丰满的身子站在门口,活像一堵墙般将外头的光线阻断,本来屋子里头还透进了些微微的光,可这时又重新黑漆漆的一片,直到她离开,一切才慢慢的亮了起来。 看着龚夫人那富态的身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折桂园的内室,龚亦奇就涎着一张脸走到傅晓如面前,用眼睛盯住她那素白的小脸,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表妹,母亲已经答应了咱们的亲事,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高兴不高兴?” 傅晓如抬眼望着龚亦奇,忽然之间觉得他有点令人恶心。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是那翩翩公子,值得自己去迷恋追求的,可是现在她却深深的怀疑起自己曾经的感觉。虽然说高门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情,可龚亦奇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的主动提出要娶那柳二小姐做正妻,只给她一个平妻的名分? 原以为表哥心里只有自己,水晶和琉璃只不过是两个通房丫鬟——哪个大户人家不摆着几个做门面的?可现在一看,原来表哥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知道一味的贪恋美色,自己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众多莺莺燕燕里的一个而已! 傅晓如睁大眼睛望着龚亦奇,嘴唇边流露出一丝笑容来,可那却是一丝苦笑,她自己将自己困陷在再也无法拔出的烂泥潭里,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在里边挣扎了。 不嫁龚亦奇是绝对不行的,经过昨晚的事情,她已非完璧之身,除非嫁到那些没权没势的家里,而且还是去做填房之流,否则正经的官宦人家是不会要她这样的儿媳妇的。想到这里,傅晓如就不由得深深懊悔昨晚的冲动,为何自己脑子发热想到了这样一个法子,可笑的是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得了好处。 傅晓如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如果这世界有后悔药卖,再高的价钱她也愿意,可问题是有钱都没得地方去买啊!现在龚府上下大概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嫁给龚亦奇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叮当与铃铛将傅晓如扶了起来,叶妈妈跟在身后,主仆四人慢慢的往万花园走了过去,一路上景色宜人,可傅晓如却没有半点想去欣赏的心思,什么美景到了眼里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回到万花园,刚刚走了进去便见着几个丫鬟,傅晓如只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讥讽的神色,仿佛在嘲讽她自轻自贱,只不过是靠着爬上了龚亦奇的床这才得了一个平妻的位置。傅晓如咬着嘴唇默默的走着,快步走到最后一进屋子里头,铃铛刚刚擎起那挑绣的门帘儿,她便冲进了内室,颓然倒在了美人榻上。 自己满以为能嫁给表哥做正妻的,大不了让那柳二小姐挂个平妻的头衔罢了。可今天的事真出乎她的意料,自己的想法全部颠倒了过来。而且舅母说起自己的亲事竟然那么平淡,竟然连六礼的程序都给省了! 大陈旧例,正式的婚礼要经历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道礼仪,三媒六聘可是一样都不能少,这表示了对女方的看重。可今日舅母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和你大伯说下这件事儿”,分明就没有把她的亲事看得多么重要,大约会省掉几道程序罢? 傅晓如只觉得自己心尖尖都痛了起来,舅母提起柳二小姐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听着那口气儿是那么遗憾,显见得对那柳二小姐是极其满意的。况且舅母还说若不是柳二小姐年纪要比自己小,自己的婚事绝不会办在她前面——自己本就处处不如那柳二小姐,等她进了龚家的门以后,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吗? 叶妈妈端了条小杌子坐在美人榻旁边,看到傅晓如的脸色变了又变,犹疑着问:“姑娘在担心什么?” 傅晓如的眉尖蹙到了一块:“为什么舅母非得聘那柳二小姐给表哥做正妻?” 叶妈妈的脸色也暗了暗:“还不是看她一手好医术,想娶来照顾二少爷呗?姑娘不用担心,即算舅夫人想聘那苏姑娘做正妻,她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是得比姑娘你晚进门两年?在这几年里,姑娘赶紧生个孩子,有了根基,她又能把姑娘怎么样?” 傅晓如心里默默的想着叶妈妈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可一想到那柳二小姐将来要分掉表哥的一些情意,究竟心里仍是愤愤不平,充满了无以言说的酸楚。“可我一想着她这般得人青眼心中就不舒服,总想要让她失了面子才是。” 傅晓如的手指捻着那美人榻,眼睛转了又转,忽然间她撇了撇嘴,朝叮当招了招手:“叮当,你且去找厨房里的张嫂子……” 主仆两人在一起咬着耳朵叽叽咕咕了半天,叮当点着头去了。 “姑娘,你打算做什么?”叶妈妈看着叮当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解的看着傅晓如,姑娘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和自己商量了。就拿昨晚那事情来说,这般重大的事情,姑娘竟然都不与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派铃铛回来和她说了一声就自己行动了。若是表少爷吃干抹净不认账怎么办?姑娘也太孟浪了些!叶妈妈瞧着心里突然有点难受,难道自己不再是姑娘的心腹了? “叶妈妈,我只是想让那个柳二小姐在众人面前出点小丑罢了。”傅晓如得意的一笑,转头看着门帘上的一片繁花似锦,那上边绣着一丛牡丹,露华深重的由绿叶衬着,格外娇艳——唯有牡丹真国色?柳二小姐,今晚我就要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我的姑娘哟!”叶妈妈看了看四周,低声的说:“你打算做什么?可要收敛着点,毕竟到时候你们是要姐妹相称的,闹僵了可不大好!” “妈妈你怎么这样胆小了呢!”傅晓如皱了皱眉头:“若不是不认识外边的人,我还想雇几个人明日在路上把她……!哼,只可惜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办法搭上外边这根线,就暂且放过她,等日后她进了龚府的大门我再慢慢整治她!今日我只是叫人去给她喜欢吃的菜肴上加点别的东西而已,妈妈你就别担心了!” 叶妈妈一脸凝重:“可是,万一别人也吃了那菜怎么办?” “谁吃了那菜又关我什么事情?”傅晓如嘴边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反正我现在心里不畅快,就爱看别人倒霉的样儿!”说罢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无所谓的笑容来,转脸吩咐铃铛:“给我去湖边折一支开得好的芍药备着,晚宴的时候用来簪发。” 叶妈妈看着这样的傅晓如,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姑娘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以前她那么乖巧,凡事总要自己帮她拿主意,可现在呢,整个人阴晴不定的,说话那口气,可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叮当拿了银子快步往厨房那边走了去,大厨房里热气腾腾,洗菜切菜的嫂子们各司其职,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见着叮当走过来,谁也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继续乒乒乓乓的弄个不歇。 “仔细准备着,夫人交代下来,这可是要给柳二小姐饯行的,今晚的菜式尽量用新鲜的,务求精致。”厨房里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叮当仔细分辩着,就见那灶台旁边站着一个肥胖的婆子,正在向指指点点。 那不是厨房里为首的王大娘?叮当心中一喜,悄悄摸了过去,拉了拉王大娘的衣裳角儿:“王大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们家姑娘让我来找你。” 王大娘瞧了叮当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表小姐有事情找?”这位表小姐虽然是个孤女,可颇得老爷夫人看着,瞧着似乎有意要留下来做儿媳妇的。而且素日里头她对厨房的打点也不少,她对这位表小姐印象很是不错。 “是,表小姐有点小事想麻烦王大娘。”叮当拉着王大娘的衣袖便往外走,两人折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叮当将手中的银子拿了出来塞到王大娘手中,王大娘望着这锭雪花银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表小姐为何这般客气?” “王大娘,我们家姑娘被人欺负了,所以特地想请你替她来出口气。”叮当瞧着王大娘那副模样,心中一喜,王大娘素来就是个喜欢贪小便宜的,瞧她将那银子攥得紧紧的样儿,肯定是已经动心了。 姑娘舍得花本钱,这银锭子可足足有十来两,只要做那么点小事情,任凭是谁都会动心。叮当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盯住王大娘不放:“王大娘,你可愿意?” 王大娘摸着那银锭子,心中千万个愿意,可嘴里却不敢轻易答应,还不知道表小姐想要自己去做什么事情呢,若是伤天害理的事儿,自己怎么能就为了十两银子赔进去?总得听听实情再做判断。 “你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儿?我若是能做到,自然会帮忙,表小姐平素对我那般好,我自然要报答她。”王大娘攥紧了那银锭子,望着叮当低声道:“只要不是那伤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考虑。” “我们家姑娘怎么会让妈妈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叮当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恨的神色来:“那位住在万花园里的柳二小姐,总是对我们家姑娘冷嘲热讽,说她寄人篱下没有骨气,是个吃软饭的,还说他装模作样……” “那柳二小姐怎么能这般说?也太不客气了!”王大娘摇了摇头,这柳二小姐凭着被夫人看着,竟然这般侮辱表小姐,也实在太过了些。 “可不是吗?”叮当也跟着连连点头:“我们家姑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特地让我来求王大娘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我?”王大娘颇为惊讶:“表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家姑娘想让王大娘在那柳二小姐喜欢吃的菜肴里放上一点巴豆粉,她吃了马上就拉肚子,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个丑。”叮当拉着王大娘的手摇了摇:“大娘你肯定能做到的。今晚若是不惩治那柳二小姐一番,明日可没机会了。” “哟,这事儿可做不得!”王大娘摆了摆手,将那银锭子往叮当手里边塞:“将巴豆粉放到菜肴里头,旁人也能吃到,若是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吃了这菜肴,那我王大娘以后也不要到龚府做事情了。我可不能为了这十两银子把吃饭的碗给砸了。” 叮当听着王大娘说的也对,楞在了那里不住地该怎么办才好,手中的银子被日头照着,在地上投出点点银色的光芒,直往王大娘眼里刺了过去。王大娘瞧着那银子,心中有些不舍,这十两银子可抵得上几个月的工钱,让她如何不动心? “这样罢。”王大娘一把将银子夺了过去:“干脆将那巴豆粉放到面点里边。” “面点?”叮当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王大娘真是见多识广,放在面点里就不会危害到旁人了。” “方才你们院子里的厨娘张嫂跟我说,柳二小姐很喜欢吃水晶蟹壳黄汤包,我就把那巴豆粉放到那里边便是。”王大娘得意的点点头:“我在那个放了巴豆粉的汤包上用红曲米点上两点做个记号。” “这样极好。”叮当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我知道那柳二小姐确实喜欢吃水晶蟹壳黄汤包,因着我们家姑娘也爱吃这个,上回我们家姑娘要我去厨房端笼蟹壳黄,可厨房里的人却将那汤包给了柳二小姐的丫鬟,真是气死人了!” “银子拿来。”王大娘脸上全是舒心的笑容,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八月的午后依旧还是有些炎热,明媚躺在穿堂的竹榻上边歇凉,玉梨拿了扇子在旁边给她扇风,主仆两人正在说着法相寺后山上发生的事情:“姑娘,也不知道是谁究竟要对你下手?” 明媚一阵沉默,这下手的人肯定是极其痛恨她的,来大陈皇朝这么多年了,除了柳四夫人,她实在想不出有第二个想加害她的人。 “以后回到云州,咱们更要细心行事。”明媚翻了个身,淡淡的说了一句。 “姑娘,你的意思是夫人派来的?”玉梨咬牙切齿的用劲扇了几下,恨恨道:“咱们能不能向老爷揭露夫人的恶迹,让老爷将她赶了出去,扶正了姨娘?” “玉梨,你真是傻,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儿!”明媚苦笑了一声,这柳四夫人背后站着安平公主,哪有这样容易被赶出柳家的,更何况那三个灰衣人并没有被抓住,也不能全凭自己主观臆测便将柳四夫人定罪,这官府审案还得讲求人证物证呢。 “姑娘!”玉梨瞥了后边那进屋子,小声说道:“你觉得那傅小姐有没有可能是背后指使的人?” 明媚支起头来望了望后边院子,那里一片宁静,傅晓如没有出来,抄手游廊下边站着铃铛,正在逗弄着廊下挂着的鹦鹉。她?明媚有些狐疑,可瞬间又否定了玉梨的想法:“傅小姐何苦要这般加害于我!” “柳二小姐,玉梨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匆忙忙从这边走了过来,明媚抬眼一看,来人却是春花嫂子的女儿金枝。她梳着两个丫髻,上边插着一对蝴蝶簪子,随着她脚步的起伏,那蝴蝶的翅膀也在不住的上下扇动。 “金枝,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被调去四小姐那边做事情去了?”玉梨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拍了拍她的小脸蛋:“怎么,想我了?” “柳二小姐!”金枝的眼睛里有一种紧张的神色:“我阿娘刚刚来找我,说今日上午见着表小姐的贴身丫鬟去了大厨房找王大娘。她们俩人站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我阿娘说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谋划什么,但总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情。她让我来告诉柳二小姐,今晚一切当心,桌子上的饭食注意些。”金枝一溜儿说完这些话,给明媚行了个礼儿:“柳二小姐,我得走了,四姑娘那边还有活没做完呢。” 明媚看着金枝那机灵的眼睛,心里一阵温暖,虽然说自己是经常打赏那春花嫂子,可不管怎样她究竟还是念着自己的好处。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受恩却不知回报,相比起来春花嫂子也算是一个品性好的了。听到金枝说是忙里偷闲跑来万花园的,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玉梨,快快打赏金枝送她出去。” “姑娘,我说了吧,那个傅小姐真是存了害你的心思!”金枝的背影才消失,玉梨就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我这就和她理论去,竟然敢加害我们家姑娘!” “玉梨,你且安心坐着!”明媚拉住了玉梨的手,笑着望了她一眼:“我现儿好好的,你拿什么去与她理论?” 玉梨搔了搔头,讪讪的坐了下来,一只手捏了个拳头,恨恨的砸了下竹榻:“可恨、可恶!这傅小姐瞧着娇怯怯的模样,怎么便与咱们家夫人一般黑心肠?她这般想要对付你还不是为了那龚二公子,可难道姑娘你还会和她去抢那个二公子?”玉梨气得小脸通红:“自己眼皮子浅,把别人都当成眼皮子浅的了!” “玉梨,每个人想法都不同,咱们觉得龚二公子实在不怎么样,可傅小姐却偏偏觉得他是她心目里最好的人,我们不能去要求她和我们的想法一样,可是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存着心来害我!”明媚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若她真是想要害我,我可也不会怜香惜玉,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姑娘,你准备怎么做?”玉梨眼中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来:“我知道姑娘有本事,自然不会着了她的道!” “难道你便忘记了大小姐那一回了?”明媚淡淡一笑:“我怎么会让她算计到我头上来?你们家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玉梨笑着点了点头:“姑娘,我相信你。” 夜色渐渐的上来了,月亮已经过了半圆,正逐渐丰润了起来,那月色也比月初要明亮了许多。而龚府的花厅里明烛高照,令外边的月色显得十分暗淡,丫鬟婆子们垂手立在厅里厅外,不时的有人端着盘子从旁边走了过来,流水一般。 今晚花厅甚是热闹,龚夫人设宴为柳二小姐送行,龚家的主子几乎都来了。 明媚第一次见着了龚老爷,他有一张圆圆的脸盘子,几绺小胡须,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香云纱衣裳,显得十分有福相,只是那张脸总是流露出一丝世故的笑容,让人瞧着心里头有些觉得他很是俗气。 龚夫人带着龚亦奇与龚亦良坐在一旁,龚亦奇的旁边坐着傅晓如,明媚挑了挑眉,看起来龚家已经确定了傅晓如的身份,竟然将她弄到这边主桌上头来了。转脸看了看旁边桌子,五位龚家庶出的小姐正围了一桌儿,正在说说笑笑,头上的首饰被烛光映着,不住的发着光亮。 这傅晓如作为龚老爷的外甥女,身份自然与庶出的小姐不同,她坐到主桌上也不足为奇。明媚瞧着她的眉眼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感,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叼了一块腐肉,偏偏还在洋洋得意,难怪有话云“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柳二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龚老爷举起酒杯来朝明媚点了点头:“因着公事繁忙,我多有怠慢,还望柳二小姐不要见怪。” “龚大人龚夫人太客气了,明媚怎么敢当!”明媚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眼便知是精心准备的,碗盏皆是金子银子铸造,碗盏里的菜做得色香味俱全,显得格外诱人。 “柳二小姐,你治好了我家奇儿的病,是我们龚家的恩人,你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龚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身边的明媚,越看越满意,这才是标准媳妇的人选啊,真恨不得她明天就能及笄,到时候就好遣了媒人去求亲了。 “来来来,快给柳二小姐布菜!”龚夫人转身对身边的贴身丫鬟道:“问问柳二小姐喜欢吃什么?” “我的丫鬟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还是让玉梨给我布菜吧,她就专心照顾夫人你就是了!”明媚赶紧推辞,怎么能让龚夫人的贴身丫鬟给自己布菜,自己又不是没有带贴身丫鬟,若她坦然接受了,还不知道旁人会如何说她。 这时候傅晓如开口说话了,她柔声道:“柳二小姐说的是,舅母的丫鬟合该尽心照顾着舅母,可为了表示对柳二小姐的敬意,自然也不该让玉梨累着,毕竟给二表哥治病,玉梨可是出了大力气的。我看不如让我的丫鬟给柳二小姐布菜罢。”傅晓如朝站在身边的叮当点了点头:“柳二小姐在万花园里住了这么久,你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东西罢?” 叮当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她眼角往一桌子菜上边扫了两眼,笑嘻嘻的伸出筷子夹住了一只水晶蟹壳黄汤包:“我先给柳二小姐夹这个罢,瞧着她素日里很喜欢吃这个,厨房里头张嫂每日给她留一笼呢。” 这水晶蟹壳黄没有积分功力可是很难做出的,顾名思义,这包子上边要透明如玉就像水晶一般,而从一半那处开始却是硬硬的一块壳儿,焦黄得如烧红了的螃蟹。明媚瞧着那蟹壳黄上有两个红艳艳的胭脂点儿,而盘子里头剩下的那几个却只是白亮亮的,通明透亮,上边没有一点印痕,甚至能看到里边的汤汁,大抵这只蟹壳黄肯定是放了些别的料,是精心为她准备好的。 “这怎么敢当,竟然要副小姐的丫鬟给我布菜了!”明媚指了指碗里的蟹壳黄汤包:“玉梨,你可得替我将这蟹壳黄送了回去才是。” 玉梨听了明媚的话,自然会意,这水晶蟹壳黄汤包里头肯定有问题。她马上拿起筷子将那只包子叉了起来放在傅晓如碗里边:“傅小姐,我们家姑娘自有玉梨照顾,就不劳傅小姐的丫鬟来布菜了。这些日子住在万花园,亏了傅小姐这么精心照顾我们家姑娘,临走的时候自然该投桃报李,由我们来好好回敬傅小姐才是。玉梨将这汤包敬了给傅小姐吃,一来感谢你对我们家姑娘的照顾,二来祝傅小姐好运连连,日子越来越顺心” 一桌人都夸赞起玉梨来:“不愧是柳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既知礼又会说话儿!” 玉梨垂手立在明媚后面,规规矩矩的回答:“就是不提傅小姐这照顾之情,这水晶蟹壳黄汤包也该是傅小姐吃呢。傅小姐也很喜欢吃这点心,每次我去端的时候,叮当也站在那边说要这道点心呢。再说了,傅小姐那般纤细苗条,不像我们家姑娘结实,自然该多吃点补补身子才是。” 明媚忍着笑看了傅晓如道:“徐姑娘,我这丫鬟不会说话,你可别计较,可这水晶蟹壳黄汤包却是真心实意儿要敬给你的,你就趁热吃了罢!” 龚夫人在一旁也连连点头:“柳二小姐真是会调教人,你这丫鬟说话这份得体,半点错处都指摘不出来!”看着傅晓如望着盘子里的蟹壳黄汤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不快:“晓如,赶紧儿吃了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别浪费了柳二小姐这一片心意儿!” “表妹,你素日不是喜欢吃这个点心的?”龚亦奇见自己母亲都吩咐了,可傅晓如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有些不快,在桌子下边轻轻掐了她一把。 傅晓如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瞧着大家都在殷殷的看着她,十分无奈,只能张口细细的咬下一块汤包的皮儿来。只希望王大娘没有放太多巴豆粉,自己稍微吃上一口,做做样子,糊弄过去便是了。 “傅小姐,这汤包是不是不好吃?”明媚望着傅晓如皱了皱眉:“二公子都说你素日很喜欢这个点心,怎么却是这食难下咽的模样?是不是大厨房里做得不好吃?玉梨,你夹个过来给我尝尝,看是不是没有做好。” 龚夫人点头附和道:“柳二小姐,你尝尝看,若是没做好,我可要好好去问问大厨房,这究竟是怎么弄的!我都说了要他们用心做事,怎么竟然就这样敷衍了事!” 玉梨轻快的应了一声,夹了一只蟹壳黄在明媚碗里,明媚先将那外皮咬破,一点汤汁顺着咬破的口子流了出来,她不动声色的将碗端起了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里边没有闻到什么别的异味,一切正常,这才慢慢的尝了几口:“这味道很是不错,比万花园张嫂做的还要好。” 龚夫人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大厨房的人谁敢不用心做事,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表妹,你快些吃罢,这蟹壳黄凉了就不好吃了。”龚亦奇瞟了明媚一眼,又看了看傅晓如,忽然间觉得她有些矫揉造作,心中不喜,眉头也渐渐聚到了一处。 “表哥……”傅晓如望着龚亦奇,心里有说不出的苦。 “你要乖乖的,没看见我母亲在看着你吗?你不吃这点心便是嫌弃大厨房做得不好,那不是在落她的脸?”龚亦奇忍住心中不快,小声劝着傅晓如:“你和我的事情都定下来了,她现在可是你未来的婆婆!” 自己真不应该花钱买通王大娘做这事情的!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傅晓如心里无比悲催,但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在龚夫人的注视里硬着头皮吃掉了那只水晶蟹壳黄,祈祷着王大娘没有放太多的巴豆粉。 明媚瞧着傅晓如愁眉苦脸的将那蟹壳黄吃完,心中暗自好笑,傅晓如收买厨房里的人大抵是想要让她在酒宴上出丑,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放巴豆粉这类不入流的手段了。这蟹壳黄里即便是弹了一点点巴豆粉,恐怕也会傅晓如受不了,自己掐指算着,用不了多久傅晓如便该要抱着肚子喊痛了。 这巴豆的药效看起来不错,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傅晓如就脸色大变,看那样子是巴豆粉生效了。 “姑妈,恕晓如无状,暂时告退。”傅晓如搭着叮当的手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发白,额头有点点汗珠。 “晓如,怎么了?”龚夫人奇怪的看着外甥女的样子:“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明媚望了望痛苦万状却不敢离开的傅晓如,对龚夫人说:“我看徐姑娘才吃了几口汤包就不舒服了,莫非是这包子里边有问题?不如叫人好好查查看。” 傅晓如大惊,怎么能让舅母去彻查这水晶蟹壳黄呢?如果舅母命人去查这事儿,那王大娘说不定就会把自己供了出来,到时候叫人平白看了笑话,还会给舅母心里添堵。想到这里,傅晓如提了一口气,夹紧了双腿,忍住腹中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低声说:“汤包哪有什么问题?柳二小姐你自己也吃了,可不是好好儿的?原是晓如昨晚着凉了,和这汤包并无关系。” 龚亦奇看着傅晓如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也涌起一种怜惜之情,于是站了起来道:“表妹,我送你回万花园罢。” 平素含情脉脉也倒罢了,今日怎么表哥突然就细心起来了?若是在送她回万花园的路上自己一时没忍住那又该如何是好?还不是会平白毁掉了自己在表哥心里的形象? 傅晓如甚是无奈,只能摆了摆手道:“晓如先谢过表哥,不劳表哥费神,表哥还是在这里陪舅母和柳二小姐用饭罢。”说完这话,也不管龚夫人那不悦的目光,扶着叮当的手就望花厅外面走去。还未走出花厅的大门,就听极细微的一声,“噗”——然后傅晓如就觉得自己股间一热,有温水般的东西沿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姑娘!”叮当看傅晓如站在那里不动,神色有异,知道是巴豆粉发作了,都急得要哭了出来。 恰好这时走过几个婆子,说说笑笑的经过花厅门口。 “哟,哪里一股儿臭味?”有一个婆子鼻子灵,隔了老远就拿帕子掩住了鼻子。 “啊呀,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怎么就闻着有那茅坑味道。”另外一个婆子也闻到了这异味,惊得大叫起来:“哪个没脸没皮的小子在花厅这边随便乱屙的?赶快去叫洒扫丫头来好好扫下地才行!” 傅晓如臊得满脸通红,扶着叮当的手,慢慢挪去了花厅外面的茅厕。此时也顾不上那茅厕是丫鬟们用的,只顾解决了方才痛快。 叮当捞着手儿守在茅厕外面,听着里面酣畅淋漓的响声,又兼着臭味直钻到鼻孔里,心里暗暗的腹诽着傅晓如,自家姑娘真是没事找事儿,若不是她想着去让那柳二小姐丢脸,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可埋怨归埋怨,姑娘是自己主子,得好好服侍着才行,只是以后自己得多多劝劝姑娘,少想些害人的主意。 “姑娘,好了吗?”好长一段时间,里面的动静才消停了,叮当的心稍微安稳了些,隔着帘子问傅晓如。 “叮当……”傅晓如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得叫人去万花园取套衣服给我来换了才行,亵裤弄脏了。” “可是我不能走开啊,姑娘,万一来人了怎么办?”叮当也着急起来,站在那茅厕门口,东张西望,愁容满面,偏巧耳朵里还传来傅晓如哼哼唧唧的声音:“你想想办法吧,哎哟哟……” 消失的动静又一次出现了,又一次稀里哗啦的响声,叮当真急了。 这样下去还了得!姑娘会不会虚脱在这茅厕里面啊?可尽管叮当站在茅厕门口急得团团乱转,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叮当,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呢?” 叮当抬头一看,心里一喜,原来是龚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看那样子是来出恭的。 “这位姐姐你来得正好。”叮当急忙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走掉:“你赶紧帮我回万花园报个信儿,我们家姑娘昨晚着凉了,现在肚子不好,都快走不动路了,叫叶妈妈和铃铛带条亵裤过这里来。” “啊?闹肚子闹这般厉害?”那丫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难道表小姐竟还把亵裤给弄脏了?你等着,我这就去万花园帮你送信儿去!” 傅晓如在里面听得真切,又羞又气,差点没有晕过去。扶着墙慢慢的站起来,却又不敢提起裤子,上面的黄白之物已经凉了,蹭着皮肤冷冰冰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妈妈和铃铛的身影才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两个人走得又急又快,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我可怜的姑娘哟!”叶妈妈眼里含着泪,掀开茅厕的门帘走了进去。 “妈妈……”傅晓如羞愧的半提着裤子站在那里。 “姑娘,你且站好,让妈妈给你擦换下。”叶妈妈很细心,还带来了擦拭的帕子。 刚刚帮傅晓如换好衣服,就听她肚子里“咕噜”一声响。 傅晓如一只手推着叶妈妈望外面去,一只手急急忙忙解下刚穿上的裤子:“妈妈到外面等着罢,我又要如厕了。” “这可如何是好?”叶妈妈急得直搓手:“姑娘这样下去会支持不住的!” 叮当在一旁小声的建议:“不若请那柳二小姐给姑娘开个方子?” “万万不可……”傅晓如在里面听到,急怒攻心,极其虚弱的叮嘱叮当千万不可为之。 “要不是这样吧。”站在一旁的铃铛自告奋勇的说:“我去找柳二小姐那个贴身丫鬟玉梨,她不是还能给表少爷治病了吗?我就说叮当姐姐吃坏了东西,叫她给点止泻的药。姑娘觉得是否可行呢?” “什么可行不可行,还不快去!”叶妈妈在她脖子上拍了一掌:“记得还带几条帕子过来!” 铃铛撒腿跑回了花厅,不敢擅自闯进去,只能托了龚夫人的贴身婆子悄悄的将玉梨找了出来:“玉梨,我那个小姐妹叮当忽然腹泻不止,你能不能给她一包药粉儿,先给她止住不拉肚子?” 玉梨听了心里头明了,这哪里是叮当闹肚子,分明是那想害人的傅晓如。她暗自乐了个前仰后合,想着傅晓如害人反害己,就有说不出的舒畅。“我现儿还要伺候姑娘吃饭,哪有时间回万花园去帮你取药?”玉梨皱了皱眉头:“你且让叮当支撑着,我等这边散了马上就回去拿药给她。” 铃铛心中好一阵焦急,等着这边散了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她急得打了好几个转,可也没有办法,谁也不可能去替了玉梨服侍明媚,只能站在花厅外边巴巴的等了快一个时辰,里边的酒席总算是散了。 “玉梨姑娘,求求你快些走罢。”见着玉梨跟在明媚身边走得不紧不慢,铃铛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再不快些回去,自家姑娘那身子能不能支撑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这是怎么了?”明媚心知肚明,却装作很奇怪的瞟了玉梨一眼:“铃铛,你让玉梨去做什么呢?” 铃铛脸色有几分发白,可还是咬着嘴唇道:“叮当肚子不舒服,我想请玉梨给她去瞧瞧。” “哦,是叮当不舒服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家姑娘呢,瞧你这样着急,鼻尖上都出了细汗珠子了!”明媚朝铃铛笑了笑,推了推身边的玉梨:“既然叮当生病了,你快些去,别耽搁了病情。” 玉梨心领神会的应了一声是,这才与铃铛飞快的朝万花园里走了过去,走进园子里边,铃铛拦住玉梨道:“只消给我一包止泻的药粉儿便行。” 还不是怕她去瞧见了是傅晓如闹肚子?玉梨虚张声势非要去后边给叮当把脉瞧瞧:“这得了病就要大夫看看才行,怎么能不望闻问切便开药?我们家姑娘素日里教导着,这药可不是能乱开的!” 铃铛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连连摆手:“真不劳玉梨你过去了,她确实是着凉拉肚子,就给些寻常的药便是。” 玉梨佯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瞧着铃铛,最后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敢保证,那我便给包药粉给你。” 铃铛松了一口气,拿了药粉飞快的跑回屋子,这边傅晓如坐在内室的马桶上边一直在哼哼唧唧,可能肠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倒也没听见太大的动静,只不过那搜肠刮肚的感觉却依然还在,搅着腹部一阵阵的痛。 “姑娘,快些服药罢。”铃铛举起那包药粉递了进去,傅晓如急急忙忙抓起药粉便往嘴巴里送,叮当赶紧捧着水送了过去:“姑娘,你慢些,慢些!”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傅晓如总算是安定下来,肚子里头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却没有原来那般厉害了。她虚弱的躺在床上,由着铃铛叮当替她收拾,一头一脸的汗珠子,被灯光照着,点点儿的发亮。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嬉笑:“表姐,听说你昨夜着凉,今天闹肚子就闹得厉害了?是不是昨晚没有盖好衾被呢?” 门帘掀起,进来一群莺莺燕燕,却是龚家一干庶出的小姐过来了。 原来是花厅夜宴已罢,不知道是谁提起傅晓如着凉的事情,结果有几个婆子纷纷表示刚刚碰到表小姐,那样子是闹肚子了,然后又有龚夫人那边的丫头说表小姐闹肚子闹得厉害,竟是连亵裤都弄脏了!龚夫人听着也是疼惜不已,叫庶女们先过来探望傅晓如,自己处理了事情再过竹园来。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诉说着刚刚花厅的情景,显见龚家阖府上下,从龚夫人到看门的婆子大概都知道自己闹肚子把亵裤都弄脏的事情了!傅晓如羞愧到了极点,只觉得屋子里空气沉闷,胸口压着块石头似的,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竟然悠悠的晕厥了过去。 “姑娘,那群龚小姐都去看望傅小姐了。”玉梨从外边走了进来,脸颊上全是快活的神色:“这下傅小姐可丢脸了,谁都知道她今晚的事儿了。” 明媚轻轻哼了一声,她一点也不同情那傅晓如,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自己种的因便该由她自己来尝这个果。坐在灯下,刚刚拿起一卷书,就听着门上传来啄剥的声响。转脸一看,玉梨已经将门帘撩起,后边露出了龚四小姐的那张脸。 “柳二小姐。”龚四小姐跨步进来,一双眼睛盯住了她,脸上似乎有些为难的表情。 “原来是龚四小姐到了,快些请坐。”明媚苦笑一声,看来桃花运还是没有断,这位龚四小姐大抵是为了她兄长来做说客了。 方才夜宴上,龚亦良坐在龚老爷左侧,正好与明媚面对面,他虽然不像龚亦奇那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可依旧还是会不时的抬头往明媚这边瞟一眼,又赶紧将那道视线移开,脸上慢慢的会有着红色的印记。 这位龚家三公子,怎么就对她一见钟情了,明媚心中只觉得有些为难,桃花运太好也是一种烦恼,她真不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个单纯的少年,可是为了能让他快些从这段稀里糊涂的感情里走出来,她又不得不这样去做。 “柳二小姐,我是想来替我兄长问一声,他究竟哪里不好?”龚四小姐盯住明媚的眸子不肯放过她,眼中有一种执着:“我兄长为人很好,德才皆备,现儿又已经成了记名嫡子,身份也高了几分。他对柳二小姐甚是爱慕,可是柳二小姐却似乎无意于他,为什么?” 龚四小姐脸上有一种迷惑的神色,作为一个尚未长大的少女,她眼中的龚亦良简直是一个完人,真不能理解为何明媚会拒绝他:“柳二小姐,我兄长真的很好,你就答应了他,做我的嫂子罢。”她娇憨的走了上来,伸手拉住了明媚的衣袖摇了摇:“我们龚家也算是不错的了,柳二小姐以后未必也能找到这般人家呢。” “龚四小姐。”明媚伸手握住龚四小姐的手,少女的手,柔软得就如没有骨头一般,在她手掌里微微的颤抖着。这尚未经历过风雨的少女,满脑子都是那浪漫的画卷,心里也只有那相互依偎的场景,若用这世俗的话去向她解释,未必能听懂,也未必能听进去。 “三公子确实是个好人,都说君子如玉,他便是那如玉的君子。”见龚四小姐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明媚笑了笑,这才继续说下去:“只是我现儿年纪还小,也从来不敢去想这些事情,咱们的亲事从来不会由自己做主。若真是两情相悦了,却遭了那棒打鸳鸯,还不如不相识相知的好,四小姐,你说是不是?” 龚四小姐愣愣的看着明媚,似懂非懂:“可若真是那样,可以去闹,两人可以相约私奔着离了家去成亲……” “四小姐,切勿随意提起这私奔两个字!”明媚一脸郑重:“私奔乃是女子德行有亏,这种事情如何能做!况且私奔以后没有家庭的支持,这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四小姐难道愿意每日粗茶淡饭,身上布衣荆钗?” “我愿意,只要遇着喜欢的人,我便愿意!”龚四小姐用力挣脱了明媚的手,眼中带着不屑的神色:“没想到柳二小姐竟是这样的俗人!也罢,我去与三哥哥说,你根本便不是他心目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完全是一个俗人!” 瞧着龚四小姐愤愤离开的身影旁边的玉梨跺了跺脚:“唉,这龚四小姐真真胡说,我们家姑娘怎么是个俗人,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玉梨,你别说了,我可真是个俗人。”明媚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若我不俗气,他便不会受伤了。” 伸手摸到腰间挂着的那把匕首,明媚闭了闭眼睛,乔景铉仿佛就站在了面前,一脸愤恨与不解的望着她。“不,不行,我想要过的不是笼中鸟的生活。”明媚的指尖拂过匕首的刀鞘,心中忽然有一丝微微的痛。 或者,她真的错过了一份真情。 在乔景铉的鲜血滴下来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份情就已经消失了。 清晨天色才蒙蒙亮,龚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了一群人。走在最前边的便是润璃和玉梨,旁边相送的是龚二小姐。 龚夫人昨晚就说过了早晨是她最忙的时候,没有时间出来相送,建议明媚上午再走比较好。可明媚觉得若是上午走,恐怕还要在路上用午饭和晚饭,不如早些回去。她心里头十分记挂着杜姨娘,也不知道她究竟情况怎么样了,因此坚持着要早些回去。龚夫人听了很为难的说:“那我只能让女儿们代替我送你了。” “龚夫人且自己忙去罢,都不用劳烦龚小姐的,明媚自己回去便是了。”明媚朝龚夫人笑了笑:“早晨正是好睡觉的时候,怎么能忍心打搅她们。” “就这样定了。”坐在旁边的龚老爷忽然开口了:“让老二带着她们几个小的一道相送。” 龚老爷一句话,龚府几位庶出的小姐今日都没有睡好,大清早的就被丫鬟喊了起来:“姑娘,要去给柳二小姐送行呢。” 跟在明媚身后走了出来,龚家几位小姐的眼睛都还是蒙蒙的,由丫鬟们扶着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明媚瞧着她们里边只有龚四小姐睁了一双大眼睛默默的看着她,心中有些感慨,这高门大户的贵女们,每日里不知愁苦滋味,等着遇上了危险,恐怕也不知如何应对。 “姑娘,我们总算要回去了!”玉梨走出了龚府的大门便觉得一身轻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空气里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儿。喜得她眼睛弯弯,站在明媚身边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明媚回过头透过大门往里面看,深幽幽的一片,在这尚未天明的时候看上去有点狰狞,有点诡异,仿佛是前世看的聊斋里描述的场景——一个书生借宿出来,回头一望,那朱门绣户已经变成一座孤坟,原来昨晚遇到的全是鬼魅而已!与几位龚小姐道别过后,由玉梨扶着上了马车,掀开侧边的软帘,朝站在门口的众人挥了挥手,眼睛缓缓扫过,忽然见到了龚亦良正站在大门旁边,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她,脸上有一种恋恋不舍的神色。 明媚不由得一惊,赶紧将软帘放了下来,不再看外边。车夫一甩鞭子,辘辘的声音响起,明媚知道马车跑了起来,心里边轻松了不少,坐在那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龚府的大门缓缓的关闭了,仿佛一座孤坟般,把里面的魑魅魍魉和外边的世间隔绝开来。站在外面看到的是雕阁画廊,听到的是软语娇音,感觉到的是春意绵延,可真的走了进去才发现,里面全是勾心斗角,仿佛步步都有陷阱。明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从这个地方回到云州去了,只不过回到云州,又是跳进了另一个宅斗圣地而已。 “夫人,二小姐回来了。”管事婆子飞着一双腿跑了过来报信,脸上喜形于色:“龚家的马车送回来的,还送了很多礼物呢。” “知道了,你下去罢。”柳四夫人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不出她的喜怒来。知道那管事婆子退出了大堂,她的脸才开始慢慢的拉长了:“三个江湖好手,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没有成事?钱妈妈,你这都是找了些什么人?” 钱妈妈战战兢兢道:“我是托了易管事去联系的,听说这三人确实身手不错,至于为什么没有能成事,可能还是事出有因。易管事说那三人江湖信誉极好,应该这两日便会有回音的,夫人且等等。” 柳四夫人默默的坐在那里,拨弄了手中拿着的一串檀木珠子,那深褐色的珠子粒粒雕得圆润无比,一看就知是珍品。这串珠子是安平公主见她最近这半年有些不顺畅,特地替她从相国寺那边求来的,希望能除邪避祸,一切平安。 “夫人,咱们还是先等等罢,那边自然会有消息来的。”钱妈妈见着柳四夫人那细细的皱纹,心里边一阵酸楚,瞧着自家夫人这模样,在一旁也跟着难受。 “唔,我也只能先等了,只是那个柳明媚回了家为何不来见我?”柳四夫人有几分烦躁:“难道她便不将我这嫡母放在眼里不成?” 钱妈妈朝蓝心呶呶嘴,蓝心会意,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奴婢去传了二小姐过来。” 明媚下车先去了香兰院,院子门口的墨玉见了明媚,欢喜得跳了起来,就如小喜鹊般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叫了个不停:“二小姐,你回来了!” “姨娘最近怎么样?”明媚踏进香兰院的前坪,那几株石榴花已经都结出了果实,有些结得早,瞧着便已经成熟了,沉甸甸的垂在枝头,有几个上端部位还张开了口子,露出了晶莹的籽粒。 “姑娘,这可不是好兆头?”玉梨指着那枝头的石榴,口中全是欢喜,石榴爆裂了口子,那可是多子多福的吉兆呢。 明媚溜了一眼那几个石榴,微微一笑,石榴裂口怎么着也该到九月底去,这才八月初八,还不到该裂的时候呢,恐怕是银花妈妈为了要求个吉兆,让人偷偷的划破了口子。可不管怎么说,毕竟她们都还是在这里真心实意的照顾着杜姨娘,自己出去了这么多日,香兰院里还稳稳当当的,也全是她们的功劳。 走到内室,杜姨娘正靠在软榻上歇息,旁边银花妈妈几个正在忙碌,见着明媚进来都停下手中活计过来问安。明媚摆了摆手:“妈妈们且自己去忙罢,我与姨娘说阵子话。” 将法相寺求来的平安符交到杜姨娘手中,明媚端详了杜姨娘几眼,她比原来要圆润了许多,脸色又恢复成了白里透红,肚子微微隆起。 “姨娘这些日子睡得可安稳?”明媚抓起杜姨娘的手把了下脉,发现脉象平和有力,看起来银花妈妈几个还真有几分本领,将杜姨娘养得白白胖胖。 “姨娘睡得安稳,吃得也香。”崔西在一旁笑嘻嘻的替杜姨娘回答:“只要老爷每晚都守在这里,姨娘心里就踏实。” 崔西说话的时候有些眉飞色舞,柳元久这些日子一直歇在香兰院,除了初一十五,都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那位黎姨娘整日里在听雪阁里顾影自怜,都得了心病,早几日还请了个大夫过来看病,说是积郁于心,要好好开解才是。 积郁于心?不积郁才怪,青春年少,偏偏却没有得柳元久一个正眼儿,被送了过来这么久,都还未曾侍奉过他,怎么能不积郁。明媚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何苦呢,花容月貌,也是小家碧玉,何愁嫁不到好人家,却要跑来做妾!” 正在与杜姨娘说着话,柳四夫人派了人过来喊明媚去主院,杜姨娘有些担心,抓了明媚的手道:“你也不必总是去顶撞她,有些事情,能糊弄着过去便过去了。” 明媚点了点头:“姨娘你放心,明媚自有分寸。” 到了大堂先向柳四夫人行礼问好,又与她说了些并州的见闻,柳四夫人听着明媚侃侃而谈,脸上神采飞扬,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一种妒忌的心理蔓延开来,逐渐的将她一颗心填得满满的,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法子将这个庶女踩上一踩才是。 “夫人,外边来了一个年轻男子,说想要来拜会夫人。”管事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中拿了一张名剌:“他说他乃是来省府参加乡试的秀才!” 柳四夫人拿着名剌看了看,上边那个名字很是陌生,本来想一口回绝,但钱妈妈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夫人,莫非是那几个人?” 听了这话,柳四夫人心中猛然一惊,朝那个管事妈妈点了点头:“你带他进来。”转脸望了望明媚,柳四夫人堆出了满脸笑容来:“明媚,你一路上车马劳顿,早些去歇着罢。” 明媚有几分奇怪,柳四夫人喊她来大堂说了这几句话就打发她走了?她原以为总会要被挑些刺,没想到就这样无声无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站起身来带着玉梨朝外边走了去,离开主院没多久,就见那个管事妈妈带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公子往这边走了过来。那年轻公子见着有女眷,赶紧将头一低,不敢再四处张望风景,明媚与他擦肩而过,见着他那拘谨的模样,心中暗自赞了一声,这人还真是守礼,不像有些人,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就往年轻女子身上看过去。 管事妈妈将那年轻公子领到大堂,柳四夫人与钱妈妈见着他皆是一愣,他这文质彬彬的模样与江湖好手简直没办法联系到一处,找这样的人去对付那柳明媚,难怪不能得手。柳四夫人回头望了钱妈妈一眼,钱妈妈搔了搔脑袋,也觉得很是奇怪,那易管事分明说过是江湖好手,可这也太离谱了些。 “夫人,人不可貌相。”钱妈妈只能牵强的在柳四夫人耳边说了一句。 柳四夫人又打量了那年轻公子一眼,看得他有几分不自在起来:“小生黎玉立见过柳夫人。” 姓黎?柳四夫人有些茫然,觉得这个姓氏甚是耳熟:“你姓李?” “非也,小生姓黎,黎明的那个黎。”黎玉立朝柳四夫人又行了一礼:“小生乃是贵府姨娘的亲戚,她是我的堂姑姑。小生是来参加乡试的,因着家境贫寒,没有筹到住客栈的银子,故此斗胆来求柳夫人,能不能舍一间房子给小生住上几日。” 原来是黎姨娘的穷亲戚来打秋风的来了,柳四夫人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冷笑来,一个姨娘家的亲戚,竟然也敢来登门拜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正准备开口让人将他赶出去,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微微转过脸去,却发现钱妈妈正在朝自己拼命的使眼色。 柳四夫人有几分疑惑,钱妈妈凑到她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夫人,让他住下来,用得着的。” 虽然不明白钱妈妈有什么打算,可偌大一个柳府要腾间房子出来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罢,你先去旁边抱厦里头歇息,我过会让丫鬟将你带过去。” 黎玉立感激不已,又行了一礼:“多谢柳夫人,柳夫人真是仁心宅厚。” 等着黎玉立刚刚走出去,柳四夫人便急急发问:“妈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留这个穷酸到府里有什么用处?” “夫人,咱们府外头算计那招失了手,总要想些旁的法子,留了这个秀才在府里,让他与二小姐多相处几次,保不定会传出私情。这女儿家名声坏了,如何还能嫁个好人家?况且杜姨娘那般宝贝她的女儿,知道了这羞耻的事情,受了刺激,难免不会动了胎气,这可真是一举两得。”钱妈妈说得眉飞色舞,一张老脸上都发出了光来。 “你说得倒是不错。”柳四夫人眼睛转了转,也阴阴的笑了起来:“即算没有私情,我们也得给她制造有私情,而且能让别人发现的机会,是不是?” 钱妈妈垂手站在一旁,口里小声嘀咕:“夫人心中自然有计划,当然不用来问我。” “八月十八便是她的生日,我要替她请个戏班子来,好好的唱一出大戏才是。”柳四夫人沉吟片刻,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别说我偏心,上半年明珠满十四,我请了云州城里的夫人小姐们,这次她的生辰,我也该一视同仁。” “旁人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自己生的和旁人肚子里边爬出来的,自然会有区别对待,夫人这般仁慈的嫡母,能一碗水端平,这世上都难找出第二个来了。”钱妈妈脸上的褶子挤在了一处,就如一朵开残了的菊花。 黎玉立被安置在柳元久的书房,柳元久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情,夸赞了柳四夫人几句:“夫人果然贤惠,并没有凭外表来行事。这黎玉立乃是秀才试里的第一,我曾看过他的文章,写得字字珠玑,该有蟾宫折桂的盼头,没想到他却是黎姨娘的侄子,收留他也是应当的。乡试八月十五结束,干脆留他住下,用心攻读,到时候看看能不能金榜题名。” 柳四夫人得了柳元久的夸赞,心中更是得意,等他走了以后也赞了钱妈妈几句,主仆两人开始筹划起如何给明媚将十四岁生辰过得更精彩一些。 天空的明月逐渐的要快圆满,乌蓝的天幕上有着数点星子,清风拂面,将满园的桂花香味送出去很远,伴着人的一缕愁思,恍恍惚惚的往渺渺的天际去了。 御花园的小径上走着几个人,前边是宫娥提着宫灯,照出了两团暖黄的影子,走在中间的是徐炆玔与乔景铉,身后还跟着一群内侍与护卫。 “景铉,怎么这次轮休回来,我觉得你有些变化。”徐炆玔侧脸打量了乔景铉一番,自己这个表弟好像和以前有了不少变化。以前的乔世子有些狂拽,而现在却沉默稳重了不少,这让他十分诧异,也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发生了这般改变。 “哪有变化?”乔景铉淡淡说道,一只手掌上似乎传来阵痛,抽到了心里。 “你有心事。”徐炆玔很肯定的说:“我从你的眼神里看了出来,你最近情绪不佳。究竟是怎么了?” “哈哈哈,表哥,你也太敏感了些。”乔景铉夸张的笑了起来,笑声肆意,将枝头的鸟儿惊了起来,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天空里,还惊疑不定的回头往这边看。 “不是我敏感,这是事实。”徐炆玔温和的笑了笑:“只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罢了。我也不逼你,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洗耳恭听。” “你就等着罢。”乔景铉笑了笑,心中那抹痛楚依然不能平息,伸出手悄悄摸了掌心那道疤痕,即便用了最好的药,可还是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皮肉分开,露出了一道浅浅的沟来。 自己那把匕首实在太锋利了,幸好没有伤到她,乔景铉抬头望了望天空,想着她或许也正在举头望月,心中的那抹忧伤忽然淡了些。她的眉眼仿佛就在自己面前,小脸晶莹如玉,一双眼睛似乎盛着美酒,让他望一眼便醉倒。 “瞧,你又这样了。”徐炆玔笑了笑:“你还不承认自己和以前不同?以前你哪里会对着月亮傻笑?看到这明月,你定是会拔剑起舞。” 乔景铉没有搭理他,继续抬头看着月亮,踏步往前边走,马上被徐炆玔抓住了胳膊:“你还往那边去?咱们该往左转了!” 乔景铉转过脸来看了看,前边的宫灯已经转到了左边,两个宫娥没有回头,提着宫灯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跟上去,他摸了摸脑袋:“噢,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是该往左边走。” 今晚轮到他在皇宫值夜,还没到上夜时分,他便去了三皇子的漱玉宫,徐炆玔很是高兴,让宫人将棋盘摆好,两人开始对弈,还没动几招,储秀宫那边来了宫人,皇后娘娘要召见三皇子与乔世子。 “这也真是巧了,原以为还要去值夜那边去找乔世子,没想到竟在此处遇着了。”前来传旨的内侍声音尖细,脸皮白净,望着徐炆玔与乔景铉笑得格外谄媚:“三皇子与乔世子,请同咱家一道过去罢。” 大陈的皇后姓乔,乃是乔景铉的姑母,她只生得一个儿子,就是三皇子徐炆玔。因着年纪与徐炆玔相仿,乔皇后经常让自己的兄长带乔景焰与乔景铉两兄弟进宫同徐炆玔一起玩耍,可徐炆玔却莫名的不喜欢乔景焰,等着六岁要上书房的时候,他直接点了乔景铉进宫来做伴读,气得老王妃与王侧妃的脸都歪了一边。 乔皇后是正宫,对于小妾姨娘自然不待见,虽然王侧妃家世非同一般,可她依旧只将她当小妾看待。这一次乔景铉之所以能得了世子之位,除了皇上赏识、群臣进言,乔皇后在期间也起了很大作用。 “皇上,这嫡长承继的旧制毕竟是将嫡放在前边,无嫡才立长。”乔皇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翟衣,长跪在徐熙前面进言:“英王既然有嫡出的儿子,又何必考虑那庶长子?” 徐熙看了看乔皇后,心里明烛一般的亮,乔皇后此举不就是在暗示立太子的时候也该以嫡出为尊?“皇后,你且起来,英王府立世子之事,朕便替他们断了这桩公案。”徐熙微微一笑,王府请立世子,一般在十四岁左右,可现在乔景铉都快十六了,英王府还没有动静,显见得英王很是为难,既不想拂逆了母亲,心中又想将乔景铉立为世子。 “臣妾替兄长谢过皇上。”乔皇后徐徐站了起来,那长长的裙裾如孔雀的尾翎般慢慢收在了一处,本来极为阔大的铺在地面上的那一段奢华立即内敛,看不到任何耀眼的痕迹。 皇上替英王将世子立了下来,立的是嫡出的儿子,将庶出的长子撇到了一旁,这是不是意味着立太子的时候他也会以嫡为尊?乔皇后皱着眉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心中不住在盘算。 徐熙有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另外还有三妃四嫔,那些贵人美人就多得没法子数了。徐熙的皇长子乃是李贤妃所出,这位李贤妃是徐熙的司寝女官,别的本领没有,就是长了一副好身子,柔若无骨,最能引发徐熙的兴致,异常宠爱,甚至在还没有成亲前就停了她的避子汤,让她生出了皇长子。 乔皇后进宫一年多,肚子里没有一点动静,第二年萧国公府的小姐进宫被册封为萧嫔,进宫才三个月,太医便把出了喜脉。萧嫔因着有了身子被提升为妃,生了个儿子以后被册封为贵妃,萧国公府本来就势力大,现在宫里有个得宠的贵妃,更是气焰滔天,有了娘家人做支持,萧贵妃逐渐的嚣张了起来,甚至还有有不将乔皇后放在眼里。 “娘娘,你可得要生个儿子才行。”老王妃进宫觐见乔皇后的时候谆谆叮嘱:“英王府是你背后的助力,可毕竟你也要有个儿子才能在宫里立稳足跟,萧国公府的势力你也不是不知道,原先还要让我们几分,可现在却完全能与我们英王府相抗衡。” 乔皇后盯着老王妃,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她根本不想进宫,是他们逼她来的,她生活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没有人关心体贴她,却只是在想着英王府的势力不能落于旁家。闭着眼睛,乔皇后仿佛想到了那个雪夜,风呼啸着在耳边刮过,扬起漫天的雪花,她奋力奔跑在雪地里,眼前有着一滩滩的血迹,还有熊熊的火光。 一切都已经被破坏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无迹可寻,她的那些过往,全部被抹杀了,现在她是大陈的皇后,是大陈最尊贵的女人,望着坐在自己下首的母亲,乔皇后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英王妃,你且先回去罢。” 这皇宫没有个孩子也实在难打发日子,乔皇后心中掂量又掂量,最终做出了决定:“灵清,明日便将那药给停了,我不喝了。” 过了几个月,储秀宫里传出喜讯,皇后娘娘有喜。 再过几个月,徐炆玔出生了。 “娘娘,瞧小皇子笑得多欢快!”灵秀将徐炆玔抱到乔皇后面前逗弄着:“真可惜,他不是皇长子,恐怕到立太子的时候会有些麻烦。” “有什么麻烦?”乔皇后抬起眼来,没有一丝儿慌乱:“这大陈的江山,必然是玔儿的,任何人也夺不走。” “可是,李贤妃最近好像在笼络新贵,萧国公府那边势力又大……”灵清在一旁也有几分焦急:“小皇子的对手都不弱。” “怕什么?”乔皇后笑了笑,眼睛抬了起来,望着立在大殿一角的花瓶,那里边插着一支盛放的牡丹花,硕大的花朵显得格外妖娆,鲜艳的红色就如火一般的热烈:“她们再怎么样蹦跶终究成不了气候,我才是那个掌握全局的人。”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就如墙角的那支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又妖娆无比,长长的凤眼里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气,仿佛结着千年寒冰。   ☆、第七十一章 算计 储秀宫里灯火通明,将黑色的水磨青砖照出了两重烛火。乔皇后穿着紫色的宫装,挽着玉白色的披帛,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阔大的椅子上,含笑看着从殿外走进来的徐炆玔与乔景铉。 “儿臣给母后请安。”徐炆玔率先向乔皇后行礼,乔景铉也跟着行了一个大礼:“景铉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们两人不必多礼,先坐下来罢。”乔皇后吩咐宫人将香茶送了上来,望了望徐炆玔道:“你可知今晚我为何要将你们找过来?” 徐炆玔低头望了望手中的茶盏,这才慢悠悠道:“莫非是因为父皇的病?” 乔皇后满意的笑了笑:“我的玔儿果然是一点就通。” 徐熙虽然还没五十,可身子已经逐渐大不如前,八月初七那晚歇在新晋的陈美人处,当晚得了急症,陈美人唬得一张俏脸苍白,赶紧打发了宫娥偷偷去请太医。熟料那宫娥回来时被萧贵妃宫里的人瞧见了,声张了起来,皇宫里头这才知道皇上得了急症。 乔皇后赶到陈美人处,徐熙正躺在床上,嘴眼都有些歪向一旁,说起话来也不是很清晰,听得不太清楚。太医把脉以后说这乃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可静养了几日也不见有太多好转,只是嘴角那处不再流涎水了。 陈美人自然被乔皇后处置了,废为庶人关入掖庭,可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不能让徐熙的身子骨好起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试了许多种法子,可依旧还是没有能够让徐熙恢复,徐熙自己觉得这样子实在难看,也不愿意去上朝,只是每日让柳太傅与其它几名重臣将要紧的奏折送到养心殿由他批阅。 “你父皇的病你也知道,他现儿比早些日子要好了不少,只是那嘴眼依旧有些向一旁歪斜。”乔皇后一双手静静的放在膝盖上,十个指甲修剪得格外圆润,玉白的颜色在立着的宫灯下闪出温润的光芒。 “儿臣心中也是焦急,父皇几日不上朝还好,时间久了可不行。”徐炆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母后是在全心全意为他打算,想要扶他登上太子之位,想要让他在父皇百年以后接任大陈江山。可父皇的态度实在不明朗,这样他心里实在没底。 长兄徐炆珪乃是李贤妃所出,比他大了整整十岁,已经能替父亲管些琐碎之事,虽然说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也因此结交了一批官员。这朝堂中有两派势力,一派是根基深厚的大家世族,全是靠着祖荫在朝中为官,他们的势力极大,相互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另外一派却是些出身不太好,全凭科考与自己的努力打拼才爬上来的新锐,他们心中很渴望更大的荣华富贵,但苦于被那些大家世族打压,很难有出头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寻找一条更快捷的路子,能让自己的功劳卓著,受到上头赏识。很多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太子的拥立上。 徐炆珪的出身与那些新锐官员差不多,他的母亲李贤妃先头只是个司寝女官,只是得了皇上的宠爱才侥幸得以出生,他对那东宫之位很是觊觎,可母系这边却没有什么势力。李贤妃只是一个九品小吏之女,靠着她,父亲才被提升为七品县令,最近才被晋升为五品知州。 外祖家势力薄弱,徐炆珪只能另外寻找一派拥护自己的势力,他与那群新锐官员相识以后,都有惺惺惜惺惺之感,很快就融在了一处,有人替他出谋划策,企图去得到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太子之位。 “大陈的太子册立差不多都是实行嫡长承继,大皇子,你怎么着也占一半。”新锐官员们对徐炆珪很有信心,这位大皇子比二皇子徐炆玦大了八岁,比三皇子大了十岁,人生阅历丰富,能抢在他们前边积攒一定的基础,到时候里应外合,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不落到他头上来。 萧贵妃生的二皇子徐炆玦与徐炆玦相比丝毫不会逊色,虽说大陈太子之位基本用的是嫡长制,可旧史里边记载,不是嫡长被立为太子进而登基的也不在少数。萧国公府势力滔天,拥戴二皇子的自有一派人马,徐炆玔只觉自己现在形势有些岌岌可危。父皇得了这病以后,朝堂中虽然瞧着目前是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是暗流激涌,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知道大哥与二哥现在有什么行动。 “你说得没错,若是你父皇久不上朝,群臣自然会要求有人监国,本来都是太子监国,可现儿太子之位虚空,总怕这监国人选还不知道会落到谁头上去。”乔皇后的声音很是平静,说得十分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听在耳朵里头,却如被锤子敲打着一般,铮铮的作金石之声。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站在徐炆玔身旁的乔景铉静静的开口:“第一是希望太医们早些将皇上的病治好,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要将表哥扶上监国之位。” “景铉,你说得对。”乔皇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愧是我兄长最出色的儿子,一眼便瞧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两个选择都很难办。”乔景铉摇了摇头:“太医们是否有这本领很难说,但是表哥年纪比大皇子二皇子要小了许多,又没有在朝堂上历练过,若是让他监国,恐怕那些臣子们都会反对。”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乔皇后满意的看了乔景铉一眼:“你虽然年纪小,可却看事情很清楚明白,看来你可以慢慢接手云骁卫的事情了。” 云骁卫是徐熙所设立的一支秘密组织,直接听命于他,只对他一人负责,不在宫中禁卫之列,也不受京卫指挥使辖制。云骁卫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可势力却极大,只要拿出云骁卫的腰牌,即便是官居一品的大员都会要礼让几分。 “云骁卫?”乔景铉听了顿时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云骁卫个个身手了得,他早就渴望着能加入这个组织了,只是他们都直接听命于皇上,乔皇后如何又能将他安置进去? “景铉,你不用担心,本宫自有办法。”乔皇后微微一笑:“咱们还是来说说目前这个问题如何解决罢。” “我觉得第一个法子似乎可行。”徐炆玔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只在上书房里跟着太傅读书,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里的政事,要推举我监国,恐怕没有几个大臣会支持。与其到时候听满堂反对之声,不如去寻访了名医来整治父皇的病,让他的身子快些好起来,这样也就没有争执了。” “我也是这般想。”乔皇后点了点头:“我瞧着这太医院是没什么能人了,高手也许就在民间。玔儿,你这些日子加紧到外头去寻访名医,请了回来给你父皇诊治,你父皇的病好了,你这可是头功一件,也能缓解现儿的燃眉之急。” “是。”徐炆玔脸上生出了熠熠的神采来:“玔儿定然不负母后期望!” 踏步走出储秀宫,天边冷月寂静无声,草丛里有蛰伏的小虫子在低低的轻鸣,如水的月华将那并肩行走的人影拉得很长,慢慢的在地面上爬行而过。 走到漱玉宫门口,徐炆玔停了下来,望着身边的乔景铉一笑:“景铉表弟,你怎么忽然又没了声响?方才母后说要将你安插进云骁卫的时候你还那般兴奋,怎么走出宫来就没了声音?莫非我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你?” 乔景铉静静的望着他,脸上有一种徐炆玔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紧张里边透出些寂寞与寥落:“你是想要找她来给皇上治病?” 徐炆玔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是。” “不要,不要让她进宫。”乔景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你可知道这皇宫进来容易,出去难?” “你今晚怎么了?不就是请那柳二小姐来治病,用得着这般紧张?”徐炆玔淡淡一笑,眼前出现了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孔。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她那眼眸盈盈如水,仿佛能让人沉溺在里边,再也不能浮起。 他想见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想要出宫将她请来给父皇治病的原因。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想靠近她,了解她,想要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可是乔景铉的话却让他猛的一惊,表弟究竟是什么意思,进宫容易出宫难? “既然出宫难,那就不出宫好了。”徐炆玔随意接了一句,这柳二小姐乃是柳太傅的孙女儿,虽说是个庶出的,但做个侧妃身份也不是不合适。到时候他登基为帝,想要封她为贵妃为皇后,还不是他说了算?想到此处,徐炆玔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些:“景铉表弟,你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古怪。” “留她在宫里?”乔景铉猛然抓住了徐炆玔的手,那条疤痕上的粗皮差不多要扎进了徐炆玔细嫩的掌心。月色下乔景铉英俊的眉眼扭曲了几分,变得格外凶猛陌生,让徐炆玔心中有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一块长大的表弟乔景铉,而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景铉,你怎么了?”徐炆玔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掰乔景铉的手指:“你别捏那么重!” “你不能去请她进宫,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乔景铉的眼中有一丝担忧:“再说了,即便她能治好皇上的病,可她生得那么美,皇上恐怕不会让她再离开。” 徐炆玔心中也是一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的父皇虽然已经快五十,但对美人的追求却依然是孜孜不倦,每过三年就会令各州府进献绝色美女进宫,但那些美女基本上都是得了几夜宠幸便被遗忘,她们住的宫门紧闭,屋檐上结满了蜘蛛网。 柳二小姐生得美貌,父皇指不定也会……想到此处,徐炆玔头上已经是汗滴滴的一片,望着乔景铉那沉沉的脸色,他点了点头:“景铉,你说得对,我考虑欠周到。” 左手蓦然得了轻松,乔景铉已经将他放开,可脸上依旧是一种化不开的严肃:“表哥,以后你做事情都要考虑周到些,若再是这般凭着意气用事,你想成为太子总怕会有些问题。” “你说得对。”徐炆玔有几分垂头丧气,被乔景铉这般一说,他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表弟这般考虑周全,虽然他比自己小一岁,可看问题却周到多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刚刚我还在答应了母后要访得名医来给父皇治病。”徐炆玔有些讪讪然,他既舍不得那东宫之位,可也不得不顾忌着明媚会进宫受苦,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表哥,难道这位柳二小姐的医术是天生便有的?”乔景铉摇了摇头:“何必为难?咱们去找她师父便是了。” 徐炆玔眼睛一亮:“我怎么便没想到这一茬!她不可能没有师父,她师父肯定会比她要更厉害!”想到这一点,他全身蓦然轻松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景铉表弟,还是你想得更仔细!明日咱们便动身去云州,拜访那柳二小姐,请她师父来皇宫。” “表兄,难道你不准备陪着皇上和皇后娘娘过中秋了?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三了。”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那轮明月,只有那边缘隐隐的缺了极小的一轮,但被那晕黄的清辉掩映着,瞧上去就是一轮满月。 “现在事情多,我都忘记了还有中秋夜宴这码事情了。”徐炆玔拍了拍脑袋:“表弟,咱们过了中秋便动身去云州。” 乔景铉点了点头,大步转身走开了去。 似乎有一*潮水在推进,乔景铉的心中有着一抹说不出的柔情。“柳明媚,虽然你对我就那个样子,可我还是喜欢你。”抬头望着那轮明月,闻着御花园里传来的阵阵花香,乔景铉叹了一口气,真恨不能现在就骑了踏雪夜奔云州。 法相寺后山有人想要劫持明媚,这让乔景铉很是担心,他派出人手去追查这事情,另外也放了两个贴身的暗卫在云州保护明媚,若是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即刻飞鸽传书来报与他知晓。 “你一切都要好好的,等着我去娶你。”乔景铉望着那洁白的明月,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柔情来,伸手轻轻摸过枝头那束金黄的桂花,柔软得就像她手上的肌肤:“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他苦笑了一声,望着掌心那条疤痕:“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明白,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月到中秋分外明,八月十五的时候,那月亮似乎比平日更明亮了几分,空中浮着一层银白色的冷霜,飘飘渺渺的勾着一树树开得正盛的桂花,托出了一束束金黄米黄或者是米白的花朵。 柳府的草坪上摆着一张极大的八仙桌,柳元久和柳四夫人坐在上首,左边与右边分别坐着明媚与柳明珠。 “老爷,素日中秋的时候你也会让杜姨娘一起来参加秋宴,今晚为何不将杜姨娘与黎姨娘喊过来?”柳四夫人满头珠翠,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笑微微的望向柳元久:“就咱们四个人坐在这里,也实在冷清了一些。” 柳元久看了看桌子旁边的明媚,见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种不同意的神色,摸了摸胡须道:“杜姨娘有了身孕,就不必折腾了,将那黎姨娘喊过来便是了。” 明媚心中点头称是,柳元久还算是为杜姨娘考虑周到,这一桌子菜肴瞧着色香味俱全,可谁知道里边放着什么杜姨娘不能吃的东西,一切小心为妙。 黎姨娘本来是准备与自己几个贴身丫鬟婆子过中秋的,听着管事婆子过来说老爷传她去参加中秋夜宴,欢喜不胜,赶紧让红玉红绡替她重新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边的青丝,插上几支簪子,换了一件软罗轻纱百蝶群,由红玉红绡扶着,婷婷袅袅的走去了园子里边。 柳四夫人坐在那里,见着打扮精致的黎姨娘扭着身子从那边走过来,嘴唇边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打扮得再用心又如何,还是抓不住老爷的心,都比不上那个有孕在身的杜姨娘。只是现儿她对自己还有些用处,也不必太针对她。 “黎姨娘,今日是中秋,府里的旧例是是团聚在一起赏月的,你快些过来坐下。”等着黎姨娘行过礼,柳四夫人指了指明媚那边的一个空位:“你就坐到二小姐身边罢。” 庶出的跟姨娘坐一处,再合适也不过了,柳四夫人冷眼望着柳元久,见他没有半点不悦的表示,心中才高兴了几分,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住在书房那边的黎玉立,计上心来:“老爷,咱们府里头还有一位客人呢,要不要也将他请了过来?” 被柳四夫人这一句提醒,柳元久忽然就想起寄居在书房的黎玉立来,今日八月十五是最后一场考试,自己刚好还想问问他此次科考的情况,想到此处,柳元久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去将黎公子喊过来。” 黎姨娘听着“黎公子”三个字,不免有些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了柳元久一眼,柳四夫人见了她那迷惑的神色,脸上堆出了一层浓浓的笑意来:“黎姨娘,你不大爱出门,也不知道这园子里边的事情。前些日子来了一位姓黎的公子,自称是你的堂侄子,名字叫黎玉立。他乃是来省府参加科考的,只因着家境贫寒,没有住客栈的银子,所以贸然上门来求助,幸得老爷一片爱才之心,于是将他安顿在书房那边住下了。” 听着柳四夫人的话,黎姨娘一张粉脸不由变得通红,柳四夫人仿佛是话里有话般在故意刺着她。在黎姨娘听来,柳四夫人在说她家中有不少穷亲戚,连赶考的银子都筹不出来,要到府里来打秋风。她默默的低头坐在那里,也不敢望柳四夫人那不屑的眼神,小声答道:“黎家在云州确实有几家亲戚,只是月蓉从未与他们见过面,所以不大清楚究竟是谁。” 柳元久今日心情很好,也不计较黎姨娘这种窘迫的神态,笑微微道:“这黎玉立虽然出身贫寒,可学识很是不错,我瞧着他定然能金榜题名。即便不是黎姨娘的亲戚,冲着他的才学,我们也该扶植一二。” 听了这话黎姨娘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边,重新抬起头,含情脉脉的朝柳元久飞去一个媚眼,只可惜柳元久此时正在抬头望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娇媚的神色。明媚在旁边坐着看得分明,心中十分好笑,这黎姨娘可是丝毫不敢忘记自己该做什么,秋波一阵阵的送过去,只是自己那个便宜爹就如瞎子一般,竟然能视而不见。 小径那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黎玉立由管事婆子带着走了过来,见着柳元久深施一礼:“柳大人安好,学生在此拜谢。” 柳元久笑呵呵的让他直起身来:“玉立不必过谦,且过来坐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你就坐那里罢!” 谁知那黎玉立却摇了摇头道:“此乃柳大人的中秋家宴,玉立怎么能僭越。” 明媚一愣,抬眼望了望站在那里的黎玉立,就见他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只能勉强瞧得出底色是青色,看起来家境委实不大好。这人也真是迂腐,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找些关系,若是有这等好事还不是笑嘻嘻的应声坐下,然后说些奉承话儿,将这中秋夜宴的气氛弄得活泼不已,可他倒是好,竟然一口拒绝了柳元久的安排。 柳元久也是一怔,也重新打量了黎玉立一番,朝他点了点头:“无妨,你是我们府里头姨娘的亲戚,拐弯抹角也能攀上些关系,你便坐那里罢。” 黎玉立又行了一礼,直起身来还是摇了摇头:“柳大人,万万使不得!我只是姨娘的亲戚,却与大人是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明媚能感觉到身边的黎姨娘身子颤了颤,她没有去瞧黎姨娘的脸,但是想来她那张脸该变白了。按着大陈的规矩,姨娘只是半个主子,说到底其实就是个奴婢,所以姨娘家的亲戚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是绝对不敢与府里来攀认的。黎玉立这番话虽然是实情,可却也扫了黎姨娘的脸,尖锐的提醒了她只是一个奴婢的现实。 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黎玉立竟然如此执拗,他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这样的人即便金榜题名做了官,恐怕也不会仕途顺利,他也太正儿八经了些!“黎玉立,你且坐下,就当你是我特地请来的贵宾。”柳元久摆了摆手:“不必再推托了。” 得了柳元久这句话,黎玉立这才走过来,靠着椅子背斜斜的坐了一角,不敢抬头看旁边的女眷,只敢望着柳元久或者是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柳明珠瞧见他那拘谨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着她银铃似的笑声,黎玉立的脸唰的红了一片。 柳四夫人此时心中也在不住的翻腾,将黎玉立留在府中,原是想留着有用的,没想到这黎玉立竟然是个书呆子,坐在那里就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一下,那如何才能让他起心去勾搭上那个小庶女呢?她望了望黎玉立,长相倒是不错,还算英俊,可也实在太木讷了些,恐怕柳明媚不会喜欢这种性子的人。 “玉立,你便先到府里头住下来等着放榜。”柳元久将声音放得缓和了些,开始与黎玉立说起以后的安排:“若是乡试中了,那你便继续在府里住下,闲暇时候我还可以给你指点一二,等着年关我们去京城的时候,便一道将你带了过去。” 黎玉立听了这话,一双眼睛顿时有了光彩,他站了起来朝柳元久行了一礼,重新坐下来的时候腰板儿直了许多:“柳大人,学生听说当年你三元及第,皇上钦赐锦袍,折花插冠,游街夸官,这是何等荣耀!能得大人指点,真是小生之福!” 柳四夫人听着黎玉立那几句话,忽然的一愣,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柳元久状元及第时的盛景。当年的柳元久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头上的帽子上簪着两支鲜红的杏花,那是琼林阁那边由皇上亲手折下插上的,一身锦袍无比华美,衬得他就如白玉一般。 面对着这样的柳元久,她下了决心,非得要嫁他不可,即便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已经向她去提亲,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他们拆散,她也要成为柳元久的妻。可是,当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走下去以后,她忽然发现柳元久却并不是她想象里的柳元久,自己做的一切努力仿佛都不值得。 他依旧只喜欢那个杜若兰,柳四夫人的手指甲差不多要掐进自己的掌心,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始终没有第二个人,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在柳元久的心里占一小块地方,就连自己的女儿柳明珠都比她更有分量。 望着坐在柳元久右首边的明媚,柳四夫人冷冷一笑,杜若兰,你现在有京城来的那些老婆子护着,我暂时不能动你你,但我却可以想法子动你的女儿! 月亮慢慢的升到了中天,如水的月华照在柳家的院子,夜宴已经散了,草地上有着散乱的零星物事,两个小丫头子正拿着笤帚在打扫,一边细细的低声交谈:“看来那位黎公子真是有些才学,老爷竟然邀他在书房秉烛夜谈。” “是呢,今晚本该歇在夫人房里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去。”一个小丫头子直起身来擦了一把汗:“我瞧着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恐怕黎姨娘要跟着遭殃了。” “这关黎姨娘什么事儿?”她的同伴有几分不解,扑扇着一弯睫毛望着她。 “那黎公子不是黎姨娘的侄子?”那小丫头子笑嘻嘻道:“夫人不高兴,总要找个跟这事儿有关的人来发火不是?不找黎姨娘,那还找谁?” 她那同伴哈哈一笑:“你真是想得多。”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小径上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边的是柳四夫人的一个贴身婆子,走在后边的却是低着头的黎姨娘。 “我想太多?”那小丫头子得意的双手叉腰,对着同伴挤了挤眼睛:“看罢,定然是夫人要找黎姨娘祸事了!” 她的同伴惊得手中的笤帚都快拿不稳:“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事儿!夫人凭什么去找黎姨娘的祸事?就凭他侄子有才学,得了老爷的赏识?”她摇了摇头,继续打扫起地上的那些东西来:“这事儿可真奇怪。” 柳四夫人望着站在那里的黎姨娘,头上的金簪子闪着冷冷的光芒,一身软罗轻纱衣裳显得她腰肢娇软,一双长眉入鬓,芙蓉如面柳如眉,真是一个天生尤物,可不知老爷为何就看不上她。 “黎姨娘,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阵寂静过后,柳四夫人终于开了口,拿着茶盏盖子微微的敲了两下茶盏外壁,外壁上那一双粉彩穿花蛱蝶似乎要振翅飞了出去一般,连须子都跟着微微的动了起来。 “不知夫人想问婢妾什么?”黎姨娘楚楚可怜的望着柳四夫人,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夫人对自己可是没有半分排斥,一直想着要帮助自己向老爷邀宠,可全怪自己没有用,竟然比不过那个半老徐娘。 “我问你一句话,你恨不恨那个杜姨娘?”柳四夫人没有容黎姨娘细想,一双眼睛盯紧了她:“你只需回答我,恨,还是不恨。” “恨。”黎姨娘的嘴唇里挤出了一个字来,眼中露出了嫉妒的神色:“我自然恨她。有孕在身还霸占着老爷不放,也不给旁人一点点机会,如何能让我不恨她?” “好,很好。”柳四夫人笑了笑,脸上表情柔和了起来,指着左首的椅子道:“你先坐下来,有件事儿我要和你好好商量下。” 这黎玉立呆头呆脑的,若是想要他自己去打柳明媚的主意,恐怕是再过一万年他也想不到上头去,除非是有人给他启发暗示,告诉他娶了柳明媚,以后便能飞黄腾达,他这才会开窍。柳四夫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将黎姨娘喊了过来,让她以长辈的身份,去好好教导黎玉立一番。 “我瞧着你那侄子是个不错的。”柳四夫人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若是他能同我们府里结亲,倒也是一桩美满姻缘。” “结亲?”黎姨娘有几分茫然:“和谁结亲?” “你这不是废话!”柳四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叱喝了她一声:“大小姐岂是他能肖想的?咱们府里头合适的人选自然只有一个。” 黎姨娘顷刻间会过意来,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夫人的意思是,让我那侄子去挑逗二小姐,然后……” “这挑逗可得看场地、看时辰,十八是二小姐的生辰,那个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而且要让众人都瞧见了那才好。”柳四夫人坐在那里,脸上有着端庄的神色,旁边的钱妈妈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歇:“你去点醒那黎公子,让他写条儿给二小姐,或是想其余的办法,总之只要他能让大家都知道他与二小姐有私情,那么自然便能成为我们柳府的乘龙快婿。” 黎姨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妈妈说的是,明日我便去找我那侄儿,好好劝劝他,做人可不能这般迂腐,总得要开窍些才是。” 第二日一早起来,黎姨娘便带着红绡去了书房那边,小厮松青见了黎姨娘,赶紧作揖道:“姨娘过来了。”抬起脸来却问了一声:“红玉怎么没有过来?” 黎姨娘听了这话有些发窘,上次晚上来给柳元久送补汤,里边搁了些助兴的药,熟料悉数被这松青给受用了,那药性发作起来以后将红玉的名节给毁了,柳元久索性便将红玉指了配给松青。因着松青年纪尙小,十六岁都未满,所以红玉依旧在听雪阁给她当丫鬟,要等着松青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 出了这件事情,红玉连书房这个方向都不敢走,更别说是来书房了,今日听说;黎姨娘要过书房来劝说黎玉立,她将身子缩到一旁直摆手:“姨娘带红绡去罢,我就在听雪阁做些针线活儿便是。” 红玉比松青要大三岁,等松青十八的时候她都二十一了,她只将松青看做个没长大的孩子,根本没想过要嫁他。那晚稀里糊涂的被柳元久指了给松青,到现在还没有拐过弯来,根本不想见到松青那张脸。 见着松青那殷殷的神色,黎姨娘含糊应了一声:“她在听雪阁里做女红,没时间跟我出来。” 松青脸上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可是在绣嫁妆?” 黎姨娘瞪眼瞧着松青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扶了红绡的手便往里头走:“带我去黎公子房间,他来了这么久,我这个做姑姑的却还未来看望过他,怎么也说不过去。” 松青应了一声,带着黎姨娘便往里头走了去。黎玉立住在书房左边的第二间,此时已起床有一个多时辰,正在认真温习书籍,见松青领了黎姨娘进来,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行礼:“姑姑安好。” 黎姨娘朝他点了点头:“你且坐下,我今儿过来却是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谈的。”望了望黎玉立,黎姨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订亲了没有?” 黎玉立顷刻间涨红了脸:“回姑姑话,父亲早逝,家中贫寒,有一点点银子都拿了给我做束脩,哪里来的闲钱去订亲?” “姑姑想给你牵根红线,你愿不愿意?”黎姨娘笑吟吟的望着黎玉立:“这可是上天降下来的好姻缘,你可别错过了。” 黎玉立一愣,望着黎姨娘笑得舒畅,心中有几分不自在,这亲事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的?“姑姑,这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还得请示过母亲才好,若姑姑觉得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与我母亲去说说,玉立的亲事全由母亲大人安排。” “玉立,你真是个书呆子!”黎姨娘有几分惊诧,这人怎么就听不出自己弦外之音来?若是灵活一点的,早该站起身来向自己道谢了,为何这人却还在推说要去找他母亲?“我与你说,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我们家夫人见你才学好,想要将柳府的小姐嫁给你呢,你瞧瞧,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柳府的小姐嫁给我?”黎玉立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柳府小姐们出身高贵,哪里是我能攀得起的,姑姑快莫要开玩笑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夫人有心结亲,你又怕什么!”黎姨娘笑着抬手朝黎玉立摆了摆:“你且坐好听我说!后日便是柳二小姐的生辰,夫人会请云州城里各家贵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做客,你写张条子将二小姐约到水榭或是凉亭里头,只消小坐一阵,自然会有人过来撞破你们两人相约的好事。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尽知你们两情相悦,即便是柳大人不想将二小姐嫁你也没办法了。” 黎玉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指了房门呵斥道:“黎姨娘,我本敬你是长辈,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来!我乃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如何能做出毁人名节的事情来?那又与禽兽何异?你且快快离去,不要再多费口舌!” 黎姨娘没想到黎玉立竟然会翻脸不认人,惊讶得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瞪着他,好半日说不出话来。黎玉立见她不肯走,似乎还要开口劝她,不言不语,拿起桌子上的笔洗便往黎姨娘身上泼了过来:“黎姨娘,你不想走,恕玉立无状,只能赶你走了。” “你要做什么!”黎姨娘高声尖叫了起来,提了裙子脸色仓皇的往外边跑,直到跑出书房的大门才停了脚,回头瞧了瞧,黎玉立没有追出来,这才放了心:“真是个呆子,给他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大堂里仿佛没有一丝风,一切都是一种胶着的状态,柳四夫人脸色很阴沉,她的眉眼拉了下来,形成一个低低的弧线,这充分显示了此时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他竟然这般不识抬举?”柳四夫人的指尖轻轻抚摸过茶盏光滑的外壁,停在蛱蝶的翅膀上,上下擦刮着。 “是。婢妾暗示也给了,明示也做了,他不仅不动心,反而将婢妾骂了一通赶了出来!”黎姨娘站在那里,虽然已经不再惊恐,可是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尽,一想到自己被后生小辈给骂了,心中满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你去罢。”柳四夫人点了点头,眉眼又慢慢的恢复了平常那神色:“这事先压下来,不再提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黎姨娘刚刚离开,柳四夫人便伸手揉了揉额角:“钱妈妈,这书呆子如此不开窍,实在可恼,看来咱们真的只能用那一手了。” 钱妈妈弯腰垂手道:“收买一个戏子比收买一个书呆子要容易得多,只是夫人仁心宅厚,本来是想给二小姐寻一桩美满姻缘的,可现儿看起来她没那福气。” 柳四夫人嘴角开始弯了起来,笑意一点点的荡漾开来:“你又怎么知道收买戏子更容易?若那个戏子也是这般呆滞,又如何是好?” “夫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更何况这个庆丰班的台柱子小瑞芳本来便是个惯会钻穴打洞的,这些事儿他早就做惯了,别说给银子,就算是不给银子,见着二小姐的美貌,他也会想着要去沾上一沾。”钱妈妈的一双眉毛越来越拢,渐渐的挤到了一处。 “可不是这样。”柳四夫人喃喃的说道,那笑意越发的深了些:“杜姨娘生的那个,我可是按着老夫人的交代,锦衣玉食的养着她,没想到她却自甘轻贱,竟与那戏子搅到了一处,这真叫我为难哪,到时候是将她嫁了那戏子,还是送去庵堂里做姑子的好?”说得得意,柳四夫人哈哈的笑了起来,头上的金钗子不住的簌簌抖了起来,垂下来的流苏末端有闪闪的红宝石,不住的在耳边乱晃。 “母亲,钱妈妈,你们在说什么这般开心?”大堂门口传来柳明珠娇媚的声音:“怎么也不等明珠过来再说?” 柳明珠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衫子,外边套着银红色的褙子,下边系着渐变颜色的长裙,有如积云涌动一般,烘托出了一条小巧的腰肢。柳明珠摇摇曳曳的拖着碎步走到柳四夫人面前,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娇嗔道:“母亲,什么开心事儿不告诉明珠?” 柳四夫人伸手将柳明珠带到自己身旁,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我的明珠越发标致了,明年及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着要遣人来提亲呢。” 留明珠微微睁大眼睛娇嗔道:“母亲,明珠想要嫁的是景铉哥哥,你可别胡乱答应了旁人!不是景铉哥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上花轿!” “瞧你这说的,哪有女儿家自己挑人家的!”柳四夫人止不住的笑着,拍了拍柳明珠的手:“你的亲事到时候恐怕还得等你那祖母点头才行呢。” 柳明珠气呼呼的坐了下来,两只脚很不痛快的擦了擦地面,发出了细微的刺啦之声:“哼,我可不管,祖母若是糊里糊涂的不让我嫁景铉哥哥,那我便偷偷跑出去找他,不再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儿!”柳四夫人有几分着急,冲着柳明珠大喝了一句:“能嫁进英王府,你祖母肯定愿意,只怕乔世子不会遣人来提亲呢。这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却在一旁着急上了,竟然说出这种不守规矩的话来!明珠,你可得要记清楚,以后休得再说了。” 柳明珠被柳四夫人说了几句重话,脸色渐渐的红了起来,她望着柳四夫人撅着嘴,眼中慢慢的有了一层水雾,看得柳四夫人有些心疼:“明珠,我只不过是在家里头关着门与你说说,你别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来。年关咱们要回京城了,那里规矩可多了不知道多少,你若还是这般任性,恐怕祖母会不喜欢,以后亲事便艰难了。” “真的吗?”柳明珠有些惶恐的睁大了眼睛,她在柳府被当做掌上明珠般养大,今日忽然得了柳四夫人这略带警告的言语,心中不免有些慌乱:“父亲……能不能不回京城?我们一家人依旧在云州便好,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母亲你照样打理府中中馈,我也不必要每日去给祖母请安。” “你这傻孩子,若是你父亲不升职,那你与乔世子更无可能了。”柳四夫人疲惫的笑了笑:“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嫁乔世子,就是你大伯家里还有一个想要嫁他呢。你一个正四品官的女儿,如何能与她们去争?” 柳明珠听着柳四夫人这般说,头低了下来,好半日没有开口说话,柳四夫人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赶紧开口安慰她:“明珠你也别着急,等你父亲升了职,咱们家回了京城,你多出去参加几次宴会,乔世子见你艳压群芳,自然不会再去想着旁的贵女,到时候咱们给他些暗示,他自然会遣人来求娶了。” “真是这样?”柳明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兴奋得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可刚刚拂过面门,又慢慢的放了下来:“母亲,沉香阁那个柳明媚生得不会比我差,是不是?” “她算不了什么。”柳四夫人一怔,面前浮现出了明媚容光熠熠的脸孔来,她只觉心中一阵厌恶:“她即便再生得美又如何?一个女子若是名声坏了,谁还想要娶她?” “名声坏了?”柳明珠有几分不解,望着柳四夫人那张圆盘子脸,声音里头充满着怨气:“她的名声可好得很呢,在普安堂里治病救人,外头都传着说柳知府的二小姐是天上仙女下凡!” “可是大户人家结亲哪会看这个!”柳四夫人阴测测的一笑,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盏:“明珠,你且耐心等到后日,咱们睁大眼睛在旁边看她的笑话便是了。” “后日?”柳明珠眼睛转了转:“后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成?” “大小姐,后日是二小姐生辰,夫人特地为他请了庆丰班来唱堂会。”钱妈妈满脸奸诈的笑容,眉飞色舞的解释着:“庆丰班有个台柱子小瑞芳,既能唱小生又能唱花脸,文戏武戏都能做,可是一把好手!他生得俊,勾引了大户人家里头不少夫人小姐,若是这次能将二小姐引着上了钩儿,那……” 柳明珠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来:“这个法子真是好,母亲,可千万不能失手了,一定要叫那柳明媚身败名裂!”说出了这句话,柳明珠只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蓦然不翼而飞,全身都轻松了起来,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无比舒畅。 “这是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得手,这样才能替夫人与大小姐出气。”钱妈妈垂手而立态度十分恭敬,夫人是她一手奶大的,大小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她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己一辈子都在为她们而活着。见着夫人与大小姐屡次吃亏,钱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在想着各种办法要替她们出气,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 “钱妈妈,你联系好庆丰班没有?”柳四夫人将茶盏放回到了桌子上边:“可不要请不到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请到了,早两日就已经安排好了。”钱妈妈笑着弯了弯腰:“那庆丰班的班主说了,柳大人家有请,就是接了别家的堂会也会推掉的,绝不会不来!” “那便好,那便好!”柳四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可整张脸却扭曲了起来,瞧着十分不协调,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幽幽的曲调从湖边一个戏台上响起,唱腔婉转清越,似乎要分花拂柳的穿过那园中美景飞到外头去。台上有一位花旦,涂脂抹粉已经看不出她本来的面目,两片艳红的胭脂夹着一管琼瑶鼻,眼波流转,有说不出的风情。 “可怜了这丽娘,每日被关在这园子里边也出去不得,不像我们这边的规矩松,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能由夫人们带着出去逛逛。真该放着出去看看,否则没由得会憋出病来!”吕夫人着迷的听着那花旦在上边幽幽咽咽的诉说着被关在这后院的忧愁,一边与柳四夫人发表着自己的感叹:“有些人家也是做得太过了些!”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道:“可不是这样?这不过这是唱戏而已,谁家里又会真正拘着女儿在后院不放出去的?不还都是编出来让听戏的人掉眼泪?你自己回想看看,咱们做闺女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男子,哪有什么一见面便喜欢的事儿?可你瞧瞧那些戏文里小姐们只要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就芳心暗许,这不很是奇怪?这杜丽娘更是奇了,见着一张画像儿都能生出这么忧愁来,这也是她天生有那*的骨子。” 旁边有夫人连声附和:“可真真儿是这样,谁家的小姐会见着一张画像就动心?咱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外男,也没见谁就淫奔了去,这全是看个人。” “有些人要自甘*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别说我还真见过大家小姐同人私奔的,还有些是与戏子搅到了一处呢!”有夫人压低了声音,指着那戏台上边,小声而得意的说道:“这庆丰班的台柱子小瑞芳,可不知道与多少人家的夫人小姐有说不清的关系呢!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 “真有这事儿?”夫人们皆嘁嘁喳喳的惊呼成一片:“原来也只是听说而已,认为不过是以讹传讹,没想到还真有这事!” “是当真有这事儿!那小瑞芳生得俊,那处儿功夫又好,引得不少人喜欢得不行,去年城南有个张大户家里死了个闺女,不就是因着和他有了私情,肚子里头有了孩子,被张大户痛打了一顿,没有想开,找了根绳子寻了死路!”一个嘴唇略厚的夫人摇了摇头,念了两声佛:“戏子无义,真真是沾惹不得哟!” 明媚坐在戏台的右侧听了一阵子戏,始终没有听出个什么名堂出来,她知道这出戏是有名的《游园惊梦》,可她实在不喜欢那拖拖沓沓的唱腔,坐在那里看着小旦幽幽怨怨的唱了许久,好半日还没看见出来第二个人,这让她觉得着实有些无聊之至。 “你觉得这堂会好看?”明媚瞧了瞧坐在身边的刘兰芝,轻轻弹了弹她的衣袖:“一句戏文要拖老半日时间,听着闷得慌。” 虽然与刘兰芝只见过几面,可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手帕交了,今日是跟着刘同知夫人过来给她来贺生的。刘同知夫人这次带了刘玉芝与刘玉兰过来,刘玉兰进园子便同一堆嫡女们混到了一处——前些日子她总算是被记在了刘同知夫人名下,成了记名嫡女。 大姨娘看得远,一心为刘玉兰打算,去刘同知那里吵闹了好几回:“做了记名嫡女,到时候玉兰还有机会被扶成平妻,若是以庶女的身份抬过去,那只能一辈子做妾了。”瞧着大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又想着刘玉兰是自己宠爱的女儿,刘同知捋捋袖子便去了主院,强着刘同知夫人将刘玉兰记到名下。 刘同知夫人哪能轻易答应,她本来是捞着手儿在旁边看笑话,想要瞧见刘玉兰走她母亲的老路子,自然是咬紧牙关不答应,刘同知指着她痛骂道:“把玉兰记名是看得起你,否则我将她娘扶成平妻,一样也是嫡女!” 刘同知夫人心中一颤,虽说大姨娘扶成平妻的可能性并不大——她的出身实在太差,可从刘同知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或许他已经起了这心思。若是真将那大姨娘扶成了平妻,那自己在刘府便更没地位了,指不定玉芝的亲事还会拿捏到大姨娘手中! 做人必须要审时度势,刘同知夫人只能忍气吞声,将刘玉兰记在名下,一边也警告了刘同知几句:“我父亲可是光禄寺卿,你也别将我娘家看扁了,你若是想要将她扶成平妻,除非踏着我的尸身做这桩事儿,我们左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同知看了刘同知夫人几眼,含含糊糊道:“只要你识时务,我自然不会有这想法。她虽然合我的心意,可毕竟出身摆在那里,怎么样也不可能提到那个位置上头来。” 得了这句话,刘同知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早几日接到柳家派来的请帖,赶紧替刘玉芝去回雪坊买了一件精致衣裳将她打扮了起来,一心想着在这次宴会上要她露个脸,也好寻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那个就要抬去做贵妾的刘玉兰也吵着要跟来,稍微打扮下便眼光耀耀,将刘玉芝压得一点光彩都没有,瞧得刘同知夫人心中十分气闷。 明媚瞧着刘同知府上这明争暗斗,又想到了柳府上的这些事儿,不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想着自己会过一个悄无声息的生辰,可没想到柳四夫人竟然替她举办了一次游宴,还特点请了个戏班子来唱堂会,柳四夫人莫名其妙的善意让明媚心中有几分不自在,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些蹊跷,柳四夫人为何又会如此贤惠了起来。 “明媚,你叹什么气?”刘玉芝望着她有几分羡艳:“我只觉你的人生十分美满,即便是庶出,可柳夫人也爱如己出,竟然还请了戏班子来给你唱堂会庆生,委实不错。” 明媚瞥了刘玉芝一眼,刘玉芝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啊哟,我并不是想说……”她一阵心慌,自己怎么就如此不会说话,柳二小姐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嫌弃她庶出的身份?刘玉芝懊悔得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姨娘生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明媚笑嘻嘻的将刘玉芝掩在嘴上的手拿了下来,转眼看了刘同知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由得对着刘玉芝挤了挤眉毛:“你母亲看上去心情不错。” 刘玉芝含着笑,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低下头伏在明媚的肩头小声说:“父亲这几日都在母亲房里歇息呢。” 明媚瞪大了眼睛,拧了一把刘玉芝的脸:“玉芝姐姐,你羞也不羞?” “还不是给你闹的!”刘玉芝吃吃一笑,这才恢复了少女活泼的神态:“柳知府的二小姐都能给别人去接生了,我就连这句话都不能说了?” 明媚瞪眼望着刘玉芝,想到早些日子给人剖腹取子的事情来,伸手刮了刮刘玉芝的脸:“我那是在救人,救人如救火,谁还能顾忌这么多?玉芝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觉得你比往日有些不同,说话竟然俏皮了起来。” “我同你到外边去说话。”刘玉芝拉了拉明媚的衣袖:“这里人多,咱们想说几句体己话儿,指不定就被人传出去了,这话过了旁人的口,马上就会被歪得不成样子。” 这提议正合明媚心意,她点了点头:“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明媚,方才我还忘记和你说呢,以后你尽量少出去些,虽然说你是在给人看病,可究竟咱们是闺阁女子,不方便去抛头露面,以后普安堂里来了什么难治的病人,你便让旁的大夫去给他们看病,别再自己去了。”刘玉芝拉住明媚的手殷殷叮嘱,明媚脚下一滞,转过头来看了看刘玉芝,微风吹得她耳边的细碎发丝飘荡在下巴边上,和那两个微微在打着秋千的耳珰映衬着,少女明媚的眼睛里有真货真价实的担忧。 “玉芝姐姐,治病救人乃是大事,若你学了医术,瞧着那病人痛苦呻吟的模样,自然也会出手救助,不会顾及男女大防。”明媚望着刘玉芝,说得很真诚,她知道刘玉芝不是在损她,确实是替她在着想,可她却做不到对于病患无动于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都这么说,将来你议婚就有困难了?”刘玉芝有点着急,看着明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挽住她的胳膊:“你呀,也得给自己将来好好考虑下吧,以后尽量别去普安堂了,那里去看病的都是下等人,你怎么能轻易让那种人见到你的容貌呢?以后你想散心,就来我家,或者我们求了夫人,带我们去郊外游玩便是了。” 明媚心里有点不快,玉芝的心里还是有着明显的优越感,殊不知她这样的人要是离了同知府,就是想做下等人都不行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谁家愿意养个吃白饭的女儿?亏得她命好,托生在刘同知夫人的肚子里。 刘玉芝见着明媚一番深思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你给我写的信里老是和我说要这样做那样做的,你也该听听我的劝告不是?毕竟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呢!” “如果我将来的夫君听到这些话就放弃,那这样的人我不要也罢!”明媚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刘玉芝不要着急:“大不了我做自梳女!” 自古便有自梳女这个特别的群体,一些女子不想守婚姻羁绊,想独立生活就会自梳。她们一旦把头发自梳,那就意味着独立自主,不再谈婚论嫁,“自己的头发自己梳,自己的饭自己煮,自己的苦乐自己享,自己的生活自己养”!内心深处,明媚对这种方式有着深深的向往,若是找不到逞心如意的伴侣,做自梳女也挺不错。 “你疯了!”刘玉芝捂住明媚的嘴,小心的往四周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只有她们两人的随身丫鬟:“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看你呢!” 明媚拿开刘玉芝的手,淡淡的说:“我可没开玩笑。” “你……”刘玉芝惊骇的看着她:“明媚,你不能这样做!即便柳夫人不管你,柳大人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还不是你自己说我议婚困难的?”明媚瞟了刘玉芝一眼:“要是能嫁出去,我肯定不会自梳的,你便放心好了!” 刘玉芝疑惑的看着明媚,似乎在猜测着她话里有几分可信,看着明媚狡黠的眼神,她有点迷惑,感觉自己虽然比明媚大了一岁,可是她说话行事却比自己要老练得多,而且她能有自己的想法,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却只能每天呆在小小的后院,帮着母亲和几个姨娘斗智斗勇,如果能让姨们娘落了脸,那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最近过得可好?”明媚看了看刘玉芝,脸庞比初见那时又瘦了些,看起来刘家后院仍然不太平。 “还能有什么好?”刘玉芝折了一支柳条不住的摆弄:“大姨娘没得几天又开始神气了,在家里头颐指气使的,就差没有提出要搬到主院里去住了!” “你那而妹妹只是给龚亦奇去做贵妾而已,怎么那大姨娘就有脸了?”明媚冷笑了一声:“上个月我去了并州龚府,可算是见识到了龚家内院的厉害!你那二妹妹可得当心点儿,别把一条小命给扔在那吃人不见血的院子里头了!” 刘玉芝听明媚这般说,也紧张了,抓住明媚的手,脸上变了颜色:“那龚家竟有这般凶险?我要不要和父亲去说说,叫他不要让妹妹嫁过去?” 明媚看着刘玉芝焦急的脸,心里有些感叹,没想到刘玉芝竟然如此良善,那份姐妹情谊并未因内宅之争而消弭无形,虽然恨着大姨娘母女,可毕竟还是不愿意刘玉兰落个悲惨的下场。 “做贵妾这条路子是刘玉兰自己选的,你去说她反倒会怨念你不想让她过好日子,况且你父亲未必也会如你这般想,你就随她去罢。”明媚拿过刘玉芝手里那根被扭得不成形状的柳枝,奋力把它扔到了水里:“这世上事事难为,就是你我,也不知道将来会飘落到哪里去。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为自己好好谋划下,将来若是能过上称心的生活,那就该去庙里烧高香还愿了。” 刘玉芝看着那根柳枝随着湖水波慢慢的飘着,一阵风吹了过来,水面上惊起阵阵涟漪,那柳枝便随着纷乱的波纹不停的在湖水里打着圈圈,完全没有了方向。看着看着,刘玉芝鼻子一酸,眼泪纷纷滚落。 “你哭什么呢,前边路还长,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明媚挽住刘玉芝的手往前边走了去:“对了,方才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现儿这里就咱们两人,说来听听,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刘玉芝含羞瞧了明媚一眼,又转过脸去看了看那粼粼的波光:“我今日在你们家园子里遇着一个年轻公子,他……”说到此处,刘玉芝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低下头去,停住了话头,一双手捻着衣角儿,好半日都不开口。 “他怎么了?”明媚有几分焦急,这话说到关键处,偏偏就卡住了,这刘玉芝若是能穿去前世做网络写手,肯定是个卡节奏的高手。 “我们家姑娘走在路上不慎与一位穿青衫的公子撞在一处,那公子手里捧着一摞书,结果全撞到了地上,我们家姑娘想替他去捡起来,可没成想头上的金钗子钩住了他的衣衫,挂在了他衣袖上边!”刘玉芝的丫鬟金柳捂着嘴在旁边偷偷的笑:“柳二小姐,那场景便是你瞧见了也会觉得好笑!” 明媚瞪着刘玉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你方才还说教我!你自己怎么做的?即便是撞了那年轻公子,哪有自己给他去捡书的理儿?打发金柳去捡也便是了,何必巴巴儿的自己弯腰去捡那些书?” 刘玉芝双颊有些发红,只是闭着嘴微微的笑,心中有一丝丝的甜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刻她想要弯腰去捡书。鬼使神差一般,她弯腰下去,他也弯腰下去,她的头发触到他的肩膀,两人抬起身来的时候,她的金钗已经勾在了他的衣袖上边。 本来想开口问他讨要,可忽然的又停住了话头,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带着金柳慌慌张张的走开——这支金钗,或者就是他们之间的信物?刘玉芝也听过几回堂会,戏里头都有小姐送了自己的簪子钗子给那赴考的书生,团圆的时候全凭着这簪子钗子来相认。一想着自己的金钗挂在他的衣袖上,刘玉芝便莫名欢喜,几乎是跑着走开,唯恐那呆呆站着的公子发现衣袖上挂着她的金钗。 “玉芝姐姐,你可真是大方,那可是一支金钗!”明媚张大了嘴巴望着刘玉芝,忽然间又有几分不解:“金钗怎么会挂到衣袖上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光滑的衣料光不溜手儿,怎么也不会挂着什么东西。 “那位公子衣袖上破了一个洞,刚刚好就挂上了!”金柳眼中笑意颇深:“我们家姑娘刚刚还在和我说莫非是天定……” “金柳!”刘玉芝喝了她一声,两颊飞起了一片红晕来:“别胡说!” 金柳掩着嘴嘻嘻的笑:“姑娘,我不说了,你便放心罢!” “他是谁家公子,玉芝姐姐你可知道?”明媚心中想了想,穿着青衫,捧着一叠书,这些都不是标志性的词语,而那衣袖上有个洞令她马上想起一个人来。 “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刘玉芝羞答答道:“可我想着,若是老天有意,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会知道对方姓名。” 明媚朝刘玉芝深深望了两眼,她这样的心态倒也不错,任凭老天来决定她的命运,大陈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像刘玉芝这般想的,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辈子。也不知道那黎玉立以后会不会再遇上刘玉芝,能不能再在一起,若是并无这缘分,或者某一日里,他会摸着那钗子回想起以前,曾经有个小姐弯腰帮他捡书的时候,发丝带着清香从鼻尖下擦过,一支金钗就这样挂在他的衣袖上边。 可是老天似乎有意让刘玉芝与黎玉立再次相聚,才拐过一个弯,两人坐在凉亭里头说话的时候,就见小径那边匆匆走来两个人,前边是明媚的贴身丫鬟玉箫,后边就是刚刚被刘玉芝看上眼的黎玉立。 “姑娘,黎公子找你。”玉箫探头瞧见了凉亭里的明媚,很是高兴,走到里头行了一礼:“黎公子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姑娘说。” 刘玉芝张大了嘴望着站在那里的黎玉立,脸上渐渐的有了粉色,一双手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金柳靠着她站着,偷偷的拽了拽她的衣裳角儿:“姑娘,你要不要随着柳二小姐一道下去与那公子说几句话儿?” 刘玉芝身子动了动,可是觉得自己一双腿没有半分力气,也没有那勇气站起来。她抬起一只手掩住半张脸,低声说道:“既然柳二小姐认识他,那我便托她打听便是了,这事儿不能着急。” 她心中十分害怕,万一那位公子发现是她,将金钗退了回来,那她便半点脸面全无了。她偷偷的从衣袖下溜了几眼,瞧着明媚站在那里与那青衫公子说话,心中不住疑惑,不知这位公子与柳二小姐什么关系。从他们说话的神色来看,两人皆没有忸怩的表情,该不是两心相许,或者那位公子是真有什么事情找柳二小姐。 明媚站在黎玉立面前,微微一笑:“黎公子有什么事儿找我?” 黎玉立有几分窘迫,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一位少女说话,只觉得全身不自在。那日黎姨娘走了以后,他心中颇有些疑惑,这黎姨娘好端端的为何跑来说些这样的话?况且更让他疑惑的是,为何一定要他去找柳二小姐? 柳家有两位小姐,是在中秋夜宴的时候他才知道,中秋的晚上他坐在柳元久对面,目不斜视,可却听到有两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煞是娇媚好听。他没有敢去打量柳家两位小姐的长相,只是望着地上的时候见到一些五颜六色的群袂,也不知道哪些是柳四夫人和黎姨娘的,哪些又是那两位小姐的。 松青在外头咯咯的剥着瓜子,黎玉立听着那咯咯的响声似乎没得歇下来的意思,心中有些烦乱,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走了出去向松青打听了柳家的情况。等着松青说完,黎玉立才恍然大悟,原来柳四夫人和黎姨娘想要他去勾引柳二小姐是想败坏她的名声。 自己是拒绝了,可那柳四夫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想着旁的法子来算计柳二小姐,黎玉立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着急,想着要去柳二小姐那里告诉她,请她好好提防着嫡母的暗算,可又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去寻一个陌生女子说话,这么思前想后的,日头升起落下,眼见着便挨过了几日。 今日一早起来,松青便笑嘻嘻的对黎玉立道:“黎公子,今日有堂会听哩!” “听堂会?”黎玉立微微一愣:“莫非柳府有什么喜事不成?” 请戏班子来唱堂会,那是家中有喜事的时候才会这般做,怎么今日柳府有堂会听,难道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算不上喜事,我们家二小姐生辰,请了云州城里有名的庆丰班来唱堂会!”松青一边说着一边蹦着走了出去:“我先去那边瞅瞅,黎公子,你也一道来听罢!” 黎玉立站在那里瞧着松青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着急,那位柳夫人会不会在今日里对柳二小姐下手?黎姨娘上回与他说,等着二小姐过生辰的时候会请云州城的贵夫人与小姐们来做客,在她生辰宴上让柳二小姐出丑,可不就是这一天? 想来想去,黎玉立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点点汗珠子来,穿在里边的中衣也被粘在了背上,湿答答的一片:“不行,我得去找到柳二小姐,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也好提防着夫人的算计。” ------题外话------ 推推好友的文种田文一篇,跟美食有关系的 作者:安如遇书名: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  上有姐姐,下有弟妹,父母离世,孤苦无依。 前有无情奶奶重男轻女逼婚夺子,后有无耻亲戚垂涎家产各自出招。 前世怨恨今世委屈混合爆发!如意忍无可忍,抄起锅铲! 谁说炒锅铲就是撸袖子打架!? 如意冷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姑娘怎么用这锅铲子炒的你们自食恶果,悔不当初,炒出富贵如意,金玉满堂! 于是,自寻食材,饭菜飘香,宴席自荐,初露锋芒,亲戚无良,如意反击,商机四现,财源滚滚…… 谁知那佳肴还未飘香万里,竟已引来绝色男神! 男神出马一个顶俩,上位神助攻! 等等!为什么有种论“男神——吃货——忠犬”进化过程的感觉!?!?   ☆、第七十二章 避祸 秋风将凉亭边上的树吹得不住的摇曳着身子,一片片树叶旋转着飘零了下来,在脚边追逐着那纷飞的群袂。明媚听着黎玉立对自己说的话,淡淡一笑:“多谢黎公子来告知我,明媚自会留心。” “既然柳二小姐自己心中有数,那玉立也不多说了,免得被人看见有瓜田李下之嫌,就此先行告辞。”黎玉立匆匆作了一揖飞快的走开了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一般。明媚瞧着他的背影,又望了望凉亭里扶着栏杆、整个身子都快倾斜出去的刘玉芝,心中只觉好笑,这两人不知道能否凑到一处去,瞧着这情形,刘玉芝打算倒追都得要花一把子力气。 “是不是他?”明媚回到凉亭里,瞧着刘玉芝满脸恋恋不舍的神色,笑着扳住了她的肩膀:“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刘玉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旋即又将脸转了过去,一双手绞着素丝帕子,有些羞涩的回答道:“我自然想知道……你会不会告诉我?” “他是寄住在我们家里的一位士子,姓黎,名玉立。”明媚想了想,决定将黎姨娘的侄子那个身份给抹了去:“只是我得告诉你,他家里十分贫寒,是因着没有赶考的盘缠,这才斗胆来我们家借住的。” “这样啊。”刘玉芝有一丝丝失望,虽然看着他穿得贫寒,衣袖上有个小洞,可顷刻间的动情让她忽视了这件事情,但现在被明媚提了起来,忽然现实便摆在了眼前,即便她喜欢他,他们也有可能不会在一起,她的父母都不会同意。 明媚见刘玉芝的回答里边多了几分萧索,朝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了?” “不是失望,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仿佛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刘玉芝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来,原以为那惊鸿一瞥便是此生的情缘,没想到出师未捷便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明媚点了点头,心里头也暗自叹息,单单从外貌来说,刘玉芝与黎玉立很是相配,两人都有那种清淡的气质,可从家世上来说,黎玉立可是万万不及刘玉芝了,即便刘同知只是五品,可那也比黎玉立的家世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姑娘,你且别丧气,黎公子不是来赴考的士子?若是他乡试得中,明年春闱金榜题名,那可不是又有希望了?”金柳在一旁劝解着刘玉芝:“事情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姑娘怎么就灰心了呢?” 听了金柳这话,刘玉芝眼中又生起了光亮来:“当真如此?” “可不是这样!”金柳笑嘻嘻道:“姑娘,我陪你听过好几次堂会了,戏文里边说的都是那书生中了状元以后回来迎娶小姐,咱们就等着那黎公子金榜题目罢!” 明媚在一旁听了只是感叹,这深闺女子真真是一厢情愿,现在黎玉立还不知道这金钗的主人是谁,她们倒将后边的事情都想好了。“玉芝姐姐,可否让我告诉那黎公子,金钗子是你遗落的?”明媚朝刘玉芝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让他对这事情一无所知罢。” 刘玉芝沉吟了一声:“也好,只是……”她的脸红了红:“若是黎公子要你将金钗转交给我,你可千万别答应,就说这金钗是我赞助给他去京城参加春闱的盘缠。” 明媚听着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 两人正在凉亭里说话,就听着有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朝这边飘了过来,两人举眼一望,却见是那柳明珠带着一群贵女们走了过来。 柳明珠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梳了高高的如意髻,上面簪着穿丝缠枝芙蓉,垂着梅花步摇,穿着杏黄色软罗纱衫子,六幅湘水月华裙,身披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她本来有一副好容貌,又加上精致的打扮,更显得婀娜多姿,娉娉婷婷。 她的身边走着刘玉兰,只见她下巴尖尖,一双眼睛似乎含着无限风流,身上穿一件碧色提花折枝牡丹花素绫褂子,逶迤拖地同色百蝶穿花纹绫裙,云鬓里插着水晶琉璃秋海棠簪子,垂下的流苏一直到了耳边,手上戴着一个赤金嵌银手镯,腰系半月水波腰封,上面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荷包,仿佛恨不得将所有的宝石都搬到身上来一般,整个人就如一只五光十色的孔雀。 明媚瞧着刘玉兰那昂首挺胸的傲慢神态,不由得哈哈一笑,才做了几日记名嫡女,她便跩成了这副模样,那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柳明媚,你在笑什么?”柳明珠站在凉亭口子上,很不满意的斜了明媚一眼:“你没见我过来?却大喇喇的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前来向我行礼,莫非眼中没有嫡长了不成?” 明媚见柳明珠眼里全是挑衅的神色,也懒得理睬她:“今日是我的生辰,按理来说你该来给我拜生才是,哪有我与你来见礼的道理?” 柳明珠气得脸色通红,伸手指了指明媚道:“不过是个狐媚子姨娘生的庶出女儿,竟然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起来!还不快些乖乖的出来给我见礼,免得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柳家没有教养过女儿!” 刘玉兰站在柳明珠旁边也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大姐姐,你怎么和一个庶女说得那么起劲?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成?” 刘玉芝有几分局促,可依旧还是坐在凉亭里边没有起身,明媚含笑望着柳明珠的脸色愈来愈红,朝身边的玉梨吩咐了一句:“去取一盘葡萄过来,我要与刘大小姐在这凉亭里说说话儿。” 玉梨应了一声,飞快的转身下了凉亭的台阶,走过柳明珠身边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拿眼睛溜了她一眼,然后飞一般的跑走了。 柳明珠身边的那群小姐们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很淡定的坐在凉亭里的明媚,心中都在暗自揣测,传闻柳知府极其宠爱自家姨娘,看起来这传闻可假不了,这位柳二小姐的穿戴样样精致,在柳大小姐面前依旧气势十足,就连她的丫鬟似乎都不把柳大小姐放在眼里。 “姑娘,咱们走罢,夫人们还在戏台子那边等你们一道去花厅呢。”柳明珠身边的香枝小声提醒着她。小姐也真是没记性,哪一次在二小姐面前占了便宜?可她见了二小姐偏偏却还是要自讨没趣。 柳明珠从牙齿缝里蹦出了几句话来:“柳明媚,你莫要这么张狂,总有让你哭的时候来!”她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今日,非得叫你出乖露丑不成! 带着一群小姐们绕着湖泊走了过去,上午的堂会已经歇了,夫人们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女儿们回来,好一道过花厅那边去,见着柳明珠走过来,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你方才带着大家去了哪里?” 柳明珠咬着牙走过去回了一声:“去湖那边转了转。”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四夫人拉了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道:“母亲,那柳明媚当着众人的面不给我好脸色,真真气死我了。”她的脸贴在柳四夫人耳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滴眼泪凉冰冰的掉落在了柳四夫人的耳垂上,让她只觉心中难受。 “竟敢这样对你!”柳四夫人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又摆出了一副笑容来:“大家都跟我去花厅罢。” 母女俩窃窃私语着,旁人瞧着个个赞叹羡慕:“柳夫人与大小姐真是母女情深!” 柳四夫人笑得满面春风,朝钱妈妈招了招手:“你好生伺候着小姐,看她需要些什么,你都替她去寻了来。” 钱妈妈会意,垂着手儿站在一旁,等着人都走光了以后,这才伴着柳明珠慢慢的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有几棵极大的紫槐树,此时已经没有了成串浅紫深紫的槐花,可那碧叶却长得十分繁茂,挨挨挤挤亭亭如盖。 “大小姐,可有什么事情要妈妈去做?”钱妈妈瞧着柳明珠拉得长长的脸,轻声细语的询问着她:“大小姐可要开些些,这副模样妈妈看了都心疼呢。” “你们不是说今日一定要让那柳明媚出乖露丑的?不是说要庆丰班那个小瑞芳去毁了她的名声?可等到这会子也不见动静,方才还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落了我的脸!”柳明珠恨恨的跺了跺脚,将衣袖甩得带着风响:“莫非今日又不能得手?” “哎哟哟,我的大小姐,哪能这么快呢!庆丰班刚刚才唱完一出堂会,我还想趁着中间的空档派人去找那小瑞芳,大小姐莫要着急,妈妈这就去办这事儿!” 柳明珠听了钱妈妈的保证,这才脸色稍霁,露出一丝快活的神色来:“你和那小瑞芳说,叫他不要怜香惜玉,下点重手!” 钱妈妈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 庆丰班唱了一出堂会,中间便是歇息和用午饭的时候,后台那边正在乱糟糟的一片,突然有个俊俏的小丫头来找小瑞芳。 班主会意的朝小瑞芳挤了挤眼睛。 戏子和娼妓虽说职业不同,但暗地里有些东西却是想通的,长相俊俏的女戏子经常有富家老爷看中包下来,甚至一抬轿子抬去做姨太太的,而唱小生的男戏子则和一些大家里的夫人小姐很多都有说不清的关系,传出风流韵事也不稀奇。 班主一看是来找小瑞芳的,心里暗自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忍不住了,小瑞芳今日的打赏不知道有多丰厚。一面斜着眼角看着那小丫头和小瑞芳嘀嘀咕咕,一面心里忿忿不平,为何小白脸就这么吃香? 那小瑞芳素日里做惯了偷香窃玉之事,本性也喜好风月,况且那些富家夫人还有钱财打发,何乐而不为?所以遇到这事,竟觉得是天上掉了银子下来一般,随叫随到,根本不会拒绝。 那小丫头附在小瑞芳耳边轻声说:“你跟我到水榭来,我们家姑娘要见你,仔细奉承着些,做得好少不了你的银子!” 那小瑞芳一听竟不是哪家的夫人,而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唤他前去,喜得全身的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的,跟班主拱了下手,也没说去哪里,就跟着那小丫头走出了后台。 班主看着小瑞芳离开的身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就是长得标致些,唱曲唱得好听些,什么好事情都轮上他了!” 旁边班主娘子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在这里嘀嘀咕咕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催着他们把台子收拾好了?你羡慕小瑞芳想去依红偎翠?我呸!自己也不照照是个什么模样!有老娘愿意跟着你就该烧高香了!” 班主被娘子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讪讪的转过身去吆喝了几句:“快些将上午的那些东西收起来,将下午要用到的行头整饬出来!” 没多久,外边橐橐的进来了两个汉子,高挑身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开口也是来找小瑞芳,班主瞧着直叹气,这小瑞芳可真是吃香,生意一桩又一桩! 班主娘子斜睨了他们一眼,见不是打赏银子的买卖,顿时失去了兴趣,用竹签子签着牙齿,吐出了一些残屑:“刚刚有个小丫头找了他去啦,现儿也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两位爷还是等他唱完堂会再来找他罢!” 那两个汉子也不说话,伸手便将班主娘子提了起来:“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班主娘子只觉自己的双脚“呼”的一声便离开了地面,心里有些害怕,瞧着那两个汉子的脸,越看越有凶相,用劲蹬了两下腿,喘着粗气道:“我隐约听那小丫头子说到水榭两个字,估计就在那里行事。” 那两个汉子一言不发,将班主娘子放到了地上,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班主娘子就如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摸着胸口扑哧扑哧的直喘气儿:“当家的,我怎么觉得今日似乎要出事,心都要跳出来了。” 班主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揉了揉胸口,也是一副愁眉苦脸:“莫说是你,现在我还在心惊肉跳呢。” 明媚正与刘玉芝两人呆在凉亭里边说话,玉梨与金柳将剥好的葡萄放在盘子里,满满登登的一盘子,就如碧玉珠子般在白色的瓷盘里滚来滚去。 “大家一道儿吃。”明媚指着那盘子葡萄道:“我和你们家姑娘可吃不下这么多,还得留点肚子过会儿吃饭。” 金柳笑着行了一礼:“那我便不客气了。” 刚刚伸手才抓了一颗葡萄,就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婆子飞了一双腿儿正在往凉亭这边跑了过来,见到明媚,站在下边行了一礼:“姑娘,老爷吩咐你去水榭那边一趟,快些跟着老婆子过去罢。” 明媚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且先去,我这衣裳吃葡萄弄脏了些,等我回去换件衣裳便过去。” 刘玉芝奇怪的看了明媚一眼,衣裳上边干干净净,没有见半分弄脏的痕迹,为何她要这般说话?那个站在凉亭外的婆子笑着说了一声:“那我先行一步,老爷仿佛有什么急事要找二小姐,还请稍微快些。” 瞧着那婆子的背影,明媚冷冷的笑了一声,刘玉芝拉着她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衣裳好好儿的,没有什么地方弄脏了,怎么要这般说?” 明媚朝她眨了眨眼睛:“我骗她的。”说罢重新坐了下来,指着那盘葡萄道:“咱们继续吃葡萄。” “柳大人找你,你不过去?”刘玉芝看了看明媚,有些担心:“不是说有急事?” “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些下人惯会虚张声势,不用理睬她们。”明媚笑了笑,拈起了一颗葡萄来,指了指凉亭外边那架葡萄藤:“这葡萄架子可真是宝贝,不仅能结出好吃的水果,还能给咱们遮阴。” 刘玉芝随着明媚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凉亭外边长着一架葡糖,沿着架子长得极其旺盛,藤蔓延伸成很大的一片,葡萄叶子密密麻麻擦肩摩踵的,隔绝了那耀眼的阳光,洒下一片清凉。她有些不解的看着明媚,柳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王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管起她父亲还在水榭那边等她。 明媚见着刘玉芝一副疑惑的模样,也懒得去解释,只是很淡定的坐在那里继续吃葡萄。今日即便没有黎玉立来告诉她柳四夫人要向她下手,她也绝不会上当。 要想暗地里下手,怎么样也该经过周密的安排,这般无厘头做事究竟是为哪桩,难道以为她的智商只有三岁孩童?来的这个婆子自己没怎么见过,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做粗使活计的婆子,甚至有可能是随便买通了那些贵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 柳元久真想找她,肯定会派主院里的婆子,或者是自己的随身小厮,哪有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婆子来的理儿?再说了,即便柳元久真有急事,哪有将她喊去水榭的道理,柳家的水榭建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走过去要绕不少路程,除非柳元久是吃饱了撑着才会选了那个地点。 不消说这肯定是柳四夫人布置下来的一个陷阱,水榭里有人,但绝不会是柳元久,肯定是那庆丰班里的小瑞芳,张了大网在那里专等着她钻进去。 “你不去真没事?”刘玉芝有些担心,又小声催了一句。 “没事儿,若我去了才有事呢。”明媚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咱们等会直接过去花厅那边吃饭便是。” 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子,明媚估计柳四夫人这时应该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带着刘玉芝朝花厅里走了去,还没走到花厅的正门口,立在那里的一个婆子见了明媚,慌慌张张的将脑袋缩了回去,明媚高喝了一声:“你站着。” 那婆子见明媚喊破自己行藏,垂头站在那里不敢动弹,明媚走了过去,朝着她瞅了两眼,笑微微道:“你慌什么呢?见着我来就跑,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那婆子不敢抬脸,只是低头道:“我方才并未看见二小姐。” “将她的脸给我板正!”明媚吩咐了玉梨一声,玉梨爽爽快快应了一声,举起两只手便将那婆子的脸给叉了起来。四只眼睛一打照面,玉梨惊呼了一声:“姑娘,这就是那个来传信的婆子。” 明媚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望了望那婆子道:“你为何要假传老爷的话诓我去水榭?” “二小姐,我不敢骗你,确实是老爷让我给二小姐传信的。”那婆子脸色有些灰白,可嘴还是十分硬,一点也不承认。 “给我掌嘴,看她什么时候才能说真话!”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笑得很是欢快:“我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样用力才不会伤了自己,你可还记得?掌嘴最巧妙的是外边瞧着只肿了一分,可嘴巴里边却已经掉了几颗牙齿,血淋淋的一口。今日刚刚好有个机会,便拿出来练练手。” 玉梨脆生生应了一句:“我自然记得,那时候奴婢跟着姑娘去山里捉野物的时候,一手一个,奴婢的力气可不会比姑娘小!” 主仆两人的对话传到那婆子的耳朵里头,只唬得她双腿战战两股栗栗,都差点没有能站稳脚跟。她强撑着贴墙站着,两只手深深的抠进了墙壁,当玉梨举起手来逼近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说,我说,是钱妈妈让我这样传话的,老爷有没有在水榭,我不知道。” “好得很。”明媚点了点头:“玉梨,去找根绳子过来将她捆了送到沉香阁去,让玉箫她们好生看管着。” 刘玉芝在旁边瞧着明媚的举动,此时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不消说是有人在算计她,最大可能便是她的嫡母柳夫人。瞧着玉梨将那婆子带走,刘玉芝瞧得目眩神移,叹了一口气道:“明媚,你这份机智,我是一分都不及。” 明媚挽了她的手道:“你们家哪有我们家这般尖锐的矛盾,自然不要这般操心。” 口里虽然这般说,但还是有几分担心刘玉芝,还不知道她以后会落得一个什么结局呢,刘府可还有一个嚣张得很的大姨娘,若是她出身再好些,恐怕刘同知夫人早就被她挤到杂院里头去住着了。 柳四夫人坐在花厅里正在与夫人们说笑着,见明媚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愣,眼睛朝钱妈妈瞟了过去。见着明媚,钱妈妈的脸色也是大变,怎么她这会子在这里?难道她不该在水榭里边,就等着她们去捉奸? “见过母亲与各位夫人。”明媚笑着行了一礼:“明媚生辰也不是件什么大事,却无端惊扰了各位,真是罪过。” “柳二小姐芳辰,我们自然要来恭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坐在柳四夫人旁边的吕夫人笑微微的接口说了下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明媚,心中赞叹这柳二小姐虽然是个庶出的,可那气度从容一点也不比嫡出的要差,只要柳夫人愿意让她做记名嫡女,自家妹妹若是聘了她去做儿媳妇也不会吃亏。 “夫人,夫人!”一个婆子飞奔着跑了进来:“我们在园中轮值,发现水榭那边有动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慌张:“那水榭里头有个陌生的男子,瞧那模样似乎是在等人,也不知道在等谁?” 柳四夫人心中知道那男子定然是小瑞芳,可她见着那明媚现儿好端端的站在花厅里边,不免有些兴味索然:“这等小事也要来禀报,你们去拿了笤帚将他赶走便是!” 旁边吕夫人却坐直了身子,脸上有几分郑重:“柳夫人,可不能这般轻视,谁知道这男子是要来做什么的?水榭一般都在幽静之处,指不定是想与谁行那苟且之事,怎么能听之任之?” 柳四夫人被说得脸孔通红,自己若是不去走一趟,那便会被众位贵夫人质疑对门风的不看重了。想到此处,她站起身来道:“我且去瞧瞧。” 吕夫人也站了起来道:“我跟你过去瞧瞧,看看究竟是谁竟会这般胆大包天,青天白日的便想着那龌龊事儿。” 吕夫人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都纷纷愤慨的表示非要将这万恶不赦的淫徒捉住,好好整治一番不可。柳四夫人一时也没法子推托,只能带了一群夫人们往湖边走去,只将小姐们留在花厅里边。 明媚坐下身来,望了望众位小姐,大家的脸上都还有几分和气的神色,没有像柳明珠那般,脸上干干脆脆的写着“刁难”两个字。想到柳明珠,她这才忽然惊觉花厅的小姐们里边没有柳明珠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明媚有些好奇,莫非等不及看她的笑话,已经提前去水榭那边了?此时刘玉芝也凑过脸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没见到你大姐姐。” 柳府的水榭不大,平常游玩累了的时候在可在此处小憩。水榭建在湖泊中央,有一条曲廊通连通着它与湖岸。水榭安着落地门窗,平日都是紧紧关闭的,有人的时候会把上面的雕花窗户打开,眺望到外边湖泊的风景。而现在,这水榭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根本看不到里面。 柳四夫人举步走上那条曲廊,曲廊很窄,只能容着并肩走两三个人。走到水榭门口,柳四夫人望了望身边的钱妈妈与金妈妈,两人得了她的指令,飞起一脚就把水榭的雕花门给踢开了。 水榭里东西倒不杂乱,只是倒了一个圆凳,歪歪的靠在墙角,而有个女子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外面的衣裳已经被拉到肩头,露出一抹黄绫抹胸,听着门被踢开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将头埋在了那男子的肩头,只留了一头黑色丝绸般光滑的头发露在外边。 那男子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抬起头来,看到两个婆子并着一个夫人冲了进来,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柳四夫人比那个男子更是吃惊,那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杏黄色软罗衫子、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这不是自己宝贝女儿柳明珠的衣裳?她的双脚顷刻间软了几分,赶紧转身将水榭的门给关了起来,不让那些夫人们跟着走进来。 钱妈妈也是惊得全身发抖,那边金妈妈根本不用柳四夫人吩咐,扑上前去一把按住那个男子,金妈妈起先是做惯粗活了的,有一把好力气,那男子本来正在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她制服住了。 柳明珠此刻才得了轻松,狼狈万分的从那男子怀里逃了出来,躲到了一边,赶紧捡起自己的外衫急急忙忙的穿了起来,穿好以后站在柳四夫人身边,全身上下还像筛糠儿似的抖个不停。 柳四夫人瞧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这副模样,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着外边还有一群夫人们在等着看闲话儿,心里慌乱乱的一团,她瞟了一眼钱妈妈,暗示她将那小瑞芳的嘴巴给堵住。 站在水榭中央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户看着外边,湖上的荷花已经开尽,可荷叶却没有一点衰败的景象,依旧是一片绿色纷飞,煞是动人,可柳四夫人此时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一个劲的想着今日之事该如何做才能揭过,既能处置了那个小瑞芳,又不让柳明珠的事情传了出去。 “明珠,你赶紧躲到这桌子下边来。钱妈妈,你将这个*的戏子推着到前边,开门的时候也能遮挡一二。”柳四夫人叹了一口气,用极细小的声音指点着钱妈妈她们布置好得当,这才叫金妈妈将水榭的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群贵夫人,大家正准备跟着进来看好戏的时候,柳四夫人却将水榭的门给关上了,让她们好一阵焦躁,正在伸着脖子往里边瞧的时候,柳四夫人却又露面了。 “柳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吕夫人抬眼想往里边瞅,可就只瞧见一个被捆了起来的男子,却没有见着女子的踪影。 “这恐怕是一个惯偷,我怕他会冲出来伤着贵客,这才将门给关上了。”柳四夫人站在门口,有些惊魂未定,看着吕夫人那探究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落底。只是想着柳明珠还藏在那小桌子下,怕她一个禁不住滚了出来,赶紧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走下台阶带着各位夫人往花厅走了回去。 不少的贵夫人对柳四夫人这套说辞还是有些不相信,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自然不能冲进水榭去看个究竟,只能压着心中的疑惑跟了柳四夫人回转了去。到了花厅的时候,酒宴已经摆好,柳四夫人招呼众人落座,这件事儿也就算暂时告一段落。 柳四夫人见夫人们不再追问小瑞芳的事情,这才向钱妈妈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拿一百两银子去找那庆丰班的班主,如此这般说……”絮絮叨叨说完计划,柳四夫人最后恶声恶气的加上一句:“若是他知趣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他不答应,你告诉他以后庆丰班休息再在云州唱戏!” 钱妈妈点了点头,脚不点地的跑开了去,不敢有半分停留,这可是干系到大小姐的名声,怎么能掉以轻心。 花厅里摆了几桌酒席,大家吃得热热闹闹。明媚坐在上首,旁边坐了刘玉芝,下边坐着刘玉兰,她眼波儿一转,打量了下花厅,忽然便喊出了声来:“咦,柳大小姐的座位在那里?刘玉芝,你怎么能与柳二小姐坐到一起?” 一直被刘玉芝这嫡女的名头压着,刘玉兰委实有些不舒服,最近总算被记名成了嫡女,她满心欢喜,可没想着今日吃饭的时候,座位依旧是在下首,而刘玉芝却陪着那柳二小姐坐在上首。刘玉兰满心嫉妒,那个位置难道不该是柳大小姐的?为何刘玉芝竟然如此不知身份,腆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刘玉兰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位夫人瞟了小姐们这边一眼,脸上也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柳四夫人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瞥了一眼刘玉兰,心道这些庶女真是讨厌,即便成了记名嫡女也也改不了她那种好管闲事的品格儿。 “柳夫人,柳大小姐去了哪里?”吕夫人望着柳四夫人,心中一动,莫非方才水榭里边那事儿与柳大小姐有关系? 这事情果然找上身来了,柳四夫人有些惴惴不安:“明珠有些头疼,我让她回掌珠院歇息去了。”口中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柳四夫人心中却似烧着一把火,等着客人走了,非得好好将掌珠院整顿一番才行,为何连自家小姐都看不住,任由她跑到水榭那边去了。 “原来是这样。”吕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不多问,这大户人家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又如何不知道,多问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柳四夫人见吕夫人终于不再提,一颗心才放毁肚子里头,这件事儿就算揭过了。 刘玉兰坐在那里不住的望,见夫人们这边已经不说起柳明珠未出席的事情,有些失望,还想着拿柳明珠来踩踩自己嫡出的姐姐,瞧见她高高坐在上首就有些不舒服。但是转念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被抬进龚家,不免有点得意,刘玉芝又能嫁得好过她?即算是刘府的嫡长女,也不过就嫁那六品七品小官的正室太太,日后见了她,少不得要巴结奉承的。 想到此处刘玉兰心中又高兴了起来,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与旁边那位小姐说着闲话,她到了柳府自然要捧高踩低,不免总要将柳明珠挂在嘴边。每一次提到柳明珠,那边柳四夫人便好一阵心惊肉跳,唯恐众人又问起柳大小姐来,她一边扒着饭,一边斜眼看着那不识趣的刘玉兰,心中大恨这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额头上不时的爆出几滴汗珠子,这次午宴她用得简直是食不知味。 可柳四夫人只能强撑着,不能让别的夫人小姐们看出自己有半点不痛快,脸上依旧堆着笑,说话间言语轻松,仿佛没有什么事儿一般。用过午宴,大家在花厅的前坪歇息了一阵子,柳四夫人又请各位太太小姐们移步去戏台那边,继续听庆丰班的堂会。 太太们兴致很高:“今日上午听着小瑞芳唱戏,仿佛没起先那边好听了。只不过听说庆丰班有个新角儿倒是不错,仿佛能和那小瑞芳比上一比,不如下午就点他唱。” 听到“小瑞芳”这三个字,柳四夫人心里就一阵膈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笑着说:“戏班子嘛,总得捧几个新人出来,要是总是那几张面孔,没得叫人看腻了去。” 周围的人皆是点头称是:“这小瑞芳也做了两三年的台柱子了,可不该换换新人了?要不是次次都看到那张脸,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点曲的牌子送了过来,众位夫人一看,却不见那熟悉的曲目,皆感觉奇怪,于是喊了那班主来问:“怎么没了长亭送别?那曲子小瑞芳唱起来最有韵味儿!” 班主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说:“各位夫人们不知,小瑞芳这几日身子便不大好,我原叫他在家歇息着的,他偏偏逞强要跟着来柳府唱堂会,却不想中午在戏台子上边预演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下,从上面跌了下来,我已经叫人送他回去了。” 听班主这番解释,那些夫人们都觉得可惜:“这人就是不能逞强,合该要听旁人的劝告,哪里能不管自己身子的,这不是因小失大?” 班主陪着笑脸道:“可不是这样?他原想着来柳府打赏丰厚,却没想到遭了这件事儿!”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头叹气,望向柳四夫人的眼神里有些不快,给了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庆丰班走,怎么着也该多给些! 众位夫人听了也皆是点头,有夫人摇着扇子同柳四夫人开玩笑:“柳夫人,瞧着这小瑞芳如此可怜,你也该额外给他些打赏银子,从戏台上边跌下去,伤筋动骨的,恐怕有一百来天不能唱戏了呢。” 柳四夫人笑着回答道:“可不是这样?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打赏一百两银子,让他拿着去治病!”说罢吩咐钱妈妈取出一张银票来交到班主手中,众人见柳四夫人出手大方,个个赞她不愧是公主府里出来的,处事一点也不小家子气。 庆丰班没了小瑞芳照样唱了个满堂喝采,新捧的那个角儿功底委实不错,卖相也好,站在台上眼睛一勾,不少的夫人小姐只觉心慌,仿佛那戏子正在朝自己抛媚眼儿一般。每一折戏唱完,戏班子都有个小丫头捧着盆子过来请夫人小姐们打赏,在看座转一圈回去,那盆子里边便是满满的一盆儿。 唱到最后一折,那小丫头子走到柳四夫人身边,将盆子高高擎起:“柳夫人打赏几个!”柳四夫人笑微微瞧了她一眼,扔了一个小银角子丢在里边:“你声音怪好听的,这个就赏了你,让你们班主过来,也该与他结账了!” 班主得了话走过来,柳四夫人叫钱妈妈拿了一个红纸封儿给了他:“这是你们庆丰班唱堂会的银子,快些拿着走罢。”班主接了那红纸封儿,偷眼瞄了瞄柳四夫人的脸,似乎觉得她眼神凌厉,正警告似的看着他。心里不由得一慌神,额头上滴滴冷汗渗出。 猫着腰回到后台,班主娘子看到那个红纸封儿,喜笑颜开的抢了过来,一把揣在怀里,见班主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对着抢,心下觉得奇怪,拿了那双还没有卸妆的丹凤眼斜睨着丈夫,眼睑处粉红的胭脂格外娇艳:“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们快些儿回去罢。”班主瓮声瓮气的回答,两手不空的收拾着东西。 班主娘子更奇怪了,跟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问:“到底怎么了?小瑞芳呢?怎么都不见他?要走也得喊他一起走才是!” 班主的脸色大变,把自家娘子拖到一边小声叮嘱:“小瑞芳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记住,若是不想惹祸上身,那就闭紧了嘴巴,今天到柳府来唱戏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别人问起小瑞芳,就说他手脚不干净,被我们逐出庆丰班,不知道去哪里了!” 班主娘子看他说得郑重其事,也慌了手脚,自去旁边把脸上油彩给洗了,过来帮着班主兜了各色道具装上马车,飞快的离开了苏府。 堂会散了以后,众人又聚在湖边的草坪里玩耍了一回,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申时,各家夫人都说承蒙柳四夫人招待,只是时辰不久了,该要回府去了。柳四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端着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送了各府夫人们出了门。在门口和大家很客套的依依惜别一番。 刘同知夫人是最后一个离开苏府的,柳四夫人一边和她说这话,一边眼角不禁意般扫过刘玉兰:“李夫人,你家二小姐倒是越长越招人喜欢了,看着这俊俏模样,又兼着伶俐聪敏,将来倒会是个有大造化的。” 刘玉兰听着这话心中欢喜,将一张脸高高扬了起来便往柳四夫人那边凑,眼波儿就如那春水一般,荡漾不已,或远或近的瞧着,真是芙蓉粉面,艳艳容光。刘同知夫人瞥了一眼庶女,勉强的笑了下:“柳夫人抬爱了,她哪就当得这般赞夸赞!” 柳四夫人淡淡一笑:“我话儿可没有说完呢,只是二小姐是要给龚家去做贵妾的人,日后行事可要稳当些,贵妾怎么来说也是妾,是奴婢,行事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刘玉兰本来正在笑嘻嘻的,忽然得了柳四夫人这句话,有如当头挨了一棒,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那张脸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摆着,面容也不知道该换成欢喜还是悲伤,刘同知夫人瞧着心里头高兴,拉了拉刘玉兰的衣袖道:“柳夫人赐了话,还不仔细听着,这皆是金玉良玉,你需记在心里!” 柳四夫人见着刘府的马车走了,这才舒了一口气,用手敲了敲额角:“今日这事总算是遮掩过去了!”转脸望着钱妈妈,厉声道:“我让你去算计的是柳明媚,怎么倒将大小姐给算计进去了?” 钱妈妈一脸仓皇道:“我也不知道哇!我与大小姐在那边说了会子话分了手,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里,后来……” 柳四夫人跺了跺脚,心里头想着这件事儿就烦恼,幸好自己机灵将这事儿掩了过去,不动声色的继续陪着那些夫人们唱戏——只是明珠太不知道做戏了,这时节不该赶紧换件衣裳出来?那吕夫人见的事情多,眼睛又毒,还不知道被她看出来没有。 一想到水榭里的那一幕,柳四夫人就恨得牙齿痒痒的,心里又有几分发疼,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却被那龌龊的戏子抱住调笑,实在是忍无可忍!“走,赶紧同我去掌珠院瞧瞧大小姐去!”柳四夫人沉声吩咐,琢磨着该去劝劝柳明珠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另外还得问问究竟她又是怎么样跑到那水榭里边去的。 掌珠院里一片寂静,柳四夫人走进前院时,那几个素日常在嬉闹的小丫头子坐在树下翻茶盘,可却没一个人说话,见了柳四夫人赶紧站起身来行礼:“夫人安好。” “你们家姑娘呢,现儿在做什么?”柳四夫人摸了摸胸口,这掌珠院如此沉寂,真让她有些不适应。平常过来这里总是一片欢声笑语,柳明珠的面容就如那三月里的春花,可现在满眼所及,一片衰败,院子里头飘着落叶,不住的飞起落下,夹杂着点点尘埃,似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姑娘一直在沐浴,前不久才出来,该是歇下了。”一个小丫头子怯怯的答了一声,自己姑娘可真是奇怪,今日在那净房里呆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热水一桶又一桶的送了进去,怎么会要洗那么久的?姑娘回来的时候,瞧着她衣裳上边也就只沾了一点儿灰尘,怎么就这样小题大做了。 听着丫鬟的回复,柳四夫人心中一酸,赶紧扶了蓝心的手往里边走,来到内室就见帷幕低垂,轻纱的鲛绡帐里有个隐约的人影,远远瞧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可走过去一看,却能见着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脸上没有半分睡意。 “明珠。”柳四夫人鼻子一酸,吩咐丫鬟将纱帐掀起一边,自己在床头坐了下来。“你快莫要再想今日的事情了。” 柳明珠翻身坐了起来,愣愣的瞧着柳四夫人,猛然扎进了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这哭声就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了出来,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柳四夫人伸手抚摸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明珠,你哭出来罢,别闷在心里头。” 柳四夫人的声音十分温和,柳明珠听了更是难受,抱着柳四夫人只是淌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柳四夫人叹了一口气,转眼看了看站在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声音转得严厉了些:“今日是谁陪着大小姐出去的?” 几个人互相瞧了瞧,有两个走了出来,小声道:“夫人,是我与香玉。” “给我拖出去,先每人打了三十板子再说!”柳四夫人吼了一句,指着两人的手都在发颤,这些丫鬟们都是死人不成,任由着自己的明珠被那恶徒这般欺负。 香枝与香玉听了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两人跪倒在地,口中一片哀戚之声:“夫人,饶过我们罢!我们也不是有意与姑娘分开的,是着了旁人的道!”两人不住的磕头求饶,心中有些发颤,三十板子打下来,这小命都会去了半条,总怕要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着了旁人的道?”柳四夫人听着这话一愣,低头看了看香枝与香玉,这两个丫鬟素来是个细心的,做事情十分妥当,怎么就会丢下明珠不管?这里边必有蹊跷。“你们说说,究竟是怎么着了道儿的?” 香枝擦了擦眼泪,直起身子道:“奴婢与香玉今日一直陪着姑娘在园子里转,钱妈妈与姑娘说过话以后,我们正准备去花厅,可那树上头忽然跳下了两个人来,他们伸手点了奴婢们一下,奴婢与香玉就不能动弹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姑娘掳走,等着奴婢们能动的时候,就听说水榭那边出事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香枝还心有余悸,眼中满是惊恐:“那两人脸上蒙着布,看不到他们的面容,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还有这事儿?”柳四夫人也吃了一惊,这柳府来了外人,而且是会武功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便让丫鬟们定了身子,这可真是可怕!她望着柳明珠,急急忙忙的问:“明珠,真是这样?” 柳明珠此时已经止住了放声大哭,正在那里抽抽搭搭的抹眼泪:“母亲,正是如此,那两人着实可怕,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明珠不能喊叫,身子软绵绵的,他们提着我去了水榭,打开门把我推进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里边有什么,那个恶徒便扑了上来……”说到此处,柳明珠又开始流出了眼泪,放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有无尽的委屈:“母亲,你一定要将那恶徒给杀了!” 柳四夫人咬了咬牙站起来:“明珠,这事情你就不要再放在心里,就当没有发生过。幸好那恶徒还没有占了你的清白,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指了指跪在那里的香枝与香玉:“你们两人不必狡辩,护主不力就该罚,念在事出有因,每人去领二十板子罢!” 从掌珠院走出来,柳四夫人心头便如压着一块大石头般,一点也不轻松。这无端出现的两个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掳了柳明珠去毁她名声?她思来想去都想不通究竟是谁要如此来陷害自己的明珠。 “柳明媚,除了柳明媚还能有谁!”莫名其妙的,柳四夫人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就如暗夜里闪过一道白光般:“肯定是她做下的手脚!” “可是夫人,二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喊了小白玉在水榭等她?而且她又从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帮手来替她做这事儿?”钱妈妈听着柳四夫人说得笃定,也有几分疑心:“怎么说二小姐也是闺阁女子,如何能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上回咱们找人在并州算计她,不也被她躲过去了?若她没有与外人勾结,怎么能安然无恙?”柳四夫人鼓起眼珠子望着面前的秋色满园,心中的愤怒怎么也平息不下来:“你不是说找的都是江湖好手,江湖好手都拿她没办法,这难道不奇怪?” 钱妈妈垂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也忽然间有了丝丝恐慌,莫非二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她与那贴身丫鬟玉梨……想到此处,钱妈妈的额头便涔涔的冒出了一层汗来:“夫人,若二小姐真是如此了得,咱们还是不要去寻她的祸事了。” 柳四夫人横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妈妈如何就这般胆怯了?我只是在猜想,也没有确定!再说了,她竟然敢如此陷害明珠,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和她斗到底!” 似乎是在应和着柳四夫人的话,园子里刮起了一阵秋风,将地上落着的那层细密的桂花吹到到处都是,瞬间就见一片蒙蒙的淡黄颜色扬起,带着扑鼻的芳香。柳四夫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满眼桂花屑子,捏紧了拳头:“杜若兰,柳明媚,我必然要让你们不得好过!” “夫人,老爷喊你去主院呢。”桂花香雾里影影绰绰的跑来一个身影,走到面前行了一礼:“二小姐也在,还捆了咱们院里的刘婆子。” 钱妈妈听了这句话脸上变了颜色,柳四夫人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气哼哼道:“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却拿乔做致了起来!竟然敢捆我的人,她究竟是想闹成什么样子!”说到气愤之处,她恨恨的甩了甩衣袖,大踏步的往主院走了去。钱妈妈在她身后犹豫了一番,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柳元久坐在主院大堂里边,瞧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刘婆子,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敢假传我的话去诓二小姐!你给我说说,究竟是准备做什么!” 刘婆子被捆得如一只粽子般,脸上全是害怕的神色,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老奴、老、奴……本在后院干活做得好好的,那钱妈妈走过来,给了老奴一个银角子,说、说……”说了好半日,这后边的内容还没出来。柳元久有些不耐烦,吼了她一声:“究竟说了什么!” “钱妈妈是不是说今日事情忙,人手不够,所以让你去通传,说父亲大人在水榭里头等我?”明媚坐在一旁,笑吟吟的望着那刘婆子:“你怎么也就信了她这话?” 刘婆子歪嘴歪眼的望着明媚,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二小姐说得极是,就如看见了一般!只不过钱妈妈还交代要我一定带着二小姐去水榭,只是我惦记着自己的活还没做完,听着二小姐说让我先去,我便先回来了。” “去水榭?去水榭做什么?”柳元久有几分不解:“我今日几时去了水榭?” “父亲,这么急巴巴的喊我去水榭,自然是要有谋算的。”明媚气定神闲的望了柳元久一眼:“夫人反正快要来了,不如等夫人过来,再将捆在柴房里的那个人提出来问话,那便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柴房里还捆了一个人?”柳元久大惊,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快些将那人提到大堂里来!” 柳四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踏进大堂的时候,只觉里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柳元久的脸紧紧的板着,就如刷了一层浆般,素日里白净的肌肤也是黑沉沉的一块。再看了看大堂中央,那里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后院做粗活的刘婆子,一个却是自己命金妈妈捆了关在柴房里的小瑞芳。 “夫人,你且过来瞧瞧,可认识这个人?”柳元久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瑞芳问柳四夫人,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句话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他是谁?我不认识。”柳四夫人摇了摇头,在主座慢慢坐了下来:“老爷从哪里发现了这个人的?” “你这贼人,自己好好说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过来的!”柳元久瞪着眼睛恨恨道:“你以为我柳府就是这般任凭你作践?” “回老爷的话,我是庆丰班的小瑞芳。”小瑞芳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没有昔日那种妩媚的风情,他望着柳四夫人,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贵府请了我们庆丰班来唱堂会,你们家小姐仰慕我,特地让丫鬟喊了我去水榭,刚刚与那位小姐才见面没多久,贵府的夫人便闯了进来,命婆子将我捆去了柴房!” 小瑞芳心中也是憋着一团火,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任凭他到了谁家,那些夫人小姐都是轻解罗裳,与他甜言蜜语的。可没想到这次真是奇怪,喊他来的那位小姐竟然翻了脸,一个劲的不从,接着又来了个母老虎般的夫人,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将他堵了嘴捆严实了往柴房一扔,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你说的可是真话?”柳元久望着小瑞芳,心中犯疑,怎么会有人约了他去水榭?听小瑞芳的口气是自己两个女儿里的一个,可明媚就在堂上,那小瑞芳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看来该是明珠了? “真是一派胡言!”柳四夫人看着柳元久起疑,心中大为着急,拍着桌子呵斥了起来:“你分明是混进柳府的歹人,想趁机摸点东西罢了!快些来人将他拖出去,先结结实实的打上一顿板子,看他到底说不说实话!” 一边说着,一边掐了钱妈妈一把,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先把他拖到外头去,软硬兼施的收买了,让他自己承认进柳府是来行窃,这样便能保住柳明珠的名声。 钱妈妈会意,赶紧给金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弯腰上前,就要将那小瑞芳拖出去。这时就听到有人不紧不慢的说:“母亲,怎么能就这样断定他只是想来偷点东西的?这贼人方才说他是应约去水榭和我们府里的小姐幽会的,可母亲却这般含含糊糊的就想将这事儿给遮掩了过去,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府里是心虚,指不定还真有这事情。因此,明媚觉得怎么着也该弄清楚才行,我与姐姐可不能平白无故受此侮辱。” 柳四夫人抬眼望去,就见明媚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在看着她,心中一阵紧张,笑着说道:“明媚,母亲怎么也不能让你受冤枉。”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明媚来问个清楚。”明媚站了起来,望着那小瑞芳道:“你说我们府里有小姐派丫鬟来喊你去水榭,我们也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总得要有人证或者物证。你且说说看,这丫鬟长什么样儿?” 小瑞芳想了想道:“那丫鬟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细纹衣裳,外面套着白色的褙子,梳着两个鬟髻,上边各簪了一朵珠花。” 柳元久咬着牙道:“去将府里一等丫鬟都喊出来。” 淡蓝色衣裳套白色褙子,是柳府一等大丫鬟的服饰,那小瑞芳说得这般清楚,绝不是他能捏造出来的。柳四夫人心中叫苦,可架不住柳元久已经发了话,只能坐在那里呆呆的瞧着柳元久身边的管事婆子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群穿着淡蓝色衣裳的大丫鬟们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满满登登的挤在大堂上边,整整儿一屋子。柳元久扫了一眼那群丫鬟,对那小瑞芳道:“你仔细瞧瞧,里边可有那个喊你去的丫鬟?” 小瑞芳仔细分辩了那些丫鬟一眼,摇了摇头:“她不在里边。” 明媚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不过见了她一次,定然不会很是熟悉,又为何能断定这些人里边没有她?” “我走在她身边偷偷多看了几眼,她的右脸颊靠近耳根那处有个红色的胭脂点儿。”小瑞芳嘿嘿一笑:“那胭脂点儿可真是*,米粒大,但是颜色好,瞧着让人心里头痒痒的。” 这句话才说出口,柳四夫人脸上便变了颜色,钱妈妈究竟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主院的丫鬟蓝翠去传话,那不是明明白白的留了把柄? 那群站在大堂上的丫鬟听着小瑞芳的话也哄笑了起来:“他说的不是蓝翠姐姐吗!那胭脂痣有这么*?我们怎么便看不出来!” 柳元久听了这话,心中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朝那群丫鬟摆了摆手:“你们去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 转过脸来,柳元久用一种冷冽的眼神望向了柳四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寒气让柳四夫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只觉得面前的柳元久非常陌生,陌生得她根本就不认识了一般。 “你,为何要这般做?”柳元久指了指跪在那里的小瑞芳:“你竟然想让他毁了明媚的名节?” “我、我……我没有。”柳四夫人结结巴巴的分辩着,虽然她的话实在很苍白无力,但她却不得不要为自己辩护。 “柳大人,你弄错了,小瑞芳在水榭里头见着的不是这位小姐。”小瑞芳瞧了瞧明媚,见她站在那里娉娉婷婷,脸上绝色容光,与自己开始在水榭里见着的那位小姐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瞥见柳四夫人那慌张的颜色,小瑞芳叹了一口气,不消说这是大户人家里头的腌臜事情了,面前这位小姐生得如此秀色,自己也不忍心见她被泼污水,索性大声说了出来:“来水榭的那位小姐穿的是杏黄色衫子,披着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头上高高的堆着流云髻插了一头亮晶晶的首饰。” 柳四夫人的脸都险些要被气歪,这小瑞芳描述得如此细致,任凭是谁都知道了去的那人便是柳明珠。她尖声高叫了起来:“谁指使你来诬陷我的明珠?来人,将他拖出去往死里打,打死就扔到乱葬岗上边去!” “柳大人,虽然我小瑞芳想偷香窃玉,可这事儿还没成,如何就能判我个死罪?你是知府大人,难道就这样罔顾王法不成?”小瑞芳听柳四夫人要将自己打死,挺直了背高声喊了起来:“我若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柳家的!” 柳元久朝柳四夫人一瞪眼:“这事儿由我来处理,你不要乱插手!”转脸吩咐长随先将小瑞芳带下去:“先关押起来,等着我来处置他。” 小瑞芳被带走以后,柳元久瞧了瞧一直跪在那里的刘婆子,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夫人,你便这般不能接纳若兰与她的孩子?一定要算计她们到死才罢休?” 柳四夫人鼓着眼睛望向柳元久,想到吃了暗亏的女儿柳明珠,拿着帕子捂了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哪有算计她们?分明是她们算计我才是!明珠今日险些被那歹徒得手,幸亏去得早,否则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现儿你却来骂我,说我算计她们!你的眼里就只有那杜姨娘和她的孩子!” 柳四夫人越想越伤心,那声音越来越高,夹杂着呜咽的声音,真是又可怜又可恨。明媚瞥了她一眼,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她静静的望着柳四夫人,等她歇了气这才慢悠悠道:“若今日不是我警觉,去水榭的人便是我了。夫人,这是不是叫做害人不成反害己?”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就如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指着明媚怒喝道:“你给我说个明白,你究竟指使了谁对明珠下手?她可是你的姐姐,再怎么嫉恨她,你也不敢让人掳了她去扔到水榭里边,那不是羊入虎口?” 明媚听了这话只觉得一片茫然,自己何时指使了人去掳掠柳明珠?听柳四夫人的意思,柳明珠是被人扔去水榭的?那是谁在帮她?“母亲,明媚一直生长在那乡野之地,哪里曾识得什么高人,能大白天将人掳走?你即便是想在父亲面前诬陷我,也该要说得像一点,好让他相信。现儿你说得这般离谱,又有谁会信你的话?” 柳元久坐在一旁点了点头:“明媚说得不错,哪有什么高手来掳人的事?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只想往明媚身上泼污水!” “老爷,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只顾着明媚不管明珠了呢?”柳四夫人着急得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柳元久吼了起来:“既然你这般嫌弃我与明珠,那以后你便不要再来主院了,我知道你是勉强呆在这里,一颗心却是留在香兰院里的。” “夫人!”钱妈妈大喊了一声,赶紧拦腰抱住了柳四夫人,一张脸吓得失去了颜色,夫人莫非是疯了不成?就这样将老爷全部让了出去,初一和十五都不要了? “你别拦着我!”柳四夫人狂躁的喊了起来,伸手便将桌子上的粉彩茶盏抄在手中,望了望一脸惊愕的柳元久,用尽全力将那茶盏就要往他身上砸了过去。钱妈妈奋不顾身的跳了起来捉住柳四夫人的手,一边高声喊道:“老爷,你快些走,夫人此时是在气头上边,不免会少了考量……” 柳四夫人的脸已经歪曲得不成形状,脸上五官挤在了一处,格外丑陋,她望着柳元久不住往后倒退的身子,忽然便扑在了钱妈妈身上,不住的拍打着她的背,嘴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听着那嗓音很是粗哑,似乎被人用刀片切开了一般。 柳元久站在那里,瞪着状若癫狂的柳四夫人,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安,他回忆起多年前成亲的那个晚上,他不愿意辜负杜若兰,将她晾在洞房里过了一个晚上,她没有半句怨言,第二日依旧笑容满脸的陪着他一道去敬茶。 那时候的她,脸上还有着红润的颜色,一双眼睛里还有着少女的灵气,走在他身边的时候偶尔还会有撒娇的神态。他不愿意与她同房,她没有去告状,只是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我知道对不起她,但我会喜欢你,会一直等下去。” 天上正下着雪,一片片的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宝蓝色的披肩上瞬间便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她站在梅花树下,殷殷的红梅映着她晶莹的粉脸,发出了一点点淡淡的艳光,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不好,辜负了两个对他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沉默着站在对面瞧着她,两人的身上都沾着薄薄的白雪絮子,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直到柳老夫人由丫鬟们扶着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对他们说:“天气这么冷,到外头站着做什么,你们俩陪我说说闲话,一起用晚膳。” 柳老夫人见着儿子媳妇和和睦睦很是高兴,特地开了一瓶陈年佳酿,他在频频的劝说下将那酒喝了大半瓶,用过晚膳以后就有些醉意朦胧。 “我扶着元久回去。”她站起身来,脸上有着端庄贤惠的笑,伸出手扶在他的腰际,在柳老夫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大堂。 她贴在身边,他有些不自在,腰际上搁着的那只小手也让他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可在柳老夫人面前,他只能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来,任由着他半扶半拉的拖到了自己院子。 不行,若兰会看见的,他心中一急,想要用力将她推开,可是没想到台阶上的积雪很滑,她被他一推,没有站住身子,直扑扑的往前边溜了去。他有几分懊悔,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她却就势贴着身子扑了过来,一双手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眼睛盯住他不放,身上传来一种幽香,缭缭绕绕的钻进了他的鼻子。 那种香味十分酣畅,他从未闻到过那种香味,似乎有安息香的味道,又带着些鹅梨香的感觉,更有一种让他逐渐变得全身发烫,神思紊乱的气息。慢慢的他抱紧了她一些,怀中的人脸孔慢慢的模糊成了一片。 “元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似乎很委屈般,在他耳边响起,这让他很是惶惑,这是若兰在指责他吗?“若兰……”他低低的呼喊了一声,将头埋在她脖子里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香味实在太好闻了,他真恨不能将头埋得更深些。 “元久……”她热烈的低声呼应着,那声音娇嫩得如枝头的黄鹂,婉转啼鸣,这让他更加全身火热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她走进了内室,他急不可耐的将一切阻碍都清除掉,将头埋在那片白嫩的肌肤里,尽情的闻着那阵芬芳:“若兰,你今日怎么这么香。” 她没有说话,只是躺在那里将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亲吻慢慢的落在她身上,他的动作开始热烈了起来,不多时两人便交缠在了一处,床下有着散乱的衣裳,床上有着拥抱在一处的鸳鸯。 醒来以后才,一切幻象都消失了,他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杜若兰,是她,那个公主府嫁过来的娇小姐。他吃惊的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裳,她从后背将他抱住,叹了一口气道:“你就这般讨厌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会好好的待她,元久,我们三人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她柔弱的声音伴着泪水让他心里软了几分,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为了他却受尽了委屈,柳元久屈服了,接受了她,为了给柳老夫人面子,给她面子,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都陪在她的房里。 她一直很贤惠,知道她怀孕以后,脾气开始变坏,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狠手毒,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变化,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有这么大变化的,柳元久一直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他对她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态度,而若兰跟她的关系从来都是这般水火不相容。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该尊重你的意见。”柳元久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一种兴味索然的感觉让他很是疲惫。他背了手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 “元久!”柳四夫人忽然大喊了一声,挣扎着朝前边爬了一步,柳元久的身子停了停,可究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沉默的站在大堂门口,听到后边没有动静,他抖了抖衣袖,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走了去,一条长长的身影在门口愈来愈远,渐渐的消失不见。 明媚瞅了一眼伏倒在地的柳四夫人,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千方百计要插到柳元久和杜若兰中间来,最后她得到了什么?没有丈夫的关爱,算计别人反而让自己的女儿也搭了进去,这就是那种强取而不得的后果。 “柳明媚,我今日非得和你拼了不可。”忽然间柳四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明媚扑了过来:“我不能让你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我……”她的话还没说话,就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疼痛,睁大眼睛一看,明媚已经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柳四夫人,我劝你消停一点,别浪费了力气。” 柳四夫人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就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你可以撕破脸皮,但是你有没有想到你的女儿?你不就是仗着你是安平公主的女儿吗?可即便是安平公主,她也该守礼守节,不能逾越了这世俗的规矩。”   ☆、第七十三章 厚礼 暮色悄悄的蔓延开来,大堂门口那幅帘子上的团花牡丹已经模糊成了一片,紫檀木的家俬在着落日熔金的颜色里发出了一种陈吉厚重的光泽,幽幽的闪着暗紫颜色,似乎将人的心呀拉拽着往下边沉了去。 柳四夫人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鬓边头发凌乱不已,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是七零八落的一片,红红白白的糊在了一处,若不是身上穿着的这套衣裳,谁也不会认得出来这就是那雍容华贵的柳四夫人。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那处很痛,明媚那只手瞧着十分小巧,可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就像一只鹰隼的爪子一般,牢牢的钳制住了她。可是在她明白了现在面临的处境的时候,这手腕的疼痛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你现在是与父亲撕破了脸皮,你以为有安平公主撑腰,他不敢对你怎么样,可是等着他回了京城,将这事儿摆到明面上说清楚,恐怕安平公主也没办法替你掩饰。柳四夫人,你自幼就有公中的教养姑姑来指导的,自然知道妇德是哪些,七出之条又是哪些。你被休了还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你有没有想到你的女儿柳明珠会是个什么结局?有哪家高门大户会愿意娶一个母亲被休弃的小姐?”明媚一水儿说了下去,又急又快,望着柳四夫人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挑衅的神色:“你要和我拼命?我可不和你拼,你的命又不值钱!再说了,你都活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好日子还刚刚开始呢,就这样和你拼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明媚笑着望了望站在一旁不敢过来的钱妈妈道:“还不将你家夫人扶了回去歇息着?她现在最需要的恐怕是好好睡一觉,看看能不能清醒一点。” 钱妈妈应了一声,弯腰走了过来,将柳四夫人扶住,慢慢的退了下去,当她挨着从明媚身边走过时,抬头溜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愤恨。 明媚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头发,朝着柳四夫人点了点头:“对了,以后我在人前还是尊你一声母亲,在人后我便喊你夫人。我喊你母亲自己心里别扭,你听了也不舒服,咱们不必为难自己。” 甩了甩手,明媚带着玉梨走了出去,到了大堂外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天边太阳镶着亮灿灿的一道金边,她觉得全身都舒爽,今日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大约将那柳四夫人逼到了角落,竟然说出了不要柳元久去她院子的话来。 “姑娘,你今日可真是威风。”玉梨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明媚,但又有些不解:“为何老爷不将夫人给休了,把姨娘扶正?” “玉梨,要写休书很简单,可这休书要生效却很是为难。”柳府园子里开着极好的桂花,一点点在枝头不住的摇晃着,落下米粒大的花朵,甜甜的香味直扑到鼻子里去。 这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旦成了亲,那么就意味着两个家族的联合。杜姨娘吃亏在娘家没有人,她是个孤女,若是背后有娘家撑腰,柳老夫人也不会将她如此不放在眼中,好一顿搓圆打扁的揉捏。柳四夫人身后是强大的公主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柳元久写了休书,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也绝不会同意。 这休书可都是要家中长辈同意才能写,柳四夫人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只是针对她,并没有对柳氏家族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除非她做的事情实在不能被世俗所容,遭到千夫所指,让柳家蒙羞,这才会有得休书的可能。嫡母整治庶女,这是高门大户里常见的戏码,这个原因根本不会在被休条件之列。 再说了,即便现在柳元久斗胆写了一封休书给柳四夫人,公主府那边也没有人来争吵,可杜姨娘照样得不了好处。大陈的规矩,若是正妻殁或者是被休,那可以扶正平妻,或者另外再聘一位夫人。现儿杜姨娘的身份还是贵妾呢,若是现在就将柳四夫人给休了,那杜姨娘更加没了盼头。 先必须给柳元久一些明示,让他趁着杜姨娘有身孕的时候提出将她升做平妻,这样才会有一些保障——谁知道那肚子里边的孩子是男还是女?杜姨娘现在也三十多岁了,放在前世便是高龄产妇,要承担着比年轻妇人更大的风险。若是她这胎是个女孩,她那身子骨比较弱,总得歇上一两年才能又怀孩子,可挨到那时候,她便更加难生产了。 香兰院的内室里边,杜姨娘正在柔声与柳元久谈话,虽然她不知道今日外边发生了什么,可见着柳元久一脸不虞的神色,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灯光照在柳元久的脸上,杜姨娘看见了他眼睛有了一丝细细的皱纹,心中一酸,抬起手来替他抹了抹:“元久,这么多年来辛苦了你。” 柳元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握着她的手,瞧着她温柔的眉眼,心里才慢慢的平静下来。他轻轻将身子靠近了杜姨娘些,有着一种满足感,这是他从小就喜欢上的女人,有她陪在身边,心中就很踏实。 明媚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见着眼前这温馨的场景,也有几分感动,走到杜姨娘面前,她笑嘻嘻道:“姨娘,今日是明媚生辰,你给准备了什么?” “东西自然是有的。”杜姨娘伸出手拉住明媚瞧了瞧:“这日子过得真快,明媚今日满十四,明年这时候就及笄了。” “可不是,及笄以后就该议亲了。”柳元久笑眯眯的望了明媚一眼,有说不出来的满意,这个女儿放在乡下养了十年,本来还担心着会接个灰头土脸的女娃子回来,没想到竟然如此秀外慧中,明如美玉。 “哪有这么快,我还想在家中多呆几年,好好陪陪父亲与姨娘呢。”明媚坐在了杜姨娘身边,习惯性的给她把了下脉,满意的点点头:“看来银花妈妈她们真有一手,将姨娘的身子调养得很不错。” “你这傻孩子,到了年纪自然该要议亲出阁,哪里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旁人也会说咱们柳家的不是。”柳元久望了明媚一眼:“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先告诉父亲,我也好给你留心着。” “这人不人的先不论,有一件事儿父亲可得尽快办好才是。”明媚挽住了杜姨娘的手摇了摇:“姨娘的身份是不是该提升下.?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有了身孕还会晋上一级两级的呢,怎么不趁机将姨娘晋成平妻?” “这个我早就想过了,等着你姨娘生了个弟弟,我这才好去开口。”柳元久低头看了一眼杜姨娘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祈祷着老天有眼,要赐给他一个儿子才是,不仅能让若兰的身份发生变化,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父亲,明媚希望你现儿就向祖母提出这事儿来。”见柳元久说要等到孩子出生,明媚有几分着急:“明媚自然希望姨娘肚子里头是个弟弟,可万一是个妹妹,那姨娘岂不是又要这般熬下去?” 见柳元久沉默不语,明媚妙目一扬:“父亲,你若还是这般忍气吞声,还不知道下回主院里的夫人又该如何对付姨娘与明媚!你总得要做出些什么反应来,才能打消她的有恃无恐,否则她会继续变本加厉。” “明媚,今日怎么了?”杜姨娘听着明媚这话里有话,心中有几分紧张,拉着明媚的手不肯放:“她对你怎么了?” “父亲,你自己心里头也是明明白白,那个刘婆子为何过来传话要我去水榭,这里头的奥秘,还用我说?今日她敢在大堂上扫你的脸面,摆明了就知道你不会将她怎么样,难道父亲你还准备这样温温吞吞下去?将姨娘升为平妻,也是你对她的一种回击。”明媚在旁边偷眼瞧着,就见柳元久一脸深思,赶紧又加了一把柴火:“姨娘成了平妻,怎么着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以后柳府的人谁也不敢不将她放在眼中,父亲即便是回了京城,也不要守着那初一十五的规矩了。” 柳元久被明媚撺掇着,心中似乎烧了一把火般,*辣的窜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沉吟一声:“明媚说得在理。” 杜姨娘的脸上瞬间便有了光彩,她望着柳元久,眼睛里有着盈盈泪光:“元久,你真准备这样做?” “是。”柳元久低声对她道:“我明日便写信给父亲大人,他比母亲大人好说话,明媚说得对,我不能再亏待你了,也不能让她继续来伤害你和我们的孩子。” 崔西将内室的几盏灯点上,内室里立刻就有了一抹暖黄,外边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银花妈妈走了进来擦着手道:“姨娘,先去喝碗汤暖暖胃。” 她走过来伸手扶住了杜姨娘,手腕处有一个绞丝银镯子闪闪的发着亮光,明媚瞅着那镯子笑了起来,这是她买了让杜姨娘打赏给银花妈妈的,看来银花妈妈十分满意,将那旧镯子取了下来,戴上了这个。 “明媚。”正当明媚洋洋得意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柳元久低沉的声音:“你告诉我,你姐姐到底是不是你给弄到水榭去的。” 明媚吃惊的回过头去,就见着一抹探询似的目光。 “父亲。”明媚摊开了一双手:“你瞧明媚这身板儿,有可能不惊动旁人将姐姐弄去水榭吗?” 柳元久叹了一口气,伸手敲了瞧额角:“那这人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要败坏明珠的名声,实在可恶!” 趁着柳元久不注意,明媚耸了耸肩膀,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可这人似乎是在帮着自己——莫非是那乔景铉?明媚心中闪过了一个名字,旋即又摇了摇头,乔景铉不该在京城?怎么会跑到云州来替她出气? 英王府别院里大门打开,缓缓的走进了一支队伍,前边后边都是一些装备精良的军士,穿着寒铁盔甲,被初升的月亮照着,闪闪的发着冰冷的光芒。在队伍中间有两匹宝马良驹,上边坐着两个翩翩公子,一个是乔景铉,一个是徐炆玔。 “若是他们的马能跟上,那咱们今日中午便能到了。”乔景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根据月亮的位置,约莫已经是酉时,他们昨日申时出发,差不多走了一整天。 “景铉,能平安到达便是好事,别再抱怨了。”徐炆玔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现儿形势很不稳定,此次出宫,母后特地让他们带了一营精卫保护,走得慢也是情理之中。 乔景铉将缰绳扔给马夫,没有说话,大踏步往别院里走了去。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盼望着早日见到明媚,只恨自己的马走得太慢,可没想到那些军士的马脚程如此不济,往往他跑着跑着,身边便不见一个人,只能又跑回去寻他们。 若是自己一个人来云州,总怕辰时就到了,乔景铉有些心烦,抬头看了看那轮缺了一边的月亮,这时候还去云州城,恐怕不大好罢,也不知道明媚歇下了没有? 徐炆玔追上了乔景铉,瞧着他那副不快活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可怎么样我们也得替皇上找个好大夫回去不是?你放心,我会叫人好好照料柳二小姐的师父的!” 乔景铉瞧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我知道。” 心中有个小秘密,幸福满满似乎要溢出来,可又不能与旁人分享,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瞧着徐炆玔站在身边,眉眼间有着迷惑,乔景铉更觉快活。 两人走到大堂,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菜肴,才吃了几口,窗户上边就有着轻微啄剥之声,那敲击声很是有规律,乔景铉侧耳一听,放下玉箸便往外走,徐炆玔瞧了他一眼:“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乔景铉淡淡道:“有紧急情况,我先出去瞧瞧,你自己用饭罢。” 走到外边,一棵大树下站着两个黑衣男子,见乔景铉走过来,作揖行礼:“世子爷,属下探知今日是柳二小姐的生辰!” “什么?”乔景铉惊得张大了嘴巴,愤恨的看着两个暗卫:“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属下也是今日才得知。”一个暗卫小心翼翼道:“今日柳府替柳二小姐举办生辰宴,中间发生了件不大好的事情,属下见了心中不忿,出了手。” “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与柳二小姐有干系?”乔景铉心中一急:“她没什么事情罢?” 两个暗卫见着乔景铉这模样,面面相觑,乔世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高冷,怎么便对一个知府的庶女如此热心了起来。起先将他们两人派来云州,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做,没想到却是命他们来保护那位柳二小姐的安全。 楚风楚云两人自认为武功高强,没想到却大材小用,每日里头紧盯着一个知府家的内宅不放,两人在云州才半个月,便觉得有些憋屈,只是暗卫必须忠诚,绝对执行主子的命令,他们也只能马放南山的在这云州城里继续溜达了。 “那位柳夫人设计想要毁了柳二小姐的清白,让她在云州城的贵夫人面前出丑。”楚风捏了捏拳头,他在树上听着那婆子与那柳大小姐说话便觉生气,所以干脆将计就计的拎了柳明珠去踩那陷阱。 “什么,她竟然敢这样做!”乔景铉又惊又气,盯着楚风的眼睛道:“我想你一定没有让她得逞罢?” “那是自然。”楚风扬起头道:“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那我与楚云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 “我们抓了那柳大小姐做了替身。”楚云很是得意,笑着向乔景铉表功。 “抓了柳大小姐?”乔景铉皱了皱眉,虽然他对柳明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也不希望她被毁了名节,毕竟是世交之女,从小便相识,她那时候总追在他身后喊“景铉哥哥”,总觉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同。 “是。”楚云见乔景铉似乎有一丝不悦,赶紧替自己分辨:“那柳大小姐也是主谋,一心想要柳二小姐身败名裂,属下看不过意,想要让她尝点苦头,所以才抓了她扔到那水榭里边去的。” “而且那些贵夫人也刚刚好掐着点儿过来,那歹人并没有得手。”楚风也补充了一句:“世子爷尽管放心,我们做事还是会多方考虑。” “什么?她竟敢算计明媚!”乔景铉咬牙切齿的将手紧紧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没想到那柳明珠生得美貌,心地却如此恶毒!亏得他还在同情她,差点要指责楚风楚云这事情没有做得好,现在看起来那柳明珠是罪有应得。 “你们一点都没做呢错,做得很好。”乔景铉夸奖了他们一句,望了望楚风楚云,想问问他们送什么生辰礼物给女子比较合适,可又觉得有些问不出口,一时间三人默默无言,周围一片宁静。 “世子爷,没什么事情了罢?若是无事,那我们便走了。”楚风觉得乔景铉很是奇怪,分明想要和他们说什么,但又迟迟不开口。 “你们说……”乔景铉犹豫了一番:“柳二小姐生辰,我送什么给她比较合适?” 楚风楚云此时恍然大悟,瞟了一眼乔景铉,心里想着原来自家世子爷动心了,楚风挠了挠脑袋:“属下也没有送过东西,只不过我瞧着送簪子钗子什么的应该错不了。” “是是是,我爹就送过我娘簪子。”楚云赶紧证明。 “那好,我就去选支簪子给她。”乔景铉心中高兴,大步朝后院的马厩走了去,楚风楚云瞧着他那风风火火的模样,两人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首饰铺子都已经打烊了罢?世子爷去哪里买簪子?” 银色的月光洒满了一地,乔景铉纵马奔驰在官道上,觉得自己全身轻快,就要飞了起来一般。又能再见到她了,乔景铉心中有着微微的激动,举起手掌来瞧了瞧,上边那道疤痕又好了些,快要愈合到一处只是割得深的地方依旧能瞧见灰褐色的痕迹。 纵马到了云州城,夜市那边十分热闹,可东西两条大街上边的铺面都已经关门了,乔景铉骑着马溜达了一圈,见着有三家首饰铺子,可却没有一家的门是开着的。 这首饰铺子虽然关了门,可总归会要有人在守夜,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就不怕?乔景铉望着铺面下边不住在旋转的灯笼,打定了主意,怎么着也要将这铺子的门给拍开。 将马栓在门廊上,乔景铉用力的拍了拍那扇店门,里边没有人回答,耳边只有街道上行人的说笑声。再拍了拍,依旧还是没有人答应,乔景铉心中一着急,索性纵身跃起,飞到了屋顶上边。 低头往下一看,这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子中央坐了两个人,前边摆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两碟零嘴,还有一壶酒,两个人正在端着酒杯喝酒聊天。乔景铉瞧着心中有气,难怪拍门不开,竟然在这里偷懒喝酒。 他脚一点地,飘然落在了那两个喝酒的人面前,两人本来喝得兴高采烈,忽然间有一个人从天而降,神不知鬼不觉的就飘到了面前,两人吓得面无人色,全身都打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爷……求你放过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小的拿钱回去养家糊口呐!” 乔景铉见着两人跪在地上,磕头如蒜,不由一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两人也是一愣,抬起头来望着乔景铉,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这位大爷,你难道不是来打劫的?” “谁来打劫,小爷我是来买东西的!”乔景铉一手拎起一个:“小爷我要买一支簪子,你们快些领了我去柜台那边选货!” “可是……”一个伙计结结巴巴回复道:“我们只负责守夜,那柜台里的首饰,好一些的大部分被东家收好锁在金库里边,我们没钥匙。” 买个东西还要这般一波三折,乔景铉瞪着那两个伙计,瓮声瓮气的问道:“你们东家住哪里?有没有很远?” 两个伙计摆了摆手:“不远的,不远的……” 乔景铉揪住一个伙计道:“你带我过去。” 那伙计苦着一张脸,望了望同伴,两条腿都是软哒哒的,任凭着乔景铉推搡着出去,引着乔景铉到了东家门口,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爷,我们东家就住这里。” 乔景铉将他放开:“你回去罢。” 那伙计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全身忽然来了力气,飞快的往铺子里跑了去,乔景铉走到那人家门口,拍了拍开了一半的门板,从门后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来,八字胡子,绿豆眼儿:“你找谁?” “我找你们家老爷,快些去通传一声,我要买一支簪子,让他将铺子里最好的簪子拿出来给我瞧瞧!”乔景铉傲然的站在那里,看着绿豆眼儿张大了嘴巴,下巴似乎合不拢,朝他一瞪眼:“还不快去通传?” 门房瞧着乔景铉这通身的棋气派,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头上束发的那紫金冠上边的美玉,晶莹剔透,自家铺子里可找不出这般成色的货来。听他说要买簪子,心中虽觉得奇怪,可还是不敢怠慢,赶紧跑了进去通传。 说来也巧,这东家新近抬了一房姨娘,这姨娘生得十分美貌,很是得那东家的心,昨日撒娇撒痴问着那东家的要簪子:“旁人都说我是掉进福窝了,能给周老板做姨娘,还不愁没有好首饰?可我进府都快半个月了,头发上边还是这一支旧簪子,也不见老爷给我换一支,若是得了机会回娘家去,还不被旁人笑话!” 周老板抬头瞧着那姨娘粉白脸儿,黑鸦鸦的头发就如青丝一般拖曳在胸前,穿着桃红掐腰衫子,小腰窄窄,妖妖乔乔的立在那里,一双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十个红红的指甲,瞧得他心中荡漾,一把搂过姨娘在怀里,亲了亲脸儿道:“你且等着,我铺子里才进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我明晚就给你带回来。” 在夫人这边吃过晚饭正在闲聊,周老板心里头热腾腾的,只想快些钻到姨娘房里去献宝,他那夫人瞧着他那神情,知道他一心记挂着去姨娘那头,实在不舒服,索性有一搭没一搭的拿了些琐碎事儿拖着他,周老板坐在那里,魂不守舍,口里支支吾吾的答应着,正在想着法子怎么才能早些去后院,就听外边有管事婆子的声音:“老爷,外边来了个年轻公子,嚷着要买簪子呢。” 周老板听了心里一惊,自己还揣着一支簪子呢,怎么就有人跑上门来要买,莫非是盯住他这簪子不成?周夫人坐在旁边听了却笑逐颜开:“快些请进来。”见到周老板那模样本来就不爽,来个人拖着他,就是不让他往那狐媚子那边去,能拖一时就一时,让那狐媚子站在门边上伸长脖子望好了。 乔景铉跟着管事婆子大步走进来,瞧着周老板与周夫人,略略点了下头,大喇喇的坐了下来,那神情气度,仿佛这就是他家内堂一般。周老板与周夫人面面相觑,打量了下乔景铉,见他的穿戴都不是寻常人家的格调,紫金冠上的美玉,腰间的玉珏,全是难得的珍品。两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乔景铉:“公子贵姓?想要买什么簪子?” 乔景铉开口问那周老板:“我现儿着急要买一支簪子,你现在派个管事去,把铺子里最好的簪子去给我拿过来。” 周夫人听了这话,脸上堆起了笑容:“公子来得正好,我们铺子早几日才进了一支极好的簪子,是一整块碧玺雕琢出来的叶子,上边嵌着羊脂玉、玛瑙、紫玉、黄玉、粉晶、尖晶、蓝宝石这七色宝石,流苏上的珠子全是东珠,颗颗有拇指大小。因着这簪子有七色宝石,所以有个好听的名儿,唤作滴露七宝簪。” 听周夫人将那簪子说得天花乱坠,乔景铉心中高兴:“既然你们铺子里有这样的宝贝,赶紧拿了过来,若确实成色好,那小爷便买了。” “好好好。”周夫人看了看周老板,伸手推了推他:“快去派人将那簪子取来。” 周老板脸上有些发红,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来:“我刚巧带在身上。” 周夫人见了他那神情举止,如何不知周老板是准备要拿了去给那新来的姨娘,心中虽然有气,但脸上还是不露半分,朝身边的婆子呶了呶嘴儿,让她捧了给乔景铉去看。 乔景铉打开匣子,就见那簪子华美之至,光彩熠熠闪着人的眼睛,他从小在英王府长大,对于宝石并不陌生,一眼就看出这簪子确实是珍品,将匣子盖上,朝周老板点了点头:“开个价。” 周老板没有开腔,周夫人瞧着乔景铉那模样,知道他是大家公子,自己肯定能赚上一笔,但也不能赚太多,若是他知道被自己狠狠宰了一刀,心中不忿,派了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到时候也不好收拾。想到此处,周夫人开口说了一个公道价格,没有说得太高,但也保证赚到了该赚的银子。 乔景铉二话不说,拿出两张银票:“就这样,咱们货银两讫。” 捧了那匣子刚刚转身离开内堂,就听到身后爆发出了周夫人尖锐的喊叫声,还夹杂着茶盏落地的声音。他奇怪的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家也真是奇怪,卖了支簪子还用得着砸茶盏来表示自己快活的心情。 今晚的月亮还算得上圆满,清亮的挂在天边,浮云如纱幔在月亮的旁边不住徘徊,天空点点星子不住闪烁,与那月色相互辉映。沉香阁的院子里摆着一个张小案几上摆着一个酒壶,旁边还有一个碟子,盛了些瓜果零嘴,明媚带着玉梨和几个丫鬟们在说说笑笑,一片欢腾。 从香兰院回到沉香阁,院子里头的丫鬟们都吵着要给明媚过生,众人七手八脚的就将桌子凳子摆了起来。明媚没有阻止她们,与她们差不多也相处了半年,大家的关系也慢慢融洽了,经常在一处打打闹闹。 “姑娘,你给我们说故事听听罢。”玉梨睁大眼睛望着明媚道:“在紫霞山的时候你总会说故事给我听,来了云州城以后却没听到过了。” 明媚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玉梨的头发:“都这么大了,还爱听故事。”转脸见着身边玉箫玉琴几个脸上也有着渴盼的神色,她一时兴起,点了点头:“那我便说一个。” 抬头看了看天空,明媚想了想,随口就说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从前,有个可怜的孩子名字叫牛郎……”她的声音柔美沉静,说起故事来娓娓动听,周围几个丫鬟都听得入了神,痴痴的望着她那令人沉醉的容颜。 “姑娘,他们去天上做星宿了?”玉梨指着天上闪闪的星星问道:“那么,哪一颗是牵牛星,哪一颗又是织女星呢?” 明媚抬头望了望天上,天空里有不少星星在善守,根本分不清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她偏过头来,就见着玉梨的眼睛亮闪闪的往天上看,脸上有一种憧憬之色,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起大顺来了?” 玉梨脸上一红,扭着身子道:“才没有!” “姑娘,你说的这故事,就是七夕节那个传说罢?”玉箫托腮想了想:“我小时候仿佛听我阿娘说过。” “我是第一次听到,原来七夕还有这样一个好听的故事呢!”玉笛听得脸色绯红,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姑娘,我们来拜仙乞巧罢!”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习俗,闺中少女对着天上的双星焚香祝祷,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后便是漂针和乞巧,少女们把针投入水中,看谁投出的针影最细,那就预示着谁的手最巧,最后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织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点心灵手巧。 明媚瞧着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个个脸上都有渴望的神色,她笑了笑,对挤在旁边的小欢小喜道:“你们去取了香炉过来,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拜仙乞巧,看看天上的织女能不能保佑你们更加心灵手巧些。” 众人欢呼了一声。蹦跳着走开,不多时便取了香炉过来,张妈妈拿了一把香插到香炉里边,又在香炉前边放了个蒲团儿:“姑娘,你先来罢。” 明媚没有推辞,拿着香跪了下来,朝天空拜了拜,刚刚准备从蒲垫上站起来,突然,一个锦囊从天而降,掉在了香炉前面。 “这是什么?”张妈妈有点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织女娘娘看咱们家姑娘祝祷得诚心,赏赐下来的吧?”玉梨跟着明媚在一处久了,见多了新鲜事儿,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个锦囊,朝明媚挤了挤眼睛:“都说只要有诚意,拜仙的时候织女娘娘能赐下东西来,今晚可算是见着了。” 明媚把锦囊打开,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盛着一支极为精致的簪子,碧玺雕琢出的翠叶上有各色宝石镶嵌成的花朵,上头还停着一对小小的比翼齐飞翡翠蝴蝶,丝毫毕现,触须由金丝制成,遇到风便微微颤抖,那双翅膀也似乎灵动起来,像是要展翅飞离那花枝一般。 这么贵重的簪子,如何会从天而降?明媚才不相信这是所谓的织女娘娘送给她的礼物,联想起今日的种种奇怪事儿,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乔景铉来云州了。 “你们继续玩。”明媚摆了摆手,不想打消了丫鬟们的兴致:“我去内室仔细瞧瞧这织女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这事儿可别传出去,到时候神神道道的,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说我。” “姑娘,我们知道了,你且自去罢。”玉箫玉琴笑着答应了下来,从张妈妈手里拿过一炷香,开始抢着往蒲团上边跪,明媚见她们闹得欢腾,微微的笑了笑,带着玉梨走到了后边院子里头。 “乔景铉,你出来,别躲躲藏藏的了。”明媚抬起头来,对着天空一轮明月,大喝了一声。 树间一阵沙沙作响,几片树叶从头顶飘落,旋着身子落在脚下,被那轮圆白的月亮照着,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黑影。明媚站在那里瞧着飘然而下的乔景铉,觉得这个乔世子实在有些无聊,他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有事没事就盯着她做什么? “媚儿,我知道来得晚了些,所以匆匆忙忙给你选了一件生辰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乔景铉似乎没有看出明媚的不快,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明媚。 “多谢乔世子费心。”明媚将那匣子递了过去:“这么珍贵的簪子,明媚受之有愧。” 乔景铉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每次都是这般说话!即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送你簪子也未尝不可,何必一定要撇得那般清楚。”若是自己送簪子给那些京城里的贵女们,总怕个个都会眉眼带笑的接下来,而为什么面前这个明媚总要推托?自己究竟是哪一点让她不满意? “普通朋友……该不会送这么珍贵的礼物。”明媚的手指抚过那匣子的缎面,心中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面对乔景铉,她忽然不能像从前那般,很坚定的将他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的影子一点点的融进了她的生活,就如湖面上丢下一个石子,泛起点点涟漪。 “你以为英王府没有银子?”乔景铉声音有几分沙哑,心里却充满着苦涩:“放在旁人家,这簪子可能是极其珍贵,可我乔景铉还不觉得它贵重在哪里。” 玉梨望了望明媚,又望了望乔景铉,轻手轻脚的往内室里边走,明媚本来想喊住她,可却没有开口。乔景铉望着玉梨偷偷溜走的身影,哑声道:“你这丫鬟倒是知趣。” 明媚低头将那匣子重新打开,将那簪子取了出来,皎洁的月色下,那簪子发着幽幽的冷光,蝴蝶翅膀正在微微的随风摆动:“这样的簪子,在乔世子眼里都算不了什么,原来明媚是见识短浅了。” 乔景铉见她脸上忽然露出了明艳的笑容,心中这才轻快了几分,朝她点了点头:“所以说,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偏头打量了明媚的头发,见她乌黑的青丝挽了个如意髻,上边只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笑着对她道:“把簪子簪到头发上给我瞧瞧。” 明媚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将那簪子簪在发间,乔景铉见她此时忽然变得如此乖巧,心中大喜,上前一步,轻声喊道:“媚儿!” “乔景铉,你手上的伤好了没有?”明媚没有退却,只是抬起眼来,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朝乔景铉的手掌望了过去:“上回虽然说是我执拗了些,可你也不该这般不顾情形的唐突,那匕首乃是宝物,怎么能徒手去夺?” “我那时候不去夺匕首,恐怕就要割到你的手指了。”乔景铉摊开了手掌,上边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他的心忽然就一片暖烘烘的:“媚儿,你这是在关心我?” 明媚展颜一笑:“是啊,就如你说的,做为一个普通朋友,我也可以关心问候的不是?” 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乔景铉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她有拿着自己的话来气自己的本领,时时刻刻都能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之感。“媚儿,你究竟为何总是这样排斥我?”乔景铉挺直了背站在明媚面前,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衣裳,微风吹得袍袖拂动,飒飒的发出细小的声响:“你觉得我哪些地方还不够好?你说说看,我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样子。” 哎,这乔景铉还真是执着,这不是他够不够好的问题,这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可能的问题。明媚叹了一口气,望着乔景铉道:“乔世子,你这样的人,乃是人中龙凤,实在是非常难得的璞玉,我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够好。” 乔景铉被明媚这几句话捧得有几分飘飘然,他踏上前一步,伸手便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手:“那你为何总对我爱理不理的?” “乔世子,你要弄明白一点,你好与不好,都和我没关系。”明媚静静的望着乔景铉那慢慢虬在一处的双眉,唇间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和你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的身份决定了我不可能走进英王府做那世子妃,乔世子的正妻,不该是名门望族里嫡出的千金小姐?这名分哪会落到我这种蓬门小户里的丫头身上。”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乔景铉忽然便笑了起来,眼睛变得有几分狭长,既像凤目,又有点像林间的狐狸:“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会想法子娶你,而且也能答应你的条件,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会忘记。”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乔景铉忽然想到了劲松院里还有个名义上的屋里人宝云,心里免不得有几分不安,但是他旋即又望了她,自己又没有收用,只是让她顶个空名,免得母亲再塞人进来,这该算不得什么。 明媚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乔景铉的眼,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一种异样的神采,让她瞧着心里有一丝丝慌乱。他长得真是俊,明媚心中不得不赞叹了一句,怪不得他原来那般傲气高冷,因为是被旁人捧坏了。 “你在想什么?”乔景铉只能见着她一段洁白柔软的脖子,那一张倾世容颜已经被掩藏在青丝之下,心中有几分惴惴不安:“媚儿,能不能抬起脸来看看我?” “乔世子,我很感谢你的一片真心。”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空中有着一层浅浅的流霜,夹杂着甜甜的桂花香味:“只是我在想,我们之间真的很难有结果,你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你……想要谁?”听了这句话,乔景铉的脸色大变,嘴角紧紧的拉长成了一根直线,抓住明媚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你难道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乔景铉只觉得一阵胆怯,问出这句话来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一般。他盯紧了明媚的头,生怕她会轻轻的点了下去,这会让他难受到无法自制。 “我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明媚瞧着面前那一脸紧张的乔景铉,摇了摇头。 这让他顷刻间放松了下来,乔景铉悄悄将右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子,触着那柔软的衣料,慢慢的渗透到了里边去。“那你这般说,究竟是何意思?” “我想要的人,不必能做很高的官,也不必有很多的银子,我只要他有一颗诚挚的心,他能事事为我着想,能理解支持我,能包容我,能和我一道开创我们美好的生活。我不喜欢那种靠着祖荫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他们从小便受人宠爱照顾,不免会事事以自我为中心,他们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明媚望着乔景铉笑得格外柔和:“乔世子,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 “可……”乔景铉有几分泄气,明媚后边的话,分明就是在说他。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脸,他觉得自己完全被打败了,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并不是所有富家公子都是你说的那样,比如说我便是一个例外。” 这人有多厚的脸皮,竟然说自己是一个例外?明媚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乔世子,你分明很符合我说的那种不喜欢的人。你哪一次做事情考虑到了我的想法?”她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那道月亮门,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若是这时候闯了一个人进来,见到我和你站在这里,那我的名声可全毁了。这件事情传出去以后,乔世子你依旧还是那个潇洒的乔世子,而我柳明媚就会被千夫所指,万劫不复。”明媚笑了笑:“难道你认为你在为我考虑?” 她的话音刚落,乔景铉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带着她飞到了身边的大树上。乔景铉的脸上带着一种歉意:“是,是我不好,以后我都要替你考虑周到,每次来找你,都会找个隐秘的地方说话,不让别人看到了。” “乔世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明媚感觉自己被乔景铉打败了:“我是在说你不该这样来找我,我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我有我的生活,乔世子也有乔世子的生活,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乔世子,你听懂了吗?” “媚儿。”乔景铉的声音低沉的在耳边响起:“我不是故意想打乱你的生活,是没有半分控制住自己。你说的没错,我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以后我会改,我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人,会理解你包容你,会让你称心如意。” 明媚呆滞了一下,这乔景铉就如一块牛皮糖,自己怎么甩也甩不掉,难道自己真被他赖上了?转脸看了看他,因为两人在树丛里,明月被厚厚的树叶遮挡,他的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依然能看到他那脸部轮廓——他生得这般俊,想来这桃花运不会断,自己若是嫁了他,到时候就该等着去一个个的收拾那些莺莺燕燕了。 “媚儿,你在看我?”乔景铉丝毫没有想到明媚此时心中所想,兴高采烈道:“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看见我的转变。” 明媚无奈的点了点头,现在自己已经被他捉到树上来了,怎么样也该好言好语将他笼络着,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跳下去。“试试看,若你没有变成我喜欢的那种人,我自然便不会嫁你。” “一言为定!”乔景铉将明媚的手握紧了几分,双眉舒展,心中很是高兴:“媚儿,你终于肯给我机会了,我觉得真快活。” “你怎么又来云州了?难道你母亲发了旧病,又来别院将养身子了?”明媚决定将话题拉开,老是就着感情这个话题展开辩论赛让她实在有些不舒服。 前世的明媚实在缺乏恋爱的经验,十年寒窗考上同济大学医学部,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两年硕士五年博士外加三年NIH生活,以及同时在NewYork-PresbyterianHospitalofColumbiaandCornell1进行临床的学习,这一切让她成为了一个奔走在实验室与病房之间的机器。 虽然也有人表达过爱慕之情,可她没有时间去谈恋爱,在学霸的世界里,与其浪费时间在感情上,不如呆在实验室观察那些数据,做各种分析。望了望乔景铉,明媚忽然笑了起来,记忆的匣子打开了,她忽然想到曾经的那个人,只不过他比乔景铉更缺少情商。 “Sue,这是我给你带的三明治和热咖啡。”刚到实验室就在门口被人堵住,碧蓝的眼睛里有一种谁都能看懂的爱慕。 端着咖啡的手上有着长长的汗毛,这让明媚一阵恶寒。 “Sue,老板喊你去他办公室。”数据记录员Jenny从那边小隔间探出了头,朝她挤了挤眼睛,她总是能像一阵及时雨般解除她面临的困境。 “谢谢你,Jenny,我马上过去。” “Sue,那我把早餐放在你桌子上面,一定要记得吃。”含情脉脉的眼睛追随者他心里的东方女神。 “MrAnderon,谢谢你的早餐,可是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女神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毫不留恋的与他擦肩而过。 “那我明天起早一点,送到你家门口去,Sue,明天你别做早餐啊。”Anderson一脸遗憾的神情,望着那纤细的身影,恋恋不舍。 回忆很短暂,一闪而过,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很是模糊,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外国人的脸,但他那种死缠硬打的劲头却与身边的乔景铉没有两样。他每日给她做早点做咖啡,经常带了鲜花来送给她,不时的将音乐会的票放在她的桌子上,即便她的态度冷得像千年寒冰,可他还是勇往直前,似乎不知道挫折这两个字怎么写。 难道身边的乔景铉也和那人一样?明媚望了望乔景铉,心中有一点点无奈,又有一点点惶惑,乔景铉仿佛比那人要功力深厚,才相识半年,他便已经成功的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让她有时处于一种迷茫之中。 “我母亲身子还不错,这次我来云州是有事情来找你。”乔景铉踌躇了一番,最终将他与徐炆玔此行目的说了出来:“我们想请你带我们去找你师父。” “找我师父?”明媚有几分惊诧:“你们找他做什么?给谁去看病不成?” “是。”乔景铉点了点头:“皇上得了重病,这些日子都没有上朝,太医院束手无策,皇后娘娘命我与三皇子出宫寻访民间的神医。” 明媚的心情忽然紧张了起来,前世看的电视剧里总有那些倒霉的太医出现:医治不好爱妃的病,拉下去,砍了!治不好皇上的病,满门抄斩!明媚想着这些台词,不由得冷冷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本来想跳起来反对,可瞧瞧自己脚下是一根粗壮的树枝,无只能无奈的踢了一下左脚表示反抗:“不行,我不会让我师父跟你们进宫去给皇上治病的。” 师父虽说号称神医,可也不是能包治百病,皇上若真是到了风烛残年,那便大罗神仙也救不活。明媚与钱不烦在紫霞山一道住了事年,对于师父钱不烦,她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淌进那趟浑水里边去? “你刚刚才说不会事事以自我为中心,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明媚的脸上有一种气愤的神色:“你分明知道皇宫危险重重,还要将我师父送到那种黑暗的地方去,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从我三岁多的时候开始便抚养我长大,传授我医术,他不仅是我的师父,也等于是我的父亲……”想到钱不烦雪白的须发,明媚顿了顿,修改了前边那句话:“呃,他就如我的亲爷爷一般,你便忍心将他送到那里去受苦受难?” 乔景铉听着明媚将皇宫说成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方,不由得笑了笑:“媚儿,你也太担心了些,皇宫哪有你说的那边黑暗?我一个月有二十日要呆在里边,也没见着有什么可怖的事儿。再说了,你师父说不定会想要去给皇上看病呢,毕竟医者父母心不是?” 明媚有些语塞,扭过头去不说话,他们呆着的这棵树很高,站在上边能看到整个沉香阁。前院丫鬟们拜仙乞巧都已经完了,张妈妈她们正在收拾香炉用具,明媚伸手推了推乔景铉:“快些将我送回去,我的丫鬟们要进后院来服侍我歇息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乔景铉应了一声:“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眨眼之间,明媚的双脚已经踩在了后院的泥土上,她的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忽然耳边有风声响起,抬头一看,自己那支白玉琉璃簪已经到了乔景铉手上,在月色下闪着温润的光芒。 “媚儿,这个留给我做个念想。”乔景铉将白玉琉璃簪朝她晃了晃,嘴角边勾起了一个笑容:“相信我,我会努力去改变自己,成为一个你喜欢的人。” 明媚望了站在面前的乔景铉一眼,他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些,莫名的她忽然感觉到他的笑容与龚三公子的笑重叠在一处,仿佛很单纯很纯真——怎么可能?乔景铉怎么可能会单纯?从那种大家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有几个会是单纯的?就是自己,现在也已经开始没有在紫霞山那般单纯了。 摇了摇头,明媚没有再搭理乔景铉,飞快的转过身去,她的群袂在夜风吹拂下飘了起来,就如一朵花绽开了花瓣,又有如一个轻纱笼罩下的梦,她鬓发间簪子上那蝴蝶翅膀微微煽动,牵动了乔景铉的心弦,他微笑的瞧着她走进屋子里边,恋恋不舍的叹了一口气:“媚儿,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柳四夫人一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点点滴滴的更漏之声,只觉头痛欲裂。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屋顶,心里不住的在懊悔。今日她为何如此失态,再怎么样她也不该说出那句话来,若是被柳元久抓住做把柄,就是回了京城闹了起来,柳元久只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她的母亲安平公主也没什么好法子可以包庇她。 都是给那个小庶女给逼的,柳四夫人恨恨的捶了一下床板,牙齿咬得紧紧。她的床榻极为宽阔,可旁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再宽阔又有何用?她摸了摸那冰凉的床褥,想着香兰院那边融融泄泄的一片,闭了闭眼睛,泪水从眼角那边滑落。 “不,我不能输。”柳四夫人喃喃自语:“怎么着我也是柳元久的正妻,不能让那杜姨娘和柳明媚看了笑话。” 她拉紧了轻软的被子,眼睛等着窗户上树木摇曳的影子,暗自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输给杜若兰,再怎么样她也只是姨娘,被踩在烂泥里的半个主子,而她,才是陪在柳元久身边出席各种宴会的正妻。 第二日天亮得很早,秋日的阳光和煦,柳家的园子里全是一片秋意盎然,秋日的风总是那么柔软,吹得人的心仿佛都要化掉,透过点点金黄的桂花枝头,只见远远的一抹青色的山岚,静默的立在那里,给这秋天的画卷似乎平添了几分稳重。 抄手游廊弯弯曲曲延伸到了后院,隐没在无边秋色里,而此时那曲折的回廊里出现的两个丫鬟,恰似是仕女图里的人物,精致而美好。 “你说刚刚去内院拜见夫人的那两个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亲戚?”右首那个穿着浅浅绿褙子,碧绿色湖绸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细细的声音说:“长得还真俊秀,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慕了我们家大小姐的名声,前来登门求亲的。” “谁家的公子会亲自登门求亲?定然会打发媒人过来。”旁边穿桃红色对襟衫子的丫鬟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再说我们家大小姐今年才十四,离议亲也还得半年!” 主院大堂里边,那两个被丫鬟们议论的年轻公子,正手捧着茶盅,慢慢的品着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个便是那乔景铉,穿着月白色蜀锦袍子,紫金冠束发,两道浓浓的斜飞入鬓的剑眉,可惜偏偏垂着眼帘,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么神色,而他身边的徐炆玔,却只简单的穿了一件蓝色长衫,用一根木簪子将头发绾住,一边品茗,一边拿了眼睛打量着这柳府内院的大堂。 “你们要找明媚?”柳四夫人捧着茶盏,心中有些微微的不自在,这小庶女怎么就如此吃香,个个都来找她!吕夫人、龚夫人都还不打紧,现儿便是乔世子也跑过来找她!不就是会两手上不得台面的医术,怎么就如此被人看重了。 “我们找柳二小姐有些事情,还请柳夫人去将她找来。”乔景铉昂首坐在那里,器宇轩昂,瞧得柳四夫人好一阵失神,这样清贵的少年郎,自己的明珠能不能如愿以偿,还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还不快些去找了二小姐过来!”柳四夫人朝身边的蓝心吩咐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脸望向乔景铉笑了笑:“乔世子难得来一趟云州,不如今日便留在府中用过午膳,如何?” 乔景铉望了望身边的徐炆玔,他与三皇子一道出来,务必要保护他的安全,在哪里吃饭什么的,自然要问过他的意见。徐炆玔眼前闪过了一张脸孔,精致的五官,那一双眸子最是让他动心,仿佛是两坛美酒,只消瞧一眼便醉了。 “柳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景铉,我可是托了你的福,竟然能在知府家里蹭饭吃。”徐炆玔哈哈一笑,朝乔景铉挤了挤眼睛。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领了饭再去办事。”乔景铉朝柳四夫人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景铉哥哥!”门口传来一声娇呼,乔景铉与徐炆玔转眼朝大堂门口看过去,就见门帘晃动,那里站着一个少女,穿着梅花红的长裙,裙角那金线绣的缠枝丁香正在随着她的碎步上下纷飞。 她梳着一个堕马髻,髻边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琐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黄晶石镶嵌而成,银丝坠着几点细碎的金黄垂在耳边,仿佛那碧空里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发髻中间又浓墨重彩的给插上了一支华胜,硕大的一朵艳红牡丹压住了浓浓鸦黑的发色,却又把桂枝香原本的灵动破坏得干干净净。 “景铉哥哥什么时候又来云州了?怎么都不告诉我?”柳明珠走上前来,娇嗔的朝乔景铉望了一眼,嘴巴微微一翘:“景铉哥哥,是不是京城那边的贵女们将你缠得走不开身子,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再见过你。” 徐炆玔在旁边听了柳明珠的话,惊诧的望了乔景铉一眼:“景铉,你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我却不得而知。” 柳明珠横了他一眼,鼻子里边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与景铉哥哥说话,不用你来插嘴。你不就是蔷薇宴上跟着景铉哥哥去凑热闹的那个?怎么,今日你不再借景铉哥哥的衣裳穿了?果然你只配穿这种寒酸衣裳,木簪子才是最适合你的。” “是是是,柳大小姐教训得是,我不该插嘴。”徐炆玔朝柳明珠拱拱手:“柳大小姐请继续说。” “明珠,你过来坐好。”柳四夫人见着柳明珠那模样,心中也是暗自叹了一口气,明珠行事做得也太过了些,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这般的倒贴了上去,恐怕那乔景铉更是不会理睬。 “母亲。”柳明珠有些不大高兴,但还是不得不听从柳四夫人的话,朝乔景铉恋恋的看了一眼,这才走到了柳四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乔世子来云州是公事还是私事?”柳四夫人望了一眼乔景铉,含笑问道。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我想柳夫人都不该过问,今日我们来柳府只是想找柳二小姐问些事情罢了。”乔景铉将一只手搁在茶几上,也不望柳四夫人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柳夫人,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柳四夫人被乔景铉这句话差不多呛到了喉咙里边,脸上瞬间就红了一边,她面带尴尬道:“乔世子提醒得是,喝茶,请喝茶。” 乔景铉没有搭理她,只是将一双眼睛投向大堂门口,那里挂着一幅门帘,弹墨织锦的面料,上边用各色彩线绣出了一幅牡丹图样,花瓣娇艳欲滴。可他却没有半分心思欣赏那花朵,只希望那门帘快些动起来,后边露出一张如花的笑脸。 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钗环作响,黑鸦鸦的云鬓已然在撩起的门帘出出现。乔景铉着迷的望着站在门口的明媚,穿着娇黄色的高腰长襦裙,交领右衽,上边绣着精致的花朵,裙摆下处全是银线绣出来的缠枝蔷薇花,上面的披帛却是一条轻绉月白纱,用金线绣着穿花蛱蝶。 “母亲,找我可有什么事情?”明媚目不斜视的走上前来,朝柳四夫人微微行了一礼,就当没有看见坐在一旁的乔景铉与徐炆玔。 “明媚,快些过来,而是乔世子有事找你。”柳四夫人脸上有着和善的笑容,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持最基本的风度,尽管昨晚明媚差点把她逼疯,可现在她依旧是那个仪态万方的柳四夫人。 “乔世子。”明媚转过脸来朝乔景铉笑了笑:“这位仿佛见过,徐公子?” 徐炆玔大喜:“正是,柳二小姐好记性。” “不知二位有什么事情找我?”明媚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真是明知故问了,昨晚乔景铉就说过,是想要请她带着去找她的师父。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乔景铉站起身来,望了望窗户外边:“这秋光晴好,柳知府家的园子想必风景不错,二小姐带我与徐公子出去走走如何?” 柳明珠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景铉哥哥,我带你去。” 这真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比乔景铉这块牛皮糖更加粘人,明媚微微一笑,拢了拢披帛,朝乔景铉与徐炆玔点了点头:“乔世子,徐公子,请罢。” 刚刚出了大堂柳明珠就牢牢的霸占住乔景铉的一侧,找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偶尔还侧过脸来给明媚一个炫耀的眼神。明媚只是笑,也不愿意理会她挑衅似的目光,带着玉梨慢悠悠的在湖边走着。 “柳二小姐。”耳边传来一声呼喊,回头一看,却是徐炆玔,他穿着朴素的蓝色儒衫,没有一丝华贵的色彩,看上去很是舒服。明媚不禁拿他和走在侧前方的乔景铉比了比,若是说徐炆玔是一只八哥鸟,这乔世子便是一只光怪陆离的孔雀。 “徐公子。”明媚浅浅一笑,这人心性也算不错了,在乔景铉身边还能保持一种淡定的心态,难能可贵。 “柳二小姐,我觉得你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徐炆玔瞧了瞧前边走着的柳明珠,她紧紧的跟在乔景铉身边,不肯落下一步,不时的能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声洒落,仿佛玉盘走珠。 “徐公子为何有此感慨?明媚暂时还做不到那种淡定。”明媚顺着徐炆玔的视线往前边看了过去,见他正盯着乔景铉与柳明珠,不由得轻轻一笑:“莫非徐公子以为乔世子就是明媚的一切了?” “难道不是?景铉在京城,那可是许多贵女们心中的一切,若是能嫁给她,让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愿意。”徐炆玔带着几分探询的目光望向明媚,声音里有几分惊奇:“莫非柳二小姐便不觉得他生得英俊?” “生得英俊又如何?他是旁人心中的一切又如何?”明媚用手拉住湖边的垂柳,微微一笑:“明媚的一切便是愿天下的病人早日康复,不再受那病痛之苦。” “柳二小姐真是好胸襟!”徐炆玔听了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他还从未听过哪个闺阁女子是这种想法,将天下病人的康复看作她此生奋斗的一切。他望了望明媚,忽然间觉得她比初见时又美上了几分,秋日的金阳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她显得很是圣洁。 “你们在说什么,这般开心?”乔景铉停下步子,转过脸来瞧着身后的徐炆玔与明媚,身边有一个聒噪的柳明珠实在是烦恼,害得他都听不清身后的人在说什么。本想一掌将柳明珠推开,又怕明媚说他自以为是,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只能忍气吞声的走了一段,现在听着后边说说笑笑,心痒难当,索性停了下来等着明媚跟上来。 “我与徐公子在谈人生。”明媚狡黠的一笑,一双眼睛弯得像天边新月,看得乔景铉又恨又爱,狐疑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人生?” “你们两人谈人生?真是可笑。”柳明珠尖锐的声音响起:“一个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寒酸货色,一个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你们凑到一处来谈人生,也不知道你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该是一片灰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还轮不到大姐姐给我来操心。”明媚笑着望了望柳明珠:“我觉得大姐姐才更应该操心下自己的人生,虽然你是尊贵的嫡女,是夫人所出,可走错了路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意外深长的看了看湖泊的那边,湖水上边有一座水榭,洁白狭窄的曲廊将它与岸边连了起来:“我们要不要去水榭歇息?” “柳明媚,你……”柳明珠跺了跺脚,有几分心虚的瞧了瞧那座水榭,那是她的噩梦,昨晚她都一直没有睡好,总觉得有一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耳边有那人呼出的热气,撩拨着她的鬓发。 她偷眼看了看乔景铉,自己这件事情可不能让他知道了,若是他知道了,那自己好像是白玉有暇,再也没办法入他的眼。瞬间她便软了下来,幽怨的看了明媚一眼,声音里带着一分嘶哑:“又不是夏天了,何必去水榭,咱们便到这边凉亭坐坐就好,顺便让丫鬟们到葡萄架子那里摘些葡萄洗了来。” 见着柳明珠那副心虚的模样,明媚淡淡一笑,也没揭穿她,踢脚就往前边走了去,乔景铉与徐炆玔赶紧跟了过去,将柳明珠晾在凉亭入口那处,怔怔的望着三个人的背影,一张粉脸忽然扭曲了起来,变得格外丑陋。 柳府依着湖泊有一座两层的小阁楼,一楼杂用,二楼乃是宴客之所。只有极其尊贵的客人来的时候,这小楼才兼任饭厅功能,其余多数时间是柳元久清修之所。今日的小阁楼,窗户半开,日光透了进来,将屋子里照了个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在前边走来走去。 明媚坐在桌子旁边,透过窗户望了望外边的湖泊,金丝柳垂在湖边,点点的在湖面扬起了涟漪,一圈圈的波纹慢慢的要扩展到这座小楼来一般,斜眼瞧着,一座水榭在窗户一角露了出来,仿佛与这小楼相对。 主座上坐着柳元久与柳四夫人,左首是乔景铉与徐炆玔,她与柳明珠并排坐在了右边,正好与乔景铉面对面。乔景铉坐在那里,面容沉静,一双眼睛却不时往明媚身上瞟了过来,倏忽的又飞了过去。 “乔世子,今日大驾光临,不胜荣幸。”“柳元久此时变得很是圆滑,全然是一张官场上的脸谱,那个慈父形象早已消失殆尽,明媚只觉得他忽然就俗气了几分:“小女若是能帮上世子的忙,那便真是太好了。” “柳二小姐实在是帮了大忙。”乔景铉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若是这件事情成了,柳二小姐定然能得皇后娘娘的赏赐。” 柳明珠听到乔景铉说了这句话,脸上更是出现了嫉妒的神色,柳明媚,一个庶女,竟然能得皇后娘娘的赏赐,这真是叫人眼睛都红了几分。她望着柳明媚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能让皇后娘娘赏赐她。” “她能做什么与你并无干系。”乔景铉淡淡的说了一声,又转脸望向柳元久:“今日下午我们得让柳二小姐陪着去找个人,还请柳知府同意。” “这自是无妨。”柳元久摸了摸胡须,满意的望了一眼明媚,二女儿真是让他惊喜,替他开办普安堂解决了服徭役的问题,医术高超受到云州城百姓的赞美,现在还能让乔世子求她去办事,这样的女儿,多养十个都不嫌多。 “柳大人果然豁达,我还以为柳大人会像其他人一般,只将女儿关在家里,半步也不能出去呢。”乔景铉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景铉哥哥,我二妹妹不是头一次出去了,你不必特地来请示我父亲。”坐在那里的柳明珠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酸气,她娇俏的微微仰着脸蛋,圆圆的眼睛拉出一道细细的波纹看着对面的乔景铉:“整个云州又有谁不知道柳知府的二小姐菩萨心肠,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呢……” 这个“呢”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既娇媚又充满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个闺阁千金,走街串巷? 啧啧啧,说出去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赞扬自己的妹妹,实际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柳明珠说完之后迅速把眼波调了回来,用帕子掩着嘴道:“妹妹,我可羡慕得紧呢,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个好名声,真是做梦都会笑呢。”她幽怨的看了一眼柳元久:“父亲,若我也能被放到乡野角落里学上十年医术便好了,此时也能像妹妹一般得个好名声了。” 明媚瞧着身边的柳明珠,那帕子似乎掩不住菱唇,露出红红的一线来,似乎正在微微的翘着,带了幸灾乐祸的神色。她大概以为在乔景铉面前这般说,便能让他觉得自己不守规矩,满街到处乱窜罢,其实她不知道,乔景铉早就知道自己在外边行医的事情。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柳元久眉头一皱,这明珠也实在太过了些,怎么能在乔世子面前变着法子说明媚的坏话:“明媚在外行医,这是在我菩萨面前发过愿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以后不得这般乱说。” 听着柳元久斥责柳明珠,柳四夫人心中一阵发慌,赶紧笑吟吟的说道“乔世子,徐公子,来尝尝我们府中厨娘的手艺,虽说比不得王府的,可也别有风味,在京城恐怕吃不到这口味呢。”   ☆、第七十四章 刺杀 这秋日有如小孩子的脸,变化多端,吃饭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可吃过饭才放下筷子,就听着外头淅淅沥沥,雨点滴落在湖泊上,荡漾着散开,湖面上就如玉珠跳跃,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呀,下雨了。”乔景铉望了望外边,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惆怅:“怎么就下雨了,还想快些去将那事情给办了。” “乔世子不必担心,云州秋天的雨很少有能下很久的,稍微歇息一会便停了。”柳元久望着屋檐上走珠般的滴水,朝乔景铉笑了笑:“且安心喝了茶再说。” 丫鬟们赶紧将沏好的香茶端了上来,慢慢的品过一道茶,外边已经有放晴的迹象,空濛的天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些太阳的影子。“咱们走罢。”乔景铉看了外边一眼,急急忙忙将茶盏搁了下来,早些找到明媚的师父就能早些安心了。 众人从小阁楼里走出来,地上已经有湿润的一层,穿着绣花鞋走在路上有些滑脚,玉梨扶住了明媚,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乔景铉在旁边瞧着,真想一把将明媚抢过来,背在背上往前走。 在柳四夫人与柳明珠那妒恨交加的目光里,乔景铉与徐炆玔护着明媚出了二门,当那绣着缠枝蔷薇的裙裾拖过朱红的门槛时,柳明珠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母亲,你瞧瞧那柳明媚,如此猖狂放肆,就连父亲都帮着她落我的脸!” 柳四夫人抓住柳明珠的手轻轻拍了拍:“明珠,现儿还让她得意几个月,咱们回京城便一切好办了,你祖母素来便不喜欢她姨娘,也附带着不喜欢她,她得不了什么好去,你只要小心奉承着你祖母,自然能得她欢心。” 柳明珠眼睛里的泪水都快掉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站在那里,心中沉甸甸的有如压了一块石头,她真的很痛恨柳明媚,自从她从那个乡野角落里钻进了柳府,自己的世界就全变样了,父亲没有以前那样疼爱她,奴仆们暗地里只念着二小姐的好处,还嘀咕着说二小姐比大小姐生得要美。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中愤愤不平:“母亲,我难道真的不如那个柳明媚美貌?” “哪有这样的事儿,我的明珠可是世上最美的人。”柳四夫人将柳明珠的肩膀笼住,带着她慢慢往后边走了去,她的明珠可是她手心里的宝贝,谁能比得上她?她天生丽质,任凭是哪个男子,见了她都该为她神魂颠倒。 “母亲,我怎么便觉得景铉哥哥今日不怎么爱与我说话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与我有说有笑,实在是要亲密得多。”柳明珠娇声向柳四夫人抱怨了几声,一颗心又压着沉了沉:“还不就是那柳明媚,狐媚样儿,总是跟我抢。” “回了京城,她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柳四夫人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全身舒畅了起来:“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宴会,谁也不会请一个庶女出席的,能代表咱们柳氏四房去参加那些宴会的,只有你。”柳四夫人摸了摸柳明珠光滑的头发,笑容舒畅:“明珠,只要你露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夫人们想要抢我的明珠回去做儿媳妇呢。” 柳明珠娇羞的低下头,手指绕着头发卷了两圈,低低的说道:“我只嫁景铉哥哥。” 明媚带着乔景铉与徐炆玔去了普安堂,坐堂的汤大夫与唐大夫道钱不烦这些日子回了紫霞山:“普安堂来了个病人,急需一种草药,钱老去紫霞山那边替他找去了,已经回去两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信。” 明媚虽然请了钱不烦来普安堂坐镇,可实际上主力还是汤大夫和唐大夫,钱不烦不喜欢被拘束在药堂里不能动弹,而且他也喜欢经常到紫霞山去采些珍贵的草药。听了这话明媚倒也不觉得稀奇,转脸对乔景铉道:“看来只能去紫霞山一趟了。” 乔景铉点了点头,心里想着紫霞山在乡野之间,为了保证安全,自然要调人马来保护徐炆玔才是。他朝身边的手下吩咐了一句,命他去英王府别院调了那群军士过来,然后施施然坐了下来,对着徐炆玔一笑:“我在这药堂里交了慈心诊金。”说话之间,神态很是得意,仿佛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玉梨在旁边听了噗嗤一笑,心里头想着这位乔世子可真有趣,他何止交了十两银子的慈心诊金,甫一见面就已经被自家姑娘敲去了五千两银子呢。 “慈心诊金,这是什么?”徐炆玔大为好奇,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皇宫外的市井生活,听着也觉新鲜:“你生病到这里来?难道不该是请个大夫回别院去帮你看病?” “那时候情况紧急……”乔景铉望了一眼含笑坐在旁边的明媚一眼,有几分不好意思,那日他误食莽草引发腹泻,蹲在茅房里与明媚唇枪舌战了一回,现在想着不仅觉得尴尬也觉得心中有几分甜丝丝的。 “我这普安堂是为云州看不起病的百姓开办的,若是有钱人家要来我这里看病,那便需得先交付十两的慈心诊金,这诊金便是拿了放在一边来救济贫苦百姓的。”明媚见徐炆玔一副不解的模样,指了指墙上贴的通告:“我这里写得很清楚了,徐公子可以去瞧瞧。” 徐炆玔心中忽然有一点点小激动,他今年都十七了,可父皇还没有让他接触到政事,若是这次出来顺便能考察到民风民情,向父皇提出合用的建议,指不定他会高看自己几分,让自己也参与到朝堂里来,帮着处理一些政事。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通告面前看了看上边的条款,写得十分清楚,几乎是面面俱到,找不出一丝漏洞。他惊奇的望了明媚一眼,心中赞叹,若是大陈每个州市都有这种药堂,天下百姓生病就能得到医治了。 明媚瞧着徐炆玔那副惊奇的模样,心中暗道,这可是参考了前世中国与美国的医疗体系,又根据大陈皇朝的实情拟定出来的公约,自然不是凡品,瞧那徐公子瞠目结舌的样子,肯定是大为震惊。 “柳二小姐,我有一个问题。”徐炆玔望着笑意盈盈的明媚,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佩服之情:“看了柳二小姐这张通告,徐某受益匪浅,也想要开办一家这样的药堂,不知道柳二小姐答应不答应?” 明媚挑了挑眉望着徐炆玔,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徐公子,旁人开药堂可能会有盈余,可我这普安堂并不盈利,只能勉强支付掌柜伙计的工钱而已,如果徐公子想要赚钱,那还是不要往这个方面想了。” “难道这天下就只有柳二小姐有菩萨心肠?”徐炆玔微笑的看着她:“在下也想和柳二小姐一样,以父母心来对待天下百姓。” 明媚心里一惊,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下对面坐着的徐炆玔,“以父母心来对待天下百姓”?又有谁能用这样的口气来说话?难道他是皇上?不对啊,皇上不是缠身病榻,乔景铉就是特地来为皇上寻找名医的。 他不是凡人,绝不是一般人,明媚瞧着徐炆玔眉眼间流露出来的一份器宇轩昂,心中暗道,总怕不会比乔景铉的身份要低不管他是谁,只要能为百姓着想,能创办像普安堂这样的药号,为天下更多穷苦百姓治病,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明媚唇边泛出一朵笑颜,两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似乎里面盛着上好的桃花酿,让人醉在这点点桃红里。 徐炆玔看着明媚脸上慢慢呈现的微笑,心里也是一怔,原来世间还有这般清澄的笑容,没有半点杂质,那么的纯真洁净!他在皇宫里看了那么多美人的笑颜,可忽然间只觉得这种笑容实在是天下罕见的纯净妩媚。 乔景铉在旁边听着徐炆玔与明媚的对话,忽然也来了劲头:“我也来一个,炆玔,咱们俩一块儿办,这样便会方便了许多。”他望着明媚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灿烂,媚儿不是说喜欢能理解支持她的人?那自己就用实际行动来支持她,也向她学习,专门开设这种药堂为穷苦百姓治病。 徐炆玔见乔景铉也来了兴致,心中高兴,他若是在京城开了这种为穷苦百姓治病的药堂,自然会博得好名声,渐渐的流传开来以后,自然会入了父皇的耳朵,在立储君这件事情上边,定然是会有帮助的。 “那你们两位准备打算到哪里开办呢?”明媚忍住笑,瞧着两人这火急火燎的模样,仿佛吹口气,面前就能出现第二家普安堂一般。 “在下自然是打算在京城里开设了,但徐某还不太清楚普安堂是如何经营,既能做到让贫苦者能不付医药费也能盈利支撑这家药号继续下去。”徐炆玔好奇的看了看墙上贴着的那张“普安堂公告”:“这里面写的,在下倒有几条不太明白,想问下三小姐。” 他伸手指了指那第三条:“为什么要登记家住何处?这些不是里正们该做的事情吗?为什么到普安堂来看病要把住处都写下来?” “哦,这一点啊?”明媚朝掌柜的招了招手:“掌柜的,你去那边取几本最近的病历卷宗过来。” 打开卷宗,明媚指着一个名字说:“你看,这上面写的是这位病患的地址,我们可以根据他留下的住处为他上门复诊,然后到村里走访乡邻,弄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若是那人为着占小便宜而假装家里贫寒来普安堂看病,就加倍收诊费和药费,若真是贫寒,那还要想办法教他们些赚钱的法子,让他们日后的生活不会捉襟见肘。” 明媚顿了顿,对着徐公子说:“我们这药号也说得上是劫富济贫,方才也说了那慈心诊金的事情,就是这个手段。我并没有强迫他们交这个慈心诊金,来这里治病的先看清楚我们的规矩再决定要不要到普安堂医治。”明媚指着那张“普安堂公告”说道:“上面说得很清楚,我们可不是在强买强卖!” “若是没有什么富人来治病,那这普安堂又该如何支持?”徐炆玔有几分好奇:“柳二小姐这普安堂一开业就有富户来看诊不成/” “呵呵……”明媚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她不能理直气壮的告诉徐炆玔,普安堂最开始的资金来自于云州府的救济专款,这可是得了柳元久的好处,当然,乔景铉被蛇咬了一口,这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他那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个当然必须有另外的渠道,例如我们普安堂在云州西郊购有三百亩药田,种植了各色中草药,一来可以供普安堂自用,剩下的可以对外销售来增加普安堂的盈利。”明媚决定忽悠下徐炆玔,想必他也不知道其中实情。 徐炆玔与乔景铉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称是:“这倒也是个法子。”两人互相望了望,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花点小钱收获自己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徐炆玔想着自己能得到百姓的口碑,乔景铉想着明媚会因此改变对自己的印象,两人都乐得笑了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外边传来一把嘶哑的声音,乔景铉与徐炆玔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老妪巍巍颤颤的走了进来。她有着一张如老树皮般枯燥的脸,佝偻着背走得很是艰难,身上的穿着也非常破旧,刚迈过门槛,她就似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大声咳嗽起来,明媚赶紧一步上去扶住了她。 “刘家阿婆,你来了。”明媚将那老妪扶进来,转脸看了看从柜台后边走出来的伙计唐大顺道:“你扶着阿婆到里边让汤大夫给她复查下,叫掌柜的记得给她几丸常用的药,她家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子,老老小小的,素日伤风头痛是免不了的,放点药在家里也能以防万一。” 乔景铉惊奇的长大了嘴巴看着明媚:“你难道能记住普安堂的每一个病患?”顷刻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十分渺小,与她相比,自己完全就无形象可言,难怪她看不起自己,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自己有什么?明媚说得很对,自己只不过是凭借着祖荫过着舒适的生活,心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乔景铉望着明媚,只觉得她脸庞有着莹莹的光彩,就如仙女一般。 “乔世子,明媚怎么能。将所有的病患记住?”明媚笑了笑:“只是经过我自己亲手治疗过的,大概都还有几分印象。这位刘家阿婆两个儿子均不在世,只剩下一个儿媳带着小孙子和她一起生活,不免要比常人穷苦了几分,所以我能记得。” 说话间,就见伙计扶着那刘家阿婆走了出来,老人家看见坐在那里的明媚,眼里闪过感激的神色,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 “二小姐……”刘家阿婆哆嗦着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老婆子一家人都感谢你!你真是救苦救难的仙女!下次我带南瓜来给你磕头!” 明媚赶紧站了起来搀住钱家阿婆,从唐大顺手里接过老人家的胳膊,把她扶到椅子上面坐好:“阿婆你就放心好啦,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梅花嫂子现在去了回雪坊做绣娘,南瓜也快能帮着您做事情了,您呀,舒服日子就在前面了!” 说话间已经伸手替刘家阿婆搭了下脉:“阿婆,你的病还未痊愈,不着急下地去做农活,这样对你恢复不太好。” “可是地里的活总得有人去做,南瓜他娘现在白天没在家,南瓜年纪小还不能帮忙……”钱家阿婆叹了口气:“要不是二小姐仁善,老婆子哪能看病抓药!穷人没那福气在床上躺几天,吃了药就该下地干活了。” 明媚的眉毛拢在了一起,对唐大顺道:“你去查查记录,和刘家阿婆一个村的在普安堂可有记载?查到了叫掌柜的去安排下。” 徐炆玔望着唐大顺匆匆而去的身影,十分惊奇:“来普安堂看病的人应该很多吧,怎么能很快就查到谁和这位老人家住在一个村呢?” “这个很简单,做个目录分类就是了。”明媚微微一笑:“大顺不到半柱香就能查到结果,若是徐公子不相信,就请安心坐着喝完这杯茶便可知道了。” “如此神奇?”徐炆玔有些不相信,听说那里正查户籍的时候十分辛苦,一个村子都得花上好几日才能查清,这普安堂怎么便能在一盏茶的功夫就做到?可他瞧着明媚神色似乎不像在开玩笑,好奇之心更浓,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后院那扇门,想看明媚说的话是否正确。 茶还没喝完,唐大顺已经拿着一本册子走了出来:“二小姐,和刘家阿婆一个村的,在我们普安堂治过病的一共有三户人家。” 明媚朝他点点头:“你记下地址,现在送刘家阿婆回去,顺便到村里和那几户人家说下钱家阿婆的情况,这些天请他们帮忙照顾下钱家,如果那几家也不能得空,你就去帮刘家阿婆到地里做几天吧。” “是。”唐大顺恭敬的答应了,提了一袋药,扶着刘家阿婆走出了普安堂的大门。 徐炆玔饶有兴趣的看着明媚手里的册子:“这个可否借在下一观?” “呵呵,这个是商业机密。”明媚把册子交给玉梨,嘱咐她去收起来:“徐公子,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徐公子何必一定要问清楚这些?若是徐公子与乔世子真的办了普安堂,那时候我自然会教你这法子。” “也好,也好。”徐炆玔有几分尴尬,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竟然被拒绝了。乔景铉在旁边瞧着心情大爽,看来明媚的冷淡不仅仅是对他一个人,就连自己的三皇子表哥,她也照样懒得搭理。 “柳二小姐,你父亲在云州当知府也有五年了罢?”乔景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今年柳元久也该调任回京城了?一想到能经常看到明媚,用不着几百里地的跑到云州来,他的心中便无比舒畅:“若是今年他能回京城,那不如你也一起来,咱们三人合伙办这家普安堂,这样便妥当了。” 明媚望了乔景铉一眼,抿嘴点了点头,她和他们一道开普安堂?这样也好,以后柳元久调回京城,她还能继续自己悬壶济世的事业。有乔景铉罩着,她的祖父祖母恐怕也不会为难她,照旧能从那宅子里溜出来去外边给百姓治病。 “太好了,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乔景铉觉得全身神清气爽,快活得简直要飞了起来,抬眼望了望外边,就见那个手下已经匆匆走了进来:“世子爷,护卫们已经在北城门那处集结等候了。” “我们走。”乔景铉站了起来,迈出门槛的时候抢了玉梨的活计,很体贴的扶了明媚一把,在明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手,朝她挤眉弄眼了一下,大步向前跟上了徐炆玔:“表哥,你慢些走。” “我觉得这柳二小姐就像一个谜。”徐炆玔侧脸看了一眼明媚:“她让人摸不透,总觉得有很多东西吸引着你去探究,想要知道她究竟还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一面。” “你也这样觉得?”乔景铉也回头看了看徐炆玔,点了点头:“我早就这般觉得了。” 听了这话,徐炆玔调转视线看了乔景铉一眼,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色:“景铉,你莫非喜欢上她了?” “是。”乔景铉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我喜欢她。” “可是,你母亲不会答应。”徐炆玔觉得有几分失落,望着乔景铉那英武的眉眼,他忽然有一丝丝羡慕,表弟这点比他强,想什么都能直接说出来。而他却做不到这一点爽直,皇宫里边人多嘴杂,说错一句话,瞬间便会传到父皇耳朵里边去。这么多年来宫中的生活让他深深的知道谨言慎行的必要,一切都只能埋藏在心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喜欢上了柳二小姐,那双灿灿明眸留在他脑海深处,似乎挥之不去一般,可是乔景铉这般直言不讳,让他踌躇了起来,他与她是没有缘分的不成?可是乔景铉照样也没有希望,英王妃绝不会让一个庶出的小姐做她的儿媳。 “我自会去说服我母亲,她自小便疼爱我,不会不答应我。”乔景铉笑得十分有自信:“即便她不答应,我自然会想出法子来的。” “你……”徐炆玔看着乔景铉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忽然语塞,他默默的转过脸去,心中有着点点苦涩,就如一块石头落在湖水里,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来到紫霞山下昔日的居所,却扑了个空,医馆里的大夫笑着说钱不烦进山采药去了:“昨日回来便往山里走,说是要寻一种难得的草药,也不知道今日寻到了没有。”抬头看了看天色:“总归还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明媚笑着点头道:“那我去山里找他。” “我也去。”乔景铉自然不会让明媚落单,站了起来便往外走,徐炆玔的一双脚也不由自主的跟了出去。 秋日的紫霞山远远望着煞是好看,山上的树叶大部分开始转成微微的黄色,就如一幅织锦里出现了斑斓的花纹一般。小径两旁的树上挂满了野生的果子,一些红色的浆果沉甸甸的将荆棘枝条压弯。 “姑娘,你看,那边的秋芙蓉开得真是艳。”玉梨指着山涧惊呼了起来:“今年这秋芙蓉可比往年都要盛。” 明媚伸着脖子望了望,山涧那边有一丛秋芙蓉,大朵重瓣的粉红色花朵点缀在枝头鲜妍可爱,她笑着说道:“可不是,今年这秋芙蓉开得着实好,等会我们去采点回去,这种品相的花真是难得,入药效果也是极好的。” 话音未落,身边的乔景铉就如一只大鸟般飞身跃下,几纵几跃,他已经停在了那山涧边上,他站在山涧旁的一块岩石上,那白色的衣裳被山风吹得鼓胀了起来,就如飞鸽在拍打着羽翼,他探出身子,飞快的掠过了那丛秋芙蓉,在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之前,他便抱着一捧花飞身回来。 “世子爷好俊的功夫!”众人皆是连声赞叹,早就听闻英王府的乔世子武功很俊,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这么年轻就被皇上封了御前带刀侍卫。 “柳二小姐,给你。”乔景铉将那一大捧花交到明媚手中:“你若是需要,我替你全去摘了回来。” 明媚捧着花在手里,朝乔景铉微微的笑了笑:“乔世子费心了。” 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乔景铉的眉头一皱:“这脚步声听着不似一般人的步伐,该是练过武功的。”他厉声朝旁边的军士们道:“一切注意,保护三皇子!” 原来这徐炆玔竟然是尊贵的三皇子!明媚虽然猜着他的身份地位不低,可却没与皇子联系起来,现在听到乔景铉这般说,心中立刻有些紧张,马上便想到了宫斗,是不是有人想要趁着他出宫下狠手? “快跟我走。”正在乱七八糟的想着,乔景铉伸出手来抓住明媚的手腕:“我们往那边过去。” 明媚没有拒绝,只是一只手拉着玉梨,很顺从的跟着乔景铉往后退了去,这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怎么样也该保住小命要紧。 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似乎变得很冷。 十来个黑衣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中间虽然隔着几十个军士,可明媚依然能感觉到那冷冽的寒气。紫霞山这宁静的地方,顷刻间便充满了一种杀戮的气息,空中隐隐有血腥的味道,看起来很快要变成可怕的角斗场。 军士们弯弓搭箭,就听一阵嗖嗖的声音,白色的翎箭就如下雨般朝那群黑衣人射了过去,那几个人身手实在了得,这么一阵繁密的箭雨下来,大部分都被他们用兵器打落,只有两三个人中了箭,而且都不是要害部位。 “你们先撤。”乔景铉叮嘱着徐炆玔与明媚:“柳二小姐,你对这地方熟悉,就由你带了三皇子去安全的地位躲避,我带着军士去拦住他们。” 明媚点了点头:“乔世子,注意安全。” 乔景铉得了这句话,就如吃了蜜糖一般,朝明媚笑了笑:“我知晓。” 徐炆玔在一旁见着两人如此情状,仿佛两人之间已有默契,有几分吃味,心头忽然就酸酸的一片。但此时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来想太多,只能跟着明媚拼命的往山里边跑。 才跑了几步,就听耳畔一阵风响,一支羽箭擦着徐炆玔的身子落在了地上,那支白羽箭落地扎得很深,尾羽还在外头颤巍巍的抖着。 “姑娘,难道这边也有埋伏?”玉梨瞧着那支白羽箭,心中有几分恐惧,转脸看了看四周,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明媚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在她耳边低语道:“没什么,咱们身上不还带着药粉儿?” 她转脸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里打斗正烈,浓浓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眼前是各种惨状,不时有断肢飞落在地面上,耳边则不停的有吃痛而发出的尖叫声。有一袭白衣正拿着长剑与那些黑衣人在交手,看来是没有功夫顾及到他们这边了。 明媚伸出手来试了试风向,若歹人要是从身后这边扑过来就再好不过了,这风向很利于她撒药粉儿。自从法相寺遇险以后,明媚便不敢再掉以轻心,出门的时候总带着一堆药粉,这些药粉是由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和天南星这几味草药研制而成,是加强版麻沸散,能够麻木人的神经,使人手足发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现在情况紧急,自己和玉梨已经成了刀上的鱼肉,不如来勇敢反抗,与其被抓住是死,还不如拿这药粉来试试功效。 刚刚将药粉递给玉梨,就听身后有簌簌的声音,两个黑衣人突破了护卫的纠缠,直奔明媚这个方向而来。 玉梨吃了一惊,她天生胆子大,而且一心想护着明媚的安全,丝毫没有考虑,也没有胆怯,她竟然向前走两步迎了过去,“刺啦”一声猛的撕开了明媚给她的那个小包包。 八月的秋风还不是西北风,软软的夹杂着一种奇怪的香味,吹着那些粉末纷纷扬扬的往那两人飞了过去。 “徐公子,你退后,捏住鼻子!”虽然风向是朝那两个黑衣人过去的,明媚还是担心徐炆玔也会不慎吸入这种药粉,赶紧拖着他往后退,徐炆玔看了她一眼,很是感激,心中也觉温暖,这位柳二小姐在关心他的安危? 两个黑衣人迟疑了一番,停住了脚步,眼睛往明媚这边看了看,那两个女子面无惧色的在盯着他们,这让他们有一丝犹豫,难道那两个女子是练家子?可瞧着她们的年纪,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上下,怎么样也不会抵挡得了自己的攻势。 “两个娘儿们,怕个屁,咱们上!”一个黑衣人招呼了一声,大步朝前边冲了过去:“咱们先将那娘儿们解决了再说,点子不会武功,还不是咱们碗里的菜!” 两人直扑扑的冲了过去,忽然便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一个人警觉,立刻闭了气,而另外一个人却吸入了不少药粉,才向前走了两步便觉得手脚发麻,头脑晕晕沉沉,身子向前一扑,然后失去了知觉。 他的同伴没有管他,屏住呼吸穿过了这阵药粉的屏障,朝明媚冲了过来,明媚拉着玉梨飞快的往后退着,可怎么也比不上那个黑衣人的速度,眼见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朝她砍了下来。 “柳二小姐!” “媚儿!” 明媚听到了两句焦急的喊叫声,紧接着觉得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她不由自主往旁边一侧,那砍刀扑了一个空。她站稳了身子往那边一看,那黑衣人正在与乔景铉斗在一处,徐炆玔白着一张脸跌倒在地上,捂着手臂,蓝色的儒衫上有着鲜红的痕迹。 “丫头,你怎么搅上这么多仇家了?”耳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明媚转头一看,师父钱不烦正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探究般往她身上张望:“那个白衣公子是谁?身手真不错。” “他是英王府的世子爷乔景铉。”明媚紧张的望着那边的打斗,乔景铉用剑,那黑衣人用刀,看得出来那黑衣人武功也是极好,与乔景铉斗得正酣,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啊喂,你别打了,你的同伴都已经全被消灭了,你还在这里打有什么意思?”明媚朝那黑衣人喊了一声,那黑衣人一怔,刀子略微停了停,乔景铉趁着他分心的当口,挽了一个剑花,三尺青锋直奔他的刀子过去,用力一挑,那黑衣人的宝刀便飘忽着飞了起来。 大家都在瞧着那把宝刀落地之处,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往乔景铉面门上一掷,明媚有几分紧张:“乔景铉,当心!” 乔景铉见有东西朝自己面门飞了过来,脚尖点地,往后倒退了两步,“咔擦”一声,那东西掉在地上,旋即冒出了一股黑烟。 “快趴下!”乔景铉一看便有些着急,这可能会是传闻中的火龙珠,触物以后会产生爆炸,威力不小。他不顾一切用长剑将那东西猛的往旁边一拨,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飞身到了旁边的大树上,就听着“轰”的一声,泥土随之溅了起来,高高扬起。 明媚等人得了乔景铉的警告,已经趴在了地上,他们能感受到地面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人正在弹着什么东西一般,幽幽的发出响声。过了一会,一切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来再看,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乔景铉从树上飘落了下来,先将徐炆玔扶了起来:“柳二小姐,麻烦你来看看,他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明媚将钱不烦推了出去:“还是让我师父给瞧瞧罢。” 乔景铉一愣,旋即惊喜的望着眼前须发皆白的钱不烦,行了一个礼:“神医,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钱不烦呵呵一笑,摸了摸雪白的胡须:“乔世子,不必客气,我先来给你这位朋友瞧瞧。”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钱不烦哈哈一笑:“没事儿,这刀伤不严重。”他解下背后的草药篓子,选出几片叶子,在口里嚼了几下,然后“呸呸”两口吐在了手心里,再从身上挂着的药袋子里拿出一包药粉来,洒在手掌心里。 “玉梨丫头,你拉住他的胳膊,别让他乱动。”钱不烦也不顾徐炆玔紧皱的眉头,将那沾着唾沫星子的草药和药粉一把敷在他的胳膊上边,然后从他衣裳上撕下一小块布条儿,用力将他的胳膊捆紧了,笑眯眯的对徐炆玔说道:“小兄弟,你忍着些,今晚我再来给你换药。” 徐炆玔白着一张脸不敢吱声,虽然钱不烦的唾沫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想着自己的胳膊还在流血,狠狠心忍着没有说话。他抬眼望过去,乔景铉正站在明媚的身边,两人正在交谈着什么,看那表情,十分愉悦,这让他更加难受。 “世子爷!”有个军士面色沮丧的跑了过来:“刚刚被活捉的那几个,牙齿里藏有毒丸,现儿都自尽了!” 明媚听了得意的一笑,指着地上那个被迷药迷晕的人道:“不打紧,幸而这里倒留了个活口。那边躺着的个人,你去把他的下巴给卸了,等他醒来以后再审问便是了。” “把下巴卸了?”那军士睁大了眼睛看着明媚,觉得这位小姐真是让人惊讶,瞧着娇滴滴的模样,可说起话来却也如此狠辣。刚刚她说那“卸了他的下巴”如此轻松,仿佛在吩咐她的丫鬟去替她取搽面的胭脂来一般轻松。 明媚瞧见那军士惊奇的目光,心中暗自懊悔,见着自己制的迷药功效如此好,心中一得意,便将前世看到的电视剧里的对白都搬了出来。她脸上一红,讪讪道:“我只是想卸了下巴就能容易的把毒丸从他牙齿里面取出来了。” “没错,就听柳二小姐的吩咐,赶紧照办!”乔景铉见那手下依旧是张大嘴巴的模样,只觉好笑:“你先把自己的下巴归了位再说!” 明媚抱起那束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秋芙蓉,送到钱不烦的面前道:“师父你瞧,这秋芙蓉仿佛与往年不同些,师父给瞧瞧是不是出了变异的植株。” 钱不烦接过花瞧了瞧,点了点头:“不错,这与往年的秋芙蓉确实有些不同,这是你在山涧边挖的?” “是乔世子采回来的。”明媚欢喜的将秋芙蓉捧了起来:“这种变异的植株很是难得,师父我们去将那些秋芙蓉移栽回去。” “神医,柳二小姐,这事就由我的手下去做罢。”徐炆玔此时被两个手下扶着站在那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们力气大,干这种活最合适。” 徐炆玔身边的两个手下的心都狠狠的抽搐了下,他们可是皇宫里暗卫们的头目啊!他保护的对象是皇后,三皇子,他们都是何等娇贵的人物!看了看钱不烦与明媚,两人心中皆是悲愤不已,什么时候自己沦为做苦力的?帮这两人去挖芙蓉花? “主子,属下是万万不能离开主子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你们的事了,这里不还有乔世子和他的人手在?还能有什么问题?”徐炆玔根本不看他们,吃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离去。 “属下,属下没有铁铲!”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找到了一个理由。 “你们的宝剑是做什么用的?如果连泥土都不能撬开,我看也不用再拎到手里了。”徐炆玔毫不客气的将两位护卫赶走,这可是难得的讨好老神医和柳二小姐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两位护卫瞧了瞧自己腰间的宝剑,垂头丧气的走开了去,钱不烦与明媚走到了那边去看众位军士的情况。那些人里有几个已经死去,还有几个伤势比较重,明媚先就地取材,摘了几朵秋芙蓉花捣碎帮他敷在伤口上。 秋芙蓉有止血的功效,可这些刀伤剑伤不是几朵花就能治得好的,钱不烦赶紧让人将他们送到山下的药馆里去:“丫头,我觉得有个人快活不成了。”钱不烦一双眉毛皱得紧紧,望着那一群慢慢走下山去的人,心情有些沉重:“师父最不快活的时候便是瞧见有人在我面前闭眼睛。” “师父,我或许能救。”明媚挽住钱不烦的手往前边走着,一边小声说道:“那人是失血过多,若是能给他输点血,也就能恢复元气。” “输血?”钱不烦惊奇得眼睛都瞪圆了:“竟然还有这种说法?你最近是不是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古书?” “那自然是。”明媚得意的笑了笑,她只能顺着钱不烦的话说了:“昔日关公刮骨疗伤,定然也是要输血的,否则一个人的血流光了自然不能活下来。”见钱不烦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头,明媚继续流畅的将谎话编了下去:“最近得了一本古书,只可惜是残叶,上头就说了这个法子,我照着尚存的几句话,又自己揣摩了不少,捉了鸡鸭试验了一个多月,这才勉强成功,只是还从未给人试过。” 钱不烦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师徒两人慢慢的朝山下走了去,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空中已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晚霞烧得正艳,如美人腮边的胭脂,一点点的粉色攒成一片艳红,深深浅浅的涂抹在人的心尖上。 回到医馆,那坐堂的大夫见着来了这么多伤者,也是唬了一跳:“刚刚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他赶紧提了药箱从桌子后边走了出来,同玉梨一道去照看那些受了轻伤的人,明媚与钱不烦则走到了后院,开始转准备救治那个重伤的军士。 “要给他输血,得要有血源。”明媚将那伤者滴下来的血用一个茶盏接住,放入一点点粉末,仔细观察着血的颜色变化和凝结速度,从这两种情况来看,这士兵该是AB型血。明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来这人命不该绝,AB型血俗称万能受血者,任何血型输入都基本上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每种血型的血清中都有特定的凝集素,A型血的血清中有抗B凝集素;B型血的血清中有抗A凝集素;AB型血中没有凝集素;O型血中有抗A抗B两种凝集素。虽然AB型血细胞上中有相应抗原,但由于输入的主要是血细胞,血清很少,所以输入的凝集素也很少,凝集素和抗原的结合也较少,比较安全。 钱不烦很好奇,不知道明媚究竟在做什么,但也没有询问,只是站在旁边瞧着她的一举一动。乔景铉跟在明媚身边转个不停,讨好的问着:“要不要我帮忙做点什么?” 明媚白了他一眼:“要你献血。” 乔景铉以为她在与自己开玩笑,连连点头:“献血就献血,来来来,怎么献?” 明媚转了转眼珠子,笑微微道:“你将手指伸出来,可千万别喊疼,忍着点。”她拿起银针用力朝乔景铉的手指扎了下去。乔景铉本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忽然她便认了真,十指连心,忍不住也“哎哟”叫了一声:“你还来真的?” 乔景铉的手指被划破了一大道口子,明媚将茶盏凑到他手指旁边接了几滴,然后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看着他道:“乔世子,我什么时候在跟你开玩笑?”她将粉末洒到那茶盏里,摇晃了两下以后,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来。 乔景铉是O型血。 O型血是大家熟知的万能输血者,看起来那个军士的运气很好,输血的时候不会出现排异反应。明媚朝乔景铉瞟了一眼,见他正在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索性将那茶盏端了给他看:“乔世子,我测试过了,要想救他,便要用你的血。” “用我的血?难道……”乔景铉望了那茶盏一眼,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柳二小姐你会换血*?我听说过这种江湖传闻,只是用于中毒的人身上,这个好像不合适。” 明媚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还真有什么换血*?前世在一些小说电视里看到过,身中剧毒,便要将全身血液给换掉,这种*的结果是那个供血的人必然会死去。既然乔景铉误解,那他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恐惧? “乔世子,你弄错了,这人只是失血过多,若不及时救治,他必然会失血而亡。明媚希望乔世子能以仁人之心送给他一点血。”明媚静静的望着乔景铉,在大陈这思想落后的皇朝,也不知道这么说旁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妖孽。 “给他一点血?我愿意。”乔景铉朗声道:“这人是宫中护卫,他是为了保护三皇子受伤的,还请柳二小姐尽力救助他。” 明媚点了点头:“那就请乔世子坐好,伸出手来。” 血,一滴滴的从割破的口子流了出来,乔景铉没有哼一声,只是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手下。明媚瞧着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感动,有乔景铉这样的头领,何愁他的手下不会给他卖命。 房间外边挤了一群人,大家听说乔景铉为了伤者鲜血,一个个都觉得有几分惊恐,他们屏声静气的候在门边,以一种崇敬的目光瞧着手腕处的血滴答滴答的落了下来。有人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想冲上来制止,可却被乔景铉严厉的目光盯得停住了脚步。 血采集好以后,明媚替乔景铉将伤口包扎好,她的手指触及到他手上的肌肤,只觉那里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手腕处更是被剑鞘磨得粗粝不堪。她低着头给他包扎,心中暗道自己原来也是在以貌取人,乔景铉其实并不是一个处尊养优的高门子弟,他也有自己的辛苦打拼,也在精力朝自己的目标奋进。 “你们都出去罢,我要给他输血救治了。”明媚将闲杂人等都赶开,乔景铉的手下见他没什么事,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拥着他走到了外边。 “丫头,你怎么输血?”钱不烦好奇的看着明媚打开了药箱,从里边拿出了一套东西。那是一段长长的管子,仿佛是芦苇管,又仿佛是动物的肠道。明媚示意玉梨将那管子拿好,她伏下身子,拿着下端的那截东西刺到了伤者的身子里边去。 “玉梨,灌血。”明媚低声吩咐。 玉梨很熟练的端起那碗血,慢慢的往管道里灌了过去,那黄得有些发白的管道瞬间便变了颜色,一点点猩红染到了上边,缓慢的流了下去。钱不烦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可这却是事实,不容他不相信。 桌子上两碗血全部输送完毕,明媚将那管道交给玉梨,让她去处理,自己拿起了手术刀,开始低头给那伤者做缝合。由于被强制灌下了麻药,伤者此时已经不省人事,任由着明媚拿着羊肠线在给他进行缝合。 “可以了。”在最后一针落下以后,明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让药堂里的伙计赶紧去煮些东西,他醒来以后便可进食,补充些体力。” “丫头,你跟我来。”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钱不烦终于开口了,他背着手将明媚领去了药堂的后院。那里挨着墙有个小小的药圃,里边种着从紫霞山上采来的珍贵草药。药圃的旁边新栽了几棵秋芙蓉,鲜艳的花朵在这暮色里不住摇曳,带着一丝丝扑鼻的芳香。 明媚和钱不烦面对面的站着,师徒之间有难得一见的凝重气氛。 周围没有别的人,空落落的一个院子,格外安静,只有那米粒大的桂花不时的从枝头坠落,有极其细微的响声。 “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钱不烦脸上惯常的嬉笑已经不见,望着明媚的眼睛里全是探究的神色。 “师傅,我是云州知府柳元久的二小姐啊。”听到这个问题,明媚心中一惊,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撒娇的拉着钱不烦的衣袖摇晃:“师傅,你是怎么了?这个问题也问得忒奇怪了!” “广慈大师和我说过你是个有来历的,我一直在揣测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我方才明白,丫头,原来你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人。”钱不烦眯着眼睛盯住明媚,看得她有点心发慌:“你和师傅说句实话,是也不是?” 明媚张口望着师父,心里非常懊悔,事极反常必为妖,今天只顾着救治那个伤者,却忘了她所做的事情在大陈是多么妖异的事情! “师父,我是……”明媚脑子飞速的转动,正努力的想着拿什么话来搪塞师父。 “你是谁?”钱不烦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你自小被柳府送到我这里来学医,那时候才三岁半,可你便识得了很多字,我说一句话,你马上能悟出是什么意思。有些东西你根本不用我来教,只是略微看上一眼,便知道期间的原理,到了后来,你仿佛还有自己的看法,还不时把你脑子里的东西教给我。” 钱不烦摸了摸雪白的胡须,思绪拉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明媚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有一次他不在家,有病患前来求医,她借了坐堂大夫的名头出了手,开的药方十分老道,他回来一看都不出任何错处来。 长大了些,她的思想更奇怪了,口中念叨的一些词语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她带着丫鬟玉梨到处去捉青蛙捉虫子,捉到了以后竟然用刀子将它们剖开钉在木板上头,用钳子夹着那些东西给他与玉梨做讲解。 后来她养了兔子鸡鸭,无一不是用来做实验,这让钱不烦觉得她实在有些诡异。他有些疑心,害怕她是妖孽转世,特地去天门寺问广慈大师,广慈大师只是笑着说:“她不是妖孽,但她却是有来历的,你只需好好待她,不必疑心。” 既然广慈大师都这般说,钱不烦也放下心来,特别是明媚实在乖巧活泼,又生了一副好容颜,让钱不烦慢慢的也就打消了顾虑,只将她当成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历劫的。可自从明媚去了云州城开普安堂,她的所作所为便让他一直在思考,她究竟是哪位神仙转世或者下凡。 她剖腹取子救了李少夫人,大家都在传柳二小姐从神医那里学到了华佗神技,所以才有这样的好手段。可钱不烦心里明白,自己从未教她什么华佗神技过,这都是她自己的本领。今日再见她竟然用了输血的手段替那伤者疗伤,心中的疑云让钱不烦再也无法忍下去,他必须要弄清楚,他这个徒弟究竟是谁! “师父,你怎么忽然就这么严肃了。”明媚笑着拉了拉钱不烦的衣袖:“我真的只是柳元久的女儿啊。” “你是华佗转世,对不对?”钱不烦打断了她的话,双眼灼有神的看着她:“这些都是华佗神技,早已失传的破腹术、输血术,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这些,而你却能如此顺利的把它完成,你不是华佗转世又是谁?” 明媚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面前,眼神极为认真的钱不烦,突然觉得师父很可爱,想象力特别丰富,跟着钱不烦学医有十多年了,一直觉得他是那种老小孩的性格,可没想到钱不烦的想象力也超乎她的想象! 用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细的汗珠,她笑着对钱不烦道:“师父,你料事如神。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事极反常必为妖,师父明白我,未必世人都如师父这般聪明,能猜出我的来历。” 钱不烦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呵呵一笑:“这是当然,祖师爷的话弟子一定遵循,绝不会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的。” “咳咳咳……”明媚差点被呛住,钱不烦的角色转换太快了吧?怎么能让他在自己面前执弟子礼呢? “师父,我不是华佗转世,我是华佗的徒弟转世,您别这么喊我,我还是您的徒弟柳明媚,你就是我的师父!” “是吗?”钱不烦怀疑的盯着她。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明媚忍住心里的笑,推着钱不烦往外面走:“师父,我们快些出去罢,忙碌了这么久,这肚子里都在唱空城计了。” “丫头,那个三皇子与乔世子来这乡野之地究竟想做什么?”钱不烦一边与明媚往外走,一边沉吟道:“想来他们有什么目的。” “师父。”明媚有些愧疚,低着头道:“皇上得了重病,有好几日没有上朝了,他们想请你入京给皇上治病。” 钱不烦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他们是得知了你的医术不凡,心里想着我这个做师父的定然更是高人,这才千方百计要找到我。” 明媚默然,肯定是这样,否则为何乔景铉与徐炆玔不直接找了她去给皇上治病?看来自己真不该太显山露水,害得师父也跟着遭殃。这皇宫里,步步惊心,稍微行差踏错半步就很可能性命不保,自己怎么能忍心看着师父去赴险? “丫头,你不必自责了。”钱不烦伸手摸了摸明媚的脑袋:“师父去便是了。” “师父!”明媚惊呼了一声:“你不能去,那地方可真是危险。” “傻丫头,我去皇宫又何妨!”钱不烦拍了拍明媚的手道:“既然他们都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也没办法逃脱了。你想想看,如果师父不答应去,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如此一想,还是师父去好了。再说,方才山上来拦截三皇子的那伙人肯定也知道了他们是来紫霞山找我,师父以后肯定不会有安静日子过了,还不如跟着三皇子与乔世子进京呢,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在那里有他们保护着,也不会有危险。” 明媚的大眼睛里有汪汪的泪水,钱不烦这么做,分明就是在保护自己! 给皇上看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好,项上人头便是不保了。 可即算知道此事危险,他还是愿意前往京都,而且说得那么从容轻淡,仿佛只是去外地游山玩水一般! 十多年师徒情谊已经使他们成为了和亲人一样亲密的人,钱不烦一心一意都在为自己打算,没有半点私心。明媚低着头哽咽了一声,以后自己可要将钱不烦当成自己的亲爷爷一般对待。 “丫头,犯不着一副这样丧气模样!”钱不烦摆了摆手:“说不定我治好皇上的病,龙颜大悦,赏赐千金,那我们普安堂不是更方便行事了?” “嗯,师父,肯定会这样,以后你便可以在京城里为穷苦百姓治病了!”明媚挤出了一个笑容,和钱不烦一起走了出去。 药堂的厢房里,乔景铉与徐炆玔坐在一处,两人脸上都有凝重的表情,徐炆玔瞧了瞧乔景铉的手腕,那处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远远瞧着似乎戴上了一个布做成的镯子般。 “他们说你给那军士献血了?”徐炆玔吃力的抬了抬左边胳膊,虽然钱不烦说他的伤势不严重,可对于徐炆玔来说,这次可是受了重伤,他还从未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山上的一幕,已经让他胆战心惊。 “是。”乔景铉动了动手腕,一切如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血乃人之根本,怎么能随意献了给旁人?”徐炆玔声音里有一丝担心:“若是柳二小姐一个不小心,将那口子割得大了些,你血流如注……” “她的医术才不会这么蹩足。”乔景铉摸着手腕那里,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明媚替他放血的时候,低头凝望着他的神色十分温柔,完全不是以前那种排斥的神态,这让他觉得很是快活,即便让他再多献一点都愿意。 “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徐炆玔喃喃的念了一句,可见乔景铉无动于衷的样子,也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现在我很担心一件事,就怕柳二小姐的师父不会愿意去京城为皇上治病。”乔景铉将话题撇开:“皇上病情不能久拖,从今日紫霞山出现的这些人来看,我觉得不是那李贤妃便是萧贵妃出手了。咱们得赶紧带着老神医回去,否则只怕是还会有后手。” 听了这话,徐炆玔脸上也慢慢出现了一片惊恐之色:“景铉,你说得对,咱们得赶紧护送着老神医回京城。” “等吃饭的时候我们便向他提起这事,看他答不答应。”乔景铉伸手敲了敲桌面:“总得要想法子让他点头才是。” 徐炆玔眼睛放光,盯住乔景铉道:“景铉,若那老神医不答应,咱们便还是请柳二小姐进宫去治病罢,咱们提出条件,若是能治好皇上的病,她父亲的官职可连升三级,如何?” “我不答应!”乔景铉愤然站了起来:“媚儿不能进宫,绝不能!” 一怒之下,他竟然冲口喊出了“媚儿”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如一把锤子,狠狠的砸在了徐炆玔的心上。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望着乔景铉,只觉得那点点苦涩的感觉又涌到了喉咙那处:“景铉,你素来不重女色,为何却如此将那柳二小姐当一回事?” “因为我喜欢她。”乔景铉深深的瞧了徐炆玔一眼:“表哥,喜欢一个人,是会将她放在心里的。” 话音未落,就听外边有人在喊:“三皇子,乔世子,请出来用晚饭。” 乔景铉撩起袍子,大步走了出去,徐炆玔瞧着他的背影,略微楞了楞神,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走到饭厅,军士们已经团团坐了几桌,在最角落那边有一张小小的方桌,钱不烦与明媚坐在那里,仿佛正在等着他们俩过去。 两人走到那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桌子上摆着几个碗,钱不烦用筷子指了指那些菜肴道:“乡间没什么好招待的,让乡亲们捞了些鱼,杀了几只鸡鸭送了过来,三皇子乔世子莫要嫌饭食粗陋便好。” 乔景铉笑着望了望钱不烦:“有得吃就好了,怎么敢嫌弃。”言毕,举起筷子便夹了一块肉到碗里:“闻着便觉得香。” 钱不烦呵呵一笑:“不嫌弃就好,还请用饭罢。” 乔景铉觉得这乡间的饭菜实在美味,比府中厨娘做的不知道好吃了多少。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着坐在对面的明媚,胃口实在是好。 他身边的徐炆玔却吃得斯文,他觉得这些饭菜倒也不难吃,可若是像乔景铉那般狼吞虎咽,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那般的,他可做不出来。他悄悄推了推乔景铉,低声道:“景铉,慢些吃。” “乔世子方才献了血,是要多吃一些。”钱不烦瞧着乔景铉吃得欢实,心中高兴。 明媚瞧着他那模样,抿嘴一笑,端了饭碗扒拉着,心里想乔景铉还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 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大家将碗放了下来,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徐炆玔朝钱不烦一拱手:“老神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神医是否能答应。” 钱不烦望着他,摸着胡须笑了笑:“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的来找我,肯定是要紧事情,听说皇上生病了?” “正是。” “那你们是来找我去给皇上看病的?”钱不烦雪白的眉毛挑了挑:“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难道就无人能治好皇上的病?” “唉,太医院一群废物!”徐炆玔忽然间暴躁了起来,若是太医们能将父皇的病治好,那也不用他出宫来寻民间的神医了。没想到这次出来便遇到了险情,若不是乔景铉武艺高强,手下的护卫拼死保护,自己小命都会快没了。 “太医们自然有自己的本领,术业有专攻,皇上的病情可能不在他们擅长的那一块。”钱不烦摸了摸胡须问道:“皇上究竟得了什么病,说来听听。” “唉……”徐炆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久前父皇宠幸陈美人,昏死在她床上,醒后精神不济,嘴眼皆歪,左边的腿与手几乎不能动弹,经过太医们医治,现儿手脚倒是能动了,只是嘴眼尚未复位,父皇羞愤,不欲群臣见他这般模样,所以无法上朝。” 明媚听了心中暗道,这是不是中了马上风?,旋即又摇了摇头,中了马上风,那人多半没救了,怎么还会活着? 欢好的时候会引起血压上升,人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时候就会引发心肌梗塞而猝死,皇上还能活着,而且从那症状来看应该是中风。她低声在钱不烦耳边道:“师父,你问问他们,皇上在得这病前是否经常一边头痛,伴有多梦或是失眠、心悸,如周遭声响过大,便会感觉忽忽欲狂?” 钱不烦点了点头,摸着胡须将明媚要他问的话说了一遍,乔景铉和徐炆玔皆是一惊:“老神医所言极是。” “看来老神医是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了?”乔景铉有几分激动,有钱不烦出手,明媚便可就保得安全,不用再进宫去了。 “三皇子和乔世子过誉了,老朽只是悬壶济世,做自己的本分而已,‘老神医’这三个字,愧不敢当。”钱不烦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神情。 “当得,当得,如何当不得?”徐炆玔满脸兴奋:“老神医,可否即刻便与我们一同返京为皇上治病?” 看了看徐炆玔与乔景铉,钱不烦叹了一口气:“我现在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进宫,明媚丫头就得跟着你们去跟皇上治病,与其让她去那里,不如我去罢。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三皇子必须答应我,” 徐炆玔听钱不烦说愿意进宫治病,心中大喜,别说几个条件,就是几百个条件他也愿意:“老神医请吩咐便是,我都答应。” “你得保证,皇上病好以后不让我进太医院,我不爱呆到那种地方,被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呼来喝去的,而且去了太医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能留这把老骨头安安稳稳的回乡。另外,治好皇上的病以后,我要在京城开一家普安堂,三皇子与乔世子如果能做到,老朽虽不才,却也愿尽力一试,为皇上分忧解难。” “一切如老神医所说便是。”乔景铉笑了起来:“我与三皇子、柳二小姐还在商量着要在京城开办普安堂,没想到与老神医不谋而合。” 乔景铉和徐炆玔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事情总算是解决了,也不枉他们冒险了一次。 “师父,皇上该是中风了,也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偏瘫。”明媚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钱不烦:“此症脉沉弦细,舌头红紫,上边有一层黄腻的舌苔,这是肝阳化风,痰阻脑窍,气虚血瘀所致。” 钱不烦点头道:“他们说到皇上嘴眼歪斜,一边手足不能动弹,我便已经知道,只是还需替皇上细细诊治方知用什么药最好。丫头,你别担心,这病师父能对付。” 明媚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师父的本领,可依旧还是有些担心。” “老神医,柳二小姐,咱们走罢。”门口传来一声招呼,乔景铉正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两人微微的笑:“不能再耽搁了。” “乔世子说的是。”钱不烦站了起来:“丫头,咱们走。” 辘辘的车轮滚动声与杂沓的马蹄声在这夜里显得十分的响亮,每一步都那么厚实而悠远,在官道上敲响着回归的节奏,同时也一步一步踩在离人的心上。 乔景铉骑着马与徐炆玔并肩行走着,可一双眼睛却不住的在往马车那边望,他一直盼望着马车的软帘能被掀起来,希望能看到明媚笑盈盈的粉脸,能看到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可那软帘始终就没有掀起的时候过,就那样静默的垂着,被秋风吹得微微的抖动。 回云州的路实在是太短,短到乔景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柳府那黑瓦粉山墙就已经在眼前。 “师父,你一路好走。”明媚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望了望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月亮已经挂在中天,看来该是子夜时分。 钱不烦朝她摆了摆手:“你快些进去罢,都这么晚了。” 乔景铉与徐炆玔跳下马来,两人都依依不舍的望着明媚,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又说不出口来。 明媚瞧着两人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微微一笑,朝他们行了一礼:“三皇子,乔世子,明媚的师父便要你们多多关照了。” 站在柳府门口,瞧着那马车辘辘而去,不胜唏嘘,钱不烦此次去了京城,还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明媚紧锁了双眉,心中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与钱不烦在一起十多年了,蓦然分别,很是惆怅。 在京城的一处院子里,有着昏暗的灯光,那灯光就如黄豆大小,很是微弱,在这样的灯光下,大堂上的摆设模糊一片,那坐在中间椅子上的人面目也是模糊一片,更别提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那人的脚边跪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身子正不住的在觳觫:“主子,派出去的人全被三皇子的手下击毙。” “混帐东西!”茶盏落地的声音很是清晰,在这暗夜里格外响亮,刺着人的耳膜,尖锐得几乎要插到心里去。“不是说他只带了几十个人?我们这边虽说人去得少,可个个都是好手,难道都不能解决那些护卫?” “主子,情报有误,三皇子并不是单身一人出宫,他还有乔世子护送。”那黑衣人尽量在替自己开脱:“若不是属下还有主子赐下的一颗火龙珠,恐怕都难活着回来见主子了。” “原来是有乔景铉送他,我说怎么会如此惨败。”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点了点头,旋即声音变得很是冷酷:“你带着人马出去,一无所获的回来,还损兵折将,我必不能饶了你!” “主子!”那黑衣人高喊了起来:“属下并不是一无所获,还请主子看在我为主子出生入死的份上,饶过属下!” “哦,你得知了什么?说来听听!”椅子上那人颇感兴趣的斜了斜身子:“我也在想着你出去一趟,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主子,今日属下带人拦截三皇子的时候,他的人马里头有个女子。” “女子?”坐在椅子上边的那人沉吟一声:“什么样的女子?” “那是个年轻小姐,生得一副好相貌,我拿刀去砍她时,三皇子与乔世子皆万分紧张,三皇子离得近,扑到她身边去替她挡刀,乔世子不顾那边的打斗,飞身过来用剑挑开我的大刀,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三皇子的胳膊就已经被我砍下来了!”那黑衣人匍匐在地,复述着当时的情景,那一幕他记得清清楚楚,徐炆玔与乔景铉眼中的焦急与挂念也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 “真有此事?”椅子上那人颇为惊奇:“可知这女子来历?” “属下不知,还请主子派人去查下她。”那黑衣人皱眉想了想道:“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她年纪尚小,不过十四五岁,若是长大以后,定然会是惊世绝艳的美人。” “真生得如此美貌?”椅子上那人有些不相信:“可有什么具体特征?” “属下那时候只顾打斗,不能分心去打量她,匆匆掠过一眼,便让属下觉得芳华绝代。属下下回见了她,必然也是能一眼认得出来的。” “哦,竟然有这样的女子?”椅子上那人来了兴趣,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查,一定要查,本殿下最喜欢的便是那美貌的女子。” ------题外话------ 菇凉们,明媚的医术是歌爷胡诌的,大家别当真啊,什么术后感染啦,什么输血的器械造不出来啦,这些请轻拍,一切为文章内容服务~ 谢谢菇凉们的支持,鞠躬感谢~   ☆、第七十五章 私情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伸出一只手掌,似乎能感觉到光阴指尖流逝的柔软。 明媚觉得很奇怪,从她回柳府开始的第一日,柳四夫人便变着法子想要来整治她,而最近她却没声没息的,仿佛是得了教训一般,再也没了以前的嚣张,就连柳明珠都像变了一个人,瞧见她的时候,脸上也有着笑容,有时还会走过来亲亲热热的与她说话。 对于这些转变,明媚有几分惊奇,而且也绝不会轻易相信,即便柳明珠觉得与自己较量不是对手因此服了软,可柳四夫人与杜姨娘的仇怨,是不可能就这样化解了的。 柳元久绞尽脑汁写了一封信给京城里的柳老太爷,要求将杜姨娘擢升为平妻,可一直没有见着那边回信,心中有些忐忑,每次回香兰院见着杜姨娘的笑脸时,便觉得自己没有尽力,可这事情毕竟不是他能说了算,也只能耐心的等待下去。 在明媚生辰的那一日,柳四夫人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冲口说出了那句话,柳元久听了也觉得是一种解脱,可这解脱还没得一日,柳四夫人便请了他过去,十分真诚的向他赔礼道歉,哭得一头一脸都是汗,从嫁他那日开始追忆,一直噜噜苏苏的哭诉着这么多年来她的不容易。 “老爷,你也该看在我多年操持,打理内院的辛苦上,原宥了我这次。”柳四夫人用帕子擦着泪水涟涟的眼角:“咱们的明珠还没议亲呢,若是传出去咱们夫妻不睦,竟是初一十五都没有了,那以后明珠的亲事便艰难了。” 柳元久瞪着柳四夫人,好半日没有说话,她说的确是实情,若自己与她闹翻了脸,以后对明珠与明媚的亲事都没有好处。 屋子外边和煦的秋阳照了进来,柳元久默默的望着空中的光柱里有细碎的灰尘在上下纷飞——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纯净的地方,无论哪里都在藏污纳垢,就连自己也免不了沾上世俗的尘埃。 沉默过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若是诚心悔过,那便不要再去找若兰的麻烦,也请你放过明媚。” 柳四夫人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椅子背,心中恨得牙痒痒,可脸上却依旧是笑容满脸:“老爷的话,我会记在心里。” 柳元久将这件事情与明媚细细的说了一番,瞧着她脸上似乎有不相信的神色,也有几分尴尬:“明媚,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 “父亲,只要她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撩拨她。”瞧着柳元久左右为难的模样,明媚决定暂时放柳四夫人一马,毕竟现在自己还力量薄弱,想要将她赶尽杀绝还没有这种能力。不如趁着她偃旗息鼓的时候好好来琢磨下医术。 普安堂这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汤大夫与唐大夫也培养了一批学徒和医女,人手足够,不需要她操心,她终于可以每日呆在沉香阁里进行她的实验大业了。 明媚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要攻克天花这种可怕的疾病。在前世,得了天花并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去医院开些药就能治愈,可是在大陈,天花是一种致命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细心护理,就算护理得当,还是会有很多人死于天花引发的各种并发症。 据清代《痘科金镜赋集解》中记载说:“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浆、旱苗、水苗四法来治疗天花,虽然效果不如接种牛痘,可毕竟还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明媚翻遍了大陈现有的药书,却没有看见哪一本上面提到这几种方法,所以她想研制牛痘,以预防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天花病症。 一日正在沉香阁里指挥着几个丫鬟替她做准备工作,就见外边匆匆的来了一个人,明媚抬头一看,却是普安堂里的刘医女,她穿着一件碎花夹袄,额头上亮晶晶的一片,走到院子里边喘着气道:“二小姐,不好了,回春堂那边抬了个人过来,汤大夫与唐大夫看了说这人治不好了,可他们将人放到我们普安堂就走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明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回春堂的东家乃是云州医会的会长何怀山,他对普安堂一直有着一种抵制的情绪,可是又没有法子来找普安堂的祸事,没想到今日竟然下了这样的狠招。 “姑娘,这人是回春堂给诊治得救不活了的,为何要送到我们普安堂来?”玉梨在旁边听了直跺脚:“天下哪有这么可恶的大夫,只巴望着将同行挤兑关门了,他们便好赚银子!得了这些昧心钱,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安稳!” “回春堂那几个伙计走的时候还说,普安堂里有再世华佗,便是死人也能救活,所以是最最合适将病人抬过来了。”刘医女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心中很是忐忑,那人瞧着一脸斑斑点点,有些地方都开始灌脓,流出了黄色的汁水,实在有些碜人。 “既然他们这般来挑衅,我也不能不回击。”明媚听着有几分来气,这回春堂的何怀山也真是有些过分,自己非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才是。 带着玉梨急匆匆去了普安堂,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大家都在对这事情议论纷纷:“这回春堂的东家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吗?自己治不好了就抬到普安堂来,这都是什么招数?二小姐医术再好,可她也不是神仙,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一个老头子摇头叹气:“但愿那病患家属不要上当,不如早些回去准备后事。” 明媚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一暖,毕竟百姓们还是明理的,玉梨伸手分开众人:“让让,都让让,让我们家姑娘过去。” 大家转头见明媚来了,赶紧自动分出一条路来,明媚匆匆上了台阶走到药堂里,就瞧见了一副门板摆在地上,上头躺着一个人,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门板旁边跪着一个年轻妇人,正在哭哭啼啼。 见着明媚过来,那年轻妇人调转身子,抱住明媚的双腿,大声哭喊着:“柳二小姐,你是救苦救难的仙女,求你救救我的夫婿罢!” 她的声音十分凄烈,就如受伤的小兽发出悲鸣一般,明媚听得心中难受,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放心,我会尽力。” 明媚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那个病患几眼,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她大喝了一声:“快些让开!玉梨,拿出口罩与衣裳出来。” 正在研究天花的治疗,偏偏就这么巧来了个天花患者,难怪回春堂不敢收治。明媚带上口罩穿上衣裳,让伙计们将患者抬到后院去:“你们将最里边那间屋子腾出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见明媚说得如此严重,伙计们赶紧也拿布条裹住脑袋,掩住口鼻,抬了那人就往后院去,那年轻妇人哭哭啼啼的想跟了进去,明媚一把拦住了她:“这位大嫂,你赶紧回去将家里消毒,把他最近穿过的衣物都烧了。” “消毒?”那年轻妇人很茫然的望着明媚,有几分听不懂的神色。 “那着醋到处烧烧,我再给你几包药粉,将屋子里洒遍。你夫婿得的是天花,极有传染。”明媚让玉梨递了几包药粉给那年轻妇人:“我会全力医治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包着能将这病治好,只能尽力而为。” 那年轻妇人接了药粉,嘴唇皮儿发颤:“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家去消毒。” 明媚走进后院那间屋子,里边充满着醋的酸味,患者躺在床上,露在外边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一个个红色的斑疹,有些已经成了疱疹,里边流出了脓液。明媚皱了皱眉,看起来这人天花发作已经有七八日光景了。 天花病患者并不是单纯死于天花,往往是死于各种并发症,只是古时的人并不知道这个道理,总是简单的认为他们死于天花。明媚继续仔细观察,发现患者的口腔与鼻孔处并未感染,看起来该还是有救的。 “姑娘,这就是你最近在研究要对付的天花?”玉梨见明媚拿着一根长针刺破患者的一个疱疹,淡黄色的汁液慢慢的留了出来,一阵恶心,可见明媚却一副很淡定的样子,不由得端正了态度,仔细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这就是天花。”明媚用针指了指那些疱疹:“你且过来瞧瞧,这些疱疹叫脓疱疹,已经属于感染天花以后的中后期症状,现在这人肯定是高热头疼,而且伴随有呕吐。” 话音刚落,那患者便侧过身来,脑袋伸了出来,一脸痛苦的神情。明媚从床下拿出一个盆来送到他的嘴边,那患者便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一股酸腐的味道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玉梨,将门打开,保持屋子里的通风透气。”明媚等那患者呕吐完毕,让玉梨将盆里的东西去倒掉,见她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表情,明媚谆谆教导她:“患者此时肯定很痛苦,若我们还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他心里定然更不舒服。若这病床上躺着的是你的父母兄弟,你又会如何对待?推己及人,咱们该要心情舒畅,对待病患要满面春风。” 玉梨听着明媚的话,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端了那盆子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抹平,不再是皱眉皱眼。明媚瞧着她笑了笑:“这就对了。” 这患者的天花已经到了中晚期,古书上的那几种医治方法都不合适,明媚决定就拿他做实验,看看自己最近研制出来的痘苗是否有效。将患者身上的那些疱疹全部挑开,用银针点着痘苗涂抹到上边,这一趟做了下来,明媚身上已经细细的出了一层汗。 “姑娘,他睡着了。”玉梨惊喜的叫喊了起来。 患者抬进来的时候还在痛苦呻吟着,此时仿佛舒服了不少,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明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热得烫手。 “研墨,我来开张方子,先熬几服药给他喝。”明媚心里知道这天花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好,总得要过几日观察期。她开了方子交给前堂的唐大顺,又殷殷叮嘱了他们一定要注意房间的卫生,千万不能疏忽大意,让自己也受了感染。 “大顺哥,姑娘说的话你可要听清楚!”玉梨凶巴巴的鼓着眼睛盯住了唐大顺,一副逼着他点头的架势。明媚在旁边瞧着暗自好笑,成亲以后,他们家肯定是玉梨当家,瞧这唐大顺一副小绵羊的模样。 和玉梨一道回到柳府,明媚只觉自己一身酸痛,今日站得委实有些久。 “姑娘,要不要烧了热汤沐浴?”玉箫走上前来,笑着提议。 这些丫鬟们现儿是越来越贴心了,明媚点了点头:“我刚刚好还想吩咐你们去烧热汤呢,没想你却已经说了。玉梨,你带着玉琴玉笛将沉香阁里消下毒,咱们从那里出来,一切需得仔细些。等会你也沐浴换衣裳,今日咱们穿出去的衣裳都拿去烧了。” 听着明媚的话,众人都唬了一跳:“姑娘,到底那人是什么病,如此厉害?” “天花。”明媚淡淡的说了一句,见着丫鬟们脸上都变了颜色,笑着安慰她们道:“也不用这样谈天花便变了颜色,这病不是不能治好的,我们且等着看看疗效。” 沐浴以后神清气爽,明媚坐在那里想着,这回春堂的何怀山着实可恶,该要想个什么法子来教训教训他才好。哪有这样的医者,自己治不好就抬去别人家,想要砸了旁人的招牌,这心思也实在是歹毒,若是他诚心诚意来求助自己,倒也罢了,只可惜他素来就是那样一副嘴脸,叫明媚实在觉得意气难平。 “姑娘,你也别生气。”玉箫替明媚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道:“这事儿还不是姑娘自己惹出来的?” “我惹出来的?”明媚瞅了她一眼:“这话怎么说?” “姑娘在云州城里出了名,即便要多出银两,那些富贵人家也抢着要来普安堂看诊,这不是将他们的财路挡了?他心中有气也是自然的。”玉箫的手里拿着帕子用劲拧了拧明媚的头发,嘴角弯弯:“姑娘,这就叫树大招风!” “我素日里教你们的,现在用回到我身上来了,好你个机灵丫鬟!”明媚想了想,可不就是这样?何怀山心中有气,又不敢采用别的手段,也只能这样小打小闹了。只是今年柳元久回京,自己总不可能留在云州给百姓们看病,势必是要跟着回去的,想到此处,明媚的眉毛微微拧到了一处,怎么着也该想个法子将普安堂妥当安置了才是。 “姑娘,有你的信。”玉笛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封信。 明媚拿了信一看,原来是钱不烦和乔景铉写过来的。 急急忙忙拆开了钱不烦的信,明媚的眼睛迅速的掠过了洁白的信笺,皇上得的果然是偏瘫,经过他的医治,已经好了不少。他的信里顺带写了朝堂里的一些事情。立储一事虽还未提到明面上来,可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就算是钱不烦这等不愿搀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员暗地里来联系,希望他在给皇上看病的时候不经意的给自己所拥立的皇子说上几句好话。 “京城的普安堂开业了,挂着是三皇子的名头,实际上全是乔世子一手操办的。原先才到京城,师父我就住在英王府里,英王府的内宅似乎不太安宁,为师才住进去一个来月,就已经见内宅抬出过两个被打死的丫鬟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唉,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丢了性命,也怪可惜的……” 钱不烦絮絮叨叨的在向明媚诉苦:“那宅子里头,我多住一日都是在受罪,普安堂整饬好以后,师父马上就搬出去住了。丫头,听乔世子说今年你会跟着柳知府回京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像在紫霞山那样没有顾忌,这高门大户里边腌臜事情多,一个不留神,说不定你一辈子就给毁了。” 看起来这英王府里也是斗得热火朝天,也不知道他们这般斗来斗去的究竟是为什么。明媚暗自感叹了一句,随手拿起了乔景铉的信笺。上面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完全弄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信末乔景铉问了一句:那滴露七宝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发间? 瞪着那张浅绿色的信笺,明媚鼓起了嘴巴,眼睛往梳妆匣那边溜了一眼,那支滴露七宝簪被她扔在梳妆台最下面那个抽屉里,还没有戴过第二回。 明媚恨恨的把信笺扔到了一边:“玉梨,快点把这些信都拿去烧了!” 玉梨在旁边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钳子拨了下暖炉里的银霜炭让火旺一点——已经是十一月天气,云州的天气开始转冷,可房间里已经烧暖炉了。 “姑娘,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执。”玉梨把那信笺撕成两片投入暖炉里,瞬间,火苗舔着信笺,那白色的信笺就蜷缩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烬:“其实乔世子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能随自己的心意,人活在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帮,衣领上镶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映出一双眸子黑亮有神。 玉梨偏头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时候姑娘说的话含义挺深的,她就听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喜欢的就靠近就依顺,不喜欢的就看不起用话去刺。 “姑娘,我们快要回京城了吧?”玉琴正靠在窗户边上做针线活,她把衣服上的绣花完成了最后一针,用小剪子把线头剪去,然后举起衣服对着窗户外面照了下:“这衣裳还是姑娘在紫霞山穿的呢,怎么瞧着都朴素了些。姨娘现儿身子沉重,也没工夫来管姑娘冬衣的事情,夫人怎么就没想着要给姑娘添置几件新衣裳。” 玉梨撇了撇嘴道:“她若是能记得,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媚嗤嗤一笑,用手点了点玉梨的脑袋道:“我只要穿着暖和就行了,也不必她给我做新衣裳——她不替我做新衣裳,回京城去的时候自然是打她的脸,我姨娘提平妻的事情便更是顺理成章了。” 京城里对将杜姨娘升平妻的事情一直保持沉默,前不久柳老太爷来了一封信,与柳元久说起京城里边的一些政事,除了说到他今年的升任,另外顺带提了一句杜姨娘升平妻的事情:你那正妻出身公主府,贤惠淑良,你何必这么急急忙忙就要将姨娘提升为平妻,这不是在打你媳妇的脸,也是在打公主府的脸?怎么着也该等杜姨娘给你生下儿子来,我们这也有了由头。 贤惠淑良?明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碎花的棉布袄子,和玉箫玉琴她们站在一处,简直是不分彼此。穿着这衣裳回京城去,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脸上肯定会挂不住,柳四夫人的贤惠淑良便不用再由她来解释了。 “二小姐,二小姐。”远远的传来钱妈妈的声音,明媚笑了笑:“咱们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消说,是夫人请了人给我来做新衣裳了。” 玉笛睁大了眼睛,头偏了偏,一对蝴蝶簪子不住的在扇着翅膀:“姑娘,我才不相信。” “不相信?你去把门帘子打开瞧瞧!”明媚指了指挂在门上的那副细布夹棉的门帘,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要不是咱们打个赌,若钱妈妈是带着人来给我量身做衣裳的,你们这个月的月例都归我。” “才不要。”玉笛扭了扭身子,一双脚却没有停着,飞快的跑到了门口,将那门帘儿一撩,一阵寒风夹杂着院子里的落叶旋转着身子从帘子下边刮了进来,接着钱妈妈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嫂子。 “二小姐。”钱妈妈笑着弯了弯腰,十分的热络:“天气渐渐的凉了,夫人记挂着二小姐没有冬衣穿,特地请了回雪坊几个绣娘过来给二小姐量身呢。” 屋子里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忽然间便爆发出了哈哈大笑声,钱妈妈被这笑声弄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道:“玉箫玉琴,你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玉箫笑得趴在玉琴的肩膀上,拿着帕子擦着眼睛的泪水珠子,指着玉笛道:“你的月例险险儿就没了!” 玉笛撅了撅嘴:“我是聪明人,才不和姑娘打赌呢!” 钱妈妈还是没弄得清事情原委,站在那里瞅着几个人,脸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明媚笑着摆了摆手:“钱妈妈,你别管这几个疯丫头,先和我说说,夫人给我做几套冬装呢?” 回雪坊的几个绣娘走进来的时候,打量着屋子里几个姑娘穿戴都差不多,还在想着这二小姐究竟在哪里,现儿听着有人用这主子的口气与钱妈妈说话,定睛再打量着明媚,就觉眼前忽然有春光乍现,艳色无比,坐在那美人榻上的二小姐,着实生了一副好容颜。 只可惜身上穿着实在与她的脸不搭,听说柳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不消说这二小姐便是庶出的了。几个绣娘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只觉惋惜,这等容貌便是做皇子妃都行得,偏偏摊上了一个庶出的身份。 “二小姐,夫人说给你量身做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袄,配着还给你做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因着京城比云州这儿要楞,还准备给你添两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钱妈妈弯腰站在那里,脸上都是笑:“夫人可是真心实意的在为二小姐打算呢。” “眼见着这年关只得一个来月,夫人若还不来给我做冬衣,那我回京城的时候便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去拜见祖母了。”明媚笑了笑,朝钱妈妈眨着眼睛道:“听说祖母的陪嫁甚多,那中毛大毛的衣料不知道有多少,她见我穿得寒酸,定然会赏赐几件衣料下来,吩咐京城里的绣坊给我精心制作几件。” 钱妈妈听了这话中有话,唬得好半天才怏怏回答:“姑娘,最近内务多,夫人没有忙得过来,你也该体谅一二才是。” “我倒是想体谅她,可谁又来体谅我?”明媚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望了钱妈妈一眼:“入冬这么久了,我每日里穿着这衣裳走来走去的,怎么夫人便没有发觉不成?也不觉得我丢了她的脸面?既然夫人觉得我只配穿这样的衣裳,也不必派人给我来添置新的冬衣,回京城我依旧穿着这些就是了。” 钱妈妈听了心中着急,从站在一旁呆呆的听着她们唇枪舌战的两个绣娘手里拿过了一个本子:“哎哟哟,我的二小姐,你便别计较这么多,先选了衣裳样子,让绣娘给你量了身子再说罢。” 明媚笑着翻了翻那个画册,里边的衣裳倒是精致,可不好好的趁机敲柳四夫人一把她便不舒服。她细细翻看着那些衣裳图样,指着其中两幅惊喜的叫了起来:“钱妈妈,你瞧这两件披风多好看。” 钱妈妈凑了脸过去看了看,一件是细纹羽纱云锦缎的,大红颜色里嵌着银丝条,有个围兜帽子,镶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浅紫色的蜀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宝相纹镶边,脖子那有一枚墨绿色玉石搭扣。 她暗地里咂了咂嘴,这二小姐眼睛真是毒,怎么一眼就瞧中了这么贵重的衣裳呢,夫人不是都说给她做一件缂丝银鼠毛的披风,她这是要得寸进尺想多做几件不成? “二小姐,这披风好看的多着呢,总不至于要件件都做罢?”钱妈妈忍不住皱皱眉开了口:“今年大小姐也只给添了一件披风呢。” “哦?”明媚抬起头来,眼里全是笑意:“原来每年都能添一件披风的不成?那我还得添十三件才是。” 钱妈妈脸色白了白,深深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就听耳边明媚笑吟吟的说道:“我也不贪心,十三件披风做下来要很大一笔银子,今年就给我添三件披风罢,否则我回京城的时候依旧穿着我的旧布衣裳好了。” 回雪坊几个绣娘听着明媚这般说,心中一喜,看来今日又能多做两单生意了。几个人走过来挨着到了明媚身边,将那衣裳样子翻了翻:“二小姐,我们回雪坊好看的衣裳多着呢,你再仔细瞧瞧。” 明媚见几个绣娘知趣,朝钱妈妈笑了笑:“妈妈先回主院去与夫人说说,将我的话一字儿不漏的告诉夫人,看看她怎么回复,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不多说,就照她说的那几套衣裳做着,只是到了京城我穿什么衣裳,那可便是我的事了。” 钱妈妈忍着气望了望明媚,转身走了出去,明媚指着那件大红披风对几个绣娘道:“这披风颜色用的大红,颜色太艳了些,虽说若是衬着那白雪倒显得肌肤娇艳,可毕竟还是太耀眼了些,不如在下摆上绣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针线压住那抹鲜艳,白梅图案正好又和冬天应景,也可平添几分别致。” 绣娘听了直点头,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的眼光竟是这般独到:“二小姐说的是,我们先记着,到时候给你绣上。” 过了没多久,钱妈妈骨笃着嘴巴回来了,朝回雪坊几个绣娘道:“给二小姐量身罢,夫人说再添两件披风。” 明媚施施然站了起来,伸直了一双手,偏着头朝钱妈妈笑了笑:“妈妈,多谢你替我传话。玉梨,拿个银角子打赏钱妈妈,她跑来跑去的,也劳累了。” 这边明媚在量身,那边柳四夫人气得砸了一个茶盏,蓝翠默默的将地上的瓷片儿扫了拢来,心中惋惜不已,这套粉彩茶盏是夫人顶顶喜欢的,自从二小姐回府以后,六个茶盏现在只剩一半了。 “母亲,你就是这般好脾气,由得她嚣张?”柳明珠鼓着嘴坐在旁边,身子扭得跟麦芽糖儿一般,手中的素丝帕子都快扯烂:“她见着我们容忍,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柳四夫人喘了喘气,将心态放平和了些,望着柳明珠苦瓜一般的脸孔,咬着牙道:“明珠,咱们都忍了这么久了,再怎么着也该忍到回京城再说,现儿都十一月初了,不过一个月咱们就能回京城了,就让这事儿揭过,以后再一起算账。” 柳明珠轻轻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有着气愤愤的神色,扭曲了一张脸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碧玉手镯,轻轻拨了拨,一道流光便从那手镯处溢了出来,艳艳的照着她的眼睛。 “姑娘,这下子可好了,一次便多了这么多衣裳!”玉梨喜孜孜的将明媚的衣箱打开,将里边的旧衣裳整理出来:“这些很快就作不得用了。” “哪有作不得用?”明媚劈手将那些衣裳又丢了回去,以后在京城想要出门总该先乔装打扮,临时去寻衣裳哪有自己的合适?“我与夫人讨价还价不过是争一口气,你还以为我真是想要好衣裳?你在紫霞山看我抱怨过衣裳不好没有?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样要过日子?” 玉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因着普安堂里多了个重症患者,明媚这些日子每日都去了普安堂察看情况。那患者的病情本来已经很是严重,但用了痘苗以后却看起来有所好转。 那人的娘子也很尽心,一直守在病床边与那人絮絮叨叨的说话:“你会要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是不是?你总不会撇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去了那边,总不至于这般忍心……” 明媚站在旁边瞧着,暗自点头,这也是一种治疗方法,当病人有了心理寄托,他会有强大的意志来克服疾病,迅速康复起来。 “啊呀呀,可了不得,普安堂的柳二小姐,真是神了!”回春堂边上来了几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大声议论,眼睛还不住的往回春堂里边瞟:“旁的药堂把快要被他们治死的病人送到普安堂去,没想到竟然被柳二小姐治好了!” 一个人拍了拍大腿,瞧着回春堂那块金子招牌直摇头:“也只有那种缺德的人才会做那样缺德的事儿!幸亏柳二小姐医术高明,否则将人治死了,还不知道那些小人会趁机说些什么风凉话呐!” “可不是?”一个人见着和回春堂里伸出一个脑袋,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以后看病啊,一定要找准地方,那些黑心的药堂可千万不能去!” 街道上的行人听了这边热闹,都聚了过来,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回春堂想陷害普安堂的事情很快就人尽皆知,大家听着都很义愤填膺:“这何怀山,真是坏透了!” “东家,这些日子,咱们回春堂生意又差了些。”掌柜的愁眉苦脸向何怀山报告情况:“以前怎么着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是有的,可现在都只有一半了。” 何怀山听了这话沉着一张脸,一只手紧紧的拽着摆在桌子上的账簿子,心里堵得慌。都是普安堂那个柳二小姐给害的,本来他的回春堂在云州城里生意最好,虽然还有医术高超的李妙手,可他没钱开药堂,只是做个游医,而且经常在下乡去给民众行医,所以怎么着也妨碍不到自己——光靠收诊金能赚多少?最重要的是那些草药上赚钱。 现在出了个普安堂,才大半年功夫,回春堂的生意就给抢去了一半,可他还偏偏没有法子对付,东家是知府大人的女儿,自己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来阴的,只能这样小打小闹的来让自己出气。可没想到这位柳二小姐着实厉害,就连晚期的天花病人都给她治好了,看来自己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老爷,你也不必生气。”旁边一个长随见着何怀山这愁眉苦脸的模样,轻声劝慰道:“普安堂也开不长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怀山一愣,转过脸来瞧着那长随:“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 “不是小的有什么主意,只是小的算着那柳知府理应也该快调任了。”那长随脸上带着笑容:“柳知府在云州已经五年了,无论如何今年也该走了。柳知府一走,柳二小姐自然也会跟着走,这普安堂没有坐堂的大夫,没有这所谓的神医,还有哪家富户会去多出那慈心诊金请普安堂看病?没有这富户的支持,没有知府衙门的公用银子,普安堂想要周济穷苦百姓是万万不可能的,又如何开得下去?” 何怀山听到这里,眉毛立刻舒展开来,他板着手指头算了算:“你倒是算得准,柳知府不真有五年光景了?” “可不是这样?老爷只消安心等着便是,今年能过一个称心如意的春节!”长随朝何怀山拱了拱手:“小的先祝老爷财源广进,回春堂日进斗金!” 日子越来越冷,十一月眼见着便要过去,枝头的树叶基本上都落尽,只有中庭的香樟树依旧亭亭如盖,叶子翠绿得很,在灰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明媚正在教玉箫她们玩双陆,忽然门口一亮,门帘被人掀了起来,抬眼一看,玉笛喜孜孜的领了几个人走进来““姑娘,回雪坊送衣裳过来了。” 几个绣娘手中皆抱着大包袱,走了进来朝明媚行了一礼:“二小姐,来试试衣裳,看看合适不合适,要不要改。” 将包袱放到美人榻上打开,就见各色绫罗绸缎,流光十色的在眼前展现,将那美人榻上堆得满满。明媚拿了衣裳一件件的试了下来,每试一件,旁边的丫鬟们就大声喝采:“姑娘穿这件真美,就像那画上的美人儿一般。” 回雪坊几个绣娘见着看直了眼睛,心中暗道,若是这位柳二小姐穿着到街巷走上一遭,恐怕回雪坊的生意会更好,不少姑娘们会要抢着来定做这种衣裳呢。 明媚将衣裳都试了一遍,觉得件件精致,也没什么要改动的,大陈皇朝的衣裳鲜少有贴身掐腰的,这冬日的衣裳更是以宽松为主,盘花纽子扣紧一分与扣松一分完全没有什么两样,这试衣裳只不过是看看是否有疏漏,做得太小或者太大了一些。 “这些都很合身,有劳各位绣娘了。”明媚朝几个绣娘笑了笑,吩咐玉箫给了她们打赏送着出去,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对着玉梨挤了挤眼睛:“我也该去感谢下我那位嫡母,给我做了这么多精致衣裳。” 玉梨笑着弯了弯腰:“我跟着姑娘一块儿去。” 柳四夫人坐在大堂上,身后那扇屏风上的牡丹似乎没有了往日那般抢眼,明媚微微一愣,打量了下大堂,销金铜兽里燃着沉香,兽唇里吐出丝丝烟雾,内室里充满了微微的甜香味道。大堂中央铺着一块上好羊毛毡毯,四角织的菱形花纹,中间却是一幅人物故事,大约是它们国家经书上的一个典故。 这块羊毛毡毯该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只是柳四夫人怎么忽然便有了闲心去搜集这种东西铺上来?明媚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微微一笑:“夫人,明媚特来谢过,添置了这么多衣裳,明媚看得都有些眼花缭乱。” 柳四夫人咬着牙道:“明媚,你高兴便好。” “我在乡间住了十来年,头一遭见着这么精致的衣裳,真是欢喜得紧。”明媚摸了摸自己的披风,朝柳四夫人笑得双眼弯弯:“她们都说我穿着这衣裳就如画上的美人一般呢。夫人,你瞧瞧,是也不是?” 明媚朝前边走了两步,婷婷袅袅的站在柳四夫人面前,笑着拉了拉那大红披风,颜色很是刺眼,让柳四夫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自己真是没用,竟然被这小庶女给拿捏了,柳四夫人心里好一阵难受,见着披风上头的白色狐狸毛,将明媚一张粉脸衬得莹莹发亮,一双手扭着膝盖上的衣裳,极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想说话,就见柳元久身边的长随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夫人,老爷在找二小姐呢,让她去书房那边一趟。” 柳四夫人吸了一口气,这才款款道:“明媚,你父亲找你,快些去瞧瞧,是什么事儿?”她狐疑的望着明媚的背影,柳元久有什么事情会找她去书房说话?唉,这人与自己是越来越生分了,原先还很宠爱明珠,自从柳明媚回府,明珠也被他放到一旁去了。 跟着长随来到书房,明媚见着里边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正与柳元久相谈甚欢,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全是一片欢喜的神色。 “父亲大人安好。”明媚走了过去行了一礼,抬头望了望坐在柳元久身边的那男子,瞧着脸色白净,穿了一件绸缎袍子,似乎也是个饱读诗书之士。 “明媚,快来见过你熊大人。”柳元久笑着指了指那人道:“他乃是我的同门师弟,现任并州府同知。” 明媚觉得有些奇怪,这熊伯伯瞧着比柳元久年纪要大多了,怎么便是他的同门师弟?她先给熊大人见礼,然后静静的坐在一旁望着那两个满脸带笑的人,心里想着柳元久总该是有事情才会喊她过来的,等会自然便知道了。 “元久师兄,这便是你的二女儿了?”那位熊大人见了明媚,竟然双眼放出光来,连连点头称赞:“我在并州便听闻了柳师兄有个好女儿,创办了一座普安堂,专为穷苦百姓看病,众人交口相传,皆说柳二小姐是仙女下凡,今日一见果然没有一丝夸张,见令嫒进来眼前只觉粲粲生辉,端的是芝兰玉树,流光溢彩照华堂!” 柳元久得意的摸了摸胡须,望着明媚微微的笑:“熊师弟谬赞了!” 听了那熊大人文绉绉的拽词,明媚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屏声静气听着柳元久与熊大人互相吹捧了一阵,有叙了一番旧,她这才隐约得知了一些事情。这熊大人名叫熊一鸣,年纪比柳元久要大差不多一轮。大陈皇朝也有门生之说,同门排序不论年纪大小,只按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列班辈,这位熊大人是在柳元久中状元之后那一届中的,故按着尊称便尊柳元久为师兄。 这位熊一鸣大人在并州已经任了五年同知,颇得上司赏识,隐隐有推荐之意,听闻同门师兄柳元久今年将回京述职,自是会留京上任,云州知府之职空缺了出来,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点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见他是个知趣的,特地去调了他最近几年的考绩卷宗出来,翻阅完毕发现连续几年都是优等,况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经做满五年,升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应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调换之时把他的名字报奏上去。 这位熊大人喜不自胜,于是想着来云州府找柳元久,提前熟悉下云州的风土人情,兼问问民事和政事。来云州府以后,这位熊大人先住在客栈,在市井街头转了几天,闻得普安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驰,又听说这普安堂是柳知府的二小姐开办的,颇为柳知府笼络了不少民心,这位熊大人更是醍醐灌顶般,决定好好来问下普安堂的经营模式,准备来云州上任以后也把这普安堂继续开下去,为自己收买人心。 “柳二小姐,下官冒昧问几个问题可否?”熊一鸣眼中有急切的神色,心中有如百爪挠心,只想知道这普安堂如何营运。 明媚抬起头来笑了笑:“熊大人有话请说。” “我想着以后要将这普安堂开办下去,特地想要来请教柳二小姐这经营的法子。”熊一鸣点头赞叹:“柳二小姐这普安堂真让熊某大开眼界!” 明媚听了嘴角露出了笑容来,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自己还在愁着普安堂该怎么办下去,这位熊大人竟然就自己寻来问了。 早两日那回春堂的何怀山带着人来找了普安堂的掌柜,话里话外是叫他准备把普安堂关门,否则就准备着加入云州医会,和他们一起统一诊金和药费,不能再由他们破坏了医会的规矩。 掌柜的也知道柳元久不久即将离开云州回京了,也在犹豫,柳知府走了以后没有人支持普安堂,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得下去?心中惴惴不安,于是跑来明媚这边讨主意。明媚听了也觉得这事情难办,但还是先让掌柜的稳住心神:“不打紧,你只管不用搭理他们,我自会有安排。” 等着掌柜的走了以后,明媚心中也是烦恼,这事情虽然被她暂时压下来,可随着年关将近,总得要想个法子才是。虽说医者父母心,可云州医会这些无良之辈眼里却只有利润,没有一颗仁人济世之心,只知道利用看病给人赚钱,着实可恶。 自己没有超能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洗脑,让他们有自觉为患者着想的心思,明媚心中暗自琢磨着,现在只能想办法如何在柳家离开云州后不让普安堂关门。 虽然明媚决定把那三百亩药田免费租给普安堂,可那药田产出毕竟有限,只能对付着添置药材器械,无法支付薪酬。尽管大夫伙计们都愿意在普安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时间久了自然会支撑不下去,而现在这位熊大人竟然有想继续开办普安堂的想法,这不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这位熊大人的目的很有功利性,他只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官声,到时候政绩考证上能连续评优,积累下来就是他升职的依据。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为百姓着想就行,他的做法却能导致普安堂继续给贫苦百姓看病,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早几天还是趾高气扬来找场子的何怀山,明媚就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 若是赵大人接任以后,普安堂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改变,是否何怀山会鼻子都气歪呢?明媚还听说何怀山在家里供养祖师爷的时候都要虔诚的焚香祷告,要祖师爷保佑柳元久顺顺利利的加官进爵,赶紧回京城任职呢!现在祖师爷倒是听到他的心声,替他达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来的熊大人一样支持普安堂,不知以后他们该怎样向祖师爷祷告了? 明媚只觉解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将如何开办经营普安堂向熊大人解释了一番,说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熊大人,云州城有个李妙手,医术很是高明,只因为他看病收的诊金比较低,一直没有攒够银子开药堂,所以做了游医。熊大人不如请了他去普安堂坐堂,这样大夫的医术就有保障了。” 汤大夫与唐大夫不一定会在云州城呆着,特别是唐大夫,他的儿子唐大顺与玉梨是一对儿,瞧着他们俩那架势,唐大顺肯定是会跟着玉梨跑的,而唐大夫就这么一个独养儿子,自然也会跟着唐大顺跑,所以普安堂的大夫一定要妥善安排才是。 听了明媚的话,熊一鸣连连点头:“我知晓了,以后就按着柳二小姐的建议照办。” 明媚笑了笑,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望了望窗户外边,就见一点点的雪花末子从天空飞了下来——瑞雪兆丰年,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 日子越发的冷了起来,自从十一月下旬下了第一场雪开始,几乎隔上几日都会下雪,柳家的园子里不时能见着点点的白色,盖着那灰褐色的枯枝,让人瞧着都觉得冷了几分。 主院的大堂里边,柳元久捧着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转脸望着坐在一旁的柳四夫人:“船只都订下来了罢?今日可已经是初二了,再迟不过十日咱们就得动身了。”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昨日派人管事妈妈去定了一条船,那船主听说是我们家要走,主动将银子少了两成。” 柳元久摆了摆手道:“这天寒地冻的,行船也不容易,哪里还要他减价钱,到时候原价照付,再给他准备个大红封赏,毕竟他回来的时候也该是小年时分了,耽搁了他回家团聚,心中多有些过意不去。” 柳四夫人本来还想向柳元久炫耀自己能干,听着柳元久这般说,骨笃了嘴坐在那里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点了下头。就听柳元久又在问起一件事情来:“年礼都准备好了罢?” “尚未,我还想等着过两日派人去东大街一次采买回来。”柳四夫人细声道:“既然老爷催促,那我便让他们明日去好了。” 柳元久沉吟片刻说道:“现在母亲正在帮我们收拾一间园子出来,跟我们园子相毗邻的那家要回老家去,把宅子卖给我们柳家了,母亲把那宅子和我原来住的那小院子打通合成了一处,听说大房二房和三房颇有不少意见,你记着给他们的年礼多添些,免得他们心里攀比,自然有些不平。”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我记下了,明日派人去采买东西时让他们挑些值钱的,不让那三房觉得我们占了多大的便宜。” 见着柳四夫人回答得十分爽快,柳元久瞧了瞧她,心里想着夫人这些日子怎么格外贤惠起来了,安安分分的,也不见她想着法子去寻香兰院的麻烦,他心中不免有几分高兴,对柳夫人道:“若兰现儿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凡事都得当心些,你让那船主腾出一间船舱来,铺上厚厚的毡毯,可别让若兰摔着了。” 柳四夫人温顺的点着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柳元久朝她笑了笑:“这样极好。”说完这话,抬腿便走了出去,只留得柳四夫人咬牙切齿的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愤恨不已。 那个杜若兰有七个月身孕了!这句话深深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真讨厌见到那圆滚滚的肚皮,她真想一脚揣过去将那孩子揣掉,可是她现在却什么都不能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道,等着瞧,船上的变数可不一定。 正在想着,门帘儿一掀,外边走了一个管事婆子来:“夫人,刘同知夫人来了。” “快快请了进来!”柳四夫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自迎到了大堂门口。虽然刘同知夫人俗气得紧,但毕竟在云州府这些日子,却是和她来往最密切,现儿要离开这里了,自然觉得有些不舍。 她与刘同知夫人最开始并未有很多深交,只不过是因着两人的后宅里都有一个得宠的姨娘,所以越说越有共同的话题儿。经过云州城里的五年打交道,柳四夫人已经与刘同知夫人结为莫逆之交,两人惜惜惺惺的,坐到一处便是在说后宅里的事情。 只见刘同知夫人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婆子走上前来,眼睛里带着笑:“柳夫人,恭喜恭喜,在这云州府熬了这么久,总算是要回京去了!”转身朝那个婆子说:“苏妈妈,快把我送给柳夫人的贺仪呈上来!” 刘同知夫人身后的婆子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张大红底色烫金字的拜帖,柳四夫人接了过来交给了身边的钱妈妈,然后拉住刘同知夫人的手往屋里走:“怎么你这次没带玉芝过来?许久不见,想来更是娇艳了。” 刘同知夫人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脸上有着阴郁的神色:“我倒是带了她过来,这会子去找柳大小姐和柳二小姐玩去了。” 柳四夫人心中一怔,自然知道了刘同知夫人的意思,刘玉芝去找明珠玩耍只是一个托词,她虽为嫡女,可偏偏却与那小庶女柳明媚十分交好,每次来柳府定然要去沉香阁小坐,这阵子定然是去了那里。 想到这里柳四夫人就有些不快,刘玉芝本来是个好姑娘,却被这柳明媚带坏了,下回可得好好去说道说道她,毕竟着嫡庶有别,嫡出的小姐去找庶出的小姐玩耍,岂不是自贬身价?“刘夫人,你可得好好的给她说说正理儿,不能想着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就这般胡乱纵容了她。” 刘同知夫人一听,脸上飞快的红了一片,喃喃道:“是要好好教教她才是。” 柳四夫人笑得风轻云淡:“也不必太严厉了,你们家玉芝是个明白人,敲敲边鼓儿她自然就会知道其中的意思。谁家姑娘出阁前没两个闺中手帕交呢?只是这个手帕交可得精挑细选,俗话说行要好伴住要好邻,交友不慎可是会毁掉一辈子的事情!”说完这话看了身边高脚鸬鹚般的刘同知夫人一眼:“怎么样了,你们家那个现在可安分些了?” 刘同知夫人本来是刚刚跨步坐到椅子上,方才还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听柳四夫人如此问,眼圈一红,斜签着身子挨着椅子一角只坐了半边,掏出了一块手帕子擦了擦眼角:“还能安分了去?自从龚府定下那狐媚子的女儿去做贵妾,天天儿在内宅里闹腾得不行,仿佛是自己被抬去做正室夫人一般光景!本是说八月以后就抬去并州的,可听说龚府却聘了龚大人的外甥女做妻室,那姑娘性子倔,压着说贵妾不贵妾的,总归得在她后头进门!” “聘了龚大人的外甥女做妻室,还没抬进龚家就受了打压?”柳四夫人略微沉吟,吃吃的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这不可正好,让你出了一口恶气。看来那龚大人的外甥女也不是个吃素的,你家那个庶女,在家中就是娇养惯了的,这回抬过去以后就该吃瘪了。”望着刘同知夫人那愁眉苦脸的模样,柳四夫人有几分惊奇:“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刘同知夫人接过蓝翠端上来的茶盅,搁在旁边滴小几上,叹了一口气:“我倒也巴不得那龚大人的外甥女好好拿捏下那狐媚子生的女儿,可那狐媚子听着龚府派人传来的信,她就说心口痛,旧疾犯了,偏生老爷吃她那撒娇撒痴的一套……” 说到这里,刘同知夫人的眼泪珠子溅落下来,不像刚开始那般,红个眼圈,泪水珠子还能忍住。和手帕交说说心中藏着的事儿,自然便引发了那份伤感了。 现在的刘同知大人,从府衙回来就差不多化身了二十四孝的孝子,天天守在那大姨娘的屋子里,嘘寒问暖,请医延药,生怕一个不周到,自己心尖上那个人就要受更多的苦,而刘同知夫人和她的女儿刘玉芝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柳四夫人虽说不经常出门,可也听人风言风语的说了些刘府之事,倒也能理解刘同知夫人此刻的心情,可她连自己内宅之事都没有弄通顺,更不可能去给刘同知夫人出主意,所以柳四夫人也只是陪着红了一双眼圈,也不开口说话。 刘同知夫人斜眼看着柳四夫人并没有松口的意思,自己也知道家里情况复杂,恐怕柳四夫人不想卷到这一淌浑水里面来,于是只能退而求次了。心里带着遗憾,但是口里却装着轻松:“我今儿过来,却是想求柳夫人一件事情的。” 柳四夫人望了刘同知夫人一眼,见她脸上堆出来的肉已经塌陷了下去,看起来日子过得委实不怎么样,心中有几分怜悯,可又拿不准她想要托自己做什么,若是要自己亏了本来帮她,那可真真不合算。 大堂的门帘现在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双层夹棉织锦缎子,把堂外的北风隔绝在帘子外边,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柳四夫人在上座坐得笔直,手心都隐隐约约有了细细的汗珠。 “我是想柳府回京城的时候,顺便把我家玉芝一路捎去。那狐媚子的女儿现在在家里闹腾得不像话,我不愿意见着玉芝被她娘儿俩欺负了去。刚刚好我母亲前些日子派人送信过来说明年大挑,想接了玉芝去京城住着,看到时候是不是能进宫候选。即算选不上,也可以顺顺便便在京城帮玉芝找个合适的郎君。” 听到这话,柳四夫人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面,身体明显的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你要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有这等好事情,你却一直不来和我说,只是一味的瞒着我!这又算什么难事儿?一条船坐过去,多几个人而已!再说我这一路上有玉芝陪着,也就热闹了!” 柳四夫人说得诚心,刘同知夫人也满脸堆笑:“什么好事情呢,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我也不想她进宫什么的,只要玉芝能安安稳稳的嫁个合适人,那我这个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刘同知夫人这才开心了起来,仿佛就亲眼见着刘玉芝已经在和旁人拜堂成亲了一般。不管自己过得怎么样,好歹要给自己的女儿找到合适的人家,玉芝可不能再像自己一样,过着这等日子——正室太太活得反而不如一个姨娘,说出去都丢人,可又有什么办法! 明媚坐在窗边,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雪色透过雕花格子窗,映着屋子里更加亮堂了。一把油纸伞不住的转着,将伞面上的雪花末子弹飞了出去,伞下露出两双脚来,也不知道是谁过来了。 “姑娘,刘大小姐过来了。”外头有玉笛欢快的声音,门帘儿一掀,刘玉芝便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有两片红扑扑的胭脂印子,穿着一身娇艳滴玫瑰红绸缎袄裙,外边披了一件鹅黄色的披风,这衬得她皮肤白皙,那五官却显得更淡了些。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明媚站了起来将刘玉芝拉紧屋子里边:“外边正下着雪,这个时候出来,你是想冻坏身子不是?” 刘玉芝抿了抿嘴道:“我母亲得知你们过些日子便要回京城去了,特地带我过来拜别柳夫人。”望着明媚那笑盈盈的脸,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舍不得你走,你走了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明媚瞧着她脸上有着淡淡的愁苦,赶紧安慰她道:“怎么会没有呢?我自会写信给你,京城到云州,信件不过就那么几日时分便能到。” 刘玉芝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泪珠子不由得一滴滴的掉了下来,明媚见她那模样,大吃了一惊,赶紧拿帕子给她拭泪:“你这是怎么了?” “家中大姨娘与二妹妹时常欺负母亲与我,这些日子闹腾得更厉害了,府里都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刘玉芝抽抽搭搭的哭了两声,将眼泪拭去,没精打采道:“都是我不好,将你回京的兴致给扫没了。” “你快莫要这般说。”明媚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你那二妹妹不是说九月就要去并州的?怎么现儿还在府里头住着呢?等她去了并州你可得舒一口气了。” “听说那位龚公子定了一门亲事,那小姐厉害,一定要捱着等她进门以后才抬了二妹妹过去做贵妾,因此现儿还在府中。”刘玉芝叹了一口气:“你上回不是与我说,那龚府斗得很厉害?我从这事上头琢磨出来,果然如此,也不知道她过去日子会如何。” 明媚立即联想到了傅晓如,看来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刚刚才定了亲事便拿了刘玉兰开刀,给她一个下马威杀杀她的气焰。这样也很不错,明媚想起傅晓如那张看起来委委屈屈的脸孔,微微的笑了起来,刘玉兰遇着小白莲,不知道又会有怎么样的故事呢。 “明媚。”刘玉芝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句,脸上有一丝丝红润:“你不是说过,他是住在你们家的……” 明媚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刘玉芝是在说黎玉立。她瞟了刘玉芝一眼,笑着拉了拉她的手:“他是住在我们家,怎么了?” 刘玉芝鼓起勇气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明媚望着刘玉芝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心中犹豫了下,虽然她并不反对两情相悦,可黎玉立那个书呆子会不会搭理刘玉芝还是一回事儿。再说书房那边有小厮松青守在那里,贸贸然闯进去恐怕不太好。 “怎么了?”刘玉芝瞧着明媚不说话,声音低了低:“你是不是因此看轻了我?” “怎么会看轻了你呢?”明媚板着她的肩膀道:“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他在不在书房,仿佛听人说这些日子他白天都在云州书院。” 秋闱放榜,黎玉立竟然考了乡试第一,柳元久心中得意,连连赞叹自己识人的本领:“我这是伯乐识得千里马!黎玉立会试殿试定然还会有佳绩。” 因着要准备明年的春闱,黎玉立也没有推辞柳元久的挽留,索性就在柳家书房里住了下来,白天则去了云州书院与那里的夫子士子们讨论经略,看看破题立题的精髓要义,明媚也不能有把握他此时在没在柳府。 刘玉芝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一双眼睛立刻儿红了一圈,明媚看着她那模样,一时心软,将她拉了起来:“咱们去书房那边找找看,或许他已经回来了。” 刘玉芝得了这话也很是欢喜,两人站起身来便往园子里走了去,脚下踩着雪沙沙的响着,就如一支美妙的乐曲一般。头顶上的树枝不时的掉落几片雪花,粘在两人的披风上头,很快倏忽不见,只留下一滩小小的印记。 走到通往书房的三岔路口,明媚站定了身子望着刘玉芝:“再往前边不过百步便是书房了。” 刘玉芝静静的站在那里,往前边瞧了瞧,青石小径上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并没有被人踩得成为一堆泥淖,看起来过来这边的人并不是很多。她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提起脚来便踩到了那条路上去,眼中有一种决绝的光彩。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要踏出这一步委实为难,明媚站在刘玉芝身边,瞧着她那坚定的神色,心中也是赞赏,刘玉芝身上有着与她的身份不相适应的一种叛逆。 两人带着丫鬟才走了几步,就见前边匆匆的走来了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身上穿着蓝色的棉布袍子。玉梨看得分明,大声的喊了一句:“黎公子!” 黎玉立站定了身子望了望,连忙朝明媚行了一礼:“柳二小姐,去哪里?” 虽然黎玉立木讷,可在柳府住了这么久,也被柳元久喊了和柳家众人一道用过几次饭,因此对明媚并不陌生,见着她与一位面生的小姐走过来,他赶紧避让到一旁问好。 明媚踌躇了一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对黎玉立直接说出了目的:“我们去找你。” “找我?”黎玉立的手抖了抖,一把油纸伞轻快间滚落了下来,将旁边树枝上的积雪扫下了一层,他的脸孔红了红,颇有几分不自在:“柳二小姐别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明媚见黎玉立吃惊成这副模样,心中大乐,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刘玉芝推到了自己前边:“你可认识这位刘大小姐?” 黎玉立抬起头看了刘玉芝一眼,只觉得十分陌生,没有一点印象,见着刘玉芝一双眼睛盈盈的望着自己,又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将脸转到一旁道:“刘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不成?” 刘玉芝见他那副模样,鼓足勇气道:“难道你忘记了衣袖上挂着的那支金钗?” 原本想来提醒黎玉立两人相遇之事,没想到黎玉立听到刘玉芝说起金钗子那件事情来,立刻便有了精神,他从衣袖里摸出那支金钗来,举着在刘玉芝面前晃了一晃:“可是这一支金钗?” 刘玉芝见黎玉立竟然将她的金钗随身携带,心中不免甜丝丝的,朝黎玉立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黎玉立脸上忽然有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将金钗捧到刘玉芝面前道:“还是八月捡到这支金钗,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夫人小姐失落的,现儿总算是找到了失主,心中便踏实了。” 刘玉芝瞠目结舌的望着黎玉立手心的金钗,眼圈一红,眼泪珠子都快要掉落下来。明媚见着这模样,心中哀叹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这黎玉立就是一根木头,刘玉芝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了,他却还是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金钗直往她面前送。 刘玉芝心中很是难过,望了望黎玉立,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黎公子,这金钗就当我资助你上京赴考的盘缠罢,在京城你总归要用得到银子的。” 说了这话,她心中难受,转身便往回走,她的丫鬟金柳举着油纸伞急急忙忙的跟了过去:“姑娘,你仔细着地滑。” 黎玉立站在那里,吃惊的看着刘玉芝的背影,她那件鹅黄色的披风被北风吹得不住的卷在脚边,露出了里边玫瑰红的群袂来,在这晦涩的冬日,很是耀眼。“刘大小姐?”黎玉立不由自主的回味了这个名字一番:“哪家的刘大小姐?” 明媚见他依旧是一副没有摸得清头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她是云州刘同知的嫡出大小姐,上回我生辰那日她与你撞到了一处,你的衣袖上的破洞勾住了她的金钗。” 虽然很明显该是金钗去勾破洞,可明媚决定将这因果关系倒过来,让黎玉立觉得不好意思,是自己招惹了刘玉芝。 果然黎玉立跺了跺脚感叹道:“原是我的不是!” 明媚忍着笑对黎玉立说道:“虽说确实是你的不是,可这也算得上你们有缘,刘大小姐既然已经说了要将这金钗送了给你做上京赴考的盘缠,你便留着罢。” 黎玉立摇了摇头:“我怎么能做这般不要脸的事情,这金钗分明就是刘大小姐的,我总归得要还给她。”他望了望明媚,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不如我把金钗给你,柳二小姐替我去还给她,好不好?” 明媚正色道:“既然是你去招惹了她,自然该由你去还,怎么能委托给我?”瞧着黎玉立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明媚微微一笑:“黎公子,你便先还是将金钗留着罢,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还给她好了。” 这个有机会的时候,最好是洞房花烛夜,明媚心里头一想起那场景,不由就觉得美美的。龙凤花烛高照,黎玉立将金钗插到刘玉芝的鬓发间——钗为媒,多浪漫的一段佳话。 黎玉立呆呆的握着那支金钗站在那里,身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他将油纸伞捡了起来,望了望白茫茫的园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慌乱的情绪,刘玉芝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怎么也没办法抹了去。 ------题外话------ 因为是暑假,歌爷奋力的码着字,每天好快活~ 忽然晴天霹雳~ 母后云:与你父皇商议妥当,过两日咱们便去那避暑山庄里呆着去。 歌爷(呆滞脸):能否不去? 母后(勃然大怒):岂能不去! 歌爷痛哭流涕的回到自己房间……好愁苦……世界一片黑暗……旅游期间还要背着电脑……这种痛苦简直是无法想象…… 碎碎念:不能断更,不能断根、根、根、根…… 菇凉们给点支持吧,求点票票做旅游期间晚上在宾馆码字的动力 评价票月票票钻石石鲜花花……扔点过来给歌爷些动力吧…… PS:明天早上起来是不是能看到钻石多得能做项链,鲜花多得能开花店——啊喂,想太多!   ☆、第七十六章 夜奔 园子里青石小径曲曲折折的一直绕到前边去,越是接近主院,那积雪越是不见,路上走着些丫鬟婆子,见了黎玉立往主院走过来,都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又匆匆擦肩走过去。 黎玉立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他鲜少来主院这边,一般都呆在书房里,见得最多的人是小厮松青,很少瞧见这么多女子。 方才有管事婆子捎信说要他去主院大堂,他心中有几分忐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到年关了,柳家要回京城了,整个园子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这让黎玉立觉得有几分不安。 柳府回京,自己能不能跟着乘船一道去?虽然上回中秋的时候柳老爷这般提起过,可究竟只是当时兴起说过的话,现在还记不记得? 想着寡母在家中艰苦度日,靠着绣些花样子来支持他念书,黎玉立心中便是一酸,她的眼睛这两年愈发的不好了,每日绣出来的东西也少了,不知道还能绣多久——怎么样自己也必须考取功名,将母亲接了去享福。 她本来也是娇滴滴的小姐,嫁到黎家以后却跟着遭罪,世态炎凉,世人多是踩高捧低,外祖家那边早就不相来往,任凭母亲带着他吃苦也不见一点接济。黎玉立摸了摸衣袖里那硬邦邦的金钗,心中有几分暖意,这才见了两面的刘大小姐却是心善,竟然还送了一支金钗给他做盘缠,可见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 走进大堂,看门的嫂子见着黎玉立,咧嘴笑道:“黎公子来了,快些进去,你母亲来了有一阵子了。” 黎玉立一呆,母亲来了?赶紧飞着一双脚往里边奔了进去,踩起的泥水雪水溅到了蓝色棉布袍子的下端,点点的黑色印记。 看门的嫂子瞧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穷酸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出头的日子。” 大堂里此刻温暖如春,暖炉里银霜炭烧得毕毕剥剥作响,柳四夫人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正在与黎玉立的寡母说话。 黎家寡母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袄棉裙儿,黑鸦鸦的头发里只带着一支老旧的银簪子,但那份气度儿却不显寒酸,一只手恰到好处的捏着一房粗布帕子,还是原先娘家做小姐的那副神态。 “黎夫人,你家儿子是个争气的。”柳四夫人着力在夸奖着黎玉立,心里头想着这个书呆子即便是做了官也不会有什么前程,自己给他一个机会却不知道利用,反而将那黎姨娘骂了一通,这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四夫人本是一句客套话,黎家寡母听了就当了真,脸上笑得格外舒心,回头一看门帘晃动,儿子走了进来,赶紧仔细打量了一番。 自从黎玉立来了柳府,期间只回去了两三次,黎家寡母这回也有一个来月未曾见过他,此时看着儿子站在那里,心中悲喜不已。虽说黎玉立只穿着一件棉布袍子,可在她眼中,此时却是锦衣华服般,格外光彩照人。 黎家寡母眼圈儿一红,捏了帕子印了印眼睛:“我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柳大人柳夫人心善,对我们家玉立多有照顾,我也不好来叨扰,可现在却有桩要紧事儿……若不是为着玉立着想,我真不好跨进柳家的大门!” 黎玉立听得母亲说得如此凄苦,大觉惭愧,恨不能将母亲扯了起来便走出去。可他也只是心中想着,却没有勇气这般做,挺直了身子在那站着,心里老大不自然,脸皮微微发红。 柳四夫人看了看,心中这才舒坦了几分,毕竟还是有人在低三下四的来求她!这让她蓦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拿起茶盏,眼睛勾了黎家寡母一眼:“也不知道夫人是为了什么事儿过来的?” 黎家寡母此时已经将帕子收了起来,捧着小几上的茶盏暖了暖手,朝着柳四夫人勉强的笑了下:“不怕柳夫人笑话,我这次是为了玉立的事情来的。” 柳四夫人微笑着抿了口茶:“且说来听听。” 其实黎家寡母即便不说,柳四夫人心中也知道是为了这个原因,只是不好抢在黎家寡母前边开口,就等着她自己张开。那黎家寡母此时脸上却是放出了光来:“夫人,我家玉立这次秋闱中了举人,而且是高中了第一名解元,评卷老师无不赞赏他破题得当,文采斐然,一致鼓励他现在就去京城攻读,让他准备着参加明年礼部主持的春闱……” 柳四夫人忍着笑,点头道:“可不是这样?当年我们家老爷三元及第,过了秋闱的时候夫子让他尽心温习,也好在春闱上独占鳌头,他却是不听,日日在外闲逛,没想到也中了状元!” 她本是想炫耀柳元久一番,可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柳元久日日在外闲逛却是为着杜若兰,喉咙间一口酸气堵着,后边的话却说得没那么神采飞扬了。 “原来……柳大人竟是三元及第的!”黎家寡母有些讪讪然,不好再在柳四夫人面前吹嘘,赶紧将正题儿说了出来。听闻柳元久要调任回京,黎玉立的寡母心里盘算着,若是儿子能跟着柳元久进京,倒也能省一笔旅费,虽然这想法委实有点揩油的嫌疑,无奈家里贫穷,也只能厚颜来求柳四夫人了。 柳四夫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和善:“哎呀,这不是举手之劳吗!黎夫人,赴京赶考是一件大事,自然不能耽搁。” 说实在话,柳四夫人也只是顺水推舟,上回柳元久便说过了要带黎玉立一道进京,这船上多个人也没有什么大碍,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别人心中感激自己?黎玉立若是个品性好的,现在帮了他,他心中自然记得,日后必有回报的时候。 那黎家寡母听得柳四夫人开口允诺,心中自是高兴,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柳夫人真是爽快人!一直听说柳夫人大方侠义,现在看来可是真真儿的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求柳夫人,到了京城以后,还请柳夫人帮他寻一个靠得住一点的寺庙,让他去那里借读几个月……” 大陈有这个习俗,若是穷得凑不出盘缠的书生赴京赶考找不到地方住,可以在一些寺庙借读,只收点微薄的费用,等蟾宫折桂以后,这位新科进士就要捐献一笔重重的香油钱给寺庙,以示对菩萨的感恩和对寺庙收留的谢意。 “寺庙那边我不是很熟悉。”柳四夫人敛去了笑容:“只不过我家老爷很看重黎公子,想必他会替他安排好住处,黎夫人请放心,保管会让黎公子明年安安稳稳的去参加春闱便是了。” 黎家寡母得了这个准信,喜不自胜,站起身来向柳四夫人深施一礼:“柳夫人,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给柳夫人做回京的仪程,连夜赶制了一幅屏风,只是没有好的座架嵌着,就这样不恭不敬的直接送给柳夫人罢!”说完就把她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拿出一幅白色的绣布。 蓝心与蓝翠接了那绣布过来展开,一屋子的人都惊艳住了。 绣布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红梅报春图,那绣工精湛,每个花瓣都似乎要脱了绣布的底子,直接扑到人的脸上来一般,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梅树下站着的一个少女,活脱脱就是那沉香阁里的二小姐。 “柳夫人不嫌弃就收下罢,虽然拿不出手,但总归也能表点诚意。”黎家寡母一脸向往的看着柳四夫人,似乎她收下了这屏风,自己儿子一生就有了保障似的。 看了看黎家寡母身边站着的黎玉立,带=呆头呆脑的只是不说话,完全没有他母亲一半机灵劲儿。柳四夫人心中一动,若是明年他春闱得中,身份倒也会提上一提,不如自己下手将那小庶女定给他做妻室?这样便不会让旁人说闲话,又能扫了那柳明媚的气焰,让她嫁去那贫寒人家受苦。 想到这里,她亲亲热热的朝黎家寡母手道:“黎夫人,你就是什么都不送,黎公子我自是要关照的!明年春闱得中,你还有的是后福可享呢!” 黎家寡母听得柳四夫人如是说,脸上也漾出了一丝笑容来。 柳元久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暮,外边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来,走进香兰院,他将油纸伞收起,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末子,望着那幅低垂的门帘,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杜姨娘现儿有七个月身孕了,明媚几乎每日都会给她把脉,每日都向他报了平安,柳元久得了这个信儿,心里才舒坦。撩开门帘走进去,就见杜姨娘捧了个手笼坐在那里,银花妈妈等人瞧着杜姨娘的肚子,笑得眉毛都攒在了一处:“瞧着姨娘的肚子尖尖,保准是个小少爷!” 柳元久听了心中欢喜,望了望杜姨娘的肚子,却怎么也分不出是圆还是尖,旁边崔西吃吃笑道:“酸男辣女,姨娘喜欢吃酸的,肚子里头怀着的,自然是个小少爷!” 众人都是这般说,明媚也不出言反对,她摸着杜姨娘的脉象左边的有几分沉,十有*是个男孩,只是不能像银花妈妈与崔西那般直接说出来罢了。 “明媚,我与你来说几句话。”柳元久见着明媚坐在杜姨娘身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怎么着也得先交代给她听才是。 见着柳元久脸色凝重,明媚有几分疑惑,怎么忽然间柳元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跟着他走到旁边屋子,刚刚坐好,就听柳元久说道:“媚儿,以后回了京城可不能像在云州这般自在,行事要收敛着些。” 明媚很为难的眨了眨眼睛,柳元久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难道以后自己就要做一个成天守在闺房里的人,每天无聊的数着地上的蚂蚁过日子? 苏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柳元久当时在京城的时候,柳府四房就已经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大房二房和三房虽说都是前头柳老夫人所出,可是各种利益羁绊,他们之间也有冲突,但是只要事情涉及到柳元久这一房,那三房人马都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柳府还有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柳老夫人,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别人会怎么说,而且据说她的心歪得很是厉害,喜欢的人,就是连天上的月亮都恨不能摘下来捧给你,不喜欢的人,她就会极力将你踩到尘埃里去。 “此次回京,务必要谨言慎行,要让祖母喜欢你,别再率性而行。”柳元久朝窗户外头呶了呶嘴,明媚也是心知肚明,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与柳老夫人争执起来呢。 因为柳元久是柳老夫人唯一的儿子,所以事事都看得重一些。就如这次回京,柳老夫人就很为儿子着想,生怕房子不够大,缠着柳老太爷出面把邻居的屋子买了下来,今年整个下半年都在大兴土木,把那屋子和柳元久原先住的取子打通,而且把这园子修缮得比大房住的园子都要好。 其余三房自然嫉妒,在柳老太爷面前不知道嘀咕了多少闲言碎语,只可惜柳老太爷年纪越老就越惧内,把柳老夫人说滴话竟当成圣旨般,对于这三个儿子的抱怨置之不理,想来回京后,那几房还不知道暗地里又要惹什么幺蛾子来对付四房。 柳元久有些发愁的望着明媚,自己一家搬回京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二女儿,柳四夫人虽说心眼小得像针尖,可还是会循规蹈矩的做事,柳明珠也是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只有这个自幼在乡间长大的二女儿让他有些忐忑,生怕她回京以后会惹得鸡飞狗跳。 在云州,她是柳知府的二小姐,她想做什么事情,自己说了算,可回了京城就没这么自在了。见着明媚的小脸慢慢拉长了几分,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拉着明媚的手掌拍了拍:“我已经让你祖母在园子里头修了扇小门,若是普安堂那边要请你去看诊,你便从那边出去,只是须得由丫鬟们陪着,次数也不能太多,而且别让外人知道,免得有闲言碎语,毁了你的闺誉。” “真的?”明媚惊喜的喊了起来:“还是父亲大人最好!” 瞧着她脸上瞬间神采飞扬,柳元久的心里轻松了几分,朝她微微一笑:“唉,若不是广慈大师说你需得要行医为自己积福,我也不想让你在外边抛头露面,哪里有姑娘家总在外边走的呢。”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暗道好险,幸亏广慈大师有先见之明,这般一说,大家皆捧了当圣旨儿一般。人人都要找靠山,她的靠山就是广慈大师了。他大师的话真管用,柳元久信以为真,让她有了一点点出门的自由。 “父亲请放心,明媚做事自有分寸。”明媚笑嘻嘻的朝柳元久行了一礼:“哪能总是出门呢,怎么着也该养在深闺人不识的。” 柳元久点了点头:“后日就要回京城了,你且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罢。” 在香兰院用过晚饭,明媚带着玉梨回了沉香阁,丫鬟们已经将箱笼收拾好了,一只只的摆在地上,瞧着就有一种离别的感觉。看了会子书,只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不舒服,玉箫玉琴在旁边道:“姑娘,今日外边北风儿大,怕是着了凉,早些歇了罢。玉笛已经拿了汤婆子灌好放在被褥里头了。” 明媚打了个呵欠:“也好,早些歇息,将热汤端进来。” 简单梳洗了一番,明媚脱去贴身小袄,刚刚钻进被窝里头,就听外边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伴随着乱糟糟的脚步声,又急又快的到了门口。 “玉梨,去瞧瞧是什么事儿?”明媚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丫鬟们还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出来,实在有些诡异。 玉梨应了一声,转过身去走到门边,刚刚将门打开,就与外边站着的那个人打了个照面,唬得玉梨跳了起来:“刘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媚听着说刘玉芝竟然在这个时辰过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披上那羽纱披风,抖抖索索的走到门口,外边寒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探头一看,刘玉芝真站在门口,身边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金柳与金梅,每人都挎着一个大包裹,那模样瞧着便是来投亲的一般。 “玉芝,快些进来,外头冷。”明媚赶紧伸手拉住刘玉芝将她扯了进来。 刘玉芝的手凉冰冰的一片,没有一丝热气,明媚赶紧让丫鬟们将手笼送进来:“玉芝,你快些将手笼到里边去,先暖和暖和。” “你们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明媚见着刘玉芝坐在那里一片沉默,眼中毫无光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心中十分疑惑,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翻身上床,靠着坐在那里,将被子拉到下巴下边,觉得稍微暖和了些,这才望向了金柳与金梅。 “都是我们家老爷和大姨娘给害的!”金柳忿忿的喊了起来,脸颊上红红的两片,显见得很是愤怒。 “你慢慢说,我听着呢,若是真做得过了,明日让我父亲去惩治他。”明媚皱了皱眉,这刘同知也太没脑子了些,怎么能这般难为自己的女儿。 金柳含着一包眼泪慢慢的说了起来:“我们家老爷一心想要接任这云州知府的职位,盼这事儿盼了许久,可是今日云州来了个接任的熊大人,不声不响的便将这知府大印给拿了去,我们老爷心中很是不快。” 明媚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刘同知也真是好算计,怎么就想着柳元久离任便会是他接任?凡事都该有个规矩!不可能是他想怎么着便怎么着的。 刘同知在柳元久来云州府做通判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正八品的经历而已,因为舍得送银子,在前任知府的任期里边,一口气从正八品提升到了正六品。后来柳元久擢升为云州知府,刘同知又一味的巴结上了他,事事都以柳元久马首是瞻,柳元久见他殷勤,两年前在刘同知的政绩考核里填了个优等,并且做了推荐,刘同知总算是爬到了正五品的同知,在这位置上坐了两年,自以为云州府里他是一人之下,除了柳元久就是他最大了。 今日刘同知正在知府衙门应卯,与几位同僚坐在屋子里头说着闲话。一位姓方的知事笑着说道:“听闻两日后柳知府便要回京城了。” 刘同知点了点头,心里边呼呼的烧了一团火一般,想来这云州知府的安排这两日便能得了结果,吏部的信函该早就发出,只怕是柳元久压着不想给自己罢了。他摸着胡须眯眯的笑,心中想着,就让柳元久多拿两日罢,反正是要交给自己的。 “柳知府一走,也不知道谁来接任。”一个通判捧了热茶喝了一口:“今儿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调任信函还不见来。” “还有谁能接任?自然是刘同知了。”方知事笑得谄媚而殷勤,一双眼睛盯着刘同知不放,似乎他的脸上已经开出了一朵花来。 刘同知摆了摆手,正色道:“朝廷的安排,如何能得知?本分做事情也便是了。” “刘同知实在是忒谦虚了,我瞧着这云州府里,除了刘同知,没有第二个人能继任知府了。”方知事不遗余力的拍着刘同知的马匹,让他觉得十分开心,有几分飘飘然:“方知事,这事情谁说得准!这天寒地冻的,衙门里的饭食一日不如一日,不如我来做个东道,中午去太白酒楼用午饭!” 众人见刘同知大大方方的说要清客,心中欢喜,个个都巴了上来恭维他,有些人甚至便连“刘知府”都喊了出来:“柳知府、刘知府,听起来可不是一样的?” 大家一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皆是点头赞叹:“看来老天早有安排,就连两位知府的姓氏都差不多!” 正说得热闹,就见外头匆匆奔进来一个衙役,脸上带着几分惊诧的表情:“各位大人,柳知府请大家去公堂那边!” “去公堂那边?”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疑惑不已,这时分了还去公堂作甚?难道还有公务不成? 跟着那衙役走到公堂,就见柳知府坐在案几后边,身边并排还坐着一个人。刘同知瞧着那人与柳元久并肩坐着,一颗心便扑扑的跳了两下,十分不安。刚刚站定了身子,就听柳元久道:“各位同僚,柳某在云州多年,承蒙各位看得起,一直殷勤行事,云州府这些年也还算是安宁,柳某在此谢过。” 众人推辞了一番以后,巴巴的望着柳元久往下边说:“这便是接任云州知府的熊一鸣大人,大家可要继续尽心尽力的帮扶着他,让云州府继续这般安定。”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有些惊讶,朝那熊一鸣大人见礼以后,众人皆拿了眼睛偷偷的望了望刘同知,就见他脸色发白,站在那里全身都有些发抖。 原以为柳元久离任的时候必然会推荐自己,刘同知一厢情愿的想着这知府的位置自己是十拿九稳的坐定了,心里早就模拟了几百次如何以知府身份上衙的情景,可是——竟没想到会平空掉下个熊大人! 身边的同僚们纷纷在向熊大人道贺,一个个的都向他表了忠心,以后会尽力配合熊大人将云州治理得更好。刘同知自然也不能落后,白了一张脸向熊大人也说了几句热络话儿,只是这话说得极是勉强,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这位熊一鸣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刘同知心里犯了嘀咕,怎么会这般轻巧就当上了这富庶之地的知府?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下,方知这位熊大人原是柳元久的同门师弟,不由心里一阵恼怒,不是柳元久举荐了他来接任又会是谁? 回想着这几年,从柳元久到杭州府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曲意奉承,过年过节都会花大笔银子打点节礼送去柳府,还叫自己的夫人闺女小心翼翼的去陪着柳四夫人和她那些小姐们,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了这么多年,可现在自己的打算却全盘落空了。 刘同知在府衙里看着柳元久和新来的熊大人言谈甚欢,正眼儿都不往他这边看,心中怨恨又多了三分,也不去想自己这同知才任了两年,根本不够升职的条件,也没想到这同知一职可是柳元久提拔上来的。 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有些人,只要你得罪了他一点点,就把你以前对他的好处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如现在的刘同知大人。他看着柳元久和新来的熊大人,心里暗暗把他们诅咒了千万遍也不解恨。 正在郁闷之时,听到方知事喊他:“刘大人。” 刘同知呆呆的转过脸,见着方知事那张脸孔,心中忽然间有了些安慰,就如见了亲人一般——说起来方知事与他,倒有几分亲戚关系,只不过是那种没过明路的亲戚,方知事娶的是刘同知家大姨娘的妹妹。 “哎,这世道,人心不古!”方知事走过来,愤愤的说道,本以为刘同知上去了,自己也能趁机爬几级,现儿这打算都落空了。 方知事本是布衣,因着娶了一个有钱的夫人,给他捐了个官,虽说只是正九品,可毕竟也是个官身。这正九品是最末等的那一分,下边的都是不入流的衙役,方知事心中一直想着要往前边挪着这才能踏实,可这次熊大人一来,便让他的希望全破灭了。 这位熊大人竟然从并州带过来一个知事,这让方知事突然间有了危险意识,因为朝廷定制,一个府里只有三个知事的名额,若是熊大人带来的那个当了知事,那原先的三个知事岂不是有一个要挪位子出来?这让他着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可不是这样!”刘同知望着方知事的脸,叫了一声苦:“走,我们去太白酒楼吃饭、喝酒!”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太白酒楼,叫了个雅间,吩咐上了一壶梨花白,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两人开始推心置腹的说起心里话来:“刘大人,我可真为你不值啊!”方知事喝了一口酒,惆怅的望着坐在对面的刘同知:“原来以为你能升知府的,还想着求刘大人提拔一二,谁知竟然来了个熊大人,这没声没响的,都叫人来不及做准备!” 刘同知抿了一口酒,瓮声瓮气的说:“有声响又能如何?他们同门师兄弟,早就瞄好了这个位置,两人联手做得密不透风,我人微言轻,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成!” “唉,我现在心里还十五个吊桶打水呢!那个熊大人又带了个知事过来,那我又该安排去哪里?他也不明说,叫我好生烦躁。”方知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用力把那双筷子放下,红着一双眼睛说:“刘大人,怨只怨那柳大人!若是你当上了知府,那也能关照我一二,哪能像现在这般心上心下?” 刘同知闷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心里的积怨愈发的深了。 从太白酒楼出来,两人已是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好不容易长随才把刘同知弄回府去。 刘同知回到家先去了大姨娘那边,大姨娘半躺在床上,只推说不舒服,想要点上好的燕窝去煮粥喝,刘同知二话不说就直奔了主院,进了屋子便见夫人正在忙着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好好的屋子被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刘同知醉眼朦胧的看着夫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颇有些烦躁:“你快点叫管事婆子拿半斤上好的燕窝送去姨娘那边,她等着熬燕窝粥喝!” “没见我现在忙着?收拾了东西就准备送玉芝过柳府去了。大姨娘想要喝燕窝粥,自己派个丫鬟和管事婆子说句就好了,你何必还巴巴的跑过来?”刘同知夫人一边想着还该给刘玉芝带上些什么,一边心里又暗暗嫉妒大姨娘如此受宠,说句要喝燕窝粥,刘同知就脚不歇地的跑主院来了! 谁知这几句话一说,倒是勾起了刘同知的心事。看着夫人正眼都没有瞧他,就在那边和女儿说话,心头一恼,把那一股子不敢对别人发泄的怨气通通洒到了自家夫人身上。 “还收拾什么?巴巴的贴上去,人家未必会理睬你!”喝酒本来就有些过,心里又发堵,刘同知开始一通吆喝:“难道我柳府就没有银子了?非得把女儿送到柳家的船上去节约那几个盘缠?还不快点给我停手!” 刘同知夫人一阵惊愕,原来想这个主意的时候和丈夫商量过了,他也是极力称赞的,为什么今天就一副这模样? 刘玉芝听到父亲莫名其妙的向母亲发火,默默缩到了一角,不敢出声。 只可惜刘同知大人并未放过她,眼睛一转就看到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就这么没皮没脸的?就一门心思想赶着贴去柳府?柳府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不见得会看上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娘一样,脑子里就会打着按腌臜主意!可惜长得没你妹妹美貌,人家半分青眼都未必想给你!你看你妹妹,蔷薇宴上才与人家打个照面,人家就贴上来求了去,你和那柳府来往也多年了,可见人家放了半个屁没有?那柳夫人有没有说要与你牵根红线?她们柳家虽然京城里有不少没议亲的公子哥儿,可谁又能看得上你?我看你还是收了那份心思罢,少去给我丢人现眼!” 刘玉芝无端被父亲辱骂了一番,心中难受,捂着脸从母亲房里冲了出去,快得连她的贴身丫鬟金柳金梅都没有来得及追上。 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了门,想着父亲那些难听的话,不由得哽咽起来。再想想这些年在家里过的日子,自己身为嫡女还要处处被刘玉兰压制,特别是最近,整个刘府更是被她和她那个娘闹得无法安生,正是如此,母亲才想着把她送到京城外祖家里去。 母亲拍着她的手道:“这次与柳家一道回去,也只是做个跳板。你到了京城外祖家记得多去与柳家走动走动,柳府有不少尚未议亲的公子,你若能嫁进柳家,那我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若是没有能进宫,又若是不能按照母亲的安排搭上柳家的公子哥儿,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就算是进了宫,自己这家世这长相,也只是一个被人踩到最底下的那种妃嫔,那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若是真的用特别手段搭上柳家的公子——怎么用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难道还要去学那下作的刘玉兰,去弄些下贱手段儿? 若真的要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一死了之呢!越想越难受,刘玉芝站起身来,翻箱倒柜的寻出了一根白色的披帛,握在手里瞧了瞧,打定了主意要去悬梁。 搭起凳子,用力将披帛甩过横梁,刘玉芝眼前忽然便闪过一个身影,他穿着蓝色棉布袍子,生得很是清秀,呆头呆脑的站在雪地里,一脸茫然的瞧着她。 那个呆得可爱的穷书生。 刘玉芝茫然的握着披帛的一端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活着似乎没有意思了可却还是有牵挂的人。 “姑娘,姑娘!”外边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姑娘,你在做什么!” 金柳金梅追着刘玉芝回来时,只见内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将耳朵贴上去听,就听着好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是难过,姑娘今日被老爷这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 可过了一会子,就听里边有搬桌子的响声,金柳踮着脚尖从窗户缝往里边瞧,就见刘玉芝在大凳子,心中一惊,赶紧推着金梅去找了刘同知夫人过来,自己使劲的将那门板儿拍得山响:“姑娘,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儿!” 刘同知夫人得了金梅送的信,慌得几乎要从凳子上滚了下来,连披风也顾不得披,带着丫鬟婆子冲到了刘玉芝院子里。瞧着金柳还在拍门,刘同知夫人将她扒拉到一旁:“快些将门撞开!” 几个丫鬟婆子合力一撞,那扇木门就给撞开了,刘同知夫人抖着手扶了门槛站在那里往里边一瞧,见刘玉芝站在桌子上边,手里握着一块白色的披帛,正呆呆的瞧着自己,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玉芝!”刘同知夫人嚎叫了一声,扑了上来抱住刘玉芝的脚,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上把刘玉芝从凳子上面弄了下来。 “玉芝,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刘同知夫人红了两只眼睛,用手拍打着刘玉芝的身体:“你难道就不替娘想想吗?你那糊涂父亲说了几句糊涂话儿,你怎么这般想不通呢!你就是娘的命根子,你这样做,难道是逼娘也去寻死不成!” 看到母亲这样子,刘玉芝这才回过神来,眼泪汪汪的说:“母亲,是玉芝不孝,没有想仔细,玉芝只是一时想岔了……”说到这里,想着父亲指着自己鼻子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又难受起来。 “他还能有什么好话!”刘同知太太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在这里生气,他却已经去了那大姨娘屋里头了!玉芝,不用管你父亲,我现在就把你送去柳知府府上,你带着金柳金梅一起去京城外祖家里住着,不用回来了!” 刘同知夫人因害怕丈夫干扰她的计划,趁着刘同知还在大姨娘院子里头歇息,狠狠心把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细软收拾了,全部交给刘玉芝带着去京城旁身,一面叮嘱着:“去了京城想着法子把这些银子放到钱庄里头去,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刘玉芝接过那些银票和珠宝首饰,含着泪答应了,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奔了柳府而来。柳府青石道上的雪差不多已经扫尽,可沉香阁前边的路却依旧还有积雪,一双脚踩在小径上头,沙沙作响的声音如一针针般扎在刘玉芝的心里。 分分明明是在受煎熬,可见了明媚,为了不让她为自己担心,只能忍着悲伤对她笑了笑:“明媚,我现儿也想通了,我父亲是个混帐,我这番去京城依着外祖母生活,不必再受宅子里头的污糟气了。” 明媚瞧着刘玉芝强颜欢笑,也不想揭穿她,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可不是这样?今晚咱们睡一起,好好说一晚上话。” 天才蒙蒙亮,柳府就有了动静,“吱呀”的一声,大门缓缓开了,柳元久和柳四夫人领着一群人从宅子里边走了出来。 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丫鬟们打起马车帘幕,柳四夫人先上了车,回头一看柳元久依旧站在车子旁边,一双眼睛正在往后看。 杜姨娘由银花妈妈她们搀扶着,缓慢的走下了台阶,柳元久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粘在她身上般,一刻也不肯放松。柳四夫人闭了闭眼睛,猛然将马车帘幕放了下来,不让这场景害得自己不痛快,忽然间那马车帘幕又被掀了起来,柳明珠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母亲,我要和你一起走,我才不想和那柳明媚坐一辆车呢。” 柳四夫人吐了一口闷气,伸手将柳明珠拉了上来:“你坐上来罢,让你父亲同她们挤去。”柳府大件行李都早已用马车运去京里,大家要带的东西也不是太多,所以只派了三辆马车载人去码头。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占着前边那最好的马车,现在只留下两辆车子在那里。 柳元久瞧着柳四夫人带着柳明珠盘坐在第一辆车上,心中不喜,可也懒得去与她多说,指着第三辆车道:“明媚,你便跟丫鬟婆子们挤挤罢。” 明媚淡淡一笑,和谁坐一辆车不是坐?点了点头便钻去了那辆车。 柳明珠擎着软帘瞧着明媚上了车,恨恨对柳四夫人道:“母亲,我可是实在不想让她与咱们一道进京城,还有她那姨娘,瞧着便心里头不欢喜。” 柳四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的光,在她耳边低语道:“既然不喜欢她跟着去,那咱们便想法子不让她去。” “母亲?”柳明珠疑惑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她都已经上了车,难道拦着不让她上船不成?” 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儿:“你且附耳过来。”母女两人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柳明珠听得渐渐的有了笑容,不住的点着头。 柳府的马车来到码头,有一条官船停在那里等着,柳元久从车上下来,那船主便一脸笑的迎了过来:“柳大人,这船资熊大人已经付过了,定金我得退还给你。” 柳元久有几分感叹,这熊一鸣做事也实在太周到了些,虽说柳府并不缺这点银子,但熊一鸣这番安排确实挺让人暖心,真算得上是心细如发,难怪他连续几年政绩课考都是优等。 丫鬟婆子们抗了箱笼上了船,杜姨娘也被几个婆子小心翼翼的扶了上去,明媚与刘玉芝两人带着丫鬟们跟着过去,在甲板上略微站了站,就见码头那边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慢慢的越来越多。 明媚有几分惊奇,难道这种日子里码头的生意还是这般好?不该都回家过年了?睁大眼睛望着,就见那群人来到柳元久面前,有个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柳老爷云州在任数年,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为官清廉……”狠狠的将柳元久赞美了一番以后递上了一把万民伞:“老朽受云州百姓嘱托特地来送上一把万民伞,以表云州府士绅民众对柳大人的感激。”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送万民伞了,明媚颇感兴趣的望着码头上的一幕,早就听说这“万民伞”的故事,官员如果在任上有官声,调任的时候当地民众会送上一把万民伞,上头签署着各户的名字,用以表彰这位官员的政绩。今日竟然能亲眼看到这万民伞,也真真是难得。 柳元久是清官?明媚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实在很低,从柳府的宅子和吃穿用度来看,自己都不会相信柳元久是清正廉洁的,柳元久也只不过是为云州府的百姓做了一些他该做的事情,可百姓却已经很知足了,真是一群良民,顺民! 接受了万民伞,柳元久笑容满脸的上了船,船主一声号令,收锚开拔。 明媚和刘玉芝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模糊,云州府慢慢褪色成记忆里的水墨风景画,心下不由惆怅。相比京城里波澜汹涌的内宅生活,她着实喜欢云州府无忧无虑的格调,可是她不能抗拒命运,只有一往直前,勇敢的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冬天坐船回京,一路上看不到诗情画意,没有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岸边都是一片萧瑟,倒是应了那枯藤老树之景。 明媚和刘玉芝闲坐在船舱里,絮絮的说着话,看着身边的丫鬟们或是绣花或是打络子,两人都觉得有些无聊。 “你回了京城以后,可否还能如在云州这般自由?”刘玉芝手中拿了一块帕子慢慢的绣着字,眼中流露出一丝失神:“总怕咱们不能经常见面了。” 明媚望了刘玉芝一眼,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愁一直若有若无,从来就没有消褪过,而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满腹心事,这会子她又突然问起了自己京城里的生活,不由得着实让人觉得可疑。 “玉芝,你老实跟我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瞧你这满腹心事的,我看了都有些发愁。”明媚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道:“有什么事情且说出来,放到心里头憋着总不好,瞧瞧我能不能给你想个法子。” 刘玉芝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母亲要她去勾引着柳家的公子,这话儿怎么能说得出口!她只觉脸上有几分燥热,立刻红了一片。“我没事儿,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刘玉芝手中拈着针,头真的有几分沉沉的。 “好罢,你想说的时候便告诉我。”明媚见她不愿开口,也不想强迫她,自己总不好逼着旁人说出心底的话来,总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告诉自己。 午饭时分,明媚带着玉梨和刘玉芝一起去下面的船舱,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黎玉立。 见着明媚与刘玉芝走过来,黎玉立轻轻“啊”了一声,赶紧避让到了一旁,谦恭的说了一声:“柳二小姐,刘大小姐,你们先请。” 明媚身后的刘玉芝,却是红了一张脸。 自从八月十八那日在柳府里遇到了黎玉立,她的金钗勾住了他衣袖上的破洞,这让刘玉芝忽然便动了心,总觉得莫非这是姻缘天定。上回在柳家书房附近见了一面,觉得他实在有些痴傻,可依旧还是让她觉得记挂,脑子里不时有那个身影浮现出来。 不料今日才上船不久却又碰上了,心底里那个影子突然就明晰起来,与现实里的他交叠在一处,分外清楚。刘玉芝心中一阵慌乱,但是转念想到母亲的话,她又难过起来。 母亲想让她嫁到柳家去,想要她借着去找柳明珠与柳明媚的契机多与柳家的公子接触。“抓住时机,你不是不如那个狐媚子的女儿,你哪点儿不如她?只是放不开手脚而已。”刘同夫人谆谆叮嘱着:“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大胆些,还怕人家不会喜欢你?”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能嫁进柳府去,那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府的公子哥儿真的那么容易动心?就如她忽然喜欢上了黎玉立一般?刘玉芝有几分困惑,心中又有几分难过,她已经喜欢上了黎玉立,再想要去喜欢别人,那可就为难了。 食不知味的跟着柳府诸人吃过午饭,刘玉芝撇下明媚,道了声“叨扰”就先去上面船舱了,柳四夫人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有点奇怪:“玉芝这丫头怕是晕船,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见她开始还活蹦乱跳的,又怎么会晕船。”柳明珠不屑的撇了撇嘴:“丑人多作怪,装模作样罢了。” “玉芝真是有些不舒服,等会我去给她开点晕船的药。”明媚见着柳明珠不遗余力的损着刘玉芝,心中暗道,着柳明珠还没有改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为何一定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仿佛这样才能显出她自己的好处来。 黎玉立听到柳家母女提到刘玉芝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刚刚冷眼瞧着这位刘大小姐,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觉得搭着柳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和她原来是一路人啊。 吃过饭,黎玉立走到上面船舱的甲板上,看着一江清水滔滔不绝,疾风扑面时,那江水便破开了一条白浪,绵绵延延的往远方去了,岸边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耸立在萧瑟的冬景里,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叹息。 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叹息。是谁?柳家的小姐还是刘家那位姑娘?黎玉立不免好奇的挪动了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那边。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进了后舱,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想要回避,看那穿着打扮,却是和柳二小姐一起的刘家大小姐。 方才见着那刘大小姐,眉眼之间全是郁结之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丝?回想到八月十八日在柳府与她相撞的那件事情,黎玉立脸上忽然的一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那金钗还在里边,仿佛有几分烫手。 “玉芝,你究竟怎么了?”明媚吃过饭到了船舱里,走到刘玉芝身边,瞧着她那难看的脸色,拢住她的肩膀道:“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总好些,一个人闷在心里多不舒服,会闷坏的。” 刘玉芝刚刚才见着黎玉立,心中正是一头儿热的时候,又听着明媚这话,暖的她一颗心都热了三分。她红着眼圈道:“你是不知道我父亲那糊涂人,这般逼迫着我与母亲,我们都快没有活路了。” 明媚知道那日晚上刘玉芝惊慌失措的出现在自己内室门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了刘玉芝与她的丫鬟,都只说老爷夫人争吵,夫人将大小姐送了出来,要她暂时在柳府借住一晚上。 分明知道只是托词,明媚也没有多问,此时刘玉芝却打开窗户说亮话,一五一十将那晚的事情全部说了给她听。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明媚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刘同知那人,绝不能用糊涂两个字来形容他,应该奉送上例如“人渣、猪脑子、缺心眼、蠢笨无耻”这些形容词——可是他究竟还是刘玉芝的父亲,自己也不能在刘玉芝面前如此诋毁他,只能用眼神来安慰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明媚看着刘玉芝青春娇艳的脸,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刘同知要如此辱骂自己的女儿。 刘玉芝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非常小:“我母亲叫我这路上多奉承柳夫人,多与柳大小姐和你接触,到了京城以后才能有借口经常去柳府找你们,看看能不能遇着一个柳府的公子……”说到这里,刘玉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脸都快低到胸口上。 明媚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动她能把刘同知夫人的计划全盘向自己托出,说明刘玉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信赖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个人觉得柳四夫人大概不会闲到来管你的亲事,况且即便是我那些堂兄看中了你,柳府也不一定能看中你的身份。” “我知道。”刘玉芝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这个打算。”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明媚怜惜的看了刘玉芝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之间没有了羞涩和畏缩,眼里又了飞扬的神采。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不能告诉别人。”刘玉芝把明媚拉到一个角落里,细声细气的说:“这次去京城,原是外祖母来信说明年宫中大挑,叫母亲送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打点着加个名额让我去。都说进宫听起来是一片锦绣,可人人都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没有几分本领怎能在里面存身?如我这般愚笨,进去也只是一个枉送性命的运程。” 明媚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要在宫里生存,哪个不是有自己的手腕?要么娘家势力大,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要么就要能有自己过人之处,能压住别人,像刘玉芝这种,相貌不是特别出挑,又没有背景,进了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炮灰而已。 “玉芝,你的想法很对,你如此对我说,现在恐怕已经有主意了?” “是。”刘玉芝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怕你取笑我,既然父亲不关心我,母亲对我的事情无能为力,我只能自己去博上一搏了!”刘玉芝四下打量一番,最终贴着明媚的耳朵,轻声说:“若是黎玉立能中进士,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明媚眼睛一转,眼前立刻浮现出黎玉立那张脸。 那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道刘同知夫人是否会高兴这样一个人做她的女婿,毕竟黎玉立出身贫寒,像刘同知夫人那种俗人,恐怕会有些瞧不上眼,除非是黎玉立能蟾宫折桂中了状元,那也就不必计较他的出身了。 “你帮不帮我?”刘玉芝看着明媚似乎正在考虑什么,拉了拉她的衣袖,悄悄儿问她。 “只要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会帮忙。”明媚点了点头,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肯定是要帮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刘玉芝愁眉不展:“我不想用母亲教我的那些法子,没由得让人觉得我轻浮。” “是。”明媚也犯愁了,如何对待感情对于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都是一个难题,前世被洋鬼子纠结着,一颗芳心都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今生被乔景铉缠上,一直想摆脱他都没有甩掉! “听说你父亲准备让黎公子暂时借住在柳府?”刘玉芝低声问:“到时候我来柳府找你玩,你能不能约他一起出来?” 明媚瞠目结舌的望着刘玉芝,真没想到她真是胆大!这算不算叫自由恋爱?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都还没敢踏出那一步,反倒是土生土长的刘玉芝有了这种念头——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乔景铉的脸来,想到了那个春日,两人共同纵马,他亲密的贴在自己身后,那温暖的呼吸在耳边拨弄着她的发丝,心中不由有些甜蜜。 “你别这样看我。”刘玉芝脸上一红:“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没有勇气去做了。就像刚才在后舱甲板上,看到黎公子在不远处,本也想着上前和他说话,可那脚似乎被钉住一般,半天挪动不得!” 看着刘玉芝那着急解释的样子,明媚不由一阵好笑,抱住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我不是在取笑你,我着实是在敬佩着你!” 刘玉芝臊得一脸通红,甩开明媚的手坐回船舱低矮的榻上,低下头半天不言不语,弄得明媚又吃吃笑了一阵。 “松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黎玉立窝在角落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看了好半日,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张素淡的面容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见着旁边那小厮松青正快活的在吃着东西,索性将书放下,询问起他来。 “黎公子,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只要我知道,肯定告诉你!”松青朝嘴里扔了一颗蚕豆,咬得嘎嘣嘎嘣的响,一点淡淡的香味在船舱里飘荡着。 “那个和我们一起上京城的刘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眉眼之间有点淡淡的忧愁?她不是刘同知的嫡出女儿,又怎么会如此愁容满面?”黎玉立皱着眉头,心里有几分怜惜,这个时候的少女,不该是快快活活的,怎么会如此容颜憔悴。 “哦,你说那个刘大小姐啊?”松青感叹的摇了摇头:“还不是她那个糊涂父亲,行着那宠妾灭秦的事情,她本是嫡出的小姐,结果连庶出的女儿都比不上!这次刘同知夫人打发她跟着我们上京,是在家里与刘同知打了一架才将刘大小姐送出来的!” “啊,还有这等事情?”黎玉立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丝怜悯。 他的心目里,那些官家小姐们都是娇养着的,特别是那嫡出的小姐更一个个是掌上明珠,却不曾想这位高挑秀美的刘大小姐,竟然还会有此遭遇!想到了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声叹息,悠长而无奈,他不禁也迷惘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黎玉立偷眼望了望刘玉芝,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明媚身边,行动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下更是叹息,恨不能走上去安慰她两句,可又知道这举动于理不合,只能暗暗压下这心思。 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来说黎玉立本该避嫌,连吃饭都不能和夫人小姐们同桌,但柳元久却受了柳老夫人的一些影响,礼法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死物,并不需要刻板的去遵循。他觉得总不能让黎玉立去和丫鬟婆子小厮长随们挤到一个舱里吃饭去不是?所以这样一来,倒给了黎玉立几日和刘玉芝同桌吃饭的情分。 明媚不像刘玉芝拘谨,吃饭的时候也暗地观察了各人的神色,柳元久和柳四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儿女之间的那种情愫,只是说些到京城以后该如何安排的事情,柳明珠只顾挑着食,抱怨着船上的饭菜难吃。 “明珠,出门在外本是艰苦些,不需在吃食上纠结!”柳元久终于听得厌烦了:“俗语说‘官船漏,官马瘦’,这官船条件已经很是不错,你该知足了,回京城自有好东西享用,这几天都熬不住不成?” 柳元久用一副失望的神情看着柳明珠,心里暗自叹气,宠了多年的大女儿,竟然是这副性子,心里自是不快——没见明媚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柳明珠被柳元久说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拿了一双眼睛狠狠的盯住明媚,虽然柳元久没有明打明的赞扬那柳明媚,可眼睛里边透出的喜爱却是不言而喻的。这府里只有她一个嫡出女儿的时候,柳元久见了她总是笑容满脸的,现在倒好,每日都是一副失望嫌弃的神色。 偷眼望去,就见明媚笑眯眯的坐在柳元久右首边上,一双眼睛弯弯,就吐天边新月,柳明珠咬了咬牙,心里头想起了柳四夫人交代她的话,不由得下了决心。 虽然是冬日时分,可总关在船舱里只觉得闷,即便是敞开了些窗户也依旧没能让那沉闷的感觉减少一些。用过晚饭,明媚与柳元久说了一声,带了玉梨便往甲板上去,想着要到外头透透气才舒服。 柳明珠本来缩在船舱的一角,听着明媚说去甲板上透气,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和乔妈妈也到了外边。甲板上明媚正靠着船舷边站着,一只手扶了栏杆正在往江面上看。江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带着少许黄色的白浪在不住翻腾着。 “这有什么好看的!”柳明珠咕哝了一句,她想着柳四夫人的话,琢磨着瞧了瞧明媚的位置,正好在船舷边上,若是被人猛的一推,定然就掉下去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将乔妈妈喊了过来:“妈妈,我现儿假装和二小姐闹着玩,你在后边帮着我推她一把。” 乔妈妈唬得抖了抖身子,结结巴巴道:“这、这可怎么行,二小姐掉下去的话怎么有救,准被江水给卷走了。” 柳明珠咬着牙小声道:“我就是要让她被卷走呢,妈妈,你别手抖得慌,稳下心神,等会用劲儿!” 乔妈妈苦着一张脸道:“大小姐,我替你去喊了那钱妈妈过来,我实在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乔妈妈是吃斋的,心里头也善,只是跟着柳明珠,也不好拂逆了她的意思,只能推着说去找钱妈妈过来帮忙。 柳明珠气得跺了跺脚:“你快些去,莫要啰嗦了。” 乔妈妈点了点头,飞快的跑到了柳四夫人的船舱里,见钱妈妈正伺候在柳四夫人旁边,将她拉了过来,小声的说了两句。钱妈妈从推开的窗户往外边瞧了过去,见明媚半歪着身子在那里与玉梨在说着话,点了点头:“我过去。” 柳四夫人在旁边闲闲的开口道:“钱妈妈,务必一击得中,不能再有失手。” 钱妈妈妈妈拿三角眼儿瞄了瞄明媚那个方向,脸上有着一种坚定的神色:“老奴即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要将二小姐推下去。” 乔妈妈走在钱妈妈的后头,总有些惴惴不安,瞧着钱妈妈捞着手儿健步如飞的往上边跑了去,一张老脸都皱到了一处,心里头想着怎么着也该给二小姐通风报信才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爬上甲板时恰巧便见着刘玉芝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梯级口子上边,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往下边去,乔妈妈心中大喜,朝刘玉芝行了一礼道:“刘大小姐,你能不能去我们家二小姐那边提醒下,船舷边上危险,仔细掉到江里头去了!” 刘玉芝听着乔妈妈这话里有话,转脸便往船舷那边瞧过去,就见柳明珠带了几个丫鬟婆子正往明媚那边走了去。再回头看看报信的这个婆子,一脸焦急的神色,心中不免有几分吃惊,莫非柳明珠想将明媚推进江里去不成?想到这里刘玉芝有些慌张,赶紧带了金柳与金梅也往那边走了去。 柳明珠瞧了瞧明媚正与玉梨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有几分激动,她提起裙子紧走几步,跑到明媚面前,伸出手去痒她的胳肢窝:“柳明媚,你怕不怕痒?” 明媚被柳明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就看见钱妈妈站在柳明珠身边,一双手正伸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往江里推一般。她吃了一惊,到这个时候也只能紧紧抓住栏杆不能松手,怎么着也不能让钱妈妈把自己推到江里边去。 可是眼见着林妈妈的手就要到自己面前,忽然又停住了,反倒是柳明珠却好似没有站得住脚,直接从她身上翻了过去,眼见着就要掉进江里。 “姑娘!”站在柳明珠身边的两个丫鬟香桃香玉吓得脸都发白了,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肯定会被柳四夫人打死,这小命是没有指望了。望着柳明珠往江面翻落下去,香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便抓住了柳明珠的脚跟,整个人被拖到了栏杆那里,差点也拖着翻了下去。 香桃见着香玉拉住了柳明珠,也赶紧上来合力拽着柳明珠的脚跟,可两个人都是屋子里的大丫头,没做过什么粗活儿,力气小,眼见着柳明珠身子不住的往下溜,香玉可怜巴巴的望着明媚道:“二小姐,你让玉梨也来搭把手罢,我们快要抓不稳了。” 明媚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寒星般看着那两个丫鬟道:“你们家小姐方才是来算计我的,难道我不知道?既然她存心想要将我推到江里,我何必又伸手去救她?到时候哪天不注意,又被她使了绊子,我去阴曹地府向谁哭去?” 香玉和香桃听了这话,知道明媚是不会出手相救的了,两人的脸涨得通红,手心汗津津的一片,柳明珠的脚跟眼见着便要从她们手中滑了出来。 柳明珠没料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就翻身要掉了出去,她的目光所及只见着滔滔江水,心中害怕,在下边发出绝望的喊声:“钱妈妈,你快些来救我!” 明媚往身后一看,钱妈妈似乎没有听到柳明珠的喊声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那脸色看着却是十分的焦急,心中十分奇怪,这模样该是被谁做了手脚,可究竟又是谁在暗地里帮她呢?不管怎么样,有人帮忙就行,明媚一颗心放了下来,笑吟吟的看着赶过来的刘玉芝道:“我那大姐姐有些想不开,要跳江,她的丫鬟正拼命在拉着她呢。” 香玉与香桃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声音越来越紧张:“刘大小姐,你快让金柳金梅来帮帮忙罢!” 刘玉芝探头一看,见柳明珠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双手正在努力的扑腾,发髻后边多余的头发本该垂在背后的,可此时却垂在了空中,离江水只有一尺之远,心中不由也有些恐惧,正想吩咐金柳金梅上去搭把手,这时却见下边船舱伸出了一根棍子,棍子一端是一个大铁圈,铁圈上缠着一个渔网。 刘玉芝楞了楞,正在琢磨这是什么东西,柳明珠已经在下头破口大骂了起来:“柳明媚,你这个黑心肝的,眼睁睁瞧着我去死你才高兴?你这个狐媚子养的小狐媚子,除了会拿了眼睛勾引男人,你还会做些什么?” 玉梨听着柳明珠骂得十分难听,心中气不过,走上前去,索性伸手在香玉与香桃虎口上各掐了一把,两人吃疼,将手松开,就听一声惨叫,柳明珠便直直的掉了下去只听到“扑通”的一声,江水竟溅到了第二层的船舷上来了。 香玉与香桃只觉自己脚一软,两人跌坐在了甲板上,只是捶着甲板在哭,这时钱妈妈却活转过来,冲到船舷边上看着江水湍急,早就不见了柳明珠的影子,揪住香玉香桃便打了她们两个耳刮子:“你们俩这没用的小*,怎么这般没力气,连姑娘都抓不住!” 香玉香桃护着头一边躲闪一边喊:“妈妈,我们抓住姑娘的脚跟时,你为何又站在后边一动不动?这会子却打起我们来!莫非不该先打自己?” 钱妈妈听着这话反手就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嚎啕大哭起来,攀了船舷就要往下跳,这边刘玉芝赶紧伸手拦住了她:“妈妈,何必想不开!柳大小姐掉到江里去,定然是没有活路了,你莫非还要跟着她去不成?” 钱妈妈嚎得嗓子都要哑了,只是用力掰着刘玉芝的手喊叫:“让我跟着大小姐去,让我去死罢!”刘玉芝的手都被林妈妈抓得去了一块皮,可究竟还是不敢放手,只能咬牙忍着。 这时身后穿来柳元久的声音:“什么事儿这般吵吵闹闹的?钱妈妈你在这里撒泼给谁看?还不快些给我把嘴巴闭上!” 柳元久才一开口,钱妈妈便很乖觉的止住了哭声,只能一点点的抽着气,一张老脸被泪水冲得白一块黑一块的——竟然还搽了层白色的官粉!大家见着钱妈妈这样子,只是憋在心里笑了个不歇。 “老爷,大小姐掉江里去了!”钱妈妈才止住哭声,忽然又想起身边少了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柳元久面前:“这可怎生了得,老爷快让船主停船,派人下去打捞!” 柳元久听说柳明珠掉到江里去了,也是唬了一跳,快步奔到船舷边上探着身子往下一瞧,就见江水滔滔,不住拍打着船身,哪有半分柳明珠的身影?他急忙转过脸来吩咐身边长随:“快、快、快叫那船主停船!” 长随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奔着往下头去了,不多时又急急忙忙的走了上来道:“老爷,不打紧,那船主听着上边吵吵闹闹的,已经拿了网鱼的网子兜了大小姐,现儿正*的在下边船舱里呢。” 钱妈妈听着柳明珠没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可想着毕竟让她遭了罪,又大声哀嚎了起来,用手拍着甲板只是淌着眼泪珠子。瞪了一眼在旁边站着发愣的香玉香桃道:“你们两个个笨头笨脑的货,还不快去看看姑娘!” “钱妈妈,那你在这里嚎什么呢,你们家大小姐在下边呢,赶紧去寻套衣裳让她给换了!难道还要那些腌臜的船家汉子看遍她的身子不成?”明媚冷冷一笑:“她可是柳家的大小姐,虽说冬季的衣裳穿得多,*的沾在身上也不大好罢?” 钱妈妈慌手慌脚的从甲板上爬起来,不敢回明媚的话,缩着脖子便往底下船舱走了去,柳元久看了看明媚,脸上露出一丝深究的神色来:“明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你大姐姐掉江里去了?” 明媚瞧着柳元久眼中似乎有疑惑神色,心中有几分不舒服,难道柳元久便认定是她将柳明珠推下去的不成?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父亲,是大姐姐过来推我,用力过猛,反而翻身掉了下去。” 柳元久惊讶的望着明媚道:“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玉梨在旁边撅了撅嘴:“老爷,这叫害人不成反害己!” 刘玉芝也细声细气的开口道:“柳大人,刚刚我在那梯级口子上的时候遇着柳大小姐的贴身妈妈,她还求我来提醒柳二小姐当心呢,可见确有此事。” 柳元久听了这话,大步朝船舱那边走了去:“我去问问那乔妈妈。” “你父亲有些不相信你说的话。”刘玉芝站在旁边感叹了一句:“可是比我父亲要好,他并没有胡乱指责你,而是想要去查明真相。”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还算不偏袒。” 她几次遇险都躲了过去,让那柳明珠反倒吃了大亏,任凭是谁也会怀疑她做了手脚,就连她自己都在疑惑,究竟有谁在这样尽心尽力的帮着她。方才钱妈妈若是与柳明珠一道出手,恐怕此时她已经掉到江里边去了,可钱妈妈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 明媚望了望船舷上几个人,却没有一个能让她觉得是有能力做这事情的人,她心中一片茫然,莫非还真是有神仙在帮忙不成?   ☆、第七十七章 得赏 通往下边船舱的梯级上响起了幽幽的颤动之声,两个女子抓着扶手慢慢的走了下来。 “狐假虎威的,就会骂我们。”香玉一边走,一边气愤愤的说着,回头望了甲板上一眼,见钱妈妈爬了起来正往这边赶,赶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香桃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她是夫人的贴心人。” 两人在甲板上事被钱妈妈骂得缩了脖子不敢说一句话,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发发牢骚而已。下边船舱是船主与船工们吃住的地方,香玉香桃才走下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汗馊味儿,两人捂紧了鼻子瞧了瞧,就见甲板上的网兜里有一个人,眼睛闭着没有睁开,可香玉香桃一眼望着便认出那是柳明珠。 柳明珠正蜷缩着身子在网兜里边,身子下一滩水,有些摊开了去,就如几条小蛇一般,慢慢的在甲板上蜿蜒着。 “姑娘,姑娘!”香玉香桃跑过去将那网兜慢慢的揭开,铁圈上便的铁丝勾着柳明珠的头发,等好不容易将网兜弄开时,柳明珠头上的如意髻早就已经不成样子,就像锯齿草上的叶子一般不成形状。 钱妈妈这时也蹬蹬蹬的走了下来,见着柳明珠这副惨状,心中大怒,愤恨的瞧着那船老大道:“为何将我家小姐困在这网兜里边?你们该那张软款些的渔网兜着她才是!” 船老大还没开口,身边有个船工白了钱妈妈一眼,愤愤道:“有个网兜子就不错了,还有得你挑?我可提醒你一句,若你再不想办法将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说不定一样没救!” 听了这话钱妈妈有些慌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只能陪着笑脸请船老大帮忙。那船老大倒好说话,取出一口大锅来,让钱妈妈将柳明珠肚子贴着锅底放着,背朝上,伸出手来用劲在背上往下按了去。柳明珠本还是昏昏沉沉,被船老大这猛的一按,伴着一口浊水从她嘴里吐出,她的眼睛也睁了开来。 钱妈妈先前见着船老大动作粗鲁,本来有些不喜,可见着柳明珠将水吐了出来,人也清醒了,脸色尴尬的朝那船老大道了一声谢。这边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转过脸去,见香玉香桃捂着脸站在一旁,柳明珠正恶声恶气道:“真是没用,连我都抓不住,你们是故意想要我去死不成?” 香玉捂着脸怯怯的说:“姑娘,香玉实在没得力气了……” “你还狡辩!”柳明珠抬起腿来朝香玉身上踹了一脚,看得旁边的船老大直摇头,看着这么美貌的一个小姐,竟然如此粗鲁!钱妈妈正准备也上去帮着柳明珠教训香玉香桃,可觉得有一道视线正往柳明珠身上盯。她转脸看过去,见那两个年轻的船工正在偷眼看着柳明珠,这才忽然醒悟到柳明珠身上的衣裳全湿了,那贴身小袄正紧紧粘在她身上,胸前微微的突起能看得清楚。 钱妈妈赶紧拉住了柳明珠,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姑娘,赶紧去换衣裳罢!等会再收拾这两个小贱蹄子!” 柳明珠顺着钱妈妈的视线往下看了过去,看到自己的衣裳粘在自己身上,湿哒哒的一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出了大丑,慌忙拔腿便往上边那层跑了过去,钱妈妈厉声训斥了香玉香桃一句,甩开手便跟了过去,留着香玉香桃还捂着脸在那里抽抽搭搭的哭。 “你们也别哭了!”船老大走过来好言安慰道:“你们家小姐也是心急才打你们的,下次用心点便是了。” 香玉香桃绝望的摇了摇头,眼中含着一包泪:“她现儿脾气越发古怪了,以后我们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旁边一个年轻船工听了也很是生气:“我看那几位小姐里边就只有这位小姐性子不好些,为何你不调去服侍别的小姐呢?” 香玉香桃摇了摇头,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原先大小姐虽然也有脾气,但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惩罚她们,自从二小姐回了柳府以后,大小姐总觉得被分了宠爱去,于是十分的嫉妒,每日里在掌珠院大呼小叫,稍微有些不如意就对她们打骂,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大家小姐出阁,贴身的丫鬟往往要选去做陪嫁,听说那陪嫁丫鬟很多都被姑爷开了脸做通房,遇着心宽的主子,可能会升了做姨娘,但若是遇着那心眼比针尖还窄小的,恐怕乱葬岗上便是她们的好去处。 香玉香桃两人想到这里都不由得脊背发凉,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攀着那扶手往上边去了。 船舱里边柳元久脸色忧郁的坐在那里,瞧着床上躺着的柳四夫人,心里头颇不是滋味。柳四夫人方才听着丫鬟来报信说大小姐掉到江里去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立刻就晕死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柳元久即便是想问什么话都找不到人。 枯坐了一阵子,船舱的门板儿一声响,柳明珠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手里拿着帕子在追着她擦头上的水珠子, “母亲……”柳明珠才哀嚎了一声,便见柳元久脸色沉沉的坐在那里望着她,不由得收了声音,本来想找柳四夫人来诉苦的,却没想着见到了父亲在这里坐着,她怯怯的挪动了下步子走到柳元久这边行了一礼:“父亲安好。” “安好,我能安好吗?”柳元久伸出手来指着柳明珠道:“你瞧瞧你都成了什么样子!” 柳明珠虽然已经简单换洗了下,身上的衣裳全部是干净衣裳,可那头发此时还是乱糟糟的一片,柳元久瞧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你想要去推你二妹妹到江里头去?” “我才没有,我只是想与她打闹而已。”柳明珠咬了要牙,这事儿打死也不能承认。 “你没有?”柳元久冷冷的哼了一声,刚刚他已经问过那乔妈妈,乔妈妈开始还在犹豫,被柳元久几声怒喝,胆子小的她吓得全身一抖,便点头承认是大小姐起了心,想要将二小姐推下江去。 柳元久听了乔妈妈的供词全身发凉,真想不到柳明珠竟然是心如蛇蝎,看起来自己低估了她,只瞧着素日里她一副娇憨可爱的面容,没想到也与她那母亲一般狠辣。 “你几时与你二妹妹这般亲热了?还去与她打闹?我看这个打是真的,闹却是假的!”柳元久怒目而视的瞪着柳明珠,心中压着一股怒气,几乎快要压不住,马上就要冲破了喉咙口喷了出来:“自小便给你请了宫中的教养姑姑,女戒女训也烂熟于心,为何你还要做出这种毒辣的事情来?明珠,你真是让我失望!” 听着柳元久的口气,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断定是她起了歹心,柳明珠索性也不想再假装下去,她气狠狠的跺了跺脚道:“父亲,这十多年来,明珠本来是受尽宠爱,你与母亲将我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可这柳明媚一来,她便将你的宠爱全分走了!父亲的心思全在香兰院与沉香阁,对母亲与明珠不闻不问。明珠心中妒恨,若是没有她,明珠还是在受尽父亲的娇宠,这便是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柳明珠的喊叫声几乎有些歇斯底里,那声音尖锐而狂热,柳元久听了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同情,瞧着她一副状若癫狂的模样,柳元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对你们姐妹俩哪有什么厚此薄彼,不都是一样的对待?你怎么竟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父亲,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偏心?”柳明珠冷冷的哼了一声:“她柳明媚办普安堂,能替父亲博得好名声,在你心中,她比我有用了一百倍,怎么会不将她更放在心中?我瞧着你给她的笑脸比这十年里头给我的还要多。” “混帐东西,你这是认定我在偏爱她了?”柳元久气得脸上都变了颜色,瞧了瞧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的柳四夫人,站起身来道:“你好好陪着你母亲,这几日便用不着去外头了,免得又兴风作浪!” 柳明珠望着柳元久拂袖而去的背影,一张脸上充满了沮丧的神色,她望了望床上闭着眼睛的柳四夫人,鼻子发酸,扑在她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柳元久走出船去,只觉心中气闷,背着手站在甲板上望了望周围,经过方才的事情,甲板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呆着了,只有那船老大靠在船舷那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见着柳元久站在那里,那船老大殷勤的笑道:“柳大人,今晚咱们就在这里歇着了,赶了一天路,船工们都辛苦了,先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再继续赶路。” “这样也好,不可过于劳累。”柳元久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这个停船的码头。码头一片荒凉,看不到半个人影,瞧着有些凄凉。 “这码头怎么便没有旁的船只?瞧着是个废弃的。”柳元久有些奇怪,一般泊船都该选着热闹之处,到时候也能下船看看,打发时间。 船老大陪着笑脸道:“柳大人,这个码头是荆县废弃不用的,如果要去荆县新的码头,那还得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到了那里都已经过了戌时,下船也找不到热闹场所了。况且那新码头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船位,不如就近泊船,只是附近不是镇子,老爷夫人小姐们下船找不到散心的地方。 柳元久张望了下前方,一片山岚绵延,烟树无比,暮色沉沉的压了下来,天空中已经稀疏的出现了几点星子。听着船老大如此解释,点了点头:”只好这样了,明天再停个热闹码头,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当地风物。“ 船老大见柳元久没有不悦,点头哈腰的去了后舱检查桅杆。 走到后舱时,船老大停住了脚步,甲板上站着几个人。 一个是单身男子,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不远的地方。 那一男一女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站着,就那么默默无语的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话,可他们的眼神里分明正在传递着暧昧的信息。 船老大看那姑娘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柳府的小姐,倒像是那个搭顺风船的刘大小姐,而那个男子,却是识得的,分明就是那位黎公子,听说这次乡试高中解元。 远远看着,倒也是郎才女貌,莫非这一趟水路还能促成一段姻缘?船老大心里暗自嘀咕了下,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暂时不打扰他们,弯着腰去了下面的船舱。 这边柳元久正下了船只在岸边散步,突然见一角桅帆从天际破水而来,开始还只有一个小黑点,慢慢的那一点化成了很大的一片桅帆,然后静止下来,泊在了这个码头,就停在柳府船只的旁边。 柳元久停住了脚步,眯了眯眼睛打量起这停在旁边的大船,这船着实气派,不像是官船的规格,心中暗自揣测,不知是哪家达官贵人,竟然包租了如此巨型的船只。 ”原来是高太师府的船!“柳元久终于看清楚船头立着的牌匾,惊讶出声:”却不知是谁人在乘坐这船?“他转脸朝长随吩咐了一句:”拿我的名剌送过船。、“ 那长随答应了一声,拿着柳元久的名剌飞奔着往那边船上去了,不多时又蹬蹬蹬的从那边船上回来说那赁船的正是高老夫人,正带着长子高安从老家返京,现在有请柳元久过船说话。 高太师是大陈皇朝德高望重的老臣,只不过是去年过世了,长子高安现在担任中书省右丞,正二品的官阶,也算是重臣了。柳元久心中不免又有几分感叹,高安比他年纪只大了一轮多,今年不过是四十五六的模样,就做到了正二品上头了,自己今年三十三,听说此次回京约莫是正三品的官阶,离那二品一品可还差得远。 高老夫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听长随说是带着长子从老家返京,难道高太师老家出了什么问题不成?那高安和与柳元久轮起来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在京城的时候彼此间倒还有些交情,许多年都不曾见面过,柳元久倒也想见见这位同门师兄,于是赶紧整了整衣裳,让人寻了些礼物出来,带着往高太师船上去了。 等及进了船舱,柳元久才感觉到高太师府的阔绰,即算是赁来的船只,主舱里还是铺着厚厚柔软的羊毛毯,窗户上都垂着云锦绣花的软帘,把整个船舱捂了个严实,立在两侧的暖炉里发出轻微的毕毕剥剥的声音,显见烧得正旺。 柳元久抬头看坐在主位上的高老夫人,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已经有不少银丝掺杂期间,身形富态,面容却甚是威严,旁边坐着的徐师兄,四十多岁的人了,身子已经发福,完全没有当年那般潇洒模样。 ”元久拜见高夫人,见过高安兄!“柳元久很恭敬的问安以后落座,只觉得那高老夫人一双眼睛正在不停的打量着自己。 ”柳太傅果然生的好儿子!“高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朝柳元久微微点头:”还记得那时候你连中三元之时,意气风发,穿着御赐锦袍,簪花游街夸官的模样呢!现儿看起来却是风采依旧啊!“ ”高老夫人过誉,元久愧不敢当!“柳元久也回这场面上的客套话:”不知老夫人和高安兄竟然回了老家,合当登门拜府的!“ ”元久师弟何必如此客气!此次乃是族里有些事务需得处理,与我高氏大房很有牵连,我也只能告了几日假,陪同母亲一道回乡。“ 凡是大家族,免不了都有些利益冲突,冲突激发到了一定时候,少不得要请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进行裁决,高太师过世了,也就只有高老夫人与高安出面了。 柳元久理解的点点头,和高夫人及高安又说了些场面话,气氛融融泄泄,主客相谈甚欢。柳元久正准备告辞过自己船上去的时候,却见高老夫人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舒服,旁边丫鬟赶紧扶住她,一边用手帕子给她擦去额头冷汗,一边焦急的喊着:”老夫人,老夫人!“ 坐在一旁的高安也大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去,拉着母亲的手,一迭声的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高老夫人额头直冒虚汗,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腹痛难忍,反胃不止,实在想呕吐。“ 高安大急,跺着脚道:”这船家,非要停到这码头,现在去镇上请大夫来还不知道要走多少时辰!“ 看着高老夫人那难受的样子,柳元久不由得脱口而出:”高安师兄,若是你信得过,我回自家船上喊我二女儿过来替老夫人瞧病。“ 高安惊讶的看着柳元久道:”令嫒竟然精通歧黄之术?“ 大陈皇朝的大家闺秀只讲究棋琴书画和女红,没有谁会去学医,听到柳元久竟然举荐自己女儿来给母亲看诊,高安实在是惊讶,这柳元久的女儿还真会给人看病不成? 柳元久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摸着胡须微微而笑:”因为小女生来体弱,由天门寺广慈大师渡劫才活了下来。广慈大师批了她的命格,说必要学医济世救人,方能保得性命,福寿延择,故自小便学了医术。“ 高安眼睛一亮:”原来如此,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高安甚是开心:”还请元久师弟差人去将令嫒请过来帮我母亲瞧下病罢!“ 不多久,明媚便带着玉梨提着药箱走进了船舱,那高安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面前的这分明是个小姑娘,又怎么能替人看病?可自己开口说的请她过来瞧病,总不至于又要悔口罢?况且看着母亲那疼痛难忍的样子,当下又不能找到大夫,也只好让柳元久的女儿一试了。 明媚走上前去给高老夫人搭了下脉,却是中毒之像。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明媚皱了皱眉头,恐怕还没有谁敢这般大胆混到这船里来下毒罢? 高安见明媚皱眉,心中有几分紧张:”柳二小姐,我母亲究竟怎么了?“ ”高老夫人乃是中了毒。“明媚看了看那茶几,上边放着一盏茶,还在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她端过来闻了闻,并无异味,看来茶水里边是没有毒的。 茶盏旁边有一碟子糖炒栗子,颗粒均匀,有几颗板栗肉已经被剥出来放在碟子里,金黄的肉色看着便十分诱人。明媚皱着眉头想了想,问跟在身边急得团团走来走去的丫鬟道:”今日贵府的晚膳里有没有牛肉?“ 那丫鬟惊诧的望了明媚一眼,连连点头:”有的,老夫人最喜欢吃带皮的黄牛肉,今日晚膳上了一大盘子。“ 这耕牛可是农家宝,很多地方都限制杀牛,能在这寒冬腊月吃到带皮黄牛肉,也只能说是高太师府里花了不少银子来照顾高老夫人的嘴了。 ”就是这牛肉与栗子在做怪了。“明媚点点头坐了下来:”老夫人的病无妨,玉梨,你到药箱里拿了紫色的那包药出来,赶紧去煎服了端来给高老夫人喝了。我先给老夫人针灸缓解病情。高大人,能不能赐一副笔墨,我做完针灸再给老夫人开个方子,吃上一日便彻底好了。“ 那高安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但明媚一开口就说中自己船上的晚膳菜式,心里已是对她信了五分,再看她吩咐下去有条不紊,那贴身丫鬟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药箱里器具齐全,也就放下心来。 明媚叫丫鬟们扶着徐老夫人进了后舱,拿出金针帮她进行针灸,几针扎了下去,高老夫人口中称奇:”柳二小姐好医术,真的不痛了!“ 门帘儿一掀,玉梨端着煎服的药水走了进来,高老夫人就着丫鬟们的手喝了几口。 明媚坐在桌子边上开方子,一边询问高老夫人:”老夫人平素可觉胸闷、气喘?“ 高老夫人朝她点点头:”极是,柳姑娘却如何得知?“ 明媚抿嘴一笑,一看这位徐老太太便犯着现代”三高“之症,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这些都是富贵病,都是吃得太好又不注意锻炼身体而导致的,刚刚把脉时,也觉得脉象微沉,有郁积之症,故有此诊断。 高老夫人看着明媚低头认真的开着方子,神情专注,那纤细的笔管握在手里游龙走蛇般,觉得这柳二小姐与别家闺秀大有区别,再看她凝眸沉思,纯白的狐狸毛领立在腮边,显得整个人灵秀妩媚,不禁暗暗赞了一句,这柳二小姐看起来倒是个伶俐人儿,只是不知谁家的少年有福气能把这样的姑娘聘了去! 明媚把方子开好,交给高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以后就带着玉梨回了自己家的官船。那高安见母亲无恙,心里大喜,摆上小菜几碟,叫仆妇温了壶好酒,挽留着柳元久在船舱里闲聊。开头慢慢儿把那些风雅之事说开,把气氛说得活络了,高安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起朝堂形势来。 柳元久从柳老太爷的来信得知,高太师府现在还没有明打明的支持哪一位皇子,应该是在持观望态度,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明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高安看柳元久谨慎,轻易不肯把话挑明,哈哈一笑:”元久师弟,你还是和当年做策论一般,滴水不漏,叫人寻不着半分错处!我也知道你不愿把态度就这么挑明了,但到时候终究会显山露水,是不是?我只希望我们同门之间应当齐心协力,断不能叫那些根基尚浅的黄口小儿得了势去!“ 此话一出,柳元久的心放下了一半,旋即又提了起来。 此话看着虚虚实实,实际上高安已经把高太师府的态度隐晦的向苏家表明,他们是不会支持大皇子的,也就是说他们高家与柳家极有可能到时候会是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二皇子是萧贵妃所出,身后站着萧国公府,而三皇子乃是中宫乔皇后所出,身后有英王府,而高太师和萧国公府、英王府都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现在暂时还不能就表明态度支持某一方。 高安比他父亲要狡猾了许多,当年高太师在很早的时候就站出来,明确的表达了支持立徐熙为太子,也因着拥立有功而步步高升,而现在高安却一直在朝堂上打太极,不肯轻易表态,萧国公府和英王府都不断的试探,却全都无功而返。 而此时,高安突然说起这种话,反叫柳元久放不下心来,高太师府是否也在试探苏府的态度呢? 本来柳老太爷坚持中立,不参与任何一方的争斗,可毕竟他官拜太傅,自然会是别人争夺的焦点,那些有储君之想的人,是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柳老太爷一贯支持正统,所以内心倾向支持三皇子,况且他还曾是三皇子的授业恩师,虽只教授了一个多月,但总归是有了师徒情分,而英王府世子爷乔景铉从小就拜在柳老太爷门下,所以即算柳老太爷不表态,很多人都已经暗暗把他归在皇后党一系。 朝堂上最忌站错队,万一站错了,到时候就身败名裂的下场。柳元久心里一个激灵,觉得皇上这事情上颇为蹊跷,这储君之位迟迟不定实非秒着。若是早立了储君,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了。 明媚带着玉梨下了高太师府的船只,转眼瞧了瞧着码头,到处是银色的一片,天空中有一轮明月,很是圆润,心中默默一算,这可不是十五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回到自己船舱,里边只有一盏淡黄的灯光,刘玉芝已经歇下了,一条白藕般的臂膀露在亮紫缎子被面上,光洁白皙。 她这般睡着也不怕着凉,明媚暗自嘀咕了一声,轻轻走了过去,掀起被子,想把刘玉芝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谁知,刘玉芝猛的睁开了眼睛,朝明媚眨了眨,弄得明媚一愣:”你没有睡?“ ”躺着,却睡不着。“刘玉芝低声说,脸上有一丝丝红润,被那淡黄的灯照着,仿佛就如端午节吃的咸鸭蛋的芯子一般。 ”这又是为何?“明媚瞧了瞧刘玉芝,觉得她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与往日相比,她的五官似乎要深邃了些,不似原来那么平淡。 ”你先去梳洗了,我们今晚睡一头说说话。“刘玉芝的眼睛亮闪闪的,水波流转,煞是娇媚。 明媚心中一动,想到了黎玉立,只有恋爱里的人才会有的神情竟然出现在刘玉芝的脸上,看起来今天晚上发生了点什么事情? 吩咐了玉箫给自己端来热汤,就着玉笛递过来的帕子洗了把脸,叫玉梨去自己床榻上取了那缎子被过来放到刘玉芝床上。 钻进被窝里头,明媚瞧见刘玉芝的嘴角勾着,笑容停驻在她的嘴角,一直不曾消褪。 ”你怎么了?傻了?干嘛像个傻子一样的笑?“明媚伸出手捏了捏刘玉芝的脸:”我猜呢,肯定和那黎公子有关,是不是?“ 刘玉芝羞涩的把脸转了过去:”我刚刚和他一起站在后舱的甲板上,站了很久。“ ”然后呢?“明媚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你竟然和他对上眼了?“ ”然后?“刘玉芝奇怪的看了一眼明媚,嘴角笑意深深:”然后他回自己船舱了。“ ”就这样?“明媚有几分失望,原以为还能听着什么新鲜事儿,没想到只是两人并肩站着说了阵子话儿!着也值得刘玉芝如此开心?明媚笑着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我还以为那个黎呆子送了什么东西给你呢,原来只是站着说话而已!“ ”我们并没有说话。“刘玉芝羞涩的望了明媚一眼:”我们只是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我觉得心里头好快活!“她从红绫缎子被面里伸出手来捂住了脸,旋即又放了下来,一双眼睛就如宝石般闪亮,在这昏暗的灯光里煞是夺目。 竟然就连话都没说一句!明媚惊诧的望着刘玉芝,心中感叹她实在太容易满足了,站到一起彼此对望就能让她如此欢喜。明媚并不知道那时候刘玉芝和黎玉立距离之远,远得跟本就不是她想象里的”并肩看夕阳“的浪漫景象,若是知道了他们站立的距离,她恐怕会觉得刘玉芝真是大惊小怪。 明媚想了又想,这黎玉立是个书呆子,他能站在刘玉芝面前不退避的望着对方,这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她望了望刘玉芝悄声问道:”那你准备要嫁他不成?“ 刘玉芝有几分踌躇,脸上露出一丝焦虑的表情来:”这事儿总归要等着春闱放榜以后才好说,现儿怎么能说定?“ 明媚”唔“了一声,这倒也是实情,总不能就这般急匆匆的就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对于刘玉芝来说,能迈出这一步已属不易。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向黎玉立表达心意,因为害怕黎玉立会因此认为她轻浮,也害怕万一黎玉立没有中进士,她和他是不可能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玉芝,你便别想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罢。“明媚伸出手去替她将被子掖好:”我听我父亲说那个黎公子很有才学,中进士绝无问题,就看他能不能三元及第,在殿试上得了皇上的欢心中了状元。“ ”真的?“刘玉芝得了这句话,立刻有了精神头儿,一双眼睛望着头顶,更是睡不着了,第二日醒来,眼睛下边已经是黑黑的一圈。 ”你昨晚莫非就没睡觉不成?“瞧着刘玉芝这模样,明媚叹了一口气,吩咐玉琴道:”去让船家煮几个鸡蛋,熟了以后趁热拿上来,剥了鸡蛋壳拿着那热鸡蛋滚滚,将那黑气给去掉。“ ”我睡不着,就听见江水拍着船响。“刘玉芝低头小声的说着,脸上红了红:”你可别笑话我!“ 明媚抿嘴一笑,正准备打趣她几句,就见门板上响了几下,香桃从外边探了一个脑袋进来,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二小姐,我们家姑娘中了寒气,现儿昏昏沉沉的一直没醒,夫人让我来请你去瞧瞧。“ 昨日柳明珠掉到了江水里边,十二月的江水已经是刺骨寒冷了,她又那么久没换衣裳,得了风寒是必然的。明媚朝香桃望了一眼:”你们家姑娘不是要将我推进江里去?为何此时又要来求我了?“ 香桃记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小姐,你就去给瞧瞧罢,若是你不去,恐怕到了京城,香桃这几十板子是免不了的。“ 明媚瞧着香桃一双眼睛里都要滴出水来般,心里软了几分,站起身来道:”好罢,你别着急,我这就去瞧瞧。“ 香桃朝明媚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含着眼泪道:”二小姐的好心,香桃全记着,以后定然会报答二小姐的。“ ”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也别太在意。“明媚笑了笑,吩咐玉梨背着药箱跟她去旁边船舱。玉梨却有些不乐意,撅着嘴道:”姑娘,我可不想去,大小姐那般算计你,你还给她去治病?“ 明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微微道:”你便忍心瞧着香桃受苦?我若是不过去,她要受责罚,我现在不去,过会儿我父亲肯定也会派人来喊我,到时候不一样要过去?再说了,广慈大师不是说我必须要济世救人才能给自己积福?我就当给自己在积福罢。“ 玉梨哼哼唧唧两句,听着明媚这般说,尽管心中不乐意,还是提了药箱,扭着身子跟明媚去了旁边船舱。 走到船舱里边,就见柳四夫人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抹眼泪,床上的被子高高隆起,一头黑鸦鸦的青丝散乱在被面上头,看起来柳明珠病得不轻,都不能起床了。明媚走上前去一步,朝柳四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你且让开,我给她来把把脉。“ 经过昨日这事儿,明媚觉得喊柳明珠为大姐姐实在是多余,自己心中也是别扭,索性便拿了个”她“字来代替。柳四夫人见着明媚越发不客气了,正准备说话,但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病成这个模样,还等着明媚给她来治病,只能将那一口浊气生生的压了下去,将身子挪了挪,让出一块空地来。 明媚刚将手指搭在柳明珠手腕上,柳明珠嘴里便含含糊糊的说起胡话来:”有鬼,鬼、鬼、鬼来了!“那只手也不住的扭着,想要将明媚的手指甩出去。 看起来这柳明珠真是与自己相克,才挨着她,她便骂自己是鬼了。明媚笑了笑,朝玉梨点了点头:”她得了风寒,你给她配几味药。“ 柳四夫人尖叫了起来:”怎么能让这丫头给我的明珠配药,自然是你来配!“ 明媚笑吟吟的指着柳明珠道:”她说我是鬼,我怎么敢给她配药?免得又说我在算计她!我这个丫鬟可是同我一块儿学医术的,治风寒这种病还是不会有什么闪失。“ 柳四夫人张了张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船舱门板子响起了笃笃的声音,该是有人在敲门,回头一看,却是银花妈妈走了进来,她先向柳四夫人行了个礼,然后满脸堆笑的望着明媚道:”二小姐,你快些过来姨娘这边,高府给你送谢仪来了。“ ”夫人,你瞧,我现儿可有事情走不开,就让我的丫鬟开药方罢。“明媚朝柳四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妩媚无比,容光灿灿,简直将整个船舱都照亮了一般。 跟着银花妈妈往外走,明媚脚步轻快,笑着问她道:”我姨娘昨日没有晕船罢?“ 第一日上船,杜姨娘只说头晕想吐,明媚给她去瞧了瞧,发现并不是肚子里边胎儿的问题,而是她有些晕船,于是拿了自己配制的那种提神醒脑的东西给杜姨娘去搽:”每次拿一滴到额角搽开便是。“ 虽说这些东西都是纯天然的植物提炼了汁液做成的,可明媚还是不敢让杜姨娘多用,唯恐对肚子里边的胎儿有所损伤,银花妈妈接了那药过去,也用得谨慎。令人高兴的是第二日杜姨娘就说不头晕了。 明媚瞧着这药疗效十分好,心里头也高兴,只怕会反复发作,特地叮嘱银花妈妈仔细招呼着,有什么异常情况便来告诉她。 银花妈妈听着明媚问到这个,喜孜孜道:”昨日也是好好儿的!肚子里头那小公子真是体贴母亲,一点也不吵闹,偶尔能见他踢几脚,又滚去睡了。“ 听了这话明媚忍俊不禁,加快了几分脚步走到了杜姨娘的船舱里边,杜姨娘正靠着床坐着,旁边的椅子上端坐着柳元久,船舱中央还站着一个婆子,手里捧了一个盒子。 ”明媚,快些过来,高老夫人打发人给你送谢仪来了。“柳元久笑着指了指那个婆子道:”还不快去领了?“ 明媚笑着走上前朝那婆子说了声:”有劳妈妈了。“ 伸手接过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串红珊瑚手钏,那珠子被打磨得颗颗圆润,闪着柔和的光亮。柳元久见了啧啧称奇:”这红珊瑚产自南海,本是难得的,可这手钏上的珠子色泽如此红艳,还用透光,这才是真真难得的呢,高老夫人委实太大方了些!“ 明媚将手钏戴在手上,朝那婆子笑道:”我这就写张谢帖,还劳妈妈替我送给高老夫人。“游龙走蛇般在薛涛笺上写了几句致谢的话,托了那婆子给带过去,顺便给了一快银子做打赏那婆子笑微微的拿着谢帖回自家船上去了。 高老夫人看了那谢帖上的字体遒劲,行文流畅,赞叹了几声:”这位柳二小姐着实是个不错的,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领,更难得的是医术如神!“ ”可不是。“那贴身妈妈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处:”还生得那般美貌,等着长大了,柳府的门槛也就要遭殃了,求亲的人都会把它踏破了去!“ 高老夫人点着头叹息道:”可不是这样呢!“ 明媚给杜姨娘把了回脉,脉象稳定,丝毫没有因为坐船而受到影响。杜姨娘听说一切安好,心里头也高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明媚望着她那精致的容颜洋溢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心里也在为她高兴,杜姨娘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还是广慈大师看得准。“柳元久摸着胡须微微的笑:”明媚学了医术,可真是造福无穷,家里人有个什么毛病都不用着急。“ 明媚暗自撇嘴,自己又不真的是能包治百病,瞧着柳元久那模样,似乎她已经成了再世华佗一般。 戴着那红珊瑚手钏回到了柳明珠的船舱,玉梨已经将方子开好,正在与柳四夫人说话:”夫人,你若是信不过玉梨,等会到了前边码头让船主停停,派个人去镇上的药堂里去看看这方子当不当用。“ 柳四夫人攥着那张方子只是笑:”怎么会信不过你,你先拿些救急的药来给大小姐服下,等会再去给她抓药。“ 玉梨点了点头,从药箱里翻出了一丸药来,托在手心道:”这丸药分作两份吃,大小姐身子弱,恐怕受不了这么猛的药性。“ 明媚在旁边听着心里好笑,这药本来是一次一丸的,玉梨这么做,分明是想折磨那柳明珠,让她不要很快便好起来。 玉梨见着明媚过来接她,很欢快的收拾了药箱跑到明媚身边,低头瞧着她欺霜赛雪的手腕上有一串红色的珊瑚手钏,惊讶的叫了一声:”姑娘,这便是那高老夫人给你的谢仪?这么贵重?“ ”可不是,也就只给她看了一回病罢了,高太师府可真真有钱。“明媚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声,一双眼睛觑着柳四夫人脸上慢慢的变了颜色,故意将衣袖捞起来一点点,将那红珊瑚手钏在玉梨面前晃了晃:”你瞧瞧,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剔透,瞧着好像红到了骨头里边一般。“ ”姑娘,这怕是要不少银子呢。“玉梨羡艳的说了一声,背起药箱便与明媚走了出去。柳四夫人呆呆的坐在那里,瞧着主仆两人的身影,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一般,一种妒恨的信里怎么也压制不住,拿着拳头捶着桌子砰砰儿响:”气死我了,可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庶女竟然得了高老夫人的青睐!“ 带着玉梨回到船舱,就见刘玉芝正趴在那里,眼睛巴巴儿的望着窗户外头,明媚伸手推了推她:”你这是怎么了?丢了魂?“ 刘玉芝的眼圈下边拿着热鸡蛋滚了滚,那黑气已经不见,肌肤娇嫩,双眼如水。 ”我方才……“刘玉芝的脸上红了红:”瞧着他在那边。“ 明媚举目透过窗户瞧了瞧那边,就见甲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哪里呢?“ ”过去了。“刘玉芝低下头去,一抹红晕让她清淡的五官更加清淡了些,几乎都瞧不见了一般,只能看见她盈盈的一双眸子。 明媚攀着她的肩膀道:”你也真是太纠结了些,这么下去怎么得了,还有两天日能到京城呢,你这双眼睛总怕都会望断秋水了!“ ”竟还有两日!“刘玉芝脸色有着莹莹的神色:”我还能与他同舟两日!“ 明媚瞧着她那兴奋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刘玉芝的表现一点也不奇怪。 这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瞧着一路江水滔滔,似乎无穷无尽的,可转眼之间便到了京城码头。 刘玉芝趴在船舱的窗户上,惆怅的看着外边的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比云州码头上只停着十来艘船只。这里的码头阔大得超出了刘玉芝的想象,就像望不到边际一般,船只挨着船只,挤挤密密的一大片,到处都能瞧见那高高的桅杆耸立,就如一片森林里的树木林立。 ”就到京城了,时间过得真是快。“金柳在旁边轻轻的喟叹了一声,瞧着自家姑娘那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分开了。 刘玉芝没有搭腔,她一直在回味着这几日的相聚。想起那个晚上,站在甲板上和他遥遥相望,刘玉芝的心就加速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踏在她的心上,轻轻一点,心便塌了下去一点点,慢慢的,塌陷得越来越深。 明媚在旁边看着刘玉芝的模样,知道她正在为离别伤感,也静静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无语的陪着她。 ”玉芝,以后记得要常常来柳府找我玩。“明媚瞥见了黎玉立淡青色的儒袍在后舱的拐角出现,心里暗自揣测那位黎公子是否也正在恋恋不舍,可惜再漫长的旅程终将有结束的时候,离别就如渡口的野花,一别,可能就是天涯。 柳府来了好几辆马车接柳元久,刘玉芝带着两个丫鬟和金妈妈上了外祖父家派来的马车,临别时忍不住又回望了柳家的马车,好几辆车,看不到明媚,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姑娘,上车吧。“金梅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但这天寒地冻的,柳府的马车也准备离开码头了,站在这里有何意义?刘玉芝也自知有些失态,在金柳金梅的搀扶下等上了马车,斜靠在马车厢里,闭上了眼睛。 柳元久一大家子坐着马车经过京城繁华的大街往御前街而去,玉梨刚挑开一点点软帘想往外面看,一阵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末子飞了进来,扑到脸上,有点凉。 ”玉梨,把软帘放下来,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出来逛大街的。“明媚端坐在马车里,淡淡的说。想着今日第一次见柳府诸人,要给那未曾谋面的柳老夫人留下个好印象,所以素日不是很注重打扮的她特地选了一套浅绿色绣千字纹的对襟云锦棉袄,下面一条松花绿六幅湘水裙,镶着狐狸毛的暖手笼,把双手都笼在里头,暖和无比。 马车辘辘,也不知道穿过多少街道,总算是到了御前街的柳府。 御前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能在这里筑府的,一般都是品级特别高的官员。明媚下了车看了看柳府的大门,果然气派。 比起云州的柳府,京城的柳府的大门至少阔了一尺有余,据说大陈皇朝的门户大小都有严格的规矩,什么品阶用什么尺寸,这可能也是”高门大户“的由来。门口倒是没放石狮子,可大门全是一色朱红的清漆油成,有金色的梅花钉,虎头扣环,看上去就威武无比。 此时大门外站着几个管家模样的人,并着几个管事妈妈正在门口候着,看见马车上下来人,都欢喜无比的涌了上来:”哟,四爷可算是回来了!“ ”四爷爷,老太爷吩咐您回来以后先去外院,他在那里等你。“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管家走向柳元久:”四夫人带着小姐们先去玉瑞堂,老太太在那里可等了很久呢。“ 明媚瞅了瞅那个管家,清瘦得很,穿着一件缎子面料的夹棉袍子,光灿灿的一片,袖口还有挑绣的水滴花纹,心中暗暗感叹,这高门大户的得力管事,穿着打扮不会比那一般富户家的老爷要差。 ”丁管家,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柳元久接过柳四夫人递过来的哆罗呢披风,一边披上一边招呼着柳明珠与明媚跟上。 ”哪会没变化呢,老咯!“那丁管家恭恭敬敬的回了个礼,直起身来看见柳元久身后的两个女儿,不胜欢喜:”小姐们都长这么大了,眨眨眼都快到及笄的时候了!“他又疑惑的看了看跟在后边的黎玉立:”这位是……“ ”这是……“柳元久略一思索,不好说黎玉立是黎姨娘的侄子,干脆将这一层关系隐了去:”这是黎公子,此次一起随我们上京来的。他乃是乡试解元,等着参加明年春闱。“柳元久一点也没有轻视黎玉立的意思,很正式的给丁管家介绍了下。 果然,丁管家眼中那抹轻视之色已经收起,很谦恭的向黎玉立行了个礼:”黎公子安好,请随我来罢!“ 明媚看丁管家脸上表情变化就像翻书般快,不禁感叹这人捧高踩低的功夫真是做得足足的,连这管家都如此,看起来柳府内宅真真是一滩浑水! 丁管家眼睛再往后边扫了过去,就见柳元久两位姨娘跟在后边,前边的杜姨娘由银花妈妈她们搀扶着,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心中一轮,这杜姨娘现儿正是柳老夫人眼中的宝贝,可不能怠慢了,赶着上去行了一礼:”姨娘,也有几年不见了。“ 杜姨娘笑了笑,声音很温柔的回答:”丁管家还和当年那般细心。“ 丁管家听着这声音就如羽毛般轻轻扫过,心中感叹这位由正妻贬为贵妾的姨娘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容颜依旧精致,怪不得四老爷宠幸她,又怀上孩子了。若是生了个小公子,恐怕这分位又得改上一改了。 他回头望了望柳元久身边站着的柳四夫人,一脸憔悴的神色,眼角处已有了些许皱纹,与面前的杜姨娘比,仿佛两人的年纪相差了十岁。看来这位四夫人不得四爷的心,这些年也过得不怎么样。再看看站在那里的两位小姐,一个明显随了柳四夫人,也是容颜憔悴,病歪歪的站在那里,另一位却是容光焕发,就如那娇艳的鲜花开放在这冰天雪地里。 明媚下车以后披了那件大红羽纱云锦缎的披风,带上那围兜帽儿,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把她巴掌大的小脸又缩了一圈,更显得双眼亮莹莹的,波光滟潋。站在她身边的柳明珠穿了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虽然缂丝与银鼠毛极其昂贵,但那披风的颜色紫色印暗纹小梅花,再配着银鼠毛儿,虽说素雅得很,可却一点都不如明媚这件羽纱云锦披风抢眼。 而柳明珠得了风寒,拖了几日,身子还没大好,所以瞧着无精打采的,由香桃香玉扶着站在那里,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脸色蜡黄,就连脂粉都盖不住那一层黄气,显得有些憔悴。 几个管事妈妈迎着众人一路儿走进了柳府的大门,明媚双脚刚跨过那道门槛,眼前突然一亮。 这京城的建筑结构,和云州的截然不同。云州柳府采用的是江南建筑风格,讲究精致,如在三寸桃核上雕花,务必求得分分精美,屋宇飞檐,亭台楼阁,没有一处不是别具匠心的设计;而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大气,虽不精致,但让人感觉豁然开朗。 这和前世的四合院有点类似,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屋子围成一个院子,一条青石雕花的路从中央一直铺了进去,两边都是成排的树木盆景,没有假山,没有太湖石,只是一眼望下去,似乎看不到边的重重大门——这就是所谓的大宅门? 几个管事妈妈引着柳四夫人一干人等进了庆瑞堂,门口候着的丫鬟看见一群人走进院子,早已很有眼色的打起了云锦弹墨嵌金丝的门帘子,嘴里热络的说着:”哟,总算是来了,老夫人可从一清早就望起,已经盼了大半天了呢!四夫人要是还不来,怕是老夫人会想着亲自去码头上接人了!“ 柳四夫人朝那丫鬟淡淡一笑:”老夫人这份心儿我可领了,怎敢劳动她老人家这般操心着!“旋即又朝身边一个管事妈妈笑了下:”离京九年了,老太太面前的大丫鬟都换人了!你当年也是老太太面前得脸的,果然现在受了重用!“ 那管事妈妈笑着说:”四夫人厚赞了,还不是老夫人的恩典!现在当家的是田庄管事,我就管着府上的四时衣裳的添减,也算不得重用。“看了看门帘边的丫鬟,眉眼间暗了几分:”新人用着总比旧人好!现在老太太对她们可相信着呢,这个曼青,确是老太太身边头一个得脸的,有什么好事情,都给她抢着做了去!“ 明媚暗里瞅着旁边几个管事妈妈脸上都有愤懑的神色,不由心中一懔,也不知道这个叫曼青的丫鬟在柳老夫人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但看上去是个颇得势的,看来以后该与她多多结交才是。 走得近了,也看清楚了那曼青的模样。 众人心里皆是赞叹了一句:这般好模样儿,竟然沦做丫鬟,果然是造化弄人!只见那曼青个子高挑,身材窈窕,头上梳了个双髻,簪着虫草头的簪子,穿着暗色草灰青色的绸棉袄却一点没影响到她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甜美动人。 ”四夫人快进来,外面冷着呢!“那曼青讨好的把门帘打高了些,迎着柳四夫人进了玉瑞堂。 明媚走进玉瑞堂,就闻到一种甜香,就见角落里有一个极大的鎏金香炉,壶嘴里吐出丝丝的烟雾。当年熊一鸣大人曾在泉州船舶司任职,给柳元久送来过很几种南洋珍贵的香料,里面最叫明媚印象深刻的就是龙涎香。 龙涎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湿润时虽有腥臭之气,可干燥以后能散发出持久的芳香,燃烧的时候更是香气四溢,而且它也是一种珍贵的药材,能行气活血,散结止痛,利水通淋,还可治咳喘气逆,气结症积,心腹疼痛,以及花柳之症。明媚向柳元久撒娇把那龙涎香讨要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药箱里,整个药箱里都有那种浓香的味道。 现在这香味儿仿佛带点龙涎香的味儿,仿佛又不是,闻着叫人神思缱绻。若那香炉里真燃的是龙涎香,柳府也称得上是泼天富贵了! 见主座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模样的妇人,从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不错,满头的珠围翠绕,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缂丝外衣,织的是花开富贵的图样,精致生动,栩栩如生。 她的身旁站了几个丫鬟婆子,个个也是穿金戴银的,更显得那主子通身的气派。左首并排坐了三位夫人,最大的该有将近五十,与那主座上的夫人年纪差不多,最年轻的也该四十上下了。 三位夫人挽的皆是大陈妇人们常梳的发式,年纪最大的那个戴了一只华胜,雕的是碧玉牡丹,旁边有几支簪子,上边宝石点点不住在闪着光。她身边的那个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发间簪了一支步摇,瞧着也不太打眼,只是手腕上有流光闪过,明媚举目仔细打量,就见温润的光泽闪闪,该是戴着一双极品的羊脂玉手镯。 最边上那个年轻些的,却在发髻间簪着华贵的累丝八宝盘金凤钗,镶着龙眼大的红宝石,流苏在耳边微微的晃动,看上去富贵无比。 明媚心中疑惑,这主座上应该就是那柳老夫人了?可为何看上去如此年轻,竟和左首上那两位儿媳妇年纪差不多——左首坐的,不消说就是柳府的三位夫人了。但是后来想了想自己听到的闲话儿,心中又释然。听张妈妈说起过这位祖母,乃是十八芳华就嫁到柳府做填房的,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因着保养得好,看上去比儿媳妇更显年轻。 柳四夫人领着柳明珠与明媚大礼拜下:”媳妇带着女儿们向母亲请安!“ ”快快搀了起来!“柳老夫人一迭声的叫旁边的丫鬟婆子把柳四夫人她们架起来:”一家人,何必如此大礼!老四媳妇,你快过来让我看看,跟着元久放了几年外任,劳心劳力的,府里头事事要你经手,可真是苦了你!“ 听了这话,柳四夫人心中一颤,这柳老夫人可真会说话,见面就用这甜蜜蜜的话想笼络住她——难道她便不知道自己在云州过的什么日子?而且那个黎姨娘不是她塞进来的?此刻却偏偏说出一堆贴心的话来,由不得她来仰着脸来谢恩! ”有劳母亲挂念了。“柳四夫人走上前一步,笑着站在柳老夫人面前:”倒没什么苦,府里头每日也就那么点事儿。“ 柳老夫人抬眼打量了柳四夫人一下:”还说你不苦,瞧着你便瘦了几分!“ ”母亲可真会说笑话,柳府谁不知道四弟是最疼媳妇的,哪能瘦了去呢!“一个嗤嗤的笑声响起,有些尖锐,明媚偷眼一瞧,却是那个带着凤钗的夫人,她正捧着一个手笼,抿着嘴一笑,用眼睛斜斜的望了下主座:”老夫人心里就惦记四弟妹,刚一见面就亲热得把我和两位嫂子的的丢一边了!“ ”你们天天见着面的,老四媳妇刚刚回来,我多疼点又如何?“柳老夫人话音里透着不高兴:”老四媳妇,你别管她,快些领着丫头们过来让我看看!“ 听到柳老夫人这句话,明媚心里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位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位夫人分明是在装腔作势的调笑老太太,想把玉瑞堂的气氛弄活跃点,可这柳老夫人完全不接招啊,只顾按自己的思路说话,看起来这位柳老夫人倒也不是一个肚子里有太多弯弯肠子的人。 明媚本是与柳明珠一道立在柳四夫人身后,听着柳老夫人说要她们上前,还亲热的朝她们招了招手,她并没有挪动步子,照着这世家大族的规矩,庶出的总不能抢了嫡出的风头去,所以只是乖巧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柳明珠转过脸来,得意的瞅了明媚一眼,慢慢的走上前去,朝柳老夫人福身了下。她风寒未愈,走起路来有些弱不胜风的感觉,倒给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别致。 柳老夫人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柳明珠,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这珠丫头的眉眼倒是精致,可怎么瞧着却是脸色黄黄,莫非是身子不大好?总归得要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明年三月便要及笄了,到时候还得好好考虑将她嫁去哪家府上合适。 想到此处,柳老夫人伸出手来:”珠丫头,快给我来瞧瞧,真是可怜见的,坐了这么久的船,一张脸都黄了三分!等会我叫人送些金丝燕窝去你那院子,让丫鬟们加了冰糖细细儿的熬着粥,每日早晚喝一盅,赶紧滋养滋养!“ 柳明珠没想到自己刚刚回府便得了祖母青眼,不由得有几分得意,赶紧颤巍巍的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明珠多谢祖母眷顾。“ 她的声音娇嫩,就如那乳燕啾啾,听得柳老夫人笑眯了眼睛:”珠丫头你且去那边坐下,我来瞧瞧你妹妹。“ 柳明珠得意的扭着身子坐到了柳老夫人的右边,那里已经坐了一群小姐,花团锦簇的一堆,瞧着让人眼睛都花了一片。她昂首挺胸的坐了下来,心道自己是得了柳老夫人宠爱的,也不必与这些小姐们好脸色,只管拿一双眼睛去讨好的望着柳老夫人便是。 ”媚丫头,你且上前来。“柳老夫人见明媚低着头站在那里,显得格外规矩,心中也赞了一声,原以为这个丫头放在乡间养了十年,会不知礼数,没想到也是个细心的,竟然没有抢着与她姐姐一道过来,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动。 明媚听了柳老夫人喊她,这才挪了步子过来,含笑站在柳老夫人面前,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进玉瑞堂以后,玉梨已经替她将大红披风取了下来,现儿身上是浅绿色绣千字纹的对襟云锦棉袄,松花绿六幅湘水裙,就如一株青松般亭亭玉立在玉瑞堂的堂中央。 柳老夫人开始只是拿眼角扫了明媚一眼,可就这淡淡的一瞥,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抹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她吃了一惊,再仔细瞅了一眼,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庶出孙女儿生得姿容绝艳,让人见了便有些挪不开眼睛。 ”哟哟哟,倒是个水灵的丫头!“柳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朝着明媚点了点头,笑着再仔细打量了下:”眉眼儿真像老四,又像那杜姨娘,将两人的好处都凑齐了,竟让我挑不出一处不好的地方来!“ 她望了望右边坐的一溜姑娘,指着其中一个笑着说:”艳丫头,素日里你总觉得自己是柳家最漂亮的姑娘,现儿可不来了个能你和比上一比的了?“ 明媚顺着柳老夫人手指的方向一看,右首坐着几个姑娘,桃红柳绿,各有千秋,坐在最上端的那个,年纪约莫和柳明珠差不多,一张脸盘子有些圆润,在大陈这种脸型是所谓有福相的,在挑媳妇时最受各种夫人们欢迎。她的一双眼睛大,但是嘴唇却略微薄了些,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此人定是伶牙俐齿,不宜和她争吵,再看她的首饰衣着,样样皆是精品,衬得整个人一派富贵。身边的几位姑娘,虽说也穿着不俗,可和她比又差了一个档次,都做了陪衬。 明媚看那位姑娘满眼不乐意的看着自己,心里想着着柳老夫人可真不会说话,刚刚开口,怎么就给自己树了个敌人?看那姑娘的模样气势,应该就是长房的嫡女了,怎甘心被她压过一头?心里一转,脸上露出谦逊之态:”祖母夸得明媚都不好意思了,堂姐那般天仙化人,明媚不及十一,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 那个被柳老夫人称作”艳丫头“的,就是长房嫡出的小姐柳明艳,她素来自持美貌,对其余堂姐堂妹们都不屑一顾,今日听着柳老夫人如此夸赞一个庶出的堂妹,心中自是不忿。可她却没想到明媚会在大家面前这么夸她,坐在那里看着大家投过来的目光,心里有无比的骄傲,原来那庶出的堂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长得不如自己! ”你知道便好,切莫以为祖母顺口夸了你两句便得意洋洋!“柳明艳轻轻哼了一声:”再怎么说你也不过是个姨娘生的,须知道自己的本分!“ 柳老夫人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咯噔,这艳丫头是被老大媳妇惯得无法无天了,竟然在这玉瑞堂说出这话儿来!这教训庶出妹妹的话,怎么着也该是在旁处说,这玉瑞堂可是自己的地盘,哪里轮得着她来训斥堂妹的? ”老大媳妇。“柳老夫人很不满意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艳丫头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柳大夫人瞧着柳老夫人那不悦的神色,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闯祸了,一句话便惹得柳老夫人生了闲气,赶紧陪着笑脸道:”明艳这些日子正在跟着李娘子学做格律诗,十分辛苦。“ ”我瞧着她还是多看看女训女戒比较好。“柳老夫人闲闲的瞧了柳明艳一眼,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小时候便让她们学了,这会子该是忘得差不多了,也该重新学学才是。“ 柳大夫人的脸皮涨得通红,可还是赶紧点了点头:”是,母亲教训得是。“一边拿着眼睛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就见她白了一张脸,嘴巴嘟起老高,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自己还是太娇纵她了,柳大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现儿想再管束着她,却怕是来不及了。在几个女儿里头,柳明艳长得最像年轻时候的柳大夫人,又是大房最小的女儿,因此格外得宠些。她上头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现在柳大夫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简直就是宝贝得不能再宝贝,于是她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明媚站在那里听着几个人在打嘴上的官司,心中暗道这大宅门果然是弯弯道道多,自己还没站稳脚跟,便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一个人,瞧着那柳明艳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愤恨,也不知道她怎么便如此脆弱,莫非是水晶玻璃做成的心肝不成?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你姨娘身子可好?“正在暗自思量,忽然就听着柳老夫人的话飘了过来。明媚赶紧行礼道:”托祖母的福,姨娘这一路十分安稳,只是现儿她在外头抄手游廊下坐着,怕吹了冷风得了风寒,对肚子里头的弟弟……“ 明媚这话还未说完,柳老夫人便”啊呀“了一声,望着身边的几个婆子道:”快些将那杜姨娘给搀了进来!“ 站在一旁柳四夫人的脸稍微歪了歪,柳老夫人竟然让婆子去将杜姨娘搀扶进来!这玉瑞堂哪有姨娘立脚的份儿!她有些悲愤的望了望自己的脚尖,可又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左首边上坐着的那三位柳夫人脸上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柳四夫人出身安平公主府,她自持自己出身要比三个嫂子好,昔日在京城的时候没少给她们轻视的神色,再说柳元久是那柳老夫人所出,不免会偏心些,柳府那三房对四房可是有些磨牙恨恨,巴不得四房每日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此时见着那素来高傲的柳四夫人因着姨娘吃瘪,心中也觉痛快,只是笑吟吟的在望着柳四夫人。 ”四弟妹,听说那杜姨娘已经有了快八个月身子?“柳大夫人开口相询,一派关心的口吻:”怎么着也该让她早些日子回京,身子沉重,这舟车劳顿的,也够她受的!“ 明面上虽然没有指责柳四夫人,可实际上却是在暗示柳四夫人不怀好心,特地选着杜姨娘身子沉重的时候让她跟着坐船回来,若是有个什么颠簸,将孩子弄没了也不关她的事情。 柳老夫人听着这话,心中一紧,拿着眼睛瞟了柳四夫人一眼,咬了咬牙,这个老四媳妇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银花妈妈写回京城的信里头有提到云州的事情,听说杜姨娘刚刚有身孕的时候,老四媳妇就一心想着要将那胎儿给弄掉,甚至买通了黑心的大夫,想下针去胎。 真真是着实可恼!这可是自己盼了好久才盼来的金孙,怎么就能让她给弄没了?柳老夫人将手放在狐狸毛的手笼里,半眯着眼睛道:”老四媳妇,你考虑也忒不周到了!若路上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的金孙哪里抱去?“ 柳四夫人猛的吃了一惊,婆婆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刁难她了,瞧着柳大夫人那张笑微微的脸,她心中好一阵气闷,这哪里是她故意让杜姨娘跟着一块儿走!还不是柳元久舍不得见不着她,坚持要杜姨娘跟着他一块儿动身! 他们两情相悦,在船上还总是关在一个船舱里头缠缠绵绵,到了京城却变成了自己的不是,柳四夫人只觉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蜀锦门帘被人掀了起来,一阵寒风夹从门帘底下旋转着刮了进来,吹得柳四夫人的衣裳不住的摇晃着,她望着那由银花妈妈几个人搀扶着慢慢走过来的杜姨娘,她忽然有了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那大着肚子的人才是正牌的柳四夫人,自己站在旁边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姨娘是不能进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的,柳老夫人竟然将那杜姨娘喊进来,难道是有想将她扶成平妻的意思?望着杜姨娘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柳四夫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原来还想着回京城一切就好了,柳老夫人不喜杜姨娘,自己还有公主府撑腰——可看着现儿柳老夫人这模样,哪有半分不喜? 柳老夫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杜姨娘,准确的说,是盯在她肚子上。 ------题外话------ 歌爷就是勤劳的小蜜蜂~ 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 不对,歌爷一天里头至少有六小时一动不动的在码字,根本木有那么逍遥好不好~ 喜欢勤劳的小蜜蜂的请举起乃们可爱的小手手~ 歌爷爱乃们~么么哒~   ☆、第七十八章 逆转 “快些扶着若兰坐下!”柳老夫人的声音里充满着宠溺,对杜姨娘的称呼竟然改成了“若兰”两个字,别说是柳四夫人,便是玉瑞堂里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这般亲热的喊着名字,柳老夫人准备将杜若兰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边?柳大夫人狐疑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就见她伸出手,指了指柳四夫人旁边那个位置:“就坐在那里罢。” 左首可是夫人们坐的位置,一个姨娘怎么能坐在那里? 柳家几位夫人瞪得眼睛溜圆,对面坐着的几位小姐们也张大了嘴巴瞧着这头,就见杜姨娘挨着座位慢腾腾的坐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向柳老夫人道谢:“谢过老夫人恩典。” “若兰,你给柳家开枝散叶,着实辛苦了你。”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堆出了一朵花来:“这些日子便好好歇着,我让她们将我那碧纱橱打扫出来了,这几个月你就搬到那里边住着。” 碧纱橱?明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仔细思考了下,她曾经在《红楼梦》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只是未曾得见过,今日听了很是感兴趣,心中想着这也算是得了眼福,总算可以亲眼瞧瞧这碧纱橱的模样了。 但杜姨娘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大惊失色,用手扶着腰站了起来,吃力的向柳老夫人行了一个礼:“婢妾又如何能让老夫人如此操心?还是住到自己院子里去罢。”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杜姨娘道:“你不必推辞,你便一直住到这碧纱橱里头,等开了春,二月天气暖和些,你再挪到我这边东暖阁去,在那里生了孩子以后再回自己院子里去罢。”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柳老夫人哪里是看重杜姨娘,分明是看重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柳元久今年都要满三十四了,可膝下还只有两个女儿,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由不得柳老夫人不担心。 “媚丫头,你先扶了你娘去碧纱橱那头,等会再出来和我说会子话。”柳老夫人的话里边,又很巧妙的隐去了一个“姨”字,但又没有用“母亲”两个字,这便十分微妙了,明媚心里头想着,柳老夫人这算是提前透了点口风,意思是有可能将杜姨娘升为平妻,可也得看她生的是男是女,所以这话只说一半。 扶着杜姨娘,跟着银花妈妈往左边走了几步,跨过一个小门,明媚就见着了玉瑞堂的后院。里边看着很是宽阔,东边栽着数排梅树,红艳艳的开满了花朵,就像一幅鲜红的锦缎一般,在金灿灿的阳光照映下,美得夺目。 几个小丫头子正在院子里头打打闹闹,银铃儿一般的笑声洒落了一地,见着银花妈妈带着杜姨娘进来,几个人皆赶紧垂手站在那里,一时间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片。 “几个懒惫的小蹄子,就知道胡闹!”银花妈妈指了指身边的杜姨娘,很威风的发话:“碧纱橱整理好了没有?” “昨日便整理过了。”一个小丫头子笑嘻嘻的迎了过来,朝着杜姨娘行了一礼:“姨娘辛苦了,快些进去歇息一会。”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朝杜姨娘身上瞟了一眼,嘴角笑容深深,仿佛很是欢喜。 “七巧,你就会拣好话儿说,做事情可是最最不肯动手的!”银花妈妈轻轻啐了她一口:“快些将门去打开!” 明媚瞧着两人之间的神态甚是亲昵,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渊源,只能闭嘴不语,默默的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门就见外头是一个小客厅的模样,外边玉瑞堂有的,这里头基本上也不缺,地上铺着猩猩红的毡毯,上边织的是牡丹花图样,客厅的角上有一尊铜兽壶,遍体鎏金,嘴里吐出袅袅白雾。朝左边一拐就进了意见内室,外边是上夜的丫鬟们住的小隔间,里边是一个大房子,中间摆了一张极为阔大的床,看起来该是柳老夫人的卧室了。 内室的一面墙上有一扇门,从那扇门进去,又别有洞天,里边也有一张床,只是这张床后却有一个隔断,用十二扇雕花的隔扇门围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房子,却又与外边的床联在了一处。其中有两扇纱橱的门是打开的,能瞧见里边的摆设,在这开启的两扇隔扇外侧安着两扇帘子,有精致的金钩勾住碧青色的纱幔。 明媚瞧着那隔断,心中点头,这该就是那碧纱橱了,瞧着糊在雕花隔断上的纱全是青碧色的一片,十分素雅,这“碧纱”就该是从这里得名。她仔细瞅了瞅,那隔扇的裙板、绦环上都有各种精细的雕刻,两面夹纱,上边绘制着各种花鸟草虫,格外精美。 “这便是那碧纱橱了。”银花妈妈将杜姨娘搀扶着从那两扇打开的门里走进去,里边完全就是一间小小的内室,只不过与外边那张床有想通的地方。明媚瞧着这情形,这才恍然大悟,以前觉得不能理解的话,立刻便明白了。 红楼里贾宝玉曾说他与林妹妹“一床睡觉”,明媚觉得十分不能理解,找遍全书都没看到哪里有说到两人睡到一处的描述,可现儿见着这碧纱橱,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黛玉初进贾府,贾母让人将碧纱橱腾出来,挪了黛玉进去安睡,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这可不就是一床同睡的情分儿?碧纱橱与外边的大床并没分开! 明媚将杜姨娘搀扶着安顿在椅子上,蹲下来轻轻的抚摸着杜姨娘的膝盖,细声道:“姨娘这下可放心了。” 柳老夫人将杜姨娘安置在这碧纱橱,一边是存了防止柳四夫人下黑手的心思,一边却也在防着杜姨娘。她已经透露出若是杜姨娘生了男孩就将她升为平妻的口风,若是杜姨娘为了这平妻的身份,不择手段的从外边弄个男婴进来,混淆了柳家的血脉,这便是大大的不妙。因此她特地将杜姨娘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监视着,这样便放心了。 明媚一边安抚着杜姨娘,一边也赞叹着柳老夫人的心思缜密,这是要修炼了多长时间才能有这般手段,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没有错半点,让人无话可说。 杜姨娘坐在那里微微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明媚的头发道:“我自然是放心了,老夫人是对我好,我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到时候也好顺顺当当的给你生个弟弟。” 明媚低声“嗯”了一句,不管杜姨娘是不是真明白柳老夫人的安排,只要她觉得心中舒爽就好。她站起身来朝银花妈妈笑了笑:“妈妈,这边就都托付给你了。” 银花妈妈弯了弯腰:“小姐且放心罢,老奴定然尽心尽力。” 明媚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到了屋子外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刚到京城便感觉到了这宅子里边的暗流汹涌,看来大宅门的日子肯定会要比云州的更精彩些。 跨进玉瑞堂,就听柳老夫人正在那里说话,仿佛是在教训谁一般,那话儿说得又急又快,流水儿一般。她轻手轻脚从旁边走了过去,想不动声色的走到那堆小姐们那边去,谁知柳老夫人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她。 “媚丫头,你且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你。”柳老夫人朝明媚招了招手,惹得柳明珠坐在一旁翻白眼,母亲不是说祖母不喜杜姨娘和她生的这个庶女?怎么现儿瞧着祖母却是喜欢得过了分一些? “我听银花妈妈说你会医术?”柳老夫人盯着明媚看了又看:“起先广慈大师说你得要行医济世才能给自己积福,我也就同意让你父亲将你送去紫霞山学医,本以为是不让你辜负了广慈大师给你渡劫的辛劳,没想到你还真学了些本事。” “明媚不过是学了些粗浅的医术,治治伤风头疼还行,若是再为难些的病症,也不会治了。”明媚赶紧谦让,为了防止柳老夫人将她当成柳家专属私人大夫,先打点预防针再说,这大宅子里头,能少牵扯到自己身上便是最妙不过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柳老夫人眼中有一抹失望:“我还真以为你医术高超,能治一些疑难杂症呢。” “祖母,你别信她说的。此次回京的时候,她给那高太师夫人治病,药到病除,高老夫人还送了一串红珊瑚手钏给她呢!”柳明珠在一旁无法克制住心中的嫉妒,见明媚有意隐藏,也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声说了出来:“她手上戴着的便是。” 柳老夫人瞧了瞧明媚手腕上的那抹鲜红,啧啧称赞了一声:“高老夫人果然出手大方,这串手钏儿怕是要价值千金,珠子大小差不多,又颗颗晶莹剔透,最难得的是这颜色通透,红得没有一丝杂质,看来媚丫头很是得她的眼缘。” 明媚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柳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瞥了一眼柳明珠一脸灰败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原来柳明珠最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医术好,这回为了和自己唱反调,竟然违反她素来的做事风格来夸奖自己的医术了。 “单戴着一串红珊瑚手钏有点单调了。曼青,去我梳妆柜第一格里把我那红珊瑚簪子拿出来。”迎着一屋子羡艳的目光,柳老夫人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那簪子也是高老夫人那时候给我添妆的,这一套儿给给了媚丫头,正好配上一套儿。” 明媚尴尬的一笑,这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刚刚回到柳府,就被这位柳老夫人架着在火上慢慢烤,且不说其余堂姐妹的眼光,单单说那位柳明艳,她的眼光实在太凶悍了,若是说眼光能能杀人,她早就被那柳明艳杀了千百次,体无完肤的倒在地上了! 说话间,那个叫曼青的丫鬟已经拿了红珊瑚簪子出来了,那枚簪子红得晶莹透亮,雕琢成数朵红梅,又用白玉雕成几朵白梅点缀着,簪子头还有一块硕大的碧玺,和红白颜色相映衬,流光溢彩,看得一屋子的人眼馋不已。 “来来来,媚丫头坐到祖母这边,祖母帮你簪上!”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拍了拍座位,那座位是紫檀木镶嵌白云母的大座椅,还宽余了不少地方,明媚只好迎着众人妒恨的目光坐了上去,让柳老夫人把红珊瑚簪子插在鬓边。 柳老夫人给明媚插好了簪子,笑着望了望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好好的栽培着这个孙女,看起来该是能给柳府当大用的。她生得一副绝世容颜,又进退得体举止得宜,而且还有一手好医术,这样的棋子到哪里找去? 只是她的身份还略微低了些。柳老夫人沉吟着,想起了大着肚子的杜姨娘来,当年是她拆散了杜姨娘与柳元久,将杜姨娘从正妻变成了姨娘,可这么些年来,她不仅没有怨恨自己,还尽心尽力的替自己照顾着儿子,而且更难得的是儿子也一直喜欢她,甚至到了独宠专房的地步。 儿子早几个月便写了信过来,请求将杜姨娘擢升为平妻,自己一直没有开口说同意,现儿瞧着这情形,或许是该考虑考虑,即便没有生儿子,也该晋了杜姨娘的分位,也好让这个媚丫头有个嫡出的身份。 柳老夫人抬头再打量了下明媚,就见她很优雅的站在那里,鬓发间的红珊瑚簪子与手腕处那抹鲜艳的红色相互交映,将她的一张脸映衬得格外动人,双眸就如盈盈秋水,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无一不让人着迷。 就这样定了,柳老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不就是升个平妻?那杜姨娘本来还是正妻呢,升个平妻也只是将她的身份归还一部分给她罢了。 “夫人,英王府乔世子过咱们府里来了!”外边走进来了个管事婆子,行了个礼儿:“乔世子听说四老爷今日回府,特地送来贺仪,现儿在外院和老太爷、四老爷说话,老爷派人来传,说世子爷即刻要来玉瑞堂拜望老夫人,请老夫人这边准备下。” “什么?景铉哥哥过府来了?”坐在右首的柳明艳已经是按捺不住欢喜:“我去二门那里接景铉哥哥去!” 看来这乔景铉还真是吃香,这柳府里头都有好几个喜欢他的。原来还以为只有柳明珠一个,可这会子瞧着,又要添上个柳明艳了。明媚站在那里眼皮都没抬,心里暗暗给乔景铉又记上一笔:生性风流,喜拈花惹草,非良配也! 柳四夫人问柳老夫人:“外男进内宅,媳妇带着女儿们回避下罢?” 不等柳老夫人回答,柳明艳便大大咧咧的说:“四婶,哪有又来了这么多规矩!景铉哥哥可不是外男,他从小就跟着祖父念书,惯会在我们院子里玩耍的!”转着眼睛看了看明媚和柳明珠,柳明艳又点点头:“但是这两位妹妹和景铉哥哥不认识,还是回避下的好。” 这边柳明珠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早就看不惯柳明艳那骄傲的模样,不由得出言道:“谁不认识景铉哥哥?柳明艳,你莫非是失忆了不成?我可是在京城长到五岁才跟着父亲去云州的,而且我中间有几次回外祖母家里,经常跟景铉哥哥见面的。” 柳明艳气得拿眼睛瞪着柳明珠道:“你住到五岁便去云州那个穷乡僻壤了,怎么还好意思如此厚颜说和景铉哥哥熟?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得一副什么模样!” “你一年到头能见几次景铉哥哥,也好意思说自己与景铉哥哥熟?”柳明珠气愤愤偏了偏头,白了柳明艳一眼:“我在外祖母家见景铉哥哥的次数,保准比你这辈子见到的次数还要多!上回景铉哥哥还去了云州同我一块儿吃饭呢!” 旁边几位柳家小姐素来是被柳明艳欺负惯了的,大家对她早已不忿,现儿见来了个看起来也很强势的堂姐妹柳明珠,忍不住都想看柳明艳的笑话,全拿了讥讽的目光在望着柳明艳,让她只觉得脸皮*辣的,面子堪堪的再也挂不住。 “罢了罢了,艳丫头你算起来现在是柳府里最大的姑娘,也不知道让着妹妹些!”柳老夫人看着旁边大夫人根本没有开口阻拦,一副悠悠闲闲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生气:“在我这里都吵吵嚷嚷,还不知道你素日在别处是何等骄纵!” 柳明艳得了祖母这个教训,不敢反驳她,只能白了柳明珠一眼,一双手儿在袖子里头搓来搓去,心中恨恨不已,更别提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老四媳妇,我们柳府诗礼传家不假,可并非不知变通的。每天都那般繁文缛节,日子过着也甚是无趣,所以我倒觉得这些细节就可不拘了,又不是私相授受,这么多人在场,见一个外男又能如何?你只管带着丫头们好好坐着便是了!” 明媚的心里轻松了一下,这位柳老夫人,看起来并也不是个一味守着规矩办事的糊涂人,看起来这柳府的日子可能不会太糟糕。她随着丫鬟们引着在柳明珠身边坐了下来,柳明珠冷冷的哼了一声,将目光转了过去。 柳老夫人转脸见着柳明艳没有半分反省的神色,点了点头道:“艳丫头,不是我说你,上个月便及笄了,算起来是个大人了,再也不是小孩子,可你却没有半分温柔贤淑,哪有个能让我放心的模样?你娘是把你骄纵坏了,我看还得到宫里再请个外放的姑姑好好来重新给你上上课!” 那柳明艳被当众扫了脸,眉毛耷拉了下来,倔强的弯着嘴,一副要哭却极力克制的样子,旁边坐着的那几位姑娘却一个个面上都有着不太明显的笑意,看来这位柳明艳在柳府的人际关系并不怎么好。 明媚再看看那边坐着的几位夫人,大夫人虽然脸上看不出喜怒,可是她的手笼上的毛似乎在微微的颤抖——玉瑞堂的厅房封得很严实,是不会漏风进来的,该是她心中有气手正抖得慌呢。 正在偷眼打量着各人的表情,就见门口软帘掀起,先是带进了一些细细碎碎的雪花末子,一个穿着银色锦缎棉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跨步走了进来,那不是分别了半年的乔景铉又是谁? 乔景铉走进庆瑞堂,四处环顾了下,目光扫过明媚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然后对着主座上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太君安好!” 柳老夫人朝他点点头,指着身旁一张紫檀木座椅道:“世子客气了!快请上座!” 乔景铉也不推辞,直接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我今日正骑马从御前街经过,看到柳府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好奇问了下,原来才知竟是柳四老爷回京述职来了。想着今年去云州时三叨扰了几次,自该送份贺仪过来。” 明媚耳朵里边听着乔景铉这般说,心中却有些不大同意,她才不相信乔景铉真是恰巧骑马路过,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刚刚儿好。分明是早托人打探了自家的船什么时候到京城码头,守株待兔的送份贺仪过来罢了。 她微微抬头瞟望了乔景铉一眼,见他一张脸就如冠玉一般,心中轻轻哼了一声,瞧着他一脸实诚,其实真是奸诈得很,舌粲莲花的将这事儿说得如此碰巧……明媚十分不屑,这人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柳老夫人望着乔景铉,脸上露出了笑容:“乔世子何必如此讲究,也不知道在云州的时候我那老四有没有招待好你!” “柳四老爷帮了不少的忙。”乔景铉点了点头:“刚刚在外院和贵府几位老爷聊了会子,突然想着久未给老太君来请安,故有此一行,想来打扰老太君了。” “乔世子怎么这样生分了?”柳老夫人堆着一脸的笑:“以前你小的时候,不是天天往我这玉瑞堂跑的,年纪大了,反而就生疏了!” “老太君身体康健,我也就放心了。”趁人不注意,乔景铉眼睛又迅速的扫过明媚的脸,还暗地里挑了下眉毛,只可惜明媚却半分眼色都没有回他,倒是柳明艳,看着乔景铉的视线扫了过来,端着一脸娇羞的模样,大眼睛朝乔景铉眨了又眨。坐在左首的大夫人看到此情此景甚是欣慰,以为乔景铉是专程来看女儿的,满心的欢喜。 “这回在云州多亏柳四老爷与夫人帮忙,事情才办得如此顺畅,我也特地为两位小姐准备了贺礼。”乔景铉手一挥,身边的长随就捧出了几个盒子:“那红色拜盒是送给四夫人的,浅黄色是给大小姐的,浅绿色的是给二小姐的。” 柳明珠根本没想到乔景铉会送她礼物,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明媚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乔景铉这是拉了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做幌子在给她送东西呢。 坐在一旁的柳明艳吃了一惊,本以为乔景铉是来看她的,没想到走进来却说是给柳家四房来送礼的。想着方才柳明珠与她呛声,心中不住的疑惑,莫非这柳明珠真与乔景铉关系不比寻常? 嫉妒就如一条蛇般吞噬着柳明艳的心,她那小圆盘儿脸扭曲得变了形状,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住了柳明珠,而柳明珠却神气了起来,故意将头昂得高高的,一双眼睛望着那个浅黄色的拜盒,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 柳明艳顺着柳明珠的视线看了过去,见着那三只拜盒叠得高高的在那里,心中气愤不已,委委屈屈的望了一眼乔景铉,嘴巴一瘪,眼圈子便红了几分,可究竟还是不敢胡乱出声,拉着脸坐在那里。 “乔世子真是太客气了!”柳四夫人叫身边的金花妈妈收下几个拜盒,感叹着说:“不过是件小事儿,哪值得世子如此记挂着!” 乔景铉不再提这礼品之事,只是陪着柳老夫人聊天,捡了几件京城发生的要紧事情说了下,逗得柳老夫人不住的笑:“竟然还有这事儿,我多久不出去,都没赶上趟儿!” 见着柳老夫人开心,乔景铉脸上也显得很舒畅,只是偶尔就会瞥着往对面小姐们这边看过来,四位柳夫人瞧着乔景铉的视线游离,心中都在想着是不是在看自家的女儿,一个个充满着期待。 说说笑笑的挨过了些时候,乔景铉实在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也不再适合久留了。他站起身来朝柳老夫人抱拳就告辞,屋子里的小姐们都眼巴巴的看着那银色的身影,心里只希望他能多留一刻,但乔景铉却没有回头,带着长随大步走了出去。 柳老夫人转过脸来看了看金花妈妈手里那三个拜盒,笑着对柳四夫人说:“这英王府乔世子倒是个客气人,只不过是帮忙办了件小事儿罢了,还巴巴的送了礼物过来。”瞧了瞧柳四夫人,柳老夫人继续往下说:“老四媳妇,你们舟马劳顿也怪累的,先带了丫头们回院子里去罢,我这里暂时便不用你们来陪了。” 柳四夫人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柳明珠与明媚也跟着站起来,金花妈妈捧了三个拜盒正准备跟着出去,柳明珠抢了一步站到她面前,劈手就将那浅黄色的拜盒拿在了手里:“这个我自己拿着,免得磕了碰了的,白白浪费景铉哥哥一片心意。” 金花妈妈一愣,没想到柳明珠这般不放心她,脸上有几分尴尬。明媚瞧着轻轻叹息了一声,看得出来这金花妈妈是柳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老人了,柳明珠却当众这般落她的脸,岂不是在给柳老夫人难堪? 果然,柳老夫人脸色沉了沉,吩咐金花妈妈道:“你将拜盒都给了她们娘儿几个罢,你年纪大了,一个不仔细便将这好东西给磕了碰了,没由得让人心疼!” 明媚站在那里只觉尴尬,柳老夫人可真是吃不得一点亏的,完全不觉得跟自己的孙女赌气有什么不妥当。柳四夫人听了柳老夫人的话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得罪了婆婆,赶紧笑着赔礼道:“明珠是不想累着妈妈罢了,母亲千万别与她一般计较。” “哼,我年纪大了,可心里却不糊涂!”柳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你快些带着两个丫头去罢,我这里就不劳你陪着了。” 金花妈妈把那个红色的拜盒给了柳四夫人,将浅绿色的拜盒交到明媚手里,然后骨笃着嘴巴站回到柳老夫人身边,一双眼睛眯缝着,不住的往柳明珠身上打量。 “老大、老二老三媳妇,你们也带着丫头们散了罢,我也乏了,这儿有曼青陪着我说说话就行了。”柳老夫人挥了挥手,端茶,送客,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那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招呼了柳明艳望外面走,二夫人朝柳老夫人施了一礼,细声说了句:“儿媳告退。”然后径自带着丫鬟走了出去,也不管身后那一群姑娘,看起来许不是她亲生的。只有三夫人还凑到柳老夫人面前,笑嘻嘻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儿,柳老夫人微微的笑了起来,柳三夫人那支累丝凤钗的流苏在耳边不住的晃动着,就如在打着秋千一般。 走出玉瑞堂的大门,明媚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总算是舒服了许多。抄手游廊下站着的两个丫鬟见她们走了出来,笑嘻嘻的对坐在那里的黎姨娘道:“姨娘,该跟着四夫人回你院子起了。” 黎姨娘穿着一件宝蓝色锦缎袄子,白色的兔毛边儿,长得面容姣好,只是眉宇间依稀有些幽怨之色。作为姨娘,她不能进去给柳老夫人请安问好,只能呆在外边与丫鬟们在一起等着里边的吩咐。 开始还有杜姨娘与她一道在外边坐着,后来杜姨娘被传了进去,黎姨娘心中涌现出一丝丝希望,她可是柳老夫人亲自指的姨娘,总归是要给几分面子,可是等来等去也不见有人将她喊了去,心中一阵焦躁。 就听着脚步声从里边传了过来,黎姨娘坐直了身板往门口看,两个丫鬟掀起门帘,柳四夫人带着两位小姐走了出来,黎姨娘心中一阵失落,好歹自己也是老夫人指了去云州的,怎么就没有想着让她进去请安呢。 明媚瞧着黎姨娘那失望的神色,心中轻轻喟叹一声,这种心甘情愿去给人做妾的,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心思,像黎姨娘这样,十八芳华,容貌美艳,完全可以嫁个好人家,可偏要巴巴儿送来做妾,自甘自贱。 京城比云州的气候要冷,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不时有着雪花片片的飞了下来,柳家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就如水晶雕琢的世界一般,走在路上,雪地上留下了数行清晰的脚印。 从玉瑞堂出来,弯弯曲曲的走了不少脚程,经过一个湖泊拐个弯,隐隐便见着长长的一线院墙,领着柳四夫人往前走的那个婆子笑道:“这便是青莲院了。” 听着那婆子的口气,似乎青莲院就是安顿柳氏四房的院子了,明媚瞧了瞧那院墙,延绵着一直隐没到远方的白色雾气里,这般瞧着这院子占地面积很大。跟着那婆子走到院子正门那边,明媚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典型的园中园了。 从青莲院正门走进去,豁然开朗,里边极为宽阔,过了前院就见几道院墙蜿蜒,将这园子又分成了几个院子。那婆子笑道:“老太爷说懒得费心思去另外取名了,就用了云州的院子名称,这样也方便些。”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径直去了主院,明媚问了下那婆子沉香阁的地方,带着几个大丫鬟径直往那边去了。 沉香阁里边挨着墙也栽了一溜儿梅花,而且也全是红梅,开得艳丽无俦,和白雪映衬着,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明媚瞧着那梅花笑了笑:“看来我这祖母很是喜欢红色的梅花。” “姑娘,我们明儿早晨起来就去把梅花上的积雪扫下来放到瓮里收着,日后拿出来沏茶,肯定滋味是极好的。”玉箫站在树下喜滋滋的拍着手,她最喜欢弄新鲜的吃食,跟着厨房的嫂子学了不少手艺,见着梅花便想着该如何利用,梅花上的雪水烹茶,梅花可以摘下来做梅花糕…… “这梅花这般艳丽,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用梅花淘澄下梅花膏子,做胭脂定然是好用的,香味儿也好。”玉笛指着那花朵笑道:“我用做梨花膏子的法子来试试这个,都没见过这般艳丽的梅花,一定不能错过。” 明媚笑了笑,由着几个人在院子里头嘀咕,自己带了玉梨走进屋子里边去。刚刚进了内室,便觉得里头温暖如春,看了看屋子里边,那暖炉的盖子还没有盖上,里边跳跃着鲜艳的火星子,银霜炭还在毕毕剥剥的作响。 “这下人们也是够用心的了。”明媚赞叹了一声,将披风解了下来,望了望自己刚刚放到桌子上的浅绿色拜盒,走了过去将拜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锦囊。明媚提起来看了下笑道:“什么东西要这般神神秘秘的包了又包?” 等着将那锦囊打开,从里边抽出一支长长的金针来,明媚诧异了经费,好奇的将那袋子倒提着摇了摇,七七八八的掉出来不少的金针,长长短短的洒落在黑檀桌面,躺在那里静静的折射着金黄色的光芒。 “姑娘,这是一套针灸用的金针,乔世子可真是细心!”玉梨走过来,抓起那金针看了几眼,旋即笑了起来:“姑娘,这金针上边还刻了花呢,亏他也想得出这新鲜招数来!” 明媚的手抚摸过那几支金针,虽然金针是冰凉冰凉的,可她心中却有几分温暖,忽然间觉得乔景铉也很是贴心。拜盒里边还有几张雪白的信笺,明媚拿起那信笺看了几行字,玉梨便伸着脑袋看了过来:“姑娘,你在看什么呢?是那乔世子给你写的信吗?” 明媚脸上一红,把那几张纸揉成一个团子:“才不是!玉梨,赶快把暖炉里的火拨旺些!” 玉梨撇嘴笑了笑:“姑娘,你可真是自欺欺人!你让我将这暖炉拨旺些,肯定马上就要烧那乔世子的信了。可怜的世子爷,每次写来的信都是进了暖炉,若是他知道了,那张脸还不知会黑成什么样子!” “叫你将火拨旺些,你还有那么多话好说了!”明媚有好气又好笑:“你是被那乔景铉收买了不成?怎么总是在替他说好话儿?” “不是收买不收买的问题,我觉得那乔世子实在是个不错的人,你瞧,他不仅是对姑娘你好,就是对旁人也好。上回咱们在紫霞山遇险的时候,他还将自己的血捐出来给手下疗伤,这种事情,几人能做到?”玉梨睁大了眼睛反驳道:“反正我觉得姑娘不该这样对他绝情,好歹也给那世子爷一个机会罢。” 明媚拿着信笺的手顿了顿,心底忽然间有了一丝犹豫。玉梨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冲,可却并非不是实言。大陈皇朝恪守儒家理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失,可乔景铉为了一个寻常的军士能破了这旧例,也实在难能可贵。 再想着他与自己认识以来,虽然以前委实是讨厌了点,很自以为是,生性高冷,可越到后来他的那种高冷便慢慢消失了,现儿的乔景铉已经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他了。 “姑娘,这银霜炭的火势上来了。”玉梨蹲在暖炉旁边,拍了拍手,转过脸来对着明媚嘻嘻的笑:“你快些过来烧了那信笺!” “谁说要烧的?”明媚拿眼睛盯住她,佯装生气,将那信笺折好,塞到了梳妆匣的最下边那一层。 “母亲。”柳明珠怯生生的站在柳四夫人面前,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也会摆这样的神色给她瞧,心中有些害怕。 从主院出来,柳四夫人便窝了一肚子气,杜姨娘被安置到了柳老夫人的碧纱橱里,这显见着便是为了防止她做手脚。在云州的时候派了八个丫鬟婆子在香兰院里边,自己的手便没法子伸进去,现在杜姨娘到了主院的碧纱橱,自己的手不如索性拢在衣袖里边不要伸出来了,免得被自己那厉害婆婆抓个正着。 听着婆婆那意思,似乎有要将杜姨娘提为平妻的想法,否则为何当众亲昵的叫起杜姨娘的名字来了,不该是硬邦邦的喊出“杜姨娘”这三个字来的嚒。柳四夫人绞动着两只手,手心里头全是汗,滑溜溜的一片。 算计来算计去,可依旧还是没能压制得住杜姨娘,多年以后这杜姨娘竟然又母凭子贵的要做平妻了。平妻虽然还是比不上正妻,可与贵妾相比,那简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平妻是会写到族谱里头的,她的儿女也是嫡出的身份。贵妾不能出来见客,不能去主院大堂给柳老夫人请安,可平妻却样样能做,还能被柳元久带出去以妻室的身份走亲访友。 柳四夫人的一颗心似乎被人捏紧了一般,略微松松手,似乎便能呕出血来。若真是给了杜若兰这平妻的身份,指不定柳元久以后出去会友都只带着她去了,即便偶尔带上自己,也不过是不想拂逆了安平公主的面子罢了。 ——以后还拿什么去踩她,自己这么多年的光阴竟是白费了不成?柳四夫人一阵绝望,头痛欲裂,眼前一阵发黑,脸色也是沉沉的一片。 听着柳明珠怯生生的声音,柳四夫人抬起眼来,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也是一片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一酸,将柳明珠拉到身边道:“明珠,现儿回了京城,可不比咱们在云州那时候了。以前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可现在即便是母亲,也要伏低做小呢,你需记得要收敛些。” 柳明珠茫然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声音里充满了惶惑:“母亲,难道柳家不是四房最得势?难道他们不要看我外祖母的面子?” 柳四夫人苦笑了一声,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说安平公主的面子要给,可毕竟她已经是柳家的媳妇,自然要守着柳家的规矩。柳老夫人从来便不是个讲理的人,若是她讲理,那杜若兰也不会由妻成妾了。 “明珠,这些事情到了以后你便会知道其中干系,现儿你便是装,也要装得贤良淑德些,好让你祖母喜欢你。”柳四夫人心中苦涩,拍了拍柳明珠的手道:“你且先去歇息,明日记得早些起来给你祖母去请安。” “给祖母请安?”柳明珠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望着柳四夫人:“母亲,那你要不要去?我一个人可不想去那玉瑞堂,瞧着那几个堂姐妹的脸,我心中便不舒服。” “我自然是要去的。”柳四夫人安慰她道:“尽量起早些,无论如何也得赶着卯正时分到那里去,别迟了。” 柳明珠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卯正时分……那会子天还没亮呢。”她在家里基本上要睡到辰末时分才起来,这下倒好,足足提前了一个半时辰,她想想都觉得实在可怕。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年纪大了就睡得少些,你祖母起得早,自然也希望别人早些来给她请安……”瞧了瞧柳明珠嘟嘴站在那里,满脸的不情愿,柳四夫人只能好言好语的安慰着她:“忍几日,习惯着就好了。” 屋檐下垂着长长的冰棱,似乎是眉毛上头垂下来的霜一般,可是不知什么地方的雪融化了些,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响着,就如落在人的心坎上一样,让人听得只是心慌。枕着这响声睡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不免还有些神思恍惚,柳府主院里丫鬟仆妇们出出进进,却还是朦着一双双眼睛,似乎没有睡醒一般。 秋华带着玉梨走进了主院,看门的嫂子见着她的身影,笑着弯了弯腰:“四房二小姐安好,今日你可是头一个来给老夫人请安的!” 听着那嫂子对自己的称呼十分拗口,明媚实在想知道这柳府什么时候序齿,这么喊下去,自己听了都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朝身边的玉梨使了个眼色,玉梨走上前去,笑吟吟的塞了一个银角子在那嫂子手心里头:“这位嫂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这是我们家姑娘一点点意思,你且拿去喝茶。” “我夫家姓易,你以后叫我易嫂子便是。”那易嫂子攥紧了那个小银角子,眉眼带笑,这主院看大门的是最没油水的,位置偏远,也探听不到太多的消息,夫人小姐们都赶着去收买那玉瑞堂里的丫鬟婆子,每次见了她都是视而不见的过去了,却没想着这新来的二小姐这般客气! 瞧着明媚的背影,那大红羽纱披风就如一团火焰般烧在这冬日的寒霜中,易嫂子伸手擦了擦眼角:“生得这般好容貌,只可惜是个庶出的身份,老天爷保佑让那杜姨娘生个小公子,一切就好办了。” 明媚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玉瑞堂走,今日她特地起得早些,听说大户人家都很注重请安这个事情,若是自己想要以后过得好,自然要奉承好柳老夫人,请安便该是头一遭要做好的事情。 玉瑞堂门口站着两个丫鬟,似乎还没睡醒一般,打着呵欠在低声说话,有个丫鬟揉揉眼睛,便瞧见那火红的一团,惊得叫了起来:“有人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见那团红影儿上了台阶走到面前,将那镶着一圈白色狐狸毛的帽兜儿一掀,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蛋来,一双眼睛黑宝石般亮汪汪的瞧着她们,两人立刻认出了是昨日才来的四房二小姐,赶紧行了一礼:“二小姐安好。” 明媚笑了笑,依旧是一路打赏的过去,两个丫鬟掂了掂那银角子,也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只是笑着说道:“老夫人刚刚起身呢,二小姐还得略微等等。” “无妨。”明媚笑着摆了摆手,带了玉梨跨步走了进去。 玉瑞堂里头已经有了丫鬟婆子在忙碌,有在烧热暖炉的,有在擦拭桌椅的,还有几个正在摆茶盏盘子,见明媚带着玉梨走了进来,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有个丫鬟瞅了瞅那边门口,将手上的活计放了下来,急急忙忙赶到后边院子里给柳老夫人去报信儿:“老夫人,四房二小姐已经来了,候在玉瑞堂,等着给您请安呢。” 柳老夫人正在由曼青伺候着梳洗,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来这么早,她也真是个有心人,还有旁人过来没有?” 那丫鬟回了一声:“没有,就只有二小姐带了丫鬟进来,现儿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等着老夫人起身。” “你去告诉她,我这就过来,若是坐着无聊,去主院花圃里头转转。”柳老夫人伸出手来,任由曼青给她套上一只金镶玉的镯子,上边还嵌着各色宝石,皆有拇指般大小,光彩夺目。 “曼青,你觉得四房的两位小姐,哪一位更胜一些?”柳老夫人慢慢的咂摸着嘴巴,望了望身边忙碌的曼青,脸上带着深思的神色。 “老夫人心中自然有数,可偏偏还来问奴婢!”曼青抿嘴一笑:“挑这时候问,谁还不知道您心中的意思?” “你倒是个油滑的,只是不肯说实话儿!”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微微闭了闭眼睛:“再怎么着,第一日的请安总要做个样子,可有些人却是样子都不做,可见素日里有多么嚣张。”她轻轻摇了摇头,抹额上边的红宝石也跟着晃了晃,一点点光亮在额间跳跃。 收拾好了,由曼青扶着出来,玉瑞堂里已经坐了些人,柳老夫人眼睛转了转,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已经到了,二房与三房都来了几位小姐,正在拉着新来的那个孙女说话,一副和和睦睦的模样。 见柳老夫人出来,大家都歇了声气,站了起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安好。” “你们坐罢!”柳老夫人笑微微的点了点头,由曼青扶着坐了下来,朝她呶呶嘴:“你去厨房瞧瞧,看看早膳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就叫她们添上些,我要留这几个丫头一起陪我用早膳。” 在座的几位柳家小姐听了这话,个个心中欢喜,小声低头说道:“孙女谢祖母赐饭。” 正在说话间,就见门帘儿一撩,柳四夫人领着柳明珠走了进来,见玉瑞堂里已经坐了好些人,心中有些失望,原以为自己算来得早的,没想到还有来得更早的。转转眼便见着了坐在人堆里的明媚,心中暗自咬牙,这个庶女实在可恶,过来请安也不喊自己一声,分明是想让自己出丑。 “给母亲请安。”柳四夫人向柳老夫人请过安以后,瞥见左首边有两张空位,见着柳大夫人还没来,心中才踏实了些,摸着坐到了那边第四张椅子上边去。 柳明珠走上前去向柳老夫人请安以后,又娇滴滴的添了一句:“祖母赐的金丝燕窝功效实在好,昨晚与今日早晨才喝了两盅,这脸色便红润了许多。”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且坐下。” 柳明珠呆了呆,没想到柳老夫人竟是这种反应,摸着往柳家姐妹那边去了。柳老夫人瞧着一群孙女坐在那里,真是花团锦簇一般,瞧着心里头有几分欢喜,再仔细打量了两眼,脸色有些转黑:“怎么不见艳丫头?” 柳大夫人早些年接了打理中馈的事情,清早起来就去偏厅理事,一般要等把府里的事儿都抖弄通顺了才会过来玉瑞堂,可这柳明艳却是闲人一个,怎么还不见她的身影,莫非是昨日自己说了她几句,心中不忿,不准备过来了不成? 刚刚说完这一句,就觉一阵寒风从门帘底下钻了进来,门帘儿晃了晃,柳明艳带着丫鬟从外边走了进来,脸上有着一种古怪的神色,仿佛是睡得不大好,眼圈那处肿了起来,一点点青黑的影子。 柳明艳昨日从玉瑞堂回房以后,越想越生气,坐在那里拉长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本来以为自己是柳家生得最美的,偏偏来了个柳明珠与柳明媚,个个都夸赞她们两人美貌,就连祖母都说她们将自己压过去了。 “姑娘,你先用碗燕窝汤。”贴身丫鬟云彩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刚刚熬好的,姑娘趁热吃了罢。” 盘子里头摆着一个细瓷的小碗,里头盛着雪亮亮的燕窝,搁着冰糖枸杞,红艳艳的点缀在那亮晶晶的汤里,瞧着便觉得很是可口。 “咣当”一声,那只碗被砸在地上,燕窝汤溅得四处都是,云彩的手上淋淋的滴下了汤汁,裙子上边也是暗暗的一大块。 “姑娘。”云彩慌了神,赶紧跪了下来,自家姑娘喜怒无常,做事不她的合意便非打即骂,还不允许她们分辩。这次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姑娘怎么便发这么大的火将燕窝汤碗都砸了? “你这不长眼的贱蹄子,怎么就送了这燕窝给我来吃?”柳明艳的脸扭曲得几乎不成形状,方才在玉瑞堂,祖母赐了金丝燕窝给那柳明珠——凭什么她能得那样的赏赐,自己却只能喝这种普通的燕窝汤? 自己可是柳氏长房的嫡女,哪一点不如四房那个柳明珠了?柳明艳心里想着焦躁,一脚便将云彩踢到在地:“快些去我母亲那边取金丝燕窝过来,重新替我熬着!” 云彩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不顾整理自己的衣裳,弯着腰退了出去,柳明艳瞧着地上那清亮的燕窝汤的残渣,恨恨儿到上头踩踏了几脚,将那一粒粒颜色鲜艳的枸杞都踩成灰色,平平整整贴在地面上。 虽说让云彩去柳大夫人那边取金丝燕窝,柳明艳依旧意气难平,毕竟自己是向母亲讨要,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而那柳明珠却是得了祖母的赏赐,是恩典。 “柳明珠……”柳明艳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她竟然敢在玉瑞堂跟自己顶嘴,而且是为了景铉哥哥与自己争辩! 原以为乔景铉肯定是借了给祖母请安的名头来看自己的,没想到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的目的不是来看她,竟然只是来给那两位堂妹送东西!柳明艳抓着素丝帕子,狠狠的扯着,一颗心就如被人抓了一把般,辣辣的痛。 究竟乔景铉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刘明珠?那拜盒里装着的又是什么?嫉妒让她的脸上变了颜色,呆呆坐在窗户边上不言不语。柳明艳的丫鬟见她那模样,谁都不敢上前去,就听任她一个人枯坐了大半日,下午才稍微好转过来一些。 到了晚上,柳明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闭了眼睛就瞧见乔景铉那张英俊的脸孔,可不多时便仿佛瞧见柳明珠从后边赶过来挽住了乔景铉的手,一脸嘲笑的看着她。心烦意乱,屋子外面的北风呼啸,吵得她大半夜眼睛合不上去。 晚上睡不好,早上起来自然就晚了些,几个丫鬟在门板上头拍了好几次,里边都没有声响,最后云彩狠了狠心,用棍子拼命敲了又敲,这才将柳明艳惊了起来:“你们这些个没有用处的,知道祖母不喜欢请安迟到,为何不早些喊我起床?” 几个丫鬟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大气儿也不敢出,柳明艳穿好衣裳以后,劈手给每个丫鬟两个耳刮子:“没用的东西,还不快些伺候着我梳洗?” 云彩捂着脸走去厨房给柳明艳端热汤,云朵赶紧打开梳妆匣子替柳明艳梳妆,这边云露与云飞默默的给柳明艳收拾床上的被褥,几个人谁也不敢出声,生怕一句话不合柳明艳的心思又会平白受责打。 收拾停当,柳明艳带着云彩急急忙忙往玉瑞堂赶,走到那里发现果然自己是最后一根到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走到柳老夫人面前道:“祖母请恕艳儿迟到之罪。” 柳老夫人闭嘴不语,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你可懂规矩?今日因何事而迟到?” 柳明艳半低着头一副懊悔表情道:“祖母,明艳昨日回到院子里头,母亲拿了女训女戒让我仔细温习,看过以后觉得我昨日做得实在太过了些,两位妹妹初来乍到,我言辞却如此粗鲁,实非淑女所为。这么想着,辗转难眠,竟是半夜都没有安歇,故而今日早上起晚了些。” 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你若是能这般想,那便是极好的。” “祖母,两位妹妹搬进了新家,我都未曾去贺声喜,想来是失仪了,今日我想跟着两位妹妹去青莲院逛逛,顺便送点小玩意给两位妹妹的房间添些点缀,祖母看着这样可好?”柳明艳瞅着柳老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询问。 柳老夫人这才认认真真的打量了柳明艳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艳丫头,看起来昨日确实好好反省了,今日便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毕竟是姐姐,现在知道关心妹妹了!”转脸对着柳明珠道:“你带姐姐去凌云园里逛逛罢!” 明媚瞧着柳明艳忽然态度大变,心中有几分惊诧,莫非柳明艳一夜之间便大变身了?她心里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恐怕柳明艳绝不会这般轻易就改了性子。明媚转头望了望柳明珠,想看看这位怎么接招,就见柳明珠偏着头笑了笑道:“艳姐姐知道错了便好,以后可别再犯这样的错了。” 柳明艳听了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心中却如有一把怒火在烧着一般,自己几时受过这种污糟气儿?真恨不能冲到柳明珠面前,伸手撕烂她那张脸!只是转念想着自己的计划,不由得稳了稳心神,笑着对柳明珠道:“咱们都是柳家的小姐,自然该要想着如何做才能更显得温柔贤淑些,否则以后去了外边,旁人会说咱们柳家没家教。珠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柳明珠被柳明艳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来,本来还想说句什么话儿,可见着母亲柳四夫人正在极力的朝自己使眼色,这才压着火气朝柳明艳点了点头:“艳姐姐,既然你想去青莲院瞧瞧,那咱们便走罢。” “媚妹妹难道不跟着过去?”柳明艳指了指明媚,心中疑惑,她今日想去看看究竟乔景铉昨日送了什么东西给这两位堂妹,可瞧着明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有几分着急。虽说瞧起来乔景铉该是喜欢柳明珠,可这个柳明媚生得委实美貌,不可不防,也得仔细瞧瞧。 明媚听着忽然间自己被指了名儿,蓦然一愣,此时却听柳老夫人替她拒绝了柳明艳的要求:“有珠丫头带着你去就是了,何需这么多人?媚丫头要留着与我一道用早膳,你们且去罢。” 柳明艳听着柳老夫人这话,盯了明媚一眼,毕竟柳老夫人的话在这内宅便是圣旨,她也没法子反驳,只能乖乖的跟了柳明珠走了出去。 青莲院是柳老夫人为自己儿子精心修缮的,所以园子比起大房二房和三房住的园子又精致了几分,柳明艳跟着柳明珠在抄手游廊上走着,看着眼前的景色,心里很是愤愤不平:凭什么他们三房过得比大房还要舒服,大房不该是柳府里边占最大头的?可现儿瞧着眼前的这气派,大房却是远远不及呢。 等及走到柳明珠的掌珠院,柳明艳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门上黑底金字的牌匾,走了进去见着几进屋子,月亮门重重叠叠,院子仿佛没有个尽头一般。原以为自己的明霞院该是柳府小姐们里边最大气的,没想到这四房的柳明珠的掌珠院可压过了明霞院一头。 柳明珠见身边的柳明艳脸上神色不住变幻,冷冷的笑了一声,心里头想着我可还有好东西让你看呢。她招呼她进了自己的闺房,得意的指着那些家俬道:“艳姐姐,你瞧瞧,这家俬都是整套黑檀木的,我虽然不是很懂木材这些,但也听过天上祥云地上黑檀,这黑檀木可是最最金贵的。香桃,还呆着做什么,贵客临门,快些去沏茶过来。” 柳明艳伸手抚摸了下黑檀木的桌面,心中恨得牙痒痒的,抬头环视了一下柳明珠的内室,见靠墙有一只多宝格,上头搁着一只淡黄色的拜盒——那不正是乔景铉昨日送过来的?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挪了步子往那边走了过去。 柳明艳往多宝格那边走,柳明珠也急急忙忙的跟着走了过去,瞧见柳明艳望着那只拜盒看得出神,柳明珠似乎有些想炫耀,沾沾自喜的说:“景铉哥哥去云州的时候必然要去我们府里,我今年生辰那日他还特地过来了呢。” 柳明艳听了这句话,心里更像被人揪了一把,痛得半天都不能出声。她恶狠狠的盯着那个拜盒看了良久,走上前去踮起脚尖伸手就去拿那个盒子。 柳明珠慌了神,连忙过去拦她:“艳姐姐,你别动那个盒子!” 柳明艳回过头来朝她狰狞一笑:“我是柳府长房嫡女,为何要听你的吩咐?你该是小心翼翼听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想动什么就动什么!”说完她一手将柳明珠拨到了一旁,伸手便将那拜盒拿了过来,大步踏出了柳明珠的内室,跑到中庭里喘了口气,这才猛然将那拜盒打开,里边是一个水晶狮子纸镇,是平常练字的时候用来压纸用的。 那水晶狮子拿出那个盒子,衬着外面莹莹的雪光,更显得晶莹剔透,看得柳明艳恼怒万分,她几步走到外面,举起那个水晶狮子,用力往院墙上砸了过去。就听“啪”的一声,那狮子撞到了院墙上,在空中打了几个滚,掉到了雪地里。 柳明珠追了出来,目睹了那个水晶狮子空中翻滚的全过程,惊呼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到墙角去捡那个纸镇,走到那边,就见大大小小的水晶碎片摊满了一地,若不是会折射出光芒来,根本便瞧不见那些水晶在哪里。 她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怒目而视柳明艳:“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为何砸了景铉哥哥送我的水晶纸镇?” 柳明艳哈哈一笑道:“听闻京城墨香坊那边有假的水晶纸镇卖,我想看看这个水晶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就拿了去砸下墙试试看,这么瞧着,竟然是真的了。”她得意的望了望柳明珠:“珠妹妹,你可别心疼,改明儿我再给你去买一个回来玩。” 柳明珠听了这话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猛的冲了过去,用尽全力往柳明艳身上撞。柳明艳本来是洋洋得意的站在那里,根本没提防柳明珠会撞过来,直接被扑倒在地,后脑勺磕出了一个大包。 那柳明艳素来在柳府作威作福惯了,怎会吃了这个暗亏?猛的爬了起来,翻身就去打柳明珠,旁边几个丫鬟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忙着劝架。就在这时候,柳明珠挣脱了柳明艳的辖制,从地上捡起水晶纸镇的残片就往柳明艳身上扎了去,将柳明艳扎得嗷嗷直叫。 等着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得了信赶过来的时候,胜负已分,因着柳明珠是主场,所以人气明显要足,柳明艳脸上身上的抓痕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她身后站着的丫鬟们头发衣裳也乱成了一团,情况比柳明艳好不了多少。 看着柳明艳脸上的抓痕,柳大夫人气得直哆嗦,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竟然被老四的女儿打成这样!她气得全身直打哆嗦,真恨不能招呼自己身边的婆子上去把那柳明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顿。 可转念一想,柳大夫人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自己可是柳府当家的主母,今天这事情摆明就是烟儿自己挑起来的,若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柳明珠打上一顿,别说站在身边的柳四夫人不答应,自己捞不到半点好处,这事情捅到婆婆那边,恐怕就更糟糕了。 婆婆素来偏心,一心想着让老四家占最大的好处,估计她这阵子已经有想法,准备让老四媳妇来管府里的内务,自己可不能让她抓到半点把柄。若是自己一冲动,吩咐丫鬟婆子在青莲院大闹一场,虽然有可能替艳儿出气,可婆婆恐怕会趁机把自己管理内宅的权力给收回去,到时候老四媳妇上位了,自己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柳大夫人暗自调整了下心情,笑着对柳明珠说:“哟,快给大伯娘来看看,怎么弄的呢,亲姐妹还闹成这样了!” 柳明珠心里一酸,眼睛一红,觉得面前这位大伯娘真是世间少有的好人,一来就忙着关心她,倒把柳明艳晾到了一边。拿着那个纸镇,抽抽搭搭的走上前去对着柳大夫人说:“伯娘,艳姐姐把我的水晶狮子纸镇都扔到地上弄坏了。” 柳大夫人愣了一下,自己女儿又不是没有见过好东西的,为何会嫉妒起这个水晶狮子纸镇来?那柳明珠也该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为何对这个水晶纸镇这般看重?她转眼看了看那边鼓起腮帮子,眼睛冒火的柳明艳,心里疑惑得很。 那边柳明艳见母亲看着自己,头一偏,哼了一声:“她的房间里也配放着景铉哥哥送的东西?” 柳明珠听了这话双手叉腰对柳明艳道:“我房间里不配放景铉哥哥的东西?未必你房间里边便配放了?只可惜景铉哥哥连东西都没有送你,你心中有气便来砸我这水晶纸镇,还要说这种酸溜溜的话儿,真是好大一张脸!” 柳大夫人方才明白女儿是为什么会闹出这般动静,心下大恨,自己素常惯着她,竟然把她惯成了这种脾性儿!这还只是在家里做姑娘,若是日后出阁了,那可还不会把别人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原来看着她虽是骄纵,倒也还没有出什么大事,可今日这事若传了出去,还会有哪家人家敢来柳府下聘? 想到这里,柳大夫人端正了一张脸,对着身后两个婆子说:“李妈妈月妈妈,你们把小姐送回自己屋子里头,让她闭门思过三天,没有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不许出来!还有,那些跟着艳儿来青莲院闹事的丫鬟,自己去领二十记板子,以后长点记性,怎么能任凭你家姑娘到外面闹腾!” 柳明艳听到柳大夫人如此吩咐,白了一张脸跳了起来:“母亲,你难道不疼爱艳儿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柳明珠!” 柳大夫人心里一阵恼怒,对自己的女儿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郁闷:“还不快把小姐送回去,让她到这里继续闹笑话给谁看?”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就上前来把柳明艳夹了两条胳膊,也不管她的拳打脚踢,抄着近路,脚不沾地的把她送回了明霞院院。 这边柳大夫人笑着摸了摸柳明珠的头发说:“大伯娘叫人去外边买个一模一样的水晶狮子纸镇陪给你,是艳儿不对,让你吃亏了。” 柳明珠听着柳大夫人这些话,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偏了偏头道:“我才不要,想要水晶纸镇,我自会让母亲给我去买。”她走到柳四夫人身边,举起那个砸残了的水晶狮子纸镇给柳四夫人瞧了瞧,心中难过:“母亲……” 柳四夫人只是冷冷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没有说话。 “四弟妹,你便别在计较明艳了,她是被我惯坏了,做事儿没轻没重的,没由得让明珠受了委屈,改日我叫她来向明珠赔罪。”见柳四夫人脸上这表情,柳大夫人只能低声下气的陪不是,心中却暗自痛恨着,不就是一只水晶纸镇,也值得这般计较。 “大嫂,我觉得昨日母亲教训得是。”柳四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明艳这个性子,嫁到婆家去恐怕会堕了我柳家的名声呢,你还是好好去管教管教她,免得出阁以后闹得夫家不得安宁!” 柳大夫人听得脸色发白,含含糊糊的应了两声,这才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自己院子。刚刚进院门就听到柳明艳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柳大夫人不由眉头一皱,大步走了进去,怒气冲冲的对着在床榻上哭闹不休的女儿大喊了一句:“艳儿,你够了!” 柳明艳很少看到母亲这般疾言厉色,不由愣住,怔怔的看着门口一脸愁容的柳大夫人。 “艳儿,你怎么能这般糊涂!”柳大夫人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女儿的脸,长叹了一声:“上个月你已及笄,是大姑娘了,可以议亲了!你若还是这般胡闹下去,京城里哪家人家敢娶你回去?” “母亲,我只嫁景铉哥哥,我不要嫁别人!”柳明艳听到柳大夫人说到了自己的亲事上头,忘记了要哭闹,爬起来摇着柳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是明白艳儿的心的,你可不能把我许给别的人家!” 柳大夫人看着女儿的脸,叹了口气:“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又怎能安心?想那英王府,地位超然,世子自是会有平妻侍妾,你就连个水晶狮子纸镇都不能容下,更何况要去容他一屋子姬妾?” 柳明艳听着母亲的话,眼里闪出决断的光芒:“我何必容他的姬妾?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反正就不让景铉哥哥身边有别的女人!” 柳大夫人唬得眼睛都圆了,盯着柳明艳看了半天,这才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艰难万分的说出几句话:“若是这样,我情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柳明珠的身子瘫了一边,坐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说:“母亲,你自己是怎样对付父亲的姨娘,艳儿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姨娘是怎么死的,母亲心中应该有数,为何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柳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打柳明艳耳光的冲动,正色对着柳明艳说:“你要记住,若是你想嫁到英王府去,那你一定要装出温柔贤淑的样子来,哪怕是再不乐意,你也得装!难道你不知道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也想着要嫁那乔世子?难道你不知道京城里还有那么多贵女都在打他的主意?你若还是这般不知收敛,如何能嫁进乔家?” 柳明艳此时也顾不上和柳大夫人顶嘴,呆呆的回味着她的话,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好好考虑着,明日去玉瑞堂时向那柳明珠赔个礼告个罪。”柳大夫人贴近女儿的脸,小声的说:“你无论是有多么讨厌一个人,多么恨一个人,你表面上要装出来很喜欢她,和她关系很好,暗地里不露痕迹的折损她,这才是正道儿,你自己好好琢磨着!”   ☆、第七十九章 公主府的烂桃花 玉瑞堂的偏厅里有一张紫檀桌子,围着那桌子团团的坐着一群人,柳老夫人坐在上首,明媚挨着她坐着,旁边坐了几个早起请安的姐妹,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碗盏,中间是一个定窑出的细纹白瓷汤盅,那瓷片儿似乎都能透着亮,里边的汤影晃动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碗盏绝对是精品。 明媚着迷的望着那汤盅,心里想着这就是所谓低调的奢华,不用金碗银碗,就用这种碗盏,乍一看着仿佛没有什么稀奇的,可却实在是蕴含着滔天富贵。 早膳不似明媚想象里的那么复杂,金丝燕窝皱配着几样精致小菜,还有几碟点心,什么酥油豆沙饼,荞麦银丝花卷,千层玫瑰糕,都是常见的东西,可贵在做得精巧,完全不是以前吃的那个味道了。 见明媚夹着一块千层玫瑰糕楞在那里,眼睛不住的往里头打量,柳老夫人笑道:“媚丫头,这是怎么了?早点不合口味?” 明媚赶紧回答道:“只是觉得这千层玫瑰糕吃着十分奇特,跟以前尝到的都不同。” 柳老夫人吩咐身边站着布菜的曼青去将厨娘唤了出来:“你快些给小姐说说,你这千层玫瑰糕是怎么做的?” 厨娘的手在群裳角上擦了擦,这才恭恭敬敬回答道:“这做千层玫瑰糕的面粉是筛了十次以后留下来做原料的,里头搁的玫瑰花来自京城西郊的庄子,都是顶顶新鲜的,寅时的时候摘下来,快马加鞭送回来,那花朵上的露水都未曾掉呢。这千层玫瑰糕里头的馅子是鹅油糟着松茸,与那香芷白术等混到一处,然后取了鸡肉丁儿在鹅油里过一遍,再用五香八角炖了那新鲜骨头,将汤撇了油,用那汤汁调味,如此这般才做出来的。” 听着那厨娘说了一大串话,明媚只觉头晕,想到这小小的一张千层玫瑰糕,竟然有这样繁杂的程序,难怪尝起来味道会不一样。旁边柳老夫人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问她:“如何?你可知道原因了?” 明媚点了点头:“这回总算是知道了。原先在云州,能吃着千层玫瑰糕便觉得开心,现儿可真是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好吃的千层玫瑰糕儿!” 柳老夫人瞧着她叹了一口气:“你在云州的日子过得不好罢?”听银花妈妈她们说,柳四夫人甚是苛待杜姨娘与庶出的二小姐,也不知道她究竟遭了多少罪。 明媚端起一张小脸,笑微微道:“祖母,母亲对我很好,明媚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她是实话实说,可听在柳老夫人耳朵里,意思全部是相反的。瞅着明媚一双明眸清澄如水,柳老夫人暗道这庶出的孙女可真是知道进退,见有旁的姐妹在身边,怎么也不说实情,一味的拿着门面上的话来糊弄她——自己还不知道老四媳妇那刻薄的心性?如何能让这庶出的孙女过得好了去?可偏偏明媚这么小就乖巧懂事,心地良善,都没有对老四媳妇有半句怨言,还出言替她遮掩。 偏厅门口的帘子掀了起来,一个管事妈妈慌慌张张的出现在那里,脸上有焦急的神色:“老夫人,可不得了啦,大房的五小姐与四房的大小姐打了起来!” 柳老夫人将手中的玉箸放下,眉毛一拧:“你来告诉我做什么?莫非还要我顶着这寒风去给她们做调解不成?” 那婆子讪讪道:“两房的夫人都已经赶了过去。” “那不就行了?”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这种事儿少拿了到外边去说,若是想当笑话说给我听,你悄悄儿与曼青说了,让她来告诉我,也好让我乐一乐!”自己身边还坐着这么多孙女呢,那管事妈妈这么冒冒失失的跑来一说,到春节里头。孙女们跟着母亲回外祖家去的时候,少不得要抖出几句话尾儿来,人家听着柳府的小姐们这么大了还打架,那岂不是会笑得到一旁打滚? 陪着柳老夫人用早膳的几位小姐听说有热闹事儿看,一个个有些坐不住,有的捧了碗只是不动筷子,有的却频频的拿脑袋往那幅弹墨门帘儿上瞧。柳老夫人见了她们这形状,正色道:“你们都是柳家的小姐,可千万不能巴望自家姐妹出什么差错,须知柳府的名声便是你们的名声,旁的姐妹坏了名声,你想要有好名声,那可要花百倍的力气去补回来,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可绝不能做!” 几位刘小姐被柳老夫人说得都低下了头去,脸上臊的通红,只有明媚点头附和:“祖母说得乃是金玉良言。” 柳老夫人瞧着她那小模样,笑着点了点头:“继续用饭。” 陪着柳老夫人用过早膳,众人又陪她去主院后边的梅林转了转,一路上柳老夫人将明媚拉在身边,不住的与她说着话儿,看得其余几位柳家小姐的眼睛里都有些冒火,可是一想着方才柳老夫人那含义深厚的话,又不得不怏怏收拾起那片心思,默默的跟在后边转了一圈。 十二月的风有些刺骨,柳老夫人虽然穿着厚厚的衣裳,外头还披了织锦夹棉披风,可还是觉得有些冷。在梅林里转了转,看着身边几个孙女儿似乎没有开始那么多话了,柳老夫人道:“你们也陪了我一早上了,且散了罢,自己寻些事儿做去。” 得了这句话,小姐们个个欢喜,带了丫鬟便纷纷散了去,只有明媚还跟在柳老夫人身边:“祖母,我见你有些咳嗽,给你去把把脉。”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有孝心,不过我想你也是趁机想去看看你姨娘罢?” 明媚点了点头,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脸上露出一种被识破的尴尬来:“怎么都逃不出祖母的火眼金睛!” “媚丫头,你在变着法子骂祖母是猴子?”柳老夫人伸出手点了点明媚的鼻尖,上头有一点点树上飘落的雪花,摸到手里有些凉。 “啊呀呀,是明媚考虑不周,还请祖母恕罪!”明媚笑着弯了弯腰:“那小猴子是我呢,祖母可是法力无边的如来佛,我这只猴子再怎么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祖孙俩说说笑笑的走进了内室,明媚先给柳老夫人把脉,只觉她脉象有些沉,再看了看她的舌苔,微微的暗红,明媚叫那曼青赶紧取了纸笔过来:“祖母,你该要好好调理下才行,寒气有些重。” 曼青站在桌子旁边,慢慢的研着墨,手腕上一只镯子闪闪的发亮,这镯子颜色青翠,里边还带着丝丝紫气,看起来是上好的翡翠。明媚瞥着那镯子,心中暗自奇怪,旁的丫鬟再得宠,最多也不过戴个绞丝赤金手镯罢了,这曼青却为何能戴这般贵重的东西?一眼瞧去便知不是凡品。 难道是祖母赏赐的?明媚提起笔来,心中有几分不解,若是祖母赏赐的,那看起来自己这个便宜祖母的手也够松的了。 低下头去开了一张方子,明媚将墨迹吹淡了些交给曼青:“等会可拿了这个方子去药堂抓药,用小火熬着,一日两服,吃上三五日便好了。” “多谢四房二小姐。”曼青笑着将那方子收了起来,旁边柳老夫人开腔了:“改明儿你祖父得了空,让他给你们重新序齿下,什么四房二小姐,听着都甚是拗口!” 明媚心里头想着,柳府四房人家,总怕有不少孙子孙女,要一一排下来,恐怕她得落到十多位之后了。这时就听内室里头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声,侧面的门开了,银花妈妈与崔西扶了杜姨娘走了出来。 杜姨娘走到柳老夫人面前,想要弯腰行礼,只是那肚子有些大了,怎么样也弯不下去,柳老夫人摆了摆手:“若兰,你身子沉重,就不必拘礼了,昨晚可睡得好?” 杜姨娘恭恭敬敬的回答:“得了老夫人安排,一颗心放了下来,不用再想其余的事儿,睡得格外舒踏实。”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见着她的一张脸依旧如当年那般清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兰,你是个心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再放在心里头。” 听着这话,杜姨娘自然知道柳老夫人指的便是当年将她贬为贵妾的事情,心中一酸,眼圈儿红了几分,瞧着柳老夫人一脸和善的模样,她咬了咬牙道:“婢妾自是不敢埋怨老夫人。” “你这话中分明就对那件事儿耿耿于怀。”柳老夫人瞅了杜若兰一眼,淡淡道:“我也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只是当年老太爷刚刚担任太傅一职,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些人抓住你与元久未得父母许可便私自成婚之事,大肆攻击柳家,送到皇上案几的奏折都不知道有多少。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平公主给我出了个主意,我想着也只能委屈了你,这样才能让我们柳府从风口浪尖上全身而退。”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看了崔西一眼,杜姨娘由妻室变成妾室的这件事,是崔西告诉她的,虽然事情经过差不多,可现在听来,似乎里边又另有隐情。柳老夫人也并不是崔西描述里边那般狠辣,趋炎附势,只是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群臣上奏折,莫非是吃饱了撑着?竟然管到人家内院之事了,明媚心中愤愤不平,有时间去研究下如何为国效力不是更好?她转了转眼睛,心中忽然又有了一个念头,就如暗夜里闪过一丝光亮——安平公主,这是个关键人物! 指不定就是那安平公主在背后指使,瞅准柳老太爷刚刚任太傅之职,立足未稳的时候,联络了一干亲近的官员,让他们上奏折给柳府施压,这样柳老夫人不得不将杜姨娘贬了身份然后让柳元久娶了柳四夫人?若真是这样,那个安平公主才真是罪魁祸首。 屋子里边一片宁静,杜姨娘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眼圈儿依旧是红红的一片,柳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若兰,这么多年你也熬过来了,以前的事情便别再记在心里头。我本想着你若是生了个男孩,那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你晋为平妻,可现在瞧着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月,过年那日要去宗祠拜祖宗牌位,我便让老太爷替你在族谱上改一笔,将你提为平妻罢。” 得了这句话,杜姨娘的眼泪珠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上,她吃力的弯了弯腰:“婢妾多谢老夫人恩典!” “为何还自称婢妾?以后你见我便自称若兰罢。”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我亏欠你这么多年,只要你莫要再怨恨我便好。” 杜姨娘拼命的摇了摇头:“婢妾不敢怨恨老夫人。”她望了望站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升了平妻,明媚便是嫡女,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嫡出的身份,以后他们便有好日子过了。 “媚丫头,你快去给你娘把把脉,看看是否一切平安。”柳老夫人抬手让杜姨娘坐下来,吩咐明媚过去把脉,明媚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将手指搭在杜姨娘手腕上,诊了好半日,这才点了点头道:“我娘脉象平和,身子安康。” 柳老夫人挑了挑眉,正准备说话,门口来了个管事妈妈道:“老夫人,四夫人带着明珠小姐过来了,正在玉瑞堂候着呢。” “她来做什么?难道要我去给她出气?”柳老夫人有几分不悦,将手伸了出来:“曼青,扶我去前边瞅瞅,媚丫头,你也跟着过来。” 来到玉瑞堂,柳四夫人与柳明珠正坐在那椅子上头伸着脖子在往后边望,看来等得有几分心焦。柳四夫人见明媚与曼青一道扶着柳老夫人走出来,脸色微微变了下,旋即又恢复成寻常颜色。 “老四媳妇,你有什么事儿找我?”柳老夫人坐了下来,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是想要我来替珠丫头主持公道,那我跟你直说,两个深闺里头的小姐能打起架来,双方都有责任。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一方能温柔知礼,懂得进退,那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架。” “祖母,是艳姐姐先将我的水晶纸镇给砸了!”柳明珠撇了撇嘴,眼泪又涌了上来,一想着乔景铉送她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心中恨那柳明艳恨得无以复加。 “住嘴!”柳老夫人呵斥了一声:“我不想听你们说原因,我只知道两个养在深闺的小姐竟然能打起架来,这事儿传出去,我柳府的小姐的名声会有多么难听,还想议亲的时候找一门好亲事?” 柳明珠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嘴巴慢慢的闭了起来,只是一张脸上还有愤恨的神色,似乎怎么样也不能平缓。 “母亲,我不是要您给明珠去撑腰的。”柳四夫人的眼睛瞥向了坐在柳老夫人右首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热络的笑容:“媳妇好多日未曾见过安平公主,昨日回来以后便想着要去公主府看望她,瞧着今日雪停了,阳光灿烂,想带着明珠明媚姐妹俩回娘家去看看。”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你离京这么多年,此次回来了,自然要去瞧瞧。只是……”她想了想,望了一眼明媚道:“你就带明珠去便是,明媚自可不去了。” “明媚也是我的女儿,自然要跟着去的。”柳四夫人笑道:“母亲不是常和我说,要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能只带明珠去公主府,不带明媚去呢?” 瞧着柳四夫人态度坚决的想要带自己去安平公主府,明媚心中有几分警惕,她准是想要耍什么花招,看来去公主府一行是凶多吉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一丝恬淡的笑容,以静制动,这该是最好的法子。 “既然你想要带媚丫头去看看,那便带去罢,只是我要说一句,媚丫头怎么出去的,就该怎么样回来,一根汗毛都不能少。”柳老夫人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将茶盏口子里涌出的水雾吹了吹:“我可不希望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柳老夫人抬起脸来,深深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那眼神里隐隐含着威胁,让柳四夫人的身子抖了抖:“是,媳妇知道了。” 明媚站了起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且跟了母亲去公主府一趟,回来再与你说说今日的见闻。” 柳四夫人在旁边听得咬了咬牙,这祖孙俩怎么就如此一拍即合了?昨日才回京,今日瞧着仿佛这个小庶女已经成了婆婆心尖尖上的人!婆婆方才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话里有话的在警告她,而小庶女这句也是在点醒自己,她可是要回来与柳老夫人回报今日情况的! “明媚,走罢。”柳四夫人放软了声音,轻声招呼了明媚一声,这声音甚是柔和,听得明媚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挨着那中衣,寒碜碜的一片。 安平公主府坐落在金水街,也是京城的繁华地带,只是和那御前街比,又离皇宫稍微远了些。坐着马车不过一刻钟,便听着那辘辘的车轮之声停了下来,外头马车夫喊了一声:“夫人,小姐,公主府到了。” 柳四夫人先下了车,车厢里只剩柳明珠与明媚,柳明珠快活的朝明媚挑了挑眼睛:“你难道不怕?” 明媚诧异的望了望她,面容平静:“我要怕什么?” 柳明珠气愤愤的哼了一声,眼睛怨毒的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天不怕地不怕,我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这般平静!” 明媚瞧着柳明珠撩了裙子跳下车,掀开软帘看了看外边的那座府邸,从外边瞧着可真是气派非凡,比柳府更显得富贵,果然是皇亲国戚的格调。柳四夫人站在马车旁边往车上打量,明媚瞧着她伸长脖子望的模样,就如一只被人捏长了脖子的鸭,心中只觉好笑,掀开帘幕跳下车来。 刚刚站定身子,玉梨也从后边那辆给丫鬟婆子们坐的马车上跳了下来,紧紧的挽住明媚的胳膊,十分不放心的望了她一眼,明媚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自己来公主府,循规蹈矩的请按问好,她还能将自己怎么样不成? 公主府大门口坐着好几个门房,见着柳四夫人带着儿女下车,一拥而上:“四姑太太可回来了!公主昨日就吩咐我们仔细留心着,看看四姑太太什么时候回来,今日可好,都凑到一处去了,沐阳郡主也带着公子小姐回来了呢。” 明媚在旁边暗自打量着,见柳四夫人听说沐阳郡主带公子小姐回来的时候,脸上黑了黑,心中不由有几分快活,听杜姨娘说起锅大陈皇朝的规矩,并不是公主所生的女儿都能封为郡主,需得是得了欢心的才会请封,还得要皇上亲笔批复才能有这称呼。看起来柳四夫人在公主府做女儿的时候也不很得欢心,竟然连个郡主都没有捞上。 安平公主府给明媚的整体印象是博采众家之长,既有京城北地的建筑风格,又包含了江南的建筑特色,大气中又有婉约,抄手游廊,雕花格子窗,茜纱帘子垂花门,无一不体现出了精致的美。跟着几位管事妈妈也不知走了几进院子,终于到了主院,进去就是一个小花园,再往里面走是花厅,再进去才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厅房。 只见上首正位上坐着一位的老太太,头发花白,黑黑的底色里透着银色的发丝,十分的斑驳,可她偏偏还要将那斑白的头发高高的挽成一个灵蛇髻,上边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支翡翠华胜,旁边攒了一只五尾丹凤朝阳的金钗,凤嘴里吐出一串东珠,颗颗圆润,瞧着便不是俗物。 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缂丝褙子,上边织的团花也是丹凤朝阳,里边伸出了两只云锦面料的衣袖儿,配着黑色狐狸毛大毛披肩,带着翡翠抹额,手指上有一个硕大的翡翠戒子,这定然就是那安平公主了。 安平公主的左首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也是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面目与柳四夫人依稀有几分相似,看来便是那沐阳郡主了,她身边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和一位年轻小姐,明媚没有仔细打量,只是匆匆掠了一眼,瞧着穿戴都是富贵人家子弟的标准配置,该有的都有,一样也不会少。 柳四夫人这时一双眼睛已是含着一包泪,直接走安平公主跟前,跪了下来:“不孝女慈音今日回来看母亲了。”说罢,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打湿了安平公主的衣裳。 安平公主低下头来,抚摸了两下柳四夫人的头发,眼里却没有半分伤感之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站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柳四夫人顺从的站了起来,用手帕子使劲的擦着泪,可那眼泪仿佛都擦不干一般,流了又流,没个尽头。 “慈音,别哭了,今日你能回来看娘,是大喜事!我的外孙女呢?快叫上来让我瞧瞧!”安平公主拿出手帕子拭了拭并没有眼泪的眼眶,张开一双老眼往柳四夫人身后看。 “明珠,快过来拜见你的外祖母!”柳四夫人往斜里退开一步,把上好的位置留了出来给柳明珠。柳明珠听到柳四夫人的吩咐,婷婷袅袅的上前一步,跪倒在安平公主面前:“外孙女拜见外祖母!” 安平公主伸手将柳明珠拉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明珠现儿都是小美人了,我看不会比可心差。”她转头望了望沐阳郡主那边,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可心,你站过来,与你表妹并排站着,让我看看谁更美貌些。” 明媚见柳四夫人没有引荐她的意思,安平公主也似乎没有想认她做外孙女,那神色只将她当成一个丫鬟,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冷眼瞧着一家子人在演戏。那位叫可心的小姐被安平公主招呼着站到了柳明珠身边,两人身量差不多,站在那里就如两朵花儿一般,只可惜头上手上戴的首饰都太多了些,就如一座移动的珠宝架子。 “我来仔细瞧瞧。”安平公主眯了眼睛望了望,啧啧称赞:“生得这般美,让我都分不出来谁更美貌些了!” 这时就听旁边那位年轻公子出声了:“不是还有一位妹妹?我瞧着那位妹妹生得更好看些。” 这话一说出口,屋子里头的人都拿了眼睛望明媚身上看过来,明媚一愣,旋即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朝安平公主福了下身子:“明媚见过公主,愿公主身体安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安平公主肯定不愿意认她做外孙女,自己也没必要这般不知趣,明媚索性将前世看到的那喜庆对联背了一遍——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以礼相待,安平公主还能板着脸来训斥她不成? “慈音,这是你的二女儿罢?”安平公主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暖和,但听上去也不是冰冰冷冷,恰如其分的把握着分寸。 “是。”柳四夫人低声回答:“那是二女儿明媚。” “过来我瞧瞧。”安平公主稍微抬高了些声音,一双眼睛很犀利的朝明媚望了过来。 明媚稳稳当当的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交叠放在前面,抬起脸儿,毫无畏惧的往安平公主看了过去,一双眼睛如水般盈盈流转着波光,看得安平公主好一阵失神。 “唔,懋晟倒是没说错,生得很是不错。”安平公主又看了看站在前边的两个外孙女儿,心中虽感叹这小庶女确实比自己的外孙女儿们要长得美貌,可口里究竟不愿意承认:“懋晟,你带着妹妹们去后院与你的表兄妹们玩去,我与你母亲姨母在这里说说话儿。” 等着几个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安平公主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冷冰冰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慈音,你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沐阳郡主在旁边也是微微的摇头:“一个庶女而已,你回府探亲也带着她,没由得让人瞧了笑话。” 柳四夫人眼圈子红了红,低着头道:“母亲,姐姐,我今日带她回来是想让母亲出手将她给……”她略微停了停,继续说下去:“在云州有柳元久宠着她,我伸不进手去,回了京城瞧着我那婆婆竟然对她极为宠爱,可能也没办法下手,我想着母亲足智多谋,该有法子来对付她。” “慈音!”安平公主怒喝了一声,让柳四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望向了她:“母亲,怎么了?” “慈音,你可真是好意思开口!那杜姨娘有身子的时候,我那会子教了你几种法子,你却一样没有得手!等着广慈大师给她渡劫以后,她成了菩萨保护的人,你便更不好下手了。你跟着元久去云州城,放外任足足九年,我见你一直没有动静,还以为你不想下狠手,只是准备在她亲事上动手脚,没想到你竟然是没法子下手,岂不是废物!”安平公主瞪着柳四夫人,一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今日你将她带到我府里来,就是想借我的手来处置了她?你以为我会蠢到这种地步?” 柳四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那边沐阳郡主接着安平的公主的话往下说:“四妹妹,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那般拎不清?当年你吵着要嫁那柳元久,为了你的亲事,母亲费了多少心力!现儿都成亲十多年了,一样还是要回公主府来搬救兵,你就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上想过你自己做的事情?” “我今日无论如何是不会动手的,你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从柳家带出来,到我公主府走一遭,就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送回去,别人会怎么想?”安平公主撇嘴冷笑:“别人带着庶女出来便要上十二分的心,唯恐她出来受了欺负回去哭诉,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你倒是好,带着她出来,还想要她被抬着回去,你这是打算把明珠放到家中做老姑娘陪着你一辈子不成?” 被安平公主与沐阳郡主好一顿说,柳四夫人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她抬起头来,满脸愁容:“母亲,我该怎么办?现儿我都快要被杜姨娘母女逼疯了!昨日听着婆婆的口风儿,似乎有想将她升做平妻的意思,若是她升了平妻,柳府里头更没慈音的位置了!” “平妻?”安平公主沉吟了一声:“总归要她能生出个儿子再说!” “婆婆将她放在碧纱橱里,我怎么样也拢不了边去,这孩子看起来是能顺顺当当生出来的。”柳四夫人的一双眉毛都快要结在一处,愁苦不堪:“她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能升到平妻那个分位上去。” 安平公主瞥了她一眼:“府里的丫鬟婆子收买不了,府外的产婆难道不行?真真是废物!收买产婆难道不比收买那些忠心的婆子丫鬟要容易?只要舍得花银子,自然有人为你办事情!” 沐阳郡主在旁边也连连点头:“母亲说得不错,只是我瞧着四妹妹这模样,恐怕得了法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呢。”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活的笑容来,自小她便得尽安平公主的宠爱,姐妹们里边,她是第一个得了郡主封号的,她素来瞧不起这个四妹妹,头脑不大灵活,又认死理。早就与她说过那柳元久已经有了心上人,何必去破坏别人家庭,她就是不信,非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要嫁他,现儿又回娘家哭哭啼啼的诉苦过得不如意——这不是自找苦吃?“四妹妹,我瞧你不如歇了手罢,安安心心做好你的嫡母,让大家都称赞你贤淑,这样明珠也才能嫁个好人家。” 柳四夫人咬了咬牙,沉重脸不说话,将目光投向了窗户外边。 窗户紧闭,窗棂上蒙着的茜纱已经被白茫茫的雪糊满,什么也看不见,依稀能听见呼啸的北风,很是凄厉。 明媚带着玉梨远远的落在人群的饿后边,两人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记着这公主府的路,唯恐那个叫卢懋晟的年轻公子捉弄她们,将她们扔到哪里就不管了。 “明媚表妹,你走得可真慢。”卢懋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瞧了瞧,就见明媚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她走在这萧条凄凉的寒冬里,却如一道春日靓丽的风景,在他的眼前灿灿的展开了一幅画卷。 “这不是在欣赏公主府的妙景?”明媚微微一笑:“怎么能走马观花?” 卢懋晟听了点了点头:“表妹此话言之有理!”他也放慢了脚步,陪在明媚身边,柳明珠回头瞧了瞧,起得撇了撇嘴:“懋晟表哥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她身边卢可心瞟了后边几个人一眼,嗤嗤一笑:“我哥哥素来是这样的人,府中长得略微好看些的丫鬟都得他庇护,更何况你庻妹这般标致的人儿。” 柳明珠挽住卢可心的手道:“你母亲怎么没有带你的庻妹过来?” “带她过来?”卢可心睁大了眼睛:“明珠妹妹,你都是怎么想的!我方才听着说这柳明媚乃是你的庻妹,还在惊讶,怎么将她也带来公主府了,公主府岂是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柳明珠脸上一红,低下头讪讪道:“还不是被她逼的!” “她能逼迫你母亲?”卢可心望了望柳明珠,吃吃笑了起来:“明珠表妹,莫非你是在开玩笑不成?” “我是说真话。”柳明珠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们府中的情形!父亲一心宠爱着她那狐媚子娘,将我母亲都快扔到脑后了,每日里头她都不来给我母亲请安问好,还时不时给她气受,我瞧着心中都憋屈得慌!” 卢可心大吃了一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在说玩笑话儿!”她摇了摇头,双眉皱在一处:“姨母也太软糯了些,怎么能由着一个庶出的女儿这般胡闹!” “这有什么办法呢。”柳明珠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我瞧着她这般猖狂也心里着急,可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帮着母亲整治她。” 卢可心停住脚,眼睛望了望走在后边的那几个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连个庶出的妹妹都管不住,你也算是没用了。我给你想个法子,今日便好好治治她,让她吃个暗亏却不敢开口,心中对你有所敬畏。” 柳明珠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捏着帕子站在那里,满脸都是希冀的神色:“可心姐姐,你真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卢可心拉了她一把:“咱们去找公主府里的几位表姐去,一起商量商量,怎么着也要替你教训教训她。”她甩了甩衣袖,长长的披风随着胳膊的晃动飘飞了起来,一抹耀眼的紫色在这灰色的园子里显得夸张而刺目。 “咦,妹妹们要去哪里?”卢懋晟瞧见前边自家妹妹拖了柳明珠的手走得飞快,眼见着就要走到分岔路口,不由得有些惊奇,站在后边扬声喊了句:“可心,明珠,你们等等我与明媚表妹。” 前头两个人没有回答,反而走得更快了,不多时便已经从拐角处转到了左边,眼睁睁的瞧着她们的身影一晃,就再也不见。卢懋晟跺了跺脚:“怎么走得这般快,也不等等我们。” 明媚瞧着他那着急的模样,浅浅一笑:“卢公子,你还是赶紧去追两位小姐罢,我随便瞧瞧,不用陪的。这园子里到处都有丫鬟婆子,即算迷了路,随便找个人来问也就是了。” 卢懋晟停住脚看了明媚一眼,微微笑了笑:“我不过是奇怪她们走那么快。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逛园子的,绝不会让你落单迷路。”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明媚忍不住抬眼望了他一下,就见卢懋晟脸上没有半分油滑的神色,心中奇怪,没想到这大家公子竟然如此小意贴心,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能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卢公子了。” 公主府里边的园子很大,与卢懋晟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这园子还没逛完,那小径一直是延绵不止,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走到一座院落门口,卢懋晟指着那院墙道:“这是我大表哥的院子。” 明媚开始楞了楞,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忽然想到这是公主府,与旁家府邸自然不同,驸马是要搬出来于公主一同居住的,他们的子女自然也是住在公主府里,卢懋晟口中的大表哥,该是安平公主的长孙了。 正沿着院墙往前走,忽然间挨着院墙走来了一个丫鬟,见着卢懋晟与明媚,怯怯的行了一个礼:“表少爷,表小姐,我们家小姐请你们进去坐坐。” 明媚见着那丫鬟脸上有些神色慌张,心中颇有些奇怪,请他们进去坐为何还要这般神色?她静静的观察着那个小丫鬟,见她一双眼睛在拼命的往自己身上打量,还不时的眨巴眨巴,显得一副很困惑的模样,不由得更觉奇怪了。 “你们家小姐?哪位小姐?”卢懋晟望了那丫鬟一眼:“怎么会让我们去大表哥家的院子里坐?” 那丫鬟这会子倒是不胆怯了,声音清清脆脆道:“我们家小姐是安平公主的第三位孙女,闺名唤作月如的,今日是我们家大少爷的第一个儿子满月,因着是庶出的,所以也没大肆铺张做酒席,想等着百日再做汤饼会,今日只是有些走得近的亲戚过来瞧瞧。现儿大家都聚在大少爷院子里看小公子呢。方才两位表小姐跟着三小姐一道过去看小公子,想着表少爷与这位表小姐还未曾见过小侄儿,所以特地让我来寻你们。” 卢懋晟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我倒忘了这码子事儿了!”他转脸看了看明媚,脸上有喜孜孜的神色:“今日母亲带我们过来,也是特地来向大表哥道贺的。” 明媚瞥了那丫鬟一眼,笑道:“原来公主府早些日子又添丁了,这可是大喜事!” “表少爷,表小姐,你们随我过来罢。”那丫鬟脸上怯怯的神色此时已经看不见,一丝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她转过身去便往后走,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足印。 “表妹,咱们去瞧瞧。”卢懋晟兴致很高,带着随从就往前边走:“虽说是庶长子,可外婆依旧很高兴,那小子才出生,外婆便赐了不少东西给他……”一边走,卢懋晟一边唠唠叨叨的说着话,听得明媚“扑哧”一笑,只不过心中犹有疑虑,为何那丫鬟方才瞧她的情形竟是这般特别,仿佛想要提醒她什么似的。 走进那个院子,就见里边人来人往的,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一边走着还一边还在说着话儿:“小公子生得可真俊,像足了大姨娘!” “我看那眼睛挺像大公子的。”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可别多说,仔细大少夫人听着心里不欢喜!” “她不欢喜又有什么法子?成亲一年生不出孩子,公主亲自指了大姨娘给大公子,这还能怪谁?若是她肚子争气,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说话的似乎是公主府里边得力的老人,声气挺高,一脸的不屑,瞧见卢懋晟与明媚带着下人走过来,只是微微弯了弯身子:“表少爷,表小姐。” 卢懋晟点了点头,带着明媚就往里边走了去,回头瞄了那婆子一眼:“那是外婆从宫里带出来的姑姑,在这府里头可威风着呐。” 明媚心中暗道,难怪那婆子这般眼高于顶,原来是从宫里跟了出来的。从她的话里听得出来,公主府里也是一滩浑水,夫人姨娘之间斗得厉害。 跟着卢懋晟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处小院子,门口有几个丫鬟正在张望,见那个丫鬟领着几个人走过来,丫鬟们笑着行了个礼儿:“可算是来了,三小姐都等得不耐烦了,直嚷着说好久不见表少爷了,你来了也不去找她。”眼睛觑了觑旁边的明媚,几个人撇了撇嘴,直接没有搭理她,领了卢懋晟便往里头走。 明媚淡淡一笑,这瞧着该是表妹对表兄有几分情意了?正在想着,就见卢懋晟转过脸来喊她:“明媚表妹,快些跟过来。”抬起头来,就见抄手游廊下站着几个女子,身后跟了一群丫鬟,正在瞅着她与卢懋晟这边,脸上神色各异。 旁边是柳明珠与卢可心不提,站在那边的有三位小姐,个个穿得富贵,织锦袍子,外头披着大毛披风,头上皆是累丝金钗,镶嵌着拇指大的东珠,脖子上还有着晶莹的璎珞,手腕处几个镯子晃晃儿的闪着人的眼睛。 这该是公主府的三位小姐了?明媚心中正在暗自疑惑,就听有一位少女婉转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晟表哥,你来公主府却不先来看我,倒在园子里溜达起来了,这园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就如乡下人进城一般,赶着到处看呢!” 卢懋晟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损明媚的意思,只是笑着说道:“我带这位表妹四处逛了逛。” 明媚瞧着那开口的少女,一张容长脸儿,嘴唇薄薄,实在是一副狠厉的模样,听着那话便知她是在指桑骂槐,偏偏卢懋晟还接口接得那般自然。她朝那少女微微一笑:“原是我的不是,在乡下长了这么富哦你按,还真没见过这般富贵的园子,所以多看了几眼,卢公子心善,怕我迷了路,好心陪着转了圈,没想到却耽误事儿了。” 那少女怔了怔,撇了一眼明媚平静的脸,径直走到卢懋晟面前道:“我们进去瞧瞧小侄儿。” 跟着众人走到里边,屋子里有不少的人,一个小襁褓在人手中传来传去的,个个都在夸赞那小公子生得俊,天庭饱满,有大富大贵之相。 几个小姐们挨着看了看,明媚正站在一旁打量着众人,忽然间那个襁褓便往她手里塞,措手不及,差点没有接稳,唬了明媚一大跳,幸得她与钱不烦学医的时候也练过几手基本的武功,赶紧弯腰一抄,那襁褓便赶着在要落地之前捞了起来。 屋子里头的人一个个张大了嘴看着这惊险的一幕,那容长脸的少女跳了起来,指着明媚破口大骂:“你这个乡下丫头,我看你是故意想摔着我侄儿!” 旁边两个少女脸色也变了变,瞄了瞄明媚道:“柳二小姐,你怎么如此粗心,摔了我的侄子,你拿命来赔都不够!” 明媚手里抱着那个襁褓,望了望那三位少女,又看了看旁边卢可心与柳明珠幸灾乐祸的脸,心中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是想替柳明珠教训自己呢,幸亏刚刚自己反应快,这公主府的宝贝疙瘩若是在自己手里摔到地上去了,恐怕自己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了那几位少女一眼,等着她们脸红脖子粗的将她训斥了一顿,这才笑微微道:“我知道公主府的小公子金贵,哪里敢伸手来抱他?只敢在旁边瞧瞧,也算是沾了点福气。方才究竟是谁将他塞到我手中的?还请将那个人抓来问问,究竟是什么意图!” 那三个原本说得高兴的少女听了明媚这话,忽然便哑口无言,三个互相看了看,立刻就如锯了嘴的葫芦,再也张不了口。明媚抱起那襁褓看了看,脸色忽然一变:“不好了,小公子吐奶了!” 旁边的人一听赶紧凑了脑袋过来,就见那小公子嘴角一滩白色的奶水,咕嘟咕嘟的还在往外头冒,有人赶紧拿了帕子过来给他擦拭嘴角,明媚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伸手就去掰他的嘴巴,那容长脸儿的少女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我瞧他这模样,仿佛是中毒了。”明媚不跟她多说,伸手掰开小公子的嘴,看了看舌苔,又伸手把了下脉,那脉搏十分微弱,从脉象来看,确有中毒的迹象。 “你在胡说什么!”旁边那两个少女也紧张起来,眼睛疑惑的看了看明媚,又看了看那襁褓里的小公子:“今日是他满月的大喜日子,你却在满口胡嘬说他中毒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快些来人,将她赶出去!” 明媚将那襁褓交回到一个婆子手中,冷冷一笑:“不用你们赶,我自己出去,你们最好赶紧去请个大夫来,若是晚了恐怕就救治不及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那容长脸儿的少女走了过来,举起手便往明媚脸上招呼了过来:“我公主府岂是你一个乡下丫头能撒野的!” “月如表妹,万万不可!”卢懋晟看的清楚,心中有一丝慌乱,蹿了过来就想要拦着崔月如的手,可他站得远了些,还没赶过来,就眼睁睁的见着那巴掌就要落到明媚脸上,他“哎哟”了一声,将眼睛闭了起来,过了一会没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又犹犹豫豫的将眼睛睁开,这时却看见明媚一只手捏住了崔月如的手腕,轻蔑的拿了眼睛望着她。 满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这柳二小姐也实在太大胆了,竟然敢这样对待自己小姐!几个丫鬟婆子都往前边站了站,就要往明媚身上扑过来,玉梨见了情况不大对头,赶紧伸出手来拦住明媚:“谁敢动我们家姑娘?” 明媚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崔月如便咧着嘴“哎呀哎呀”的大呼小叫了起来:“你这乡下丫头,还不快些放手!” “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方才若不是你起了心,我才不屑与你计较。”明媚将她手松开,崔月如觉得手腕上那酸痛的感觉忽然不见,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下来,她一只手扶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甩了甩,眼睛望向明媚,依旧是十分厌恶:“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难道就想这样出公主府不成?我的贴身妈妈已经去主院那边了,我祖母即刻就会过来收拾你!” 明媚淡淡一笑:“素来便听说安平公主是个讲理的人,我想她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我定罪。你这般狐假虎威的,没由得堕了公主的名声,若是被你祖母知道了,恐怕还会治你的罪呢。” “柳二小姐说得好。”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明媚转过脸去,就见两个婆子扶着安平公主正站在门口,后边跟着几位夫人。 安平公主望了一眼崔月如,脸色沉了沉:“月如,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崔月如慌慌张张朝安平公主行了一礼,直起身来时指着明媚道:“祖母,你不知道这乡下丫头有多么可恶,她故意不接稳小侄儿,想要摔了他到地上,现儿又满口胡嘬的说他有中毒的迹象,我听了生气,这才想动手教训她,让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不能任由着她撒野。” 安平公主听说自己的心肝宝贝长孙竟然差点被摔到地上,也很是不悦,看了一眼明媚,沉声问道:“柳二小姐,可确有这事?” 明媚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澄如水,没有一丝儿慌乱:“公主,我早就听说您是个讲理的人,而且能明辨是非。我与小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去摔他?况且明媚知道小公子身份金贵,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抱他,又怎么会伸手去抱?” 安平公主瞧着明媚没有一丝胆怯,侃侃而谈,而且说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她的眉头皱了皱:“那你怎么说我的长孙中毒了?这话岂能胡说?” “这话是不能胡说,但明媚出于医者本心,只能据实而说,若是公主忌医的话,明媚自当认错,现儿就出了公主府,以后永不再踏入公主府半步。” “当真中毒了?”安平公主眯了眯眼睛望了望明媚:“唔,我仿佛记得……慈音,好像是说柳府送了她去学医术,可有此事?” 柳四夫人从安平公主身后站了出来,低声道:“确有此事,只不过她也没学些什么,就会治点头疼伤风的小毛病,这中毒不中毒,她岂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安平公主想了想,可毕竟还是担心自己的长孙真有什么毛病,冲那抱着小公子的婆子道:“将我的金孙抱过来瞧瞧。” 那婆子抱着襁褓走到安平公主面前,安平公主伸出手将那襁褓抱在怀里,低头瞧了瞧那小公子,就见他似乎有些没有精神,一双眼睛不似原来那般黑亮,仿佛有点涣散,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地方。 她伸手在小公子粉嫩的脸孔上戳了戳,那小公子朝她瞄了瞄,可是不像往日那般咯咯的笑出声来,只是呆呆的团在那里,安安静静,安平公主瞧着这神色,忽然便紧张了几分。 崔月如走了过来挨着安平公主瞧了瞧,嘴巴里依旧在嘟嘟囔囔:“小侄儿脸色粉嫩,精神头儿也有,哪里就中毒了,一个乡下丫头也敢在公主府里胡说八道的,这话实在晦气!祖母,你可得好好惩治惩治她!” 安平公主抬起头横了崔月如一眼,她唬了一跳,站在那里不敢再开口说话。安平公主问道:“奶娘在哪里?我来问她些话儿。” 有婆子匆匆忙忙的走去了旁边屋子,不多时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公主,不好了,那奶娘生病了,瞧着脸色都是青的。” 安平公主吃了一惊,赶紧抱着孙子便往旁边屋子里走了去,崔月如张大了嘴巴望着她的背影,一脸惊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卢懋晟走到明媚身边,崇拜的看了她一眼,口中全是热切的语气:“明媚表妹,你真的会治病?” 明媚浅浅一笑:“哪里会治病呢,只不过是学了几个粗浅的方子罢了。” 旁边那两个少女走了上来,急切的望着明媚道:“我那侄儿,真是中毒了?中了什么毒?你可能解?” 明媚瞧着这两人忽然间便转了脸色,神情就如翻书一般快,心中不免暗自惊叹,这公主府里头的小姐们真是能屈能伸,方才还是高高在上,顷刻间便低声下气的了。她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本事,如何能一眼便看出中了什么毒,只不过是摸着他的脉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贵府最好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以免耽搁了。” 那两位小姐听了着急,互相望了一眼,飞快的跑着去了旁边屋子里,不多时就有个婆子走过来,慌慌张张的朝明媚行了一礼:“柳二小姐,公主请你过去瞧瞧,那奶娘似乎很是不好呐。” “贵府还是赶紧去找大夫,我这三脚猫功夫可别耽搁了小公子的病。”明媚笑着摆了摆手,开玩笑,自己除非是吃饱了撑着才去淌这趟浑水,公主府的水太深,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淹死,小命儿不保。 那婆子脸上有几分焦急的神色,朝明媚鞠躬作揖:“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了,只是公主不放心,想要柳二小姐先过去瞧瞧那奶娘。” 明媚听着说已经派人去请了,这才略微放心,见那婆子举着手在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脸焦急的神色,她点了点头:“我暂且过去瞧瞧。” 走到奶娘的屋子里边,就见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面色有些不正常,一种诡异的青白颜色浮现着,即便是不识药理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中毒之象。安平公主抱着那小公子坐在一旁,脸上也是一副紧张神色,见明媚进来,指了指床上那妇人道:“柳二小姐,还请过去给奶娘瞧瞧。” 苦笑一声,明媚心道这趟浑水还是湿了自己的鞋儿。无奈之下她走过去将手指搭在那年轻妇人手腕上,细细一诊,心中便有几分了然,这奶娘分明是中毒了。 她想到当年柳四夫人买通那个奶娘,在胸前搽了毒药想要害自己的事儿来,莫非这公主府里头有人想害死这新生的小公子,将那奶娘做了一个载体?奶头上搽毒药,奶娘即便中毒也不会发作这么快,该是小公子先有中毒之象再轮到她,现儿看来该是奶娘用了毒药先中毒,那小公子吃了她的奶才会中毒。 这下毒之人好算计,环环相扣,没有一丝不妥当。这种毒药是慢性,一时之间根本觉察不出,只有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吃了引发之物才会显形,所以她说小公子中毒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 公主府里不会缺奶娘,这奶娘病了自然会被送出府去,再重新请个进来。奶娘出了府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怎么样,而那小公子体内的毒素过些日子再发作的时候,谁也不会将这事与先前奶娘的病联系起来,而且,等那毒性发作的时候再治,便是无力回天了,小公子必死无疑。 “怎么样?”安平公主紧张的问明媚。 “中毒了。”明媚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站起身来挨到一旁。 “所中何毒?”安平公主咬了咬牙,一张脸气得有些发青:“你别管奶娘了,先来给我的孙子瞧瞧,看看要服什么药才好。” 明媚唬了一跳,这中毒可是要对症下药,不知道奶娘中了什么毒,怎么能随便给小公子开药方?她摇了摇头:“公主,这样恐怕不妥当,治病最讲究对症下药,若是不知病的根源,如何才能药到病除?” 安平公主沉默了下,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妇人,最后缓缓开口道:“那还请柳二小姐去给她仔细瞧瞧,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此时外边匆匆走进来一个婆子,身后跟了一位老者,背了个大药箱,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公主,奴婢已经将京城名医申大夫请了过来。” 明媚见着来了大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身子让了出来,让那申大夫好去床边给那奶娘看诊。那老者走到床边,伸手搭了一把脉,摇头晃脑的掉了几句药理口诀儿,然后才对安平公主道:“这奶娘应该是中毒了。” “哪里只是应该!”安平公主心中烦躁,指着那奶娘道:“即便是我,不通药理,瞧着她那脸色我也知道她是中毒了,还用你来说什么应该!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你快些再把把脉查个清楚!” 那申大夫被安平公主吼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伸出手去再搭了一把脉,眉头皱得紧紧的,山羊胡子不住的在颤抖着:“老朽无能,还请公主恕罪,实在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毒,该如何救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担着个京城名医的名头,也好意思这般招摇撞骗!”安平公主捶着椅子扶手,勃然大怒:“我这就叫人去拆了你的药堂!” 那申大夫听着安平公主如此说,战战兢兢的弯腰赔罪:“若、若、若是知道中了什么毒,老朽还能想出法子来,可是这毒源是什么,未可而知,老朽也不能胡乱下药……” 明媚在旁边瞧着那老大夫一副可怜模样,心中也是感叹,这真是勋贵之家的特权,说句拆了人家的药堂,就如说要去喝盏茶一般轻松自在。这时床上那个妇人忽然痛苦的呻吟了起来,她的手伸了出来,抓住身上的被子,紧紧的揉成了一团,看得出来此时她很是痛苦。 一丝丝不安从心底里钻了出来,明媚前世与今生都在致力于治病救人,瞧见患者痛苦她便心中难受,这奶娘虽说是公主府里斗争的牺牲品,可毕竟她是无辜的,明媚真不忍心见她就这般受到煎熬。 咬了咬牙,明媚走到安平公主面前道:“公主,请容明媚试上一试。” 安平公主正愁容满面,听到明媚竟然主动请缨,很是高兴,指着那奶娘道:“你快些再给她去瞧瞧。” 申大夫听了这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当他看到明媚只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心中很是疑惑,这是哪里来的大夫,年纪轻轻的就能有如此造诣?自己家的药堂恐怕还是保不住了,想到此处,申大夫心中一阵忧伤,原以为来公主府看病能带不少赏赐回去,没想却是飞来横祸。 明媚走到那妇人面前,仔细搭了一把脉,俯下身去将她的眼皮儿翻开,又伸手掰开她的嘴仔细查看着,她的动静有点大,那奶娘吃力的睁开了眼睛望了下明媚,声音微弱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大夫,你中毒了。”明媚很简明的介绍了下自己:“我想问问你最近都吃过些什么东西?” 这毒药多半是下在食物中,既简单又方便。 “中毒?我并未吃什么别的东西。”那妇人用力咳嗽了两声,青白的脸色上涌现出一阵红潮,她努力的回忆着:“早膳是丫鬟去厨房接回来的,吃的是清炖鲫鱼汤和金丝烧麦,还有一盅杏仁核桃露。” 清炖鲫鱼汤,金丝烧麦,杏仁核桃露,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全是对身体有好处的,而且能助于产奶。明媚皱了皱眉:“可还有剩余的?拿来给我瞧瞧。” “快去!”安平公主有几分焦躁,声音很是疾厉。 不多时一个丫鬟捧着几样东西走了过来,明媚拿着那剩下的一点鲫鱼汤闻了闻,又看了看一点点金丝烧麦的残渣,最后端起那小盅看了看,杏仁核桃露的残渣还在,只是很少,看起来奶娘很喜欢吃这个。她将小盅捧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忽然间眼前一亮,这就是了,杏仁核桃露! 明媚直起身来对那申大夫道:“申大夫,你且过来瞧瞧,这些东西里边可有什么古怪?” 申大夫走到面前,也学着明媚的样儿闻了闻,他直起身来,从药箱里拿出一支银针,到每种食物里都试探了一下,银针没有变色,依旧是熠熠生辉。申大夫皱起眉头道:“这些东西里并无毒药。” “申大夫,你错了。”明媚微微一笑,转过脸去望着那端食物来的丫鬟道:“这杏仁核桃露,可是大家都喝还是特地为奶娘熬的?” 那丫鬟有些害怕的望了安平公主一眼,见她沉着脸,更是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杏仁核桃露本是府上经常有的,大家都喝的。” “是吗?”明媚笑了笑:“我想今日这杏仁核桃露肯定不是从一个锅子里舀出来的,对不对?” 那丫鬟迷惑的睁大了眼睛,望了望明媚道:“确有此事,柳二小姐怎么得知?”那丫鬟瞧了瞧躺在床上,一脸青白的奶娘,声音有几分微微的颤抖:“奶娘最是喜欢喝这个杏仁核桃露,每日都要喝几盅,今日还特地叮嘱要我给她多带些回来。我去到厨房那边的时候,锅子里已经没有了,厨房里头的厨娘特地现熬了一盅出来。” “这杏仁核桃露里头有毒?不可能。”申大夫将银针又刺探了下,那银针还是亮闪闪的一片,不见有半点颜色的转变。安平公主瞧着那银针,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来:“这杏仁核桃露我每日也喝,不见有什么不对?” “公主,这杏仁分两种,甜杏仁和苦杏仁,甜杏仁供食用,止咳、润肺、滑肠很见效果,而苦杏仁乃做药用,对于因伤风引起的多痰、咳嗽、平喘有奇效。”明媚望了安平公主一眼,又望了望申大夫:“申大夫,这寻常药理,你不会不知道罢?” 申大夫眼中也渐渐有了亮光,他摸了摸山羊胡子,一脸探究的神色:“苦杏仁本身带毒性,不宜多服,人一次吃超过一钱的苦杏仁便会中毒,而且这苦杏仁也是诱发各种隐藏毒性的好引药,想来这位奶娘吃的,定是苦杏仁煮成的杏仁核桃露了。” “正是如此。”明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这就是为何奶娘会中毒,她今日吃的,肯定不止一钱苦杏仁。” 安平公主急急忙忙道:“柳二小姐,既然已经探知毒源,还请给我的长孙开个方子罢。” 轻轻叹了一口气,明媚朝安平公主点了点头:“公主请放心,明媚自然会要将小公子治好,请来纸笔过来,我先给奶娘开个解毒的方子。” 那年轻妇人挣扎着要坐起来,眼睛死命盯着明媚的脸,眼泪从眼角流下:“你是谁家小姐?文娘子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明媚按住她的肩膀:“你好生歇息着,吃过药便无大碍。” 安平公主有些不悦,可见明媚言语间很是坚持,也没有说多话,让丫鬟寻了纸笔过来,明媚朝那送纸笔的丫鬟笑了笑:“你且去寻了一把绿豆,熬成汤,等着半凉了便将汤汁慢慢啐着小公子的嘴角给他灌下,不需太多,小半碗下去,它体内的毒素也就清了。” 安平公主吃惊的望着明媚:“如此简单?” 申大夫在旁边摇头晃脑道:“绿豆乃是解毒良药,莫要看他不起眼,可有些毒药就偏偏是它能解的。” 听着申大夫也这般说,安平公主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吩咐丫鬟去熬了绿豆汤汁上来,这边瞧着明媚游龙走蛇般开了一个方子交到申大夫手中:“申大夫给瞧瞧,是否恰当?” 申大夫拿着那方子瞧了瞧,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来:“这位小姐看着年纪虽小,可开出来的方子却实在是老到,就是那坐堂一辈子的老大夫都不见得能开出这种方子来呢。” 安平公主听了这话心中才更觉妥当,叫丫鬟打发了十两银子给申大夫:“我瞧你本事还不到家,赶紧多去练练,可别耽误了病患!” 申大夫接了银子,满脸通红的出去了,安平公主瞧了瞧站在角落里的明媚,见她一脸恬淡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骄傲的表情,心中暗自赞叹,这个柳二小姐可真是个不错的,比自己的外孙女强了不是一分两分。“柳二小姐,今日可真是辛苦了你!”安平公主望了望身边的柳四夫人,扬声道:“慈音,你这个女儿是个不错的,你可要好好的待她,切莫要因着与杜姨娘之间有些不如意便将气洒在她头上。” 柳四夫人带着明媚过来本来是想让母亲给自己出气的,可没想到事情完全没有朝自己的想象发展,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明媚,心中幽幽的一股怨气不住的在窜来窜去,怎么也没法子平静下来。 安平公主欢欢喜喜的留了沐阳公主与柳四夫人两家在府中用饭,偏厅里头坐得满满登登的一屋子人,安平公主特地还将明媚喊去与她一桌儿用饭,柳明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与那卢可心一直在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不过明媚知道自然是没什么好话儿听,完全不将两人的举动放在心上。 卢懋晟因是外孙,所以也陪在安平公主一桌儿吃饭,他的眼神不住的往明媚身上飘了过来,旁边沐阳郡主似乎有几分不快,总是没话找话的与儿子说道着,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明媚心中好笑,看着沐阳郡主这举动,她还以为自己会就势攀上卢懋晟,想削尖脑袋嫁进卢家。 世上多有自以为是的人,明媚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声,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用过饭,向安平公主赔了个不是,带着玉梨先退席。 走到中庭,有几棵极大的香樟树静静伫立在那里,枝繁叶茂,翠叶亭亭如盖,只是上头盖着的雪不住的往下掉。明媚将大衣的帽兜戴在头上,站在树下望了望这中庭的美景,整个就如水晶琉璃世界,玉树琼枝交错,袅袅的生出丝丝寒气来。 “柳明媚,别以为你会背几张药方子便得了势,你还是那个低贱的庶女!”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明媚转头一看,却是那位崔月如,她带着丫鬟站在那里,满眼都是愤恨的神色:“我祖母喊你一桌儿吃饭,只不过是客气,你可千万不要想多了。” 明媚平静的瞧着崔月如,没有答话,她也懒得与这样的人说话,带着玉梨往旁边走了两步,闪到了一旁,攀着那树枝瞧了瞧,惊喜的对玉梨道:“玉梨,你瞧瞧,这上头竟然还有一只虫子,这么冷的天也没将它冻坏。” “可不是吗!”玉梨也惊呼了起来:“它竟然趴在雪上,难道不怕冷?” “有些东西的生命力极强,完全不怕冷的。”明媚抬起头看了看跟着走过来的崔月如,微微笑了笑:“就像这位崔小姐,也一样的是不怕冷的。” “你在说什么?”崔月如皱着一双眉毛,眼睛往明媚手上的枝条瞅了过去:“不过是个虫子罢了,也在大惊小怪!” “我在与我的丫鬟说,崔小姐就和这虫子没有两样。”明媚瞧着她笑得很是欢快:“我对崔小姐冷冰冰的,可崔小姐照样赶着上来和我说话,可不是跟这小虫儿一般,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们都是不怕冷的。” “谁想与你说话!”崔月如气的满脸通红,她跺了跺脚道:“我是来警告你的,千万不要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是你不能肖想的,别以为偶尔的一件小事便成了你进身的梯子!” “崔小姐,你是在说那卢懋晟吗?”明媚挑了挑眉毛,一脸惊奇的表情:“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将他当宝贝?你且将他的好处说来听听,我再仔细琢磨琢磨,是否要肖想一二。” 崔月如瞪着明媚,见她一双眼睛清亮亮的,荡漾着一种不屑和讥笑的波光。她噎了噎,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章 平妻 午后的玉瑞堂一片安静祥和,天窗上透下灿灿的阳光,将大堂照得透亮,大堂一角的鎏金铜兽壶里若有若无的飘出丝丝白雾,极轻的香氛不时钻到人的鼻孔里边去。 柳老夫人捧着茶盏在听明媚说公主府的见闻,一双本是昏昏欲睡的眼睛此时却兴奋得睁得比素日大了几分:“这可倒算是歪打正着了!我本还想着升你娘平妻分位的时候安平公主会来吵闹,现儿她欠了你天大的一个人情,我想她应该不好再开口了。”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这话,有几分吃惊:“我娘升平妻关安平公主什么事儿?” “媚丫头,我们柳府要将杜姨娘升做平妻,你那嫡母自然没有面子,安平公主也会跟着被扫了面子,她自然会要来与柳府理论的。”柳老夫人停了停,双眉间有着一种淡淡的烦恼:“再说安平公主素来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你且瞧着。” “原来如此。”明媚沉默了片刻,想到杜姨娘由妻室变为妾室,终究还是娘家没有个能来说话的人,若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何至流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祖母,我想即便安平公主来我们柳府吵闹也没用处。”明媚望了一眼柳老夫人,见她颇感兴趣的望着自己,笑了笑道:“现今的柳府可不是当年的柳府,现今的柳太傅也不是当年的柳太傅,况且我那嫡母还做过不少事儿,有把柄捏在我与父亲手中。” “媚丫头看事情真是通透。现今的柳府自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柳府了。”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道:“你且去后院瞧瞧你娘,让她放个心,她一直坐立不安的,派了那崔西到前堂来看过几回了。”她瞧了瞧明媚,心中愈发喜爱,这孙女就如美玉一般,不仅生得一副好容貌,而且心思剔透看问题十分老到,真真是可造之材。 “我娘便是操心重,故而她无论如何都胖不起来。”明媚笑了笑,站起身子便往后院里边走了进去,才踏过后院的月亮门,迎面便遇见了崔西,她的鼻子尖冻得红红的,看起来已经在外面站了不少辰光了。 “崔西,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到里边歇息着,我能有什么事情?你这般走来走去的没由得让我母亲担心。”明媚走上前去,嗔怨的说了一声,那崔西见着明媚毫发无损的站在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笑容:“我的二小姐,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一边领着明媚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道:“怎么会不挂心?你去了公主府,那可是她的娘家,谁知道她准备耍什么把戏!” 明媚笑着偏了偏头:“我又不怕她!” 跟着走到里边,就见杜姨娘正低着头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绣花绷子在手里,一支针扎在那块素丝上边,带出一根彩色的丝线。明媚瞧着她那心神不宁的样儿,心里有几分感动,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走上前去朝她行了一礼:“娘,我回来了。” 杜姨娘犹如在梦中惊醒一般,蓦然抬起头来,见着面前的明媚,伸手抓住她,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珠子动也不动,眼眶里慢慢的有波光盈盈。 “啊呀呀,娘你快别这样。”明媚挨着杜姨娘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也要相信我有逢凶化吉的本领,现儿你肚子里头还有个小弟弟要操心呢,你就操心着他罢,别管我了。” 杜姨娘放下绣绷,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说道:“那安平公主可不是个吃素的。” “她不是个吃素的,我却也是个爱吃大鱼大肉的,况且我年轻,牙口比她好,她吃不过我!”明媚板住杜姨娘的肩膀嘻嘻一笑:“姨娘,若是放开肚子吃,我一餐能吃三碗肉,她能比得过我?” 杜姨娘破涕而笑,轻轻拧了一把明媚的手:“你就爱拿这些话撮弄着我!” 明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娘,你就别担心了,我好着呢。”瞧着杜姨娘那柔弱的眉眼,心中不住感慨,也只有她这样的弱女子才会被人任意欺负——即便祖母现儿好像变了个人一般,可当年终究对她很刻薄,可她现在还能没有半点芥蒂住在这碧纱橱里,明媚不得不感叹这大陈皇朝的媳妇们真是贤惠,对于婆婆的恶性都没有半分反抗。 第二日清晨起来,天色还早,毁蒙蒙的一片,明媚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后带了玉梨去玉瑞堂请安。丫鬟婆子们今日见了她也不觉惊奇,只是弯腰笑了笑:“四房二小姐好早,先坐着歇歇罢,老夫人快起身了。” 明媚坐了下来,有丫鬟沏了一盏茶过来,才捧到手里暖了暖,门帘儿一掀,柳明艳从外边走了进来。她身上披着一件樱桃红的披风,滚着一道黑色的狐狸毛边,衬得她的肌肤如玉,只可惜那如玉的肌肤上有几道抓痕,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门口两个丫鬟都吃了一惊:“八小姐今日来得真早!” 柳明艳没有搭理她们两人,脸孔朝着屋顶,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边走了去。走到明媚身边坐了下来,她斜眼看了看明媚,一脸热络的笑容:“听说你昨日跟着四婶娘去安平公主府了?” 明媚瞧着她那笑容实在有些假,脸上的细粉都有些簌簌的在往下掉,她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玩得可开心?公主府里那些公子小姐们对你可热络?”柳明艳亲亲热热的拉住明媚的手问她,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一般,弄得明媚怔了怔,这柳明艳是打算做什么?这般讨好卖乖的,与前日昨日那神态完全是判若两人。 昨日,她不还大闹了青莲院?今日这般情境,莫非是得了教训要来认错的?可再怎么着也该是向柳明珠赔礼道歉罢? 正说话间,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位小姐,期间有一个径直朝明媚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刚刚坐下来便朝明媚微微一笑:“媚妹妹早。” 明媚瞧着那位小姐,就见她鹅蛋脸儿,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只可惜那嘴唇略微显得有些厚实,让整张脸显得有些不灵动。“这位姐姐是?”明媚有些尴尬的笑着:“姐妹太多,我都记不清姐姐的名字了。” “我是二房的,叫做柳明欣,你就叫我欣姐姐罢。”柳明欣瞧着明媚使劲儿笑,那笑容瞧着很是真心实意,可又有些夸张,仿佛平白无故捡了一件宝贝般的欣喜。笑得明媚有几分迷惑不解,也不知道这位柳明欣小姐究竟有什么事儿要与她说。 旁边柳明艳哼了一句:“柳明欣,你是个笨的,再怎么学,也终究是个笨的。这聪明灵秀是学不来的,你以为与聪明人多呆在一处,人便变得聪明了?” 柳明欣的脸霎时便白了一片,那厚厚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瞧得出来她心中很是难过。明媚伸手抓住柳明欣的手掐了一把,笑着对柳明艳道:“艳姐姐可太抬举我了,我也不过是个笨人,与欣姐姐坐到一处自然是极合适的。” 柳明欣听着明媚这般自我贬低,不由得楞了楞,脸上那尴尬的神色少了几分,望着明媚的眼里充满了感激。明媚朝她笑了笑:“欣姐姐,咱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前边腾腾的来了一群人,身上的衣裳五光十色,头上的首饰熠熠生辉,让人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等着那群人落了座,明媚打量了一番,对面坐着柳府三位夫人,只有柳大夫人没有来。 昨日她也没有来,听祖母说她要打理中馈,定然是在偏厅那处给管事婆子们发对牌。明媚心中想着,这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也不好做,每日要起得早,一堆的事儿要操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柳大夫人乐此不疲的做下去的。 或许是银子?这么大一个柳府,随便哪里弄弄,银子就出来了。好几百号人的吃穿用度,这么大一个园子的维持,哪处不要花钱,哪处不能省些银子来。明媚朝对面那三位夫人瞧了瞧,总怕这几位也在想着要插手分一杯羹。 大堂左侧响起了轻轻的环佩之声,座椅上的众人都立即将话头儿停了下来,屏声静气的望着那出口,就见曼青扶着柳老夫人从那边走了出来,慢慢走到了座位边上,又慢慢的坐了下来。 众人向柳老夫人请安问好以后,柳老夫人望了小姐们这边,缓缓开口道:“艳丫头,你且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柳明艳咬了咬嘴唇皮儿,终究不敢不站出去,垂了一双手在前边,慢腾腾的挪到了柳老夫人面前,低声道:“孙女领祖母教诲。” “你昨日为何在青莲院这般吵闹?”柳老夫人瞧着柳明艳的脸上有几分不快:“昨日你不是说想要向你两位堂妹道贺的,怎么去了那里便变成了砸人家的东西?” 这话让柳明艳不由得立刻想起那个水晶狮子纸镇,她心中不住的翻腾着,胸腔里有一种发酸的感觉,景铉哥哥竟然送东西给那柳明珠与柳明艳,却不送给她!想到此处,眼圈子红了红,眼泪珠子滚落了下来:“祖母,原是我不好,我这就给明珠妹妹赔礼道歉。”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凉凉的说道:“一个大家闺秀,需得温柔文雅,哪有这般嚣张?你比你明珠大了半岁,作为姐姐自然该让着她些,怎么还能如此猖狂?”柳元久是柳老夫人亲生的,对他的孩子,柳老夫人自然格外宝贝些,不愿意让前头柳老夫人的孙女来欺负自己的亲孙女。 “祖母教训得是,明艳当谨记在心。”柳明艳低眉顺眼的走到柳明珠面前,细声细气的赔了礼,脸上全是懊悔的神色:“是我一时冲动了,还请珠妹妹不要再记着姐姐昨日的张狂,原谅些个。” 柳明珠愣了一下,扭过头去不看柳明艳,声音尖锐的说道:“若是我把你心爱的东西砸了,然后再来向你赔个礼,想必你也定是很乐意的。” 柳明艳心中的怒气腾腾而上,自己向她赔礼已经是看得起她了,竟然还如此拿乔作态!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又变,正准备发作,突然想到母亲昨日里说的话,于是那脸色收敛了些,走上前去拉了柳明珠的手,一脸的笑容:“哟,妹妹竟是不愿原谅我了?那妹妹说说看,究竟要如何才能接受姐姐的赔礼呢?” 柳明珠把手抽出来,白了她一眼:“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虽然不知道,但看你昨日的做派就知道你素日是个张扬的,今天竟然会服软赔礼,定是有什么古怪。”看了看不远处的明媚,见她身边有个空位,忽然想到那便是柳明艳的位置,她讥讽的笑了笑:“你也就能骗骗那种……人罢了。” 柳明珠本来想说“蠢人”,但看了看玉瑞堂挤挤挨挨坐了一屋子人,柳老夫人方才刚教训过柳明艳要姐妹和睦,于是将那个“蠢”字去掉了。明媚知道她想说什么,仰起头来朝柳明珠微微一笑:“我瞧着艳姐姐可是真心实意儿在道歉的,大姐姐你怎么便不接受呢?” 柳明珠怒目而视了明媚片刻,转身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昨日艳姐姐大闹青莲院,孙女被无辜牵涉,现儿头晕得很,且容孙女告退,先回园子歇息去。” 都隔了一日,怎么会还在头晕?柳明艳在一旁听得此话,气得直跳脚,摸了摸脸上两条有点颜色的抓痕,指着转身离去的柳明珠大声叫:“柳明珠,你说的什么话!你自己看看,我脸上这抓痕又是谁弄出来的!你现在却好意思说我把你弄伤了?” 柳明珠停在门口,回头凉凉的看了柳明艳一眼:“你脸上的抓痕与我何干?我又没有叫你去青莲院把我的水晶狮子纸镇给扔了!”说罢,也不听柳明艳后边的回话,自是带着香桃出了玉瑞堂。 明媚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看来这位明艳堂姐素日里走的是简单的粗暴路线,今日想来装柔弱,却被柳明珠三言两语便刺激得现了原形,方才那种叫娇怯怯的模样全然不见,就如一只生气炸毛的猫儿一般。 看着因为生气而脸色通红的柳明艳,柳老夫人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不疾不徐的说:“艳丫头,你年岁渐大,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样?这里你算是年纪大的了,可得有点作姐姐的样子,怎么能欺负妹妹们呢?特别是珠丫头与媚丫头刚刚回京,你这般张牙舞爪,可别吓住了她们。” “祖母……”柳明艳没想到柳老夫人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毫不客气的数落她,眼圈一红,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堪堪的就要掉下来。 “什么都别说了,回你明霞院去闭门思过想几天罢,这些天也不用给我来请安了,在屋子里抄一卷心经送过来,而且要认真琢磨琢磨经书的意思,好好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柳明珠吃了这个挂落,脸上顷刻间变了颜色,一跺脚,旋风一般从玉瑞堂里冲了出去,她的贴身丫鬟云彩慌忙向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急急忙忙的去追柳明艳去了。 “老大媳妇现儿不在,否则也该自己来看她教出来的好女儿!”柳老夫人瞧着柳明艳那背影,脸上露出不豫的神色来:“都已经及笄了,还是这般模样,有人来求娶我都不敢轻易答应,免得她出阁以后落了我们柳家的名声!” 柳三夫人头上的累丝盘金凤钗抖了抖,拿着帕子掩着嘴儿笑了笑,脸上堆出笑容来:“母亲说的可不是正理儿?这女儿家自该好好的管束着,否则出阁以后被人说起柳府教养不力,那可怎生是好?我瞧着明艳侄女确实有些过了,生着猴儿性格,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日后大嫂可得多管管她才是。”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是个心中通透的,我一说话你便知道什么意思。我不是针对艳丫头一个人,是整个柳家的小姐都该好好记着这事,务必要温良恭俭让,要有大家风范。”停下来想了想,柳老夫人看了看三个媳妇,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老四回来了,孩子们该序齿了,否则丫鬟小厮们乱喊,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第二日,柳老太爷便出现在了玉瑞堂,明媚第一次见着祖父,暗自打量了一番,柳老太爷约莫六十多岁,将近七十的模样,头发花白,形容枯瘦,坐在玉瑞堂的主座上,与柳老夫人极不相配,瞧着竟如父女的感觉。 “老爷,元久回了京城,咱们也该重新将孙子孙女们序齿,否则府里下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柳老夫人拿起一份已经写好的名单,交到柳老太爷手中:“这是四房孙子孙女们的生辰八字,全在上头,还请老爷排序。” 柳老太爷“唔”了一声,拿起那张纸瞅了瞅,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道:“去拿文房四宝来。” 柳家大房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皆是柳大夫人亲生,长子柳明怀珍被称为大公子,次子柳明卿是四公子,长女柳明玉为柳大小姐,次女柳明艳为柳家八小姐。 柳家二房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儿子女儿里只有长女是柳二夫人所出,已经出阁,其余都是姨娘所出。那位昨日与明媚坐在一处的柳明欣,排行第七位,乃是柳七小姐。 三房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已经出阁,其余几位年纪都比明媚小,排行十一、十二与十三。 柳家四房人口简单,现儿就两位小姐,柳明珠是第九,明媚则排在第十位。 柳老太爷将顺序弄好,用一张红纸抄了出来,让丫鬟们拿了贴了出去:“以后记着便是这顺序了,可别叫混了。” 柳老夫人瞧了瞧一大群孙子孙女,转脸对柳老太爷道:“过不久又害得添一位八公子了。” 柳老太爷一愣,又忽然反应过来,望着柳元久摸着胡须道:“老四,你又要做父亲了。” 柳元久站起来朝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行礼道:“都是托两位大人的福气。” 柳老夫人微微一笑:“老爷,杜姨娘为咱们柳府开枝散叶,总归要好好嘉奖她才是,不如趁着除夕那日祭祖,顺便将她的分位升升,去宗祠的时候在族谱上边添了一笔。” 柳元久听着柳老夫人如此说,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朝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深深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母亲。” 听了柳老夫人的话,玉瑞堂上众人都往柳四夫人身上瞧了过去,柳老夫人这意思很明白,她想要升了那杜姨娘做平妻,可这孩子都还没落地呢,就这般急巴巴的赶着上去改名分,不是在打柳四夫人的脸? 柳大夫人轻声道贺:“四弟妹,以后青莲院便有两个主事的了,你也可以轻松轻松。” 柳四夫人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向柳老夫人,有着怨毒的神色。婆婆这究竟是在下一手什么棋?还刚刚回京城几日,她便给了自己迎头一击——若是那杜姨娘生了个男孩出来也倒罢了,可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如何便能直接升了分位? 前日回娘家,安平公主还在给她出主意,让她去收买稳婆,在那杜姨娘生产的时候做手脚,可现儿柳老夫人这般一说,这法子都没有丝毫用处了! “老四媳妇,瞧你脸色不太好啊。”柳老夫人皱眉望了望柳四夫人:“莫非对这事儿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成?” “媳妇自然有想法。”听着柳老夫人竟然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点她的名,柳四夫人气鼓鼓的站了出来,心中的愤恨再也无法掩饰:“母亲,一般说来要升平妻的贵妾,必然是对这户人家有大贡献的,那杜姨娘虽然怀了身子,可谁知道她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况且二房里头生儿子的姨娘还有两个,为何不见母亲将她们的分位给升了,却单单只提了杜姨娘?”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柳二夫人,一边暗自摇头。 柳二夫人听着柳四夫人这话,气得全身直打颤,她的容貌生得不好,性子又弱,柳二老爷与她成亲这么多年,基本上都是在姨娘通房那边歇着的,初一十五只是来应下卯,很少有床笫之事,所以二房虽然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却只有一个是她亲生的。 柳大夫人与柳三夫人都十分厉害,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卡着姨娘的肚子,让里边就是不出货,大房与三房的五个公子,全是嫡出的,三房虽然有三个庶出的女儿,那都是柳三夫人生了四个孩子以后,赏了恩典给姨娘,这才生了几个庶出的女儿。 柳二夫人本来就在胆战心惊,生怕府里的人提到自己没有生儿子,一日日的挨过去,这事儿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没想到此时忽然被柳四夫人提了出来,就如被人揭了疮疤一般,血淋淋的一片。 “四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二夫人巍巍颤颤的开口了,一双眼睛里有着不满的神色,虽然她娘家比不上柳四夫人背后的公主府,可她却依旧要为自己而争上一争。若是今日不将柳四夫人的话反驳回去,院子里那两个姨娘还不知道会不会起野心,撺掇着老爷升她们为平妻呢。 柳四夫人见着柳二夫人的脸色,也是一怔,自己只顾着向柳老夫人抱怨,却没想到得罪了二嫂,可是这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玉瑞堂上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没办法收回去,她只能直着脖子道:“我难道说错了?你院子里那两个姨娘,每人生了一个儿子呢,为何不见里边提升一个做平妻?为何我院子里头这个还只是怀了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货,就巴巴儿要给她写进族谱了?” 柳二夫人见柳四夫人这般嚣张,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好一股子闷气直冲脑门,望了望柳四夫人,她忽然间有一种豁出去的想法,止住眼泪珠子,冷冷的笑了笑:“四弟妹,你可莫要忘记了,那杜姨娘本来就是在族谱上的,只不过你一定要嫁进柳府来,这才将她的名字勾了去,现儿再写上去,也不过是对当年的弥补而已。况且……”她瞅了瞅柳四夫人,见她脸色渐渐发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况且若是按着先后顺序,你还该叫她姐姐呢,现儿只升她做平妻,已经是委屈她了。” 柳二夫人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牙尖齿利,刻薄无比,将这话说了出来以后,心中好不痛快,再见着柳四夫人的脸色已经成了猪肝颜色,更是舒爽之至,高高的抬起头来走到了一旁,瞧了瞧那个未出阁的女儿柳明欣,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个庶女还一心想着要成记名嫡女,可没这么好的事儿,她那个娘给自己受了那么多气,可不能便宜了她。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瞧着两个媳妇争吵,一句话都没有说,柳老太爷拍了拍桌子,一脸的不虞:“大堂上争争吵吵,成何体统?你们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让女儿们在旁边见着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羞愧否?” 他瞅了瞅柳四夫人,当年安平公主拿捏他的那事情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回想起来都觉得如鲠在喉,就像有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一般。当年他刚刚担任太傅,安平公主暗地里指使人与他对着干,他立足未稳,只能退让,可现在自己还要顾忌那么多不成? “杜姨娘升为平妻这事我早就斟酌过,即便你们母亲不说,我也想着要将她的分位升一升,我们柳家亏欠了她不少,是要弥补她一二才行。”柳老太爷皱了皱眉,扫了玉瑞堂里的子子孙孙一眼:“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你们且都回去罢。” 身边的人慢慢的散开了去,柳四夫人站在那里,只觉身子一阵发凉,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望着前方,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已经走到主院里边去了,只有自己的女儿柳明珠还站在身边,脸上全是气愤的神色。 “母亲,祖父祖母怎么能这般对待我们?”柳明珠拉住了柳四夫人的手直摇晃:“这可怎么办?那个柳明媚不是要变成嫡女了?怎么能让她有这个与我平起平坐的身份?母亲,你说过的,京城里的人最讲究嫡庶,下帖子到府上都只会邀请嫡出小姐出席各种宴会,不比在云州,庶出的也能去参加……” “明珠,你快别再说了。”柳四夫人扶额长叹了一声:“我只能派人去给你外祖母送个信,看看她能不能过来与你祖父祖母交涉,将升分位的时间挪一挪,只要挪到她生产以后便好了。” 柳明珠不解的望着柳四夫人:“母亲,不就两个多月时间?早升与晚升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柳四夫人一脸平静:“你早些去歇着罢,这些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 安平公主来到柳府的时候是过完小年后一天,京城的官吏里进入春节休假期,柳老太爷与四位柳老爷都不再去上朝,而是安心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假期,这时管事婆子来报:“安平公主来了。” 柳老太爷摸了摸胡须,站起身来道:“快些开中门,将公主请进来。” 柳老夫人望了柳老太爷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老爷,她定然是为了那件事情来的。” “为了那件事情来又如何?”柳老太爷的胡须翘了翘:“我还怕她不成?这是咱们柳府的家务事,安平公主的手再长,也不能插到咱们府里头来。” 柳老夫人轻轻点头:“可不是这样。” 两人一道走出了玉瑞堂,迎到中门处,透过大门往外边看,安平公主的车辇就停在街道上,云锦的马车帘幕镶嵌着纯金饰品,豪奢异常。马车旁边站着几个丫鬟,正在不住的望柳府大门里张望。 见着大门里走出两位老者,知道那便是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丫鬟们撩起马车帘幕轻声道:“公主,柳老太爷与夫人出来了。” 安平公主傲慢的伸出一双手,两个姑姑扶着她从车辇上走了下来,她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上头有着缂丝的补子,腰间有极为宽阔的腰封,垂下一道绣工精致的遮条,行走时腰间的玉珏不住的撞击着,发出轻轻的响声。 “公主今日光临寒舍,真令我柳府蓬荜生辉,还请公主快些进来。”柳老太爷微微弯了弯腰,与柳老夫人一道将她迎了进去。 到了玉瑞堂,安平公主毫不客气的一脚踏上前去,没等柳老太爷开口,便大喇喇的坐到了左首边上那个位置,朝柳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子:“我家慈音呢?又好几日不见她了,甚是想念,还请老夫人去将她喊过来。” 柳老夫人朝身后的金花妈妈吩咐了一声:“去青莲院将四老爷与四夫人喊到这里来。” 既然是要敲锣唱戏,那便得要都到场,否则这个戏也没法唱下去了。 不多时柳四夫人与柳元久两人跟着金花妈妈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瞧着该是发生过争执。到了玉瑞堂,两人先向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行礼,又向安平公主行礼,然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一件事情,我家慈音究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会,贵府要这般着急将那姨娘提做平妻?”安平公主也不走弯路,开门见山便将这问题问了出来:“我们家慈音嫁入柳府十五年有余,妇德无失,跟着元久去云州放外任,兢兢业业的操持家中内务,不敢有半点放松,贵府又为何如此苦苦相逼,一定要将她的脸面踩落到泥淖里,让她在京城贵妇圈里抬不起头来?你们莫非以为我公主府就是这般任由你们柳家欺辱的不成?” 玉瑞堂上立刻静悄悄的一片,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闭着嘴儿不说话,柳四夫人则是眼圈儿红了一片,似乎委屈得要掉下泪来。 安平公主瞅着这情形,心中得意,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说话,就见柳元久踏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彩:“公主明鉴,我柳府素来是按着规矩办事,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做出让天下人觉得费解的事情,既然我柳府能做这般决定,肯定是有依据可循的。” “依据?你说的是什么依据?”安平公主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原先瞧着柳元久是个性子不错的,温文尔雅,对于长辈的话言听计从,没想到今日竟敢出口顶撞她——他的父亲母亲都还没开口呢! “她心狠手辣,对若兰与明媚多次下手,我这里可是有证人的。”柳元久皱了皱眉头:“云州城里的孙大夫被她收买,企图用银针刺若兰的气门将她致死,一尸两命,有证词在我手中;另外她收买庆丰班的小瑞芳,想要毁去明媚的名节,我这里也是有证词的。”柳元久望了望柳四夫人,声音渐渐的高了几分:“像这种恶毒的妇人,我没有写休书已经是给公主府脸面了,公主以为呢?” 安平公主听了这话顿时没了气焰,她得了柳四夫人送来的信,心中大怒,柳府怎么能如此不顾公主府的脸面!这件事情实在让安平公主觉得心塞,两晚上没有合眼,等着小年一过,京城进入休假期,她便带着下人气势汹汹的闯到柳太傅府来了。 走到这里才放了一句狠话,没想到柳元久竟然拿出了证据来,这些事儿高门大户里不是没有,可是做得这般愚蠢,件件让人拿捏住把柄的实在太少见。安平公主望了望柳四夫人,见她一头一脸都是汗,心中勃然大怒,这个不争气的,怎么会这般没手段,要做事情便要做得干干净净,怎么还留了这么没擦得干净的尾巴。 “公主,你也听到了元久所说的事情。”柳老夫人望着安平公主微微一笑:“我们实在是顾忌公主府的面子,这才没有让元久写休书,所以这个提升杜姨娘为平妻之事,我想公主应该也不会再说多话。” 安平公主张了张嘴,一双手用力捏着椅子扶手,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来:“那是自然。” “老四媳妇,既然你母亲也觉得杜姨娘提升为平妻这事情没问题,我想这事儿便不必再来讨论了。”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以后青莲院里就有两个柳四夫人了,你可要习惯着些。” 柳四夫人身子摇晃了一下,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她抓紧了衣袖,喉间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回母亲话,我知晓了。” 安平公主瞧着女儿这神色,虽然心中很是同情她,可却还是在暗自骂她蠢货,自己本来是想来替她伸张正义的,没想到来了这里反而被堵得没话好说。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朝柳老夫人笑了笑:“听说那杜姨娘没了父母亲,乃是一个孤女,也怪可怜的,能不能将她喊出来让我与她说几句勉励话儿?” 柳元久听了一惊,这安平公主素来便是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她怎么会忽然就这般好心了起来?指不定等了杜姨娘出来,她喊着婆子故意去撞杜姨娘的肚子也说不定——她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想到此处,柳元久弯腰行了一礼:“公主如此赏识若兰,元久代她领了心意,只是她现儿身子沉重,不便出来见客,还请谅解。” 安平公主见柳元久一双眼睛炯炯的盯住自己,脸上净是戒备的神色,心中大恨,瞅着他咬了咬牙:“元久,何必如此宝贝着一个姨娘?” “不是元久宝贝姨娘,杜姨娘身子虚弱乃是实情。”柳老夫人不徐不疾的开口了:“她刚刚回京城那一日,人憔悴都我不忍心看了,这才将她挪到我碧纱橱里静养着,这些天全力将养着,脸色才逐渐好转了些。公主的好意我替她领了,今日便不出来拜谢了,等着生了孩子以后,汤饼会上让她抱着孩子来给公主磕头谢恩。” 柳老夫人心中赞了一身柳元久,儿子竟然与她想到一块去了,安平公主喊杜姨娘出来,还不知道有什么鬼把戏,现在杜姨娘身子沉重,可禁不得磕着碰着。 安平公主见这母子俩说得滴水不漏,自己也不好强求,只能勉强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我便等着汤饼会上见见这位新升的柳四夫人了。” 柳四夫人呆呆的望着安平公主的背影渐渐远去,楞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的瞧着大堂上的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目光再掠过柳元久的脸,一种悲愤的心情油然而生,他们是一家子,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现在连母亲都没办法来挽救这件事情了,自己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她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静静的转过身去,一步步的朝着玉瑞堂的大门口走了过去,门帘儿晃动,冷风钻了进来,将玉瑞堂里众人的衣裳角儿掀了起来,不住的飘摇。 “元久,你去瞧瞧若兰罢,她今日还正在向我问起你明年的升迁问题,我只说不知道,你自己将那喜讯儿去告诉她!”柳老夫人笑得一双眉毛弯得像弓一般,瞧着柳元久的眼神里充满了骄傲。 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母亲,这可不一定是好事。” 柳老太爷在旁边“唔”了一声,摸着胡须缓缓道:“既然皇上予以重任,你就只管慢慢去做,当年我受了太傅之职,也觉得甚是提心吊胆,这么多年还不是平平安安的熬了过来?元久,做事不能瞻前顾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在这个位置了,就只需好好的做,用心去做事,定然会有回报。” “元久领父亲教诲。”柳元久向柳老太爷行了一礼,迈步往后边主院走了过去,柳老太爷瞥了一眼他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老四着实谨慎了些。” “这官场上可不要谨慎行事?”柳老夫人很是满意自己的儿子,嘴巴笑得合不拢来:“元久以后定然还会步步高升,我怎么便觉得皇上十分中意他。” “这个也很难说,他三元及第,正六品入职,本该是翰林编修一路上去,放外任也不过两三年便回了京城,可皇上却将他扔到外边九年,不闻不问,即便我上奏折暗示,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句回音都不给,直到今年才给了句准信,说会调他回京,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重用!” 昨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按着大陈皇朝的旧例,这日是小年,也是各处官邸关门的一日,京城的官员们和外地来京述职的官员们都要去吏部领取自己的派遣文书,看看自己来年究竟是留任还是升迁。 昨日柳元久去了一趟吏部,却领到了两份文书。 一份是调任他去做吏部侍郎,一份却是升了他做户部侍郎。 柳元久拿着那两份调任文书,十分忐忑,向那一脸笑容的秦大人询问:“秦大人,这……在下怎么会有两份调任文书?是不是弄错了?” 秦大人拱拱手道:“柳大人,恭喜恭喜,这可是圣上钦点,让你领两部侍郎之职,这可还是我大陈皇朝第二例!” 周围传来羡艳的目光,可柳元久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他只觉得这是一种负担,沉重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身来。走进主院的内室,崔西正拿了盆子出来倒水,见着柳元久走了进来,惊喜的行了一礼:“老爷,今日可算过来了。” 柳元久点了点头:“姨娘可起身了?” 崔西抿嘴笑了笑:“起身了起身了!今日一早就听着一只喜鹊叫个不停,还道是什么好事儿呢,原来是老爷要过来!” 因着柳老夫人将杜姨娘安置在这碧纱橱,柳元久不方便总是过来,生怕柳老夫人会以为他过分宠爱杜姨娘了些,因此回京城几日了,还没有来碧纱橱见过杜姨娘,今日是得了柳老夫人的恩准才敢进这后院,也难怪崔西会替杜姨娘欢喜。 走到碧纱橱,屋子里还点着明烛,杜姨娘正坐在桌子旁边,崔玉在替她梳头发,见着柳元久进来,杜姨娘的一双眼睛都睁圆了,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元久,我今日还在问老夫人你的调任定了没有,你却过来了!” “嗯,母亲让我过来瞧瞧你。”柳元久走了过去,银花妈妈赶紧般来张椅子让他坐了下来,柳元久望了望镜子里头杜姨娘的脸,微微一笑:“若兰,你仿佛胖了些。” 杜姨娘羞涩的笑了笑:“每日里头老夫人都要炖几盅汤给我喝,还能不胖?”抬头瞧着柳元久,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期盼:“明年不用再放外任了罢?” 柳元久的脸色黯淡了几分,杜姨娘看得心中有些慌,总觉得心上心下不踏实,攀了攀柳元久的衣袖:“莫非……还要离京不成?” “放外任倒是没有,只是……唉……”柳元久从怀里摸出了两章雪白的纸放在梳妆台上,杜姨娘伸着脖子看了看,那是官府专用的雪涛笺,还盖有鲜红的印章。 “崔玉,赶紧将灯拨亮些,让我仔细瞅瞅。”杜姨娘拿起文书在灯下细细一看,喜出望外:“老爷……” 柳元久抬起眼睛,苦笑的看了一眼杜姨娘,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十分欢快,那是一种实心诚意的笑容,他暗自摇了摇头,若兰还是太单纯了些:“若兰,你觉得这是好事情?” “怎么不是好事情呢?”杜姨娘笑得一双眼睛就如天上的新月:“这是圣上对你的看重,我觉得大陈皇朝应该还没有谁会有这般殊荣。”瞧了瞧身边的柳元久,杜姨娘很是骄傲,这便是她的夫君,真是美玉天成,无人可及。 “若兰,你错了。”柳元久摇了摇头:“太祖时就有一位许大人,曾经一人领三部侍郎之衔,后来那位许大人也曾拜为太子少保,加官进爵累至封国公爷,最后却被那太祖赐死狱中,满门抄斩!” 杜姨娘听得此话,也沉默了,这两张文书是任命公函,柳元久被皇上钦点为吏部和户部左侍郎,虽然这只是正三品的官职,可这吏部和户部是六部里两个重要部门,这样算来柳元久可不比尚书要差。 “我总信奉做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像现在这种,突然平步青云般,让我两只脚仿佛着不了地。”柳元久面露忧愁:“看上去这两份任职公函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可又有谁知这背后有什么勾当!” 杜姨娘柔声说:“元久,你且不用如此担忧,指不定圣上是看重你的能力,所以才叫你一人兼两部之职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做你的事情,内宅有老夫人照管着,也不用你操心。” 柳元久揽过杜姨娘,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若兰,你须知晓这世上有能力的人不止我一个,此次任职,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持就是圣上应该别有用意,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停顿了一下,柳元久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杜姨娘的手:“你可知道否?方才安平公主来咱们府上了。” 杜姨娘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慌张,听了柳元久这句话她便知道该是她升平妻这事情已经提上日程了,否则安平公主生性这么高,怎么会纡尊降贵的跑到柳府来。她盯着柳元久的脸,有些忐忑:“那事儿,”她停了停,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了呢?” “还能怎么样?”柳元久笑着点了点杜若兰的手心:“我那里有她加害你们的把柄,拿了那些出来,安平公主也没话好说,就等着除夕那日去宗祠祭祖,顺便将你的名字添到族谱里头去。” 终于得了这个准信儿,杜若兰忍不住伏在柳元久的肩头,眼泪汪汪将他的衣裳都弄了个透湿,开始还是小声哽咽着,慢慢的那哭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再也压制不住,可又不敢放肆大声嚎啕,那声音便格外奇怪,就如在喉咙口挤出来的一般,嘶嘶悲鸣着。 柳元久有几分难过,他也知道杜姨娘从自己的正妻变成贵妾,中间有多少辛酸,这十五年来,她忍气吞声的在香兰院里头呆着,受尽排挤与白眼,确实过得不容易。他轻轻的拍了拍杜姨娘的肩膀:“若兰,你想哭便痛痛快快的哭出来,这些年你受苦了。” 杜姨娘哭了一会儿终于收了声,银花妈妈在旁边将一块帕子递了过来,笑着说道:“姨娘大喜了,这苦尽甘来的滋味才是好呢。” 杜姨娘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自己心中知道不能再放肆哭下去,银花妈妈可是柳老夫人的人,自己若是哭得久了些,就怕她会去向柳老夫人说道这事情,柳老夫人可能会以为她心中有怨恨——怎么能没有怨恨,可是这怨恨却只能埋在心里,毕竟她还要让柳老夫人喜欢她,顺带喜欢她的孩子们。 “我是欢喜得哭了呢。”杜姨娘笑着朝银花妈妈点了点头:“哪有苦?满口都是甜!明媚变成嫡女了,明年及笄以后亲事就好办了。” “可不是这样?姨娘真是想得通透!”银花妈妈笑着望了望杜姨娘:“这般知情识趣。难怪老夫人这般心疼姨娘!哟哟哟”她伸出手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嘴,手腕上那个闪亮的镯子映着明烛发着光儿:“瞧我这说的,该要喊四夫人了!” 杜姨娘瞥了她一眼,眼里还有泪光,可嘴角却泛起了一丝丝笑容来。 过了几日就是除夕,这是大陈皇朝一年里头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每家每户都在大肆为这个节日做准备。刚刚起床后不久,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小丫头子闯了进来,朝明媚行了一礼:“二小姐!”忽然间又“啊”了一声:“十小姐,四夫人喊你早些过她那边去呢。” 明媚瞧着她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序齿以后,丫鬟们称呼她的时候就好像在弹奏一部交响乐一般,这边柳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们喊着“十小姐”轻车熟路,那边玉梨玉箫她们则一溜儿喊着“姑娘”,而柳元久以前的旧仆一时改不过来,喊“二姑娘”的有,喊“二小姐”的也有,还有人别具创新的喊她叫“十姑娘”,这称呼真是五花八门,各有新意。 “四夫人?她喊我去做什么?”明媚瞅了瞅那小丫头子,似乎很是眼生:“你是哪个院子里头的呢?怎么是你来通传?” 今日是除夕,柳四夫人这么早就起来让她过去?真真是蹊跷。 那小丫头子的手一顿乱晃,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十小姐,我本是老夫人院子里头的,名字叫做花朵。我说的这四夫人,是住在碧纱橱里的四夫人,不是西云阁里的四夫人!” “碧纱橱里的四夫人?”明媚惊了惊:“不是说要今日去宗祠祭祖的时候才升平妻的吗?怎么就叫上四夫人了?” 自从上回安平公主来过以后,杜姨娘升为平妻的事情也成了钉板上的铁钉,准准儿的跑不了,柳元久亲自给柳四夫人住的院子题了个名:西云阁,以后丫鬟们也好区别是哪位四夫人了:西云阁的四夫人与香兰院的四夫人,这成了区别柳四夫人与杜姨娘的称呼。 可毕竟名字还没写进族谱,也不能这般大肆宣扬,明媚皱了皱眉,这不是想让柳四夫人更痛恨自己的便宜娘了? “十小姐,没事儿的,这是老夫人自己说的。”花朵脸上笑容满面:“老夫人说了,今日是除夕,四夫人要正式在族谱上记名了,要有个好的开头,就从一早便改口,我还得了一两银子的改口费呢!”她将腰间的一个小荷包摘了下来,擎在手里不住的晃荡:“十小姐你瞧瞧,这是四夫人打赏的!” 花朵的声音很是好听,就如银铃儿一般,听得明媚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老夫人竟然这般上心呢。” “可不是呢,老夫人说四夫人身边的崔西与崔玉的年纪轮起来该是去做嫂子的,故此指了我与花枝花容花叶给四夫人当贴身丫鬟。”那花朵骄傲的挺了挺背,仿佛瞬间高了几分:“我会尽心尽力服侍四夫人的。” 明媚笑了笑,朝玉梨呶了呶嘴,让她打赏了花朵:“你尽心服侍着四夫人,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花朵攥着那银角子,小脸上漾起甜甜的笑容:“我会的,十小姐你便放心罢。” 明媚笑了笑,站起身来,带了玉梨跟着那花朵往外边走了去,雪花纷纷洒洒的从天空飘落了下来,一点点的将柳府点缀得焕然一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只飞鸟落在雪地里边蹦蹦跳跳,就如山水画卷上边一个个墨点般,倒是生动得紧。 玉瑞堂的屋檐下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红滟滟的光影儿照在地上,圆圆的一团,让人看了心里都暖和了起来。门口打帘子的两个丫鬟见着明媚,脸上堆着笑:“十小姐来了,每日里头都是你来得最早。” 玉梨走上前去,每人手中塞了个小荷包儿,两个丫鬟眼睛更是笑得眯在了一处。 到玉瑞堂没坐多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柳氏四房的老爷夫人都来得齐齐整整,更别提公子小姐了,明媚这才看见了那几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堂兄,匆匆溜上一眼,觉得倒是个个生得齐整,瞧着都温文尔雅,没见有懒惫模样的。 看来这柳老太爷对孙子们管教还是得力,至少从表面看来是这样。 明媚低头坐在那里,就听对面的堂兄们有人在大声说:“听闻九妹十妹从云州回来快一旬了,可咱们都没有见过,祖母,总归要让我们见见罢,若不是以后在园子里头面对面的遇着了,还不知道是谁呢。” 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朝明媚与柳明珠招了招手:“珠丫头,媚丫头,你们且到前边来,跟你们几位堂兄会会亲!” 柳明珠拉了拉群裳走了出去,明媚跟在后头,走到前边笑着朝几位堂兄行了一礼:“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七位堂兄。” 众人见着两姐妹生得跟花朵儿一般,个个惊叹:“咱们柳家最美的小姐原来落在四房!是不是云州的水好,养出的人才这般美貌?” 柳明艳坐在那一堆小姐们里头,听了这话心中颇不舒服,骨笃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旁边柳明欣见了她那模样,偏了偏头,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柳明艳有几分恼火,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成记名嫡女,可惜任凭她怎么爬都没爬上去!“刚刚回来的十妹妹眼见着就成了嫡女,而有些人想了十多年,还是一个庶出的身份!” 柳明欣脸色一变,想找几句话反驳她,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嘴巴颤了颤,最后紧紧的闭上了,也不去看柳明艳那讥讽的神情。 明媚回到自己座位上时,见着身边柳明欣一脸难受的神色,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不该高高兴兴?” “我……”柳明欣低头叹了一口气:“等这边散了我再找你说话。” 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带着柳府的男丁与夫人们去宗祠祭祖,一屋子的小姐们也自己散了去,明媚正准备去碧纱橱那边探望杜姨娘,却被柳明欣拦住了去路:“十妹妹,我有些知心的话儿想与你说。” 明媚见着她脸上有着淡淡的忧悒,站定了身子望向她:“七姐姐有什么话儿,且说来听听。” 柳明欣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说了起来:“我是姨娘生的。” 明媚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我真羡慕你,十妹妹。”柳明欣感叹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明媚的手:“你也是姨娘生的,也是庶女,可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变成嫡出小姐了。” 原来这柳明欣一直在为这事儿忧郁,明媚有几分同情的望着她,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与夫人亲生的确实很有区别,这也是她没法预先选择的事儿。可是既然已经成了庶出的小姐,那便不该心太大,若是老想着要改变身份,定然会愁苦不堪。 “我这个也是机缘巧合,我姨娘肚子争气罢了。”明媚笑着安慰她:“你瞧瞧,十一妹妹她们也都是庶出的呢,还不是一样快活。” “我快活不起来。”柳明欣的双眉皱成了一个倒八字,脸上也是容颜惨淡:“我上头的几个庶出姐姐嫁得都不是很如意,六姐姐还受尽姐夫的欺辱……”她的声音渐渐凄苦了起来:“她在家中做小姐时与我最为亲近,上回她回娘家来时,抓紧了我的手劝告我,一定要想法子变成嫡女才行,只有成了嫡女,我以后才会有门好亲事。” 明媚问了问那几位庶出小姐嫁的人家,差不多都是五品六品官儿,也不觉得很差,毕竟现在还年轻,一步步的做上来,有柳府给点助力,到了三四十岁,便该能捞到四品三品了。她疑惑的望了望柳明欣,这位七姐姐难道这些都看不上?如此心高气傲不成? “十妹妹,不怕你笑话我我,小的时候姨娘拿了八字给我去算,那相士说我有做娘娘的命。”柳明欣低低的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来:“我姨娘没敢将我这个八字批文给旁人看,就怕她们说她想凭借我这所谓的好命升分位,又怕她们说我这命格是她找人捏造出来的。”柳明欣抬眼望了望明媚,脸上忽然有了激动的神色:“十妹妹,你信不信命?我这八字可是当时有名的相士批复的!” 明媚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不由得赶紧点了点头应和她,生怕她会忽然失控:“我自然是信的。” 柳明欣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十妹妹会相信我说的话,你是个聪明人,看事情看得通透,又得祖母喜欢,我今日想请教你,如何才能将我的身份发生改变?我想皇上该不会娶一个庶出的小姐罢?” 明媚暗自叹了一口气,只要皇上看中的,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能抬进宫里去做娘娘呢,只是这七姐姐也想得太天真了些,竟然还用了一个娶字,现儿皇上已经有皇后了,哪里还有“娶”字一说? “皇上年纪大了些……”明媚有几分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 柳明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间嗤嗤一笑,弄得明媚有几分莫名其妙:“七姐姐,你笑什么?” “我笑你会错了我的意!”柳明欣得意的挨近了明媚身边,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想嫁给皇子,等他登基以后,我便自然是娘娘了。你快说说,究竟要怎么样做我才能变成嫡女?我想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好法子。” 原来如此,明媚深深的瞧了柳明欣一眼,没想到一张八字的批文便让她竟然执着如此,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内宅之斗,她也并无太多好法子,只不过是前世看了几本小说才有些提防,现儿要她想法子,她觉得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嫡女有两种,一种是从夫人们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一种是姨娘所出,却记在夫人名下的。明媚想了想,第一种好像很不现实,若是柳明欣的姨娘要升平妻,那该早就升了,毕竟她生了儿子:“你姨娘为何一直还是姨娘?她不是生了儿子?” “生了儿子又有什么用处!”柳明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父亲两个姨娘,每人都有一个儿子,升了哪个都不会让大家皆大欢喜。再说我姨娘出身低微,要升成平妻是不可能的。而且我那嫡母……”柳明欣恨恨的咬了咬牙:“虽说她性子弱,可在升平妻这事情上头,她却是咬着牙不肯退让半分的。” 大伯娘与三伯娘十分辣手,院子里头的姨娘们都被她们不动声色给收拾了,只有自己的嫡母对于姨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去管她们,任由着她们向父亲争宠,也正是这样,她根本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大家都叫她“泥菩萨”,意思是只会闭着嘴笑,不会说人半句不是。 可尽管她不愿去收拾内院里头的姨娘,但她却对于着平妻之位抠得很是紧,半步儿都不让,大姨娘想那平妻之位想了很多年,到现在还是姨娘。祖母对父亲说:“老二,你媳妇是个贤惠的,你可要好好敬她爱她,让你院子里的那两个便消停些,还想着什么平妻的分位?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柳老夫人发了话,大姨娘与自己姨娘的希望全然破灭,附带连柳明欣的希望也破灭了,听着明媚问到这里,免不了眼泪又掉了出来:“我没有你那般好的命,姨娘能顺顺当当的升了平妻,就连安平公主过来都没能改变祖父祖母这个决定。” 明媚听她那最后一句话就觉得心中有些疙瘩,柳明欣这意思,仿佛是不愿意杜姨娘升平妻的感觉?她瞥了柳明欣一眼,这时柳明欣身后的丫鬟绿茵急急忙忙的开口了:“十小姐,我们家姑娘说话有口无心,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在羡慕十小姐的好运道罢了。” 柳明欣惶惑的望了明媚一眼,见她脸色淡淡,忽然才醒悟过来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妥当,结结巴巴解释道:“十妹妹,我、我、我只不过是、是、是……”她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又挤出几句话来:“羡慕你罢了,你姨娘真的很幸运,有这么多人护着她。” 这般头脑,竟然还想着进宫去,那可不是自己去送死?宫里那般水深,恐怕还没有淌到河中央就已经被淹死了。明媚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七姐姐,我知道。” “我便知道你肯定不会介意!”柳明欣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笑容来:“十妹妹,你该知道我的意思,现儿我该怎么做能更快的达成心愿?” 明媚叹了一口气,柳明欣还真是为了理想不计一切往前冲呢,这种精神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我想你那你该朝记名嫡女那条路子上走。” “如何走?”柳明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出好办法来。” “其实你可以让你姨娘将你那八字批文拿了给祖母看,若她是信了,自然会做出安排来。”明媚转了转眼睛,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法子了:“拼着让人讥笑一番,也好过藏着掖着自己难受好。” 这大陈皇朝的贵妇们很看重这些,因着她是广慈大师渡劫的,柳老夫人还特地叮嘱柳四夫人不得朝她下手,若是她信了柳明欣这八字批文,自然就会要将她的身份变上一变,只有成了嫡女,才有嫁皇子的机会。 “这样可行?”柳明欣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亮光来:“我都没有这样想过!” “与其让你那八字批文在你姨娘那里发黄发烂,不如拿出来拼一把!”明媚点了点头:“即便是祖母不相信,你也不过是受几句嘲笑罢了,还能对你有什么损失?祖母相信了那批文,那你便……” “十妹妹,你说的对!”明媚的话还没说完,柳明欣便高兴得跳了起来,抓住她的手摇了又摇:“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你!”她朝明媚笑嘻嘻的望了一眼,带着丫鬟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只给明媚留下一个背影。 “姑娘,真真是想不明白,这七小姐为何将这嫡出身份看得这般重。”玉梨摇了摇头:“做娘娘真有那么好不成?我看做娘娘还不如做夫人呢,至少姨娘也就那么几个,宫里的娘娘可是数也数不清的。” “人各有志。”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被这柳明欣拉着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杜姨娘的眼睛望穿了没有呢。 走进碧纱橱,明媚笑着向杜姨娘行了一礼:“见过母亲,母亲大喜。” 杜姨娘从姨娘身份变成平妻,明媚对她的称呼也随之改变,不再是“姨娘”或者是“娘”,可以大大方方的喊她母亲了。 杜若兰听了这句称呼,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明媚,今日娘心里头真是快活。” “母亲,你别激动,肚子里头还有个小弟弟呢。”有了身子的妇人最忌情绪波动,明媚走上来握住杜若兰的手:“以后你可还有享不尽的后福呢。” 杜若兰赶紧拿出帕子拭泪:“我知道。”抬头望了望明媚:“你打赏的小荷包准备好了没有?娘这些日子闲着,给你准备了几十个,你拿去打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好让她们以后做事更尽心一些。” 明媚笑着挨了杜若兰坐了下来:“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母女俩笑嘻嘻的说了些话儿,银花妈妈又端了些点心过来,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半时辰。听着外边有嘈杂的说话声,玉梨走到窗户边上打开了一扇格子窗往外瞧了瞧:“该是老夫人从宗祠祭祖回来了,我见着曼青姐姐了。” “这么快。”明媚有几分惊诧,也不知道这宗祠在哪里,来来回回一个半时辰便好了。 “十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柳府本家的宗祠在江南,这宗祠是曾老太爷自己修的,专给京城里头的柳氏族人祭拜之用,出了城门往北不过十来里路,也没多远。”银花妈妈在旁边解释着:“往年快的时候一个时辰就够了,今年下雪,路不大好走,这才耽搁了些。” “原来是这样。”明媚点了点头:“我就说怎么这般快。” “姑娘,我们这是第一次在京城过除夕呢,听人说每年除夕皇宫都会在宫墙上燃放烟火,肯定会很漂亮!”玉梨靠在窗户边上,向明媚望了过来,眼中满是向往。 “不就是看烟火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明媚白了她一眼。 烟火,前世不知道看过多少,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能看到各色烟火,极其绚烂的在夜空里绽放,那般精致耀眼,璀璨的开出一朵朵鲜花来,而顷刻之间,那明亮就瞬间消失,只有那淡淡的硫磺味道在鼻间萦绕。 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像烟火……例如,爱情。 爱情来的时候,刹那之间在心间绽放,是那般热烈那般奔放,就如那夜空的烟火。然而,当激情消退,绚烂的景象无处可寻,只有那惆怅空余心间。 “姑娘,难道你不想去看烟火?”看明媚一副不过尔尔的平淡表情,玉梨撅了嘴,转身扒着窗户望外边看,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大片大片的坠落下来:“京城的天气可真冷,怎么每天都在下雪,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里不是云州。”明媚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望外看:“这雪景难道不美?” “第一天看着还行,看多了就觉得讨厌。”玉梨抹去窗棂上的雪花:“行走都不方便啦!” 明媚捉住她的手,闪了闪着眼睛:“咦,你是不是在想念你的大顺哥哥了?” 来京城十来日,明媚还没找借口出府去,倒是唐大顺来柳府找过玉梨两次,虽说打着幌子是钱不烦有信要交给明媚,可他究竟是想要来做什么的,明媚心知肚明。 玉梨一扭身,脸色发红:“姑娘,你就会取笑奴婢。” “哟哟哟,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玉梨也会脸红呢!”明媚捉着玉梨的手不让她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我是不会取笑你的。我就等着那唐大顺来提亲,好好的把你打发出去!” 玉梨捂着脸喊了一声:“姑娘!”将窗户关上,朝杜若兰与明媚大声说了一句:“我去梅林那边看看雪景!” “瞧着玉梨丫头慌慌张张的模样!”杜若兰笑着看了明媚一眼,兴致勃勃的问道:“那唐大顺长什么样儿?可与玉梨相配?” “配,配得很,母亲便准备一个大红封儿,到时候玉梨成亲的时候好赏给她。”瞧见杜若兰脸上渐渐有了想听八卦的神色,明媚笑了笑:“母亲,我去梅林那边摘些花枝来给你这屋角的花瓶插瓶。” 杜若兰笑着点了点头:“你去罢,顺便叫玉梨一道回来,外边风大雪大的,免得冻坏了身子。” “我们哪有那般娇气?”明媚嘻嘻一笑,迈步走了出去。 梅林里白茫茫的一片,上头印着一行脚印,不消说便是玉梨留下的痕迹了,明媚撇嘴一笑,顺着那行脚印走了过去,就见玉梨那抹浅红色的身影。 她正蹲在地上捡着什么,很少专心致志,明媚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就见她一手拿了个篮子,一手正在捡着地上的梅花。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明媚见着那篮子里边已经有了一层落花,很是奇怪:“你又不是那玉笛,会做胭脂膏子。” “玉笛听说这玉瑞堂后头的梅花特别红,叮嘱我要采些回去给她试试呢,我每次来这里不是给忘了就是没时间,今日好不容易有几分清闲,自然要采一篮子带回去。” 明媚对玉梨微微一笑:“总算你有心记住了,咱们一起来拾,总比你一个人快。” 弯下腰去捡了几朵梅花,正准备直起身子来,突然明媚的眼睛瞄到了梅林那边出现的一个男子身影,心中有了些许奇怪,这是柳老夫人的内院,怎么会平白出现一个男子?   ☆、第八十一章 妻妾之争 天空中的雪片儿依旧在纷纷扬扬,有的小如柳絮,有的大如鹅毛,不住的在往地面上洒落着,梅树的花枝上很快又堆起一层新的积雪,将那艳红的梅花压在一片洁白下面,只露出点点嫣红。 明媚直起身子瞧了瞧那个男子,他走得很快,仿佛兔起凫落一般,还在明媚迷惑的打量究竟是谁,他便已经来到了明媚与玉梨的面前。 玉梨见了来人,放下手里的花篮,行了个礼儿:“世子爷安好。” 乔景铉冲她一笑:“在这里采梅花?可是拿了去给你家姑娘做胭脂?” “这梅花香味清冷,我家姑娘很喜欢,所以玉笛叫我帮她采些回去,她也好淘澄几盒胭脂膏子。”玉梨提起花篮,很识趣的绕道走开,剩了乔景铉和明媚站在树下,两人彼此看着对方,开始一阵沉默。 “这梅花倒和你相似。”乔景铉着迷的望了明媚一会儿,这才开口道:“看着颜色热烈,骨子里却十分清冷。” 明媚抿嘴一笑:“谢乔世子夸赞,明媚愧不敢当。” 听到这话,乔景铉大步走到她面前,咬牙切齿的说:“媚儿,你真有那每次都让我生气的本领!我这话只是在夸你吗?聪明如你,我不相信你没有听出来我话里还有的意思!”说完拿一双眼睛幽怨的看着明媚,就好像她在紫霞山时喂养过的一条小狗,每次她用肉逗它又不给它吃的时候,那小狗也是这般幽幽的眼神。 “我听不听得出来难道有什么区别?”明媚正色道:“乔世子,我个人觉得你确实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世间少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乔景铉本听着明媚夸赞的话,开始还笑眯眯的,听到后来感觉不是滋味了,赶紧制止她:“媚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媚调皮的翘起嘴唇一笑:“我的意思是世子爷你太好了,好得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那些配得上你的女子罢!” 听到这话,乔景铉俊朗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凶狠的看着明媚:“媚儿,你为何又这般说话了?原来在云州府的时候你不是说给我机会考察我的?你可不能反悔,我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好。” 明媚低下眼睛看着乔景铉站在雪地里的脚,他穿着一双羊皮靴子,上面还有精致的缂丝宝相花纹,靴子帮上还有一颗东珠做的搭扣,所谓出身荣华富贵之乡,也就是乔景铉这种人了。 “我从云州回府那日,你送了我们姐妹礼物,谁知你这件礼物惹得我们家几位姐妹大打出手,八姐姐不仅把你送给我大姐的水晶狮子纸镇给砸了,还在掌珠院和她打了一架。若是知道我应承了你,她恐怕会冲进这梅花林中把我撕了罢?”明媚抬起头来又看了看乔景铉:“最近无事,与家中姐妹闲聊,我还听闻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和你青梅竹马,京城诸多贵女都对你有情有意,我害怕自己应付不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各种手段,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乔景铉听到此处,忽然灿然一笑:“媚儿,原来你是吃醋了,对不对?” 明媚瞪着眼睛看了乔景铉一会,然后猛然转身朝梅花林里走了去:“乔景铉,你可真是好大一张脸,竟然得寸进尺了。” “媚儿,媚儿,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乔景铉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住那明媚的背影看了好半日,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刚刚与明媚说话说得好端端的,她却又突然生气了。 他今日是是来拜望柳老太爷的,自从他年幼时拜在柳太傅门下启蒙以后,他都会在除夕这日来送节礼,以示弟子孝心。今日过来的时候柳家人刚刚祭祖回来,柳老太爷正在分配族里送来的年礼,他便拉了他的好友,大房的柳明卿过来园子里玩耍,其实是存了想要见明媚的心思。 柳明卿见乔景铉今日过来,很是高兴,笑微微的点了点头:“你先去玉瑞堂拜见我祖母,我这就过来。” 走到玉瑞堂与柳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儿,不少管事婆子与媳妇子都过来找她有事儿,柳大夫人也不时的在旁边问着问题,乔景铉说了句吵扰便径自走出去,正准备去青莲院那边找明媚,就听抄手游廊下几个小丫头子嘁嘁喳喳的说话:“十小姐那边的玉笛,很会做胭脂膏子,改明儿咱们也去梅林采几篮子梅花送去沉香阁,托她给做几盒。” “可不是呢,我方才瞧见十小姐带着她的丫鬟玉梨正在梅林里捡梅花儿呢。”一个小丫头子点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十小姐的脸色真好看,粉粉的一片,恐怕是胭脂膏子用得好。” 听了丫鬟们的闲话,乔景铉心中一喜,赶紧绕了道便往后院走,果然在梅林里遇着了明媚,可没想着才说了几句话,明媚却又将他撇在一旁了。 “景铉!”正准备拔足追过去,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回头一看,却是柳明卿跟了过来。柳明卿是柳大夫人的次子,在柳家公子里头排名老五,他比乔景铉只大了半岁,也在宫中任御前侍卫。 “你怎么这么久了才过来?”乔景铉笑着招呼柳明卿:“我可在玉瑞堂与你祖母说了好一阵子话,现儿又赶来赏梅花了。” 柳明卿穿着一件黑色的云锦披风,里头是搀着金线织成的,迎着雪色,闪闪的发亮。他虽然现儿也是担任着武职,可一张脸也与乔景铉相似,白白净净,丰神逸姿,看不出半点武夫形象来。 “我去了内院转了过来的。”柳明卿脸不改色心不跳,若无其事的答了一句。 其实柳明卿方才去了明霞院。 自家妹妹柳明艳喜欢乔景铉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他早就知道了妹妹对乔景铉的心思,乔景铉过来这事情又怎么能不让她知道。 柳明艳听说乔景铉过来了,赶紧呼着喊着让丫鬟给她重新梳妆:“我都在外头玩了好一阵子,妆容都乱了。” 柳明卿宠溺的看了下妹妹:“你也手脚快些,我先去玉瑞堂瞧瞧。” 走到玉瑞堂不见乔景铉,向人一打听,皆说好像见着乔世子去梅林了。柳明卿只觉好笑,这乔景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雅了?走到后院一瞧,果然不错,乔景铉正站在梅花树下发呆。 “咦,前边那两个女子是谁?”走到乔景铉身边,柳明卿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从穿着打扮来看,该是一对主仆。他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脸上漾起笑容来:“这不是十妹妹吗?景铉,走,我们去与她说说话儿。” 这话正合乔景铉心意,他大步跟着柳明卿走了过去,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站在那里捡梅花的明媚,只觉得她灵气四溢,就如梅花林中的花精一般,一双眼睛盈盈可爱。 “十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柳明卿好奇的望了望玉梨手中的篮子:“为何要捡这么多梅花?” “我准备拿了去给我的丫鬟做胭脂膏子。”明媚望了柳明卿一眼,微微一笑:“不知是几堂兄?如何称呼?” 她唇间的笑容就如和煦的阳光般,柳明卿见了有片刻的失神。他楞了楞道:“我排行第五,你便叫我五堂兄便好。”忽然间,鬼使神差,他又说出一句话来:“早些日子我还听人提到你的名字。” 明媚有几分诧异,自己才来京城,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向柳明卿提及她的名字?莫非是站在一边傻笑的乔景铉?“是吗?那人叫什么名儿?又是怎么说起我的的?”明媚淡淡的问了两句,心中忽然也想知道乔景铉是怎么形容她的。 “那位小姐叫做刘玉芝,是光禄寺卿左大人的外孙女。”柳明卿的话完全出乎明媚的意料,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了起来,就如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匣子,明媚忽然想到了刘玉芝那清淡的一张脸孔,含着愁苦的一双眼睛。 也不知道她在外祖父家中过得怎么样,明媚轻轻喟叹了一声,像她那般敏感的女子,可能会有些多愁善感,就如那林妹妹一般。 “她说与你是手帕交,闺中密友,是不是这样?”柳明卿的话似乎有几分着急,里边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明媚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可又把握不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柳明卿,见他一副渴望得到回答的模样,点了点头:“是,我在云州与她最是相得。” 柳明卿听了这话,就连眉毛都快要飞了起来:“她说的果然不假。” “五堂兄,你是怎么遇见玉芝的?”明媚探询着问,见着柳明卿那快活的神色,她心中微微一动,莫非这位五堂兄对刘玉芝一见钟情了不成?这样也好,刘同知夫人的心愿或许也能实现,刘玉芝做了自己的堂嫂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早些日子我去大相国寺查访,遇着刘小姐随外祖母去上香,仿佛是说要菩萨保佑她……”柳明卿的脸色忽然暗了暗,猛然啐了一口:“这选秀的名额怎么就会落到她头上,不是说要正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才有一个名额?即便是左大人任了多年光禄寺卿之职,可也不能网开一面,终究是有规矩的不是?左老夫人也真是糊涂,竟然为这事儿领了刘小姐去给菩萨烧香!” 听着那柳明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却好半日不的要领,还没说到他究竟是如何与刘玉芝相识的,明媚心中给他打了个批语,若是他参加科考,保准会被考官嫌弃废话太多,朱笔一挥,落榜完事。 “刘小姐带着丫鬟去大相国寺的许愿池那边去上香,却遭一伙无赖调戏,我那时候刚好从那边经过,出手将那几个无赖赶跑,把她送回了左老夫人身边。”柳明卿笑了笑:“回去的路上说了几句闲话儿,才说两句,她便提起了你。” “原来是这样。”明媚恍然大悟,朝柳明卿微微弯了弯身子:“明媚多谢五堂兄出手相救,玉芝素来是个命苦的,可没想到进京以后越发的命运多蹇,就连出去上香都能遇着无赖。幸而遇见了五堂兄。” 柳明卿点了点头,脸上一副很是得意的神情。乔景铉在旁边瞧着他与明媚相谈甚欢,想到自己被明媚冷落的事情,心中有些不爽,眼睛瞪着望了望明媚,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忽然间他有些气馁又有些焦躁,将手背在身后,大步朝玉瑞堂外边走了去。 “景铉!”柳明卿正准备问明媚一些关于刘玉芝的事情,见到乔景铉转身走了,有几分着急,柳明艳还不见影子呢,怎么就能将乔景铉放跑,他朝明媚点了点头:“十妹妹,下回咱们再说话。”言毕赶紧转身追了上去。 “姑娘,我觉得乔世子该是吃醋了。”玉梨提着篮子站在一旁,笑嘻嘻的望了望雪地里的几行脚印:“他看你与五公子说得起劲,那张脸越拉越长,都快赶上踏雪那张脸了。” 明媚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玉梨这比喻可真是生动。 “姑娘,你将乔世子气走了,你还笑!”玉梨眼睛瞟了瞟明媚:“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乔世子可是个不错的人。” “这世上不错的人多着呢,我担心什么?”明媚伸出手拍了拍玉梨的脑袋:“是我的就会是我的,自然会落到手里来,不是我的,无论怎么去争取,也终究不会在一起。” 虽然口中说得洒脱,可明媚的心间还是有一点微微的苦涩,那丰神俊秀犹如美玉的少年,已经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再也无法轻轻一抹就能将他的影子给抹去。 “景铉哥哥,景铉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乔景铉与柳明卿刚刚走出玉瑞堂的大门,突然听到一声欢快的喊叫声,抬头看过去,却见柳明艳飞奔着往这边跑了过来,她穿了一件玫瑰红刻丝对襟小棉袄,下面配着同色撒花绫子裙,外头还披了件鹅黄色的披风,一路跑来,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 那一阵风般跑过来的柳明艳,头发上粘了些雪花,因为刚刚的快速跑动,雪已经融化,把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显得脸盘更圆润了些。看到了她,乔景铉想到明媚说的那件事情,心里突然对柳明艳有些厌恶,若不是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媚儿肯定不会排斥自己,不会这样冷冰冰的对待他——本来她都已经答应了要好好的考查他的,可现儿仿佛便是连考查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景铉哥哥,你怎么都不理我了?”柳明艳娇嗔的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来想拉住乔景铉的衣袖。 乔景铉面色一沉,甩开了她的手:“柳明艳,现在你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要随意拉拉扯扯。” 柳明艳嘴巴张得大大的,无限委屈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乔景铉:什么时候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得这么生疏?小时候他喊自己艳妹妹,长大些他叫自己明艳,现在叫她什么?柳明艳?为什么会这样? 名字被叫得越长,被叫得越全,那期间的情分便越淡,柳明艳咬着嘴唇皮儿,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景铉,以前小的时候你不是叫我妹妹明艳?”柳明卿在旁边瞧着柳明艳那委屈的神色,赶紧替她开口说话:“现儿何必如此生分。” “现在咱们年级都大了,怎么还能如以前一般?”乔景铉没有心思去揣摩柳明艳的委屈,抖了抖孔雀毛大氅上的雪花末子,冷着脸道:“我可不愿意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还是有点规矩的好。” “你说的也倒是实情。”柳明卿笑嘻嘻的看着乔景铉,眼角又扫过一脸委屈的妹妹,心里暗自叹气,估计是乔景铉小爷脾气犯了,明艳这丫头究竟是哪里触了他的霉头? “以后你就跟着他们喊我乔世子便是,我称呼你自然是柳八小姐。”乔景铉指了指柳明艳道:“你可要记清楚了,切莫要再喊错了!” 柳明艳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一脸深受打击的神色,柳明卿看得一阵心酸,怎么事情忽然就变成这样子了?虽然他知道乔景铉身份高贵,京城里的贵女们不少都想嫁进英王府,可毕竟乔景铉与柳明艳是打小就有的情分,他还以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可没想到忽然间一切全变了。 “景铉,你们府里每年都会办赏梅会,今年怎么还没得信儿?”柳明卿瞧了瞧灰头土脸站在一旁的柳明艳,只能扭转话题,将前边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压下去。英王府西郊庄子里的梅花可是京城闻名的,品种繁多,数量也多,每年梅花开花的时候,远远瞧着便是如霞似锦的一片,艳艳的耀花了人的眼。 赏梅?乔景铉忽然有片刻失神,方才见着明媚那模样,站在梅树下边,微微偏着头打量着枝头的花朵——想必她也是很喜欢梅花的,他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我回府和母亲商议下,到时候会给贵府下帖的。”说罢,一拱手,就翩翩然跨出了那扇月亮门。 柳明艳看着他的背影,孔雀呢配银狐毛的大氅潇洒的往前边去了,连头都没有回,心下觉得委屈,站在那里呆呆的,眼圈有点发红,云彩与云霞站在她身后,谁都不敢出声。 柳明卿看着妹子这副模样,心里知道她还在觉得委屈,拢住柳明艳的肩膀笑着说:“艳儿最近都做了些什么?都不见你往外院来了。” 柳明艳撅起了嘴:“还不是祖母和母亲,一个个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叫我在家里好好学规矩,祖母还叫我抄那劳什子心经,可累坏我了!”说完甩了甩手:“本来我在柳家待遇可是一等一的,可来了四房这两个堂妹……”她忽然间便想起了柳明珠与自己打架的事情来,眼泪珠子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柳明卿唬了一跳,赶紧让云彩给柳明艳擦眼泪:“艳儿,你这是怎么了?” 柳明艳心中委屈得很,乔景铉对她凶巴巴的,这些日子里头,柳大夫人对她也没有以前那般千依百顺,现儿听着哥哥如此轻言细语,忍不住眼泪珠子一滴滴的往下掉,云彩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脸上的胭脂与官粉糊糊儿的成了一团。 听了柳明艳诉苦,柳明卿沉吟了一声:“艳儿,母亲教训得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比以前小的时候,现儿做事可得再三思量。乔景铉送了九妹妹东西,你问着看看也就是了,怎么能将那礼物砸烂?” 柳明艳撇了撇嘴:“我心中不高兴,谁叫景铉哥哥送东西给她,不送给我。” “乔世子不送你东西,你也不可能强着他送。”柳明卿摇了摇头,难怪乔景铉现儿对妹妹这般冷淡,她这性子也太要强了些:“再说了,乔景铉要是真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你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冲上去将她杀了不成?” “是。”柳明艳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他喜欢谁,我就将谁杀了!” 柳明卿唬了一大跳,伸手将柳明艳的嘴巴捂住:“妹妹,你是大家闺秀,怎么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快些莫要再说了,仔细让人听见!”见柳明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将手松开了些:“即便乔景铉喜欢上旁人,你也该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我不,我才不,我偏不……”柳明艳歪了歪嘴,眼泪水又流了下来。 柳明卿见着妹妹这模样,也是发愁:“艳儿,你这么哭下去,眼睛肿了便难看了,乔景铉更不会喜欢你了。” 听了这句话,柳明艳慌慌张张的擦了擦眼睛,立刻止住了哭声。 英王府里也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丫鬟婆子们端这东西不时的在园子里头走来走去,今日除夕可是重大的节日,一切都要安排妥当。本来民间都是除夕的晚上用团年饭,然后一道儿守岁,求个岁岁平安,可因着大陈皇朝规矩,晚上是由皇上设宴请各位皇亲国戚,所以英王府的团年饭总是设在中午。 英王妃端坐正在花厅,正在安排管事婆子做今日的事情,鼻间忽然闻到一阵香风,抬头就见王侧妃从外边走了进来。英王妃端了一张脸坐在那里,现在有几分烦恼,这王侧妃今日又准备生些什么幺蛾子不成,在她这般忙碌的时候赶了过来。 “王妃。”王侧妃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袍子,头上戴着满池娇分心,鬓发间插了数支精致的簪子,上边垂下流苏到了肩膀处。她的眉毛描得细细,脸上搽着细白的脂粉,一张嘴却红得如樱桃一般,垂手站在那里,瞧着比英王妃要年轻了好几岁。 英王妃淡淡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在生气,这王侧妃分明与自己年纪差不多,为何瞧着就要比自己年轻。“王侧妃有什么事情?” “母亲让我过来与王妃说一声。”王侧妃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今晚多准备一辆马车,我依旧可以跟她去赴宫里的除夕夜宴。” “你去?”英王妃哼了一声:“你以什么身份去?去年我身子不好,去了云州别院静养,你得了这个机会便替了我去了一次,今年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想去,这岂不是想太多?” 王侧妃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堪来,可她却丝毫没有示弱的表情:“这是母亲说的,王妃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她。” “我何必去问她。”英王妃挑了挑眉,一脸讥讽的望着王侧妃:“说得好听是个侧妃,放到大户人家里头,不过是个姨娘。去年我不在京中婆婆命你代我打理府中内务,这样才让你挂了个名陪着王爷去赴宴,今年我已经回来,你便休想再有这个机会。” 王侧妃的一张脸变得雪白,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英王妃:“王妃,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些!” “哪有说得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英王妃低下头去翻了翻账簿子,转脸继续与管事婆子们说话,正眼儿也不望王侧妃一眼,这让她觉得更屈辱了几分,身子微微的晃动了起来,身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侧妃,咱们回院子去罢。” 花厅里管事婆子们都转过头来望着王侧妃,脸上似乎都有一种讥讽的神色,王侧妃只觉心中更是扎着疼,她恨恨的咬了咬牙,扶了丫鬟的手转过身去便往外走,在门口遇着了橐橐走来的乔景铉。 “世子。”即便是对着小辈,她也要低头恭敬的称呼,王侧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自己的儿子是庶长子,又有才干,这世子之位分明是他的,怎么便落到了乔景铉的头上了? 乔景铉朝王侧妃点了点头,没有与她说话,大步走进了花厅里边去,王侧妃咬牙望着他那孔雀哆罗呢的大氅潇潇洒洒的随风摆动,气得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母子俩凭什么这般嚣张,只是因为那高素娥早进府半年吗? “侧妃,外边寒冷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自己院子里去罢。”一个丫鬟见着王侧妃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小声开口提议。 “啪”的一声,那丫鬟脸上挨了王侧妃一巴掌,她愤怒的望着那丫鬟,一言不发,心中满满都是痛恨,今日听着“侧妃”两个字,便觉得十分刺耳。 旁边的丫鬟都吃了一惊,望着王侧妃沉沉的脸,谁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乔景铉走进花厅,管事婆子们都笑道:“世子爷回来了。” 英王妃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心中很是得意,王侧妃那贱人,一心想着将她那乔景焰扶上世子之位,这么多年一直捧着婆婆那只臭脚说着香,可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就算是婆婆偏心也没辙。 说到底还是炫儿能干,得了皇上的青眼,才有这般轻易便得了世子之位。英王妃瞧着儿子,越看越满意:“炫儿,你方才可是去了柳太傅府?柳太傅可否康健?柳老夫人是否还是这般精神?”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英王妃笑得十分温柔,方才面对王侧妃的冷漠与强硬早已不翼而飞。 英王妃是一个看上去便很强势的女子,她刚刚嫁进英王府的时候还有些温柔,可这么些年的王府岁月已经将她少女时期的那一点点柔弱消磨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她,是一个坚强果敢的当家主母。 “柳太傅与柳老夫人都很精神,我去的时候柳府才从宗祠祭祖回来。他们府里头一片热闹景象。”乔景铉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声,眼前又忍不住浮现出白雪红梅,琉璃世界里一个娇俏身影来。 “可不是这样,过年就是热闹。”英王妃笑微微道:“我也许久没见过柳老夫人了,看看哪日有空,得去登门拜访才是。”乔景铉能成为世子,与朝廷中的老臣们上书不无关系,而柳太傅便是中间得力的一个人,饮水思源,自然要好好报答才是。 “母亲,你不必特地登门拜访,今日明卿说我向您讨个人情,说是惦记着我们侯府今年的赏梅会还没有开呢。”乔景铉笑了笑:“不如就等着年后开了赏梅会,柳老夫人自然也会带着孙女们过来。” “哎呀,可不是这样吗?”英王妃一拍手,笑着叹了一口气:“年前这事情多,竟然就忘了个七七八八,嗯,我想着就初十左右吧。人年纪大了就糊涂了,若不是炫儿提醒,我还真给忘了。今年可得多邀请些闺秀来才行,我的炫儿今年都要满十七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丰神俊朗,英王妃看了又看,却怎么都看不够般:“我可得好好帮我们家炫儿挑挑媳妇才行!” 虽说乔景铉有时大胆得无法无天,听到母亲这般说,却只觉面红耳赤,低了头就往自己屋子里去了。英王妃看着儿子那副被捉弄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转过脸来问那些管事婆子:“你们瞧瞧他那模样,可是心虚?” 那群管事婆子轰然笑了起来:“王妃说得没错,果然是这样的。” 英王妃略略停了停,忽然有片刻失神,这个月乔景铉都去了两次柳府了,往年英王爷叫他去柳府送节礼,乔景铉有时还推托,今年却答应得格外爽快,究竟是什么缘由? 柳太傅府有几个没出阁的小姐?英王妃闭着眼睛略微思索了一番,从往年来参加赏梅会的情况来看,该只有长房有嫡女是年纪合适的了,她与乔景铉从小就认识,乔景铉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是不是为了去看她? 英王妃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以前她也曾见过这位柳小姐两次,只不过没怎么注意,记得脸盘圆圆的,这次赏梅会上她可得好好看看这位柳小姐了。英王妃脸上泛起了笑容来,若那个柳小姐是个不错的,等着炫儿满了十七便去下聘就是了。 万阳公主家那个玲珑郡主,每次瞧见乔景铉便追着上来,英王妃一想着这事便直摇头,她可不想要那玲珑郡主做她的儿媳妇,万阳公主和驸马将那玲珑郡主宠得无法无天,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想法子去帮她摘了来,英王府可养不起这样的媳妇! 玲珑郡主自己是打小就见着了的,万阳公主是太后娘娘最小的女儿,在皇宫里头的时候最得太后娘娘喜爱,那玲珑郡主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一般,瞧着很是可爱,可因着万阳公主与驸马娇惯,还加上宫里的太后娘娘拿了当心肝宝贝儿一般,眼见着便养成了刁蛮任性无法无天的模样,偏偏还没有一个人敢去说她的不是。 这样的媳妇自己可吃不消,前半辈子有恶婆婆压着,后半辈子还要被恶媳妇压着,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太凄惨了。英王妃叹了一口气,怎么说自己也不能让那玲珑郡主进了英王府这扇门。 翻过两页账簿子,目光停留在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上边,可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英王妃坐在那里兀自沉思着,自家可是王府,用不着拿媳妇的门第来给添份荣耀,炫儿的媳妇只要贤良淑德就行了,不用太讲究出身,更何况柳太傅官居一品,长房又是当朝中书省左丞,正二品的官,门第也不算低了,配得上。 所谓母子连心,英王妃在为乔景铉的亲事操着心,乔景铉也在为自己的媳妇操心。 今日媚儿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那种态度?难道就是因为柳明艳?乔景铉心里便沉甸甸的,只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究竟他该怎么办,才能让媚儿对自己有个笑影儿? 乔景铉在自己屋子里转来转去,只得觉着心闷,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往外边看了去,外面雪已经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满目空虚。 “世子爷,可是要出去?穿上大氅罢。”身后传来香笔的声音,一件大氅落在他肩膀上边,香笔从他身后绕了过来,伸手摸向他领口的宝石搭扣。 “住手!”乔景铉皱了皱眉,以前觉得香笔做这些事情很是贴心,可现在怎么就越来越不喜欢她接近自己。低头望了望香笔,见她惊慌失措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下垂,似乎很窘迫的模样。 “以后你只需将衣裳送过来即可,这些事情我自己来。”乔景铉见她那副模样,觉得自己方才出言制止的声音太大了些,放低声音交代了一句,自己伸手将那宝石纽子给扣上,大步朝院子外边走了去。 走廊拐角那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来,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真真自以为是。” 香笔咬紧了牙齿,也不回头看那人,只是回了一声:“毕竟我不像某人,穿着那般单薄被世子爷从屋子里头赶出来,还是王妃指的屋里人呢,到现在都没有承恩受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宝云的脸色慢慢的黯淡了起来,她缩回了脖子,眼中有一抹失望,世子爷为何对她这般冷漠?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顶着屋里人的虚名过了不成?她的手指紧紧的抠进了墙里头去,不行,自己总要想出一个法子来才是。 “楚风,楚云!”乔景铉背着手在外边院子走了几圈,心中焦躁,对着那边的树上大喊了一声,一条黑影就飘落面前,一抱拳:“世子,有何事情吩咐?” 乔景铉看了看楚风那张脸,喜气洋洋,怎么也掩盖不住眼角的春风得意。 “你说说看,怎么才会让柳小姐喜欢我?”乔景铉盯紧了他的眼睛:“你若是想得出法子,我重重有赏。” 楚风挠了挠头:“世子爷,我自己的事情都没辙呢,又怎么会想出什么主意来?” 乔景铉很是不悦滴盯着他滴脸不肯放松:“那你告诉我,玉梨姑娘怎么会喜欢你的?” “你自己的事情?”乔景铉望了他一眼:“你也遇着喜欢的人了?” “是。”楚风有些忸怩,旋即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就是柳小姐的丫鬟,那个叫玉箫的。我每日都能见着她,温柔大方,又有一手好厨艺,瞧着十分倾慕,可就是没法子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我们两人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乔景铉望了望那一脸苦闷的属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咱们要一起努力了。” “楚云跟我说,要我去学点厨艺。”楚风有一丝羞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我还打算过了年以后去京城哪家酒楼里学手艺呢。” “学手艺?”乔景铉吃了一惊:“我不是叫你们俩尽心保护柳小姐的?你怎么还想着要去学手艺?” “世子爷,媳妇儿也很重要嘛。”楚风伸了伸脖子又点了点头:“我不会耽误世子爷的事情的,况且我与楚云两人轮流守着沉香阁,不会出什么事的。楚云说要想追到媳妇,就应该先去学厨艺,然后再与她去探讨,慢慢的两人就有很多话说了。” “难道我要去学医?”乔景铉深思着说,抬眼望了望灰色的天空,天空没有放晴的迹象,看起来今晚说不定还有雪。 “我觉得,世子爷你可以和柳小姐多谈谈她喜欢的话题,不要每次见面就互相吵架,哪有这样的道理?”楚风摸了摸头:“如果今晚……呃……如果是下着大雪的天气,又如果你在除夕的晚上去陪她看烟火……呃,我想她应该会感动?” 乔景铉的眼睛亮了下,瞬间又黯淡了下来:“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今晚我应是陪父亲母亲进宫参加宫里头的除夕晚宴……” 楚风在一旁很积极的出着主意:“世子爷,你可以装着喝醉了,叫属下把你送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柳府?” 乔景铉狠狠的瞪了暗雨一眼:“说半天,你撺掇着我去柳府,还不是自己想去。” “那……世子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楚风有些失望的看着乔景铉。 “去!谁说不去了?”乔景铉心情愉悦的转身走进出了院子,心情突然大好,瞧着一园子白雪皑皑,快活得想纵声高歌。 大陈皇朝的习俗,除夕是最隆重的节日,上午家里要祭祖,中午一起吃团年饭,晚上各房回自己园子团年守岁。皇宫里也差不多,上午由皇上领着宗室们祭祖,晚上设家宴,招待所有的皇亲国戚,第二天开春,皇上颁赐百官宴,京城里凡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入万春园领席,以示君臣和谐,上下一心。 申时过一刻,英王爷和英王妃已经穿好了正装,等着乔景铉一起去皇宫领夜宴。 两人正在花厅饮着茶说着闲话,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英王爷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母亲,老王妃穿着一套正装,扶了王侧妃的手慢慢的往花厅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乔景焰。 老王妃慢慢的走了过来,她的身子很肥胖,每走几步就要气喘吁吁的停上一步,英王爷瞧得很清楚,他母亲的脸上很明显有着不虞的神色。“世昭,我有话要与你说。”老王妃的眼睛根本没有看英王妃一眼,很傲慢的坐了下来,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缓缓开口:“今晚皇宫夜宴,带王侧妃一道去。” 英王爷一愣,望了望老王妃身边站着的王侧妃,又望了望自己身边的英王妃:“母亲,有正妃的时候侧妃不能出席宫中夜宴,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既然不成文,那也是可以破的。”老王妃的脸板得紧紧的,头上的金饰不住的晃动着,衬着她花白的头发,十分累赘。 英王妃没声没响坐在那里,闭口不言,王侧妃的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向她报复今日上午在下人们面前丢脸的那件事情。站在她身边的乔景焰,脸上虽然还是一副谦恭的笑容,可他的手藏在衣袖里边,紧紧的握紧成了拳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为何是乔景铉成了世子?分明他才是长子,他也不会比乔景铉差到哪里去,为何他就那般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世子这个职位?乔景焰望着英王爷,心中有丝丝苦涩,原来父亲只是表面上重视他,实际上心里将乔景铉看得更要紧。 祖母早就催促父王上奏折立他为世子了,可父王就是压着这事不动,直到皇上突然下了一道圣旨,一切都无法挽回——父王分明是故意为之!乔景焰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捏出水来。 “母亲。”英王爷皱了皱眉,母亲是年纪越大就越糊涂了,虽说这规矩没有成文,可自己怎么能带头去破坏?去年带了王侧妃进宫,那是因着英王妃不在府中,今年情况不一样了,母亲为何还要强求?他抬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王侧妃,心中有几分不耐烦,开始瞧着王侧妃还是温柔可人,侍奉母亲也很是尽心,可最近两年她慢慢的变俗气了,仿佛对那权势充满了渴求。 不消说,母亲让自己立乔景焰为世子还不是她在旁边嘀咕着?英王爷沉声道:“这事不要再提,带景焰进宫已经是有些例外,他是庶子,本来没有这个资格进宫,只是占了个长字,倒也勉强说得通。王侧妃今晚想要进宫,那可是什么理都不占。” 王侧妃的脸立刻又白了几分,望着英王爷的眼中出现了乞求的目光,可是英王爷没有被她的目光所打动,冷冷说道:“王侧妃,你还不回自己院子里边去。” 王侧妃仓皇的行了一礼,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英王妃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这就是自不量力的结果,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偏偏要去求,最后自己颜面扫尽又有何意义。 她是仗着自己受老王妃的宠爱,赌她在英王爷心中的分量,想要在京城的那些侧妃里露个头角,可没想到英王爷竟然连老王妃的话都不听,直接便吩咐她回自己的后院。 “世昭,你也做得太过了些,不过就是出席一次宫中夜宴而已。”老王妃脸上的难堪之色更重,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不给自己面子。 “不过就是一次宫中夜宴,何必一定要去?”英王爷心中有几分烦躁,冷冷回了一句:“母亲,你想带她进宫觐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今晚的夜宴可意义不同,还是叫她将这份心思给熄了罢。” 老王妃端起茶盏没有出声,良久才徐徐说道:“你现儿自己越发有主见了,罢罢罢,我就不提这事儿,可我想着还是要给焰儿多些机会,要不是过年以后就把他记在媳妇名下,这样说出去也好听些。” 英王妃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婆婆真是想得美,将乔景焰记在自己名下,那他不便成嫡长子了?乔景铉这世子的称号不如早些拱手让给他好了!英王爷轻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怒不可支的英王妃,对着老王妃摆了摆手:“母亲,这事也不用再提了,焰儿是我的庶长子,说出去难道就不好听?京城里头谁又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何必欲盖弥彰?” 老王妃听了英王爷的回答,眯了眼睛望了望英王妃:“这记名之事是内院之事,与你无关,我与素娥说好便是。” 英王妃浅浅一笑:“母亲,恕媳妇不接受。我已有炫儿,又何必将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莫非母亲是见我父亲去年过世,觉得我高太师府式微了,才提出这要求来胁迫媳妇不成?无论如何媳妇也不会答应,我炫儿好好的在呢,要什么记名嫡子,这不是在诅咒我的炫儿!” 英王妃高素娥出身高太师府,乃是嫡长女出身,当年英王爷的妹妹嫁给了二皇子,英王府与高太师等人联手,把二皇子扶上龙椅以后,两家就联姻了。当时英王爷府势力并未如现在这般旺,高太师位高权重,还有不少门生,高素娥嫁到英王府也不算高攀,后来随着乔皇后诞下皇子,中宫地位稳固,加上英王爷又在平叛中立下军功,英王府势力日益增大,老王妃逐渐看不起媳妇的娘家了,特别是高太师去年过世以后,老王妃愈看英王妃愈发觉得有些不顺眼,只觉得她远远不及王侧妃温柔。 “素娥,你怎么能如此和我说话?”老王妃的脸色一沉:“不过是个记名嫡子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英王妃咬紧了牙齿不开口,胸口闷着一团火,怎么也平息不下来,这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乔景铉已经走到花厅里来了,朝着老王妃先行了一礼:“祖母安好。”又向英王爷行礼。 “炫儿来了。”老王妃略略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蒙蒙的,不往他身上看。 乔景铉走进花厅便觉气氛不太对,祖母瞧着怒容满面,母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父亲一脸讨好的坐在那里,而刚刚来的路上又遇到王侧妃怒气冲冲的往外边走了去,看起来又是因着王侧妃发生争吵了。 乔景铉早慧,幼年时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深处父亲也曾有过三房妾室,后来慢慢的那些妾室不是病死了就是被母亲寻了个由头给发落了,就只留了个王侧妃。王侧妃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送过来的,娘家又有背景,母亲没法子去动她,因为生得美貌得父亲的宠爱,所以这些年过得有滋有味,在府中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王侧妃生的乔景焰是庶长子,很是得祖母的欢心,英王府里的下人们一度在议论,庶长子可能会被立为世子,乔景铉没有将这些议论当一回事,直到见着母亲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才有所感觉。 尽管皇上下旨将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可乔景铉还是从这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若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便好了,那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虽然大陈朝的律令里明文规定婚配应是一夫一妻,多少品级的官员才能纳妾,纳几房妾室都有规定,但这律令却很少有人去认真执行,农民多收了几斗米都想着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姨娘,更何况那些有钱有权的官员富商?现在英王爷府只有一位王侧妃,这也足以成为让大陈皇朝的长舌妇们暗地里议论着英王妃善妒的谈资。 心里暗自叹气,乔景铉大步走到母亲身边,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母亲,我们快去皇宫参加晚宴罢,迟了唯恐不大好。” 英王爷站起身来道:“这时间也快到点了,咱们也该动身了。”英王爷侧脸看了看乔景铉,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炫儿,我想那玲珑郡主肯定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你了。” 玲珑郡主喜欢乔景铉,这在皇宫里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乔景铉进宫给徐炆玔做伴读时,玲珑郡主便缠上了他,万阳公主还开玩笑的说要乔景铉去做他的女婿。当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两人长大了,这些陈年往事也没有人再提。 英王妃听到英王爷忽然莫名其妙的提到了玲珑郡主,心中十分不快,摇了摇头道:“王爷,你这都是在说什么呢,炫儿再过半年满十七,我得好好给他挑挑,怎么着也要挑个贤淑温柔的,玲珑郡主门第身高,性子泼辣,我们高攀不起。” 老王妃坐在旁边哂然一笑:“我们英王府娶个公主的女儿,说什么高攀不起!”她今日心中不顺畅,一心要与英王妃作对。 乔景铉听到众说纷纭,心中烦躁不已,他什么时候想要娶玲珑郡主了?怎么大家说着仿佛现在就要将他的亲事定下来一般,他正色看了英王妃一眼:“母亲,儿子还小呢,到十八岁也不迟,再说,即便是要成亲,怎么着也该给兄长定了亲事才轮得上炫儿。” 英王妃听着乔景铉口气有些不对,不由得停了话头,见乔景铉大步蹬蹬蹬的走了出去,更是一阵错愕:“王爷,我们刚才说错话了吗?怎么炫儿看上去不甚满意?” 英王爷眯着眼睛瞧了瞧乔景铉的背影道:“儿子年纪大了,自然会有他的心思,你也别猜了。他喜欢上了哪家姑娘,我们给他把着关,看看合适就定下来便是。” 英王妃笑着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说罢莞尔一笑:“也是我心急了些,炫儿可能是被臊着了。这些年炫儿一直喜欢独处,都不愿意让丫鬟进他的内室,男女之事上不免生疏,幸好我及时给他指了宝云做屋里人,也就是存了心让他知道个中滋味,免得少年人懵懂,被人诱拐着去了歧途。看起来这法子还挺有效,炫儿现在都安心多了。” 英王爷见英王妃脸色已经稍霁,又见着老王妃由乔景焰扶着道前边去了,自是极力奉承着她:“还是王妃心细如发,我们男子定是考虑得不周详了。” 英王妃回眸,却只是白了他一眼,起身徐徐走出花厅,英王爷快步跟了上去。 皇宫今日夜宴如往年一般热闹,宴会还是设在畅春阁,大红茜纱宫灯把大厅照得亮堂堂的,看得出畅春阁重新装修了下,墙上已经换了一种颜色,四角都有金箔掐出龙纹,墙画已经换上了大陈朝名家所画《春日宴乐图》,每个桌子旁边都有立着的支架,上面燃着十支来自南海的鲛油香烛,蒙着苏绣罩子。 宫娥们个个容颜俏丽,纤纤玉手托着白玉盘来回穿梭,行走之间香风阵阵,裙袂纷飞,桌上珍果玉馔,琼浆清酿各色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怀疑自己到了瑶池仙境。 乔景铉刚刚走进畅春阁,一道紫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景铉哥哥!” 她正是刚刚被英王爷提到的,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一身紫色的衣裙衬得她皮肤白里透红,梳着如意宫髻,斜插着一支纯色琉璃水晶步摇,垂下几串琉璃穗子,在耳边晃动,宫髻的左边是一朵紫玉雕琢的芙蓉花,和她身上这件衣裳极为搭配。她笑靥如花的站在那里,被灯光映衬着,更显得她美貌无比。 “景铉哥哥,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你!”玲珑郡主撅起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乔景铉,似乎有无尽委屈。 “我事情多。”乔景铉简单的答了句,就抬腿往一边走。 “景铉哥哥,好不容易见面了,你也不多陪陪玲珑!”玲珑郡主追了过来拉住乔景铉的衣袖:“我们先去御花园玩玩再过来吃饭!” 乔景铉甩开玲珑郡主的手,英挺的眉毛皱到了一堆:“郡主,请注意言行!” 玲珑郡主气得一跺脚,那琉璃步摇就在耳边簌簌的动个不停:“景铉哥哥,我们从小就认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为何你现在对我如此疏离?” 乔景铉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已经长大了,就该守礼,你看谁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 玲珑郡主呆在那里愣了一会,旋即又展开笑颜:“那好,我大庭广众下不和你拉拉扯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再拉拉扯扯。” 乔景铉听得烦恼,正欲离开,就看见徐炆玔从那边走了过来,于是也不再理睬那玲珑郡主,自去寻了好友走到了一边,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闲聊,乔景铉眼角都没有往玲珑郡主这边扫,任凭她独自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自己一腔欢喜却得不到回应,玲珑郡主气得脸色发白,转脸看了看周围的贵女们,仿佛脸色都挂着讥讽之色,心里更是恼怒,几步跑到乔景铉和徐炆玔身边,指着乔景铉的鼻子大声问:“你怎么就把我抛下来找炆玔哥哥了?” 徐炆玔看着这位骄横的表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空长了一副好容颜! 玲珑郡主乃是万阳公主长女,今年十四了,在京城贵女里,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她的坏脾气和她的美貌是一样的出名,京城里没有谁不知道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幼年时,因为这位郡主长得粉妆玉琢般,极得皇太后欢心,便每年会在皇宫里住上半年,就是现在也是经常在御花园里逛的主。乔景铉小时候被选为伴读,和他一起在南书房读书,在演武场练习骑射,和玲珑郡主倒也说得上是一起长大的。 可从小到大,他就根本没把这位美貌的郡主放在眼里,那时候自己还在想也不知道乔景铉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毕竟玲珑除了脾气有点大,相貌身份都是合适的。脾气大了些,成亲以后自然会改,其实哪个女子又没有点脾气?只是看隐藏深浅罢了! 可是,自从去了云州一趟,他便知道了答案,徐炆玔苦笑一声,眼前出现了一个娇小别致的身影,眉目之间有着温和但却疏离的神情,恍惚之间,就见着她弯腰在为患者把脉,神情十分认真——确实,她倒是个脾气性格好的! 看了看那横眉怒目的玲珑郡主,徐炆玔站了起来拢住她的肩膀:“玲珑,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景铉得罪了你?哥哥帮你教训他!”若是乔景铉能娶了玲珑,那位柳二小姐自然不会再嫁他,自己倒是有了机会。 玲珑郡主连连跺脚:“炆玔哥哥,你看看,韬哥哥他现在都不搭理我了!” “他是个怪人,你别和他计较。炆玔哥哥带你去看个新鲜东西!”徐炆玔拢着玲珑郡主往一旁走开,回头给了乔景铉一个“你该如何谢我”的眼神。 乔景铉苦笑了一声,小时候和玲珑郡主一起玩还觉得她可爱得很,生得一副好颜色,可是越大他就越不喜欢她,因为特别是从云州府回来以后,每次见到她,就觉得避之不及,拿了她和媚儿比,更是连媚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看着她被徐炆玔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倒也觉得去了一个麻烦,乔景铉站起身来走到父亲的身边坐了下来。 “炫儿,那玲珑郡主对你可有点特别。”英王爷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看着自己英俊的儿子,虽然颇感骄傲却也有点担忧:“你怎么就般对她?若是她去皇太后那里告状怎么办?” “父亲,就算告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又如何?我不喜欢她跟着我走,就是这样。”乔景铉满不在乎的说:“未必皇太后还会下道懿旨,叫我不能不搭理她,否则杀无赦?” 英王爷听了儿子的回答,呵呵一笑:“那倒也是。但是女儿家面子矜贵,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下落了她的脸,这样不太好。” 听了父亲的忠告,乔景铉点了点头,眼睛投向远处那空着的龙椅,皇上为什么还不出来呢?等他和皇后出来,夜宴开始,他就可以开溜了! 徐炆玔拢着玲珑郡主的肩膀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暗暗的黑色:“我与你说,想要景铉将你放到心上,你可不能这般行事。” 玲珑郡主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渴求的神色来:“炆玔哥哥,你快些说说,我该怎么做?” “景铉最喜欢的是温柔的女子,你愈是做出一副泼辣的模样他愈是不会理睬你。”徐炆玔想了想,还是将明媚的名字压了下来,玲珑郡主那种性子,若是让她知道了明媚的存在,指不定会打着去暗害她的主意。“俗话说柔能克刚,景铉的性子本来便是再刚强不过了,你还是这般硬对硬,如何能让他动心?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就是说的这个理儿?” 玲珑郡主低下了头,慢慢沉思着,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抬起头来望了望徐炆玔,脸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谢谢炆玔哥哥!” 徐炆玔见着她的笑容,也楞了楞,表妹生得实在是美,这乔景铉从小到大与她在一处长大,怎么就没发现不成? 雪已经停了,夜色沉沉。 大年三十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可地上的白雪却依然亮堂堂的照出了上面行走的人影。 柳府的花厅里摆了好几桌酒席,里面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本来按规矩晚宴是各房自己在园子里安置的,可柳老夫人说四房这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团圆饭了,所以今年除夕的晚宴也放到一块吃,取个大团圆的含义。 明媚不住的打量着周围,这富贵人家里的团年饭与自己前世过的除夕又是大不一样了。前世自己与父母亲在一处的时候守着电视看到十二点,放了鞭炮就去歇息。去了美国以后,那除夕更是过得简陋了,哪里有现儿这般热闹。 团团的几桌子人,柳老太爷带着男丁们坐在那边,柳老夫人带着女眷坐在了这处,花厅里点着立地的明烛,那火焰高高的跳跃着,照得人的脸格外闪亮。自己这一桌都是柳家的小姐,个个儿戴着精致首饰,点点金光互相辉映。 明媚的视线停留在柳老太爷身上,这是她第二次见着柳老太爷,上午在玉瑞堂匆匆见了一面,隔得远,没有看太仔细,现在她肆无忌惮的好好打量了柳老太爷一番。他的长相和自己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奸相非常吻合,虽然上了年纪,但那威风,那气度,那精明却仍然能叫人一眼就感受到。 在宦海沉浮了数十载,没有溺亡,反而在十年前登上了三公之位,这位柳老太爷也颇有几分本事,柳老太爷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眼神却依旧犀利,但是转脸望着柳老夫人的眼神却异常温和。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最柔软的一部分吧?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还是躬耕南亩的农夫,心里或许都住着一个人,那地位是旁人无法逾越的。明媚暗自揣测着,或许在柳老太爷心里,柳老夫人便是他最温柔的一部分。 莫名其妙的,明媚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乔景铉。 乔景铉在自己心里究竟有个什么位置?明媚暗自估量着,是生命的过客,还是一般的朋友还是能成为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虽然说他是很强横的闯入她的生活,迅速得让她措手不及,但不可否认,他的举动都悄悄的在她心底引起了波澜,使她的心情慢慢发生了改变。最开始她对他有抵触情绪,因为他的身份问题。她总觉得以乔景铉的身份来说,根本不可能对她存在爱情,只是一时间的迷惑与新鲜的感觉。 即便乔景铉有一份真情,那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再美的爱情,终究会有消亡的时候,她不敢去赌乔景铉的那片真情能维持多久。明媚静静的坐在那里,眼中没有办丝波澜,可心中却在不住起伏,究竟自己该不该相信乔景铉?她的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小声的在劝告她:试一试,不试你怎么知道? 柳明艳与柳明珠都喜欢乔景铉,京城里有不少贵女也都喜欢他,这一切本来和她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为什么今天上午看见乔景铉的时候她竟然会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按理来说谁喜欢乔景铉就去喜欢,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正在思考的时候,旁边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明媚转脸瞧了瞧,就见柳明欣在对自己微笑:“十妹妹,我照你的法子去做了。” “真的?”明媚瞧了瞧柳明欣,见她眼中笑意盈盈,脸上也很是有精神:“祖母相信了你的话?”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叫姨娘去求见祖母,将那张八字批文给她看了。”柳明欣偷眼望了望周围的一群姐妹,咬了咬牙道:“左右她们都是要嘲笑我的,不如破釜沉舟试上一试,若是成功了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可不是这样?”明媚瞧了瞧与几位夫人坐在一处的柳老夫人,心里头想着她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肯定还会自己拿了八字请人去看的,她拍了拍柳明欣的手道:“你莫要着急,祖母肯见你姨娘,这说明她也不是一味的闭塞,还是有希望的。” “是吗?”柳明欣惊喜的捂住了嘴巴,那略微厚实的嘴唇遮了去以后,她竟然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儿了,被那明晃晃的烛光照着,肌肤玉雪发亮。 吃过饭以后大家都陪着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守岁,下人们搬出一张大大的团桌,下边放了一个很大的铜制的炭盆子,里头旺旺的烧着火,大家挤得紧紧密密,二十来个人团团的坐在了一处,说句话都得要高声,否则很难听得清楚。 明媚与旁边的姐妹们说了些话,渐渐的便眼睛有些眯,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站在身后的玉梨很贴心低下头来问:“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歇息?” 明媚摆摆手道:“老太爷老夫人都没有离席,我这个做孙女的倒走了,也太不知礼了些,我还是陪在这里罢。” 玉梨看了看明媚的脸,直起身子说道:“姑娘,可要吃那提神的丸子?要不要服上一丸提提神儿?” “也好,你递一丸过来。”明媚想着这除夕夜长,还得熬熬,不如吃上一丸醒脑提神的丸子,也好过在这里昏昏欲睡,没由得让柳老夫人见着不喜。 玉梨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在里面翻出一颗丸子递给明媚,又递上一盏水,明媚就着把那丸子给吞了下去,这情景被柳明艳看在眼里,不由大声说:“十妹妹,怎么大过节的,你倒还生病了?” 着柳老夫人宠爱四房的小姐,还让她那个娘住进了碧纱橱,这是柳明艳一直心里愤怒的事情。那碧纱橱是在玉瑞堂的内室,能住进去的就是柳老夫人最看重的人,听说那里边还只有四伯父小时候住进去过,后来空了多年,碧纱橱里都没有旁人住进去过,现在四房才一回京,柳老夫人就把碧纱橱给腾出来让一个姨娘住着,还马上升了她平妻的分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四房的小姐们是柳府里面最被她看重的吗? 柳明艳一直看着明媚与柳明珠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来整治她们,她与柳明珠打了一架以后得了母亲的教训,有几日没有动静,再说明媚防范得紧,始终没给她机会下手,现在柳明艳看到明媚的丫鬟给她喂药吃,自以为捉了明媚的把柄——古人最最忌讳喜庆的时候出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想趁机大肆张扬一番。 谁知她这么大声叫嚷,只换来柳老夫人一句淡淡的话:“媚丫头病了?赶紧回沉香阁歇着去!记得多穿些衣服,别冻了!” 明媚起身谢过柳老夫人,向各位长辈辞别,扶着玉梨的手走了出去,只留下柳明艳骨笃着嘴,气得两颊通红。柳明珠在一边看了,轻声“哼”了一句,低头笑吟吟的吃着零嘴儿,也不说话,这让柳明艳更加恼怒,指着柳明珠喝道:“你哼什么!” 柳明珠抬起头来,娇俏的一笑:“我伤风了,鼻子有点塞。” 柳明艳便她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抚了抚胸口,猛的站了起来,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走了出去。 “老大媳妇,你得好好管管艳丫头了。”柳老夫人看了看那道越走越快的身影,皱着眉头对大夫人说:“再这样下去,有什么结果你心中会有数儿罢?” 柳老太爷也很不满的盯了柳大夫人一眼:“内宅之事,老大媳妇是否能担当得妥当?若是没那个能力,让旁人一起帮着管管罢!” 柳大夫人低着头不敢出声,心里大为惊慌,柳老太爷这意思是要将她理家的权给收回来了?她一阵肉痛,打理内务虽然累了些,可其中油水丰厚,一年额外捞几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逢着有什么大的修缮,十万两银子就能轻松到手了。 她瞧着女儿带着丫鬟往外冲的身影,一边担心着她,又一边懊悔自己太娇纵她了一些,弄得自己现儿处境十分尴尬,看来过年以后该好好的调教下她了,否则真不知道她出阁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家其余三位夫人听了柳老太爷这句话,心中不免有些活络起来,这打理家中内务可是个有油水的,谁不巴望着呢?柳大夫人见着几位弟妹眼睛都望着自己,心中愤恨,可又不敢多说,只能细声细气道:“是媳妇管束不力,以后定然不敢疏忽。” 柳老太爷见着柳大夫人一脸懊悔的模样,想着她每日为了这家中内务起早贪黑,也是辛苦,自己太苛责了她也不大好。摸了摸胡须,柳老太爷的声音转软了些:“这些年老大媳妇确实是辛苦了,可再辛苦也不能荒废了对儿女的管教。明艳现儿正是需要严加约束的时候,你可不能为了这个大家疏忽了小家,得分点时间来管管她的事情。柳家的女儿嫁出去在夫家要行得正立得稳,可不能叫旁人捉住错处,说我们柳家家教不严,教女无方!若是你觉得自己忙不过来,就去与你三个弟妹商量下,匀出一部分事情来让她们管着。” 柳大夫人听老太爷终于把话落在实处,还给她留了几分余地,心里略略松了松:“媳妇尊父亲教诲,一定会尽力做好。” 看着柳大夫人那肉痛的样子,柳老夫人露出了一丝笑脸:“老大媳妇,出了节你就把账目归拢下,交到玉瑞堂来,我先把账过下目。我觉得若是你实在美得空,也不要强撑着,不如我先帮你瞧瞧,有要紧的事情你也可以先问过我,反正我没事情好做,每日都是闲的,有大把子时间帮你瞧着呢。” 听到柳老夫人这么说,柳大夫人只觉胸口都要被涨开——柳老夫人这话,摆明就是在说,你以前贪墨了多少银两我不追究了,你先把账面做平,然后以后由我在旁边监督着你,大房可别想每年独吞了那些外水! 恼怒归恼怒,可自己还得做出一幅恭敬的样儿说:“老太太的主意自是极好的,媳妇记下了,出节后就把账本送到玉瑞瑞堂去。”说完这句话,看到身边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都是一脸畅快的笑容,更是气恼不已,可又毫无办法。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看着身边大嫂脸上勉强堆出来的笑容,心里就特别爽快,柳二夫人素来性子弱,倒也没想过要去分管家中事务,只是瞧着柳大夫人趾高气扬心中便有些不爽快,而柳三夫人便不同了,她想分点管家的权力已经多年,也曾收买过人做假账然后去揭发,孰料大嫂狡诈得很,早就有所提防,做了两套账本,给那个奸细看的是另外一本,等事发已后,对起帐来却用了真正的那套,为了这事,还被柳老夫人指着鼻子骂,说她为了一己之私就做这种阴私之事。 气了好几年,终于到时候看大嫂吃瘪的时候了——再看看旁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柳四夫人,心里又暗自犯嘀咕,四房是颇得老太爷老夫人欢心的,自己要不要与她结成同一阵线对付大嫂?想来柳老夫人总是会将管理大权慢慢放到四房去,若现在自己捧着四房,到时候或许还能分得一杯羹。 桌子上各人打着哑谜藏着机锋,而明媚此时却正带着玉梨在园子里逛着,等着皇宫城墙上放烟火。 说来奇怪,出了花厅明媚那种心口闷的感觉就消失了,也许是厅里人太多的缘故,空气不大流通,所以有些气闷。 “姑娘,咱们先在园子里头逛逛,等着看了烟火再回沉香阁去。”玉梨抬眼望了望乌蓝的天空,很是向往。 明媚看着她期盼的眼睛,心想着还没见识过大陈的烟火,陪着她一起看看也好:“嗯,咱们在园子里走走。” 过了不多会,突然天空里猛的被照亮了,就见如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绽放出一朵鲜红色的牡丹,这朵牡丹是由无数个闪亮亮的火焰组成,在天空里极尽绚丽,那些小小的烟火慢慢的扑向人间,仿佛要落到人们头上般,就在大家惊讶的那刻,又毫无预兆的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放烟火了,真的好美!”玉梨仰着脖子望天上看,喜不自胜:“只是那牡丹太红了些,颜色有点深!” 她的评价还未落音,天空再一次被一排银白色的烟火照亮,就像一排瀑布奔腾着泻下烟霭袅袅的水幕,那些烟花在天空里翻腾着,呼啸着,洒下万点银光,闪闪发亮,耀得人的眼睛都花花一片。 “姑娘,这烟火真是美呀!”玉梨瞧得眼睛都不眨,忍不住出言赞叹:“还是京城繁华,原来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盛景呢!” “现儿不就看到了?”明媚抿嘴一笑,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烟火,但这种久违的美景对她仍然有着吸引力,她也和身边的丫鬟们一样,抬头呆呆的看着黑色的天幕那极亮色的璀璨,不由得吟出一句诗:“火树银花不夜天!” “好一句火树银花不夜天!”忽然破空传来一句赞美的声音,明媚与玉梨都唬了一跳。收神一看,两条黑影飘然落下,一动不动的站在她们面前。 ------题外话------ 写文码字不容易,好辛苦啊,啊啊啊~ 支持歌爷的妹纸们都来看正版吧,歌爷还要靠码字挣学费和零花钱呐~ 咬着手绢儿,泪汪汪的看着乃们~   ☆、第八十二章 两心知 璀璨的烟火在空中亮闪闪的,照亮了乔景铉的脸。 明媚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他,方才还在想到他,他便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般真实,可是配着那烂漫的烟火,却又让她忽然间有些如在梦境的感觉。 “听说皇亲国戚们今晚都要去皇宫参加夜宴,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媚瞅了瞅他,眼睛横了横:“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没声没息的出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乔景铉看到明媚微微嘟着嘴站在他面前,虽然话里有怪罪的意思,可却并不严厉,倒仿佛在引诱他去她身边一般,心头一喜,直接走到明媚面前:“媚儿,不生我的气了?” 明媚白了乔景铉一眼,转身就往后走,乔景铉怎么会让她就这么溜掉?飞快的追了上去,玉梨心照不宣,只是默默的跟着在后头,保持了一段距离,却又不落后。 乔景铉跟着明媚不紧不慢的走着,谁也不说话,走了一段路,乔景铉最终忍耐不住,伸出手拉住明媚的衣袖:“媚儿,累了罢?到这边亭子里歇息会。” 明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乔景铉那一双眸子极关怀极真诚的望着她,心里微微一动,脚步停了下来:“宫中的美酒不好喝?你怎么就跑到柳府来了?” “还不是想来见你?谁叫你今日上午对我爱理不理的。”乔景铉凑了过来,嘴唇在她耳边呵出一道热气:“我装做醉了酒出来的,你闻闻,是不是有酒香?” “乔景铉,你真喝醉了!”明媚大窘,玉梨还在不远处跟着呢,这个样子叫她看见了肯定会好一顿笑话:“别借酒装疯的,离我远点,给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天空的烟火忽明忽暗,照着明媚的脸,她的脸也半隐半现,给人一会明艳一会又幽深的感觉,乔景铉看得心头一热,突然伸手抓住了明媚的手腕:“你注定会是我的娘子,我来见见我未来的娘子又怎么了?媚儿,你不用太担心,我会一心一意的对你的。” 明媚的手腕被乔景铉拉着,心中一漾,有一点点微甜的感觉,她抬头望着天空,烟火仍然在极艳丽的绽放着,流光溢彩的打在夜幕,照得天空都生动起来,可惜这抹璀璨只有一瞬,很快整个天空又黯淡下来。 “最开始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说要我做你的贴身丫鬟。”明媚的嘴角有一丝讥讽的笑容:“到了后来你说让我做贵妾,接下来又许了我平妻的位置,到后来又说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变化这么快,就像那风儿吹着书页般动个不停,叫我如何能相信你?” 乔景铉脸上一窘:“媚儿,你还记得我那些胡话呢?第一次见你,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你,我把你当成了普安堂的医女,所以才会那般说话。” “原来乔世子见着似曾相识的女子都会逗弄一下。”明媚朝他笑了笑:“你还向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这又叫我如何放心?” 乔景铉有几分窘迫,天空中明亮的烟火将他的脸瞬间照亮,他脸上尴尬的神色让明媚嗤嗤的笑了起来:“乔景铉,你只是说我似曾相识,你可知道我们曾经在哪里还见过面?” “我们在那之间是见过面的?”乔景铉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有几分惊奇:“我们真见过?像你这般特别的女子,我该是见了一眼再也不会忘记的。” “你莫非忘记了紫霞山里的那条五步蛇?”明媚浅浅一笑:“乔世子真是不同凡人,我才给你吮了毒液出来,你便拿了宝剑架在我脖子上,这般恩将仇报的举动,普天之下也只有乔世子能做得出来了。” “原来那日是你救了我!”乔景铉一阵惊喜的望向了明媚:“我……我……那时候我神志不清,媚儿,你别与我计较。”他实在窘迫,后悔得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后来会发展成这样的走势,自己哪里会拿宝剑出来吓唬她。 明媚瞧着他那尴尬的模样,微微一笑:“你现在补救也不为迟。” “如何补救?”乔景铉感激涕零,只觉得明媚给了他一个新生的机会一般:“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你把宝剑给我,我拿着到你脖子上划一划,咱们就算两讫了,这账一笔勾销。”明媚笑着捉弄了一句。 乔景铉摸了摸腰间,今日他去皇宫赴宴,身上并未带着宝剑:“媚儿,把我送你的匕首拿出来,我随你怎么划拉,不管是深还是浅,这都是我该得的。” 明媚瞪眼瞧着乔景铉,见他一脸的平静,不像在与她嬉闹,头一热,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来,漫天烟火照映下,一道寒光闪过,不远处的楚风吃了一惊,飞奔着扑了过来:“世子爷,当心!” “你退下!”乔景铉朝他呵斥了一句,旋即眼睛望向明媚:“媚儿,你动手罢,只要能让你觉得解气,我是不会退缩的。” 明媚也不推辞,将匕首架到了乔景铉的脖子上,笑微微的望着他:“你难道不知道这匕首很锋利?” “知道。”乔景铉一双眸子里全是深情:“可是我这是罪有应得,那时候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得罪了你。”他咬了咬牙:“我想快些将我这糊涂账划了去,媚儿,你快些动手罢!” 明媚瞪视着乔景铉,他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轻轻一拉,乔景铉的大氅上的带子便断了,他那件孔雀哆罗呢的大氅便飘然落了下来,肩头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世子爷!”楚风在惊叫。 “姑娘!”玉梨在惊叫。 明媚将匕首收了起来,朝那两个惊得张大嘴的人笑了笑:“我没下狠手。” 楚风有些不放心,飞身跃入凉亭,仔细检查了一下乔景铉的脖子那处,见并无伤痕,只是衣裳有些破损,这才放下心来,朝明媚一拱手:“楚风代世子爷多谢柳二小姐的恩典。” 明媚瞟了他一眼,只觉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你是乔世子的手下?我在何处见过你?” 楚风微微一笑:“柳二小姐记性真好,我曾在你们回京城的船上做过船工。” 原来如此!明媚心中通透,看来那日钱妈妈一动不动、柳明珠莫名其妙掉下水去,这都与面前这人有着莫大的干系了。他是乔景铉的手下,那是不是乔景铉派他来保护自己的?心中好一阵暖流而过,她默默的望向乔景铉:“我生辰那日,柳明珠被人掳去水榭,是你还是你手下做的?” “是他们做的。”乔景铉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件事情:“我回京城的时候怕你遭了算计,特地留他们在云州保护你。” 明媚低下头去,这乔景铉所作所为让她忽然间觉得有几分感动,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上心。这时站在一旁的楚风拱手说道:“柳二小姐,我跟着世子爷有好几年了,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你为何总是不接受他呢?今日上午世子爷从柳府回来便闷闷不乐,一直在问我该怎么样才能让柳二小姐喜欢上他。楚风也不知道该出些什么主意,只知道若是世子爷以后一心一意对柳二小姐,柳二小姐也会慢慢改变了态度,是不是这样?” 这乔景铉的手下怎么这般伶牙俐齿,明媚瞧着楚风那诚挚的眼睛,尴尬的笑了笑:“你倒是深有体会。” 楚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柳二小姐,你错了,楚风没什么体会,也正在为情所困,到时候恐怕还要柳二小姐帮忙呐。” “要我帮忙?”明媚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你看上我的丫鬟了?” 楚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脸上有淡淡的红色,幸亏夜色沉沉,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喜欢上沉香阁里那个厨艺好的玉箫姑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玉梨在旁边听了拍手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替你去说!” 明媚朝楚风点点头:“你听到没有,有着急想要做红娘的了!” 楚风朝玉梨行了一礼,大喜过望:“玉梨姑娘若是能替我转达心意便再好不过了。” “你下来!我们到旁边去说说这事儿,别在凉亭里便碍手碍脚的了!”玉梨朝楚风招招手:“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多余?” 楚风瞧了瞧站在凉亭里的乔景铉与明媚,忽然间醒悟了过来,飞身跃了下去,凉亭里又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媚儿,你原谅我了吗?”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火热:“确实,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想要更多的了解你。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没有你的日子很难捱,我心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都不能像你一样,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握紧了明媚的手几分,脸慢慢的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且相信我,媚儿,忘掉我曾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儿。” “你真会是一心一意?”明媚看着乔景铉那张慢慢逼近的脸,心里在不停的说服着自己,试一试,试一试!说不定他真的能做到。 “媚儿,你不相信我吗?”乔景铉举起手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誓言什么都是空的,我并不希求你的誓言,若是你愿意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不娶平妻不纳妾,那我就答应你,否则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么简单?”乔景铉盯住明媚,有点不可置信她突如其来的应承。 “这个其实很不简单,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清楚再说。”明媚站在那里摆了摆手,这事情怎么能如此轻率的做出回答? 恋爱的时候最容易冲口而出的就是海誓山盟,能够做到的人实在不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诺言能有多久,至少她所接触到的官宦人家,没有谁家里没有姨娘,除了自己的爷爷柳老太爷。但是他原本也有姨娘,只是在娶了柳老夫人以后被发卖得干干净净而已。 “我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回答你,今生今世我就只要媚儿一个人陪着我。”乔景铉用力握住了明媚的手:“你只管考查我,可你也不能再出尔反尔,不能再退缩!”说完这句话,他出其不意的低下头,嘴唇在她的额头掠过,蜻蜓点水般印上了一个吻:“媚儿,你要记得今晚你说过的话。” 明媚没有防到他的偷袭举止,感觉到有点害羞,低下头去,头发在乔景铉耳边摩擦着,这让他更加心旌摇动,伸出一只手,抚摸上了明媚的脸庞,慢慢滑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停在她的嘴唇上。 心里一阵紧张,明媚挣脱了乔景铉的手,迅速从他身边离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暗自骂着自己,两世为人,这么一点点轻轻的挑逗难道就受不了?但是她还真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初吻轻易送出去,怎么着也该要多多考验他一番才行。 “媚儿,你……”乔景铉见明媚走到旁边去了,心里有点怅怅然,看着明媚直挺的脊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举措。 “乔景铉,既然你如是说了,那说到就要做到,日后若是你违背了你说的话,那我们今生就不要再相见了。”明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宁静的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字字句句都似乎钉在了他的心里。 “媚儿,你放心,我乔景铉说到做到。”乔景铉走了过去,和明媚并肩看着那夜空里的烟火:“我永远会记得这个除夕里许下的诺言,希望璃儿你也一样。” 明媚点了点头,心中慢慢涌上一种柔情——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又让自己遇到了他,那就勇敢的去试一试吧。 乔景铉似乎感应到了明媚的心理变化,低头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小女子,和别的大家闺秀忸怩作态不同,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坚强,独立,有一种松木般的气质,不是那种只知攀附的菟丝花。他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媚儿,我喜欢你并肩站在我的身边,有你在,我有非常特别的感觉。” 明媚仰脸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们之间一直会是这种平等的关系,我不必见你的脸色行事。” 乔景铉的手握紧了几分,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好像是我在见你的脸色行事吧,媚儿?” 这时身后传来玉梨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焦急:“姑娘,那边路上来人了!” 听到这话,明媚有几分紧张,用手推了推乔景铉:“还不快走?小心被人瞧见了!” 乔景铉懒洋洋的一笑:“瞧见又如何?”见明媚的小脸板了起来,连忙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给收起,伸出手抱了抱明媚,然后脚尖点地,人便纵身而起,隐没在高高的树梢之间了。 明媚快步走回丫鬟们身边,正准备走回碧纱橱,就听到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十妹妹,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祖母吩咐你早些回沉香阁的,怎么却会在这里?” 转脸一看,那边路上来的正是柳明艳,带着两个丫鬟云彩云霞,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我觉得屋子里边有些闷,带着玉梨出来看烟火看过了烟火,八姐姐可有指教?”看着柳明艳那副不愉快的神色,明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想来找碴的,但还是先礼后兵。 “你不是生病了?刚刚在粹华厅还那副死样子,怎么一到园子里就好了?莫非你是和别人约好了要躲在这暗处见面不成?”柳明艳心中不快,口不择言,一路就说了下去,她身边的云彩云霞骇得脸色都变了——私相授受,这可是丑事,自家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十小姐扣个这么大的帽子?却不知虽说柳明艳是随口乱说,倒也说中了一半。 明媚不欲与她辩论,只是笑了笑说:“八姐姐倒是会说笑话儿,你现儿不也在园子里头逛,莫非也是去跟人约会的不成?”瞧着柳明艳渐渐发青的脸,明媚领着玉梨就往望前边走,也不看柳明艳一眼:“这烟火差不多也快完了,大冬天晚上怪冷的,八姐姐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免得冻着了。” 柳明艳却不肯放过她,追着拦在了前面:“怎么就想走了?哈,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何必心虚?只是不愿意陪着八姐姐在这里吹风罢了。”明媚停下了脚步:“八姐姐想要我陪你逛园子?容明媚回沉香阁再添件衣裳。” 忽然间心里想到了被自己割落的那件孔雀哆罗呢大氅,若是柳明艳喊了她去凉亭,见了那大氅自然便知道是乔景铉方才来过了。想到此处明媚也有几分焦躁:“八姐姐,你在此处稍等,明媚去去便回。” “你休息走!”柳明艳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你真是约了人,是不是?” “八姐姐,平白无故败坏人的名声,这样可不太好。”明媚看着柳明艳和牛皮糖一般粘着自己不放甚是恼怒,心里头想着那躲在暗处的乔景铉怎么还不出手呢,装神弄鬼的吓唬下柳明艳,自己也就能脱身了。 想到此处,她伸手就在柳明艳肩头按了按:“八姐姐,麻烦让让道,你也知道身子不大好,要早点回去歇息,何必拦着我在这里吹风受冻呢?”明媚有意将那个“身子不大好”说得重了些,希望树上的乔景铉能心有灵犀做出点配合来,若是个机灵的,自然该知道怎么做,明媚心中暗暗咬牙,若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以后他来了便直接将他叉出去便是了。 柳明艳只觉自己肩膀一麻,伸出的手就收不回来,大惊失色:“十妹妹,你用了什么妖法?我的手不能动了!” 果然还是个机灵的,明媚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八姐姐,我可是柳府的小姐,又不是那些道姑,怎么会那些妖法什么的?是不是八姐姐撞邪了?都说除夕这天妖魔出没,后来是一头叫‘年’的神兽出来才把那些妖魔给降伏,这园子挺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死过的人回来逛呢……” 明媚刚刚说到这里,柳明艳身后的云彩云霞齐刷刷白了脸儿,望着柳明艳,全身都在打哆嗦:“小姐,是不是四姨娘回来了……” 柳明艳的脸也瞬间就白了,但还是大着胆子说:“四姨娘回来关我什么事情?该找谁就去找谁,干嘛缠上我?”虽然说得底气十足,心里却跟擂鼓儿似的,一双脚如钉在地上一般,动也不敢动,看着园子里的树木都觉得是一群妖魔鬼怪般,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她的母亲是个嫉妒的,父亲的几个姨娘,一个个的病了死了的,园子里现在只剩了一个,还是病怏怏的模样,四姨娘是早几个月才病死的,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该是中了什么慢性的毒,她也一直疑心是母亲的手笔——现在她回来找自己了?她害怕母亲,自然不敢去找她,恐怕是拿了自己下手了。 “姑娘,我们快些回去罢,这儿挺阴冷的。”玉梨拉了明媚快步从柳明艳身边走过:“真不知道会不会有鬼怪……” 明媚忍着笑和玉梨一起朝前走,身后传来柳明艳胆怯的呼喊声:“十妹妹,你别走,陪我在这里聊聊天罢!” 玉梨抿嘴一笑回头答道:“八小姐,你有两个贴身丫鬟陪着你说话还不够?我们家姑娘身子弱,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得赶紧回沉香阁去了。玉梨在这里替我家姑娘告罪一声,还请把小姐不要怪罪。” 柳明艳被明媚与玉梨吓唬得魂不附体,只觉得自己一身都凉了,想抬手,手不能动,慢慢的抬了抬脚,还能动弹,朝身边的云彩云霞怒吼了一声:“还不快扶我回去!” 云彩云霞刚刚战战兢兢走过来,扶住柳明艳准备往明霞院那边走,才走了几步,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蹿出一条黑影,柳明艳眼睛一番,立刻被吓得昏了过去。 云彩云霞也被吓得不轻,两人站在那里筛糠儿一般抖个不停,过了好一阵子不见再有动静,大着胆子往四周看没有看到什么,心慌慌的一片,架起柳明艳飞一般的走了。 楚风见着两个丫鬟架住柳明艳往回走,雪地上有一条拖拽的痕迹,很明显那位柳家八小姐已经被吓晕了。他望了望乔景铉,低声道:“世子爷,这样做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谁叫她好端端的来打扰我?况且媚儿都暗示我要出手了,我还能呆呆站着不动?我又不是傻子。”乔景铉从树上飞身而下,到凉亭里捡起自己的孔雀哆罗呢大氅,拍了拍上边的灰尘,叹了一口气:“本来说得好好的,结果全被那柳明艳给打扰了,想想就来气。” “世子爷,该回府了,烟火都完了,王爷他们也该回府了。”楚风站在他身边小声建议着:“若是王妃回来不见你,该疑心了。” 乔景铉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好吧,走了!” 回到沉香阁,玉箫把净面的水送上来,明媚用帕子擦了擦脸,灯光下,一张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里一汪碧水般,竟有了少女的妩媚。玉箫捧着盆子在旁边看着,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姑娘,你越长越美了。” 玉梨挤了挤眼睛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因为有了世子爷才会这样!姑娘,你素日里总是说我们年龄大了,心里有人就早告诉你,你也好帮我们去张罗。可我现在看着,指不定我们还没有成亲,姑娘倒会点了我们做陪嫁丫头呢!” 明媚听到俩个丫头在打趣自己,朝她们微微一笑:“我总得先把你们嫁掉我才会安心!玉梨,你现儿可是有主的人了,别捞着手儿在旁边看姐妹们没有动静,也该替她们想想法子不是?例如说玉箫。”她朝玉梨挤了挤眼,玉梨忽然便想到了楚风托付的事情来,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玉箫听到这话题又绕回自己身上,跺跺脚,端着盆子就往旁边走:“姑娘,你总会拿我开心!” 玉梨笑嘻嘻的扑了上去,一把捉住她不让她动:“赶紧向姑娘保证了,来年一定让姑娘不着急解决你的问题!”玉琴在旁边也赶了过来捉住玉箫的手:“玉箫你想要什么样儿的,赶紧与玉梨说说,瞧她那模样,似乎已经有了人选!” “你们这些个口没遮拦的,姑娘都把你们惯坏了!再说还有玉笛呢,为何你们就捉住我一个人?”玉箫听到玉梨玉琴的调侃,更是粉面飞红。 “玉笛做的胭脂膏子好用,我得留她多给我做些胭脂膏子再说。”玉梨望了望那边的玉笛,虽然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可她依然没有半分要过来掺和的意思,只是凉凉的看着她们这边嬉闹成一团。 明媚看着这场景,也觉格外温馨,看着玉箫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不由得出面来让玉梨放手,玉箫这才松乏下来,朝玉琴与玉梨一瞪眼,捧着盆子走了出去。 “姑娘,说实在话,其实我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要分开。”玉琴把头发整了整,坐在明媚身边:“一想到以后要离开姑娘,心里就糁得慌。” 玉梨也沉默了下来,仔细思考着玉琴的话,在一旁撇了撇嘴:“我便是与大顺哥成了亲也不离开姑娘,他肯定不会不答应——他不答应,我便不嫁了!” 明媚用脚踢了踢玉琴:“怎么大过年的就说这种话,谁说要你们离开了?快去睡觉,你们的如意荷包我都给你们放在枕头下边呢,来年万事如意!” “谢谢姑娘!”玉梨和玉琴行了个礼儿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玉笛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玉笛,你在想什么呢?” “姑娘,我在想着,若是日后没有我中意的,请姑娘许我自梳。”玉笛突然站了起来,很正式的向明媚行了一个大礼。 “玉笛?”明媚疑惑的看着她,不知为何这个丫鬟如此反常。 “我跟随姑娘也快一年了,得了姑娘不少教益,也看这个世间多的是薄幸男子,少的是如意眷侣。若要玉笛嫁那种花花肠子或是品性不良或是胸无大志的人,玉笛还不如跟随姑娘一辈子,自梳明志,终老一生。” “好,好,好。”明媚点点头,她的丫鬟们倒是个个都是有主意的,若是那乔景铉以后变心,大不了自己立个女户,自己一人生活便好,更何况还有这几个忠心的丫鬟陪着呢:“玉笛,你去歇息吧,今天轮着是玉箫上夜,这里你不要管了。” 玉笛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儿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明媚一个人。 今夜竟然失眠了。 听着外间嫣红均匀的呼吸声,明媚怎么也合不上眼睛。乔景铉那火热的唇触在额头那种感觉仍然还在,似乎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手心握住自己的手,睁眼就能看见他一双俊目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自己怎么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难道说这就是爱情? 她暗暗的掐了一把自己,心中警戒道,八字还没有一撇,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才回了京城这几日,便能想着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眨眼儿之间,光阴就如掌中的沙一般流逝得飞快,让人快得把握不住。明媚摸着柔软的枕头,忽然间就想到了生死契阔这句话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种美好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毕竟还会是有人能遇到。 但愿乔景铉就是这辈子遇着的适合的人,明媚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明日,又是全新的一日了。 乔景铉踏雪回到英王府,兴致勃勃,英王爷他们还在宫中夜宴,并未归来,他抱着大氅走进了内室,穿过丫鬟上夜的小隔间,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如豆,香笔正坐在小榻上呆呆的望着地上,乔景铉将大氅往那小榻上一扔:“明日替我送去补补。” 香笔见到乔景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润,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乔景铉已经大步走进了内室。她捡起那件大氅看了许久,也不见哪个地方破损了,正在疑惑间,手指穿过了一个洞,拎起衣裳抖了抖,才发现大氅的领子那处有一条划痕,一条丝绦也断了。 那划痕很是整齐,瞧得出来是利器划破的,握住那大氅,香笔心中好一阵紧张,这是世子爷和谁打斗时留下的不成?宫中竟然这般不安全!她脸色苍白,缓缓的站起身来,轻轻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世子爷,这衣裳上头怎么有刀子的划痕?” 香笔举着衣裳,担心的望着出现在门口的乔景铉。 “叫你送去补你就送过去补,还啰嗦这些做什么?”乔景铉不耐烦的瞥了那件大氅一眼,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来:“快些去准备热汤,我要洗漱了。” 听着乔景铉声音中有一丝丝不悦,香笔不敢再说话,将大氅放在了小榻上,低头走出去将热汤送了进来,在旁边满足的瞧着乔景铉洗过手脸,她心中满是喜悦,今年的除夕世子爷最后是跟自己一块儿过的。 乔景铉带着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入睡了,这个除夕,他的梦里是一片粉红。 他梦到明媚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躯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看着她小脸有着诱人的粉红色,他最终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媚儿的嘴唇又香又软,他反复掠夺着那两片柔软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明媚娇喘吁吁的说:“景铉哥哥,你别这样……” 乔景铉看着明媚那亮闪闪的眼睛,微微肿胀的唇瓣,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紧了她一点,感觉到她温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又有点痒,这使他更快活起来,把他的媚儿抱得越来越紧,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一激灵,快乐弥漫过整个身体,全身像放松下来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温泉里一般,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一点也不想动。 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明媚的影子? 乔景铉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只是在做梦。 动了下身子,只觉得裤子上凉冰冰的一片粘着腿,怪不舒服的。 乔景铉站起身来,扬着声音喊:“香笔,给爷去备热水,寻套换洗的衣裳!” 外间香笔听了甚是奇怪,世子爷不是已经洗过手脸了?怎么又要热水了?可她依旧赶紧回答:“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将热汤送了进去以后,香笔望了望站在面前的乔景铉,见他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了里边的肌肤,她心中羞涩,赶紧低下头去,就听乔景铉说道:“今晚爷要热水的事情你不许说了出去!” 香笔不敢抬头,只能怯怯的应着说:“是,奴婢记下了。” “等会把爷的衣裳去洗了。”乔景铉抛下一个银锞子,声音有些凌厉:“记着,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香笔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乔景铉进了隔壁房间,她才爬过去,在地上捡起那个银锞子,站了起来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响,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慢慢爬了上来,平凡无奇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乔景铉换上衣服,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间,拉上被子倒头大睡,这边香笔慢腾腾的走了进去收拾起乔景铉乱丢在地上的衣裳。 房间热气还未散尽,里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抱起那堆衣物,香笔的手指触到了一滩冰凉的液体,似乎还有点粘手,香笔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来一看,却是乔景铉贴身穿的裤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突然明白了乔景铉半夜要热水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 她抱着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衣裳放进水桶里,开始用力搓洗,一边洗一边想着乔景铉那英俊的脸,惆怅又悲伤。 她只是乔景铉的贴身丫鬟,就连那个宝云都比不上,虽然说宝云只是顶了个屋里人的虚名,可终究她还是更有希望接近乔景铉。最近乔景铉越来越不喜欢她们进他的内室,也不喜欢她们与他有肢体接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香笔的手浸在木桶里边,那些水起先还有些温热的气息,可她想得太久,慢慢的水便凉了下来。冬日的寒夜气温很低,不多时木桶里边是冰凉的一片,可香笔却恍然不知一般,依旧在慢慢的搓揉着那套中衣,仿佛要将它搓烂才好。 “世子爷……”香笔低低的呼喊了一声,眼中掉下几滴眼泪,落入木桶里,激起点点涟漪,可旋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瑞堂的后院依旧亮着灯光,曼青低下头去,用一根银挑子将桌子上边的灯光拨了拨,内室里忽然便亮堂了几分,照着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的脸,两人脸上都有深思的神色。 柳老太爷拿了一张褪了色的纸在手里,仔细的瞧了又瞧,望向柳老夫人,眼中有惊诧的神色:“这当真是七丫头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脚?”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仔细回想着今日下午的事情,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老二那个大姨娘是个奸猾的,这个平日里却是个老实的,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造假,再说这八字批文的颜色与那字的颜色,都假不了。” 今日下午柳老夫人刚刚歇息着起了身,曼青正在替她梳头发,金花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走到柳老夫人身边,挨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老夫人,二房那个二姨娘说有要紧事儿求见老夫人,易嫂子不让她进来,正在主院外头站着呢。”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二房的二姨娘?”面前浮现出一张美人脸,虽然有几分俏丽,可瞧着还是有几分老实。她也是几年前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偶尔遇到过一次,那二姨娘向她请安时,声音激动得发抖。 老二有两个姨娘,听下人们说闲话儿得知,那大姨娘泼辣狠厉,经常拿了话堵着老二媳妇好半日都回不过神来,她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自诩为老二立下了大功,还缠着他来提过要升平妻的事情,被自己给喝住了。 而那二姨娘,下人们一提起皆是叹息,性子是个和善的,本来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中遭了祸事,不得已才自愿进柳府来做姨娘的。她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可却没有大姨娘那边神气,只是默默的住在老二的院子里,安静得仿佛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般。 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姨娘,今日却为何如此大胆了起来?姨娘不能进玉瑞堂给自己请安,这是柳府的规矩,也是大陈皇朝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除非是那些不懂规矩,宠妾灭秦的人家里头才会有姨娘进主院请安的事情。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真是有什么事情,不得不要面见主母。 柳老夫人的眼睛眯了眯:“让她进来罢,我听听她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要紧事。” 不多时二姨娘便跟着金花妈妈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棉袄,外边披了件黛青色的绒面披风,滚了一圈灰黑色的狸子毛,见着柳老夫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双手贴在地上,弯腰将额头触到手心,行了一个大礼:“老夫人安好。” “起来罢。”柳老夫人瞧了瞧匍匐在地上的那个人,见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心中有几分同情:“你且站起来说话。” “婢妾谢过老夫人恩典。”二姨娘又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声说道:“婢妾有一件事情,埋在心里里十多年了,只怕说出来会被人说我是疯魔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开口,但瞧着时间一点点的过了,婢妾觉得再开口便晚了,所以今日才斗胆前来告知老夫人。” “究竟是什么事儿?”柳老夫人也被二姨娘勾起了好奇心来,竟然能将一个秘密埋十多年,这真是太神秘了些。 二姨娘伸出手来,抖抖索索的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锦囊,在众人的凝视下,将那锦囊口子的绳结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张黄色的纸来,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双手呈献了上去:“请老夫人过目。” 柳老夫人将那张纸拿在手中,看得出来那张纸是经过一些年份了的,颜色黄旧,上边的折痕深深,有些角落还破损了,看得出来二姨娘一定经常拿着这张纸看个不停。她的目光从那纸上的字迹掠过,才看了几行,脸色便是一变,手也抖了一抖,但是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举目打量了二姨娘两眼:“你可知道这批文的意思?” 二姨娘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婢妾正是知道这意思,所以才不敢声张,否则由不得人家说我想出头想疯了。” “可你今日却又为何拿了出来?”柳老夫人疑惑的瞅了瞅那张纸:“我又怎么能因为这张纸便信了你的话?” “七小姐年纪越来越大,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二姨娘站在那里,脸上有几分紧张,可依旧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听说明年宫中大挑,凡事正四品的官员中有及笄的嫡出小姐便要造册上去,我想这不正合了批文上的话儿?若是咱们柳府能出位娘娘,那又是多么风光?” 柳老夫人沉吟不语,二姨娘的意思很明白,想要她出面将柳明欣变成记名嫡女——毕竟这是入宫大挑的必要条件。望了望那神色有几分激动的二姨娘,柳老夫人略略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且回自己院子里头去,我与老太爷商量了以后再说。” 二姨娘听了这话知道是有些眉目了,心里头欢喜,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由金花妈妈带着走了出去,柳老夫人拿着那张褪成黄色的纸,朝身边的曼青笑了笑:“曼青丫头,这竟然比你的身世更离奇了些。” 曼青脸颊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来,声音娇软如黄莺:“曼青哪有离奇的身世,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老夫人如此厚待曼青,曼青要一辈子陪着老夫人。” “傻丫头,你怎么能一辈子陪着我?”柳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与你祖母交好,既然应承下来这件事儿,就会做到,你祖母的遗愿就是让你平平安安长大,能嫁个对你贴心贴意好的人,我可都记在心里边呢。” 天窗上的阳光照在曼青的脸上,照得她的脸孔白玉一般,她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一丝丝哽咽:“老夫人,你对曼青的恩情,曼青拿一辈子来还也还不上。” 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呢。” 柳老夫人将那张八字批文细心收好,等着除夕守岁以后才将那张纸拿了出来:“老爷,你且瞧瞧这个。” 瞧过以后,柳老太爷沉默不语,良久才说了一句:“这当真是七丫头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脚?” 柳老夫人摇了摇头,老二这个姨娘平日里却是个老实的,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造假,这八字批文的颜色与那字的颜色,都假不了。她望了望柳老太爷:“若是老二这姨娘有这么好的心计,那她也早不该在咱们柳府院子里头呆着了。” 柳大太爷想了想,让曼青拿了纸笔过来:“我先将七丫头的生辰八字抄了下来,初八的时候去找钦天监的段监正给算算。” 钦天监本是观察天象推断节气制定历法的,可随着时间推移,大陈的钦天监却有了多种功能,钦天监要负责为皇帝皇子挑选大婚日期,还兼任合八字的职责,因此每一任监正都是有名的相士。 段监正的祖父与父亲都是大陈有名的相士,他本人的名气也不会比他祖父与父亲差。钦天监说起来是个清水衙门,可段监正的宅子却修得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道是花费不赀,这可都是他替人看相算命得来的酬金。 俗话说拜年拜倒初七八,初八那日早晨,柳老太爷怀里揣着柳明欣的八字,吩咐下人备轿,一路儿抬去了段监正府上。见太傅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段监正赶紧迎到了大门口,笑着将柳老太爷迎了进去:“太傅大人光临,真是寒舍处蓬荜生辉。” 柳老太爷也不与他说多话,将柳明欣的张生辰八字递了过去:“还请段监正给算算这个八字。” 段监正点了点头:“谨遵太傅命令。” 柳老太爷特地选了绝早的时候来段监正府中,一来是怕人给瞧见了他的举动,再来却是知道早上算八字是最准的,所谓功力还未耗尽,精力充沛,做事情都会事半功倍。 段监正拿了八字看了看,不住掐指算着,不多时脸上便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来,柳老太爷仔细查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也暗暗吃惊,莫非这七丫头真有娘娘的命格? “段监正,究竟如何?”见段监正将八字递了回来,柳老太爷盯住了他。 “太傅大人,这是何人八字?”段监正眼中出现了惊诧与羡艳交织的目光:“这八字可真是好!虽说前半生过得不怎么如意,可后半生却是荣华无边,富贵无比。从八字来看,她的时辰正与紫薇吻合,主一宫星位,有贵子,而且隐约有母仪天下之兆,只不过……”他停了停,才慢慢说出下边的那句话:“生前是享受不到了。” 柳老太爷一惊,段监正这意思是,七丫头肯定是能做娘娘的,而且死后能封为皇后——莫非是生了个儿子成了太子,母以子贵被皇上追封的?他的手捻这那张生辰八字,微微有些发抖。望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段监正,柳老太爷沉声道:“这人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偶尔得了这个八字,听说命格好,一时兴起,才想要段监正来帮忙推算下。” 段监正听了这话,知道柳老太爷不欲与他透露消息,也只能陪着笑脸道:“太傅大人真是事事细心。” “这人恐怕要有人扶一把才能上去。”柳老太爷将那张八字揣在怀里,眉头皱了皱,照着段监正说的,柳明欣会成娘娘会生儿子,那儿子还会成太子,可这中间要经历多少艰难?柳府为了这份荣华富贵,可否值得这般去做? “这贵人要得势,肯定是要有人扶,毕竟从八字来看,到及笄之前她都只是平平之势而已。”段监正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稀稀疏疏的胡须:“只不过竟然是这样的八字,自然会按着这般走势慢慢来的。” 柳老太爷听了这话,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既然是天意,那就不可违背,自己还去多想做什么?想到此处,站了起来,朝段监正拱了拱手:“多谢段监正。” 长随走过来将一份谢仪帖子交到了段监正手中,段监正笑着刚刚想推辞,就听柳老太爷沉着声音道:“这八字的事儿,你切勿与旁人说起!” 这声音里隐约有着警告之意,段监正的手一僵,那张谢仪已经落在他手心里,等及回过神来时,柳老太爷已经带了长随走出大堂,段监正赶紧将谢仪放下,飞快的追出去相送,直到柳老太爷的轿子不见了踪影,他这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往屋子里走了去。 “这八字究竟是哪家小姐的,难道是柳太傅的孙女儿?”段监正摇了摇头:“这事儿也不归我去想,即便是柳太傅的孙女也没什么好惊奇的。柳家已经是荣华富贵,再出个娘娘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柳老太爷刚刚回玉瑞堂,柳老夫人便赶了上来:“如何?” 柳老太爷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柳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神色,旋即又有几分担忧:“那咱们可要担不少风险。” 柳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我们不给她方便,她自然会有旁的法子崭露头角,不如就顺水推舟,天意不可违。” 玉瑞堂里一片宁静,暖炉里烧着的银霜炭毕毕剥剥的响着,听起来十分暖心,柳老夫人捻了捻手笼上的白色绒毛,似乎下定了决心:“就依老爷的话。” 京城的冬天比云州的要冷了许多,明媚整日窝在沉香阁里懒洋洋的都不想出去。 探头看了看后院的梅花,仍然是那般艳丽,一片殷殷的鲜红,似美人眉间的朱砂痣,勾魂夺魄般,化作了梦里的一抹朦胧,留在人心底的最深处。树下并肩站着的两个丫鬟,穿着一色儿的青灰色棉袄,高高的元宝领遮住了香腮,只余小半张脸露在外面,回眸一笑时,那眼波儿已是透出了动人的滟潋。 玉笛正在用小刷子细心的扫着梅花花瓣上的积雪,而玉箫则在树下拾着昨夜的落花。明媚往窗户边上缩了缩,感觉她的丫鬟们个个都比她更懂生活,这天寒地冻的,还能找这自己的乐趣。 梅花蕊上的积雪烹茶,据说有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味道格外的不同,可她每天喝着玉箫沏好的梅花茶,却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别样的味道,而她倒是对玉笛即将淘澄出来的胭脂膏子却抱着极大的兴趣,弄得玉箫有时看她都露出了些不屑:“姑娘,我记得小时候你教我们念书的时候说过,这风雅之心也该有些,否则会泯灭了生活的乐趣。今儿我给姑娘用心沏出来的茶,姑娘竟然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喝了,可对得起风雅这两个字?” 明媚看了看那边眉头微微皱起的玉箫,莞尔一笑:“那时候是我逗你们玩的!” “姑娘,你!”玉箫看到自家姑娘突然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知道她又准备拿自己开玩笑了,扭了下身子就去了隔壁房间:“我要把玉笛刚刚收的梅花拿了做梅花糕儿去!” 看着玉箫那夺门而出的身子,明媚忍住笑,大声说:“多做一碟子,我得拿了去孝敬老夫人!” 回柳府也有大半个月了,出去得少,府里各色人等还是不太熟悉,唯一熟悉的就是这位柳老夫人了。 总以为世家大族的老太太,该是每天拉着一张脸子,等着媳妇孙儿辈哄着供着,或是威严富态,或是端庄高傲,或是老成持重——反正就不是这位柳老夫人的范儿! 柳老夫人不显老相,爱打扮,一天能换三套衣服,尤其爱穿红色,明媚实在想不到会有年近五十的老太太还喜欢红色衣服的。柳老夫人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红色,大红,朱红,艳红,胭脂红,丹参红……那一片红,远远的看上去艳丽如火,无端端的烧得人眼窝子都热了起来。 来大陈这么久,明媚从未见过哪位老太太到这个年纪还尽选些红色的衣物往身上披,可柳老夫人却毫不在乎,随心所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至于行事就更让明媚惊奇了,她不是那种收敛的人,她虽在有些方面还是尊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但行事却与旁人迥异。例如若是想责备一个人,大部分老太太都会用先扬后抑的手法,前面说几句好听的话儿,后面再不轻不淡的说上几句点题,既能表达出来意思,又能达到敲警钟的效果。而柳老夫人则是非常直截了当,想说谁了,直接一顿训斥,也不管那人怎么想——反正现在柳府除了柳老太爷就是她最大,何况柳老太爷素日里说话都是处处捧着她呢? 看着柳老夫人日子过得滋润,明媚也暗下决心,柳老夫人就是她的榜样!谁说嫁的夫君一定要有通房侍妾?谁说大陈朝的女子只能唯唯诺诺的过日子,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正在无聊的想着事情,一面拿着玉琴新绣的帕子无聊的摆弄,突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姑娘,姑娘,世子爷过府来了!” 门帘一掀,玉梨那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面前:“乔世子送帖子来了,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呢!” “送帖子?”明媚看了下玉梨:“什么帖子啊?” “正月初十四英王府有赏梅会,听说侯府的梅花品种多,开得很好,京城的太太贵女们都会应邀去英王府西园赏梅呢。”说到这里,玉梨的眼睛亮闪闪的:“姑娘,这可是你第一次在京城露脸呢,你得好好打扮打扮,别让人家看轻了你!” 明媚站起身来跟着玉梨往外面走,一面淡淡的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人家看不看轻我,可与我有半分关系?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行!” 玉梨在旁边抿嘴一笑:“对,对,对,姑娘,只要乔世子不看轻你就可以了,其余人倒都是多余的!” 明媚看了看玉梨,叹气道:“你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也不知道那个唐大顺怎么能对付得了你,他那笨口笨舌的,怎么也和你这种伶牙俐齿的配到一块去了!” 听到明媚这话,玉梨这才打住话头,脸上飞起一片红色。 走进玉瑞堂,里面已经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女眷,乔景铉正陪着柳老夫人坐在上首,见到明媚走进庆瑞堂,给她递了个眼色,明媚故意偏过头去不看他,害得那乔景铉望了个空,微微露出点失望,玉梨在旁边看得真切,扶着明媚的手暗地在明媚胳膊上掐了一下。 “璃媚丫头可算是来了。”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明媚:“媚丫头,英王府初十四有赏梅会,下了帖子过来,你与珠丫头都是第一次在京城参加这等盛会,也该做几件新衣裳才是。我已经派人拿了柳府的名剌去了回雪坊,过些时候会有师傅来帮你们两人裁衣。” 明媚赶紧向柳老夫人福身谢过,心里想着这位柳老夫人不知为何,仿佛一见面就特别喜欢她,但是又不会替她考虑,动不动就把她推到招人嫌的风口浪尖上面。现在乔景铉还坐在这里,众位小姐还要摆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若是他走了以后,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说多少嫉妒的话儿出来呢! 这裁衣裳,难道不该是所有的小姐们都裁上几身?左右现儿柳府也就七个小姐,未必还没这几套衣裳的银子?柳老夫人这几句话,摆明就是在给她与柳明珠招话呢,还不知道柳明艳心里头会是个什么想法。 乔景铉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那是应当的,柳二小姐是第一次在京城贵女圈里露面,自然要好好打扮着。” 柳明艳在一旁早已不忿,听乔景铉这般说,更是恼怒,不由得开口道:“景铉哥哥,你可叫错人了,我们家二姐姐已经出嫁了,这里哪有个柳二小姐?” 一句“景铉哥哥”似乎比往日听起来要喊得更亲热,明媚不由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肉麻,这个乔景铉,到处欠着风流债,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喊他“景铉哥哥”呢,到了赏梅会那日便能见识到了。 那边乔景铉一双眼睛只在明媚身上,见她虽然面色无异,但却能感觉到她那不悦的眼神,心里本来也被柳明艳这声“景铉哥哥”叫得郁闷,再见到明媚的神色,更是只觉烦躁,连忙开口说:“我倒是依着那时候在云州府的叫法了,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明媚妹妹?” 柳老夫人笑了笑:“乔世子,因着珠丫头与媚丫头没在京城,以前都是混叫的,前不久老太爷替她们序齿过了,媚丫头排在第十。” 柳明珠见柳老夫人分毫没有提到自己,心中有气,含着怨恨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见她已经停住了话头,似乎没有再介绍自己的意思,一颗心沉了沉,抬起头来望着乔景铉甜美的一笑:“景铉哥哥,我现在是柳府的九小姐了。” 乔景铉哪有那份心思去听柳明珠的自我推介?只听到明媚排在第十便说:“那以后我该喊十小姐了?嗯,这个排序倒也不错,十全十美。” 柳明艳见自己直接被乔景铉忽略,心里颇是委屈,看着四房的两个妹妹一个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更是有难言的愤怒,于是对着乔景铉开口说话,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景铉哥哥,我的排行依旧没变法,是第八。” “八小姐,那些小时候的叫法,现在就别再如此称呼了,听起来似乎太别扭了些,你还是和大家一样喊我罢!”乔景铉拧了下眉毛,站了起来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那日景铉会在门口候着老太太带着贵府女眷来英王府西园赏梅。” 柳老夫人一脸笑的应承着:“会来的,会来的,世子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乔景铉刚刚离开庆瑞堂,这边柳明艳就率先跳了起来:“祖母,为何只给四房两个妹妹裁衣裳?我们这些姐妹们难道就不是祖母的孙女儿?” 柳老夫人眼风儿都没有给柳明艳一个:“你每年添置的衣裳还少了?现在我给你两个妹妹做几件又如何?哪轮到你来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看起来你那心经抄得还少了些,继续回房抄去罢!” 柳明艳怒气冲冲的看了柳明珠一眼,心中愤恨不已,方才柳明珠也喊的是“景铉哥哥”,却没见乔景铉让她改口,自己才喊了一声他却翻了脸,看来乔景铉对自己不好,肯定是这柳明珠在其中说了什么话。 祖母还这般心疼这柳明珠,要给她另外做衣裳,还不让她开口说话!想到此处柳明艳更是全身不舒服,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她朝柳老夫人行了一个里,骨笃了嘴巴,带着贴身丫鬟们走了出去。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干孙女,慢悠悠的说:“我做事情自有分寸,珠丫头与媚丫头才从云州回来,京城里头时兴的衣裳款式恐怕都没有,若是穿着那外省的时兴款式去赴那梅花宴,总怕会被人耻笑。再说她们两人都是嫡女,自然该金贵些,你们可有意见?” 在座的都是庶出的身份,几位小姐都急急忙忙表态:“祖母,我们怎么会有旁的意见?祖母做的,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唯有坐在明媚身边的柳明珠,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端坐在那里,可心中却在不住的泛着酸水儿。得了明媚的主意,让姨娘将那八字批文送去给祖母过目,可现在都初九了,还不见有什么动静,莫非祖母是不相信那八字不成? 柳老夫人看了看座位上的几个孙女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几个倒是懂事的,显见得是受教的。” 几个庶出的小姐连忙回答:“都是母亲教得,女子需得温柔贤淑,不可恣意高声。祖母行事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只管听着便是。” 坐在一旁的柳大夫人听到这些对话,袖里的手心握得紧紧的,拳头汗津津的渗出水来——柳老夫人这么说,不是明着赞扬那几个庶出的丫头,实则在贬低自己的艳儿,还顺便折损着说自己没教好女儿? 柳大夫人的脸色转了又转,玉瑞堂的人都看在眼里,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又赶紧都捧着柳老夫人说些热闹话儿。时间一久,柳老夫人也乏了,看了看一屋子的女眷说:“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罢,老大媳妇留下来,我还有点话要和你说。” 等及众人都散去,柳老夫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老大媳妇,你自己看看艳丫头,这脾性可是能让人放得心下的?” 柳大夫人的脸都快挂不住了,捧着茶盅的手都气得在摇晃:“母亲,是媳妇没能把艳儿教好,媳妇从此会尽力约束她,不让她再这般胡作非为了。” 柳老夫人笑了一下:“这骄纵的脾气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我今儿单独留你下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并非是针对艳丫头,这是与我们柳府兴盛休戚相关之事,不可儿戏,你且给我听好了!” 见到柳老夫人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柳大夫人心中一凛,连忙低头说:“媳妇听着,母亲请训示。” “今年宫中大挑,正四品官员家里有及笄的嫡出小姐都要造册以备挑选,我们柳府里头虽然有慧丫头、欣丫头与艳丫头都已及笄,可却只有艳丫头是嫡出的。你自己看着,艳丫头这脾性,进宫了也是一个死字,你难道舍得让她往这条死路上去?” 柳大夫人拿着茶盅的手颤了下,茶盅里的茶水就溅了些出来,滴在手上,热得刺人。 “你也别紧张,可以花钱和宫里选人的打点下,随便报个带病在身,不宜进宫候选也就是了。”看着柳大夫人明显松弛下来的神态,柳老夫人又凉凉的加上了一句:“可是难道你舍得把那一份富贵放弃了?” 听到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也觉得有点可惜,今年宫中大挑,明显的是给几位皇子指妃,虽然她一早就看好了乔景铉,心想着艳儿要是能嫁入英王府,那自己也无遗憾了,但若是有更好的可以指望,也未尝不可。看着柳老夫人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柳大夫人试探性的问:“母亲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 柳老夫人等柳大夫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听到柳大夫人发问,心情愉悦的喝了一口茶:“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也不知道你怎么看。现在老二那个庶出的欣丫头倒是个不错的,人温柔体贴,长相也不坏,你把她记到名下,也就是你们大房多了个嫡女,送了她去进宫大挑,若是她有这个运气能被挑上做个皇子侧妃,那也是你们大房的造化,就是挑不上,被京城的公侯之府看中了,也对我们柳府有利。” ——果然是好法子!柳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这位婆婆真的是偏心得厉害!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她了?老二家的庶出小姐,不记在二弟妹名下,却非得塞到大房这边来,叫她帮老二白养一个女儿,白赔一副嫁妆! 况且不是还有三弟妹与四弟妹?四弟妹倒不提,老四是婆婆亲生的,自然事事要为四房着想,哪里会想着要他们四房多出些银子来养一个小姐?可三弟妹呢,三弟妹为何不能将那柳明欣记名?还不是素日她嘴甜,说话得婆婆欢心! 柳老夫人看着柳大夫人的脸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从茶几上的粉彩小碟里拈起一块梅花糕,慢慢的吃了两口又放了下来:“若是你不愿意也罢,我去找老二媳妇说下,虽然她态度坚决,不想将庶女记在名下,可我压着她做,她自然也会做的。”朝柳大夫人闲闲的瞧了一眼,柳老夫人缓缓道:“只是我想着老太爷的话说得对,你自然该要多花些时间在艳丫头身上,这打理内务的事儿恐怕要挪一挪才是。” 庆瑞堂的屋子一片宁静,日光透过那雕花窗户洒了进来,看上去甚是和暖,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梅花清香,不知是玉瑞堂后边的梅林传过来的香味还是柳老夫人碟子里梅花糕的味道。 柳大夫人挺直了背在那里坐着,背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 柳老夫人这般说,便是拿着管事权在威胁她了。若是她不接了柳明欣过去,那以后她便不用再想打理中馈了。 打理中馈一年,期间至少有五六万两的油水,经常还要往上头走,有时能多到十万两一年,自己若是还能打理十年,至少能攒下七八十万两呢。柳大夫人心里迅速的进行着各种算计——养一个记名嫡女,素日的吃穿用度是公中出的,更何况照着柳老夫人的意思,柳明欣今年会去参加宫中大挑,再怎么养,也不过一年罢了。 若是她没有被挑上,过两年出阁,自己也不外乎是多打发一副嫁妆。柳府小姐出嫁,嫁妆有两部分,一份是公中的银两添置的,旧例是每人十万两,另外一份是各房自己添置的压箱银子,这份嫁妆没有露在明面上头,是小姐们私房钱抠在手里的,自己随随便便塞个五千两银子给她,也算是打发了。 七八十万两与五千两相比,当然是要七八十万两更合算,况且若这柳明欣要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被选上皇子妃,那么大房可就威风了,即便柳元久是柳老夫人亲生的,也只能干瞪眼的瞧着。 柳大夫人瞅了瞅柳老夫人,瞧着她微微闭着眼,似乎没有看她,但那条微微睁开的缝隙里倏忽有一道犀利的光芒瞟过,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柳老夫人在等她回话呢。柳老夫人的意思是老二家柳明欣一定要都会要做记名嫡女——不对,柳大夫人忽然一惊,不还是有个柳*,为何柳老夫人丝毫没有提到她? 柳大夫人满心疑惑,又瞄了瞄柳老夫人,见她依旧是那般模样,仿佛是打着瞌睡一般,玉瑞堂天窗顶上透下来的金色光芒在她嘴边添了几道阴影,仿佛是老虎嘴边的胡须,正翘了身子往两旁张着。 看起来婆婆是等自己点头呢,柳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自己反对也没有用,柳老夫人一个不高兴向老太爷告状了,喊了老爷去训斥一番,最后还是自己倒霉。既然不能改变结局,那就选条最利于自己的路罢。 柳明欣模样儿真不怎么样,但难得的是蠢笨得恰到好处,自己随便说上几句,她就会信以为真,叫她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只是这样的人,能会被宫中挑上?柳大夫人试探着开口道:“母亲,我瞧着那*侄女是个不错的,为何她……”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睁开了眼睛,朝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莫非老大媳妇你心软,准备一次认两个记名嫡女不成?”她的手抹过手里的紫檀木佛珠,脸上有一种温情的笑:“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呢,多年以来老二媳妇便与两个姨娘不对盘,其余什么事情都好说,只是这个记名上头,她偏生咬着牙,寸步不让,到现在那两个庶子都没记上名。她过得辛苦,我也体恤她。而老三媳妇,你也知道,她自己还有三个庶出的女儿呢,到时候少不得也要记一个到名下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素日里一贯大度,又是长房,到时候将名字报去宫里时,那身份也要显贵一些,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这解释真是八面玲珑,圆滑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来,柳大夫人吸了一口气对上了柳老夫人的那双狡黠的眼睛:“母亲,你这法子很稳妥,媳妇觉得可行。”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伶俐的。”柳老夫人眼睛眯到了一处,显见心情非常不错,换了一张和气的笑脸,指了指左侧的通道:“你先去玉瑞堂的抱厦等着,我叫艳丫头和慧丫头和她们的姨娘过来。” 柳大夫人一怔:“为何还要叫上*侄女?母亲方才不是说只要我答应将明欣记在名下的?怎么忽然便变卦了?” “我也没叫你认两个,我自有自己的安排,你只消到抱厦等着便知了。”柳老夫人满脸的不高兴,挥了挥手:“你带着丫鬟婆子们去抱厦那边等着。”转脸对着曼青说:“去将那两个姨娘及两位小姐喊来我这里。”   ☆、第八十三章 去母留子 玉瑞堂有一地灿烂的阳光,门帘儿被掀了起来,陆陆续续的不少人,站在柳老夫人面前,弯腰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柳老夫人看了看那跟来的一堆人,皱了下眉头:“丫鬟婆子们退散了罢,看着这么一大群人,我头都是晕沉沉的。” 听到柳老夫人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愣,什么时候这位精力充沛的老夫人竟会头晕沉沉的了?只有二姨娘与柳明欣心里明白,看起来柳老夫人是准备处理那件事儿了。二姨娘惊喜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嘴唇微微打着哆嗦,心里甚是激动,柳明欣也睁大了眼睛,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柳老夫人瞅了瞅二姨娘那模样,再望了望柳明欣,忽然发现原来柳明欣的长相得了二姨娘的九成真传,尤其是那张微厚的嘴唇。两人站在自己面前,实在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丫鬟婆子们听着柳老夫人吩咐,应诺了一声,皆轻轻退出了玉瑞堂,只剩得两个姨娘与两个庶女。柳老夫人看了看那挺直了背站在那里的大姨娘,穿着桃红掐腰小袄,洒花裙子更显身材窈窕,又看了看缩着手儿站在那边的二姨娘,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绸缎袄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个姨娘,谁更得宠些,一眼便能看出。 “今日喊你们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柳老夫人看了看柳明艳与柳明欣,眼睛又瞟了瞟站在一旁的两个姨娘:“大房想在二房求一个庶女记到名下,所以我喊你们过来问问你们各自的意思。” 话音刚落,屋子里几个人各自挪了挪身子,互相张望了下,一阵沉默。 柳明欣心里知道这事情,倒没有太多的激动,可柳*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激动得憋红了脸,藏在手笼里的一双手抖个不停,心里也噗噗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变成嫡女,这是她做梦的时候才能实现的事情,而今天,竟然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怎么能不开心呢?可是柳老夫人说,大房只要一个,那么究竟谁能被记到大房名下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大姨娘扭着腰肢走上前去,深施一礼:“老太太,六小姐虽说不是特别伶俐,可毕竟还是要比七小姐生得整齐,为人又乖巧些,做嫡女的,自然不能蠢笨不是?”她笑着瞟了一眼柳明欣,眼中净是得意:“求老夫人恩典,把六小姐记到大夫人名下,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老太太您的恩情。” 柳老夫人望着大姨娘慈祥的一笑:“我倒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你且退下我听听二姨娘怎么说。” 二姨娘站在那里,嘴唇皮儿发抖,可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回击大姨娘,只能弯腰行礼道:“求老夫人恩典。” 大姨娘在旁边嗤嗤一笑,见柳老夫人目光不悦的扫过来,赶紧捏了帕子遮住嘴,脸色通红,二姨娘缩手缩脚的站在柳老夫人面前,眉毛都快成了个倒八字,憋了好半日,还是一句话也没有想出来,抬头怯怯瞧了一眼柳老夫人,见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在鼓励自己,心里头一热,索性跪了在地上,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口中依旧是那句话:“求老夫人恩典。” 柳老夫人瞧着二姨娘那模样,心中暗自叹气,估计这笨姨娘也想不出别的好说辞来了,她让二姨娘站起身来,看了看大姨娘道:“大房现在只要一个,而慧丫头和欣丫头两个都是看起来不错的,倒也叫人难以取舍。这样罢,我们柳府有规矩,记到太太名下的,必须是姨娘不在了才行,取的就是一个去母留子之意,现儿我这里有两瓶毒药,两位姨娘谁愿意喝了就把谁的孩子记到大房名下,若是两个姨娘都喝了,那我自然会把慧丫头和欣丫头都安排妥当,你们不必牵挂。” 柳老夫人瞟了一下身后:“曼青,给两位姨娘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准备好了。”曼青托了个酸枝木盘子走上前来,上面是两个白底青花的药瓶,封口软木塞用红艳艳的绸子扎紧,如血一般刺激着人的眼睛。 大姨娘和二姨娘看着曼青手里的盘子,皆是白了一张脸孔,她们身后的柳明欣和柳*也僵硬了身子站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玉瑞堂里一片寂静,死亡的气息在两位姨娘头上回旋,柳老夫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在那里,仿佛那酸枝木盘子上头搁的是两瓶美酒,根本就不是毒药一般,没有半点犹豫不决的神色。 “七小姐,以后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长长的沉默过后,二姨娘最终转过身来,走到柳明欣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眼里虽有泪光闪现,但却是一片决绝:“只要你能过得好,姨娘就是在地下也会很开心的。” “不,不,娘,我不要做那嫡女,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千万不要喝毒药!”柳明欣跳了起来抱住二姨娘,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里透出一丝害怕和惊惧:“欣儿就是做一辈子庶女又如何,拿娘的性命去换欣儿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欣儿不要!” 柳明欣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她确实一心一意想要做那嫡女,可是现儿瞧着竟然是要拿姨娘的命去换,她却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姨娘生她养她,还要将命扔了给她?不,她不要,她不要那所谓的荣华富贵,拼着做庶女出阁,嫁个六品小官又如何?只要姨娘还在,每次回娘家来的时候还能见着她便好。 “七小姐,你不要哭。”二姨娘用手摸了摸柳明欣的头发,温和的说:“姨娘的命实在不值钱,拿这条贱命能给你换个好出身,也是值了。姨娘只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若是嫁了个如意郎君,以后在中元节别忘了告诉姨娘一声。”说到这里,二姨娘掰开柳明欣的手,冲到曼青身边,抓起那瓶毒药,将那盖子一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口喝了下去,快得让柳明欣来不及去抢她手里的瓶子。 “姨娘,不要,不要这样!”柳明欣一声嚎叫冲了上去,抱住了二姨娘:“你怎么可以把欣儿丢下?姨娘,赶快吐掉那些毒药啊!” 二姨娘微笑着看着头发散乱的柳明欣,脸上的表情柔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金闪闪的边,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芒里:“姨娘很开心你不让姨娘喝这毒药,姨娘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七小姐,只要你能过得更好一点,姨娘愿意把这条性命搭上!” 说完这话,二姨娘觉得似乎头有点晕,难道这毒药毒性这么大,自己和女儿就要这样分开了? 看着二姨娘的脸色慢慢的有了变化,柳明欣心里愈发慌乱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帕子已经擦不干净了,索性也举去衣袖一通乱抹,和二姨娘平素的举动倒是如出一辙——她不愿意自己的娘亲因为自己就搭上她的性命!对了,听人说十妹妹医术高超,将公主府里头中毒的人救活了,她一定能救娘的性命,自己要赶紧去把十妹妹找来! 想到这里,柳明欣扶着二姨娘慢慢坐到地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姨娘,我去找十妹妹过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把二姨娘放倒在地上,柳明欣爬了起来,红肿了一双眼睛就跌跌撞撞的往玉瑞堂外边跑了去。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二姨娘,心里想着二姨娘还真是忠厚老实,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嫡出的身份竟然舍得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又看了看柳明欣急急忙忙的身影,也没喊住她,转过头来对着大姨娘说:“这位姨娘看起来是舍不得喝毒药了?那就这样定了,把欣丫头记到大房名下罢。” 大姨娘看着柳老夫人的眼睛,仿佛觉得有点阴测测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再转头看看身后的柳*,一双眼睛妒恨的看着远去的柳明欣,心里更是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的慧儿竟想着自己成全她? “六小姐……”大姨娘颤抖着声音喊了柳*一句。 柳*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扫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的看到了旁处。 大姨娘一阵难过,看到柳*这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在怨恨自己,可是自己怎么舍得去喝下那瓶毒药就这样离开?二姨娘那么做是她傻,再说她娘家早没了人,不如早点去了地下陪她那爹娘。可是自己的娘家靠着柳府正越发的风生水起,弟弟去年秋闱中了举人,正准备参加进士之试,到时候若是中了进士,自己身份也高了,还可以让娘家人过来说说这升平妻的事儿。 她抬起眼来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柳*,老爷十分宠爱,女儿长得如此聪慧美丽,自己又怎么舍得撒手人世?抬头再看柳老夫人,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讥讽,似乎看破了她那点小心思。 大姨娘无比尴尬的站在那里,地上躺着二姨娘,两相对比的感觉更加强烈,屋子里头柳老夫人的亲信们瞧着大姨娘都是一脸不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明媚带着玉梨在柳明欣的引领下匆匆走进了玉瑞堂。 “姨娘!”柳明欣看到二姨娘已经闭上了双眼,悲哀的大叫了一句,扑了过来趴在她身上哀哀哭泣起来:“姨娘,你为什么不等等欣儿?十妹妹来了,她来了你就会没事的!” 明媚看着那情景,眼睛也不禁湿润了,虽然知道柳明欣有野心,一心想要做嫡女,可从现儿看起来她倒也不算是个坏人,还有对自己娘亲有一份牵挂,即便二姨娘是为了让她成为记名嫡女去死的。 柳明欣抱着二姨娘哭得十分的凄惨:“姨娘,欣儿不要你死,欣儿不要做那劳什子嫡女了,欣儿只要你能活过来,睁开眼睛瞧瞧欣儿!”她的哭声就如小兽的悲鸣,十分凄厉,听得玉瑞堂里的下人们皆陪着落泪。 “姨娘,你等等我!”柳明欣嚎哭了一场,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将二姨娘的身子放了下来,跳起来便去拿酸枝木托盘里的药瓶。 曼青唬了一跳,赶紧将那盘子往一旁挪了过去,那托盘侧了侧,毒药瓶子骨碌碌的从上头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到了玉梨的脚边。玉梨将那瓶子捡了起来,攥在手心里瞧了瞧,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这瓶子……好像是出自沉香阁啊。 昨日下午柳老夫人派了人过来找自家姑娘讨要了些让人喝了昏迷不止的药物过去,莫非二姨娘喝下的便是姑娘开的那些药?玉梨走到二姨娘身边,搭了下脉,朝明媚望了一眼:“姑娘,二姨娘好像并未过世。” 听到这句话,柳明欣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扑到明媚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十妹妹,求求你快来救救我娘亲!” 明媚此刻也见着了那个瓶子,心中一阵好笑,原来柳老夫人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为了配合祖母故弄玄虚,明媚也只能蹲下身子,假装着搭了把脉,冲柳明欣点点头:“七姐姐,二姨娘并未过世,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昏迷了而已。” 柳老夫人见明媚把真相说破,脸上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色,只是笑着说:“我只是用这个法子来决定谁可以记到大房名下做嫡女,我准备的只是一些让人昏睡的药水,二姨娘睡足两个时辰自然会醒来的,并无大碍。” 听得柳老夫人如是说,柳明欣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二姨娘呜呜咽咽,一刻也不敢撒手,好像自己一松手,二姨娘就会这么悄悄的离开这个世间似的。 “原来那竟不是毒药!”柳*听到这句话跳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感情一下爆发出来,她怒视着大姨娘:“原来姨娘以前说过疼我爱我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竟是一分儿都不愿为我着想的。我想着祖母是慈善之人,怎会逼着姨娘去死,显见那药是假的了,可姨娘都不愿为我试试这个假药,真没由得让人寒心!”说得气愤,柳*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脑袋的晃动一通乱摆,簌簌的发出极大的响声。 “虽然我心慈,并不想取人性命,但二姨娘终于是留不得。”看到柳*扭曲的表情,柳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以后二姨娘就会被送到家庙去持斋,不再是柳府的姨娘了。” 这柳明欣做了记名嫡女,若是大选真被挑上了做皇子妃,二姨娘自然不能再留在柳府里边,怎么说都会让人笑话,不如彻底断了这条根儿。只是那二姨娘老实本分,自己也下不了手去斩草除根,不如将她送进家庙去,也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还能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出阁。 “老太太,婢妾也愿去家庙持斋,只要慧儿能记做嫡女。”大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接爬着过来,抱住柳老夫人的腿:“求老太太成全!” “求我成全?”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大房可只要一个庶女去记名,二姨娘这毒药也不能白喝,你说是不是呢?” “这……”大姨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转念想了想,自己娘家已经渐渐的好了起来,也不必要一定见着要靠着今日将慧儿记为嫡女,等春闱过后看看自家兄弟究竟能不能金榜题名再说。再说去那家庙持斋,每日一身缁衣,青灯古佛也是难熬。 想到此处,大姨娘心中又稍微安稳了几分,哀求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抹了抹眼睛:“既然老夫人已经做了决定,那婢妾也不多说了。老夫人,恕婢妾告退。” “你去罢。”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瞧着大姨娘妖妖乔乔的身影转了过去,那桃红色的掐腰小袄显得格外刺眼,突然耳边传来悲愤欲绝的声音:“我倒终是明白了,原来在姨娘心里,慧儿就是这般轻微……” 众人被这声音惊了一跳,抬眼望去,却看见柳*红了一双眼睛盯着大姨娘,连连点头:“好,好,好,枉费我背着旁人暗地里头叫了你十六年的娘!” 大姨娘听到这话,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低头站在那里,一双脚便如生了根一般,好半日动弹不得,她回头望了望柳*的脸,又迅速调回了目光,匆匆忙忙的转身离去。 柳*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大姨娘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去,那抹娉婷的桃红色越来越浅,慢慢的与那门帘融在了一处,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再揉揉眼睛,那抹桃红色的身影已然不见。 回头见着抱住二姨娘的柳明欣,柳*心里头百味陈杂,素日自己总是在嘲笑她,说她蠢笨,说她长得不美,可没想到她的命却是偏偏儿这般好!她那姨娘竟然为了她的嫡女出身,就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去。 柳*慢慢走到柳明欣面前,艰难的说了一声:“恭喜七妹妹,今日终于心愿得偿。” 柳明欣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关切的瞧着二姨娘那张脸,淡淡的回了一句:“多谢六姐姐恭贺明欣。” 柳老夫人瞧着面前的两个孙女儿,微微一笑:“*,你也别太担心,咱们柳家的小姐哪能嫁得不好?你都十六了,祖母自然会替你好好寻访个合适的人家。” 得了这句话,柳*仿佛得了些保证,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慧儿谢过祖母关心。” 抱厦里面,柳大夫人露出一脸钦佩的神色:“老夫人果然好算计!二个庶女里边挑一个记名,竟用了这样的法子!不让两个姨娘有半分话说,又不动声色的将二姨娘送去了家庙,将明欣庶女那份身世抹得一干二净,可那两位姨娘偏偏心甘情愿的自己答允了这事情,还能在柳*心里埋下一根刺!” 身边李妈妈咽了口唾沫道:“夫人,你就这般甘心?任由着老夫人塞个庶女到大房来冒充嫡女,到时候吃穿用度和嫁妆可不是小数目。” “养个庶女我倒还是养得起,主要是看这个庶女值不值得养。”柳大夫人举起一双手对着窗外照了照:“就如这样指甲,养得长度要刚刚好,太长容易折断,太短又没什么用处,要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罢了,养就养罢,十四的赏梅会刚刚好可以拉出去试试她的深浅,看她值不值得我花大力气去养她。” 旁边的贴身丫鬟抱琴轻轻扭了下身子,贴耳过来小声说:“夫人,奴婢看着那位七小姐不是个伶俐的,不如要了六小姐罢,生得有九分好颜色,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她那姨娘家中也不差,瞧着会比七小姐要合用些。” 柳大夫人斜睨了下抱琴,嘴唇轻轻拉出一道平行线,微微叹息了一声:“你素日看着是个伶俐的,怎么于此事上却想不清楚?若是个聪明人儿,怎会随我摆布?倒是生得愚笨些的好,省事情!那明欣虽不及*,长相倒也不坏,性格随了她那个姨娘,是个识人不清的,正合我用。” 抱琴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果然夫人眼光如炬,我们是万万不及了。” 柳大夫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等着老夫人安排好日子,把明欣记到我名下便是了。”窗外阳光明媚,透了进来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有着忽明忽暗的影子,柳大夫人那双眼睛无端的被阴影挤成了三角形,看上去有点阴沉。她前面刚刚好有射进来的光柱子,灰尘在那里面上下纷飞着,好像是大幕开启前的射灯。 当日下午回雪坊的绣娘就来了,替柳府四房的两位小姐量身裁衣,顺带也去了二房那边给柳明欣添置了两件。 柳明欣还没来得及从二房的院子里搬去大房那边,柳大夫人只是推说年后事情正忙,等着有宽余的时候再给她腾出院子来,让她先收拾好箱笼,等着她的通知,柳明欣也没敢说多话,依旧住在二房这边。 柳明欣的院子里头一片闹哄哄的,丫鬟婆子们正急急忙忙的在收拾着箱笼。 “这东西瞧着不多,可整理起来还真繁琐。”绿茵撇了嘴抱怨着,整理柳明欣衣物的手可没敢闲下来:“这下好了,姑娘总算是有了出头的日子,被记做嫡女了。” 绿叶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件件归拢,细心的放到梳妆匣里:“唉,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呢。” “做了嫡女怎么不是好事情?”绿茵把一抱衣服扔进了箱笼里边,又看了看内室里间的柳明欣,回雪坊的绣娘正在替她量身,绿波侍立在她的身侧,帮她捧着一些杂物:“你瞧瞧,马上就有回雪坊的师傅来给她量身裁衣了。” “裁几件衣裳又有什么?总比不上要把自己的命交出去给人裁剪,那才是最最难为的事情呢。”绿叶把梳妆匣放到那堆箱笼里边,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连六小姐都没有被大夫人记在名下,现儿反是咱们家姑娘占了这个名分,你说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幺蛾子?” 绿茵的手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说起来也还真是这样,六小姐怎么说都瞧着比自己姑娘要灵秀,年龄也大一岁,若是说想给个好身份来议亲,怎么着也是轮到六小姐头上,但是翩翩自己姑娘却得了这个彩头。 “不管怎么说,反正咱们家姑娘总算是转运了,我们也会跟着过些好日子。”绿茵把几个箱笼归拢在一起,羡慕的与绿叶道:“听说十四咱们姑娘要去英王府西园去参加赏梅会,肯定会见着不少王孙公子。唉……也不知道姑娘会带谁去。” 绿茵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声音里有几分失落,她服侍柳明欣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并不是她的心腹,柳明欣仿佛更喜欢绿叶一些,到那里都爱带着她。 “你别以为出去就是一件好事情,若是你羡慕,我向姑娘去说声,叫她带上你便是。”绿叶淡抬头看了看绿茵,以前不觉得她长得怎出挑,现在蓦然看上去倒有几分让人惊艳,许是眉眼已经张开的缘故。 模样生得好,又有心思的丫鬟,结局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如愿以偿做了姨娘,一种是被妒忌的主子弄死,一张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上去。看着绿茵那娉婷的身段和那热切的眼神,绿叶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她将来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真的?”绿茵听到小绿叶如是说,惊喜万分:“若是能让姑娘捎上我去英王府赏梅,那我就把最近绣的那个荷包给你做谢仪!” 绿叶摆摆手道:“谢仪就不必了,我自会和姑娘去说,你放心。” 这边两个丫鬟忙着收拾,内室里柳明欣也在忙着在选新样款式,回雪坊是大陈知名的绣坊,做出来的衣裳件件精致,府里的四师衣裳都是交给回雪坊做的,与那些绣娘都是熟人了,见过了多次。 “七小姐,就是这些样式罢?”珍珑坊领头的刘娘子陪着一脸的笑看了看这位新晋的柳府嫡女,刚刚被柳府的下人喊过来说要给几位嫡出小姐裁几套衣裳,跟着走到这院子里头来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这位七小姐她们是认识的,分明便是个庶出的,怎么转眼间便变成嫡出身份了,后来听着旁人嘀咕方才知道原来是做了记名的嫡女。 这位柳家七小姐相貌不是顶顶出挑的,比她那六姐姐可差了不少,但竟然选了她做记名嫡女,想必也是有些手腕的。刘娘子想到此处,收拾了那轻慢的心思,微笑着将衣裳样子捧了出来放在柳明欣手边:“七小姐,你仔细瞧瞧,这些都是回雪坊这个月里最新款的衣裳。” 柳明欣没精打采的看了看那本画册子,耳朵里头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刘娘子的声音仿佛是吵闹的蜜蜂一般,“嗡嗡嗡”的在耳边响着。 “就这两件罢。”顺手指了指画册,柳明欣呆呆的坐了下来,只是巴望着绣娘们快些出去,她心中仿佛压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只想一个人好好清静。 今日上午二姨娘喝了那药就一直昏迷不醒,虽然柳老夫人说两个时辰便能醒来,可柳明欣一直不安心,用过午饭以后,她偷偷溜去了主院那间抱厦,从窗子外面一望,姨娘仍然在昏睡,一个小丫头子却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喝着一碗粥,也不知道是厨房给大姨娘准备的,还是本来就是丫鬟们的吃食。 望着躺在床上的娘亲,多年来在一起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柳明欣眼前。虽然这个人长得不如大姨娘美貌,虽然她没有能力给自己添置金银首饰,可她却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在打算,为了她的将来,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搭进去。 上午看到她倒地的那一刹那,柳明欣方才突然明白她对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嫡出庶出都无关紧要,以后嫁得好又如何,嫁得差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活在自己身边就好。 十四幅的湘妃帐用银钩晚起,衬得床上那人的脸色苍白,柳明欣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喉咙里像堵了个什么东西,泪珠子分明就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呜呜咽咽,怎么也哭不出来。那小丫头子听得窗外似乎有动静,站起身来问了句:“谁在外面?” 似乎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柳明欣不敢出声,在外面静静的站了半刻,这才扶着墙壁悄悄的往自己小院去了,回到闺房不久,便有婆子引着回雪坊的绣娘过来给她量身做新衣裳。 刘娘子看到柳明欣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太多打扰她,在纸上记下方才柳明欣选好的衣料,笑着道声叨扰,便跟着管事婆子往外走,一边问着那婆子:“还有哪两位嫡出小姐?莫非三房的那几位也记名了不成?” 那婆子笑了笑道:“你这便猜错了!我们家四爷,原来在云州放外任的,年前回来了!” “哟,这可是好事儿,合家团聚了呢!”刘娘子谄媚的一笑:“不知是回来休春节假,还是回京任职了?” “当然是回京任职!”那婆子骄傲的挺了挺胸:“我们家四爷很得皇上看着,这次得了两份调任文书,一人领了两部侍郎之职呐!这种殊荣,大陈还没几个人有过。” 刘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不住的夸赞道:“也是柳太傅府才能出这般人才!” “可不是,我们家四爷,当年可是三元及第的,皇上钦赐锦袍,簪花枝,金明池边游街夸官,还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管事婆子脸上漾着笑容,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让回雪坊几个绣娘都附和着点头:“原来四爷竟然这般厉害!” 走到青莲院,众人见这院子与二房的相比又不知精致了多少,心中暗道究竟是亲生的,格外不同些。等及见着柳明珠与明媚,又连连惊呼,这嫡出的便是嫡出的,与那庶出的完全不是一个品格儿,那份气度那份形容都不是那柳明欣能比得上的。 掌珠院里的柳明珠神情十分倨傲,站在那里高高的昂着头,似乎对几个绣娘十分不屑。给她量身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抬起的双手十分僵硬。刘娘子站在旁边瞧着她那神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不敢给她多推荐,由着柳明珠指了四套衣裳,赶紧卷了画册由婆子带着去了沉香阁。 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小丫头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着刘娘子她们过来,笑嘻嘻的拍了拍手:“回雪坊的绣娘来了!” 走进沉香阁的内室,一位小姐拿着书坐在窗户边上,刘娘子带着几个绣娘上去行了一礼,就见那小姐抬起脸来,刘娘子只觉面前似乎有霞光熠熠般,照得睁不开眼来。 “这便是我们家十小姐。”管事婆子笑着介绍:“快些来量身子罢。” 明媚笑着站了起来:“有劳各位了。玉箫,快些沏茶,送几碟点心上来。” 刘娘子见着明媚如此客气,不免惊诧,这位十小姐与那位九小姐年纪相仿,可待人处事完全是两种风格。明媚很是配合的让绣娘们给自己量了身子,又听着刘娘子推荐点了几件衣裳。刘娘子出去的时候,明媚还叫玉梨给绣娘们每人发了个如意荷包:“这大过年的要辛苦各位了。” 这春节里头回雪坊生意本来很是冷清,可英王府的赏梅会帖子一发,回雪坊昨日就有不少生意上门,竟是比素日还要热闹,京城里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想把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在乔景铉面前露个脸儿——这哪是赏梅会,分明就是赏人! 刘娘子心里暗暗好笑,英王府乔世子英俊无俦可是在京城闻名了的,各府夫人都卯足了劲想把自家女儿送进侯府去呢!这种游园盛事英王府最好每个月都有一次,那回雪坊可会赚得盆满钵满! “十小姐委实客气。”刘娘子手中紧紧的攥着那个荷包,心里头估摸着里边的银锞子该有半两重,这打赏还真是丰厚。 几个人从沉香阁走出来,刘娘子对着那管事婆子道:“妈妈辛苦了,我们一定会在十三之前赶制出来,就请老夫人放心罢。” 管事婆子一脸的笑:“放心,刘娘子做事素来是个稳妥的,老夫人自然放心!”说完拿了一双眼睛望着刘娘子,里面有意味深长的神色。 何娘子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老刮子”,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抽出明媚打赏的那个银锞子塞到管事婆子手里:“还请妈妈帮我们回雪坊在府上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多来裁几身时令衣裳。” 管事婆子用手摸了摸那银锞子的大小,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笑着把刘娘子等人送出了柳府的角门。 一出门,何娘子就朝身边的几个绣娘瞪了一眼,几人也不需她交待,已经把刚刚明媚打赏的银子交了出来,虽然觉得有挖心般的痛,可架不住刘娘子乃是掌针娘子,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裁退了,一家老少的生计就成问题了,所以再心痛也只能乖乖的交了出来。 第二日明媚一早去给柳老夫人请安,在玉瑞堂里却遇着了父亲柳元久。 柳元久在初九就已经走马上任,每日里早出晚归,明媚竟是有几日都没见着他了。前世都说朝九晚五辛苦,等到了大陈皇朝,明媚才知道其实那些根本谈不上辛苦。衙门里都是卯时就要点名,所以才有“点卯”、“应卯”之说,而这卯时初刻却是五点整,天都还未大亮。 “父亲,你也来给祖母请安了?”明媚望着父亲笑了笑,心中知道柳元久该是溜过来看杜若兰的,这两人在云州时总是腻歪在一处,现儿回了京城,柳老夫人将杜若兰挪进了碧纱橱保护起来,反而让他们没得见面的机会了。 柳元久冲明媚慈祥的笑了笑:“明媚你也起得甚早,孝心可嘉。” “父亲今日不要应卯?”明媚调皮的笑了笑,瞧着柳元久的脸渐渐的红了几分。 “皇上昨日说身子有微恙,今日不上朝,所以得了空,衙门那边可以晚些去。”柳元久望了望坐在主座上的柳老夫人:“母亲,若兰一切还好罢?” 柳老夫人笑着答道:“如何会不好?吃得好睡得好,瞧着脸都圆了!倒是你……”柳老夫人心疼的看了看柳元久:“怎么却瘦了些?” 明媚坐到旁边心中暗道柳元久的消瘦还不是心理压力大?现儿他看似风光,实际上远远没有做云州知府时那般轻松惬意。那时候在云州他就是老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现在身居朝廷中枢机构,反而束手束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而脚下却又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大步往前走。 “两部里头每日都有不少事情要做。”柳元久每天皱到一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怕做错了会被人捉住把柄。” “元久,不管现在朝堂里如何议论你,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事情,用不着这样畏手畏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是你站在这个地方就怕了,别人会如何轻贱于你?你是柳府的男儿,自当用自己才能去博个封妻荫子,如果一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何必回京任职?不如就继续在云州府呆着做你的土皇帝!”柳老太太见儿子叹气心中不爽,就劈头盖脸好一顿说,震得柳元久脑子嗡嗡作响。 “儿子知道了,谨遵母亲教诲。”柳元久突然心里一片轻松,母亲说的不无道理,自己许是过分谨慎了些。 “你去看看若兰便去衙门罢。”柳老夫人见柳元久的脖子伸了老长,心中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即便今日不用上朝,也别去晚了。” 看着柳元久快步走进玉瑞堂左边那条小道,明媚抿嘴一笑:“祖母,也就是你才能说得这般痛快淋漓呢。” “本来就是如此。这世上,若是你一味退让,定会让别人小瞧于你,若是始终是一种意气风发的姿势,人家不知道你底细,反而不敢来招惹你。既要信息妥当,又要无所畏惧,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柳老夫人眼里有着一抹坚毅的光芒:“这人生如战场,自是要意气风发又要谨言慎行,两者兼备则无所畏惧。” “老夫人,光禄寺卿家有人递了拜帖进来,说是他府上小姐要来拜访老太太和十小姐。”就在柳老夫人拉着明媚的手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管事娘子,手里拿着一张拜帖呈了上来。 “光禄寺卿家?我们素日里都来没有往来的,今日怎么便无缘无故的来拜府?”柳老夫人拿着那张拜帖看了下:“人可来了?还是先派人送的拜帖?” “回老夫人的话,马车已在柳府门口,想来那小姐已经来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明媚蓦然便想起一个人来,是不是刘玉芝来了呢?这京城里边,自己也就只认识玉芝了!想到这里,明媚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道:“祖母,那小姐闺名可是唤作刘玉芝?” 柳老太太拿着拜帖又看了下:“确是,媚丫头,是你的故交?” 明媚兴奋的点点头,用盼望的眼神看着柳老夫人:“她是我在云州府的手帕交,一起坐船来京城的,光禄寺卿是她的外祖父。” “那就速速差人去请了进来。”柳老夫人朝那个管事娘子点点头:“切忌不可怠慢了贵客!” 不多时,刘玉芝便带着金柳金梅和一个婆子走进了庆瑞堂,向柳老太太请过安,便在曼青的引导下坐在左首的椅子上。柳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下,倒也是个知礼的丫头,一举一动无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举止,坐在那里娴静大方,目不斜视,身子笔直。 “哟,好个俊俏的丫头。”柳老夫人瞧着刘玉芝,微微笑了笑:“光禄寺卿左大人的外孙女?” “是。”刘玉芝低声应了一句,瞧着柳老夫人目光灼灼,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往明媚身上瞧。 明媚笑了笑,对着柳老夫人道:“祖母,玉芝不似我是个顽皮的,她十分害羞,祖母你可别吓了她。” 柳老夫人吩咐曼青端茶给刘玉芝:“看媚丫头说的,好像我就是那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般!”笑着望了刘玉芝一眼:“左大人,左老夫人身子可还康健?”她嘴里问着话儿,心里头却在暗地里思量着这位刘小姐怎么会单独来柳府找明媚,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 人的举动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总是有自己的考虑与思量,这位刘玉芝小姐来京城投靠外祖家,怎么才这么些天便跑来太傅府了,莫非找明媚只是一个借口?柳老夫人瞅了瞅刘玉芝,心中不免有几分戒备。 试探着与刘玉芝说了些话,又觉得她十分单纯,不似是有心机的,柳老夫人越发迷惑了起来,见着明媚与刘玉芝互相眨着眼睛,坐在一块儿,手指摇摇,知道两人有体己话儿要说,索性也不留她们:“媚丫头,你带着刘小姐去你那玩,不用在这里陪我这老太婆了。” 明媚得了放行牌子,心中暗道柳老夫人算是体贴人的了,朝她行礼以后便带着刘玉芝走出了玉瑞堂。 “太傅府真是气派。”刘玉芝四处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羡慕:“瞧着地盘儿,可真大。”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只不过柳老太爷乃当朝正一品,柳氏满门天子重臣,倒也算有点权势,所以还能建个大宅子,加上后街那户人家搬走,正好又给柳府腾了块空地出来,这就显得更大了些。瞧着刘玉芝那羡艳的眼神,明媚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碰巧后面那户人家要卖地罢了。” “总之,比我外祖父家大了许多。”刘玉芝微微叹气。 明媚转脸看了过去,虽然刘玉芝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明显的看得出来她眉眼之间的惆怅:“玉芝,你外祖父家对你不好吗?” “没有的事情,他们对我很好。”刘玉芝脸上有略微的惊慌:“明媚,你别担心,外祖母和舅母都对我很好的。” 可她身边的金柳已经忍耐不住,大声的说了出来:“姑娘,你为什么瞒着柳小姐呢?他们……分明就是在欺负你!”一边说,一边气嘟嘟的翘着嘴,眼圈儿都发红了:“原本想着来京城可以过点安生日子,却没想还不如在云州呆着,好歹发嫁了二小姐,就只剩大姨娘和她那个小的了,再捱得两年,出嫁了也就没事了,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明媚听着金柳那话里有话,不由得有几分焦急:“究竟怎么欺负你了?玉芝你快说说,若真是欺负你,我怎么着也该替你想个法子才是。” 寒风吹过,树枝上簌簌的掉下了些雪花,飘到了刘玉芝的头发上,她转过脸来,一片凄清的颜色:“明媚,你得帮帮我。” 原来这刘玉芝的外祖父任光禄寺卿,是一个正四品的闲职,几个舅父虽在也任着四品五品,可放到京里一比,不过是芝麻大的官儿,难得有人能瞧上眼。这次刘玉芝上京,原是李同知夫人打算着看能不能打点着送她去进宫候选,结果舅母们个个以为她带了不少的钱财来京城的,一味的试探她究竟有多少身家,到了外祖父家堪堪才过了二十多日,刘玉芝梳妆匣里值些钱的东西都被几个表姐妹弄去了大半,就连明媚送她的一支簪子都差点没有保住,还是金柳拼力护着梳妆匣子,假说是一位长辈所赠,这才没有叫她们得了手去。 “明媚,不瞒你说,我来京城之前,母亲给了我一大笔钱叫我放钱庄去存好,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束手束脚,放到身边又不妥当……”刘玉芝的眉尖蹙到了一起:“我今日把那些值钱的倒都带了过来,可那赶车的是舅母的人,若是见我要去钱庄,定会去禀报舅母,恐怕这些钱财都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刘玉芝不禁打了个寒噤,想起了大舅母那张圆圆的脸。她瞧着该是个和善的,可说起话来就如用刀子割着肉般痛。今日她见自己要出去,叼着一根银签子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哟,外甥女儿在京城里竟有要好的?也不早些告诉我们,还让我们为你操这么大一份心!”一边拿眼睛偷偷看了看刘玉芝的穿着,心中掂量着究竟还能在她身上捞多少油水。 这刘同知虽是五品的官儿,但在云州就是土皇帝,比京城里的五品可要神气多了,手中不知道攥了多少银子呢。这外甥女来京城的时候,瞧着好几个箱笼,里边的衣裳件件精致,自己的女儿都没穿得如此好呢。 只不过来了二十多日以后,东西渐渐的少了,也不见她还有什么金贵物事,左大夫人总觉得外甥女儿肯定有什么金贵的物事没拿出来露脸,可却总不好逼得太过,心里想着细水长流的来刮比较好,于是堆着一脸笑:“要不要舅母陪你出去?” 刘玉芝赶紧摇了摇头:“舅母,我去柳太傅府找我的手帕交姐妹。” 听了这话,左大夫人不免泄了气,她倒是有心想要与柳太傅府攀交情,恐怕柳家的门房都不会替她递名剌儿进去,瞅了瞅刘玉芝:“那你自去罢,见了柳老夫人替我们问安。”顺便又瞅了瞅刘玉芝身上那件簇新的披风:“这衣裳可真不错。” 回想到这里,刘玉芝抬手望了望自己身上的披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媚见她那披风破旧,上面的毛边都磨得秃了,被雪色映着,亮亮的发光,用手捻了捻那披风的衣料道:“你什么时候有件这样的衣裳?如此破旧了,还穿着上京,可不叫人看了笑话?” 听到这话,刘玉芝一顿,低下头去,站在另一边的金梅也红了眼圈:“柳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刘家虽然比不上柳府,可我们家姑娘何曾穿过这样的衣裳?因为今日要出来,我们姑娘特地穿了新做的披风,可刚刚出了主院就被表小姐夺了去,说要和她换着衣服穿!” 刘玉芝低声道:“金梅,别说了,这点小委屈我暂时受着,谁叫我是寄住在舅舅舅母府上呢!”抬起头来朝明媚勉强一笑:“我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儿的。母亲交给我的那些钱财,我自己是没有机会去钱庄存着了,你可有时间帮我去存入钱庄?” 明媚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玉芝,那可是你母亲给你的积蓄……”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若是再不把这钱带出来,过得几日,那几个舅太太恐怕就会打着主意来翻箱笼了!这几日,她们总是带了一帮丫鬟婆子来姑娘屋子里边,口里说是看看要有些什么添减,眼睛里可把我们姑娘的箱笼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幸得太太给的,大部分都是银票,姑娘都贴身带着的,倒还不是很显形,否则早想着法子来抠钱了!”金柳越说越气:“今日那舅太太还想跟着出来,还不是怕我家姑娘去把银子给存了?我们家姑娘说是来柳府,她自知认不得门,这才放了姑娘出来,出门前还派她身边的婆子和那车夫好一阵说话,还不是要他盯紧些!” 明媚听了这些话,半天合不拢嘴:“玉芝,你竟然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我只是一个外人呢,这些钱不如交给你外祖母,你总归是她的外孙女,她总会要护着你一些罢,更何况这钱是你们刘家的,谁又能那么没脸没皮的来侵占外甥女的东西……” 刘玉芝紧紧握住明媚的手,眼中含泪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只相信你,明媚,今日我把那些都带了过来,你若是能出府就帮我去钱庄存着,若是我要用了,我自会派金柳金梅或是我贴身妈妈来柳府找你。” 明媚听得心酸,连连点头:“既你这般信我,我定不负重托。” “秦妈妈!”刘玉芝回头招呼了声,那个一脸憨厚模样的仆妇就走了过来:“姑娘,我就等着柳小姐答应呢,这回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面!” 把刘玉芝带来的金银财物交割清楚,明媚叫玉箫取出一件新披风:“玉芝,在云州府四夫人替我添置了些新衣裳,这件披风不巧做长了些,穿着竟拖到地上去了!你身量比我长些,穿了刚刚好——你可千万别嫌弃我这旧衣裳!” 刘玉芝心里知道明媚是在变着法子送东西给她,虽然有点微微的尴尬,心里却一团温暖:“明媚,你别这么说。这披风我也不能要,若是我穿着回去,过几天恐怕也不会是我的了,平白费了你这片心。” 明媚想了下,叹了口气,叫玉箫取把披风收好,转过头来对刘玉芝说:“你想不想去外院见见一个人?”说完,眼睛调皮的一眨,让刘玉芝的心无端的漏了两拍,低了一张脸,羞涩的粉色在腮边蔓延。 “柳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心思……”金柳“扑哧”一笑:“我们家姑娘这些天都在家里做针黹呢,做的是状元及第的书袋,可以带着进考场的!” 明媚笑着问刘玉芝:“袋子带来了没有?我们一块去外院罢。” “知道今日来柳府,哪里不能带着呢?”金柳笑着把手里一个绸缎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书袋,并无其它修饰上面绣着“状元及第”四个字,倒也简单大方。 “姑娘,咱们去外院转转罢,老是在这园子里晃怪气闷的。”玉梨也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哪个书袋,啧啧称赞:“刘小姐的针黹可比我们姑娘好了不知道多少!” 刘玉芝听到这话,脸上红晕更深了。 “外院不还是一个园子?就你才稀罕!”明媚笑着牵了刘玉芝的手走了出去。 “姑娘,那个园子可不是这个园子,总归有些不同,对不对?”玉梨一边说这,脚步也没歇着,快步追了过去。 原本柳元久想安排黎玉立住在青莲院里头,可是回京与柳老太爷禀明此事以后,柳老太爷坚决不同意:“不过是个姨娘的亲戚罢了,怎么能住到咱们府里头,不拘给些银子打发他到外边去租个宅子住下便是了。” 后来听着柳元久说起黎玉立乃是乡试的解元,柳老太爷脸色才稍微缓和些,现儿正是各派人士都在笼络人才的时候,这新科进士也是被笼络的对象,若是黎玉立住在自己府里中了状元,到时候也理所应当要报恩。 柳老太爷让柳元久将黎玉立喊了过来,考较了些问题,眼前不由得一亮,觉得黎玉立这人还真有内才,不由得起了怜才之心,点了点头道:“书房有客房,不如让他到书房那边歇罢,明卿也可以与他好好讨论下学问。” 黎玉立住在外院,明媚觉得要出去还是有些不方便,只是瞧着刘玉芝那殷殷的模样,也不免横了横心带着她走过去。转了几条路到了二门那里,守门的婆子见了明媚和刘玉芝携手而来,脸上堆了一副讨好的笑:“十小姐是要去外院找四老爷不是?” 明媚点点头,心里忍不住的笑,这婆子倒也伶俐,自己还没想好主意,她倒给自己想好了。玉梨走上前去,将一个银锞子塞到那看门婆子手中:“有劳妈妈开下门,我家姑娘与刘小姐去去就过来。” 那婆子掂了掂那银锞子,也没说多话便开了二门,明媚和刘玉芝一步跨了过去。 外院与内院相比显得更大气些,方才那处立着一块极大的照壁,上边堆出一面浮雕来,造型大气,做工精致。外院的路修得比内院宽阔些,明媚走在上头,心里想着这莫非便是男女有别,就连外院的路都要宽几分? 折到了书房那边,明媚先打发了玉梨过去询问了下,书房的小厮说老爷们都不在,黎公子正在书房侧面的房间里温习,得了这句话,明媚这才带了刘玉芝进去,顺手塞了个银角子给那小厮,意思便是让他闭嘴。那小厮得了银子也心领神会,朝明媚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十小姐放心,我的嘴紧得很。” 今日黎玉立一早起来就听见外边有喜鹊儿叫,还在想着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鸟儿叫,没想到今日真遇着了喜事儿,他正在房间看书,就听着外边一阵子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就见窗棂上闪过几道影子,旋即有人在轻轻的敲门:“黎公子。” 门打开以后,黎玉立吃了一惊,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外边站着一群女子,期间就有那位刘玉芝小姐,她穿着有些破旧,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恬淡的笑容,一如他记忆深处的美好。 “柳小姐,刘小姐。”这柳字与刘字很是谐音,说来说去似乎变成一个字了,黎玉立心中噗噗的跳个不住,生怕自己喊错了字,那位刘小姐会怪罪他。 明媚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刘玉芝道:“玉芝过来了,我带她来外院瞧瞧风景,听说你住在书房,特地过来看看你。” 她的闺名叫刘玉芝,黎玉立眼前一亮,一直想要知道她的名字,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今日终于知道答案了。他的心里有点欢喜,一起乘船来京城的时候便默默的对她有了好感,那时候只觉得她神色清冷,似乎有无限愁思,惹人怜爱,今日一见,觉得她更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在她外祖家中日子过得不如意? 刘玉芝在黎玉立的注视下行了一礼:“黎公子,多日不见了。” 几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互相望着,黎玉立是个呆子,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明媚瞧着他们大眼对小眼的瞪着,噗嗤一笑,伸手推了推,将刘玉芝望前推了一步:“玉芝,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黎公子?” 刘玉芝的脸蓦然就红了,没想到明媚竟然就这样将她的来意揭露出来,她转过脸去望了一眼笑嘻嘻的明媚,眼睛里似乎能滴得出水来,明媚瞧着她那尴尬的模样,笑着捏了她一把:“我看你们两人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转到正题上边去,因此帮你说出来意,这样比较简洁一点。” 金柳在旁边瞧着也心急,听着明媚这般说,赶紧上前一步,将那个书袋双手呈给了黎玉立:“黎公子,这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你可不要嫌弃。” 黎玉立望着那个书袋张大了嘴,只是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伸出手接了过来,朝刘玉芝行了一礼:“多谢刘小姐。”书袋子不重,可拿在手中却十分沉,仿佛刻刻就要掉下去一般,黎玉立满心感激,可再也想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黎玉立拿在手里不住摩挲,心里感激万分,对着明媚和刘玉芝深施一礼:“玉立在这里谢过柳小姐和刘小姐了!” “我倒是不用谢,也就是领她过来而已,真正要谢的,可是玉芝!”明媚笑着把玉芝推了出去:“你看看她手上的针眼儿,可是做这个书袋给扎的,黎公子可要记得人家的辛苦,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书袋,要紧的是心意儿!” 自己这个做红娘的把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黎玉立有心,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十妹妹,你来找黎兄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明媚转脸一看,却是五堂兄柳明卿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赶紧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春闱将近,我有一位朋友过来看望黎公子。” 柳明卿走到面前,忽然发现站在明媚身边的那个女子很是眼熟,不由得怔了一怔:“刘小姐,怎么是你?” 年前他在大相国寺救了这位刘小姐,此后心中便有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没想到今日忽然就见着了她,柳明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快了几分。 刘玉芝却没提防在这里会遇到柳明卿,脚步有些发软。母亲原本是要她勾上柳府的公子哥儿的,可现在真有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却只觉嘴巴发干,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相国寺上香,亏得这位柳公子出手相救,才替她将那些无赖打发走,那时候偷眼看着他,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赞叹归赞叹,她却没有一分动心的意思,完全不比遇见黎玉立的那一刻,或许这就是感情,有时候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无法用理智去把握。 “柳公子。”刘玉芝羞答答的应了一声,低声说道:“这次来京城,与黎公子有同船之谊,今日来看明媚,顺道过来看看他。” 柳明卿爽朗一笑:“原来如此。”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笺:“黎兄,我得了一首诗,你来瞧瞧如何?” 黎玉立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这才将众人请了进去。明媚瞧了瞧柳明卿,好奇问道:“五堂兄,你与黎公子在赛诗?” “赛诗说不上,只是今日见了黎兄一首诗,心中惊艳,也想同题而作,冥思苦想良久,方才得了一首,拿来给黎兄过目。” 明媚笑嘻嘻的将那诗笺拿了过来:“五堂兄,我先睹为快。”低头看了看那首诗,写得颇有意境,极有文采,柳府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果然是假不了的:“五堂兄,听说你在宫中任御前侍卫,没想到文采也这般好。” 柳明卿听着明媚夸赞他,咧嘴一笑:“是么?那你是没看过黎兄的诗,他的写得才叫好。”说罢从桌子上抄起一张诗笺往明媚手中塞:“你自己瞧瞧。” 刘玉芝有几分好奇,伸了脖子过来看,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将那诗笺挪到了她面前些,两人仔细品味了一番,黎玉立确实有才华,那首诗立意颇不俗。 柳明卿见刘玉芝在看黎玉立的诗,心中有些失落,将自己的诗拿了起来朝刘玉芝晃了晃:“刘小姐,你看我的诗做得如何?” 刘玉芝轻轻“啊”了一声,手颤颤的接过那夜诗笺,这时一绺秀发从耳边飘了出来,垂在了雪白的诗笺上,如水墨画里的一点影子,渐渐的荡漾在那上边,看得身边的柳明卿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刘玉芝手中拿了两张纸,心噗噗的跳得厉害,她能感觉到柳明卿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停留,也能感受到黎玉立偶尔飘来的视线。她茫然的扫过那两首诗,眼光停留在黎玉立写的那几行字上,可似乎一句话都没看懂。 “玉芝,你觉得我五堂兄的诗如何?”明媚看着刘玉芝的视线停留在柳明卿那诗上半天没有移动,以为她正在欣赏,随口问了一句。 “嗯……自然是极好的。”刘玉芝的脸蓦然红了,旁边的柳明卿听了十分开心:“刘小姐,你觉得在下的诗写得还行?” 明媚看了那场面,心中一咯噔,莫非自己这无堂兄看上了刘玉芝不成?她感觉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五堂兄,人家可是碍着面子夸你一句而已,我觉得黎公子那诗立意可比你的要好,你可不能太骄傲!” 柳明卿哈哈一笑,望了望刘玉芝:“我自然知道比不上黎兄,十妹妹也别这么早打击我。”他眼睛一转望了望书桌,便瞧见了那个书袋,走过去抓了起来一瞧,大叫了起来:“这书袋子甚是精致,哪里买的?” “刘小姐做的。”黎玉立终于得了一个机会,落落大方的解释。柳明卿望了刘玉芝一眼:“没想到刘小姐针黹这般好,下回我参加科考的时候,也来求刘小姐做个书袋,可不可以?” 明媚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柳明卿道:“五堂兄,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哪还有空给你做这些!” 柳明卿拉下脸道:“十妹妹,你就这般看轻了我?什么三年之后?我分明今年也要参加春闱的!你既然心疼着刘小姐,怕她辛苦,那你给我做一个,不拘针黹好坏,总归得有一个叫我带着去考场就行!” 明媚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她瞅着柳明卿心中暗笑,他还要参加什么科考?御前侍卫,怎么着也是走的武官的路子了,再说家中祖荫还不够他吃的?他要书袋分明是在向刘玉芝示意——明媚叹了一口气,莫非自己的这位五堂兄是看上她了? 转头看了看刘玉芝和黎玉立,两人皆是一片羞涩之色,低着头在那里站着,也没个眼神的交流,心里想着这人就是别扭,分明彼此心意知道得分分明明,可却不敢对视——她却不知原来是她自己的话给惹的,那两人一听那句“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心里都有了些别样的心思,竟然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天色不早了,玉芝,咱们回内院去罢,去我那边坐坐,等会我再送你回去。”明媚见着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笑着拉了刘玉芝一把,旁边柳明卿也如那尾巴一般顺势跟了上来:“十妹妹,刘小姐,我送你们过去。” 明媚本来想拒绝,可是瞧着柳明卿那模样,分明就是无法拒绝的神色,只能笑了笑道:“多谢五堂兄了。” 几个人从书房走了出来,拐过弯弯曲曲道路,两旁的树上不断有积雪掉落,走到二门处,身上的披风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柳明媚,我可抓住你了!你去外院私会男子,你说,是不是那个黎玉立?他寄住在我们府里的时候你就对他动心了,是不是?”一脚刚刚跨进内院,就听门边有尖锐的呼喊声,这声音再熟悉也不过了,明媚皱了皱眉毛,可不是那位沉默了几日的柳明珠? 柳明珠回到京城里边就与柳明艳成了对手,两人不住的较劲,最近柳明艳被柳老夫人罚了去抄经文,没有什么精神来折腾柳明珠,柳明珠得了空闲便来折腾她了。 身边的刘玉芝脸色蓦然变了颜色,心事被点破,有说不出的惶恐,她的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紧紧抓住了那件旧披风,一双眼睛紧张的望着明媚,不知如何是好。 “走,你同我去见祖母去,我已经派人向她报告了这件事情,我看你有什么话好说!”柳明珠的一张脸有些歪曲,美丽的容颜瞬间便变得格外丑陋起来。她一手扶着香桃站着,一手指着明媚,笑得有些夸张:“那会子在云州,我就觉得你有些古怪,有人跟我说你去过书房那边,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 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九姐姐,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些,哪有拼命去揣测别人有私情的理儿?这冬天还没过呢,九姐姐脑子里头怎么净是春情了?” 柳明珠被明媚这一回击,气得鼻子都发歪,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就要掴巴掌,明媚站在那里没有动,等着柳明珠走到面前才扭了下身子,柳明珠扑了个空,地上积雪很是滑脚,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过去。 “快些拉住我!”柳明珠惊呼了一声,香玉与香桃齐齐抢了上去,可却迟了半分,柳明珠已经摔倒在了雪地里,抬起头来时,鬓间的发簪已经掉了一个,头发凌乱,一团团的积雪迷迷的蒙在了她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半只鼻子。 守二门的婆子瞧着这情形也唬了一跳,四房的两位小姐怎么就打起架来?她愁容满面的望着坐在雪地上的柳明珠,大声劝道:“九小姐,十小姐,有话好好说。” 明媚轻蔑的望了柳明珠一眼,带着刘玉芝便往前走,柳明珠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扶着香玉与香桃就往前边追:“柳明媚,你给我站住!” “你想暗算我的时候,哪次又占了上风?”明媚轻蔑的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偏要这般屡败屡战呢?九姐姐,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柳明珠呲牙咧嘴的站在那里,已经完全无法用美丽来形容她此时的容貌。她本来还想往前扑,听着明媚这句话,忽然间站定了身子,冲着明媚的背影大喊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神气!祖母在玉瑞堂等着你呢,若是不去,定然会派人来寻你的。” “我偏偏就不去。”明媚朝她笑了笑:“你又能奈我何?” 说实在话,她去玉瑞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柳老夫人,虽说是带刘玉芝去见黎玉立,并不是自己与他有私情,可自己总不好将刘玉芝的事情抖出去,再说自己牵针引线的,在这大陈的高门大户里,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事儿。 这婚姻之事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替自己的手帕交做红娘,说出去也是一件被人耻笑的事情,她被耻笑了不打紧,刘玉芝的名声可就会被毁了。 “十小姐,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明媚刚刚挽着刘玉芝走了两步,就见金花妈妈从前边走了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你快些跟老奴去罢。” 柳明珠在后边哈哈大笑:“我不能奈你何,自然有人能奈你何!祖母都派人寻了过来,你还能不去?” 明媚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跟着金花妈妈往玉瑞堂走,一路上思索着该怎么向柳老夫人解释这件事情。这时就听着嗖嗖的风响,回头一看,柳明卿已经大步赶了过来,他朝着明媚与刘玉芝眨了眨眼:“十妹妹,我同你们一起去见祖母。” 见着柳明卿的表情,明媚蓦然醒悟过来,柳明卿的意思她瞬间便懂了,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步子格外轻快了些,刘玉芝有些奇怪的望了明媚一眼,不知她为何脸上露出这般轻松的神色来,明媚在她耳边轻声道:“到了玉瑞堂你别说话,一切由我与五堂兄来说。” 刘玉芝此时也醒悟了过来,看来柳家五公子是要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她抬头感激的看了柳明卿一眼,可瞧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仿佛有一丝不同的神情,顷刻间慌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 “你们几个怎么走路这般磨磨蹭蹭的!”柳明珠从后边赶了过来,讥笑的看着明媚:“你是不是胆怯了?走得慢也没用,迟早要去祖母那里将事情说清楚的!” 明媚瞅了瞅柳明珠,就见她披头散发,状若女鬼,鬓边的头发还半勾着一支簪子,不由得朝柳明珠微微一笑:“九姐姐,你还是先去整理下妆容再去主院罢,免得吓了祖母,这罪过可不轻呢。”   ☆、第八十四章 白梅花 “媚丫头。”柳老夫人的声音里似乎有些许不悦,望着姗姗而来的明媚与刘玉芝,一张脸仿佛比素日要拉得更长些:“我听人来说,你去了外院?” 明媚走到前边行了一礼:“是,确有此事。” 跟着走进来的柳明珠轻轻的笑了一声:“十妹妹,你总算是没法子抵赖了罢。” “珠丫头,你且去旁边坐着!”柳老夫人一脸不悦,这珠丫头怎么便一副如此幸灾乐祸的模样?若是见着自己姐妹去了外院,及早拦着她,以姐姐的身份教育她几句便是了,可她却非得巴巴儿的派人来玉瑞堂送信,是唯恐这件事情不会传出去还是怎么样? 柳明珠应了一声,从明媚身后走了出来便往旁边座位里头去,玉瑞堂上几个丫鬟婆子见了柳明珠那模样,都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柳老夫人自然也看见了,脸上一阵抽搐:“珠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孙女摔了一跤……”柳明珠这才忽然想起了方才明媚说自己妆容不整的事情来,脸上一红:“孙女这就去整理下。” “曼青,你到旁边给九小姐重新梳下头发。”柳老夫人横了柳明珠一眼,柳明珠赶紧低下头去,顺从的跟着曼青走到角落里,耳朵竖了起来,认真的听着柳老夫人说话。 “媚丫头,你可知道这男女大防?古有云之,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虽然我大陈现儿对女子约束有所放松,但毕竟男女有别,怎么能随意去外院?”见明媚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柳老夫人的脸色稍微放松了几分:“媚丫头,你可要记住了。” “恭领祖母教诲。”明媚装作听得十分用心,其实却有些不以为然,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些框框道道,只将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束缚在后院,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祖母,你别被她骗了。”柳明珠尖声叫了起来:“她去外院是私会情郎,她喜欢上了那个借住在我们府里的黎玉立。” “住嘴!”柳老夫人呵斥了柳明珠一句,转过脸来看向明媚,一脸的严肃:“真有这样的事儿?” 明媚笑了笑,一双眼眸清澄如水的望了过去:“祖母觉得明媚是这样的人否?” “祖母,十妹妹是去找我的。”柳明卿在旁边拱手作礼:“九妹妹弄错了。” “柳明媚怎么会去找你?才回京城这么些天,就除夕那日见过你,找你做什么?”柳明珠见柳明卿为明媚说话,忍不住又在一旁插嘴:“你这个做兄长的,即便是想要帮妹妹也不是这样帮的,素日该好好管束着她,不是等着出了事给她遮掩。” “九妹妹,十妹妹真是来找我的。”他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的刘玉芝,笑着对柳老夫人道:“十妹妹这位闺中密友早些日子去大相国寺上香的时候遭遇无赖,是我将他们赶跑的,今日她过来看望十妹妹,顺便来向我致谢,所以十妹妹才带了她过外院那边去。” “原来是这样。”柳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道媚丫头怎么会做出这没规矩的事情来,听明卿一说便知道原因了。”她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刘玉芝,一张苍白的脸,双眼中似乎有盈盈泪光,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刘小姐莫非是看上了明卿,所以今日才借着拜访明媚的由头来柳府? 这柳明卿是老大的二儿子,自小习文又习武,对长辈谦恭有礼,是个不错的,这刘小姐长相来说与他挺相配,就是家世略有欠缺,依着老大媳妇那性子,总怕是不会愿意的,不如自己提点一二,让她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小姐真是有心人。”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向刘玉芝:“这行侠仗义乃是明卿该做的事情,也用不着你这般记在心里,还特地来登门致谢。刘小姐,你且过到我身边来。”柳老夫人朝刘玉芝招了招手将她喊到身边来,立刻便瞅见了披风上磨旧的毛边儿,脸上没显露半分轻视,柳老夫人扬声对曼青道:“去我的梳妆匣里头拿那支七宝琉璃簪过来。” 玉瑞堂里众人皆楞了楞,刘玉芝抬起头来呆呆望着柳老夫人,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柳老夫人笑眯眯道:“我年纪大了,那些年轻时呆的簪子钗子都用不上啦。今日刘小姐来我这里,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我将那七宝琉璃簪给你罢,只是刘小姐莫要嫌弃我这老太婆曾经用过的东西便好。” 刘玉芝哽咽一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柳老夫人的话里有话,她是听得出来的,还不是在暗示自己身份低微,别想来打柳明卿的主意?她想到了母亲曾经谆谆叮嘱自己的话,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勾上一个柳府的公子哥儿,现在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貌似热络,实则排斥的话语,刘玉芝心中空落落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身份实在低微,与柳家的公子相距太远,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深深的沟,怎么也迈不过去。她眼中含泪瞧着柳老夫人放到自己手心里的那个锦缎盒子,微笑着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高攀不起的门第自己不会去丢人现眼的强求,不如一心一意的等着黎玉立便好。 玉立,你一定要争口气,刘玉芝心中默默的念了又念。 “曼青,你替十小姐将刘小姐送出门去。”柳老夫人脸上依旧是一脸热络的笑容,等着刘玉芝的身影才消失,她就换了一副表情:“珠丫头,你给我过来。” 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天空,柳老夫人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黑沉,柳明珠才看了她一眼便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珠丫头,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你将自己妹妹的名声败坏了,你便能得到好处?”柳老夫人瞧着低着头的柳明珠,心中怒不可遏:“没有丝毫根据便捕风捉影,到我面前添油加醋的来告状,你都还没出阁呢,怎么就长成了一副长舌妇的嘴脸?” 柳明珠呐呐的不敢回话,柳老夫人的怒斥有如当头泼水一般浇了下来:“若媚丫头真有你说的那种情况,你这做姐姐的当然是要极力阻拦她,不让她去外院,将她带来到我这里好言好语的教她这期间的道理。可你倒好,放任着她去了,然后到我这里来告状,你这心思可真是阴暗!” “身为柳府的小姐,鸡肠鸡肚,就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容,出阁以后如何能容你的婆婆与夫君!”柳老夫人将桌子上的茶盏端了起来,慢慢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又狠狠的说了柳明珠一顿。 这事情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柳明珠因为嫉妒柳明媚,故而才会有这举动,这与柳四夫人肯定也有干系,好端端的一个孙女儿,瞧着长得跟水葱儿一般灵秀,却没想到竟然随了她母亲的心性,年纪小小便是这般恶毒。 “明日要去英王府西园赏梅,你这般心思不正又举止鲁莽,让我如何放心带你去?”柳老夫人瞪了柳明珠一眼:“我还真害怕你去了那里给我惹是生非呢。” 听着柳老夫人的话里仿佛有不带她去的意思,柳明珠心中一急,跪倒在地,眼泪汪汪道:“祖母,明珠知错了,还请祖母原宥。” 又有一段日子没见着乔景铉了,好不容易才得了个见面的机会,怎么能眼睁睁的瞧着那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柳明珠此时十分懊悔自己的举止,不仅没有让柳明媚吃到排头,反而搭上了自己。她的嘴里一边恳求着柳老夫人,一边在暗自后悔为何头脑发热的来向祖母告密,最后自己反而落得不好。 “你且起来。”柳老夫人严厉的喊了一声:“明日你自己要识相,出去可别丢了我们柳府的脸。柳府的姐妹间即便平日里头有什么嫌隙,到了外边也该是紧紧抱团,不让旁人捉住柳府的一丝错处,你可听清楚了?” 毕竟柳明珠是才回京城,这赏梅会是她第一次露脸,怎么着也该带着她出去转转,柳老夫人吁了一口气,望了望面目姣好的柳明珠,心中暗道,这孙女养在云州,没经历过大宅子里头的风浪,所以才会如此任性妄为。自己该去点醒老四媳妇,要好好的管束她才是。 “孙女谨遵祖母教诲!”听着柳老夫人答应带她去,柳明珠喜出望外,抬起脸来,眼睛里边闪闪有光:“明珠绝不会让祖母失望的,明日一定会谨言慎行。” 第二日一大早,明媚就被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窗外一片通透的亮色,可见是个晴朗的日子。 “姑娘,你醒了?先净面罢?”睡在外间的玉箫听到屋子里的响动,轻轻推门而入。 明媚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黑发对着玉箫茫然的说:“不知为何,我今日起床却觉得神情恍惚般,心里噗噗跳个不停。” 玉箫抿嘴一笑,低声说:“奴婢说了实话,姑娘可不许恼!今日要去英王府,姑娘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罢?姑娘,你放心,我和玉琴自会把你打扮得精致些,让那乔世子见着心里欢喜,眼珠子都错不开!” “你都在说什么呢!”明媚啐了她一口:“跟那乔景铉有什么关系?莫非我不去英王府,你们便不将我打扮得精致些?” “姑娘要这般想,奴婢也没法子。”玉箫笑着拢上门:“我去喊玉琴玉笛她们过来伺候姑娘梳洗。” 明媚看着玉箫轻快的背影,心里这才慢慢回味过来,难道真如玉箫所说,是因为会见到乔景铉才会这样心上心下?除夕那晚上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那坚实的臂膀,那深情的对视,那亲密的话语,让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绯红。 “姑娘,我跟你说件好笑的事儿,掌珠院那边,今日卯时便有动静了呢。”玉梨蹦着走了进来,嘴巴朝外边呶了呶:“看起来那位是一宿没睡安稳!” 明媚淡淡一笑,心中暗自咬牙,这乔景铉真是罪魁祸首,今日不知有多少京城贵女起了个大早,一心琢磨着如何穿戴搭配才能让乔景铉眼前一亮。 不多会,围着明媚的丫鬟们已经把她打扮好了,绾了一个如意垂髫髻,上面簪着柳老夫人赠的红珊瑚簪子,白梅红梅被那黑鸦鸦的头发一映衬着,流光溢彩,华堂生辉。玉琴替明媚今日挑了件樱桃红对襟掐腰小袄,衣领处镶了一圈白绒绒的银狐毛,下面是一条八幅湘水月华裙,裙裾处绣满了缠枝虞美人,走动时莲步姗姗,一波一波,似乎那些花朵正在盛放般,不断在风中摇曳着它们的身姿。 “姑娘,你今天可真美!”玉琴凑了过来,讨好的笑着:“带不带我去英王府西园赏梅呢?” “你想得美,姑娘只能带两个去,哪有你的份儿!”玉梨把玉琴拉到一边,笑着对明媚说:“姑娘可会带我去?” 明媚回头看了她一下,见玉梨眼睛瞪得溜溜圆,一副着急模样,不由得笑了笑:“我本不想带你去,可你惯会缠着我撒娇的,你说我带你去还是不带你去呢?” 玉梨鼓起嘴巴坐到一旁:“哼,姑娘,你就会取笑我。” 玉笛取出了一条粉白的披风放到一边,笑着对明媚说:“姑娘,你就别逗她了,你今日带着玉梨和玉箫去罢,玉梨跟了姑娘那么久,你们哪一次不在一处的?玉箫嘛……”她的眼睛朝站在一旁脸色微红的玉箫到:“总怕有些人眼睛会望穿呢。” 明媚望着镜子里,玉箫站在那里,肌肤粉嫩双眼盈盈,心中忽然一动:“玉梨,你可是替人传了话儿?” 玉梨嘻嘻一笑:“我这个红娘自然是要将分内事情给做好,姑娘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不错。”明媚笑着点了点头,转脸对玉箫道:“今日就由你与玉梨陪去去那赏梅会罢,免得有人会挂念着。”楚风是乔景铉派来保护自己的暗卫,今日该也在英王府西园,自己带了玉箫过去,也顺便让他们见见面。 带着玉梨和玉箫走到玉瑞堂,柳老夫人和柳府四位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柳明艳和柳明珠还没有到,倒是柳明欣已经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了。 也许二房大姨娘被打发去家庙持斋的事情让柳明欣发生了一些变化,明媚明显的能够感觉到柳明欣和以前不同了。虽然她梦想成真,由庶女变成了嫡女,可她却没有预料中那般快活,每日来玉瑞堂请安都是静静的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种恬静,就如一块透明的水晶一般闪闪的发着光。 短短几天,明媚便见证了柳明欣的成长,或许只有在生命里发生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一个人才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就如蝴蝶若是要化茧成蝶,必然要有痛苦的挣扎,咬破禁锢自己的蚕茧,蜕去身上的那一层灰白的外皮。 今日的柳明欣,一反以前喜欢着装艳丽的风格,只是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蜀锦衣裙,衣裳上用隐针挑绣出一串浅白梅花,朴素简单,她绾着百合髻,鬓边一支梅花同心簪,额间淡淡的贴了一片七分梅花坠,倒显得清秀宜人。 正在打量之间,就听外面传来拌嘴的声音,不消说就是那迟到的柳明艳和柳明珠了,她们似乎是天生八字不合,到哪里都能争吵起来。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毛,对着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说:“艳丫头和珠丫头是怎么一回事情?再是这般不晓事,那英王府西园都不必去了,没得丢了柳府的脸!” 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听了脸色很是不虞,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可究竟不敢出言反驳,只能坐在那里陪着笑脸。门帘儿一掀,外边齐齐抢进了两个人来,柳明艳走得快些,柳明珠紧紧跟在后边,进来以后两人向柳老夫人请过安,然后都翘嘴翘鼻的站在那里。 “你们姐妹俩刚刚是在争辩什么?”柳老夫人望了望柳明艳与柳明珠:“是不是不想跟着出去了?” 柳老夫人也沉声道:“艳儿,母亲和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记了?和自家姊妹如此争吵,给外人见着,该如何想?” 柳明艳一阵委屈,正想反驳,突然又想起昨日柳大夫人反复叮嘱过她的话:“明日去英王府西园一定不要逞口舌之利,一定要端庄温柔,要让各府夫人见着就夸好!须知明日有不少京城贵女会去赏梅,不少人都存了要做世子夫人的心思,那英王妃定然是暗地里在比较着呢。夫人们择媳的标准,第一条便是要温柔贤淑,若你还是如在家里般胡作非为,那不如不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便是!” 想到这里,柳明艳心中觉得一惊,自己刚刚遇着柳明珠,她讥讽自己的衣裳颜色搭配不好,乔世子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心中有气,忍不住与她争辩了起来。现儿见着祖母与母亲脸色都不好看,方才明白自己确实又鲁莽了,幸亏只是在家中,若是现儿正在英王府西园赏梅,那岂不是叫别人寻了短处?赶紧向柳明珠施了一礼道:“九妹妹,是姐姐不对,你且原谅则个。” 柳明珠一扬下巴,很傲慢的说:“八姐姐,下次你可要记着不要再这般说话了。” 柳明艳一听,心里的怒气又腾腾而上,正准备回嘴,却见母亲在一旁微微摇头,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九妹妹提点些。” 柳老夫人见着这番情景,脸色这才舒缓了些:“既然知道错了,便不要再犯错,时辰不早了,咱们就走罢。” 几辆马车辘辘而行,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一直从柳府的大门口延伸往西郊而去。英王府西郊庄子离城比较近,约莫大半个时辰就到了,门口已是车辆云集,看起来有不少人家比她们来得还要早。 明媚跟在柳老夫人身后往前走,门口到园子正厅有很长的一段路程,不时能见着行走着的美人,身上的衣裳色彩斑斓,一条红一条绿的参杂着,乍一看上去,眼前都有些发花。那脂粉香味儿不断的往鼻孔里钻,跟路旁的梅花香味在攀比一般,各种各样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柳老夫人总算来了!”正厅主座上的英王妃站了起来,满脸春风的打量着柳府的一群女眷,笑着对柳老夫人道:“我们刚刚可都还在说,柳府的美貌小姐们还没有来,我们这赏梅会可要逊色不少呢!” “英王妃可净会拣好听的话儿说!”柳老夫人呵呵的笑着:“我这三位媳妇以前你们是见过的,老四媳妇跟着放外任离开京城有好些年了,年前刚刚从杭州回来,想来你还未见过她罢,我就倚老卖老的来给英王妃介绍下罢——老四媳妇,快过来见见英王妃。” 柳四夫人应了一声,施施然走上前去向英王妃行了个半礼:“久仰王妃大名。” 英王妃打量了柳四夫人一眼,笑着说道:“柳老夫人说差了,如何没有见过!四夫人不是安平公主的女儿?以前也曾见过一两面,只是中间隔的时间久了,印象有些模糊罢了。” “可不是这样?”旁边传来一把尖锐的女声,就如刀片在刮着墙面一般刺啦作响:“都是京城里一道长大的,谁不认识谁?四夫人不是将柳状元的青梅竹马给挤了去做贵妾,自己这才如愿以偿的,这事儿旁人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正厅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柳四夫人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这事情虽然当年京城里头有不少人知道,可时隔多年也就被慢慢淡忘了,怎么今日才出来走一遭,便有人要揭她的老底? 抬头往那声音处看了过去,柳四夫人心中一咯噔,原来是她。 正厅的左侧,坐着一位盛装丽人,高高的发髻,上边压着一顶纯金的花冠,花冠上有不少璀璨的宝石,照得人的眼睛似乎都睁不开。她肌肤白皙,眉目如画,虽然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可瞧着不过将近三十岁许。 这是皇上最小的妹妹,万阳公主。 当年柳元久刚刚高中状元的时候,万阳公主在金明池旁看到他骑马夸官的意气风发,定要皇上下旨赐婚,柳老太爷一力推拒,说柳元久已娶妻室,公主乃尊贵的女子,如何能屈居为下?皇上听说柳元久已经成亲,也就此作罢,万阳公主闹了很久,就连素来宠爱她的太后娘娘也看不过眼,赶紧给她指了一门亲事,否则保不定此时的柳元久头上正挂这个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 万阳公主没有能嫁成柳元久,可没想到她的表妹崔慈音却成了柳四夫人,这件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虽然过去十多年,可始终没有忘却过。她身份尊贵,自小便得太后娘娘宠爱,养成了一种为所欲为的性子,方才一见着柳四夫人,心中那股酸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张口便将心中想要说的话一溜儿说了出来。 柳四夫人刚刚踏进正厅便得了这样一句话,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就连英王妃也十分尴尬,朝那万阳公主笑道:“公主可真是会说玩笑话儿,是嫌我这里不够热闹否?” “我可没有说那玩笑话儿。”万阳公主冷冷哼了一声:“崔慈音,你以为我就这般糊涂,十多年的事儿都不记得了?那位由妻室变成妾室的杜家小姐呢?是不是已经被你下手给害了?可怜一个天仙般的人儿……” 英王妃见万阳公主丝毫不给自己面子,只是一个人继续在往下边说,不由得望了望柳老夫人,巴望着她过来打圆场。虽说当年确实是承平公主挟制了柳府才将柳四夫人娶进门,可毕竟柳四夫人现儿是柳家的媳妇,怎么着也要顾忌着柳府在外的名声,柳老夫人赶紧笑眯眯的插了一句话儿:“公主,杜若兰现儿也是我家老四的正妻。” 万阳公主眉毛一挑,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来:“原来崔慈音你这般没用,一个娘家都没有人的贵妾,还能东山再起,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柳四夫人气得全身发颤,自己这位表姐,仗着她的身份是公主,便这般肆无忌惮,若是自己再由着她说下去,恐怕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皆是十年前那桩风流公案的闲话了。她望了一眼万阳公主,微微行了一礼:“公主,慈音确实无能,比不上公主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这般包容公主,公主心中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份情,他也不理不问。” 万阳公主听了这话一怔,本想再说几句,却见英王妃的视线投了过来,眼神有些微微的恳求,再望望周围,不少夫人都是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情,忽然便意识到讥笑柳四夫人不免也会将自己带入到这事情里边去,于是冷笑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英王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朝柳老夫人点头笑道:“老夫人真是命好,媳妇个个温柔贤淑,还有这么一群美貌的孙女!”她心中特别想瞧瞧柳家大房的小姐,依稀记得以前见过一位小圆盘脸的,长得十分讨喜,不知道就是炫儿喜欢的那个。 柳老夫人见万阳公主总算是闭了口,心中舒缓了些,招手让几个孙女儿走上前来:“英王妃真是过誉了,哪里生得美貌?只不过是还不至于让人瞧着觉得不舒服罢了。几个丫头快过来给英王妃瞧瞧!” 柳明艳听着柳老夫人招呼,心中一喜,可不敢露出那张扬的本性来,与众位柳家小姐缓缓前行,到英王妃面前停住身子,福身行礼:“王妃娘娘安好。” 英王妃瞅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四位小姐,身量相差不大,瞧着年纪也差不多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个个标致得跟花朵儿一般。她抚掌笑了起来:“柳老夫人真是谦虚,这鲜花般的人儿还说不美貌,那要生成什么样儿才叫美貌?” 打量了一眼,最中间着的那位小姐,及笄年纪,小圆脸,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瞧着十分有福气,她心中一思量,好似是这位小姐了,只有她眼熟一点,旁边三位以前好似都没见过。 “柳老夫人,大房有几位未出阁的小姐?”英王妃看了看柳明艳,又望了望柳明欣,这站在最左边的,瞧着站的位置也该是大房的。 “有两个。”柳老夫人指了指柳明欣与柳明艳:“莫非王妃有合适的人选,想给我这两个孙女儿牵根红线?” 英王妃哈哈一笑:“柳老夫人的孙女儿这般美貌,恐怕求亲的人已经将门槛踏破了,还用得着我来牵红线不成?”又扫了几位柳家小姐一眼,笑容满脸道:“小姐们都在那边花厅,我让人带你们过去罢。” 柳明艳记着母亲叮嘱她的话,装出了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脸上挂着看似真诚的微笑,朝英王妃甜甜的说了一声:“怎敢劳王妃娘娘费心,我以前来过这西园,就由我带着妹妹们去花厅罢,几位姐妹都是头一次出席游宴,我比她们熟,让我带她们去认识别家小姐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明媚听着柳明艳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心中暗自点头,看起来柳明艳带了一张面具出来,现在的她完全是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跟府中那个柳明艳简直是判若两人。 英王妃看着柳府几位姑娘的背影,不由得心里暗自点头,这位柳府大房的小姐,看上去是个贤惠的,知道照顾妹妹,周到细致,更难得的是那模样一看上去就是个有福气的,娶回来定是错不了的!一想着娶了媳妇进门,左右不过一年,自己便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花厅与那正厅相比,别有一番风格,花厅有一面镂空的墙,上边用雕花的格栅,上边用茜纱蒙着,坐在里边能瞧见外头的景象,外边往里头瞧过去,却看得不是很清楚,朦朦胧胧的。 明媚跟在柳明艳后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她,柳明艳高高昂着头,腰杆儿笔直,那走路的姿势很有些模特的意味,倒也颇有风致。走到花厅门口就听着里边有嬉闹之声,可比正厅里边热闹了不少。 “柳明艳,你身后都跟了谁?”刚刚走进去,就有人迎了过来,偏头打量着柳明艳身后的几位柳家小姐:“你们府上新来的姐妹?” “这是我家七姐姐。”柳明艳笑着指了指柳明欣,眼角扫过花厅角落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那些都是英王府的下人,自己可要装得温柔些:“她本是二房的,现儿成了大房的小姐了。” 这句话说出口,迎上来的那位少女心中立刻明白,这不就是记名嫡女嚒?瞅了瞅柳明欣,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来,转向了柳明珠与明媚:“那这两位呢?” 柳明珠扬起脸来道:“我是柳太傅的九孙女,我父亲是柳侍郎,就是今年一人领两部侍郎的那个,你可曾听说过?” 那少女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朝着柳明珠点了点头:“原来是柳侍郎的女儿。” 柳明艳笑了笑:“九妹妹,这位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姓史,闺名唤作紫嫣。” 柳明珠听着吃了一惊,柳元久即便是领了两部侍郎,也只是个正三品,而尚书可是正二品的官职,难怪那位史小姐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史紫嫣,史紫嫣也没有搭理她,朝着明媚看了两眼,旋即露出惊艳的神色来:“柳明艳,这也是你四叔的女儿?”、 柳明艳瞅了明媚一眼,点了点头:“是,她母亲今年除夕升了平妻。” 这就点明了明媚的身份,原本只是庶女,却因着姨娘身份变化而跟着变成嫡女。史紫嫣听了这句话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来笑嘻嘻的来拉明媚的手:“好个标致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明媚见她对柳明珠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对自己倒自己十分热络,心中雪亮,这不就是觉得自己身份要比她低,是由庶出变嫡出,觉得能压过她一头?朝史紫嫣淡淡一笑:“史小姐,我叫明媚。” 这一笑就如灿灿桃花开,史紫嫣只觉眼前仿佛一片明艳,她望着明媚的脸,有一丝丝嫉妒,明媚也不想与她多说话,挽了柳明欣的手便往一边走了去。柳明艳拉了拉史紫嫣:“不用理睬她,她在乡下养了十年,回柳府还没一年,身上还有泥巴味!” 史紫嫣哈哈一笑:“你张嘴还是这般刻薄,自己的妹妹都不肯放过!” 明媚与柳明欣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她打量了下周围,贵女们们都穿得格外光鲜,自己这件淡绿色的衣裳已经被她们的各种抢眼夺目的打扮给湮没了。她能感觉到柳明欣有些紧张,坐在那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七姐姐,别担心,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罢了,咱们就当来看戏文好了。”明媚笑着握住她的手:“让她们唱戏给我们看。” 柳明欣转过脸来,感激的朝她笑了笑,嘴唇皮儿抖了抖:“我知道了。” 柳明珠虽然跟着柳元久在云州呆了九年,可她每年都会由柳四夫人带回京城小住几日,自然对这京城的社交圈并不陌生,里头有一些人都是她认识的,例如说安平公主府上的几位小姐,此时她正与崔月如说说笑笑,不时还往她们这边瞟一眼过来。 只要不是变着法子想刁难自己便好,明媚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那个镯子,自己精心研制了不少好东西,就看哪些笨人自己要凑过来了。 正在想着,就听有少女娇笑着说:“今日镇国将军府上的小九儿也会来呢。”那声音略略耳熟,转脸过去一瞧,确是那位尚书家里的史紫嫣小姐。 旁边一位穿着金丝绣云锦衣裳的小姐吃吃一笑:“也有六年未见郭家小九了,不知道她还是不是那个不讨喜的臭脾气。” “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史紫嫣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从四岁的时候开始就是那样子,喜欢舞枪弄棒的,偏偏镇国将军也不管她,还给她请师傅教这些,后来又跟着去了西北六年,恐怕已经是野得像只猴子只会满山乱窜了!” 这句话一出口,花厅偏角的大家闺秀们便大笑起来,有个穿着玫红缂丝对襟掐腰小袄的,直揉着肚子喊疼:“史紫嫣,你什么时候看到过猴子?偏偏在我喝茶的时候要说这样的话,害得我呛着水!” “你们在说什么呢?都笑成这个样子?”突然耳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话,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银紫羽丝大衣的女子带了四个丫鬟姗姗而来,头上插满了各色首饰,活脱脱一座小型水晶塔,反而叫人忽略了她精致的眉眼。 真是一个美人儿,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明媚仔细打量了那少女一番,心里暗暗赞叹这京城果然是地灵人杰,今日来参加赏梅会的少女一个个的都生得好模样!头转回来的顷刻,却发现站在身边的柳明艳,神色似乎有点隐隐的不快,莫非她们原来有过节? “玲珑群主来了!”刚刚那位妙语连珠的少女笑着迎了上去:“我们正在说镇国将军府上的郭家小九呢!” “哦,郭庆云从西北回来了?”明珠郡主一挑眉头:“都六年不见了,也不知道这郭小九长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刚刚就在说她是不是野得像只猴子了!”那少女掩住嘴,低眉一笑:“要不是我们想个法子捉弄下她,郡主你看可好?” 那玲珑郡主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史紫嫣,你别卖关子,想使坏就直说,还想推着我出去得罪人呢?” 史紫嫣眼睛一斜,飞了一个眼风儿过来,看得明媚心里好一阵发抖:“郡主,我们这里边就只有你是一个直快人,也只有你才不怕得罪镇国将军府,这个法子只有郡主用方能行得通呢。” 玲珑郡主被史紫嫣一捧,早已飘飘然,笑着说:“就你主意最多,你快快说来听听,看看这法子可行还是不可行。” 花厅里嬉闹的声音小了一些,一屋子的人都在瞧着玲珑郡主与史紫嫣,明媚心中暗道,她们口中的镇国将军府的郭小九可真是与众不同,竟然能让这么多贵女都巴望她倒霉出丑,要做到这一点,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郡主,谁不知道郭小九每日里就会舞刀弄枪,不通文墨?咱们可得想法子让她扬短避长才是!郡主你说话最有分量,不如到时候你提议要求每人赋诗一首,如何?”史紫嫣拉着玲珑郡主坐到了一旁,讨好般奉上了一杯香茶:“这样既可以让那郭小九出了洋相,又能让大家看到郡主的兰质蕙心……” 玲珑郡主斜睨着史紫嫣道:“你这不就是在想着法子叫我帮你出气呢?你还记着六年前郭小九把你扔到我们家池子里的仇?” 史紫嫣的脸色变了变,旋即又笑吟吟的拿着衣袖挡住嘴角道:“瞧郡主说的!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紫嫣哪还能记仇记这么久呢?不过是瞧着这游宴里不能少乐子,故而提出这建议罢了,若是郡主怜惜她,不想要她出丑,那也就此作罢,就当紫嫣多嘴多舍,让郡主见笑了。” 玲珑郡主看了看史紫嫣那笑吟吟的脸,皱着眉头道:“也罢,闺房中甚少乐趣,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也得有个取乐的事情好回去说是不是?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会提议以咏雪为题,请大家赋诗,如果没把握的,现在打打腹稿还来得及。”为了能让乔景铉见识到自己的文采,玲珑郡主昨日便让府中清客替自己精心准备了几首诗,今日便是史紫嫣不提出赛诗这件事情,她也是准备要提议赛诗的,现儿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郡主文采可是一等一的好,我们望尘莫及,今日定然是郡主夺魁。”有人阿谀讨好的说话,一双眼睛早已眯得不见了眼儿黑。 明媚瞧着这群人心中直叹气,看起来又是要无聊的赛诗了,这些大家贵女们能不能有些创意,做做别的事情?只不过转念想着,她们素日里被培养着棋琴书画,这时候还不拿出来卖弄下,以后出阁了又不要用到了,自然要抓紧机会。 琴棋书画,这可是贵女们看家的本领,就如她的望闻问切一般。明媚笑着问身边的柳明欣:“七姐姐,你可会作诗?” 柳明欣羞涩的摇了摇头:“我写得不大好,但是我会弹琴,姨娘曾经师从曹大家,她没事的时候就教我弹琴,尚能入耳。”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就听玲珑郡主在那边扬着声音道:“这是谁家小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明媚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在往自己身上看过来,这才恍然大悟,玲珑郡主说的是自己,她赶紧站起身来朝她行了一礼:“郡主安好,我乃是柳太傅的孙女儿,年前才从云州回京城,郡主自然没有见过。” “柳太傅的孙女?”玲珑郡主眼睛转了转,望向柳明艳道:“是你的堂妹?我瞧她可比你美貌多了,也懂事多了!” 柳明艳被玲珑郡主一句话说得气恼不堪,正准备反驳,眼角瞥见英王府的丫鬟垂着手站在一边,想起母亲叮嘱过的话,努力把心头的气恼抹平了,笑着说:“可不是呢,我家的妹妹一个个都要比我懂事,倒让郡主给看出来了!” 玲珑郡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今日柳明艳怎么了?竟然不和她唱对台戏?真是无趣!她横了柳明艳一眼,轻声道:“你今日怎么便跟变了个人一般?快些莫要装淑女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郡主,咱们都已及笄,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么懵懂无知。”柳明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脸上一脸矜持:“我家祖母与母亲都多方告诫我,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不知轻重,我想万阳公主定然也和郡主这般说过,是也不是?” 柳明艳这话实际上边是在说玲珑郡主不知轻重,说话不过头脑,可偏偏借了自家祖母与母亲的口来说,却让玲珑郡主寻不到个发火的地方。玲珑郡主沉了沉脸,心中很是气恼,这柳明艳也在打着乔景铉的主意,以前跟她是针尖对麦芒,今日却是绵里藏针,看起来真是经过指点,功夫精进了。 “郡主,各位小姐,王妃请你们去前方梅林踏雪赏梅。”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朝花厅里众位小姐们笑得格外欢实:“还请各位跟我来。” 听到这句话,在座的少女们都面有喜色,个个搔首弄姿起来,明媚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赏个梅花会让她们如此激动。玉箫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娘,奴婢听人说这赏梅会上只要有德高望重的夫人在场,男女可以不分席,是一起赏花的。” 原来如此。 明媚心里点点头,这可能就是大陈朝打着赏花名义的相亲大会了,难怪那些贵女们一个个喜形于色,想来平常关在闺阁之中,也没有什么见外男的机会,现在总算有个合理的名头可以让她们好好的在异性面前展示下自己的风姿,当然是欢喜万分。 众人跟着那管事娘子往园子里面走,越走越开阔,及至梅林之时,明媚忍不住暗自赞叹了一声,这莫非就是前世在苏州看到的香雪海? 很大的一片梅林,左边一色全是白梅,雅致清新,纯白的花瓣攒出花心一抹淡淡的鹅黄绿,配着娇嫩的浅黄花蕊,微微颤颤在风中摇曳,右边却全部是红梅,如云似锦,烧得人眼睛都热了起来,似乎是穿着艳红纱衣的舞娘,婀娜多姿的在人们面前出现。梅花的清香传来,丝丝缕缕的钻进了她的鼻孔,掩盖住了周围贵女们身上的脂粉香味儿,让人的心里突然就清爽了起来。 梅林深处,围着一汪碧池设了几处毡席,雪白的波斯地毯上织出绚丽的图案,地毯前面有着矮矮的小几,上面摆着各色水果美酒。有两处毡席已经有人在了,明媚瞥眼过去,有一张毡席上坐着三个她认识的人,一个是自己的五堂兄柳明卿,一个是那三皇子徐炆玔,还有一个自然便是那英王府的世子爷乔景铉了。他今日头上束着金冠,上面镶着一块美玉,穿着月白色的宝相纹茧丝长袍,外面披着那件孔雀毛镶银狐毛大氅,迎着晴朗的阳光,他的笑容灿烂明朗。 这英王府的赏梅会,三皇子竟然也来露面,可真是给足了英王府面子。明媚瞧着他神色自若的在与乔景铉柳明卿交谈,心中暗道,这般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今日却不怕被暗算了? “啊,三表哥,你今日也来赏梅了!”走在前面的玲珑郡主一声惊呼,朝那边毡毯飞一般的跑了过去:“三表兄,景铉哥哥!” 虽然将三表哥那几个字放到最前边,可眼睛却是一心一意的盯着乔景铉的,舍不得移开半分,跟在她身后的京城贵女们大部分面色一暗,望着玲珑郡主的眼神都有着不甘与愤怒,借口去与三皇子打招呼,还不是存着与乔景铉亲近的心思?可恨自己不比她的身份,否则也能上去攀谈。 明媚在一旁看着那干贵女们的脸色变了又变,瞧得津津有味,心里一边感叹这乔景铉魅力可真是大,惹得这么多贵女为他争风吃醋。 在场的这些小姐们,至少有一半是暗恋着乔景铉的吧?自己要和乔景铉能走到一起去,阻力还不小呢。毕竟这大陈朝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统,私底下的两情相悦一般不会为世人接受,各府联姻也都有自己的考量。 乔景铉今年十七岁,按着大陈惯例也该进入议亲的时间段了,而自己虽然说已经成了嫡女,可毕竟那平妻之女与正妻之女的身份还是有所差别,况且柳元久也只是正三品的侍郎,比他位高权重的不知还有多少呢,那些人家的女儿,在议亲时便更有分量些,即便是大房的柳明艳,都会比自己更有竞争力。 明媚在这边想得出神,乔景铉却朝着她这边露齿一笑,各府小姐们皆以为武靖侯世子在对自己微笑,一个个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玉梨站在明媚身边看得清楚,心中好笑,悄悄拉了拉明媚的衣角:“姑娘,咱们也坐到那边去?” 明媚瞧着众位贵女们都寻了靠近乔景铉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在往那张毡毯上边瞧,轻轻哼了一声,撇了脸不去看他,自己寻了一张和乔景铉离得远远的毡席坐了下来,捞着手坐在毡席上头,看着那边莺莺燕燕竞相娇滴滴的开口与乔景铉与徐炆玔说话。那边柳明卿虽说也是英俊帅气,可此时便完全变成了一个陪衬似的,贵女们的目光没有几个停留在他身上的。 “姑娘,咱们家五公子到了这里,好像就不显眼了。”玉梨惊叹了一声。 “这就叫山外有山,这么一比,人家自然只攀了那更好的去。”明媚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瞧了瞧,掀开盖子闻了下,那酒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不似前世喝过的白酒,有一种老辣之气。 “乔世子身边那个是谁?”玉箫没有见过徐炆玔,所以十分好奇:“瞧着那些小姐们的目光似乎都快要粘到他身上了。” “他呀……”明媚瞧了瞧徐炆玔,见他在与旁边的玲珑郡主说话,眉眼间有一种温柔之感,似乎有春风拂面,与旁边景铉相比,他就彷如春日里的一抹轻风,而乔景铉的脸孔却像一块万年寒冰。“他可是咱们大陈皇朝的三皇子呐,若是能攀上他,谁不想攀上去?” “三皇子?”玉箫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巴:“可我瞧着乔世子那模样,似乎比他显得更跩更冷淡,还以为乔世子的身份会更高呢。” “那是因为我表兄他自小便喜欢摆一副臭脸给旁人看。”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随之而来又一阵爽朗的大笑:“这位小姐,在下可否能与你共坐?” 明媚抬头一看,就见一位姑娘带着几个丫鬟站在自己面前,正在拱手行礼,她穿着一件大红的衣裳,就如一团火般,站在皑皑的白雪上边,似乎要把一切燃烧起来。 拱手行礼?明媚一愣,很少看到姑娘家见面如此行礼的,心里一琢磨,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快些请坐,敢问你可是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 那为小姐肌肤并不特别白,带着淡淡的小麦色,浓眉大眼,显得英气勃发,她惊讶的看了下明媚道:“我瞧着你有些面生,是哪家的小姐?怎么知道我是镇国将军府的?我离京六年,许多老朋友都给忘记了。” 明媚抿嘴一笑:“恐怕我们原来也是不认识的,我是柳太傅家四房孙女,闺名唤作柳明媚,年前才跟着父亲从云州回京城。方才在花厅里听得各府小姐议论说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姐不爱红装爱武装,现儿瞧着小姐如此爽脱,心想该是合上了。” “不爱红装爱武装?哈哈哈,柳小姐这句话说极是。”那小姐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明媚的肩膀:“你别替她们掩饰了,她们定然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你放心,我不在乎!” 明媚抿嘴笑了笑,这位小姐手上的力道可真大,这么随意拍了拍,她便觉得自己肩膀生疼:“也没说小姐坏话,只不过是在说你喜欢舞枪弄棒,不爱棋琴书画,我觉得郭小姐倒是一个别致人儿,心里想着若是能结交便是极好的,却未曾想到你我如此有缘,须臾便见着面了。” 那郭小姐露齿一笑道:“你倒也是个豪爽的,不像她们那般忸怩作态。我确是镇国将军府的小九,明叫郭庆云,你便我郭小九就行。” “郭小九?”明媚嗤嗤一笑:“这名字倒也别致。” “是,你喊我郭小九就行了,你在柳府排行第几?我也好喊你的排序。”郭庆云眼角滴溜溜的转了转,又重新打量了明媚一下,大大咧咧的问。 “我们家姑娘在府里行第十,只比小姐晚一个位置呐。”难得见到这般豪爽的小姐,玉梨忍不住想要亲近她,赶紧插了一句话儿。 “嗯,第十好,比我小就行!你这个顺序挺不错,以后我就叫你柳十好了。”她一拍明媚的肩膀:“柳十,你挺对我的眼缘,我就不捉弄你了,要不是,哼哼……” 明媚想到花厅里那史紫嫣控诉郭小九的罪状,不由得露齿一笑:“有时候可不要得罪别人得罪得狠了,会被记住的呢。” “我还怕她们不成?了不起将她们捉了过来揍一顿,看她们以后谁还敢来嚼我的舌根子!”郭小九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胸口:“小九不怕!”说完哈哈一笑,拿起酒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大大的呷了一口:“这京城天气虽然冷,却比不得在边关的那种冷,所以连酒都没些烈性的!” “郭小姐,你怎么喊乔世子为表哥,莫非你们有什么亲戚关系不成?”站在明媚身后能看得更清楚些,玉梨瞥了乔景铉那张毡席一眼,他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莺莺燕燕一大群,柳明艳与柳明珠都奋不顾身投入了争夺位置的人群中。玉梨瞧着只觉好笑:“乔世子可真抢手。” “唔,这个关系怎么解释呢?”郭庆云想了想,摇头晃脑道:“我最烦扯这种亲戚关系,扯得人头都要晕,大抵是我们镇国将军府与英王府之间有姻亲关系,轮来轮去的,便挨着我要喊他做表兄。” 郭庆云坐在明媚身边,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明媚:“这酒就跟喝甜水儿一般,真是不过瘾,你来尝尝!” 明媚接过酒杯,伸出舌头舔了舔,虽然不及前世白酒老辣,可毕竟还是有些酒味,不是那种果子酒饮料,见郭庆云又一口将美酒喝完,赶紧一把握住他的手:“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 说完一怔,怎么把前世的广告词也给弄出来了? “哈哈,柳十,你也太紧张了,这点酒算什么,我在边关的时候喝的酒可要老辣得多,哪是这种软绵绵的,就像喝蜂蜜水一般!”郭庆云笑着拍了拍桌子:“这酒我喝几壶都不会醉,你放心好了!” 当年几位皇子为了龙椅争夺不休,是镇国将军拥兵将先皇扶上龙椅的,虽说他辅佐有功,可位高权重,手中又握这兵权,很被皇上猜忌。为了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六年前镇国将军自动请缨为大陈去镇守边防,因此他长年带着儿孙们在边关,京城倒是住得少。 “听闻西北那边寒气重,故而酒性也烈,自是当然,可回了京城,不比边关,自然要爱惜着身子,不能狂饮。”明媚张口相劝,全是从自己的职业角度出发,郭庆云瞧了她一眼:“柳十,你跟我那娘一般啰嗦,可我却真是喜欢你。” 瞅了瞅明媚,郭庆云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今年本来不打算回京城来过年的,可我娘说我马上就要及笄了,怎么着也要带我回来看看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郭庆云大大咧咧的,丝毫没有半分羞涩,眼睛扫了一圈梅树下坐着的那些人,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我瞧着就没几个入得了眼的。” 明媚“噗嗤”一笑,郭庆云这可真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她望了望乔景铉那边,亏得这位乔世子总是摆着一副臭脸,仿佛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若是他知道了郭小九这话,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那边忽然喧哗了起来,明媚好奇的抬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公子正朝梅林这边走了过来,那大氅该是纯水貂精致而成,瞧着油光发亮,上边没有粘一颗雪花末子,领口处有一颗硕大的宝石搭扣,映着雪色闪闪的发亮。 虽然他身上没有太多的饰品,可就从这般简简单单的穿着上也能看出他身份的特别。明媚疑惑的瞧着那人,就见贵女们却不似对徐炆玔与乔景铉那般热络,一个个倒低下头去,看着是娇羞的模样,可明媚从她们对徐炆玔乔景铉的反应来看,却不该会是这样的情景,这人莫非有什么不对? 郭庆云一把将明媚的头按了下来,吩咐自己的两个丫鬟站到了明媚前边堵着:“柳十,你千万别被他瞧见了,那不是一只好鸟。” 明媚透过两个丫鬟的缝隙里瞧了瞧,就见英王妃正笑眯眯的在与他说话,不免好奇:“既然不是好鸟,为何英王妃还要这般客气?” “没办法,他的身份尊贵。”郭庆云摇了摇头:“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儿子,乃是萧贵妃所出,生性好色,每次京城里有比较大些的游宴,他都会闻讯赶来,不会错过。这京城的贵女圈里吃过他的暗亏的至少有三四个了,个个不好声张。” 原来是这样,明媚仔细打量了下,那二皇子瞧着确实有些色眯眯的,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往那些闺秀们身上张望,不像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姑娘,糟糕了。”身边的玉箫轻轻惊呼了一句:“九小姐被那二皇子盯上了。” 柳明珠因着跟在公主府三位表姐身边,也占了个好位置,跟乔景铉坐得并不远,她在旁边冷眼瞧着玲珑郡主将身子不住的往乔景铉那边挪,真恨不能走过去揪住她将她推开,只是自己身份比她要低,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坐在那里。 正端坐着生闷气,忽然就听耳畔有人道:“几位表妹,怎么来了这般美人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抬头一望,就见二皇子站在了自己面前,一双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盯住自己。柳明珠虽然是个大胆的,可一个陌生男子这般打量着她,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一朵红云,羞答答的低下头去。 “玟琛表哥,这是我表妹,柳太傅家的孙女儿,年前才从云州回京城。”崔月如嘴巴撇了撇,心中虽不情愿替徐玟琛介绍柳明珠,可毕竟扭不过他那皇子的身份,只能笑微微的向他介绍了柳明珠。 “今日本皇子来得真是巧,竟然能遇着这般美貌的柳小姐。”徐玟琛往周围瞧了瞧,干脆一撩大氅在柳明珠身边坐了下来:“柳小姐,能否同席而坐?” 人都已经坐了下来,还怎么拒绝?柳明珠抬起脸来望了他一眼:“二皇子请便。” “好久没遇到过这么知情知趣的美人儿了。”徐玟琛哈哈一笑:“看来今日出宫不虚此行!柳小姐,你从云州回来?”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他转脸看了看徐炆玔与乔景铉,看着他们都在往这边看过来,心中不由得有一丝疑惑:“你认识乔世子他们?” “自然认识。”提到乔景铉,柳明珠的眉毛都飞了起来,羞答答的红了一张脸:“景铉哥哥跟我很熟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在往这边瞧。”徐玟琛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深的笑意:“柳小姐生得这般美貌,哪个男子不会魂牵梦绕的?” 听着徐玟琛的甜言蜜语,柳明珠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头去,眼睛前边似乎有一片片的花瓣从头顶掉落般,看什么都是粉红一片。 崔月如见着柳明珠这模样,心中有几分焦急,徐玟琛好色这事儿,京城贵女里边没有几个不知道的,自家表妹可别着了他的道儿。她拉了拉柳明珠的手道:“明珠,你陪我去找找我母亲,我方才忘记一样东西在她那里了。” 柳明珠不明就里,傻乎乎道:“咱们等会再过去,不是说先要赛诗的?” 话音刚落,就见玲珑郡主快步走向英王妃,笑眯眯的挽了她的手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儿,英王妃不住的点着头,似乎在赞同她的话。柳明珠伸手指了指那边,对崔月如道:“你瞧这样儿,定然就要开始了。” 英王妃站了起来,一脸笑意的望着梅树下坐着的青年男女道:“方才玲珑郡主提议,说难得天气这般晴好,琉璃如雪,梅花正艳,不如大家来赋诗一首,用来齐全了这诗情画意,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那花厅里说好要捉弄郭庆云的小姐们自然会意,个个皆点头称好,明媚望了一眼郭庆云,正想告诉她这是那些小姐们舍得局,就听她皱着眉头道:“那个玲珑郡主就喜欢弄些这样的事情,无聊得紧时便想吟诗作对,可偏偏写出来的那东西能把人牙齿都酸掉!还不如端盘熟牛肉上来,打几角美酒,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这才是人生要紧之事。” 明媚看她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到危机潜伏,心里赞了一句,郭小九这样的人生也算是完美的了,不用装腔作势,不需要去懂得那些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快意人生莫过如此。不比自己,虽然来自前世,受过自有思想的教育,可还是步步受到拘束,想做什么都不能。 “郭小九,你可知道这是她们布下的局?”明媚点了点郭庆云的衣袖:“我方才在花厅里听她们说准备这样捉弄你,让你当众作诗呢。” “当众作诗?”郭庆云拍了下桌子,脸上全是怒容:“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这些!能认得字就差不多了,还要作什么诗?能当饭吃吗?怎么不比赛行猎?我看看她们娇滴滴的身板儿能不能抓着一只兔子!” 明媚瞧着郭庆云那模样实在是好笑,瞧她竖着两条眉毛,一本正经的在发脾气,可说出的话却又让她忍俊不禁:“郭小九,你不要着急,我来给你做枪手。” “枪手?”郭庆云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就是替你写一首,你背下来就是了,保准让她们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明媚笑着凑到她耳朵边上轻声说道:“何必跟她们硬碰硬?” “柳十,还是你够义气!”郭庆云用力拍了拍明媚的肩膀:“我郭小九知恩图报,过几日便带你去我们家的跑马场骑马玩去!” 站在前边那个丫鬟回头笑了笑,对着明媚眨了眨眼睛:“柳小姐,你可得弄首简单些的,免得我们家姑娘记不住!” 郭庆云又拍了拍明媚的肩膀:“对,对,对,你别拿七个字的让我记,三个字的最好,这样记起来也容易。” 明媚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苦着脸道:“郭小九,我的肩膀不是那张桌子,你再拍几下,我的肩胛骨就得断了。” 郭庆云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伸出手来讨好的揉了揉明媚的肩头:“我倒忘了这一茬了。快些来一首三个字的诗,我赶紧给记下来,免得中了那玲珑郡主的阴招。” 三个字的?明媚摇了摇头,又不是背三字经,她也记不起古代有那首名诗是三个字的:“我教你五个字的罢,很好记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郭庆云听了大喜:“这诗好,简单上口。” 明媚细心解释了一遍:“为了避免她们不相信是你做的,我把这诗的意思给你说说。” “好哇好哇。”郭庆云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明媚:“我听着呢。”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墙角有数枝梅花,独自傲立于寒雪里,却开得很好。”明媚才解释了前边两句,就被郭庆云打断了:“错了,错了,这里到处都是梅花,不只有数枝!” 明媚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梅林之外道:“你可以想象一个只有数枝梅花的墙角,例如说乡下某个院落。”见郭庆云似乎有些赞成的眨巴着眼睛,明媚继续往下解释道:“即便是远远的站着看也知道那不是白雪,因为有暗暗的香气飘了过来。” “这个也很不对。”郭庆云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英王府西园里好多都是红梅,不是白色的,不对,不对。” 明媚盯着郭庆云,有些哭笑不得,这位郭小九可真是写实派的,一定要与面前的景物一一对应她才会说确实如此。“郭小九,我这是在描写白梅的高洁,你暂且这么记着,反正比你不会作诗要强!” “那倒是。”郭庆云闭着眼睛喃喃的念了一遍:“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远看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错了,是遥知不是雪。”明媚纠正着她。 “遥知,不就是远看?”郭庆云翻了个白眼,见明媚一脸的不赞成,又讨好道:“好好好,我还是照你说的来背,遥知不是雪,怎么样?” 此处用“遥知”,那意境豁然而出,用了“远看”两字,简直是个美人儿却是粗服乱头一般,只不过郭小九反正也没太高深的文化造诣,她若是用远看,仿佛更能贴近出她自己的水平。 “嗯,你用远看也很好。”明媚想着点了点头:“随便你罢。” “嗯,我再来背一次。墙角好多梅,对雪一起开,远看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郭庆云高高兴兴又背了一次,这次还没有等明媚开口,她的丫鬟便在一旁低声道:“姑娘,你就只记准了一句呢!” “只有一句是对的?”郭庆云摸了摸头,一脸茫然的望着明媚道:“柳十,我哪一句背对了?” 明媚瞧着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哪一句都对,都对!” 郭庆云朝她那丫鬟瞪了瞪眼:“瞧你乱说!” 那丫鬟跺了跺脚,不服气的反驳道:“姑娘,那是柳小姐不想拂了你的面子呢!我都能背下来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她对,还是我对?”郭庆云指了指那个丫鬟问明媚,旁边玉箫与玉梨笑嘻嘻道:“自然是郭小姐……” 话还没说完,郭庆云便兴奋得满脸通红:“我就知道我的没错。” 玉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着肚子直喊疼,那边玉箫也伏在她肩头笑个不歇:“郭小姐,我们的话还没说完,自然是郭小姐的丫鬟对了。” “是吗是吗?”郭庆云抓住明媚的手大力摇了摇:“你来说!我只相信你!” “你就请你的丫鬟教教你,她背出来的,就是我教你的。” “好罢。”郭庆云歪了歪脑袋,将她的丫鬟猛的拉到身边坐下来:“快来教我,我瞧着柳十都有些嫌弃我了。” 叽叽咕咕的背了好几遍,郭庆云总算勉强记住了,此时玲珑郡主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笑嘻嘻的从毡席上站了起来:“我们来行个令儿,看点到谁就由谁来做一首诗罢!”说完叫丫鬟抱出一个大竹筒,里面装着一些签子,分发到各位公子小姐手上,并且记下各自抽到的是什么签。 明媚看了看那签子,感觉是酸梨木做成薄薄的一片,有着镂空雕花,上面画的是一支莲花,下面写了一句诗:一池青莲待月开。再看了看旁边郭庆云的签,却是画这一朵硕大的鸡冠花,下面写着“何处一声天下白”。明媚不由抿嘴一笑,这玲珑郡主,也做得太绝了些,不仅要用一朵鸡冠花来折损郭庆云,还叫丫鬟把个人的签子都给记上名字,免得她逃脱了去。 玲珑郡主看过了丫鬟递上来的那张记载的松花笺,拿着竹筒摇了几下,掉出来一支签子,她捡起来一看,大声的念了出来:“得下平二萧同韵之字的小姐请即席咏诗一首。” 有一位小姐应声而起,朗朗上口的诵了一首诗歌,若不是她提前做了准备,那定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明媚听着这诗极其押韵,写得也颇有些意境。 陆陆续续有不少小姐都被抽到,就连玲珑郡主自己也即席“赋诗”一首,引起众人惊叹:“都闻玲珑郡主才貌双全,果然如是,郡主的诗做得越发的好了。” 玲珑郡主得意洋洋的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又似乎有意无意的朝郭庆云这边扫了过来,明媚瞧着那眼神便知道下一个作诗的该轮到这郭小九了。玲珑郡主自持珠玉在前,想要看郭小九出洋相呢。 可问题是,托郭小九的福,自己也中招了。 玲珑郡主用的是平水韵的韵部来决定作诗人选,她的诗句尾韵是“开”,而那郭小九的是“白”,两人都属一个韵部,若是点到郭小九,自然她也会被点到。 “得上平九佳同韵之字的小姐请即席赋咏雪诗一首。”刚刚正在想这问题,就听玲珑郡主那丫鬟开始点名了,果然中招。 那个穿着绿色衣裳的丫鬟看了看登记的那张纸笺,大声念了出来:“镇国将军府上的郭九小姐和柳太傅府上的十小姐!” 玲珑郡主一听竟然有两人中招,也愣了下,她眼睛转了转,笑眯眯道:“长幼有序,就请郭九小姐先赋诗罢,紫玉,快拿笔墨来,准备记下郭九小姐的绝妙好诗。” 玲珑郡主这话一出,一园子的小姐们都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看着明媚和郭小姐这边,似乎准备看好戏,英王妃倒是有几分尴尬,毕竟将亲戚关系轮一轮,郭庆云说起来算是自己的侄女,怎么着也不想她出丑——郭庆云肚子里头有几两墨水,自己还能不知道?她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郡主,郭九小姐是在边塞长大的,恐怕不及你们从小就精习诗赋,还是算了罢。柳太傅书香世家,想必柳家十小姐的诗词定是出众的,就叫柳小姐赋诗罢。” “边塞长大又如何,镇国将军允文允武,孙女怎么会不通笔墨?”坐在英王妃身边的万阳公主开口了,微笑着对郭庆云道:“庆云,我可是好几年都未见过你了,想来应该有进益了罢?” 郭庆云气哼哼道:“万阳公主这死女人,生了玲珑郡主这专会使坏的孩子,母女俩齐心协力的,故意想使坏呢!”她朝明媚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我就将你教我的诗背出来,让她们空欢喜一场!” 明媚朝她鼓励的望了一眼,郭庆云站了起来,走出毡席之外,朝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笑了笑:“几年没见过我了,一来就考我文才?你们可真比我娘还要用心!”笑嘻嘻的望了一眼自己母亲,郭庆云指了指左边一片白色梅花道:“我写一首诗,名字叫白梅花。” 郭大夫人听着郭庆云说出这个题目来,只觉脸上有些发烫,人家赋诗,都是文绉绉的题目:咏梅、咏白梅,郭庆云偏偏要在里边加上一个“花”字,这可便俗得姥姥家去了。在场的公子小姐们一听着标题,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讥笑的神色。 玲珑郡主朝那史紫嫣挑了挑眉,捂着嘴儿忍不住想笑,万阳公主更是忍俊不禁,已经开始笑了个不歇:“庆云,你这标题很好,再让我听听你的诗罢。” 明媚教郭庆云背诗的时候忘记告诉她这诗的题目,郭庆云听着方才那些公子小姐们吟诗,个个都有标题,走上前来便自作主张给加了一个,没想到大家都在怪模怪样的笑,她听着万阳公主那讥讽的话,心中很是不爽,冲口便将方才背下来的诗吟诵了一遍:“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诗一出口,整个梅林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郭庆云身上。   ☆、第八十五章 勾心斗角 “郭家小九,这是你做的诗?”玲珑郡主很不相信的望着郭庆云:“你能做出这样的诗出来?” 郭庆云抱着手在胸前朝她一笑:“怎么了?就许你们会作诗,我就不能作诗了?你说说看,我这诗作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你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诗来?”玲珑郡主咬着嘴唇,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你不是只认识字,不喜欢学着写诗的?” “知道和你们在一起肯定要弄些无聊的事情来,我这才潜心研究如何作诗,否则你以为我想去学?”郭庆云指了指那片白色的梅花林道:“你瞧,这白梅花不是与融成白雪一块儿了?只有闻着香气才知道那边长了梅花树呢。” 英王妃脸上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见郭庆云没有出丑,她的心中也很是高兴,和蔼的拍了拍玲珑郡主的肩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庆云已经是六年不见?庆云,你这诗做得很好,快些回自己毡席那边去罢。” 郭庆云朝英王妃拱手抱拳:“郡主,还是英王妃看事情比你明白。”朝那玲珑郡主笑了笑,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玲珑郡主气得全身之打颤,可英王妃这个做主人的都来帮郭庆云说话了,她自己不好再坚持要找郭庆云的岔子,只能怏怏坐了下来,瞧着旁边贵女们也是一脸惊讶的神色,心中才舒坦了几分。 “还请柳家十小姐赋诗。”没能捉弄到郭庆云,这诗才表演还是要继续下去,玲珑郡主的丫鬟紫玉很尽心的拿起那张纸念出了明媚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明媚身上,她无奈的站了起来:“有郭家九小姐珠玉在前,我真不敢献丑。”咏梅的诗词她也能记得几首,可总觉得没必要这般张扬。 玲珑郡主轻轻哼了一声:“郭小九那是什么珠玉,柳小姐,你只管作诗便是。”她瞟了一眼郭庆云,心中犹是大恨。 “郡主,我这个妹妹以前是养在乡间的,恐怕和那郭小九一样,也是没学过作诗的,你就放过她罢。”柳明艳嗤嗤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替明媚解围,实则是在告诉大家明媚文墨不通。对于柳家四房的两个堂妹,她是无比妒恨的,因着乔景铉的原因,她最恨的是柳明珠,但对于明媚她也依旧有一种排斥感,总觉得四房将大房的好处都抢了去一般。 “养在乡间的?”玲珑郡主拍了拍手道:“这样才好,淳朴自然!”她瞄了一眼明媚:“柳小姐,你堂姐甚是谦虚,你别理睬她。” 乔景铉在旁边见着玲珑郡主逼着明媚作诗,心中有些不喜:“玲珑,柳小姐不想作诗便罢了,何必苦苦相逼?” 玲珑郡主侧过脸来,见乔景铉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又见徐炆玔在旁边轻轻摆手,忽然想起了除夕夜宴时徐炆玔给自己出的主意,乔景铉喜欢温柔的女子,自己可不能太强势了,想到此处她朝乔景铉柔柔一笑:“既然景铉哥哥这般说,那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另一张毡席上传来一个颇为轻佻的声音:“我瞧着这位柳小姐生得姿容灵秀,想来做出来的诗也是极好的,很想洗耳恭听一番,柳小姐,你还是按着规矩来罢,别讲规矩破坏了。” 明媚瞧了一眼那边,原来是二皇子徐玟琛,她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宴会上总是能出现一些讨厌的人?她徐徐开口道:“既然说规矩不能破坏,那我便勉力而为之,还请大家不要笑话。” 崔月如脸上露出了笑容,拉了拉柳明珠的衣袖:“你这妹妹真是在乡间养大的?不会作诗?” 柳明珠的眉毛蹙到了一处,想着蔷薇宴上明媚写的那首诗,她喃喃道:“我也不能确定,仿佛是会写的。” 徐玟琛听了挑了挑眉:“仿佛?那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做姐姐的都不明白?” “她在乡间长大,直到去年春天才接回来。”柳明珠很含蓄的说了一句,徐玟琛“哦”了一声,自以为明白里边的弯弯道道:“原来如此,只是我瞧她那水灵样儿,肯定也是才思敏捷,能作出好诗来。” 柳明珠虽然心中喜欢的是乔景铉,可方才徐玟琛一力的捧着她,此时又转而去捧明媚,听了有几分不舒服,轻轻哼了一声,好半日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冷冷的盯住了明媚不放,心中只巴望着她出丑才好。 明媚略微沉思了一番,便选了王冕的一首咏梅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哎呀,这可真是好诗!”明媚的话音刚落,那边卢懋晟已经啪啪啪的鼓掌赞扬了起来——从明媚刚刚开口的时候,他的两只手已经合拢在一处,就等着鼓掌了。总算没白费他的准备功夫,抢了个先。 崔月如听着表兄赞美明媚的诗好,气得眼睛都有些发红,撇嘴道:“有什么好的,我就看不出来好在哪里,押韵还押得偏了些!” “此诗大好!”徐炆玔在一旁也高声赞美了一句:“这诗将梅花的高洁描述得非常生动,用词也极为恰当贴切,意境也很好,实在难得。” 乔景铉没有开口,只是望着明媚微微的笑,众位贵女瞧着他那神色,都有几分嫉妒,瞧着明媚的目光逐渐不友善起来。 明媚环视四顾,只觉得身上被扎了不少小刀子一般,瞧着全场贵女们的目光都是凉飕飕的,能射出寒意来。她微微一笑,朝英王妃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英王妃瞧着明媚的背影,心中不住的在思量,郭庆云那诗,大约也是她给帮忙做的了?这位柳家十小姐生得实在好模样,又有内秀,真真是个不错的,只是她的身份实在可惜只是庶女出身,随着那杜姨娘升了平妻,这才变成了嫡女。 大陈的大户人家对于嫡庶十分讲究,尤其在议亲上边,嫡出与庶出更是差别极大,即便同是嫡出,也有不少考量,正妻生的比平妻生的要金贵,平妻生的又要胜过那记名嫡女一筹。英王妃方才与柳四夫人交谈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两个女儿里柳明珠是她生的,那个却是杜姨娘所出,今年除夕才变成嫡出小姐身份。 英王妃又望了望柳明珠那边,嘴角有一丝不屑的笑容,虽然说这柳明珠瞧着生得十分娇艳,可也不是媳妇的好人选,瞧着她那母亲便知道她这人如何。安平公主强势介入,柳四夫人这才从旁人手里抢了柳元久,还将原配变成了妾室,这心思实在歹毒,她这般言传身教,她的女儿也定然是个不好的。 再说了,英王妃又瞧了瞧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柳明艳,心中暗自点头,柳府长房的这个小姐真是个不错的,文静温柔,又体恤姐妹,身份又高,长相又有福相,那身子一瞧便知道是个好生养的。英王妃的眼睛弯了弯,仿佛瞧见了有几个小孩子围绕在她膝下咿咿学语,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来。 “柳十,柳十。”明媚刚刚坐回去,郭庆云便急急忙忙拉住她的衣裳,咧嘴一笑:“你怎么这样会作诗?一张口,那些诗便一首首的来了!我听说柳太傅府出了个一人领了两部侍郎之职的柳大人,曾经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你是不是他的女儿?” “是。”明媚点了点头:“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郭庆云点了点头:“我就说你怎么这般厉害,作诗就想喝酒一般轻松,原来是家学渊源!” 明媚瞧着郭庆云那睁得圆溜溜的眼眸,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还说是今年回京城过年,怎么这些朝廷的动向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你们家把你当男孩养的,连这些朝堂之事也和你说?” “我祖父想将我当男孩子养,我娘却要把我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我想了想,还是当男孩子比较爽快,所以自然要紧跟着我祖父,他常常跟我们说起朝廷里的事情,所以这些事儿我一点也不陌生。”郭庆云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朝明媚眨了眨眼:“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事情的?” 明媚笑着答道:“我喜欢听,你只管说。” 郭庆云大喜:“今日我运气真好,竟然遇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她抬起手来就想要拍明媚的肩膀,正要落下去,就瞧见跪坐在一旁的玉梨脸色露出了提示的神色,这才下来起来,讪讪的将手放了下来,朝明媚咧嘴笑了笑:“我差点又忘记了。” “我才回京城几日,以前是在乡间长大的。”明媚朝郭庆云眨了眨眼:“咱们自然会有话说。我在紫霞山的时候也听说过你祖父的大名,我师父说他是大陈的功臣,怎么又被流放去了西北那地方了?” “唉,还不是先皇忌惮。先皇一直想除去我祖父,只是他善于带兵打仗,没了他大陈边防松懈,不堪一击,所以为了笼络他,先皇半推半就批了祖父自请镇守边关的奏折,还加封了镇国将军。明面上看着是重用,实际上却是提防,恩威并施。祖父自小就教育我们切忌不可掉以轻心,要对时局把握清楚,这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明媚听得直叹气,这其实也是宅斗,只不过这个宅子比较大,换成了皇宫,宅斗就变成宫斗了。听着郭庆云的介绍,原来她祖父根本无意于夺位,只是先皇多疑,登基以后多有猜忌,但是又不敢下手,一面是怕有夷狄之乱,一面又怕民间说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恩人都不愿放过,所以镇国将军府这才多年无恙。 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安稳,镇国将军在先皇晚年时态度鲜明的和英王府、高太师等人一起,大力扶持当今皇上登基,暂时换得了一时安稳,可是现在朝堂局势变幻莫测,谁也猜不透皇上此刻的心思,所以镇国将军府也不敢贸然出面来表态自己究竟扶持哪一位皇子登基,也只是在一旁观望,但对于朝堂之间的人事变化却不敢放松半分。 “和我表哥坐在一起的便是三皇子徐炆玔,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我感觉到时候他的把握最大。”郭庆云伸手指了指乔景铉那个方向,扔了一块水果到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英王府倒是有个好冰窖,这等时节竟然还能吃到新鲜水果。” “你表哥?”明媚楞了楞,忽然想到了那就是指乔景铉。 “就是乔景铉啊,我开始不是和你说过了我们镇国将军府与英王府有姻亲关系?”郭庆偏了偏脑袋嘻嘻一笑:“京城也就那么大,高门大户的子子孙孙又多,轮来轮去的,大家都是亲戚,只是有些关系远了些而已。” 明媚听得直点头:“就是呢,我们家里现儿就有十三位姐妹,七位兄弟,到时候各自嫁娶,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亲戚来。我就怕到时候自己脑子不够用,记不住这么多人!” “我跟你说,别管那么多亲戚了,拣几个重要的记着就行啦。如果要都记全,那可真会累死自己的!哎哎,你瞧瞧,我那表兄和三皇子多受欢迎,那么多人眼睛都在瞧着他们俩,一个个都巴不得扑上去似的!唉,坐在他们俩身边那个家伙就可怜了,都没有人理睬,若我是他,定然不会选着坐在他们俩身边的。” 明媚看了看郭庆云说的那个人,不禁莞尔一笑:“郭小九,那是我堂兄!” 郭庆云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京城真是小,我才这么随口一说,便遇着了你的亲戚!原来那竟是你堂兄!我来仔细瞧瞧!”她肆无忌惮的打量了柳明卿一番,不住点头道:“果然出身你们柳府,长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看上去也不是像二皇子那般自命风流,真是个不错的。” 明媚悄悄拉了拉郭庆云的衣袖:“别说得那么大声,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我才不怕别人听了去,我喜欢一个人,直接说出来,管别人什么事儿?”郭庆云朝明媚摇了摇头:“柳十,你太小心了些。”看了看那边坐着的京城贵女们,郭庆云唇边突然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我在京里住着的那时候,可没少欺负她们,她们在我背后说的闲话可要用箩筐才能抬得起,可我才不管她们呢,爱说就去说呗。” “你没来之前就已经听过你的丰功伟绩了。”明媚想起那个叫史紫嫣的女子脸上怨恨的神情:“六年之前你都能把人扔进池塘,那你现在是不是武功很不错了?” 郭庆云拍了拍衣袖,豪爽的笑着说:“这还用说?祖父见我善骑射,喜学武,特地准许我和兄长们一起练习武艺,在西北每日没事做便是带着丫鬟们去打猎,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帮你去收拾了她!” “我从来不惹是生非,估计没有什么机会请你出手了。”看了看玉梨,明媚笑着说:“倒是我这个丫鬟一心想着也要学几手龚功夫,有机会还请你指点一二!” “这不简单?我叫我的丫鬟给看看便是了!追风,赶月,以后柳小姐的丫鬟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追风、赶月?这都是多么大气的名字!明媚瞧了瞧眼前出现的是两张脸,看上去娇娇弱弱,真叫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郭庆云也太会给自己的丫鬟取名了。 “你别小看我的丫鬟!”郭庆云很自豪的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她们武功不会比我差太多,完全对得起她们的名字!” 这边明媚和郭庆云两人说得热火朝天,那边京城贵女们的诗艺展示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既然没能叫郭庆云出丑,各位贵女的心思全部放到了吸引三皇子和乔景铉的身上。她们也不再故弄玄虚的通过抽签来选出作诗之人,一个个要求分韵赋诗,都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显现自己的多才多艺。 一时间,英王府的梅园一片欢腾。 玲珑郡主娇嗔着作诗不可无香炉,须得焚上一炉清香,才能文思泉涌。英王府倒也准备充足,听到郡主如此说,早就有小厮跑了去取来香炉,燃了一把最好的胭脂百合香,梅园里刹那间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香味,和梅花的清香合到一处,让明媚感觉到极不舒服。 袅袅的烟雾后边,玲珑郡主拿着笔写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做好一首,拿了那张诗笺,直奔乔景铉那边而去:“景铉哥哥,你帮我看看,玲珑这样写,可应了景儿?” 徐炆玔看着快步走来的玲珑郡主,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喜悦的目光,笑着对她道:“玲珑,你怎么只叫景铉看你的诗?难道我和明卿都是白坐在这里了?” 玲珑郡主朝她一翻白眼:“我就爱给景铉哥哥看,如何?” “说起来我才是你正宗的表兄呢,你怎么胳膊肘望外拐?”徐炆玔笑着凑过去看了看那首诗,笔力倒也不弱,若不是公主府里的清客所做,那玲珑郡主倒也算得上是个有才的。可惜京城里谁人不知玲珑郡主到底有几分才情?每次游园都要事先打听好题目,或者自己拟定了题目,叫公主府养着的清客们做上几首诗,挑了那好的背下来,第二日便可在这些游园会上一展风采。 乔景铉心思根本没在玲珑郡主递过来的诗上,只是胡乱的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一般般,不及某人。” 这个“不及某人”的某人是谁,徐炆玔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他顺着乔景铉飘忽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瞥见了几棵白梅下,有两个女子正在言笑晏晏——果然是她,徐炆玔苦笑一声,景铉啊景铉,怎么咱们都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瞧着明媚的小脸上有着如玉一般的莹莹光洁,回想着她做的那首诗,徐炆玔不由喃喃自语道:“确实,不及某人。” 坐在一旁的柳明卿望着郭庆云,心里也默默加了一句:真的,不及某人。 玲珑郡主顺着乔景铉和徐炆玔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他们都在看着那边的郭庆云和柳明媚,心中大怒,气得脸色发白,一把夺过乔景铉手里的诗笺,大步走向了郭庆云那边。知道玲珑郡主的脾气,乔景铉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利于明媚的举动来,心中一阵紧张,也赶紧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郭小九,刚刚听到景铉哥哥和炆玔哥哥都夸你的诗做得好,你说,你是不是请人做的诗!王妃被你糊弄了过去,还以为你真的学了如何作诗,可我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玲珑郡主气得直跺脚,嘴巴撇到了一旁:“你羞也不羞?请别人做好诗,自己背熟了来这里卖弄!” 正在说笑间,忽然听着这般聒噪的声音,郭庆云的心情有些不爽,她用帕子擦了下手上的水果浆子,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我倒听说过有人是用这种方法的,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说完,嘲弄般的冲玲珑郡主翘了下嘴唇:“郡主,你说是也不是?” “你!”玲珑郡主伸出手来指着郭庆云,气得脸色更白了几分,和她身后那梅树上白茫茫的雪色有得一比:“你再做一首诗!否则那诗就不是你做的,你就是那胸无点墨却欺世盗名之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请问你又是谁?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的。薛玲珑,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很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的,若是下次你还这样动不动就伸出你的爪子来……”话音刚落,郭庆云就唰的一声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凉凉的说:“我看到不高兴的东西就想把它给砍掉,你要不要试试?” 玲珑郡主一看那匕首亮闪闪的划出一道冷冽的寒光,唬得双眼瞪得溜圆,哪里还敢在郭庆云面前逞强,赶紧将她的手缩了回去,望着郭庆云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子,身子微微的发颤:“郭小九,你竟然敢拿匕首威胁本郡主!” “我可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喜好,让你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罢了。”郭庆云朝玲珑郡主呲牙一笑:“你继续去写诗便好,何苦来我这里受气?” “郭小九,你真是嚣张!”玲珑郡主跺了跺脚,回头望了过去,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救兵。刚刚回头便见着了乔景铉和徐炆玔都站在身后,心中一喜,以为乔景铉关心她,怕她吃亏,这才跟过来替她撑腰。 玲珑郡主脸上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一双眉毛耷拉下来,扑到了乔景铉的身上,拉住他的衣袖撒娇道:“景铉哥哥,你瞧那郭小九好凶。” 乔景铉本来是担心明媚吃亏才过来的,谁知道走到这里还没有站稳脚跟,一个香软的身子便扑入怀中,再抬头一看,就见到明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乔景铉心里一急,凶巴巴的吼了一句:“薛玲珑,你这是做什么!” 他往后迅速退了一步,用力一推,玲珑郡主便飞着往一边去了。玲珑郡主没有想到这意外的变故,正在窃喜能如此靠近乔景铉,就觉旁边一空,那坚实的感觉不翼而飞,脚下一滑,她就狼狈的摔倒在雪地上。 “乔景铉,你!”玲珑郡主从雪地里撑着身子回头望了一眼,就见乔景铉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脸上冷得像寒冰一般,她委屈得眼泪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景铉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推开我?” “玲珑,你没摔着吧?”徐炆玔弯身下来将玲珑郡主扶了起来,关切的问着。作为玲珑郡主的表兄,他还是很怜惜自己这个美貌的小表妹的,看着她摔倒在地,心里也在埋怨乔景铉的不解风情,软玉温香抱满怀,他还要怎么样?竟然这么狠心的一把将她推开。 玲珑郡主站在那里,委屈的扁着小嘴,看着乔景铉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为什么会这样?景铉哥哥为什么对她越来越冷淡?难道是为了郭庆云?她想到了那次夜宴,乔景铉对她冷淡的举止,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疑,望着郭庆云的眼神都像要冒出火来。 玲珑郡主是没有回过头去看身后,若是此刻她回头,脸上一定会更精彩。 她的身后早已聚集了一堆京城贵女,她摔倒在地的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脸上全是如出一辙兴高采烈的表情,尤其是柳明艳,那开心的神情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住的。 起初看着玲珑郡主往乔景铉那边奔去的时候,柳明艳气得把笔掼在桌子上,恨恨的骂了一句:“就会拿乔做派!”旁边柳明珠难得的没有和她唱反调,也连连点头:“就会撒娇撒痴的,也不知道这狐媚手段跟谁学的!” 坐在柳明艳身边的柳明欣漠然的看了徐炆玔那个方向,嘴里没有说话,心里却泛起了丝丝涟漪。起先姨娘拿了八字与她说她有娘娘的命格时,她很是欢喜,一心巴望着这一切能变成现实,她能从庶女变成嫡女,又变成众人仰视的娘娘。 可现在,她仿佛将这一切都看淡了几分,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娘娘,她将自己最亲的人扔下了!生她养她的姨娘,被迫去了家庙持斋,今生不复再见。 方才见着了两位皇子,二皇子放诞不羁,三皇子温柔多情,柳明欣只觉两位皇子都是很好的,可他们那么好,自己能不能配得上?即便宫中大挑选上了,那皇子府里肯定会不止她一个女人,自己该怎么与旁人去相处? 柳明欣捏紧了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一片,从小她便不聪明,对于旁人的话她总是听不出究竟有什么含义,旁人取笑了她,除非是最直白的,否则她根本听不出来。正是因为她的笨拙,父亲才不喜欢她,更喜欢那大姨娘生的柳*。 这次得了十妹妹的指点,自己如愿以偿做了嫡女,可若真选入皇子府,谁还能继续指点她?那个人是否能靠得住?她默然的看着周围的贵女们,一个个打扮得像花朵儿一般,自己与她们相比,又有什么优势呢? 柳明欣忽然便紧张了起来,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正在想着,就听着一片喧哗之声,柳明欣抬头一看,身边的贵女们都纷纷撩着裙裳站了起来往远处走了过去。 “姑娘,你可要过去看看?”身边的丫鬟绿茵见她眼神落在了那边,关切的问。 “不必了。”柳明欣摇了摇头:“别人的事情而已,何必管那么多。” “姑娘,你最近真的看通透了许多!”绿叶听着这话赞叹了一句,不由真心的为柳明欣感到开心:“若是二姨娘知道了,定然也是开心的。” 一提到二姨娘,柳明欣便心里哀戚起来,绿叶也自觉失言,赶紧闭上嘴,垂手站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出神。 风吹起,雪花簌簌的落了下来,配着柳明欣一脸清冷的表情,那本不是特别娇美的脸却无端生动了起来,让人看了也会突然产生一种惊艳的感觉,就如徐炆玔眼风扫过梅林,发现梅树下竟还有一个京城贵女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的惊讶。 怎么还会有不喜欢看热闹的女子?徐炆玔一边安慰着玲珑郡主,一边心里暗自惊奇。怎么她会对周围的事情便如此不上心?没瞧见大家都在这边看热闹? 徐炆玔仔细打量了柳明欣一番,越看越觉得她脸上那清冷的表情很吸引人,这种神色他见得很少,这让他十分震撼,再看看眼前的明媚,徐炆玔只觉得真是各有各的颜色,千姿百态,娇艳无比。 “母亲,母亲!”这边玲珑郡主已经在不依不饶的闹开了,打断了徐炆玔的思路,他来不及再欣赏那清淡的秀色,转身看了过去,原来夫人们那边已经得了信儿,大家带了丫鬟婆子匆匆的朝这边赶了过来。 “玲珑,你这是怎么了?”万阳公主瞧着玲珑郡主摔得一身是雪,身上的衣裳已经有了点点水痕,心中大惊,走上前将玲珑郡主拢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模样了?” 玲珑郡主扑进万阳公主的怀里嘤嘤哭泣着:“母亲,景铉哥哥欺负我,他为了郭家小九当众落我的脸,将我推到了雪地里边,呜呜呜……” 乔景铉听着玲珑郡主的指控,面色更是染成了一片黑色,怎么这事又扯上了郭庆云!赶紧急急忙忙撇清:“这和郭小九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娇纵不堪来找她麻烦,又没有站住脚摔在地上,这又能怨谁?” 玲珑郡主听着他的辩解,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不对,却把那郭庆云摘了出来,撇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得心中更是认定了那个事实,一跺脚,哭得更大声了。 明媚站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偷眼望了望那尴尬不已的乔景铉,心中只觉好笑,小时候沾花惹草,长大了桃花债多多,怎么躲都躲不掉了!听着玲珑郡主的话,又瞧她一双眼睛怨毒的盯着郭庆云,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位郡主才思敏捷,放到前世,绝对是制造冤假错案的一把好手。 “炫儿,玲珑郡主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英王妃表面上声色俱厉,但心里却暗自开心,看来炫儿心里定是不喜欢这位郡主了,这倒是和自己口味相似,自己才不要这般刁蛮的郡主给自己做媳妇儿呢。 “母亲,真是她自己过来找麻烦,怨不了旁人。”乔景铉站在那里,望了望玲珑郡主,嫌恶的皱了皱眉毛:“薛玲珑,做人要讲道理!” 玲珑郡主一愣,听着乔景铉依旧在指责她,心中难受,呜呜咽咽的大哭了起来。 “炫儿,你还在放肆!”英王妃脸上佯怒,对着乔景铉说:“还不赶紧向玲珑郡主赔罪?郡主打扮得一枝花似的来我们庄子上赏梅,结果把衣裳都弄湿了回去,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还不知道反思,犹自在胡说!” 乔景铉看了看万阳公主怀里的玲珑郡主,亮紫色的锦衣上粘着一团一团的雪,如棉花絮子一般,眼见着融化了就会渗湿了衣裳,而且看着身后那些京城贵女们脸上露出的欢乐表情,知道今天让玲珑郡主出了大丑,倒也有了一点点歉意,但转眼看着明媚那调侃的眼神,心中又紧张起来,直着嗓子说:“今日就算我不对,可你也有责任不是?我上回便与浓密说清楚了,见面时不要拉拉扯扯,可你却偏偏听不进耳,这也是给你个教训,下回一定要记住了,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男女大防自是要守着的,否则没由得叫人看了笑话。” 英王妃笑着啐了乔景铉一口:“倒叫你在这里说起大道理来了!郡主出身名门,哪会不懂这些理儿?还用得着你说教?赔礼就赔礼,无端扯了这一堆话出来!郡主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会比别人要亲热些,一时没觉察拉了你的衣袖,你告诉她便是了!” 英王妃这番话,夹枪带棒的,表面上是在责备儿子,暗地里却隐隐含着玲珑郡主不知理的意思,万阳公主听了,一边抚摸着女儿的肩膀,一边憋着口暗气,半天缓不过神来,可偏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笑容:“英王妃说得极是,玲珑,下次和世子在一起可要注意些,免得被人见了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出来。” 两位贵夫人脸上都挂着笑,说的话听上去都是那么和和气气,可私底下已经暗暗较量了一回,万阳公主拉了玲珑郡主的手就往一旁走:“玲珑,快些先去将衣裳换了,瞧着都有水印儿了。” 玲珑郡主一双眼睛盯着乔景铉不放,扭着身子就是不肯走,万阳公主只觉脸上有几分*辣的烧得慌,女儿着不是在自取其辱?她狠了狠心,不管玲珑郡主如何执拗,让几个丫鬟婆子架着她便往旁边去了。 周围的贵女们都掩嘴吃吃的笑着,望了望雪地里几行足印,心中大为舒爽,玲珑郡主走了,乔景铉身边也空了下来,不少人在掂量着自己能不能靠近乔景铉几分,柳明艳的脚已经准备迈出,只是瞧着英王妃在,不敢造次,心中暗自盘算,等着英王妃离开,就想法子去与乔景铉说话。 英王妃见着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离开,笑着对那些公子小姐们道:“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罢,请去园中赏梅,今年有新品的梅花开了,却是极清丽的,值得一看。”剜了乔景铉一眼:“炫儿,你扶我回去。” 围观的人听着这话,也知道是英王妃在委婉的遣散之意,都带着丫鬟们各自离去了,这里又只剩下明媚和郭庆云两人面面相觑。 “真无味,就这么散了,还以为这出戏能唱久一点呢。”郭庆云怏怏的坐了下来:“那位郡主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外边瞧着胆大包天,拿把小匕首出来,她便吓成了那模样儿,还一个劲的往我表兄怀里钻。” 玉梨在旁边气愤愤道:“还不是看上了世子爷!” “咦,她看上乔景铉,你这般生气又是为何?”郭庆云瞧了瞧玉梨,带着一脸坏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那表兄了?要不要我替你去转达下心意?” 玉梨满脸通红道:“才不是呢!”她扭了扭身子,小声说:“是你那表兄乔世子对我们家姑娘说喜欢她的!” 听了这话郭庆云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攥明媚的手不放:“真的?柳十,你要做我表嫂?” 明媚只觉脸上有些发烫,横了玉梨一眼,朝郭庆云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我要瞧瞧他是不是合适做我的夫君,现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柳十柳十!”郭庆云欢喜得跳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份爽直,放心,以后我帮你,像玲珑郡主那些人想捣乱,也得瞧瞧我的宝剑答应不答应!” 坐在梅树下边,两人带了几个丫鬟喝着美酒吃着零嘴儿,说说笑笑的,倒也快活,郭庆云虽然人在边关,可对京城里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她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倒了出来给明媚听:“柳十,我跟你说,有几个人是要特别留心的,表面上瞧着笑眯眯的,心中却是一等一的狠辣,例如说那个尚书府里的史紫嫣。”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六年前你将她扔进池塘里去了。” 郭庆云大咧咧的点了点头:“她在我面前甩小心眼儿,我才懒得理睬她,直接将她扔到池塘里头,让她去跟癞蛤蟆耍心眼去。” 听得明媚笑得弯下了腰去:“你也实在太狠了些,。你难道就不怕她们来报复你?若是一群人全压了上来,看你怎么办,俗话说好拳难敌四手!” “一起来又如何,娇滴滴的一群,还不够我拿来练手,逼急了我就拿了震天雷丢她们闺房里去,将她们的绣楼夷为平地!”郭庆云笑着捶了捶桌子:“柳十,你别瞪眼瞧着我,没什么了不起的,我郭小九可是说到做到!” “震天雷?那是什么?”明媚心中扑扑的乱跳,是不是炸药?郭庆云竟然会做炸药不成? “震天雷是一种打仗时用到的东西,用来炸城墙什么的是最好不过了,我悄悄的拿了几颗,将里边的粉末倒出来,自己偷偷的捏了几颗小的。”郭庆云拍了拍胸脯,哈哈一笑:“我想无论是谁家的闺房都不会修得有城墙那般厚。” “郭小姐,下回也让奴婢们见识见识那震天雷的威力看看?”玉梨在旁边,一副羡慕之至的模样,一双眼睛都闪出光来。 “没问题,过几日我找你家姑娘去跑马,带两颗出来给你瞧瞧。”郭庆云的眼睛瞥了一眼旁边,惊讶的问道:“咦,那人是谁?穿着不像是下人,可也那身打扮也不像是公子哥儿。” 几个人抬头一看,玉箫的脸忽然就红了,明媚瞧着她那忸怩的模样,心有所悟:“玉箫,这便是那楚风?” 除夕晚上很黑,她没有仔细瞧那楚风,所以对他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现在瞧着玉箫那神情,自然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玉箫,那楚风瞧着模样还不错,你可以去结识下,若是合意,到时候我给你们主婚。” “哟哟哟,这是怎么一回事?”郭庆云扒拉在桌子上将脑袋伸了过来,脸上有着盈盈红光,就如新鲜苹果一般,偏头望了望玉箫:“你这丫鬟长得不错嘛,就是太纤秀了些,那个人瞧上去好大一块,唔,有些不搭!” 玉箫被郭庆云一说,一张脸红红,似乎要滴出血来般,低下头,一双手捻着衣角绞来绞去,好半日都不肯开口。 “玉箫,瞧你这般慢腾腾的,那楚风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明媚看着玉箫那忸怩的神情,抿嘴一笑:“你若是不想去便让玉梨去说一声。” 玉梨笑嘻嘻道:“姑娘,用不着我去说,他们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她伸手推了推玉箫说:“还不快去,过会就该用饭了,哪还有时间见面?” 玉箫听了一着急,站起身来,一双脚儿不沾地般跑开了去。郭庆云瞧着她的背影感慨道:“女生外向,小心你的丫鬟们全部只记得情郎,不记得你这主子了。” “才不会这样,郭小姐你不要这般撺掇这我们家姑娘。”玉梨大大方方的摊了一双手道:“我跟我们家大顺哥好了很长时间,可在我心里头,还是姑娘最重要。” “哟,你这丫鬟还真是忠心。”郭庆云的酒喝得有些多,虽然那酒浓度并不高,但还是有些酒力,架不住她就像喝水一般往肚子里头倒,总是有些上头。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一双眼睛半眯了起来,方才的英武之姿已经转成了妩媚,瞧得明媚也是一怔,原来这郭小九也是有好颜色的。 “姑娘,楚风说世子爷在那边等你呢。”玉箫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楚风叫我们跟他过去。” “好哇好哇!”郭庆云跳了起来:“正好闲这没事儿做,咱们一起去,这样也能给你做掩护,免得旁人见你一个人走起疑心。” 没等明媚回答,郭庆云便伸手将她拖咯起来:“咱们去走走。” 跟着楚风走到梅林深处,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雪地上没有什么足迹,楚风望了明媚一眼:“柳小姐,你在此处等等,世子爷马上就到。” “那你们都走开些,有我在这里陪着柳十就好。”郭庆云挥了挥手,嘴里喷出淡淡的酒香:“这儿有我呢,你们到前边站着,看见有人来了就弄出些动静来。” 楚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郭小姐……” “我说了的话你还敢不听?”郭庆云斜斜看了她一眼:“我站在这里是要保护柳十,万一我表兄欺负柳十怎么办?”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跟楚风慢慢走回到后边去,郭庆云望着明媚嘻嘻一笑:“柳十,你要是赶我走,我就走!” 明媚脸上一热,两颊飞起了红晕:“胡说什么,谁赶你走呢!” “你不赶她走,我可要赶她走!郭小九,以前瞧着你满爽直的,怎么现儿就这般黏人!”突然间,梅林里传来细细的响声,几朵雪花飘落,就见乔景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郭庆云抬起脸来哈哈一笑:“表兄,柳十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不能欺负她!” 乔景铉见她双颊酡红,知道是喝酒喝多了些,已经有些朦胧醉意了,笑着朝她点头:“你放心,我哪里敢欺负她,只要她脸色一沉,我就吓得手足无措了!” “哈哈哈,原来表兄还有这样吃瘪的时候!”郭庆云大笑了起来,指着乔景铉道:“你见着京城贵女们总是板着一张臭脸,没想到现儿你要瞧人脸色行事。” “郭小九,你能不能到旁边去一点?我与柳小姐单独说几句话不成?”乔景铉瞧着已有三分醉意郭庆云直叹气,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脱身,可却要在这里浪费不少好辰光,:“你快些走开点,我就送你一张乌金连弩箭。” “此话当真?”郭庆云高兴得跳了起来,推着明媚就往桥精心怀里送:“表兄,你们两人好好谈心,我到那边给你们把风。” “这还差不多。”乔景铉很及时的伸出一双手将明媚搂在了怀里,软玉温香,他顿时觉得自己这支乌金连弩箭送得值,快活得几乎要喊出声来:“媚儿,你别动,让我好好的抱着你,你身上好香。” “谁让你叫她走开的?”明媚娇羞的低下头去,心里跳得很厉害,不敢抬头看乔景铉的脸,他的双手很有力,将她箍在怀中,一动也不能动。 真是奇怪,前世从没谈过恋爱,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异世时空里为一个男子心动?而且,自从除夕之夜答应了他以后,怎么就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见到他,会心如擂鼓般,还会有些头晕。 “媚儿,难道你想让她们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乔景铉含笑的看着明媚低头的模样,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闻到一阵清幽的芬芳,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活:“媚儿,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过我?” 强有力的臂膀环抱着她,耳边传来乔景铉略带磁性的声音,还有那青春热烈的气息围绕着她,明媚有点沉醉,什么都不想,很放松的依偎在他怀中,让她几乎忘记了这是在英王府的西郊梅园。 乔景铉低头看了看,明媚正微微闭着眼睛旁在他身前,懒散的表情就像家中那只小猫般俏皮可爱,梅树上掉下了些细碎的雪花,沾在她的头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她的脸也被映得如羊脂白玉般温润柔和。 “媚儿,你怎么不回到我的问题?”乔景铉摇了摇她:“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想你的人够多的了,还需要我想吗?”明媚睁开眼睛斜睨着她:“原来你是这么受欢迎,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只不过世子爷可有点不懂怜香惜玉啊,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你也舍得把她推开!” 乔景铉看着明媚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痒痒的,捉住她一只手贴在唇边,暖洋洋的气息呵到她的手心:“我心里只有媚儿一个人,谁叫她那么不识趣要凑上来?我的手只有媚儿才能拉着,我的肩膀只有媚儿才能靠着,我的脸只有璃儿才能贴着……” “说得真好听,可就不知道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玲珑郡主、柳明珠、我那八姐姐都和你是青梅竹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小时候花言巧语的骗了她们,所以她们现在都缠着你。”明媚叹了一口气:“想想都觉得我很吃亏,我都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你还想要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不许!”乔景铉很霸道的抱紧了她:“除了我,其余的男子你都不能想!” 明媚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开点,痛!” 两人正在嬉闹,就听到那边有匆匆的脚步声,郭庆云带着丫鬟们走了过来:“表哥,柳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了。”说完抬头便见乔景铉的手搂着明媚站在那里,她用力的朝明媚眨了眨眼睛,羞的她低下头去,不敢看郭庆云戏谑的目光。 伸手推了推乔景铉,明媚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带了丫鬟同郭庆云朝小路的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去,乔景铉追上前一步,轻声道:“明日是上元佳节,你到府里等我接你出去看花灯。” 明媚朝他回眸一笑,只让乔景铉心中一阵激荡,呆呆站在那里,出神的望着明媚那远去的背影,唇边浮现出一个傻傻的笑容,看得楚风在一旁直叹气,这还是他那个英武高冷的世子爷?脸上那神色,完全是他没见过的,一种呆笨的样子。 “景铉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乔景铉的好心情全部消失,怀里似乎还留着明媚的余温,可是那柔软的真实感已经不复存在——玲珑郡主刚刚被打发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柳明艳,她怎么每次都如此煞风景?总是在他和媚儿好不容易单独在一起相处时就来打扰他们?真是可恨、讨厌! 柳明艳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赶了上来,见乔景铉很傲慢的负手而立,迎着晴好的阳光,他的脸庞更显俊逸,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松树般挺拔。 此刻柳明艳的心情很好,方才亲眼瞧见乔景铉落了玲珑郡主的脸,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原来景铉哥哥是不喜欢玲珑郡主的!自己一直有些嫉妒玲珑生得一副好模样,现儿看起来也没什么打紧,景铉哥哥根本看不上她呢。 刚刚玲珑郡主摔倒在雪地里那个样子柳明艳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郡主脸上哭丧的神情让她心情大好,她瞧见乔景铉带着手下站在这里,旁边没有贵女们围着她说话,心中更是欢喜,轻轻提了裙子走上前去。 “景铉哥哥,这儿的梅花真美。”柳明艳停下了脚步,眼睛痴痴的看着乔景铉。 “是吗?美在哪里?与其它梅花又有什么不同?”乔景铉抑制住心中的怒气,淡淡的问她。 “呃……”柳明艳尴尬的停顿了下来,她又怎么知道这梅花好在哪里?只不过随意拿梅花做个开场的话儿罢了! “既然你觉得这梅花美,但又说不出和其它梅花的区别,那你就这里仔细看看这些梅花,或许还真能找到不同的地方呢。”乔景铉回过头来对柳明艳展颜一笑:“柳明艳,你就好好呆着品味这些梅花罢。” 说罢,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柳明艳被乔景铉的话钉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小姐,你看地上的脚印儿!”身边的云彩心细眼尖,指了白茫茫的雪地。 地面上,洁白一片,有几行脚印,刚刚乔景铉站的地方,明显能看到有一双比较小的脚印在旁边。 “原来还有那不要脸的在这里勾引景铉哥哥!”柳明艳顿足大怒:“难怪他口气那么不好,原来是在想着那小贱人。” “小姐,方才我们没见着人,你现儿也没办法能把那位小姐揪出来,何必在这里生气,平白坏了心情。”云霞见着柳明艳大怒,赶紧小声的劝慰着:“夫人不是说要小姐尽量温柔些吗?你装了这么久,好歹也要装完,不能前功尽弃罢?” 柳明艳一惊,柳大夫人的话浮现在耳边响起,没精打采的瞧着那雪地,乔景铉早已不见身影,那两双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让她看了觉得格外刺眼。她站在那里好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只能恨恨的带着云彩云霞回转了去。 走在路上,心中愤愤不平,撅了一张嘴与丫鬟们抱怨,云彩与云霞都小心翼翼的答着话,生怕说错一句半句的,回府以后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才转了个弯,就见梅林那边有低低的调笑声,抬起头来一看,就见那边有一对男女正在说话,那小姐带着丫鬟不住的往一边躲闪,而那男子却不住的往她那边蹭了过去。云彩见着那场景大吃了一惊:“姑娘,这不是咱们府里头的九小姐?” 柳明艳瞧了瞧一脸惊慌的柳明珠,又望了望表情邪魅的二皇子徐玟琛,撇嘴笑道:“这可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竟然来帮我整治她!”兴高采烈的望了望那边,柳明艳点了点头:“是了,她那位表姐定然是追着卢家表哥去了,所以她便落单了。” “姑娘,咱们要不要过去下?”云霞脸上有些紧张:“怎么着也是一个府里的,她可是姑娘的堂妹。” “她倒霉我才高兴,免得和我来抢景铉哥哥。”柳明艳的脚用力踩了踩地上的雪花末子,木屐上头粘了少许的白色,瞬间又化成一滩冰凉的水迹,滴滴答答的顺着木屐的边流到雪地上,无处可寻。 “姑娘,若是你能在英王妃面前表现出很爱护妹妹的样子来,英王妃是不是会更看重你几分?”云彩在旁边拉了拉柳明艳的衣袖:“姑娘,英王妃和几位夫从那边过来了。” 柳明艳微微斜过脸去,果然便见着了英王妃那条青绿色的裙裳,脑子里边掠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得在她心里头留下好印象。想到此处她快走了几步到了柳明珠身边:“九妹妹,你怎么一个人落单在这里?” 柳明珠本来与那崔月如正在林间赏梅,见着卢懋晟的身影闪过,崔月如便将她丢到一旁去追卢懋晟了,柳明珠带着香玉与香桃站在树下等崔月如回来,可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徐玟琛。 见着徐玟琛,柳明珠有几分惊惧,最开始徐玟琛恭维她,她只觉得受用,满心高兴,以为自己真是今日赏梅会上最美的女子,谁知方才崔月如与她细说,她这才明白原来徐玟琛是个花花公子,对女人没有半点真心,还有不少小姐吃了亏。 原来他竟是这样一个人,枉费自己觉得他生得英俊。看着徐玟琛笑着朝自己走近,柳明珠不由得怯怯的朝旁边挪了挪步子,虽说素日里头她胆大包天,可毕竟徐玟琛是皇子,她也不能肆意妄为。 徐玟琛见柳明珠落单,心里头一阵高兴,这柳家的小姐生得真是美,趁着没有人占点便宜偷偷香也是一桩风流艳事。他笑着靠近柳明珠几分,嘴里说着调戏的话儿,弄得柳明珠连退再退,几乎没有回避的空间。 柳明珠正在焦急,眼见着徐玟琛的双手已经搭到自己肩膀上边,此时却听见了柳明艳的声音,不由得大喜,如获救星般看了她一眼:“八姐姐。” 柳明艳笑着朝徐玟琛行了一礼:“二皇子,莫非是瞧见我家九妹妹是迷了路,想要送她回去不成?” 徐玟琛一愣,瞧着面前的柳明艳,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来:“这柳太傅的孙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八小姐,咱们以前也见过几次,怎么今日瞧着又比以前更美上三分了?” “二皇子过誉了。”柳明艳拉着柳明珠便往一边走:“我家祖母叫我来找九妹妹,先们失陪了。” 徐玟琛刚刚想追上去拦住两人去路,旁边的随从提醒他道:“二殿下,英王妃她们从那边过来了。” 徐玟琛回头一看,就见几位夫人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心中叹息了一声,还想沾沾花枝儿,却来了一群老麻雀,没办法,只能将那两位柳家小姐给放开手了。其实他也并无太多的想法,柳太傅的身份可不同一般的臣子,他的孙女自己还是不能轻易去招惹,口头上调侃几句,下手捏捏也就是了。 英王妃从后头走了过来,柳明艳护着柳明珠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赞叹了一声,这柳家八小姐真是机智聪明,还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堂妹来与二皇子对着干。果然炫儿眼光好,是个不错的。 “你放手!”走出那片梅林,柳明珠挣扎了两下,没料到柳明艳却已经将她的手扔开,脚下一滑。柳明珠差点要摔到地上,幸亏香玉与香桃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让她摔跤出丑。 “你以为我想拖你的手走?”柳明艳哼了一声:“见到一个年轻男子便暗送秋波,惹得人家追上来不放手,你是想败坏我们柳府的名声不成?” 柳明珠气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道:“我哪有暗送秋波?你可不能这般污蔑我!” “那二皇子为何不追着别人走,偏偏就追上了你?”柳明艳横着眼睛望向柳明珠,一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笑道:“回府以后我自然会向祖母禀明方才的情况,你那些话留着向祖母说去罢。” “柳明艳,你真是卑鄙无耻!”柳明珠追上去拉住柳明艳,却瞧见前边来了一群人,只能讪讪然放手,免得被人瞧见说她失了礼仪。低头站在那里才片刻,抬起头来时,柳明艳已经不见了踪影,柳明珠伸手抹了抹眼睛,一滴泪水掉在她的手背上。 午饭时是各府小姐们都和自己的长辈们坐在一桌,柳府来了九个人,柳老夫人被请去与英王妃坐了一桌,另外八个刚刚好凑了一桌。柳明艳的眼睛不住的在往四周看,可却没有见着乔景铉,心中有丝丝失望,就连旁边柳明珠对她鼓着眼睛瞧着嘴巴都视而不见。 这一顿饭吃下来柳明艳竟然也显得格外娴静,熟悉的人看在眼里,只觉柳明艳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不熟的人看着,心里暗暗赞叹柳府果然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女儿一个个都端庄稳重——这不熟的人里,自然就包括了英王妃,瞧着柳明艳那坐得端端正正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喜欢了几分。 用过饭以后,英王妃命人在花厅前边扫出一块空地来,请各府闺秀们秀才艺,一时间琴瑟琵琶响彻了整个庄子,连出外觅食的麻雀都惊住了,呆在树枝上不敢落下来。 明媚倾耳听着,倒也有几个弹得不错,饭后无聊,听听音乐消消食也是好的,所以托了腮,半眯着眼睛,浑水摸鱼般一边听着一边睡。 突然就听有人在提议:“听闻柳太傅家的小姐们都是才艺无双,今日不知可有此耳福?不如请长房的柳小姐来弹琴听听?” 场内夫人们也纷纷附议,眼睛不怀好意的扫了过来,柳大夫人脸上不显半分愠怒,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般膈应得慌。 艳儿自小娇生惯养,原来要她学弹古琴,她学了半天便说手指头疼,哭着闹着说不学了,自己一心疼,也就停了她的古琴课,只叫她学些诗书,心里想着只要有一门专长也就可以对付着过去了。往年的游园会里,各家闺秀都急着表现自己的才艺,柳明艳只消写上几首诗应景,也没人刁难她,却不知今年为何偏偏有人盯上了她? 柳大夫人看着全场的眼睛都往这个方向看,心里一转,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有此要求,那我们柳府也不能让大家失望。”说完推了下柳四夫人:“我们家四弟可是大陈朝才华横溢的状元爷,弟媳也是多才多艺,养下的女儿肯定也是不同凡响,他们最近才从云州回来,连我都还没耳福呢,今日就借着英王妃的东风,也来听听这妙响琴音?” 柳大夫人的话音刚落,柳四夫人就感觉到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其间还有一道目光,就如一把锋利的小刀般,无比愤恨而怨毒扎在她身上。 不用说那便是万阳公主。 柳大夫人的话让柳四夫人很是不快,特别是当听到“大陈才华横溢的状元爷”那句,心里一酸,再看看四周,似乎大家眼里全是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贵为公主之女又如何?别人眼里可不曾有你,还不是要将原配挤了下去才上位?而万阳公主那带着愤恨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自己的明珠倒是学过点琴艺,只是自己娇纵,一直没有督促她苦练这本领,现儿若是上场,非得出丑不可。她咬牙望了望柳大夫人:“我们家大嫂最爱开玩笑,云州乃乡野之地,何处能请到名师指点?方才有人提议请长房小姐来弹奏,可知我那侄女定然是一把弹琴的好手,我便等着洗耳恭听便是。” 万阳公主见柳四夫人一通云手,将太极又推回到柳大夫人手里,轻轻哼了一声,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她?无论如何也得让柳四夫人出丑才行!方才那么多人家的小姐都表演了各种才艺,唯有柳府几个没有动静,想来是不善此道,那自己非得开口逼她们上前去大大的露个丑相才行! 想到这里,万阳公主清了清喉咙,慢悠悠的说:“既然柳大夫人推举了自家侄女儿,那我们也就准备洗耳恭听了,我早就听说我那姑姑安平公主教女有方,个个女儿都是兰质蕙心,想来四夫人教出的女儿也是错不了的。” 柳四夫人恨得直咬牙,看来万阳公主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了,可她又没有半点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群夫人们带着兴奋的神色,无奈的看了一眼柳明珠:“明珠,你便去随便弹一曲罢。” 柳明珠的脸“唰”的一声变了颜色,不住的晃头:“母亲,明珠都快一年没弹过琴了。” 她分辩的声音有些大,周围的人听得很是清楚,脸上都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来,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连琴艺都不习,柳四夫人可真是会养女儿! “不是说清大房的小姐弹奏吗?怎么又变成柳家四房了?”有人打着圆场:“云州离京城远,请不到名师也是可以理解的,总不能胡乱请人来教,入门错了,以后便不好改了。”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也是连连点头:“我也正是这般想的。” 谁知柳明珠却在旁边大声道:“母亲,我们四房不还有一位小姐?为何偏颇揪着我不放?不如让她上去弹一曲。”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往明媚身上看过来,见她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的神色,心中也是惊奇,听说这位柳家十小姐是在乡间养大的,怎么会弹琴这风雅事?可瞧着那神色,却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真让人费解。 郭庆云见柳明珠将这把火烧到了明媚头上,早就按捺不住脾气,“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柳家阿九,你可不要这般刁难柳十,小心我揍你!”说罢伸出个拳头朝柳明珠晃了晃,惊得郭大夫人赶紧将她拉下来坐好:“庆云,你别出声!” 明媚微微一笑,朝郭庆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来替自己出头。她婷婷袅袅的站了起来,眼睛往全场扫视了一圈,众人的心皆砰砰的乱跳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公子哥儿们,只觉得眼前一片粉粉艳光,明媚绝色姿容,就如轻灵的仙子般站在那里,几乎让人都快要屏住了呼吸。 “明媚十分感谢我姐姐这般为我着想,一心让我能在各位夫人公子们面前露一手,只是大家也都知道,明媚在乡间长了十年,弹棉花我倒是会,可弹琴却我无能为力了。”望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柳明珠,明媚笑道:“为了不让各位耳朵遭罪,明媚还是不去献丑了。只是为了不扫各位的雅兴,我的七姐姐自愿献琴一曲。” 柳明欣坐在明媚身边,眼中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神采。 虽然说上午那时候,她心中还在因为惦记着二姨娘去家庙持斋的事情而伤心,可现在她的心情又不同了。少女的心事便如那三月的天气,变化得实在是快。 二姨娘这般做都是想为她实现心愿而做出的牺牲,怎么样自己也该要为此努力。柳明欣今日带着丫鬟在梅树下坐了很久,见着贵女们穿着精致,一个个就如画中的仙子一般,仔细想着自己在柳府过的十多年,虽说与一般人家比不知道好了多少,但与那些嫡出的相比,又差得远了去。 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上边的镯子,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芙蓉玉手镯,还是她那姨娘去家庙前抹下来给她的。她的梳妆匣里零星有几样首饰,别说是去与柳明艳比,就连柳*的一半都没有。 “我会做娘娘的。”柳明艳的手搭在那只冰凉的手镯上,一颗本来已经冷下来的心又慢慢热了起来:“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懊悔她们的举动,会让她们匍匐在我的脚下,只能仰面看我。” 柳明欣坐在那里听了好几支琴曲,都觉得有些韵味不足,心中暗道原来京城闺秀们的琴艺也不过如此,那一双手的手指不免就有些动了起来。见众人提议柳府的小姐弹琴,柳明欣坐在那里,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莫非今日便是她露脸的机会? 见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两人在推来推去,柳明欣心中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贴着明媚的耳朵轻声问:“你会不会弹琴?” 明媚摇了摇头:“不会,我哪有机会去学?” “若是点到你头上来了,你便推我出去。”柳明欣眼中亮闪闪的一片,有着坚定的光芒,看得明媚一惊,莫非柳明欣真的要在这赏梅会上涅槃了不成? 柳明欣的脸很是沉静,一双眉毛安安静静的弯在她的双眼上,笔挺的鼻子,那张略厚的嘴唇因为微微翘起,此时瞧着也没有那般显得木讷。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好,若是那球儿抛到我身上,我自然会将你推荐出去。” 机会终于来了。 柳明珠不负众望的将火烧到了明媚身上,正当柳老夫人一脸不虞想要站出来说话的时候,明媚将柳明欣引了出来。 柳明欣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她那淡蓝色的衣裳拖曳着走过人群,就如一抹清新的海浪冲击着众人的感官。她走到古琴后边,先向周围的人群施了一礼,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冷清清之感,眉眼间也有几分疏淡,似乎游离于这个世间一般。 她的手压住琴弦,轻轻勾起手指,一个起音便颤巍巍的从她指尖流泻,挽住那从枝头坠落的雪花末子,慢慢的一点点化开来,浸润到人的心里边去。 明媚看着坐在古琴前全心全意演奏的柳明欣,心中有些惊讶。 短短几天,柳明欣已经变化太多。她除夕那日曾经拉了自己去她屋子听琴,那时候的她只是在卖弄她的琴艺,那琴声里听得出有丝丝浮躁,没有融入半点感情。而今日她的演奏仿佛与那日完全不同了,期间的韵味十足,清婉悠扬。 她选的曲子也很特别,不像别家小姐们一样弹的是比较喜庆欢快的曲子,她弹的却是一首略带哀怨的《梅花三弄》,或者她是想到了那在家庙持斋的二姨娘? 柳明欣的眼神哀戚,有一种迷茫的神色,她那两片略厚的嘴唇在此时也不再显得突兀,整个人随着琴声焕发出清丽无俦的气质来。 琴音飘散,柳明欣施礼下来,周围皆是一片寂静。 “果然是才艺双绝!”英王妃率先开口赞叹。 柳明欣低头站在那里,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容:“英王妃谬赞了,明欣的琴技不过如此。” “柳小姐的琴艺实在高超。”徐炆玔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多日子未曾听到这般琴声了,不错,真是不错。”他望了望柳明欣那张清丽的脸,有一丝丝惋惜,这位柳小姐生得倒也算不错,只是那片嘴唇儿却还是厚实了些。 柳大夫人心中有一丝快意,没想到这个庶女收得还不错,给她长了脸。朝柳明欣使了个眼色,柳大夫人示意她坐下来,然后才缓缓开口:“明欣乃是我长房嫡女。” 柳四夫人笑着补充了一句:“原是二房的庶女,因着她温柔贤淑,我大嫂这才将她记到名下。” 周围的夫人们这才露出理解的神色来,心里皆在鄙薄着柳大夫人,真是见不得弟媳好,连弟媳的庶女都要巴巴的抢了去做嫡女!看着柳明欣青春的面孔,有心眼多的又想到了今年的宫里大挑——这不明摆着是想找个替身去宫里吗?眼神再看往柳大夫人看过来,更是不屑了。 柳大夫人见柳四夫人轻轻巧巧就把摆了她一道,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在这里喊冤说是柳老夫人硬塞给她的,只能尴尬的笑着说:“欣儿乖巧懂事,是个好孩子。” 英王妃见柳大夫人脸上神色赶紧笑着打圆场道:“柳太傅家的小姐个个出色,看着我们都眼热呢,恨不得能抢了回家做媳妇——此生没有母女缘,婆媳缘分也是不错的呢,柳大夫人,你说是不是?” 柳大夫人听到这话,脸色方才缓和了些,而那边万阳公主却眼神暗了暗,难道英王妃这话里有话?看似开玩笑,实则确实是有这个心思?想着自己的女儿玲珑,一颗心只在那乔景铉身上,若是英王府有意和柳府结亲,那玲珑怎么办?   ☆、第八十六章 上元夜 玉瑞堂的门口站着两个打门帘子的丫鬟,一个在逗弄着走廊下挂在着的八哥,一个正在旁边剥着瓜子儿,“咯哒咯哒”的吐出几块壳子来。 “老夫人她们也该要回来了。”吃瓜子的丫鬟伸着脖子望了望天色:“这时辰,已经是该是申时初刻了。” 逗弄着八哥的丫鬟漫不经心的望了她一眼道:“恐怕没得这么早,英王府家的梅花宴,谁家舍得早些回来?见着的都是那些身份高贵的王孙公子,还不趁机多让自家小姐到外边露露脸?” “也不知道咱们府里头的小姐们今日有没有入哪位夫人的眼。”旁边那丫鬟走了几步,下了台阶,将瓜子壳儿扔到了树下边的一个盆子里,两只手拍了拍:“我觉得咱们府里最美的该是十小姐了。” “可不是这样?难得她还和气,见着咱们都是一脸笑容,不比那九小姐,眼睛从来都是朝着天上看。”那喂鸟的丫鬟笑眯眯的拨弄着八哥的翅膀:“快跟我说,老夫人安好,老夫人安好!” 那八哥似乎有些不满意她逗弄自己,拍了拍翅膀,呼啦啦的响着,带着脚链飞到了抄手游廊的上边,扬起脖子喊了一声:“老夫人安好!” “哟,今日这鸟儿这般开窍了。”那丫鬟笑眯眯的说了一声,抬起眼去看了看门口那个方向,就见簪子钗环闪亮亮的一片:“小翠,老夫人回来了。” 两人赶紧跑到门口垂手而立,就见柳老夫人由曼青和金花妈妈扶着,正一步步的朝玉瑞堂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位夫人与四位小姐。柳老夫人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很是满意,眼中神采飞扬。 “今日赏梅会上你们几个表现得还不错。”柳老夫人坐了下来,望着四个孙女儿微微的笑:“媚丫头的诗做得好,欣丫头的琴弹得真不错。” 柳明艳与柳明珠听到柳老夫人岁说是几个表现得不错,可却只单独将明媚与柳明欣提了出来,心中暗暗不爽,可想来想去自己确实也没有展示什么才艺,也只能嫉妒的看着那受了表扬的两个,骨笃了嘴巴坐在那里,身子僵硬。 “珠丫头,你别做出那副模样来,我还没说你呢,今日让你去表演弹琴,你不擅长琴艺,自己解释下也就罢了,何苦要将媚丫头引出来?你是想着让咱们柳府在众人面前丢丑,让大家都瞧着柳府里头姐妹不和?” 柳老夫人的话说得极重,柳明珠坐在那里,一张脸都不敢抬起,心中无限委屈,只是偷偷的溜了柳四夫人一眼。柳老夫人虽然有了年纪,可眼神儿却挺好,见着柳明珠在看柳四夫人,又毫不客气的将两个媳妇批了一通:“老大媳妇,老四媳妇,你们两人也该收敛着些!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儿们教成什么样子,和你们自己有很大关系!这么多人面前不一心向外,反而是想看彼此笑话,你们究竟占强还是吃亏了?” 金色的阳光从玉瑞堂的天窗上透了过来,明亮的照在柳老夫人脸上,她的眉毛已经落了些,显得没有年轻时那般浓密,可那两条眉毛皱在一处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惊惧。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彼此愤恨的看了一眼,都低下头去,一张脸儿沉着,可也只能应答一声:“是媳妇考虑不周,还请母亲原宥。” “我也不说多话,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去。”柳老夫人见着两人那模样,心中知道她们彼此还没服气,端起茶盏来,用盖子重重的磕了磕杯口,一阵细碎的声音,脆如金玉般在这玉瑞堂里回响着:“你们去罢,自己好好反省去。”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往外边走,柳明欣挽了明媚的手笑着与她低声说话,她到现在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今日一曲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她看到不少公子都以惊艳的目光望向她。 仔细观察过,二皇子与三皇子也都在看着自己,柳明欣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赏梅会上自己也该是打下基础,入宫大挑的时候,指不定这两位皇子中有谁会去跟娘娘们去说,将自己挑了去做皇子妃呢。 明媚瞧着柳明欣那激动不已的面孔,笑着摇了摇头,英王府西园早就不见了踪影,可柳明欣却依旧还在恋恋不舍。只是她也不好拂了柳明欣的劲头,只能陪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朝前面走了去。 刚刚走出主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柳明艳的声音:“柳明媚,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火气十足。 明媚不由一愣,柳明艳素来是与柳明珠不和,对她倒没有过多的敌意,今日这位是怎么了?自己好像没说有得罪她。 柳明艳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从明媚的披风上取下一根孔雀翎毛伸到她眼皮下面:“你衣服上怎么会有这个?” 明媚看着那根孔雀翎,不由得想怔了怔,她想到了梅树下乔景铉那温暖的怀抱——原来还落了根孔雀尾翎。她望了望柳明艳,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八姐姐,怎么了?这根孔雀尾翎是不是很美?” “柳明媚!”柳明艳一把抓住了明媚的手:“你休想王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景铉哥哥的大氅便是那孔雀毛哆罗呢的,你衣裳上怎么会有这个?” 明媚瞅着她淡淡一笑:“我衣裳上有这个,难道很奇怪?” “你!”柳明艳瞧着明媚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站在那里直跳脚:“雪地里勾引景铉哥哥的人,是不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我瞧着你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个有心机的,你给我老实说,究竟怎么样勾搭上景铉哥哥的?” 明媚瞥了她一眼,施施然的往前边走了去,柳明欣跟着走了一步,小声说道:“十妹妹,怎么办?她会不依不饶的。” “我才不管她这么多。”明媚的双眸闪闪发亮:“我爱开口就与她说两句,不爱开口便随她去跳脚,她生气不生气,与我何干?” 柳明艳见着明媚不搭理她,只管自顾自的走了,手里拈着那跟孔雀尾翎,心中酸涩一片,又夹杂着火气。瞪着明媚的背影,她快步赶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披风,明媚听着后边步子加快的声音,早做了防备,朝旁边轻轻一闪,柳明艳便摔到了地上,手里头还抓着明媚的一角披风,那根孔雀尾翎却丢在雪地上,宝蓝色的光泽闪着人的眼睛。 “姑娘!”云彩云霞快步奔了过来,伸手将柳明艳扶了起来,替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迹,柳明艳喘着粗气,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明媚不放:“柳明媚,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路上经过的下人们已经在好奇的往这边张望,明媚不想自己成为那闲言碎语的话题儿,朝玉箫瞄了一眼:“玉箫,你来告诉七小姐,我这根孔雀尾翎是怎么来的。” 玉箫会意,走上前去向柳明艳行了个礼儿道:“七小姐,你错怪我们家姑娘了。这根孔雀翎是奴婢在毡席周围的地上捡到的,当时郭家九小姐说这根孔雀翎亮得很,说若是插到我们家姑娘的披风上定会抢眼得很,奴婢依着她的话试了下,确实别致得紧。我们家姑娘的披风一色儿的粉白,粘了这片蓝绿色的孔雀翎,倒是鲜活,七小姐,你说是不是?” 柳明艳转转眼睛想了下,当时乔景铉确实是在明媚她们那边和玲珑郡主拉拉扯扯,说不定就是在拉扯的时候大氅上掉了一根孔雀翎也未必。再说这个丫鬟说得有模有样的,连郭家九小姐都攀扯了进来,定不是在说谎话。 想到这里,柳明艳拿眼睛横了明媚一下,拈着那片孔雀翎转身带着丫鬟们离开,身上披着的大红披风在雪地里如烧着一团火般热烈艳丽。 玉梨看着柳明艳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真是飞扬跋扈!我要快些与郭小姐的丫鬟们学几手武艺,若是会了点穴之类的,以后瞧着谁不顺眼,就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变成木头人儿!” 明媚望着她哈哈大笑:“那我就等着你来保护我了。” 柳明欣站在旁边瞧着明媚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心中实在羡艳:“十妹妹,你的丫鬟们个个都是好的,能说会道,又还一心为你着想。” 瞧了一眼站在柳明欣旁边的绿茵与绿叶,明媚笑着点了点头:“七姐姐,你的丫鬟们也都是不错的,何必来羡慕我?只要你真心对人,旁人自然也会真心对你,这便是我做人的原则,七姐姐不如好好去琢磨琢磨?” 回到沉香阁,明媚想着今日赏梅会上边的事情,只觉头大,这京城的社交圈可真是太复杂了,夫人小姐们说话就像在打哑谜,每说一句话,里边仿佛都藏着不少机锋,若是个蠢笨些的,根本就听不出来。 今日最大的收获怕是遇见了郭庆云,以后自己要出门还得靠着这位郭小九呢。明媚坐在床边,托腮想着乔景铉梅林里说的话:“明日是上元节,我来找你去看花灯。”心中微微一甜,脸上已经是粉色一片。 “姑娘,明日是上元节呢!”刚刚想到这里,旁边玉梨也惊呼了起来:“你要不要去给钱老送点节礼过去?” 明媚轻轻“啊”了一声,回京城这么久了,就如关在笼子里边一般不得自由,她还没有去见过钱不烦,只是在过年之前让玉梨去送了几坛美酒。现在听着玉梨的提醒,这才恍然醒悟,自己真的有很久没见过师父了。 “那我明日打发你去普安堂那边送节礼,顺便以我的身份陪了我师父过上元节。”明媚笑着望了她一眼:“这样可好?” 玉梨扭了扭脖子,一张脸上全是笑:“姑娘,你现儿心偏了!” “心偏了?为何?”明媚有几分惊诧:“你这丫头,怎么说出这话来了!” “以前咱们在紫霞山的时候,你做什么事情都想着钱老,现儿却好,乔世子说明日来找你去看花灯,你便将我打发去了普安堂,自己陪那乔世子,这不是偏心还是怎么着?”玉梨嘟着嘴,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刮:“姑娘,你羞也不羞?” 明媚瞧着她那模样便觉又好笑又好气:“你是不是不想去普安堂见你的大顺哥?我给你方便,你偏生还要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看来我素日将你们都惯坏了。你若是不想去,我便派玉箫或者是玉琴过去便是了。” “姑娘!”玉梨跳到明媚面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可怜巴巴的望向她:“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 明媚故意板起脸来朝玉梨看了一眼,瞧着她一副小心翼翼赔不是的模样,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以后少说这样的话,没有人将你当哑巴!” 教训了玉梨一番,自己心中却有些上上下下,自己这是不是真的偏心了?钱不烦原来是她心目里最重要最亲近的人,现儿在她心中的身影仿佛淡了些。她抓紧手中的素丝帕子,只觉心上心下。 英王府西园门口车马零落,来参加赏梅会的贵人们陆陆续续的已经走了,英王妃坐在正厅里与乔景铉说着闲话,一边用眼睛打量着他的脸色:“炫儿,你今日玩得开心否?” 乔景铉一脸愉快的神色:“自然开心。” 英王妃笑了笑:“我瞧着里边有几位小姐都是不错的。” “除了那几个刁蛮任性的,我觉得都还不错。”乔景铉懒洋洋的将腿伸直了些,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第一刁蛮的便是那玲珑郡主,小时候见她还不错,生得跟粉团子似的,说起话来软软的,怎么长大了便成了这性子了。” “还不是随了她母亲。”英王妃摇了摇头:“万阳公主那性子,也就现儿的驸马爷能受得住,玲珑可跟她母亲差不了多少。”望了一眼乔景铉,英王妃脸色露出了笑容来:“炫儿跟我看法一样,咱们乔家可不能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乔景铉拿着茶盏正在品茶,英王妃忽然说出了这句话来,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下肚子便喷了出来:“母亲,炫儿年纪还小,怎么便说到娶媳妇了?” “还小?今年你都要满十七了,早些定下亲事,准备一年多,你十八岁便能成亲了。”英王妃一说到乔景铉的亲事便觉开心:“过得一两年,母亲就能抱上孙子了。” 乔景铉一张脸瞬间就拉长了,英王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好像现在就要替他开始挑媳妇了一般,媚儿还没及笄呢,按着大陈规矩,一般要及笄以后才能议亲,母亲肯定不会考虑到她身上。 “母亲,这事儿还早呢,我想成亲的时候你再帮我慢慢去挑罢。”乔景铉将茶盏搁到一旁:“你可别乱挑!” 英王妃瞧着儿子一副紧张神色,不由得哈哈一笑:“炫儿,母亲可不会给你乱挑,母亲挑的,都会是要合你心意的!”她将身子向前倾斜了些,眼中满满都是深意:“我觉得柳太傅府的小姐不错,炫儿,你觉得呢?” 乔景铉大大的吃了一惊,母亲什么时候看出他与媚儿的私情来了?莫非自己与媚儿在梅林相会有谁瞧见了不成?或者是郭小九去向母亲告密了?他瞧着英王妃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脸上有些微红:“母亲的眼力自然是不错的。” 英王妃戏谑的回了一句:“果真如此?” 乔景铉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往外边走了去,英王妃瞧着儿子的背影,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母子同心,我再仔细访访,若是没有更好的,那便是柳府大房那位小姐了。” 大步从正厅里走了出来,乔景铉心头一阵阵发热,眼前总是闪过明媚那张粉嫩如花的脸孔,母亲那模样,仿佛对媚儿也很满意,等着媚儿及笄,自己便可以向母亲去提,让她遣媒人去柳府给自己提亲了。 乔景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种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落日熔金,四处都是一片金灿灿的阳光,梅树仿佛也被镀了一层金边儿般,无论是白梅还是红梅,都格外夺目。 明日是上元节,是大陈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花灯,花灯上写着各种灯谜,若是猜中了便可以将那花灯提走。上元节与中秋节一般都是团圆的日子,但上元节更多的是年轻男女相聚,在这日晚上,年轻男女可以互诉衷情,一起携手看花灯,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明日我要带着媚儿去看花灯。”乔景铉骑在马上,心中一片温暖,转脸看了看楚风:“你要不要跟着去?” “世子爷,这还用问?”楚风脸上也是向往:“属下自然要去了。只是世子爷想过没有,如何才能将柳小姐约出来?这么大模大样的过去,恐怕不好。” 乔景铉握着缰绳的手僵了僵,这也是实情,怎么去上门将明媚喊出来?若是自己直接登门拜府,与柳老夫人道:“我想约了十小姐去看花灯”,只怕柳老夫人不会答应,毕竟这看花灯都是年轻男女私下相约的活动。 再说柳府还有柳明艳柳明珠那两个讨厌的人,指不定还会因此给媚儿下绊子。乔景铉摇了摇头,不行,还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世子爷,属下有个主意。”楚风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不如让郭家九小姐替世子爷去约了柳小姐出来?” 乔景铉听了眼前一亮,这法子不错,郭小九,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第二日是上元节,柳府里边也是气象一新,巧手的丫鬟们糊了花灯挂在院子里头,里边点上蜡烛,照得那一层纱红艳艳的亮。 “姑娘,你这是为何?准备了这么一堆礼物?”玉梨惊讶的望着明媚将大大小小一堆归拢到一处:“不是说只给钱老送几坛美酒的,怎么还送这些东西?”她疑惑的抓起了几色绸缎看了看:“这不是那烟波十样锦?是老夫人前些日子给你的,听说这衣料还挺贵的。可东西再贵也不合用啊,钱老怎么会拿这个做衣裳?” “你别在旁边嘟嘟囔囔,我自有我的道理。”明媚笑着将那些东西分成两堆:“这边是送给钱老的,这边是送去光禄寺卿府上的。” “送给刘小姐?”玉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错了,是送给柳小姐那些长辈。”明媚抿嘴笑了笑:“我今日想带玉芝出去看花灯,怎么着也该先贿赂下她的长辈,等会晚上去接她也好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姑娘你放心,包在玉梨身上,保证给你送到刘小姐外祖府上。” 玉梨带着东西出去,到下午才回来,进门便是一副气嘟嘟的神色,明媚瞧着她两边腮帮子鼓得就如一只青蛙般,不由得好奇,拉住她的手问:“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快莫要说了,那刘小姐的舅母可真不是一般人。”玉梨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姑娘送东西给她也不过是做个面子上的人情罢了,可她却以为姑娘在为自家兄长拉人情,满心以为咱们柳府有谁看上刘小姐了,那话里头搁着的意思是说东西送少了!” 玉梨将声音拉尖了些,拿着帕子搁在腮边,学着那左大夫人的神态:“我们家玉芝可是小姑的心头肉,又是受了好教养的,怎么着也不能这般轻易便出了门去!再怎么着,贵府也该拿出点诚心来,怎么就随意派个丫鬟来送这点子议程!” 将那话学完,玉梨将帕子甩了下,满脸不高兴:“还叫我们拿出诚心来,什么诚心?不过是我们家姑娘喊刘小姐看花灯罢了,她倒好,还以为要上门求娶呢!”皱了皱眉头,玉梨摇了摇头:“那左大夫人一见就是个势利眼,拿着小姐的礼单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不过是闺阁里边小姐们的来往罢了,还能有些什么贵重礼物?奎德她好像要从里边看出一块金子来一般!” 明媚笑着听玉梨发着脾气,等她闭嘴不语了,这才慢慢道:“我本来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怨不得她那般想。”瞥了玉梨一眼:“我喊刘小姐出来看花灯,自然也会喊黎公子出来,虽说他不是我的兄长,可这意思却与左大夫人说的差不多了。” “哦。”玉梨登时闭了嘴,不言不语。 “只是听你这般说,玉芝那舅母真是个不好相与的,等会子晚上去喊她,还不知道会不会听些什么难听话儿呢。”明媚将手中的灯笼骨架扔到了桌子上头:“玉梨,你还得去外院那边送个信儿呢。” 玉梨扭了扭身子道:“怎么又是我去。” “你不是喜欢做红娘?玉箫的事儿你给办妥当了,刘小姐的事情自然也要拜托你才是。”明媚笑着推了推她:“这可是积德的善事,快去,快去!” 玉箫在旁边瞧着玉梨的背影,抿嘴笑了笑:“姑娘,你越发爱欺负玉梨了。” “也不是欺负她,她反正闲不住,派到外头跑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这叫物尽其用。”明媚笑着望了玉箫一眼:“今晚你跟不跟我出去?” 玉箫满脸通红,低着头道:“姑娘,你带玉笛玉琴她们出去罢,天坛儿呆在府里头,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就瞧着这片天,都闷坏了。” 明媚点了点头:“你们都收拾打扮好,我把你们都带出去。” 上元节在玉瑞堂旁边花厅开晚宴,就如除夕那般热闹,不同的是这次花厅前边的庭院里挂了几排灯笼,上边写着各种灯谜,据说是柳老太爷精心制作,让柳府里的人去猜的,不拘主子奴仆,大家都能来猜灯谜,猜中了便能将那灯笼拿走,还能得老太爷的赏钱,所以用过饭后,那块坪里站了一堆人,皆是嘻嘻哈哈的一片。 明媚陪着柳老夫人坐着,心里头琢磨着乔景铉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着她道:“媚丫头,怎么不去猜灯谜?” “明媚自小在紫霞山长大,只认识几个字儿,师父也没教过别的东西,猜灯谜这些实在不是我擅长的,不如藏着短处,陪祖母说说话便是。”明媚恭恭敬敬回答,惹得柳老夫人无线怜惜,对于这个孙女,自己亏欠了不少。 才说了几句话儿,就有管事娘子拿了一张大红拜帖进来:“老夫人,镇国将军府上的九小姐来拜望老太太。” 听到郭庆云过来,明媚心中一喜,郭庆云肯定是乔景铉请来的救兵,他自己定然不方便出面,这才让郭庆云来做前锋。 没多时,就听到急快的步子,然后就见郭庆云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轻便骑装,披了件白狐披风,带着几个丫鬟大步走进了庆瑞堂。 “郭家小九给柳老夫人请安了!”走到面前,郭庆云向柳老夫人一抱拳,英姿勃勃的站在那里,一屋子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她。 哪家小姐来请安是抱拳行礼的?难道不是该福身?可瞧着郭庆云这英姿飒爽的模样,要是做福身的姿势,恐怕看上去会格外别扭。 “郭小姐不必多礼!”柳老夫人呵呵一笑:“瑞珠,还不赶紧给郭小姐看座!” “老夫人,看座不必了,今日我来却是想问老夫人要快放行牌子的。”郭庆云摆摆手制止了瑞珠去搬座位:“我想向老夫人讨个人。” 柳老夫人看着这豪爽明媚的女子,心中也是非常喜爱:“郭小姐何必这么客气?你想讨谁去?我们柳家的姑娘有你看得上的,只管带走,天天在我这老太婆面前晃,头都给她们晃晕了!” 郭庆云走到明媚面前,拉住她的手笑嘻嘻的对柳老夫人说:“昨日赏梅会上和贵府十小姐一见如故,心里想着是不是能时常亲近着些,今日冒昧前来拜府想约十小姐一道出去看花灯,望老夫人不要介意小九鲁莽。” 一边说着,郭庆云一边还在明媚手心里轻轻挠了挠,朝她挤了下眼睛,那意思分明便是“你等人等急了罢?我来解救你了”。 柳老夫人看着郭庆云那调皮模样,也会心的一笑:“郭小姐,我这孙女儿才到京城没多久,我还没带她出去玩过呢,既然郭小姐有这份心意,我自然只能说声感谢,只是这便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一个人逛花灯会很是无聊。”郭庆云扯了扯明媚:“咱们快些出去,刚刚我来的时候,到处都是灯影儿了,照着眼睛都花了呢。”她自顾自的说得开心,根本不瞧柳府其余小姐们哀怨的目光,尤其是柳明艳,眼神忿忿儿的射了过来:“郭庆云,我和你自幼便认识,你为何不邀我一同前去?” 郭庆云朝她瞄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足够了罢?” 明媚坐在那里,对郭庆云的言行真是叹为观止,也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究竟是怎么把她养大的,竟然还可以保持一颗童真之心,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根本不会顾及听者的感受,这倒和柳老夫人如出一辙。 柳明艳被郭庆云当着大家扫了面子,一个脸上没挂得住,坐在那里,藏在手笼里的一双手不停地扯着绒绒的毛里,心中把郭庆云骂了千遍万遍。 柳明珠本来想开口说话,请柳老夫人答应她也出去,可瞧着柳明艳吃瘪,自己也拿不准开口以后郭庆云会不会一句话便将自己堵回来,哀怨的看了看柳四夫人,心里想着母亲是否能开口替自己说话,谁知道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由得泄了气。 “媚丫头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不如叫上他兄长,陪她一块儿出去罢。”柳老夫人朝身边的一个老妈妈交待了句:“妈妈,你去外边坪里找下五少爷,叫他赶紧过来,陪着十小姐出去看花灯。” 得了柳老夫人的准许,郭庆云笑着向柳老夫人施了一礼:“多谢老夫人放行了。” 得了块放行牌子,两人带了丫鬟飞快的走出了花厅,迎面便遇着了正往里边走过来的柳明卿。见着两人走得风风火火,柳明卿一愣:“十妹妹,祖母不是喊我陪你出去看花灯?” 郭庆云伸手推了他一把:“不用你去了,有我在呢,能护得她住。” 柳明卿摇了摇头:“这怎么行,祖母吩咐的话怎么能不听?我自然得跟着去。” 郭庆云瞪了他一眼:“柳小五,你怎么和小时候一个性子,都没变过。你家祖父祖母要你做什么,你便得了圣旨一般,只是恨不能高高举着往前边走!” 柳明卿哈哈一笑:“你再说也没用,我肯定要跟着十妹妹出去的!” 郭庆云瞟了他一眼,鼻子朝天哼了一声:“瞧你这赖皮样儿,那咱们赶紧走,还得去接人呢!” “你们还约了人?”柳明卿紧紧跟了上来:“还约了谁?” “去了就知道了。”郭庆云拉着明媚走得飞快,几个丫鬟都差点没有跟上,走到府门外边,就见柱子那里栓着几匹马,明媚一见便傻了眼:“郭小九,我不会骑马。” “竟然连马都不会骑!”郭庆云摇头叹气:“改明儿我还真得教你骑才行!” 柳明卿让人赶了辆马车出来,明媚带着丫鬟们坐了上去,车子才开出去拐了个弯,就听马车外头郭庆云欢快的叫了一声:“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梨挑着门帘往外边瞧了瞧,咬着耳朵道:“姑娘,是乔世子到了,瞧着郭小姐那模样,装得可真像,若是不明白,还真会以为是在这里偶然遇见乔世子的。” 柳明卿的脸上也有惊诧的神色:“景铉,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乔景铉的眼睛扫过马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我闲着没事,瞧着这上元佳节,也该出来走走。郭小九,你怎么与明卿在一处了?” 郭庆云瞥了柳明卿一眼:“我去柳府找柳十,结果他却巴巴儿跟了过来!” 乔景铉朝郭庆云挤了挤眼睛:“他此举必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柳老夫人不放心,一定派他跟过来的。”郭庆云回头望了一眼柳明卿:“啊喂,有我表兄在,你还不放心?你可以回去了。” 月夜里郭庆云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如那夜间的猫儿眼一般,柳明卿忽然就觉有片刻失神,这豪爽的女子,身上有一种与大家小姐截然不同的气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大陈皇朝的闺女圈里,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她才这般肆无忌惮了。 “这怎么行,祖母的命令我自然要听。”柳明卿摇了摇头:“我肯定要安安全全将十妹妹护送回府,这才是正理儿。” 明媚在马车里边听着他们在外边争执,掀起马车软帘露出半张脸道:“郭小九,别与我五堂兄争了,咱们快些去光禄寺卿府上接刘玉芝去。” “刘玉芝?”柳明卿一愣,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蓦然听着这个名字,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扑扑的乱跳了起来。 “怎么,你也认识刘玉芝?”郭庆云瞧着柳明卿呆了呆,有些奇怪:“柳十不是说是她的手帕交,怎么你也识得她?” “偶然认识。”柳明卿笑了笑,心中忽然有一丝期待,这个上元夜,恐怕与以往的都会不一样,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因着刚上来不久,还很是朦胧,淡淡的黄晕笼着圆盘般的月亮,让人的心也跟着朦胧了起来。 一行人走到左府门口,明媚跳下马车,就觉得有道热烈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不消说肯定是乔景铉在望自己了。她走到郭庆云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咱们进去喊玉芝出来。” 郭庆云吃吃一笑:“你也回头望一眼我表兄,瞧他那张哀怨的脸,我都觉得有些不忍心看了。” 明媚转过头来一望,就见乔景铉与柳明卿并肩站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向自己,“噗嗤”一笑:“乔世子安好。” 乔景铉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快活的神色来,大步走上前来:“柳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这装模作样的是在给谁看呢?明媚撇了撇嘴,柳明卿不是瞎子,估计他已经看出这里边的弯弯道道来了。“乔世子,还请你与我五堂兄在外边等着,我们这就去将刘小姐找出来。” 左家只有一个门房,正靠着大门坐在那里,见着来了一群人,赶紧站起身来。这几个人从穿着打扮来看,明显是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小姐,门房的眼睛眯了眯,心中暗喜,不知道能不能接到打赏。 没有让他失望,明媚吩咐玉梨塞了个银毫子给他:“还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柳太傅府的十小姐来找贵府的表小姐。” 门房点这头道:“柳小姐稍候。”又拿着眼睛瞧了瞧明媚与郭庆云,这才匆匆忙忙的跑了进去。明媚站在大门口往里边瞧了瞧,只觉这左府修得没有什么气势,从这扇门的宽度就能看得出来。 略微等了半刻钟,就听着里边有细碎的脚步声,门房从里边走了出来,还跟着一个管事妈妈,走出门来,她堆着一脸的笑容行了个礼:“柳小姐,我们家老夫人请你进去说话。” 明媚瞧了一眼郭庆云,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喊刘玉芝出来罢了,怎么就这般啰嗦了?郭庆云拉了拉明媚的衣袖:“走,咱们进去瞧瞧。” 左府占地不是很大,跟着那婆子走过了两个院子便到了二门,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朝左边转了两条路,便见到一堵围墙,那便是左府的主院。 明媚跟着那婆子进了主院,才走十几步,就见着了主院大堂,门口也没有掀门帘的丫鬟,管事婆子快步走到门口,弯腰将那门帘撩了起来:“两位小姐请进。” 左老夫人是一位瞧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妇,约莫六十来岁年纪,有些肥胖,身上穿着秋香色的绸缎袍子,额头上戴着一块两指宽的抹额,上头镶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脖子上挂了一串红珊瑚珠子,可不知道是那珠子的质地不好,还是衣裳颜色深了些,那珊瑚珠子不是很透亮,黯淡无光。 她的左边坐着几位夫人,右边坐了一群小姐,明媚瞥了一眼,刘玉芝正坐在最边上,鼻尖儿似乎有些发红。 “明媚给左老夫人请安。”上前行礼问安,面子上的事情都做完了,明媚这才直起身子笑着对左老夫人道:“我与老夫人的外孙女玉芝乃是手帕交,今晚特地约她外边去看花灯,还请左老夫人准许。” “你是柳太傅的孙女儿?”左老夫人直起身子,一双老眼里有着几分惊喜:“难怪瞧着就不是一般人家女儿的气度,站在那里与众不同。” 旁边有个大圆脸的夫人笑着说道:“太傅府的小姐,自然是不同的。”她看了看郭庆云,见她穿着一袭狐裘披风,知道也是身份不凡,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两位小姐如此得空,不如将玉芝的几位表姐妹一道带了出去,人多也热闹。” 左老夫人的脸上也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来:“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明媚瞠目结舌的望了一眼坐在右边的一群少女,粗粗估量,约莫有十多人,这左老夫人难道以为自己是没事情做,特地给她们照顾孙女儿的不成?“老夫人,我对京城还不太熟悉,玉芝的各位表姐妹还是自己结伴出去游玩罢。”明媚只觉得开口回绝都有些艰难,眼前一大群少女,脸上都露出盼望的神情。 “这刚刚好,柳小姐若是对京城不熟悉,就让玉芝的表姐妹给你带路便是。”大圆盘脸儿笑得更是开心:“今日上午柳小姐派人鼓来捎信,我们家里头的丫头们听说今晚太傅府的小姐要来,一个个高兴得不行呢,她们还从未与这般身份高贵的小姐接触过,全都收拾打扮好了,就等着柳小姐过来。柳小姐,你瞧瞧她们,可不是个个儿精精致致?带她们出去也不会丢了你的脸面!” 明媚有些吃惊,这位夫人怎么就这般打蛇随棍上,一个劲儿在自说自话?她转脸看了看刘玉芝,就见她一脸无奈,眼睛里全是可怜兮兮的神色。 “这位夫人,我们可不是来给你照顾女儿的。”郭庆云皱了皱眉毛:“我们只是过来带玉芝出去的,其余闲杂人等,与我们没有干系。” 大圆脸盘的夫人楞了楞,露出了一副尴尬的神色来:“这位小姐,我不是叫你给我来照顾女儿们,我是让她们给你们带路的。” “不需要。”郭庆云凶巴巴的看了那位夫人一眼:“我郭小九最恨啰嗦的人,没工夫与你在这里说废话。”抬头望了望主座的左老夫人:“老夫人,我觉得贵府的规矩实在需要改改,哪有小辈抢着长辈的话说的理儿?这位夫人说得实在太多,你让她闭嘴罢。” 左老夫人圆胖的脸抽搐了下,极力维持着她的面部表情:“这位小姐指教得是,不知贵府是京城哪一家高门?” 郭庆云抱拳道:“我乃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 听着郭庆云自报家门,大堂里头沉默不语,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左家更是惹不起,镇国将军可是三朝元老,皇上都敬畏三分。左老夫人见着郭庆云那不乐意的模样,只能勉强的笑了笑:“玉芝,你便跟着柳小姐与郭小姐去罢,可要记得早些回来。” 刘玉芝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朝左老夫人行了一礼:“玉芝谨记外祖母吩咐。” 坐在她身边的十来位左小姐,一个个眼睛圈子都红了,恶狠狠的盯着刘玉芝,似乎她是去参加琼林盛宴一般,明媚瞧着直叹气,她在靠近自己身边些的那个小姐头上见着了刘玉芝的一对簪子。 走出主院的大门,郭庆云瞥了一眼刘玉芝:“刘小姐,我怎么便觉得你那外祖母家的人都很怪,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竟然想让我们带着她们一群人出去。若真带着她们出来了,走在街上别人瞧着黑压压的一群,就如蝗虫一般。” 刘玉芝低下头去,脸上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一般,明媚瞧了瞧她身上的披风,依旧是上次穿着来柳府的那一件,心中也不免有火气:“怎么那披风还没给你送回来?” 金柳在旁边骨笃着嘴道:“柳小姐,相公借书,老虎借猪,那都是有借无还的!” “怎么能这样!”明媚叹了一口气:“我方才见着你表妹头上的一对簪子,跟你在云州戴的那对一模一样。” 刘玉芝没有说话,眼睛里却有了沉沉泪影,旁边郭庆云听得焦躁,大声嚷了起来:“竟然还有这般不要理的!走,我回去给你讨要了回来!” “郭小姐,不必了。”刘玉芝赶紧伸手拉住了郭庆云,声音有些颤抖:“我这是住在外祖母家中,少不得要叨扰她们,这些就当是我该给的罢。” “姑娘,你就是软糯了些!”金梅在一旁气鼓鼓道:“舅夫人借着说要替你去宫中打点给你加个名字,不知要了多少银子去了,上回若不是将那些值钱东西托给柳小姐让她替你存去钱庄,恐怕此时已经都姓了个左字!为何就不能硬气些,与那笑面虎一般的舅夫人撕破了脸,让她什么也得不到?” “撕破了脸,那我该去哪里?”刘玉芝无助的看了明媚一眼:“明媚,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明媚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古代的女子就是可怜,这养在深闺的小姐们更是可怜,身无长技,离开家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想要养活自己了。刘玉芝是那温室里的花朵,就注定了要接受这被欺负的命运。 “玉芝,你且慢慢熬着,等到黎公子金榜题名的那一日便好了。”明媚握住刘玉芝的手安慰她,这嫁人是刘玉芝唯一的出路了,看来看去黎玉立算个不错的,为人老实本分,若能中了进士,放个外任,刘玉芝有了依靠,又有刘同知夫人塞的财产防身,这辈子也能过得安逸自在了。 郭庆云听着明媚这般说,这才将那捏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可犹自觉得生气:“刘小姐,你是柳十的手帕交,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若是柳十不在,尽管派人到镇国将军府送信,只要我在,定然会帮你出气。” 刘玉芝含泪点了点头:“多谢郭小姐。” 走出大门,就见外边站着的那两人脖子拉了老长在往门里张望,郭庆云走上前去,伸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人已经出来了,咱们走罢。” 刘玉芝望了望站在门口的两人,一个是那蔷薇宴上见过的乔世子,一个却是柳府的柳明卿,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她望了明媚一眼,心里头想问黎玉立怎么没有来,可又不好开口,只能低头站在明媚身边,感受着柳明卿那投过来的目光,全身上下有些不自在。 明媚见她那模样,微微一笑,伏在她肩膀上轻声说:“他在金明池那边等你呢。” 刘玉芝听了这话,一颗心才安稳了下来,脸上微微发红,跟着明媚上了马车,掀开软帘看了看旁边,郭庆云正骑着马走在马车左侧,不由得有几分羡慕:“郭小姐真是豪爽,就如男子一般。” 明媚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阙词描述的是宋代元宵佳节的盛景,可若是放到眼前此景来,也一样贴切。两边的街道都被游人挤满了,大部分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点点烛火把京城映得一片繁花似锦,火树银花般。 一行人走到金明池畔时,那里似乎已经是人满为患,池子边上找不到一处空隙。这金明池是京城有名的一处地方,也叫许愿池,池中有一只石雕的大鼋,若是把铜板扔中了大鼋的背,那就意味着会心想事成,若是能扔到他张着的口里,那就便会有顶顶好的运气。 春闱放榜,状元骑马游街夸官的起点和终点都是金明池,有不少女子都会一大早出了家门,先在金明池许了愿,再等着看状元郎夸官。元宵夜就更不必说了,所以现在金明池边的人挨挨挤挤,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家人同游,也有不少情侣在池边放灯许愿。 明媚与刘玉芝下了马车,看了看那黑压压的人群,只觉头晕,眼花缭乱的,到那里去找那黎玉立去? 两人正在犯愁,郭庆云跑了过来道:“咱们去金明池那边投几个铜板儿,也来许个愿试试看灵验不灵验。” 明媚点了点头,她让玉梨给黎玉立送的信儿,让他在金明池边等,黎玉立是个老实人,指不定正呆呆的站在那池子边上等他们过去寻他呢。拉了拉刘玉芝的手,明媚笑道:“玉芝,走,咱们过去瞧瞧。” 金明池旁边悬挂着一溜的灯笼,将那池子映得如白昼一般,池子里的大鼋高高的昂着头,背上有不少铜板儿,旁边还不时有人在拿铜板扔那大鼋。明媚的眼睛溜了溜,就见一张张脸孔重重叠叠挤在了一处,仿佛长得都一样了似的,根本分辩不出来谁是谁。 “玉梨玉箫玉笛玉琴,我与郭小姐刘小姐在这里,你们绕着池子去走一圈儿,见着黎公子便将他带过来。”明媚吩咐了一声,四个丫鬟齐齐散了去,金柳与金梅没等刘玉芝吩咐,也赶紧跟着几人往池子边上转了过去。 “黎公子?”柳明卿心中忽然有一阵失落,原来她们是早就约好了的,亏得自己还沾沾自喜,以为得了与她共度上元节的机会。他瞥了一眼刘玉芝,只觉得她在这盈盈月色里显得肌肤胜雪,眉眼更是温婉了些,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难过的转过头去,十七年了他还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过这样的好感,可这真是造化弄人,她竟然已经有了心上人。站在一旁,柳明卿心中苦涩,早知如此,倒还不如接受了郭庆云的建议,自己呆在柳府不出来,也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情了。 郭庆云站在明媚身边和她说了两句话儿,忽然觉察到了乔景铉那不满意的神情,她朝乔景铉笑了笑:“表哥,那乌金连弩箭呢?” 乔景铉哈哈一笑:“带着呢,知道你心里头就想着这些。”他从身上摸索了一阵子,拿出一副精巧的臂环来:“你套上。” 将臂环套在胳膊上,乔景铉拿出了那乌金连弩箭装在臂环上,教郭庆云如何使用,柳明卿见着这精致的武器,也十分感兴趣,将心中那份难受压制下来,凑了过来看两人摆弄这些东西,郭庆云抬起脸来朝柳明卿笑了笑:“这东西做得甚是精巧,赶明儿你也给他办一件事情,让他送你一个。” 柳明卿瞅了瞅郭庆云,见她那浓眉大眼显得英气勃勃,忽然间楞了楞:“郭小九,她们都说你长得很粗鲁,怎么我现儿瞧着你也长得不差。” 郭庆云自豪的拍了拍胸道:“本小姐长得粗鲁又与她们何干?一群长舌妇,瞧着就是没话找话说,也就你们这些人还去听她们嚼舌根子。” 两人正在说话间,就见那群丫鬟们走了过来,身后跟了黎玉立,果然人多便是好,几个人围着金明池转了一圈,在大鼋的头部那方向寻到了黎玉立。 “黎公子正在那里许愿呢。”玉梨走近明媚,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姑娘,我过去寻到黎公子的时候,见他那铜板儿刚刚好扔进了大鼋的口里头!” 明媚心中微微一动,这也算是个吉兆了,莫非黎玉立真有蟾宫折桂的运道?放眼望了过去,就见刘玉芝低着头站在那里,黎玉立也是微微低了头,两人虽然距离不太远,可却仿佛没有一丝交流。 “姑娘,你瞧瞧他们。”玉梨轻轻拉了下明媚的衣角,掩着嘴笑了起来。刘玉芝听着她的笑,更是羞涩,将头压得更低,月色下就见她一段雪白的脖子,莹莹生辉。 旁边有着嘈杂的说话声,刘玉芝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得清楚,此时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温暖,鼓起勇气偷偷的抬头,从眼角那处溜了黎玉立一眼,却正好接到他的眼神儿,不由得粉脸一红,低下头去。 今日下午黎玉立本来在房中温课,就听有叩门之声,打开门一看,却是玉梨站在门口,一脸的笑:“黎公子,我们姑娘有话告诉你,你可得仔细听好了。” “柳小姐有何吩咐?”黎玉立只觉心中砰砰乱跳,好半日都不能平静下来,莫非是玉芝托柳小姐传话?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盼望的目光。 “我们家姑娘说了,叫你今日晚上去金明池畔等着,她会与刘小姐出来看花灯。你可要记好了,是金明池畔,别到处乱跑,到时候找不着人!” 瞧着玉梨快快活活跑开的身影,黎玉立捂着胸口,好一阵惊喜。自从收到了刘玉芝送的那个书袋,他的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许多,温习功课累了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去摸那书袋上绣着的“状元及第”四个字,眼前就会浮现出刘玉芝那如高挑的身材,细致的眉眼,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欲诉又止般流露出丝丝愁苦。 每逢这时,黎玉立便会精神一震,心里想着自己不能辜负了刘玉芝的厚望,一定要金榜题名,然后托媒人去刘同知府上提亲。 得了这个消息,黎玉立便有些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不时的走到书房外边望着天空叹气,只觉得那日头落得太慢,恨不能拿根竹竿儿将它打下来,把那月亮撑上天去。书房的小厮给他送了饭食过来,三口两口扒得干干净净,月亮才露了个影子,他便三步奔做两步的赶了出去,早早的来到了金明池边等着。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就是不见刘玉芝的身影,黎玉立坐在那池子旁边,眼见着那月亮就如银盘儿挂在天边,可依旧还是没见着人。瞧着旁边的人都在投铜板许愿,他摸了摸荷包,里边刚刚还有一个铜板,将它拿了出来攥在手心,黎玉立默默许愿:若是能金榜题名娶得刘小姐,定然来此处还愿。 随手一抛,那铜板便飞奔着掉到了大鼋的口中,周围的人都惊讶的叫出了声:“这位公子真是好运道,想必能心想事成了!” 黎玉立张大了嘴呆呆的站在了那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耳边有惊喜的声音:“黎公子,可算是找着你了!” 转脸一看,就见到了玉梨,黎玉立喜出望外,跟着玉梨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眼前一亮,他终于看到了念念难忘的人。 黎玉立有些害羞,他低下头去不敢望刘玉芝,可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在鼓舞着他抬头看过去,才抬起些头,就触着了刘玉芝的眼神,心中堪堪的跳了一拍,等着心情平静下来,索性贪馋般多看了两眼。 明月当空,清辉如水般洒在人的身上,刘玉芝的脸显得朦胧而柔和,弯弯的眉毛下边,眼波流转,桃腮带赤,看得他心里热了起来,恨不得旁边都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站着便好。 这边两人还在暗暗对望,那边郭庆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最喜欢的便是到处走走逛逛,最不喜欢的便是如黎玉立和刘玉芝呆子一般的站着。看了黎玉立与刘玉芝一眼,她有几分不耐烦,招呼了一句:“刘小姐,咱们到前边去走走。” 刘玉芝轻轻“啊”了一声,旁边明媚拉了拉她的衣袖,与郭庆云并排往前边走了去,乔景铉赶紧颠巴颠巴的走到郭庆云身边道:“郭小九,我送了你乌金连弩箭,你怎么着也该行个方便罢?” 郭庆云看了他一眼,笑着停住了脚步,让乔景铉去替了自己的位置,柳明卿在后边瞧得清楚,当下心中分明,看起来自己与妹妹都失意了,刘玉芝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乔景铉喜欢的却是十妹妹。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郭庆云在旁边瞧着柳明卿眼中的失落便觉得有些不开心,伸手指着明媚与乔景铉问他:“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般配?” 她的声音里充满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肯定,柳明卿听了苦笑一声,连连点头道:“般配,再般配也不过了。” 郭庆云哈哈笑了起来:“以后他们成亲,我便是红娘。柳十,表兄,你们可要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封赏!” 刘玉芝听着身后郭庆云如此调侃明媚,心中十分羡慕,这位郭小姐实在是豪爽大方。她侧脸看过去,似乎见着了黎玉立的身影,仿佛正在盯着她看,这让她既是惊喜又是害羞,赶紧将脸转了过来,可还是能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走在自己身后。 想回头看又不敢,刘玉芝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满是细细的汗,一张脸红得就像喝醉酒了般,旁边明媚看了只觉好笑,轻声问金柳:“你们家姑娘今晚喝了酒么?” 金柳开始并未领会明媚说这话的意思,只是摇摇头说:“并未。” 刘玉芝伸手掐了金柳一下,她这才突然醒悟明媚问这话的意思,看了看自家姑娘脸上的红晕,又回头看了看那默默走在身后的黎玉立,不由“扑哧”一笑,从刘玉芝身后伸出手去摇了摇明媚的胳膊:“啊呀呀,我方才记错了,我们家姑娘今晚可真是喝了酒呢,柳小姐可准备好醒酒汤没有?” 明媚轻轻咳了一声:“你这个偷懒的丫头,该打!自家姑娘喝没喝酒都不记得,醒酒汤也不备着,倒问我讨要了!” 金柳嘻嘻笑着说:“柳太傅府有上好的醒酒汤,还是活的!” 听到这话,刘玉芝不由回过头去,刚刚好对上了黎玉立的眼,两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金柳和玉梨见了,自去躲到一边去笑个不歇。 一行数人往前边走了去,开始还是排在一处,不知不觉的便被那街头看花灯的人挤散了,乔景铉走在明媚身边,用手护住她,不让周围的人碰到明媚;这边刘玉芝带着金柳金梅走着,和黎玉立隔着两个人的身子远,不时的抬头互相看下,又迅速低了下去,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的甜。 玉箫玉梨几个丫鬟走在明媚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乔景铉那般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家姑娘,脸上也俱是一脸笑容。玉梨扭头看了看,轻轻掐了下玉箫的胳膊:“你瞧瞧那边,五公子与那郭小姐,可不刚刚好是一对儿?” 玉箫瞧了瞧那处,也是噗嗤一笑:“果然是郎才女貌。” 郭庆云背着手儿大摇大摆的走着,旁边的柳明卿手里提着几盏灯笼,不消说肯定是郭小姐要买,而柳明卿便是被她临时抓来提灯笼的。几个丫鬟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互相挤了挤眼睛:“这一对儿也是刚刚好的。” 一群人慢慢悠悠的逛到了金明池旁边的东大街上,那条街牵着一排排灯笼,上头写着灯谜儿,若是猜中了,便可以将那灯笼提了去,若是猜不中但又喜欢那灯笼,却要一两银子一盏。 明媚见着那些灯笼形式各异,走马灯、莲花灯、绣球灯,各种灯笼垂在头上,不住的转动着,十分可爱,走到前边瞧了瞧,那上边的灯谜瞧着十分晦涩,不如前世看到的那般简单易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原来竟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 卖灯笼的老者听了眯着眼睛笑:“这位小姐,你来晚了,容易的早就被人猜中提走了。”他拿出一盏小小的灯笼来:“你瞧,这便是容易的,还剩几盏,我还没挂上去。” 听着说有容易的,明媚有些感兴趣,凑过去瞧了瞧,就见一盏小小的莲花灯上写了一行字:子丑,打一成语。 “子丑?”明媚才将这话念出来,旁边就有人接口了:“老丈,这灯笼是我的!那成语是不是属一属二?” 卖灯笼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猜对了。” 明媚拍了拍脑袋,这子丑寅卯是十二时辰里的第一和第二,可不就是属一属二?她微微一笑:“这灯谜倒也有些意思。” 卖灯笼的老者指着前边一个大灯笼道:“小姐不妨去猜猜那个灯谜,你们熟读诗书,那个该难不倒你。” 明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盏走马灯正不住的在转,旁边站了几个人,对着那灯笼指指点点。那走马灯做得很是精致,雕花格子,蒙着淡粉色薄纱,灯光透出来朦朦胧胧的,映着那上头的字就如水墨画一般。 郭庆云拍手叫了一声:“好灯笼!”喜孜孜的拉了明媚便跑到了那灯笼底下,拍了拍围聚在那里的几个书生的肩膀:“让让,给让让。”那几个书生回头一见是两位女子,轻视的笑了笑:“你们也来猜灯谜?字可认得全?” “认不全也不管你们的事,少说废话,给我让开便是。”郭庆云挥起拳头晃了晃,那几个书生哈哈的笑了起来:“哟,看起来还是个厉害角色。”再瞅瞅站在旁边的明媚,只觉眼前一亮,几人着迷的望着她,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乔景铉见了这情景心中大怒,冲了过去手一扒拉,那几个书生便被他推到了一旁,他讨好的望着明媚笑道:“咱们来猜灯谜,不用理睬他们。” 明媚瞧着那几个书生被乔景铉推得东倒西歪,似乎有些站不稳,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那走马灯的纱壁上写着一行字:皇帝从来不早朝。打一人物。 “这谜面怪有意思的。”郭庆云望着那走马灯转个不停,眼睛里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柳十,你快些猜,猜出来咱们就可以将这走马灯提走了。” “猜不出来买下便是。”旁边柳明卿忍不住嘲讽的插了一句话,他手中拎了五盏灯笼,都是郭庆云花银子买的。 “对对对,猜不出来也没事。”郭庆云似乎没有听出柳明卿的讽刺,点点头:“这是个爽快的法子。” 明媚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买,我猜出来了。” “你猜出来了?”郭庆云瞪大了眼睛:“柳十,你可真厉害!” “老人家,这个谜底是不是诸葛亮?”明媚笑着望向那个卖灯笼的老人:“皇上从来不早朝,这不就是卧龙?卧龙先生便是那武侯诸葛亮。” “小姐才思敏捷!”卖灯笼的老者站了起来,用叉子将那盏走马灯取了下来,笑眯眯的交到明媚手中:“这灯笼便归你了。” “柳十,你真厉害!”郭庆云欢喜的伸手将灯笼接了过来,这时就听旁边有人在小声议论:“听说大陈的皇上去年也有一段时间不上早朝呢。” “他是病龙,可不是卧龙!”生硬的声音不似中原人士,而且带着一种调侃,没有丝毫敬畏。郭庆云的手一僵,那盏走马灯晃动了起来,里边的烛火摇摇,周围的一切也随着那灯影晃动了起来。 “鞑靼人!”郭庆云将灯笼高高举了起来,扫过那边几人的脸,高喝了一声:“你们不要以为换了汉人装束我便不认得你们了!”她将灯笼塞到明媚手中:“你拿稳了!”没等明媚反应过来,郭庆云纵身一跃便向那几人扑了过去。 那几个人本来正在旁边调笑,见郭庆云纵身过来,几个人往后退了两步,就见寒光一闪,有人竟然拔出了一把弯刀来。乔景铉见了大为吃惊,赶紧将明媚护在身后:“媚儿,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明媚见着那边郭庆云已经与那几个鞑靼人交上了手,他们手上都有武器,而郭庆云却只是拿着马鞭在与他们打斗,不由得有几分着急:“乔景铉,你快些去帮郭小九!”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柳明卿喊了一声:“景铉,你护着我十妹妹与刘小姐,我过去帮郭小九。”明媚眨了眨眼睛,柳明卿就如一只大鸟般拔地而起,飘飘加入了那边的战团。 大街上的人见着有人打斗,而且还是真刀真枪的在打,都吓得尖声叫了起来,纷纷往旁边冲,明媚只觉得自己被人推来挤去,似乎都不能站稳脚跟。乔景铉本来想上去帮郭庆云,可瞧着这场景,也只能站在明媚身边,与楚风一道伸手护住她与刘玉芝。 身边不停有人在跑来跑去,明媚拼命的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原本只有几个鞑靼人,可现在忽然又多了不少,瞧着郭庆云与柳明卿似乎慢慢的落了下风,明媚心急如焚,对方可是有刀子的,万一砍到身上那可是不得了。 “郭小九,乌金连弩箭!”乔景铉瞧着形势紧张,心中一急,大喝了一声。 郭庆云挥舞马鞭正在奋力拼搏,忽然停着乔景铉在背后提醒她,心中一喜,今日得的宝贝还没派上用场呢。她一甩披风,将右边胳膊露了出来,左手手指一按,六支小箭便嗖嗖的朝鞑靼人那边飞了过去。 “连弩箭!”为首的那鞑靼人脸色一变:“注意躲闪!” 街头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楚风望那边看了看,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世子爷,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乔景铉点了点头,这下才安了心:“来了人就好,将这群鞑靼人拿下,好好审问他们,为何这时候出现在京城里边。” “撤!”为首的鞑靼也瞧见了五城兵马司的将军,纵身跃起,摘下挂着的灯笼朝屋顶与人群掷了过去,他的手下也纷纷效仿,顷刻间这东大街上便烧了起来,火势有如一条长龙蜿蜒着往城内而去。 “不好了,走水了!”有人惊恐的大叫了起来。 北风轻轻一吹,那火焰更加闪亮,京城东边的天空被照得明晃晃的,熊熊的烈火吐着火舌直扑天际,身边的人流开始骚乱起来,身边全是纷沓的脚步声,杂杂乱乱似乎踏在人的心上。 身边是奔跑的人群,脚步声听着杂乱无章,有那种纷至沓来的感觉。暗夜里,有人在大声呼喊着自己游伴的名字,还有人则嚎啕大哭着想往东城门那边去,却被人拦住,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 局势已经不是几个人能操纵控制得住了,那一群鞑靼人混在逃跑的人中间,瞬间不见了踪影,郭庆云与柳明卿本来想要追过去,乔景铉在后边大喊了一句:“咱们不能被冲散了,快些过来!” 两人回头一看,乔景铉虽然尽力在护着明媚与刘玉芝,可身边那混乱的局面绝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控制,两人望着到那挤挤密密的人流,相互望了一眼:“没办法,咱们撤。” 回到乔景铉这边,众人结伴而行。随着人流往回奔走,谁也不敢掉队,也不敢乱跑,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倒,总怕就会被人踩成肉酱。气喘吁吁回到金明池那边,情况稍微好了些,柳府的车夫正在焦急的往东边张望,见着明媚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十小姐,咱们快些回去罢。” “走。”明媚点点头,赶紧带着刘玉芝钻上了马车。 掀开软帘一看,周围的人依旧在急急忙忙的奔走,只是没有东大街那边狂乱,略微放下心来,转脸看了看刘玉芝,却见她在魂不守舍的望着外边的黎玉立,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有了心上人的女子便是与众不同,只是牵挂着他,旁的事情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了。 “咱们走罢。”瞧着人都到齐了,乔景铉吩咐了一声,让那车夫赶着马车往回走,一边对郭庆云道:“郭小九,你可听得出那鞑靼人的口音?该是哪个部落的?” 郭庆云摇了摇头:“这可却是为难了,鞑靼人有五部,现儿被大宗统一着,每年各部落酋长有一次联席,我只大致能听出他们说什么话,却没有研究过他们各自的方言。只是上元夜里京城能见着鞑靼人,委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柳明卿点了点头:“我与他们交手便发现这几人绝不是寻常的鞑靼商户,他们的武功很高,胜过一般江湖好手,尤其是中间那个首领,我与他过了几招,发现他不仅臂力惊人,而且招数也有些古怪,里边既有中原的刀法,也有外域的,两种糅杂在一处。” “而且他周围那些人都极力护着他,从这看来,他的身份肯定不同一般。”郭庆云深思道:“虽然已经换了咱们大陈的服装,可我瞧着他那神情气度不似常人,绝非闲杂人等。” “楚风,你拿了我的腰牌去通知五城兵马司,关城门,全城搜查。”乔景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慎重的神色:“这事甚是蹊跷,绝不能掉以轻心。”   ☆、第八十七章 初次进宫 马车辘辘的走在京城的大道上,外边说话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明媚与刘玉芝并肩坐在那里,两人默默相望,没有说话。好半日,刘玉芝才咬着嘴唇道:“明媚,你瞧瞧这个。” 声音里有一丝丝欢喜,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就如暗夜里一点娇艳的颜色,渐渐的将那黑色浸润,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影来。 明媚低头看了看刘玉芝的手腕,上边带了两只玉镯。一只是明媚送她的老玉镯子,一只却是粉嫩的芙蓉玉镯,这两只镯子,一只颜色沉沉,显出无限悠远的底蕴,让人看了就知道它不是凡品,而另一只却是娇俏可爱,虽然看得出来不是特别值钱,但那抹浅浅的粉色却叫人看着心里舒服。 两只手并在一起,这两只镯子也凑在了一处,那颜色一沉一浮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明媚奇怪的看着刘玉芝:“这老玉镯子是我送你的,这芙蓉玉的呢?”看着刘玉芝的脸飞起了一片红晕,渐渐红到了耳朵根子处,恍然大悟:“难道是那黎玉立送你的?” 这书呆子,竟然也有准备的不成?明媚吃了一惊,原本以为黎玉立呆头呆脑,还在愁他与刘玉芝不会有什么进展,没想到这人其实手脚还挺快。 刘玉芝咬着嘴唇,羞涩的点点头:“这是刚刚他偷偷儿转到我手中的。” 明媚拿着她的手腕就着软帘缝隙透过来的光看了看,那芙蓉玉粉手镯粉嫩可爱,但里边有着细碎的杂质,就如棉絮儿一般,花白一片,有些地方还有着裂痕,瞧着便知是不值钱的。 见明媚看得仔细,刘玉芝有几分尴尬,将手缩了缩:“这镯子不太好,我知道,黎公子也没骗我。他说这镯子是他在金玉堂买下送给我的,只花了五两银子。”可转瞬间她脸上又有着微微的笑意:“黎公子还说,这镯子虽然便宜,但也是他一片心意,日后他有了出息,定然会淘澄出好东西给我。” 听着刘玉芝的话,明媚不由惊奇的张大了嘴巴,谁说古人保守的?这两个人就已经差不多是在海誓山盟了,比自己与乔景铉的进展还快!黎玉立倒也是个头脑灵活的,知道自己没钱买不了好东西,就提前许下承诺,叫刘玉芝听着心里也欢喜。 刘玉芝看着明媚这模样,不禁也觉得自己唐突,羞涩的转过脸,小声的说:“明媚,你别看不起我,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母亲在家里说不起话,父亲又不会管我,现儿住在外祖父家中,虽说外祖母对我和气,可几位舅母都是白着眼儿看我的,若是我自己不给自己打算,那……” 明媚听得她说得心酸,赶紧握住她的手:“玉芝,我没这个意思,你别自己想多了。我只是在想那黎玉立若是高中,如约来娶你倒是一件上好的事情,可若是他今年春闱未能金榜题名,难道你要等他三年?今年你可要满十六了,三年以后便是十九,你母亲该已经帮你定好人家了。” 听到这话,刘玉芝也是心乱如麻。本来只是看着黎玉立是个夫婿的人选,接触几次以后,倒也对他有些上心了,可现在明媚说的又是实情,一想到若是他不能高中,自己前途未卜,难过得要流出泪来。 “姑娘,你别难过,我看那黎公子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定然能高中。”坐在刘玉芝身边的金柳安慰着她:“去年会试他不是考了解元吗?这次春闱,不说中状元,就是中了进士,老爷夫人定然也会同意的。” 刘玉芝听着金柳说得在理,也转忧为喜。偷偷掀开马车软帘看了看外边,就见黎玉立正跟着马车走着,眼睛偷偷的朝她看了过来,心中立刻便软了三分,将帘子放下,转过练来,她的眼神坚定:“我原本没有想过他会落榜,今日你提出来,倒也是我欠考虑了。只是我已经收下了他的镯子,这份心意也就不会变,若是他今年落榜,我等他三年又如何?若是父亲母亲逼我,大不了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金梅听刘玉芝这般说,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好好儿的,说什么去做姑子!” 明媚伸出手去按了按刘玉芝的肩膀,摇了摇头道:“玉芝,你只顾自己的性子,却不想想你母亲?她一心一意记挂着的是你能过上好日子,你怎能如此让她失望?若是那黎玉立今年未能高中,那你可以和你母亲说好,等他三年,你母亲素来疼惜你,想必会答应。” 刘玉芝怅然若失的坐在那里,一脸的茫然,看得明媚心里一阵发痛。这时身边的玉梨快言快语的说:“姑娘,你们真真是杞人忧天!黎公子的文才,是老爷都夸赞的,哪有不中之理?刘小姐就安安心心等着听好消息罢,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明媚握住刘玉芝的手轻声道:“我也不过是多嘴说了句,却没由得让你伤心了,你就怨我好了——黎公子定然会中的,方才玉梨说他在金明池边许愿,将那同胞扔到大鼋嘴里头去了呢,这可不是蟾宫折桂的好兆头?” 刘玉芝的眼神一亮:“果真如此?” 玉梨用力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我看得真真儿的,旁边也有不少人见了,都在喝采呢,可假不了!” 刘玉芝将手按在胸口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来。那虽然是一个笑容,可里边却仿佛夹杂了一丝苦涩,一丝期待,就如一杯陈过数遍的苦丁茶,即便闻着只有香味,可细细品了去,仍然有那清苦的滋味。 明媚看着刘玉芝那清瘦单薄的身影,心里有些难受,这个心地善良、纯真如一张白纸的女孩子,慢慢的被现实逼到了一个角落,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在抗争,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小小幸福,真希望她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刘玉芝抬起头来,一双眼眸闪闪发亮:“明媚,你不用担心我。”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我会等到他遣了媒人来娶我的那一天。” “我会来厚厚的送一份添妆礼的。”明媚微微一笑,心中忽然间轻松了下来。 先将刘玉芝送回左府,再送明媚回柳府。刚刚下车,门房便赶着上来道:“十小姐,老夫人吩咐,你回来便先去玉瑞堂一趟。” 明媚点了点头,心里知道柳老夫人这是不放心她呢,朝乔景铉与郭庆云笑了笑:“你们回去罢,早些安歇。” 乔景铉望着明媚舍不得挪步子,郭庆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表兄,你怎么现在越发像个呆子一般了?过两日我来找你,咱们带柳十去跑马场玩!”说罢走上前来,挽住明媚的胳膊:“我陪你进去,是我将你拉出来的,自然要由我送回去,给柳老夫人验看一下,跟着我郭小九出去是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 明媚点头笑了笑,两人随着柳明卿走了进去,来到玉瑞堂,里边灯火通明,柳老夫人正坐在那里,旁边围着柳家的一群小姐,几个人正在仰脸说着笑话给柳老夫人听。柳老夫人瞧着精神十足,没有一点睡意。 “媚丫头,你总算回来了。”柳老夫人见着走进来的三人,背挺直了些:“听说东大街那边走水了,你们没有去金明池那边罢?” 明媚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细声细气道:“回祖母话,走水的时候明媚在金明池附近,相距甚远,因此并未有危险。” 柳老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向她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我瞧瞧有没有事儿。” 明媚依言走过去,靠近柳老夫人几分,刚刚站稳,就觉有两道妒恨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是柳明艳与柳明珠用那神色瞅着自己,柳*与柳明欣,三房的几位庶女都不会有她们那般嫉妒的目光。 “柳老夫人,你别担心。”郭庆云笑嘻嘻的也走了过去,站在柳老夫人面前勾住明媚的肩膀:“有我在呢,什么事儿都不用怕。”她将白狐披风拨到一旁,伸出了右边的胳膊来,露出了上边那个黑黝黝的臂环。 郭庆云的眼中亮闪闪的,脸上有着欢愉的神色,她一直很想要一张乌金连弩箭,乔景铉只是说这东西难做,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她讹到了,心中很是快活,恨不得见人就卖弄一下她新得的宝贝:“柳老夫人,你瞧瞧这个。” 柳老夫人眯缝着眼睛望了望,颇为惊奇:“这是什么镯子?这么大一个,套在胳膊上不沉?” “哈哈哈,柳老夫人,这可不是镯子,这是一种兵器,叫乌金连弩箭,能够一次射出六支箭来,叫人防不胜防。”郭庆云兴致勃勃的摸向腰间那个大荷包:“柳老夫人,我装好羽箭射出来给你瞧瞧。” “郭小姐,不必了。”柳老夫人唬了一跳,摆了摆手:“我素闻郭家九小姐武艺高强在西北边塞颇有盛名,这骑射定然是精湛的。” 郭庆云转脸看了看玉瑞堂,忽然便笑了起来:“是我没考虑周到,却把老夫人吓坏了!这玉瑞堂怎么能射箭呢,下回我到演武场射了给老夫人看。” “郭家小九,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没礼貌?竟然在我们家玉瑞堂摆弄刀枪!”柳明艳心里头还在想着赏梅会上的事情,玲珑郡主那日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虽然她绝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也忍不住她对郭庆云有几分厌恶。 “咦,你祖母都没说什么,还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难道不觉得僭越?”郭庆云横了柳明艳一眼,瞧着她一脸不高兴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不就是因为我今晚扫了你面子?我就不爱跟你一道出去,这又怎么了?这可是我的心里话!过几日我还要喊柳十出去骑马呢,你可别又不高兴,每日拉长了脸,一个人便容易变丑变老了。” “你!”柳明艳心中有十分的怒气,鼓着眼睛准备与郭庆云大吵一场,这边柳老夫人已经开口了:“艳丫头,你且坐好身子,郭小姐在与我说话,还轮不上你插嘴!” 柳明艳一怔,心中好一阵难受,转脸瞧着旁边几位堂姐妹似乎都在看笑话一般望着她,不由得更觉得面子全没了,眼泪珠子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郭小姐,多谢你带着媚丫头出去,又毫发无损的将她送了回来。”柳老夫人瞧着郭庆云,脸上堆着厚厚的笑容,心中却在直叹气,镇国将军府这位九小姐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跟一匹野马一般东闯西闯的,全然不顾及旁人的感受。想当年自己也算是个桀骜不驯的,可与她来一比,那便不知道差了多少。 “老夫人,不用这般客气,本来是小九该做的。”郭庆云抱拳行礼道:“过几日我还想喊了柳十去骑马,还得请老夫人放行才是。” 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这位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怎么便缠上自己孙女了,若是与她混得久了,还不知道京城贵女们会怎么说明媚呢:“骑马便不必了,这不是闺阁女子该做的,媚丫头到府里学着诗画女红便好了。” “老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骑马比诗画女红好处多,学会了骑马,以后到哪里去都可以骑着马去了,再也用不着坐软轿马车,自由自在得很。”郭庆云笑着朝站在旁边好半日没开口的柳明卿道:“柳五,你说是不是?” 柳明卿从走进玉瑞堂便没有开过口,就见郭庆云言笑晏晏,就如一只麻雀儿般闹腾得慌,他今晚的心情本来有一丝失落,此时却不由得好了许多。见郭庆云点了自己的名,也只能出声帮她说话:“祖母,这骑马并不难,十妹妹学会骑马也是不错的,或者遇着那紧急情况,还真能有些用处。若是祖母担心,到时候我陪着十妹妹过去便是。” 这大家闺秀学骑马还真是个新鲜事儿,柳老夫人心里琢磨着,明卿说得也对,遇着紧急事儿,自己会骑马方便得多。她忽然想到了几十年前京城内乱的时候,一家人没处躲避,就是连送信都不方便,若是父母会骑马,早就带着自己逃出城去了。 技多不压身,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呢,柳老夫人望着郭庆云笑了笑:“郭小姐真是有心了。既然明卿也赞成,那就让她去学骑马罢。只不过媚丫头得先到家里休息两日再说,可不能每日都往外边跑。” 郭庆云听了这话甚是高兴,朝柳老夫人拱了拱手:“我觉得京城里的老夫人里边只有柳老夫人最最开明,这才是好长辈呢,比起那些动不动板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做的长辈来说,简直是好到天上去了!”她拍了拍明媚的肩膀道:“柳十,你真是好福气,遇着这样一位好祖母,可是前世烧了高香?”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老夫人听着郭庆云这般大力的赞美了她一番,眉眼都堆在了一处,朝郭庆云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郭小姐快些回去罢,免得郭大夫人担心。” 郭庆云将狐狸毛披风整好,带了丫鬟走了出去,门帘儿不住的晃荡着,一丝丝寒风从那弹墨织锦的帘子下头灌了进来,呼呼的响个不停。 明媚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方才在外边受了些惊吓,孙女先回沉香阁去了。”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媚丫头快些回去歇着。” 明媚刚刚走出玉瑞堂,这边柳明艳的嘴扁成了一条缝,一脸的不甘心,低声说道:“我们都在陪着祖母过上元节,在这玉瑞堂都坐了一个晚上了,她倒好,在外边玩耍了一圈,回来以后便大摇大摆的说要回沉香阁去了。” 旁边柳明珠撇了撇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长得就那模样,又不会说话,祖母自然不会喜欢你。开始郭小姐来找十妹妹的时候你也想跟着去,她不就直接说了不喜欢你?为什么还得自己巴巴儿贴上去找没趣?”说完从手笼里挣出一只手来,捏着手帕子掩住嘴,似乎想阻挡唇边那丝嘲笑。 “你不也是不得宠的?被祖母冷在一边的角色,竟然敢来嘲笑我!”柳明艳几乎要被气得发狂,这柳明珠着实可恨,总是要和她作对,不仅也喜欢景铉哥哥,每次能逮住点机会就尽情的用言语来刺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本! “我被祖母冷在一边?不得宠?你的意思是说祖母偏心了?祖母还在玉瑞堂坐着呢,你却这般肆无忌惮的议论她,可真有本事。”柳明珠心里一直记恨着那水晶狮子纸镇的事情,对柳明艳可是恨之入骨,抓到了机会自然要尽情的挖苦讽刺她。 见着柳明艳脸色越来越差,柳明珠心中无比快活,从身边小几上的粉彩浅底小碟里拿起一块蜜饯,慢慢的咀嚼了几下:“八姐姐,祖母这里的蜜饯味道可真好,你多吃几块,把嘴堵住了自然就不会有多话说了。” 听到这句话,柳府三房两个庶出的小姐也吃吃一笑,把柳明艳更是气得脸色雪白,看着众人的脸似乎全是嘲笑,一时没有控制得住,抓起身边的茶盅就朝柳明珠掷了过去,柳明珠看着茶盅飞到眼前,赶紧一偏头,那茶盅却打到了十一小姐柳明倩的额头,眼见着一线细细的血线从额角流了下来,唬得旁边的贴身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去擦拭。 柳明艳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打伤了人,顿时也慌了手脚,坐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动弹,只是呆呆的看着那边人仰马翻。 “祖母,我去沉香阁那边找了十妹妹过来给十一妹妹瞧瞧。”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柳明欣站了起来,向柳老夫人请示。 “罢了罢了,这不过是砸到额头了,又不是别的病痛。媚丫头在外头玩得累了,又去喊她做什么?听说她那个丫鬟也跟着学了医术,喊她来也便是了。曼青,你快些过沉香阁去,悄悄儿将那丫鬟喊了来。” 见着曼青快步走了出去,柳老夫人转过脸来,沉声对柳明艳道:“艳丫头,你现儿是越发长进了!今日竟然向自家姐妹动起手来,还不知明日又该如何心思歹毒的去陷害旁人!曼云,你去粹华厅将大夫人和四夫人叫了来,我倒要问问她怎么处置比较好。” 不多时,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都赶来了玉瑞堂,两人听得柳老夫人传唤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心里想着这个时候了,柳老夫人又不知道要找什么事情了,好不容易跟自己的夫君在一起过个上元节都不得安生。 两人急急忙忙跨进玉瑞堂,进去一看就傻了眼,柳明艳正跪在地上,脸上两行清泪,那边十一小姐柳明倩被丫鬟们扶着半躺在软椅上,一个丫鬟正在忙忙碌碌的帮她清理额角的伤口,洒上止血药粉。 “幸而八小姐这力道不大,伤口浅,修养几日便没事了。”玉梨处理好了柳明倩的伤口,转身向柳老夫人回报:“只是这些日子要小心些,尽量不沾水,伤口愈合时不要用手去抓,否则会留下疤痕。” “你回沉香阁去罢。”柳老夫人向她点了点头,玉梨行了一个礼儿便离开了。柳老夫人这才定睛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媳妇,冷笑着说:“我看着以后这个请安就废了罢!一个个的骄纵蛮横,竟把我这玉瑞堂当成了演武堂呢!” 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弄清了原委,两人都气得不轻,互相瞪了一眼,赶紧向柳老夫人告罪:“都是儿媳教养不力,让母亲受惊了,儿媳定会回去好好教训她们,定不会再出差错。” “让你们教训我现儿倒是不敢相信了!我明日托人去寻个回乡荣养的姑姑来咱们柳府,专门替我好好的调教下这几个孙女,免得日后出了阁败坏了我柳府的名声,今日起艳丫头和珠丫头先去家庙思过,住到那姑姑过府再出来。”柳老夫人缓缓环视了下四周,眼中精光四射,厉声说:“今日这事就烂在玉瑞堂里边,谁都不许传出去,若是我听了有半点闲言碎语,定要彻查到底!” “祖母,砸茶盏的是八姐姐,可不是我。”柳明珠只觉得有几分委屈,站在那里眼泪珠子已经掉落了下来:“祖母为何要将我也一并处置了?”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激怒?”柳明艳气得眼中冒火:“柳明珠,你便少来装无辜,分明就是你。” “你们瞧瞧,瞧瞧。”柳老夫人勃然大怒:“还要在我面前争执?快些来人,将她们拖去家庙思过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大陈景和十六年元夜,灯火通彻,游人如织,然东城门却无故走水,众小民皆不得出路,互相踩踏,死者逾百人,伤者不知凡几。” 这个元夜,史书上记下了这惨痛的一笔。 幸得当时五城兵马司来得及时,将士们组织了民众与京兆尹的衙役们一起扑救,京城东大街的火势渐渐的小了下去,慢慢的终于被扑灭,只留下缕缕黑烟直往夜空里去。 京城的一座府邸里灯火通明,后院里有丝竹之音靡靡不绝。坐在大堂正中间是一位穿着广袖长袍的年轻公子,他脸色白净,一双眼睛细长,鼻子高高耸起,让整张脸忽然间显得有些孤高清寡。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美人,身边还坐着一个,两人都捧了酒盏,如蛇一般扭着身子殷殷相劝:“二皇子,你再喝一口嘛。” 徐炆琛将嘴凑了过去,就着一个美人的手喝了一口,咂吧了下嘴,显得十分欢快:“美人手中的酒就是不同,味道更是香甜。” 那美人吃吃笑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二皇子说的这话,让人听了真是心中欢喜。” 徐炆琛用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将她搂紧了些:“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不是让你听着欢喜,”他自小便喜欢追逐宫女,长大以后更是左拥右抱,二皇子府里姬妾无数。 “二皇子……”那美人儿脸上飞起一团红霞,就如胭脂晕染开来一般,眼睛朦胧的望着徐炆琛,水汪汪的一片。 “怎么了?”徐炆琛笑了笑,一只手指捻着某处,稍微用了些力道,那美人惊得身子一弹,似乎要从他怀中跃了起来:“二皇子,好疼……” “疼?你难道不喜欢?”徐炆琛笑着问她:“今夜就点了你侍寝,如何?” 那美人儿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一双手勾紧了徐炆琛的脖子,正准备说话,这时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嚟硌巴王子回来了。”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朝那公子行了一礼:“他们正在花厅里等主子出去。” “哦?总算是回来了?”徐炆琛一挑眉,将怀中的美人一推,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唇边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容。 花厅里边站着一群人,拥簇着中间坐着的一个人,见着那年轻公子走了进来,那群人都行了一礼:“二皇子。” 座位上那个人,长得十分的彪悍,虽然穿着大陈的衣裳,却掩盖不住他外族人的特征,他的眼窝深陷,一张脸上有着络腮胡子,虽然年纪不大,可这胡子却给他平添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感觉。 “嚟硌巴王子,今晚玩得可尽兴?”徐炆琛手中转动着两个玉球,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一刻钟之前,有暗卫来报,说他府上的贵客大闹了京城东大街,竟然一把火将东大街给烧了一半,现在五城兵马司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可疑的外族人。 这群鞑子真是可恨,净会给自己惹麻烦。徐炆琛望着那一脸高傲的嚟硌巴王子,心中有几分怒气,若不是看中他手上还有些兵力,自己何苦将他当菩萨一般供着,全是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大陈果然是富庶。”嚟硌巴王子的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风物人情,皆不是我鞑靼能比得上的。” “嚟硌巴王子喜欢就好。”徐炆琛淡淡的说了一句:“只是这几日还得委屈你们在府里不能出去了。” “这又是为何?我们初来乍到,还没好好看看大陈的京城,怎么便不能出去了?”嚟硌巴有几分不快:“二皇子莫非是想要软禁了我不成?” “王子殿下,本皇子绝无此意。”徐炆琛见着嚟硌巴的眉毛竖了起来,也有些紧张,这群鞑靼蛮子可不好得罪,一个不小心,指不定他们拔出刀子来,自己的侍卫还来不及防卫就遭了他们的毒手。 “那为何不让我出去?”嚟硌巴两道粗粗的眉毛掀了两下:“莫非二皇子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以为我花多了?” “本皇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徐炆琛笑道:“今晚东大街失火,可是王子所为?” 嚟硌巴听到徐炆琛问起这件事情,立即眉飞色舞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呼爽快:“二皇子,你们大陈民间竟然也有好手,今晚我才走了一条街,便遇着了几个年轻男女,男的不说,那女子的武功也甚是了得!原以为你们中原女子只会在家里头绣花带孩子,没想到也有这等英武的!” “女的?会武功?你与她交了手?”徐炆琛沉思了一番:“她用什么兵器?我问问暗卫,或许他们知道她是谁。” “她用的是马鞭。”嚟硌巴有几分兴奋:“那鞭子挥得很灵活,要是去赶马,丝毫不会比我们鞑靼人差!” “用马鞭的女子,你可曾听说过?”徐炆琛望了一眼身边的侍卫:“江湖上可有这一号人?” 那侍卫摇了摇头:“属下并未听说过。”用马鞭做武器?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嚟硌巴王子也太能扯了些。 “真的。”嚟硌巴却异常认真的点着头:“与她一道的那个男子也拿着马鞭……” 侍卫的脸顿时成了一条苦瓜,女的兵器是马鞭,男的兵器也是马鞭?难道是马鞭双侠,雌雄大盗?他摇了摇头:“真没听说过。” 嚟硌巴“咦”了一声,遗憾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那女子还有个很奇怪的兵器,我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弄的,便一连射出了几支小箭,快得几乎没让我反应过来,还好都被我躲开了,只是我的属下有一个左胸中了箭,赶紧架着他去了一家医馆才把那箭取出来。” “你们还去了医馆?”徐炆琛吃了一惊,这群人真是没有脑子,全城在搜查他们,可他们却大摇大摆的去了医馆,是嫌自己命长了不是? “是啊,不去医馆怎么办?你这王府未必有大夫?”嚟硌巴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好像没有罢?” “你知不知道全城宵禁,就是为了捉拿你们?”徐炆琛按捺着自己的怒气,望了嚟硌巴一眼:“王子,以后做事务必多想想。” “我可不能将我的属下扔了不管!”嚟硌巴横了徐炆琛一眼:“即便是被捉拿,也得给他医好伤势才能回来。那医馆的大夫医术很不错,三下两下的便替他拔出箭,上好了药,我的属下说都没感觉到太疼,实在是神奇。” “你们在哪家医馆整治的?”徐炆琛脸一沉,心中暗道这人真是傻子,出去一趟留下这么多尾巴,还这么乐呵呵的回来了,怎么着也得要派人将那医馆的大夫灭口才是。 “我才来你们京城,这还是第一次出去,又怎么记得是哪家医馆?”嚟硌巴望了徐炆琛一眼道:“我已经扔了一块金子给他,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没有付诊金。” 徐炆琛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瞪着嚟硌巴好半日都没有说话,难怪这嚟硌巴就这样轻而易举被他的王兄给赶了出来,原来头脑实在简单。 这嚟硌巴是鞑靼可汗的三王子,据说是可汗最心爱的儿子,还在他十六的时候便指了一部人马给他,鞑靼人都说嚟硌巴武艺高强,乃是可汗的继位人。 可是去年鞑靼内乱,可汗忽然病危,嚟硌巴正带兵在西北要塞与大陈兵马僵持,听着可汗得病的消息,连夜带兵赶回都城,却见城门紧闭,上头插满白色丧旗。城楼上将士对他喊道:“可汗已升天,新可汗子时在宫中继位,三王子你赶紧回自己属地去罢。” 嚟硌巴心中一惊,城楼上的将士分明是在告诉他,都城是去不得了,进去以后小命定然不保,赶紧带了兵马一路逃回了自己领地。闭着眼睛想到可汗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心中认定了肯定是王兄所为,可自己现在却没有把柄,鞑靼的都城又被王兄把持,自己必须要得外援才好击败王兄,查明父王的死因。 正在想着这事情,嚟硌巴得了大陈二皇子徐炆琛的一封信,信中写得言辞恳切,邀请嚟硌巴来大陈共襄盛举。他见着徐炆琛说的情况与他自己身世相仿,不由得也有了惺惺惜惺惺的一份心,在鞑靼过了冬日祭便带着亲信往大陈过来,心里想着一面可以顺道欣赏大陈的大好江山,一面可以熏得支援,将王兄击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前日才到京城,嚟硌巴受到了徐炆琛的盛情款待,听着他说出的话实在暖心,嚟硌巴以为交上了真心的好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以后便与徐炆琛交了真心话,两人约定好,嚟硌巴要尽力将徐炆琛扶上太子宝座,徐炆琛便助他回鞑靼夺位。 嚟硌巴得知今日是上元夜,也是大陈有名的花灯节,于是带了手下出去,没想到转了没多久便遇着一群男女打了起来,他打得落了下风,赶紧扯了灯笼放火,这才与自己的属下逃脱,回到二皇子府,见着徐炆琛脸色不虞,心中也是不快。 “二皇子,你莫非还有别的顾虑?”嚟硌巴摆了摆手:“天黑灯暗,想必那大夫也没看清楚我的脸,你不用担心。” “王子,成大事者,必须得斩草除根。”徐炆琛盯住嚟硌巴道:“无毒不丈夫,这句话不知王子听说过没有?” “你的意思是要去将那大夫给杀了?”嚟硌巴大惊:“这怎么能够?那大夫乃是我这属下的救命恩人,岂能做那恩将仇报之事?” “你……”徐炆琛颓然的摇了摇头:“好罢,这事我就暂且不提,只是这些日子你可不要轻易外出,免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逮到便麻烦了,等着风头过去再说。” 嚟硌巴望了徐炆琛一眼,心中也有几分不屑,这大陈皇朝的二皇子怎么就这样胆小怕事,自己这身武艺,遇着几个查问的将士,难道还怕他们不成?只是住在他府上,自然也得尊重着他,嚟硌巴点了点头:“好,我便在府里呆几日,过了风头再出去转转。” 等着嚟硌巴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徐炆琛的手敲了敲桌面,一脸深思:“连续射出几支箭的兵器?这是什么兵器?”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一脸平静,看不出半分异样的神色来。 第二日清晨起来,空气里流转这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清香,日头一早便露了脸,预示着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明媚从玉瑞堂请安回来,园子里的雪仿佛没有融化一点点,可回到沉香阁,站在走廊里瞧着屋檐下边的滴水,就如一幅走得急急忙忙的珠帘,密密集集似乎没有一点间歇。 “姑娘,咱们趁着雪还没有融化,赶紧堆个雪人。”玉梨在旁边望着前院里厚厚的积雪,拍着手建议着。 “你想做便做罢,我又没有拦着你。”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玉梨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总喜欢到处乱跑,在云州自己经常带她去普安堂,回了京城以后可把她闷坏了,整日里找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做,还是嫌闷得慌。 “姑娘,有人送信过来了。”看院子门的墨玉走了进来:“是普安堂的朱医女。” 玉梨飞快的奔了过去,拉着朱医女的手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朱医女先向明媚问过好,然后才笑着道:“钱老有事情找柳小姐,想要柳小姐去普安堂一趟。” “师父有事情找我?”明媚心中疑惑,师父只有在遇着疑难杂症的时候才找她过去看诊,难道现儿遇着什难题了? “玉梨,你跟我去玉瑞堂,我向祖母请示了再出去。”回京城就是这点不方便,不如云州爽直,想出去便从角门那边走了。 柳老夫人听说普安堂有病情紧急的病人,沉吟了一声:“媚丫头,本来你也不该随意出府,只是广慈大师既然说你要为人看病才能为自己积福,那你便出去罢。只是最好做得隐秘些,不如换上男装,也好遮掩一二。”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答应了下来,笑着行了一礼道:“孙女明白。” 匆匆忙忙回到沉香阁,玉箫听说柳老夫人准了,赶紧将那早已准备好的男装拿了出来,又与玉笛一道简单的替明媚化了下妆。玉笛的手很巧,在她的打扮下,明媚忽然间就如换了一个人般,穿着一件长袍,外边披着蓝色丝绒披风,用一根翠玉簪子绾住头发,远远瞧去就是一个翩翩公子。 “姑娘穿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玉梨掩嘴惊呼了起来:“姑娘,以后你就这般打扮出去,保准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 “也就是远看着像男子罢了。”玉笛抿嘴一笑,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收拾了起来:“玉梨,在外头你可得专心照顾着姑娘,别被人欺负了去。” “你放心,我自然是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姑娘的。”玉梨嘻嘻一笑,挽了明媚的手便往青莲院的角门走。 柳元久知道明媚会要经常出去,还在云州的时候便给柳老夫人写信,特地在这青莲院又修了个角门,方便明媚出进。守角门的依旧是那个元婆子,见着明媚带着玉梨走过来,揉了揉眼睛,说话都有些不爽利:“二、二小姐?” 元婆子是最最固执的一个人了,柳府上下现儿都喊明媚为十小姐,唯独她依旧还在喊着二小姐。明媚冲她浅浅一笑:“是我,妈妈不认识我了?” 听着明媚的声音,元婆子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唬了我一跳,还以为几时让年轻公子混进来了。姑娘要去普安堂?” “是,和老夫人已经回禀过了。”明媚拿出一块对牌来让玉梨送过去给元婆子看了下:“妈妈仔细瞧瞧。” “我还能不相信姑娘?”元婆子将对牌塞到玉梨手中,佝偻着背站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一管铜钥去开角门,才将门打开,就觉外边寒风扑面:“姑娘可得仔细着点,外头还是冷得碜人。” 明媚笑着让玉梨塞了个银角子在元婆子手中:“天气冷,妈妈拿了去打壶酒,喝了能暖身子。” 出门叫了辆马车,开始还以为那车夫不会知道小药堂在哪里,谁知那车夫听着说普安堂,二话不说点了点头:“这位公子你坐好,我这就送你过去。” 玉梨坐在马车厢的前边,撩开帘子望着外边的街道以防车夫赶错路,一面与那车夫说着闲话儿:“大哥,普安堂是个新开的小药堂,你怎么知道在哪里?” “怎么能不知道?那普安堂是三皇子与英王府乔世子合伙开的,专为京城穷苦百姓看病,那里的大夫医术也高,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呢。”车夫挥着鞭子赶着马往前走,回头望了望玉梨:“你们可是想去请普安堂的大夫给家里人看诊?瞧你们这穿着打扮,恐怕会要多收些银两哩。” “多收银两?”明媚心中只觉好笑,师父钱不烦是个宰人不手软的,恐怕京城的富户们已经被他搜刮了不少银子去了。 “是这个规矩。”车夫的声音十分热络:“只不过那些银子都用在了穷人身上,普安堂的东家自己一点都没有留的。有皇子世子撑腰,劫富济贫,又医术高超。我老娘去年得了重病,就是那位老大夫医好的。现儿京城里提到普安堂,有谁不知道?” 明媚听着直点头,看起来这便是徐炆玔要的效果了,他要名声,师父要为百姓治病,真是一拍即合。 普安堂跟柳府没有多远,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普安堂门口。 柜台后坐着一位掌柜,身后是一排药柜,有两个伙计正在忙着配药,后边还有两位大夫在为人看诊,感觉生意还不错呢。柜台后边的掌柜看到来了人,赶紧站了起来:“请问这位公子可是要看病?只是本药堂看病有规矩,公子这穿着打扮看来是大户人家的,看诊费用会略贵些。” 葱翠听着这话,扑哧一笑,低声在明媚耳边说:“姑娘,没想到你也会有被要求捐慈心诊金的这一天!” 听着这话,明媚和玉梨都不禁莞尔,掌柜的被她们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问这位公子为何发笑,莫非我哪句话说错了?” 明媚忍着笑摆摆手:“请问钱神医在否?” 掌柜的摸了摸头,很为难的说:“这位公子,要找钱神医看病得先约好,而且还要加付双倍诊金……” 看来京城果然处处是黄金,师师父现在更能下手宰人了。 “我不是看病,是他约我来的,麻烦派个伙计进去通报下,就说柳太傅府上十少爷求见。”明媚笑着望了那掌柜一眼:“你放心,我不是来骗他出诊的。” 掌柜的听明媚这么一说,赶紧打发了个伙计进去通报,一面招呼着上茶。 这边茶水还没来得及沏好,钱不烦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丫头,你总算舍得来看师父了!” 掌柜的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站在面前的小公子不对劲,原来竟然是个位小姐,赶忙连声道“眼拙”,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明媚,不知道为何这位姑娘要女扮男装的跑出来,她与钱神医又是什么关系。 “师父,我哪有不舍得出来看你,明媚可是天天想着师父的——这里不是云州府,若是要出府那可是真真为难,今日还是和祖母告了假,乔装打扮了才能出来。师父,明媚送给你的那几坛胭脂醉味道如何?若是合口味,我再去讨几坛来孝敬师父!”明媚一见那须发皆白的钱不烦,一种亲切感从心底升起,扑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撒娇。 “唔,那酒可比新丰酒肆的梨花白要好喝得多!”钱不烦提到酒便眉飞色舞:“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等好酒?师傅都舍不得喝,怕喝完就没有了!” “哪能少了您的酒呢!”明媚拉着钱不烦的手往后堂走:“师父,你说的那个病人究竟是什么症状?我去看看那人的脉案。” 进了后堂,钱不烦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对明媚说:“丫头,师父这个病人很特别。” 明媚看着钱不烦那张脸,也是一愣,多久没有看见过师傅有这样的表情了?难道这个病人来头很大?难道是皇上?可师傅不是说皇上的病已经好了吗? “师父,究竟是什么病人?特别在哪里?”明媚坐了下来瞧着钱不烦的脸色,见他十分郑重,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当今的皇上。 “丫头,你知道这普安堂是谁开的罢?”钱不烦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不是三皇子与乔世子一起开的?怎么了?那病人与他们两人有关?”明媚眼睛一转,忽然心中一惊:“莫非……是给皇后娘娘去看病?” 徐炆玔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也是乔景铉的表兄,若是给英王妃去看病,师父可能没这么紧张,只有进宫去,师父才会有如此表情,一定是皇后娘娘病了。 “柳小姐真是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门口传来一阵击掌赞赏之声:“确实是我想请你去皇宫为我母后看病。” 明媚抬头一看,就见徐炆玔带着两个随从站在门口,她赶紧站起来,本想行个福身礼,但徐炆玔抬手制止了她:“柳二小姐不是说在你眼中,世人皆是一样的身份?所以你也不必行礼了。”他的眼睛望着明媚,面前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熟悉的感觉却能让他知道那就是她。 明媚笑了笑:“那明媚便谢过四皇子不让我随俗了。” “柳二小姐本便不是俗人,自然不该随俗。”徐炆玔摆了摆手:“柳二小姐请坐。” 玉梨站在明媚旁边,笑着纠正了徐炆玔的话:“三皇子殿下,我们家姑娘现在不是柳二小姐了,你该喊她十小姐了!” 徐炆玔看了看屋子里明媚与玉梨,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记下了,十小姐!”说完以后施施然踱到屋子里一张椅子上坐下,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让明媚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生在皇家,那气质格外不同。 “十小姐,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十小姐不同凡响,你的丫鬟也是与众不同,竟然能如此大方的与我说话,这大约便是近朱者赤了?”徐炆玔含笑看着明媚:“今日我来普安堂有求于十小姐,还请十小姐能答应我进宫去给我母后治病。” 昨夜东大街失火,皇宫里得了信儿颇为动荡不安,宫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气息,这上元夜走水,还不知道是什么兆头,当即徐熙便让钦天监段监正进宫,命他速速推算这是什么征兆。 储秀宫里的灯笼很是明亮,一条暗影从小道上闪了出来,走到储秀宫门口轻轻叩了三声:“云骁卫里的楚雨求见皇后娘娘,有要事禀报。” 储秀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宫女从里边探出了头,瞧了瞧那暗卫手中的腰牌,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启禀娘娘,今晚五城兵马司提前宵禁,好像说是有鞑靼人混入,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楚雨跪拜以后站起来禀报:“乔世子让我素来告知娘娘此事。” “鞑靼人?”乔皇后的脸色一变,望着那屋子外头灯笼投下的光影,心中凉了凉,镇国将军把守着边关,鞑靼人已经有三年没有进犯了,今年在京城出现了鞑靼人,这又是何缘故?她用手支着头想了半日,方才吐出一句话来;“细细查访,看看究竟是西北那边过来的行商,还是有别的人混了进来。” “属下遵命。”楚雨领命而去,乔皇后却陷入了沉思中。 上元夜走水,鞑靼人,这两件事情不断的交织跳跃着,乔皇后的心里乱哄哄的一片,这里边会不会有阴谋?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织锦的衣裳,上边绣着的凤凰仿佛折断了一边翅膀,只见着几根尾翎。 “娘娘,夜深了,安歇去罢。”身后的莫姑姑走上前来,搀扶住乔皇后的胳膊:“娘娘要爱惜身子,最近已经伤了风,一直头疼,心中还存这事儿,怎么能好得了?” 乔皇后缓缓的站了起来,眼睛盯住了桌子上那方白玉如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若是想要我安心,恐怕要等着那事情成了才行。” “娘娘,一切都进展顺利,定然能万事如意的。”莫姑姑扶了乔皇后的手便往寝殿走了去:“灵清,灵秀,快些去外边瞧瞧,皇上有没有过来。” “姑姑,你以为皇上的身子,此时还能过来否?”乔皇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即便他想过来,现儿事情多,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一夜寒风,一夜无眠,听着那屋檐下的滴水落着,滴滴答答的如滴落在人的心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声声,一叶叶,空阶滴到明。 睁着眼睛,倚着玉枕,却毫无睡意,眼前全是过去的情景,就如外边挂着的走马灯一般在不停的旋转。那个雪夜,那把大火,她脸颊上的泪珠,他身上的血迹,仿佛都浮现在了眼前。一只手抓着锦被,一只手试探着摸到身边,冰凉的一片。 泪水一滴滴的掉了下来,仿佛要与玉阶前的屋檐滴水比试一般,竟是滴了一夜,第二日早晨醒来,乔皇后便觉得头疼欲裂,伸手碰一碰都不能够,更别提要早起梳妆了。 “传我的话下去,今日早晨问安豁免了。”乔皇后躺在床上,用手撑着床面,有些昏昏沉沉,看得旁边的莫姑姑心疼不已:“娘娘,你先好好歇着罢。” “不,不行,我不能让我的玔儿担心。”乔皇后摆了摆手:“我再歇歇便起来,总归要在他来之前梳妆才是。” 莫姑姑眼中含着泪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刚刚走出寝殿,就见一个浅紫色的身影急急忙忙往大殿里边闯:“母后,母后,听他们说你生病了?” 娘娘还说不让三皇子知道,也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奴婢竟然去漱玉宫告诉了三皇子,莫姑姑摇了摇头,赶紧迎上前去:“三殿下,娘娘正头疼呢,你别去吵了她。” 徐炆玔停住了脚望着莫姑姑,神色十分焦急:“姑姑,母后这是怎么了?早几日伤了风怎么到现在还没好?听着说今日竟是不能起身了?”他急急的走了两步:“太医院的太医们难道都是白拿俸禄的不成?” “三殿下不要着急,伤风这病虽不是大病,也要仔细养着,再过几日兴许就会好了。”莫姑姑叹了一口气,望着一脸焦急的徐炆玔,心中也是宽慰,三皇子殿下仁心宅厚,至纯至孝,也算是难得的了。 徐炆玔站在大殿里想了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孔来,那是一张娇艳如花的脸,眼睛灿灿若天边星辰。“对,我去找她来给母后治病。”徐炆玔心里拿定了主意,不管莫姑姑在身后怎么喊他都没有听,甩着袖子大步走出了储秀宫。 清晨的京城有些寒冷,连呵出来的气都似乎能结成白霜,徐炆玔带着几个随从骑了马往普安堂赶了过去,心里边十分焦急,也有几分期待。钱不烦会不会替自己去给她送信?她会不会出府来? 在普安堂的后院等了好半日,几乎要绝望了的时候,她来了。 她改了装束,穿着的是男装,可在他眼里,她依旧是那不沾凡尘的女子。 徐炆玔望着明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母后早几日偶感风寒,最近头痛难当,以至于夜不能寐,太医院几个太医都瞧过了,只是一味开了些进补的温吞之药,也不见有什么用处,故特来普安堂求十小姐进宫看诊。” 听到这个要求,明媚有些踌躇。 她知道得很清楚,这事情委实重大,可不比在云州府随意给人看病。在云州有柳元久保护着她,知府家的小姐,谁敢欺负她半分?可现在是去给皇后娘娘看病,这皇宫外边看上去金碧辉煌,里面却是一团污糟,自己若是答应进去,未必能安安全全的出来。 旁边钱不烦看着明媚的神情,也知道她心里的难处,一捋胡须,笑眯眯的说:“三皇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是大陈皇朝最尊贵的女人,若是给她看诊,这慈心诊金可得加付百倍才行。” 徐炆玔听到这戏谑的话,也笑着点头道:“不消老神医提醒,这个自然少不了。” “只是,你也知道丫头的家世,她如进宫看诊,会不会牵涉到她全家?不如我去宫里帮皇后娘娘去把脉看看。”钱不烦见明媚脸上阴晴不定,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再多进一次宫也无妨。 听到这话,明媚心里更是有些难受了,上回为了保护她的周全,钱不烦坦然接受了徐炆玔的要求,进宫给皇上治病,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了,又要为了保护她去皇宫,这让明媚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分明是从前世穿过来的一个爽直人,在大陈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慢慢的变得墨迹了起来。在紫霞山的时候她还是前世的那个柳明媚,可自从回了云州,到了京城,那个柳明媚的身影就渐渐淡去了,一个小心眼俗气的柳明媚替代了原来的那个她。 看着徐炆玔一脸希冀的神情,明媚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豪气,给皇后娘娘看病又如何?就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病人便是了。正准备开口答应,玉梨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姑娘,要不要回去禀报下老夫人?” 明媚忽然冷静了下来,就连玉梨都知道这里边的厉害关系,自己怎么便糊涂了?进宫若是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易事,但若要拒绝,却又觉得对不住自己悬壶济世的本心。 “三皇子殿下,我先回去禀报我祖父祖母,再给你答复如何?”明媚迟疑着开口:“而且,进宫乃是一件凶险之事,你务必要保证我的安全。” 徐炆玔听到这话,哈哈一笑:“十小姐多虑了,宫里难道就是龙潭虎穴?我每日都在宫中来往,不是也毫发未伤?我自会派人去和柳太傅说清楚,十小姐且随我进宫便是。” 明媚听着他这口气,竟是想要现在就把她接进宫去,不由得有些吃惊,难道乔皇后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可现在自己穿着男装,这模样不伦不类的,跟着进宫似乎不妥,明媚摇摇头道:“三皇子殿下,这般做似有不妥,若一定要明媚进宫看诊,请许明媚先回府换件衣裳再说。” “丫头,不如这样,你跟着我进宫,如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徒弟即可。”钱不烦也站了起来:“去柳府来来回回的挺麻烦,你祖父也未必会同意你去宫里给娘娘看病,我也想让你帮我参详下娘娘的病情,你本来就是我徒弟,也不是假扮,谁能说半个”不“字?玉梨丫头,你在这里给我打打帮手,我们去去就回来。” 徐炆玔听了大喜,连连点头称是,一眼希冀的看着明媚。明媚见钱不烦已经开口,自己也不好再说多话,只能站了起来跟着钱不烦走了出去。 徐炆玔的随从叫了一辆马车过来,钱不烦与明媚坐了上去,一路上明媚很是沉默,心里头有些忐忑不安。 前世也看过几部电视剧是关于宫斗的,里面的各位娘娘全是腹黑,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一口能把对方的眼睛啄瞎。宫斗里面必然有各种毒药,太医是专用来杀人的,皇宫里的东西是不能乱吃的,电视剧里各种场面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钱不烦看了看身边沉默着的明媚,安慰似的笑了笑:“丫头,不要紧的,其实宫里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只是规矩多些,而且里头园子大,容易迷路。” 瞪眼看着钱不烦一本正经的面容,而话里却带着令人轻松的幽默,明媚不禁莞尔一笑,师傅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能懂她的心情。马车从大街上辘辘而过,明媚挑开帘子一角,小心的往外边看了看,就见街头人来人往,虽然天气寒冷,可大家外出的热情依然不减,而且里面还有不少的女子在行走。 “师傅,为什么京城里有这么多抛头露面的女子?”明媚奇怪的问。 钱不烦也往外边瞟了下,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来京城快一年了,发现京城反而对女子的约束松了些,经常能看到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们带着丫鬟在各家店铺里采买东西。” 明媚默默一想,越是小地方,对于约束规矩便越是讲究些,地方愈大,各色各样的人也多了,对规矩的讲究就愈发宽松了。抬头望了望京城的街道,十分宽阔,通往皇宫的御道街尤为宽阔,并排能走十来辆马车,宽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一大早官员们便要乘车坐轿去皇宫上朝,有些要去府衙应卯,这街道不修的宽阔些也不行。”钱不烦见她专注的望着外边的大道,摸着胡子笑了笑:“你瞧,若不是修宽阔了些,三皇子的马恐怕就要撞到旁边那马车上边去了。” 徐炆玔扭着头往马车这边瞧,眼睛只是盯着那扇微微晃动的软帘,一不小心便快与旁边那辆马车撞上了。明媚瞧着他那受惊的模样,不由得淡淡一笑,将那软帘放下来,扭过头望着狭小的车厢。 “丫头,我瞧着这三皇子甚是古怪。”钱不低声问明媚:“他似乎一心想见着你,我开始说跟着他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他却偏偏要我派人去柳府喊你出来。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喜欢上了你?” 明媚横了钱不烦一眼:“师父,莫非你是想做第二职业?” “第二职业?”钱不烦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第二种谋生的手段。”明媚抿嘴笑道:“方才听着师父的话,还以为师父准备去改行做月老了,在嘴巴边上点个痣,到鬓边簪朵大红绒花,便可以走街串巷的给人去拉纤做媒了。” “你这丫头,可真是越发大胆了,竟然调侃起师父来了!”钱不烦佯装发怒,板着脸儿望了明媚一眼:“不过说实在话,师父觉得这三皇子殿下算个好人,若不是生在皇家,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选。” “师父,既然你都说了若不是生在皇家,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媚轻轻哼了一声:“快莫要再说起这事情了。” “好好好,我不再说三皇子的事情。”钱不烦笑眯眯的摸了摸胡须:“那师父再问你,乔世子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明媚的脸瞬间就红了,钱不烦今日是想将她的亲事就给解决不成?她闭着嘴儿不说话,急得钱不烦在旁边眨巴着眼睛等着她回答。可还没等到明媚开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徐炆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神医,十小姐,请下车,宫里只能步行。” 门帘撩起,一线刺眼的光亮射了进来,明媚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跟着钱不烦下车以后,她发现自己处在一道朱红的宫墙外,金色的琉璃瓦映着那抹偏着暗色的红,格外的灿烂,也格外的令人触目,有一种强烈逼人的视觉感,仿佛突然之间刺激到人的喉咙,半天不能呼吸般的紧迫。 门口站着一队执枪的御林军,盔甲迎着那阳光发出寒光,眉毛上似乎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似乎这么一动不动的已经站了很久,可却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 当钱不烦和明媚跟着徐炆玔往宫门走时,那一动不动的御林军伸出枪来挡住了去路:“站住,可有进宫腰牌?” 钱不烦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寒铁牌子递给那位军士,他接过来看了看递还给钱不烦道:“老神医,多有得罪了,末将也是按规矩行事,请勿见怪!”然后又对着明媚说:“你的腰牌呢?” 钱不烦呵呵一笑:“这是我徒弟,却不曾替他讨得一块腰牌。” 那军士皱眉道:“没有腰牌,是不能进宫的。” 走在前面的徐炆玔折了回来,板起脸孔对那军士说:“老神医乃是我特地请来替母后看病的,这徒弟也是我要求带上的,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有我担待着,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就不要这么固执了,速速放他进宫便是!” 见徐炆玔已有几分不悦,那军士也很识时务的把枪收起,将明媚放了进去,只是在明媚与他擦肩的时候,突然有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了鼻孔,让他有片刻的迟疑。看着那道单瘦的身影消失在宫门,那军士啐了一口道:“娘的,老子实在昨晚睡得不错,怎么今日竟然会有错觉,连一个小子身上都带着香味。” 旁边的另一位军士哈哈一笑:“你小子是多久没见过女人了?见着那长的清秀些的,竟然也会觉得是个女人有体香?” 正说闹之间,就听马蹄声答答而来,抬头一见却是英王府的乔世子,御前带刀侍卫乔景铉。到了宫门,他潇洒的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赶上来奉承着笑脸的军士:“你们说什么呢?一个个笑得这般开心!” “刚刚钱神医带着他徒弟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刘三怕是几个月没有沾过女人了,竟说那小徒弟身上有女人香味!”旁边的人赶紧拣着这事当笑话说给乔景铉听。 乔景铉听到这话,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嗯,着实好笑!刘三,你当值就当值,竟然还在胡思乱想,小爷罚你去宫墙那边面壁半天!”说罢哈哈一笑,大步走进了皇宫。 媚儿竟然宫了?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可乔景铉心中有几分紧张,自己上回便与徐炆玔说过,希望他不要将媚儿拉进皇宫这趟浑水里边来,可他却还是一意孤行,最终将她带了进来。 只不过转念一想,徐炆玔请了媚儿过去是给皇后娘娘看病,这才稍微舒坦了些,毕竟见不着皇上,自己不用担心媚儿被皇上看中的问题。再说自从皇上生了大病以来,他仿佛对于女色没有那般上心,后宫五六日敬事房才有彤史记载。 不管怎么说,在宫里行走走不是一件妥当的事情,乔景铉暗自埋怨起徐炆玔来,他怎么便不听自己的劝告,一意孤行?乔景铉匆匆向前走了去,心里虽然着急想去见明媚,想将她保护在自己身边,可他毕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走,先要去皇上那边应卯,听从吩咐以后再去轮值房安排今日的事情,一切处置妥当了,这才能到御花园中随性行走——他这御前侍卫当然也要负责巡视皇宫。 乔景铉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脑子里边全是想着如何早些见着明媚,一时间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双翅膀,能够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 储秀宫是大陈皇宫里中宫所在,是后宫最气派的一座宫室。 走进储秀宫,前庭几棵硕大的木棉树让明媚看得心里赞叹不已,这种古树,至少也有好几百年了,栽种在储秀宫,很能显示此宫的位置。木棉树上有几根老藤,虽然现在还没有叶子,显得衰败,可明媚知道,只要春天一来,这些老藤便会蓬发出勃勃生机,有青翠的树叶,有艳红的花朵在期间灼灼似锦,因为它们就是那著名的凌霄花。 门口有几个穿着宫装的宫女,见徐炆玔走了进来,皆急急行礼:“三殿下安。” “母后可起床了?”愈是走近大殿,徐炆玔心中便愈是有几分焦急,真恨不能乔皇后此时便安然无虞。 “回三殿下话,娘娘已经起来了,一直说头疼得厉害,连早膳都用得少。”一个宫女低头回答,声音里透着焦急:“都好几天了,吃不好睡不好的……”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听到这话,徐炆玔脸色一变,大步走了进去。 乔皇后正半倚在软榻上,头上的凤冠放在一旁,戴着一条抹额,圆润的脸庞因为这些日子的不适开始有了褶皱,一双丹凤眼也不复有往日神采,只恹恹的望着宫女手中的药盏,无力的摆摆手:“拿下去罢,此刻我暂不想喝。” “母后……”徐炆玔看得心急,冲到软榻边,单膝跪倒在地:“炆儿今天请了钱神医和他的徒弟来帮您看病了。” 乔皇后抬起眼皮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炆儿有心了,母后今日还正想着传老神医进宫来给本宫诊脉,没想炆儿已经想到了。” 钱不烦听到乔皇后提起自己的名字,上前施礼道:“请容草民为皇后扶脉。” 乔皇后点了点头,伸出手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钱不烦搭脉片刻,沉吟出声:“娘娘这脉象弦滑,是风痰阻络之象。”转身向明媚点点头:“徒弟,你来看看。” 乔皇后听到钱不烦竟然喊徒弟上来扶脉,心中颇为惊奇,难道这徒弟的医术还会比师父好了去?再看看那走上来的徒弟,年纪轻轻,身子清瘦,怎么看都不难以让人相信他有一手高超的医术。 “娘娘,别看我这徒弟年轻,可他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钱不烦见着乔皇后疑惑的眼神,在一旁笑着解释。 徐炆玔这时也开口劝说自己的母亲:“母后,钱不烦这位高徒的医术儿子也曾得见,确实精妙,还会久已失传的华佗神技,母后只管放心让他看诊便是。” 听到儿子的话,乔皇后这才将信将疑的把手伸了出来,明媚一边搭脉,一边仔细观察着乔皇后的脸色。 乔皇后的脸色晦暗,有点泛黄。 “娘娘,可否让小人看下舌苔?”明媚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她还不能确定她这个要求是不是能提,但是作为大夫,她必须要掌握病人更多的症状才能下结论。 “你这小医徒甚是大胆!”旁边的莫姑姑大喝一句:“娘娘凤体金贵,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偷窥的!” 明媚心中连道晦气,进宫来看诊,到哪里都要躬身低头,连问着看个舌苔都要被掌事姑姑来吼上一嗓子,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答应徐炆玔进宫来。 “既然如此,请这位姑姑看了娘娘的舌苔再告诉我,这样可好?”明媚小声建议。 “这……”那莫姑姑哑了声音,她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描述? “姑姑,既然你不会看,就无须多言,请老神医的徒弟来帮母后看看罢。”徐炆玔看着莫姑姑一副极力护雏的模样,心里已是不喜,这是非常时刻,怎还能死守着宫里的老规矩,即算明媚是个男子,看下舌苔又如何? 乔皇后见儿子有些愠怒,忍着头疼,吃力的向莫姑姑摆了摆手道:“无碍,还是请老神医的徒弟给本宫看看罢。”   ☆、第八十八章 宫闱之争 屋角的沙漏缓缓的流着,流沙极其细微的声音里边仿佛能听见有岁月的脚步,慢慢悠悠的从这储秀宫里飘忽而过。乔皇后的眼神扫过大殿,只觉帷幕低垂,层层堆出一个女人寂寞而空虚的冷清,更是觉得头疼难当,喉咙间忽然便涌起一股难受的感觉来。 “娘娘。”灵秀赶紧将一个镶金小盂端了捧在乔皇后唇边,灵清扶了乔皇后侧着身子,就听乔皇后喉间一阵咯咯作响,吐出些许秽物来。 就着宫女们手里的水漱了漱口,乔皇后望了明媚一眼,张开口将舌头伸了出来。 明媚仔细查看了一下那舌苔,有些发黄的症状,又问过那莫姑姑一些问题,明媚沉吟了一声,点了点头,与钱不烦避到一旁商议这方子该如何开。 “丫头,你说娘娘究竟是何病?”钱不烦捋了下胡须:“为师觉得是风痰阻络之症,因阻塞脑部脉络,故引发头痛难当,恶心呕吐。” 明媚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个人觉得乔皇后这病是前世里常见的偏头痛,而且应该是有先兆偏头痛,因为乔皇后自述她最近视物模糊,伴有暗点,亮光突现,有时还会觉得物体模糊,恶心、呕吐、畏光畏声。方才那掌事姑姑也说了最近乔皇后容易出汗、出恭次数增多,若是走动得多了便头痛难当,必须休息才能缓解。 乔皇后这病因应是因为过分紧张压迫脑神经血管所致,也不知道最近宫里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操心,以至于引发了偏头痛。 “师父,我亦觉得皇后娘娘乃是此症,我觉得应该以针灸为主,药物为辅,另外还需配以食疗,但最主要的还是应该放松心情,不要过分紧张,师傅认为呢?” 钱不烦点头称是:“丫头,你先开张方子,师父再来参详着看看是否妥当。” 明媚想了想,写下了一张方子,用的是半夏白术天麻汤加减:半夏两钱、天麻两钱二分、白术两钱二分、茯苓六钱、炙甘草一钱一分、陈皮一钱一分克、南星一钱八分、僵蚕一钱八分、吴萸六分、川芎三钱、细辛六分、蔓荆子三钱、蜈蚣3条。 钱不烦接过来看了看,连连称赞:“丫头,你这方子不错,就这么用罢。” 莫姑姑接过那方子,恭恭敬敬呈给乔皇后:“娘娘,请您过目。” 乔皇后无力的挥挥手道:“你叫人去抓了药来煎服便是,老神医的医术我自是相信的……”说到这里,突然脸孔扭曲着,用手压着头,痛苦的呻吟起来:“哎哟……” 明媚看乔皇后那样子便知她又犯病了,赶紧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娘娘,恕草民斗胆为娘娘按压穴位,然后替娘娘施针缓解头疼。” 乔皇后此时已是头疼欲裂,只要能让她头不疼痛,哪还管是师父还是徒弟为她治病?当即便点了点头,莫姑姑见了,白了一张脸,连声催促着明媚快些动手。 明媚请乔皇后在软榻上坐正身体,开始用手在她头部的穴位上按摩起来,随着她手指的腹压,很神奇的,乔皇后的头疼感慢慢消失,大约半个时辰后,她觉得自己头脑清明,那晕沉沉的感觉已经消失。 储秀宫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在关切的望着明媚给乔皇后按压穴位,当看到乔皇后的脸色渐渐转成红润,眉头逐渐松开,看上去头疼已经缓解了不少,在场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乔皇后虽然眼睛闭着,但却能感觉到钱不烦这位小徒弟身上传来一种清香,心里已有疑惑,等到明媚替她按压穴位完毕,乔皇后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果然在他小巧的耳垂上看见了一个耳洞,当下大为惊奇:“小神医,你竟是女子?” 明媚含笑道:“娘娘目光如炬,草民确是女子,只是在外行走,穿着女装不便,故换了件男装,不恭之处,请娘娘见谅。” 乔皇后见明媚进退有度,回答得体,不由又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发现明媚皮肤细嫩,双眼灵动,气质出众,怎么看也不觉得只是一介平民,向着钱不烦一笑:“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位姑娘应不是出身民间罢?这通身的气派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钱不烦望着明媚的眼里有赞许,有骄傲:“回娘娘的话,草民徒弟乃是柳太傅的孙女。” “柳太傅的孙女?”乔皇后听到这句话,心下吃了一惊,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的仔细把明媚看了个够。明媚也不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坦然的站在那里,双眼清澄的看着乔皇后。 “你是柳太傅家第几房的女儿?”乔皇后心中琢磨,柳太傅有四个儿子,个个俱在朝堂为官,长子官位最高,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平章政事,若面前的这女子是长房嫡女,那倒有些意思了。 明媚不知道乔皇后此时心中所想,一双明眸如水,毫不回避的望着乔皇后答道:“回娘娘话,明媚乃是柳氏第四房的女儿,名明媚,父亲名讳元久。” “原来却是柳侍郎的女儿!”乔皇后抚掌赞叹,心中却有一丝遗憾,四房势力总比不上长房,可惜了这位柳小姐出身,若是生在长房,给自己的玔儿做个皇子侧妃也是极好的,她望着明媚微微一笑:“难怪如此聪慧,柳侍郎乃是本朝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他的女儿兰质蕙心也不足为奇了!姑姑,你去取本宫那对和阗玛瑙玉镯子来!”一边说这一边对明媚招手:“柳小姐,你且上前来!” 明媚不知唤她上前有何事,慢慢走了过去。乔皇后拉着她的手看了看,啧啧称赞:“好一双灵慧的手,从手相看柳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这对和阗玛瑙玉镯子乃是本宫素日里最喜爱的,今儿就赐了柳小姐,以示本宫感激之心!” 被乔皇后这么拉着打量着自己的手,明媚倒有些不自在,又听到乔皇后要赐玉镯一对,心里苦笑一声,龚夫人见面时送了羊脂玉环,高太师夫人见面封了一双红珊瑚手钏,现儿乔皇后又要赐和阗玛瑙玉镯,是自己和镯子较上劲了还是镯子乃是这些贵夫人馈赠时的首选?可自己实在对这些首饰不怎么感兴趣,平素带着只觉累赘,做事情都不太方当。 想到这里,明媚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明媚恳请娘娘可否将这赏赐换成别的东西?” 听到这话,不仅是乔皇后一愣,整个储秀宫里的人都愣住了,竟然还有人要求皇后娘娘更换赏赐?难道该不是欢天喜地的接过赏赐,一遍遍扣头谢恩的? “明媚以为,赐下玉镯虽然是娘娘感激之意,但这玉镯乃是娘娘心爱之物,明媚不敢掠人之美,请娘娘赐些银两,明媚把这些转送给普安堂,让更多的平民百姓能免费看诊,此举能体现娘娘爱惜民众,纯心仁善,此乃我大陈之福呢。” 说完这话,明媚抬起头来,一双眸子落在乔皇后的脸上,眸子里是一片真诚,看得乔皇后心也热了起来:“柳小姐提议倒是不错,本宫不会少了普安堂的银子,镯子柳小姐还是安稳拿着,本宫赐出的东西自然不会收回。” 普安堂是徐炆玔开的药堂,乔皇后自然是会支持的,只要能为儿子买到好名声,出些钱又何妨?这位柳小姐实在是出人意料,真让人另眼相看,谁会婉拒她的赏赐,却只求捐了白银给药堂呢?乔皇后望着明媚那张清丽的脸,心中暗自赞叹,柳太傅养出的孙女儿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明媚挨着床榻站定了身子,乔皇后从莫姑姑手里接过那对镯子亲自把它们戴到明媚手上,明媚的手腕白嫩细瘦,配上这一对玛瑙玉镯就有点显得沉重,乔皇后看了看,眯了一双眼睛笑了起来:“柳小姐毕竟年轻了些,手腕这么瘦,还压不住这对镯子呢。” 旁边莫姑姑也附和着笑:“柳小姐年纪大些,身子结实些,自然便压得住了。” 徐炆玔在一旁却看得发呆,白莹莹的皮肤上,衬着一对白玉底子里流动着血丝般嫣红的镯子,那色彩撞击的秾艳让他心里有些震撼。 回京以后,这是第二次见到她。 英王府的赏梅会上,她作了一首诗,那里边蕴含的意境让他十分折服,他不仅惊讶于她的才思敏捷,而且惊讶于她的那份品格。从赏梅会回来以后,他便有些辗转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仿佛便浮现出那容光熠熠的脸。 按捺不住对她的思念,今日他才执意要请她进宫来给母后看病,否则喊了钱不烦过来也是一样的。请她进宫来,只是他想见到她,想走在她身边,感觉到她那轻盈的脚步与丰秀的姿容。 可方才的事情又一次让他对于明媚有了新的认识,她的心灵是那般纯洁,将民间疾苦放在第一位,宁可不要母后赏赐的和阗玛瑙玉镯,只要求给普安堂拨些银子来救助更多的贫民。望着明媚,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柔软,有一种不知道的感情慢慢融进了他的脑中,看着她,就觉得心里格外安宁平静。 这时软帘被人掀起,一阵北风灌了进来,大家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定睛一看,就见穿着蜀锦长袍,披着白色大氅的乔景铉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他走上上前去给乔皇后行了个礼,然后目光从明媚身上瞟了过去。 “景铉,你今日怎么来了?”乔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自家侄儿,乔景铉是弟弟的嫡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一直很得她的欢心。从小他就和自己的炆儿一起长大,去年皇上就封了他御前带刀侍卫,算是对他十分器重。 乔景铉自小便在皇宫里出入,这皇宫他可是熟得跟自己英王府差不多了,所以他突然跑来储秀宫,她倒也不觉惊奇。 “听说表兄请了钱神医来给姑母看诊,我特地过来看看姑母好些没有。”乔景铉朝明媚瞥过意味深长的一眼,又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回答乔皇后的话。 “景铉有心了。”乔皇后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眼光满意的看着明媚道:“老神医收了个好徒弟,方才帮我按压了下穴位,头就不疼了。” “老神医医技如神,他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小神医了。”听着明媚得到乔皇后的夸奖,乔景铉总算放下心来,笑眯眯的向乔皇后进言:“姑母,这朝堂的事情你便不用操心了,身子要紧,先把身子养好了,这才能更好的运筹帷幄。” “景铉,你说得倒是轻松,可是我又哪里能这般放心?”乔皇后摆了摆手:“操心的命便是这般,哪里能像那些平头百姓,就管着自家有米下锅就好。” “母后,既然这按压穴位甚是有作用,不如每天宣这位小神医进宫来帮您按压穴位。”徐炆玔站在旁边瞧着明媚,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个主意来,若是能够这样,他岂不是可以天天看到柳十小姐了? 乔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玔儿,小神医是柳太傅的孙女儿,我怎么能每天传召她进宫呢,柳太傅嘴里不说,心里定会怪我把她的乖孙女弄得连在家里尽孝的时间都没了。” 明媚微微低头站在那里,心中暗自想着为何徐炆玔就一定要赖上自己,今日进宫为乔皇后治病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竟然还想着要自己每日都进宫来,这可让她实在觉得有些勉为其难。 他生在皇宫,又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受尽宠爱,自然会看不出究竟有些什么暗流汹涌,可自己却不同,若是在这皇宫行差踏错半步,被人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知徐炆玔却依旧一意孤行的在劝这乔皇后:“母后,只要你凤体康复,柳太傅定然不会有怨言的,而且也不耽误柳小姐太多时间,每日我去柳府接了柳小姐来,做了按压穴位就送柳小姐回府,想必也不会太长时间。” 乔皇后笑着看了看明媚道:“柳小姐,你可愿每天进宫来帮本宫看诊?” 明媚施了一礼道:“皇后娘娘,明媚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乔皇后惊愕的看了她一眼,这位柳太傅的孙女太让她有意外感了!无论是哪家千金,皇后开口问她是否愿意每天进宫,都会是欢欢喜喜答应的,这位柳家小姐却给她回了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听听。”乔皇后沉思着看着面前的明媚,虽然是一身男子装束,可还是看得出来她女子特有的娇柔,这样一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和胆量? “明媚以为,娘娘这病,源于心病,方才开的药方,食疗,按压穴位,甚至针灸都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要想彻底好完全,娘娘需得放松心情。人的身子要紧,只有凤体安康才能有精力做想做的事情,娘娘你说呢?”明媚低着头,慢慢的把自己想说的小心翼翼的说出来,希望这位乔皇后千万不要生气。 明媚觉得乔皇后已经四十余岁,与那些宫里的妃嫔们争宠恐怕不是她的生活重点了,现在她最大的心事该是如何帮助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萧贵妃,李贤妃,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如此紧张的环境里,乔皇后想得多,步步为营的应对着,这便是她头疼的根源。若是想要彻底根治,最主要的便是应该要想办法放松自己的心情,否则迟早会被这样的环境逼出大病来。 乔皇后听了明媚这番话,叹了一口气:“本宫如何不想放松心情,可情势却由不得本宫放松半分!”她的眼神透过雕花格子窗户往外边望去,窗子外边雾蒙蒙的,看不清有些什么景色,可她知道此刻外边肯定是北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刮得树木都折了腰——现儿宫里的形势也是这样罢?明眼儿看着一片和气,就像现在屋子里边一样温暖如春,实际上暗流急涌,就如宫外的寒风正在摧残着树木般,自己稍微不警惕些,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捉住错处,后宫里的冤案还少吗?多她这一桩又如何! 想到这里,乔皇后的头又开始有点疼痛,她用手扶住了头:“灵清灵秀,你们搀着本宫回软榻上去。” 明媚见了此情此景,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要在这后宫里生存,没有半点心思的人是不可能的,人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着,这里边便包括了乔皇后。 走上前去,明媚温柔的对莫姑姑说:“姑姑,我把这套按压手法教给你,娘娘头痛的时候你就帮她按压下,这样就算我不在宫里,娘娘的病也可以缓解。” 莫姑姑含着泪点点头,站在一旁的乔景铉和徐炆玔都傻呆呆的看着明媚开始用手在帮乔皇后按摩头部,只觉得她容色温婉,世上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 乔景铉和徐炆玔那关注的眼神都落在钱不烦的眼里,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里直琢磨,难道这两位贵公子当真都喜欢上了丫头?进宫的时候在马车里头他是闲得无聊与明媚在开玩笑,可现在瞧他们现在这傻模傻样的,眼珠子恨不得都粘着丫头不放,总怕自己的那预感是真的了! 钱不烦摸这胡须心中暗自叹气,真希望丫头不要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这两个人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天皇贵胄,丫头去谁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英王府倒也罢了,估计丫头还能镇得住,可若是嫁了三皇子便惨了,皇宫实在凶险,可不是丫头呆得住的地方! 从储秀宫里出来,已经将近晌午。回头望了望那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明媚只觉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好像只是一场梦。那乔皇后、莫姑姑、宫女们都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在她眼前淡淡的闪过。储秀宫外边的青石道两旁栽种的都是松柏树,在这寒冬里,仍然有着青翠的树叶,让人见着也倒觉得有几分希望,只是松柏下面的小草都已经枯黄,干瘦的细枝贴在地上,有一种残败的绝望感,但若细看那草皮,便会发现在骨节上有着极淡的鹅黄绿,淡得让人很容易忽略,但那却是新生的象征。乔景铉陪着钱不烦和明媚走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媚儿,你瞧那边,我小的时候曾经爬到那棵树上掏鸟蛋,结果手没拿稳,鸟蛋全掉了下来,砸在我姑母的头上。” 明媚惊得一双眼睛都睁圆了,那仪态万方的乔皇后头上滚下几个鸟蛋,或许还是砸破了的鸟蛋,黄黄白白的流下一滩儿,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有惩罚你?”明媚瞧着笑得开心的乔景铉,难怪才遇见他的时候那般高冷,原来就是这样被惯出来的。 “怎么罚?我与炆玔表哥一道在树上趴着呢,她还生怕我与他从树上掉下来,让内侍们上去将我们接下来。”乔景铉一脸的骄傲与自豪:“我姑母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比那萧贵妃可不知道好了多少。” 刚刚说完这句话,乔景铉皱了皱眉头:“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明媚好奇的抬头一看,就见对面来了一群人,抬着一顶软轿,轿边走着一个掌事姑姑和几位宫女内侍。乔景铉一把将明媚拉到身后:“媚儿,你站在我身后不要出声,萧贵妃是个脾气很怪的人,最喜欢找人的碴子,别让她瞧见了你。” 萧贵妃?明媚略微一思索,便知道了那是谁,那不是传闻里和皇后娘娘势如水火的贵妃娘娘?自己运气真好,进一次宫,后宫两位巨头都遇上了。软轿走得很慢,仿佛害怕颠簸了里边的人一样,踩在青石小径上,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明媚低头站在乔景铉身后,眼睛瞄着前边的石板路面,几双穿着黑色皂靴的脚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就听乔景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贵妃娘娘安好。”软轿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气,乔世子怎么还在外边行走?也不怕寒霜雨雪冻坏了身子?” 乔景铉淡淡的说:“承蒙贵妃娘娘关心,我身子素来强健,这点风雪算不了什么。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弱,乃是万金之体,这样天气最好不要出来,免得玉体违和,太医院上上下下又要弄得沸反盈天。”萧贵妃坐在软轿里,听到乔景铉的话,手紧紧的抓住衣袖,脸色气得发白。前天晚上,皇上因这乔皇后得了病去储秀宫探视,见着乔皇后病得实在不轻,心中怜惜,当晚便留宿储秀宫。 岂知那萧贵妃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妒忌,便一个劲的喊着心口疼,使了贴身宫女去储秀宫寻皇上。乔皇后听着萧贵妃的贴身宫女竟然来她的储秀宫请皇上去景春宫,头疼得更加厉害,皇上瞧着皇后这模样儿不好,也就没有跟着过去,只是下旨太医院,速速派太医去给萧贵妃看诊。这萧贵妃本来就没病,只是用些手段争宠罢了,一气儿流水不断般宣了五、六位太医,大家都觉得萧贵妃并未生病,因为查不出什么病因来,可萧贵妃偏偏儿叫着喊着自己病得厉害,实在头疼难当。可即便她卖力的跳了些时候,皇上究竟没有来景春宫,倒是萧贵妃自己折腾得受不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怜那几位太医,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第二天早上再看那萧贵妃,却是唇红齿白,没有一点得病的模样,几位太医心中清明,知道昨晚是萧贵妃使的手段,于是几个人合计着开了张冬令进补的方子,匆匆交差了事。但毕竟这宫里信息灵通的人多着,到了下午,后宫里人人皆知萧贵妃装病的典故。现在听着乔景铉这看似关心,实则暗里带刺的话,萧贵妃险险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乔皇后的侄子,实在可恨,竟然敢顶撞自己,还不是借了乔皇后与英王府的势?她越想越恼怒,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不知道疼痛,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摆乔景铉一道。“贵妃娘娘若是没别的事情,请恕在下告退。”乔景铉见那软轿里半天没得动静,也没有耐心跟着萧贵妃到这里磨牙,就想带着钱不烦和明媚离开。“且慢,你身后是何人?”软轿侧面的双层薄纱帘子被撩起一个角,露出了萧贵妃那双颇有特色的吊梢眼,大而妩媚,眼角斜斜向上,似有无限风情。 “回娘娘话,草民乃是前来为皇后娘娘看病的大夫,这个是我徒弟。”钱不烦走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萧贵妃眼角转了转,看着那昂然挺立的乔景铉,突然心生一计:“本宫玉体违和已有几日,可恨太医院那帮酒囊饭袋却瞧不出本宫身患何病。既然这位大夫是给皇后娘娘瞧病的,想来也有几分本领,现儿就去景春宫给本宫看诊罢。” 给乔皇后看病的大夫?若是能收买了他,在乔皇后的汤药里加点料,那可是最好不过了的事情,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不管医术如何,却是一个也不能留,随便找个岔子就把那大夫给打发了上路,让那乔皇后天天头疼,就算折腾不死她也叫她疼得九死一生,自己在旁边看着都开心。 乔景铉见那萧贵妃突然提出这要求,心里便知她定是打了什么鬼主意,自然是不能让萧贵妃把钱不烦带走的,于是朗声说:“贵妃娘娘虽有此美意,可这位老神医却是只给皇上瞧病的,并不在太医院任职,所以娘娘须得问过这位老神医,看他是否愿意去景春宫看诊,若是他不愿意,娘娘也不必强求。”说完他转头看了钱不烦:“老神医,你可愿去景春宫去给贵妃娘娘看诊?”钱不烦抬头看了看萧贵妃的脸道:“娘娘看起来神清气爽,并无患病之征,恕草民无能,看不出来,我那药堂里事情多,还请世子爷送草民出宫罢。”软帘后的萧贵妃,脸上浮起了一层黑气,明媚在后面偷眼看着,竟和金刚葫芦娃里那个蛇精有姐妹之像,也是那尖尖脸,面上粉白的一层霜,突然间又有隐约的青黑。“本宫好意相邀,竟这般不识抬举!来人,把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给我抓起来!”萧贵妃心中冷冷一笑,不为我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空气里流转着一种紧张的气息,明媚忍不住踏上前一步想开口说话,却被乔景铉捉住她的手推到背后:“贵妃娘娘这么做似有欠妥。”“本宫想抓给人,还难道需要你批准?”萧贵妃冷冷一笑:“乔世子,你虽是皇上亲封的御前带刀侍卫,可你却还没这个权力来管本宫要做什么!”“虽然世子爷没权管娘娘要做的事情,可娘娘却也无权抓草民。”钱不烦傲然的站在那里,须眉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皇上给了我特权不入太医院,我只是专给皇上治病的,后宫妃嫔我可以不用理睬。”没想到这个老头骨头这么硬,还找了皇上做后台!萧贵妃脸色铁青的看着钱不烦,气得半天没有开口——她不敢忤逆皇上,钱不烦将皇上抬了出来,她还真不敢对他下手。只是她心中那股怨气总要找个人发泄,否则堵得心中发慌。 萧贵妃眼睛转了转,便看到了半个身子藏在乔景铉后面的明媚,嘴角一翘:“竟然如此,来人,那把老神医这个小徒弟给本宫带走!”“是。”两个内侍答应了一声,微微佝偻着背走了过来,伸出手来准备将把明媚带走。 “呼”的一声响,几记狠辣的鞭子夹带着风声抽了过来,两个内侍顿时被抽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乔景铉拎着鞭子怒目而视着两人,犹然觉得不解气,这两双污秽的爪子竟然想来碰自己的媚儿,真是找死!“乔世子,你这是何意?为何三番四次阻扰本宫?”萧贵妃勃然大怒,从软轿里伸出显现兰花指往这边指了过来:“你说这位大夫是得了圣上旨意的,那我便放过他,可这个小徒弟,莫非也是有圣上旨意,有什么来头不成?你竟然敢鞭打本宫手下,你可有半分把本宫放在眼里?”乔景铉双眉高高挑起:“贵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为皇上做事情,我乔景铉的眼里只要放了皇上就足够,旁的人我又何须放在眼里!”说完着句话,他负手而立,手里还攥着一条软鞭,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萧贵妃,看得她有点心虚。“乔世子,本宫不计较你冲撞,可这个小徒弟,我却非得带回去不成!”萧贵妃看了看乔景铉身后露出小半个身子的明媚,心里浮起疑虑,为什么乔景铉摇那么护着他?他刚刚从那储秀宫里出来,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谁敢上来动手,就休怪小爷的鞭子没长眼睛!”乔景铉挥动了下软鞭,夹杂着寒气,在这寂静的御花园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娘娘!”那两个内侍抬起头来,眼里透出可怜神色,缩成一团看着萧贵妃。“两个没用的奴才!”萧贵妃粉脸含霜,怒到了极点:“两个人对付一个人都不成?那就再去两个!” “是。”软轿后边的几个内侍迈着步子走上前去,见乔景铉横眉怒目拿了软鞭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胆怯,小心翼翼道:“乔世子,奴才们奉娘娘之命捉了那个小徒弟回景春宫,还望世子爷莫要奴才们为难。” “我说了谁也不许动他,你们莫非没有听明白?”乔景铉拿了鞭子纵身跃起,用力一抽,头顶上那棵大树的树枝被他抽下来一边,正好砸在软轿的横梁上,唬得抬轿子的内侍尖叫着往一边逃了过去,软轿侧了侧,终于翻转了过来,里边传来了萧贵妃的尖叫声。“贵妃娘娘,我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宫收拾妆容,而不是在这里吃饱饭撑着找人的麻烦。皇后娘娘命我送老神医与他的徒弟出宫,我自己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陪贵妃娘娘在这边说闲话了,娘娘,请恕乔某先行告辞。”乔景铉毫不在意的俾睨了萧贵妃的软轿一眼,拖起明媚的手大步走开,钱不烦也紧紧跟上,不多时,三个人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踪影。 几个内侍见着乔景铉走开了去,这才溜到软轿那里,合力将软件翻转了过来,里边的萧贵妃被弄得颠来倒去,眼睛前边一片发黑,头发上的钗环乱成一堆,那梳理得很是优雅的云髻也散乱得不像话,乱糟糟的一团。“娘娘,还去不去泰和宫?”掌事姑姑凑了过来,将脸贴在软帘上低声问。“还去什么去,本宫这副模样,还能去见皇上?速速回宫!”萧贵妃用手捂住胸口:“气煞我也!”看了看那两个缩在地上的内侍,还有两个畏手畏脚的站在一旁,萧贵妃脸上的青黑又深了一层:“回去好好的把这两个没用的奴才整治下,连一个人都抓不到,无端丢了景春宫的脸!”朔风卷着雪片飘扬在御花园的上空飞舞,不多时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片,放眼望去,真真是粉妆玉砌,好一个琉璃世界,可明媚已经无心欣赏美景,而乔景铉也失去了讲解的兴趣,只是拉着明媚的手快步往宫墙方向走去,只有钱不烦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他们相握的手指。“咳咳,丫头。”眼见着那道宫墙就在眼前,钱不烦忍不住咳嗽两声。“师父,怎么了?”明媚停住脚,紧张的看着钱不烦:“是不是伤风了?”“我身子倒是无碍,只是你们俩这个样子走出去,不太好罢?”钱不烦意味深长的瞄了明媚和乔景铉一眼。明媚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被乔景铉握着没有松开过,脸一红,挣脱着把手从乔景铉手心抽了出来,而乔景铉却只是看着她,呵呵傻笑。“世子爷,我是丫头的师父,你得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钱不烦抱着手看着乔景铉:“怎么就把我的乖丫头给拐了去?” “老神医,你都看见了,还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乔景铉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又牵住明媚的手走到钱不烦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老神医,我媚儿儿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娶她。” “我在你们英王府住了一个月,也见了不少的事情。你们英王府可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我可不想要丫头嫁进去受苦。”钱不烦想着那些被抬出来的丫鬟尸身便觉心中一凉:“你们府里的后院实在不干净,你父亲有一个侧妃四个侍妾,我想你以后也定然会娶侧妃,指不定侍妾比你父亲还要抬得多,我可不希望丫头要为了那些侧妃侍妾每天劳心。” “老神医,你便放心罢,我已经向媚儿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不会有侧妃侍妾。我父亲的后院干净不干净我不管,但我的院子日后必然是干净的。”乔景铉一脸真诚的望着钱不烦:“请相信我。”  看着乔景铉那认真的神情,钱不烦开口道:“我姑且相信你一回,日后你若是负心,对不起丫头,我钱不烦可有的是办法整治你!”“哪能呢?我现在都时时刻刻担心媚儿会不搭理我。”乔景铉望了望身边站着的明媚,像个孩子一般向钱不烦告状:“老神医……不,我跟着媚儿喊你师父吧!师父,媚儿经常无缘无故不理我,你可要帮我做主。”“理你做甚?丫头做得好!”钱不烦哈哈大笑:“走罢,丫头,咱们回普安堂去!”明媚听到钱不烦这句话,清脆的应了一声:“是,师父!”再次挣脱了乔景铉的手,跟在钱不烦的身后快步往宫墙走去。“媚儿!”恋恋不舍的看着明媚的身影越来越远,乔景铉不禁喊了一句。“你喊我作甚?还不快些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明媚回眸,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道宫墙。乔景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涌现了一阵暖流,有了一个牵挂的人,那感觉可真好。景春宫里暖炉烧得很旺,一尊大型的鎏金铜兽嘴里吐出丝丝烟雾,熏得正殿里弥漫着一种甜甜的香。然而这本具安魂作用的鹅梨香此时却失效了,萧贵妃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愤恨的看着那两个刚刚被施鞭刑的内侍:“两个没有用的东西,被那乔景铉抽了两鞭子就吓破了胆!你们两个人,难道就抓不住那个小徒弟?看他身形那般瘦小,你们只消挨上几鞭子,冲过去抓住他也就是了!没种的东西,带着你们出去有何用处?只会给本宫丢脸!”骂到这里,萧贵妃抚摸了胸口,喘了口粗气:“春月姑姑,去给本宫取那王太医开的丸药来,今日倒真有几分气不顺了。”春月姑姑应了一句,转身去内室取了一丸药出来,旁边有宫女奉上一盏蜜水儿,萧贵妃把药丸吞下,就这那盏蜜水喝了几口,又用温水漱了下口,闭上眼睛,好半天才气息平静了些,但是神情依旧是恹恹的,半天没有说话。“娘娘,我觉得方才那个大夫的徒弟,看着不像是个男子……”春月姑姑迟疑的在萧贵妃耳边小声说:“奴婢在旁边冷眼瞧着,那双手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而且小巧,不像是男子的手,那英王府乔世子竟然为一个下贱之人鞭打娘娘的心腹,这是不是很可疑呢?” “不似男子?从储秀宫走出来?莫非皇后想培养个新的美人来固宠?”听到这里,萧贵妃的吊梢眼蓦然睁开:“查,给我去查,究竟那人是谁!”“是。”春月姑姑应了一句,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卧榻上的徐熙蓦然睁开了眼睛:“乔世子在御花园与萧贵妃发生冲突,还鞭打了萧贵妃的内侍?” “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跪在软榻前的内侍声音尖细:“虽然奴才站得远了些,可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乔世子当真拿鞭子抽打了贵妃娘娘的内侍,还将树枝抽断,砸在贵妃娘娘软轿上边呢。” “景铉虽然有些高傲,可一直还算是谦恭有礼,怎么会对萧贵妃做出这等无礼举动?你可去调查过原因没有?”徐熙坐直了身子,就着宫女的手喝了一口水:“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魏六,你可查清楚是什么事情没有?” “老奴也觉得蹊跷,所以暗地里派人去打听了下,事情原委不是很清楚,但似乎与皇后娘娘招钱老神医进宫治病有干系。”伏在地上的魏六声音十分尖细:“仿佛说萧贵妃想将老神医带去景春宫给她治病,乔世子不准许。” “皇后头疼有一阵时间了,喊了老神医进宫来治病也不为奇,萧贵妃想请老神医去给自己看病也不是什么怪事,为何景铉不许可?你查得不够细致,再查。”徐熙伸出手来放在锦被上,瞧着自己苍白的肌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老神医医术如神,朕怎么能让人随意轻慢了他?” “是,老奴领旨,这就去仔细查访。”魏六爬起身来,弯腰退了出去,泰和宫的内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暖炉里的银霜炭在毕毕剥剥的作响,那火星子仿佛就在眼前跳跃,暖暖的烧着一团。 “田七,你说这里边是不是有古怪?”徐熙抬头看了看那弯腰站在床边不远处的一个内侍,皱了皱眉头:“萧贵妃最近越发喜欢争斗了些。” 那个叫田七的内侍弯腰站在那里,里立着的宫灯很远,他的脸隐藏在一片灰暗里,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瞧见他形容清矍,十分瘦小,背部已经佝偻。 “皇上考虑自然周到,至于萧贵妃,老奴不便置喙。”田七的声音不似一般的内侍那般阴柔,有些嘶哑,仿佛是长长的指甲从铁皮上刮过般,刺着耳朵生疼。 “你这个老奴才,依旧是那般惜墨如金!”徐熙哈哈一笑,掀开了被子,几个宫娥走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将他扶下了阔大的龙床。 徐熙慢慢走出层层帷幕,站到寝殿门口,看了看外边依旧覆盖着白雪的庭院,嘴唇闭得紧紧,一只手抓住身边宫娥的手,似乎要掐到她的肉里边去。那宫娥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在一旁,脸上有着微微痛苦的表情。 “这宫里边越发的不安静了。”徐熙侧耳听了听:“瞧这北风依旧,还是刮得那般响亮,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恐怕是要趁着春风还没来的时候多做手脚了。” 田七没有答话,他依旧是垂手站在那里,身影侧在暗灰之中,瞧着仿佛是一截枯木。 正月十六已经算是初春,可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冷,雪花飘飘洒洒的从空中飞了下来,如片片鹅毛般,轻柔的拂在人的脸上,凉冰冰的一片,遇到了温暖的皮肤,倏忽就融成了一滩冷水,似乎还有点刺人的痛。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什么事情,人们都会躲在房间里取暖,外边的路上很少见到人在行走,可偏偏此刻却有一个小巧的身影冒着风雪贴着那墙角快步走着,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 那串脚印起于春宫,绕着小道拐了无数个弯,让自己的脚印与路上经过的宫人们的脚印交织混乱到一处,这才渐渐的挪到了储秀宫的后门。那身影扑到门边,回头见着没人跟在后边,这才举起手来轻轻叩了两下门环。 “是谁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里边应声而起:“这么冷的天气跑来储秀宫后门,可有什么事儿?”“我找倩如姐姐。”门外那个人细声细气的说:“麻烦给通报一声吧,我是她的同乡采莲,找她有事情。”“你且等着,我给你去找她。”里边那人倒也应得爽利,就听着一阵脚步声渐渐的远去,采莲紧张的看了看身后,只见着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与雾气交织,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后宫里妃嫔们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宫女们虽然有各自伺候的主子娘娘,可同乡之间关系却很是亲密。毕竟大家都是各地来到后宫做事情的,举目无亲,同乡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所以一说到同乡找,大家都还是会相互去通传的。不多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粉红宫装的宫女从里面碎步走出:“采莲,怎么了?”那采莲走上一步,把一个银锞子塞进倩如手里,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贵妃娘娘今儿本想去泰和宫见皇上,可半路上却遇到了英王府的乔世子,那会子,他正在送一位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出宫,贵妃娘娘想要把那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带回景春宫……”“带回景春宫?”倩如笼在衣袖里的手摸了摸那个银锞子,心里估量着分量:“你们家娘娘又想玩什么花招?”“我也不知道,反正乔世子出手阻拦了,不但把贵妃娘娘面前最得脸的内侍给抽了几鞭子,还把贵妃娘娘的软轿给抽得侧翻到一旁。娘娘派我来打探,看那老神医和他的徒弟到底是什么来头,特别是那个小徒弟,听春月姑姑说,见着像个女的……”采莲皱了下眉头:“贵妃娘娘大概害怕是皇后安置个美貌女子在储秀宫来替她争宠?”“没有的事情,那个真是老神医的徒弟。”倩如望了望四周,小声贴着采莲的耳朵说:“我也不大清楚,毕竟我不是贴身服侍娘娘的,但我知道那老神医就是为皇上治病的那位,本事好得不得了,今日他来看诊过,娘娘现在就说头不疼了。”“真的这么灵?”采莲睁大了一双眼睛:“难怪说是神医!”“是呢,娘娘重重的封赏了他,把那对和阗玛瑙玉镯赐给了老神医的徒弟……”突然,倩如停住了,惊讶的说:“玉镯……”采莲眼睛里也露出一丝惊喜的光彩:“那老神医的徒弟定然是个女的,要不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赐一对玉镯给她!”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得了点准信儿,这样贵妃娘娘也不会责怪自己空跑一趟了。两人刚刚说到这里,突然采莲觉得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身子被提了起来,抬头一看,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站在面前,另一个人手里抓着倩如:“大胆宫婢,竟敢吃里扒外!”倩如脸色一片灰败,手里拿个银锞子也已经滚落在雪地里,战战兢兢的说:“两位大人,我们只是同乡闲聊而已,望大人明察!”“宫里有规矩,禁止宫女内侍之间私自来往,别的不说,就是这条宫规犯了也不得轻饶,进去见娘娘再说!”抓着倩如的那灰衣人用脚轻轻一勾,那银锞子就飞了起来落入他的手中,雪地上扬起一片如烟雾般的细碎的雪花末子。倩如和采莲被押进储秀宫的正殿时,乔皇后正坐在软榻上,徐炆玔捧着刚刚煎好的药,舀起一小匙,细心的吹着气儿。“楚雨,楚冰,怎么了?”看到两个暗卫押了两个宫女进来,徐炆玔把药碗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仿佛有几分眼熟:“母后,这个不是你宫里的宫女吗?”“回禀皇后娘娘,刚刚属下见着这两人鬼鬼祟祟在后墙说话,期间谈到景春宫、贵妃娘娘,这个宫女还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她。”楚冰走上一步,把银锞子呈了上来。“倩如,你说说看,这是何人?为什么要塞银锞子给你?”乔皇后眼风凌厉的扫过跪在那里的倩如,透出了一丝嫌恶的神色来:“我素日里待你也不薄,为何你却要做那吃里扒外的事情?”倩如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娘娘,奴婢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情,这采莲是奴婢的同乡,她只是奉命来打听今儿给娘娘治病的老神医和他那个徒弟的事情,背叛娘娘的事情,倩如是万万也不敢做的。”“哦?你不敢做背叛本宫的事情?那你为何与这贱婢私下勾结?”乔皇后站起来,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采莲面前,然后停住了脚步。那脚步声本来是慢腾腾的,似乎踩在采莲的心上,一点点的沉陷下去,当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倩如似乎有了一种绝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贴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觳觫起来,眼泪珠子迸射在储秀宫长毛地毯上,很快就被鲜红的牡丹花纹给吸收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痕迹。 乔皇后的脚踏上了倩如的手背,用力压了压,倩如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来:“娘娘,奴婢真没有与采莲说别的事情,我只是告诉她今日来储秀宫的是老神医与他的徒弟,再也没说别的事情了。”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都是在背叛本宫,都是在向萧贵妃泄露我储秀宫里的秘密。”乔皇后的脸上有着几分狰狞:“吃里扒外的货色,我等会再收拾你,你先好好给本宫跪着。”乔皇后的脚用力的碾压了两下,这才收了回去,转过脸来望着采莲道:“你这贱婢,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赶来我储秀宫里来打探消息?” 采莲在旁边瞧着乔皇后对付倩如,早已唬得心头砰砰乱跳,她偷眼瞧着倩如的手背瞬间就已经红肿了起来,上头还有几道划痕,红色的印记留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见着乔皇后朝自己挪了一步,采莲分外绝望,大声喊了起来:“娘娘,饶恕奴婢罢,奴婢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不来,春月姑姑肯定会变着法子收拾奴婢的……”“糊涂东西,春月姑姑会收拾你,难道我们家娘娘就不会?”莫姑姑走上前去,踢了采莲一脚:“你仔细想清楚,这宫里究竟是皇后娘娘大还是贵妃娘娘大!”“当然是皇后娘娘大,贵妃娘娘怎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采莲听着莫姑姑这话,似乎还有转圜的可能,她听出了一丝希望,赶紧向前爬行几步,匍匐在乔皇后的脚下,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说:“求娘娘给采莲指条生路!”“倒是个伶俐丫头,看着你这模样儿,本宫倒也舍不得害你一条性命了。”乔皇后很满意的看着采莲惊慌失措的把自己的身子所成了一团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本宫也不会叫你为难,你只消隔几日就把萧贵妃都见了些什么人告诉倩如就可,当然,知道得越详细就越好,如有什么困难,你还可以在景春宫的那棵大香樟树下做个记号,景春宫里自然有人接应你。” 听到这话,采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景春宫里看来有不少皇后娘娘的眼线! 这宫里的斗争主要是在皇后娘娘与萧贵妃之间,李贤妃因着身份低微,所以还暂时算不上是一股大势力。萧贵妃仗着自己生得美,得皇上宠爱,又有萧国公府做后盾,不时想要与皇后娘娘争上一争,整个后宫都睁着眼睛在看,究竟哪位娘娘的皇子能成太子呢。 萧贵妃一直想在储秀宫里插人,可是始终不得要领,储秀宫竟是铁桶一般紧密,滴水不进,早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搭上倩如这条线,使了不少银子才知道一些皮毛消息。可从现在的情景看来,皇后娘娘还是技高一筹,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安插了心腹在景春宫里,看起来自己改投了皇后娘娘才是正经出路。采莲打起精神来应了一声:“是,奴婢定会留心,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乔皇后坐回软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莫姑姑,你且把采莲从后门送出去,这个银锞子就赏了采莲罢,自己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今日的事情透露了半点风声,你自己就小心着罢!”那个银锞子抛在了采莲的前边,她抖抖索索伸出手摸到那团闪亮的东西,额头上的汗珠一点点的滚落在手臂上:“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现在就回景春宫去。”“回去可知道怎么说?”乔皇后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句。“奴婢回禀贵妃娘娘,说那老神医真是给皇上治病的那位大夫,他随行的小徒弟是个男的,并不是女儿身。”“倒也机灵。”乔皇后挥挥手:“莫姑姑,你且送她从后门出去。”等采莲的身影消失以后,乔皇后笑着对伏在地上的倩如说:“倩如,你起来罢,做个戏儿也让你跪了这么久,可觉得委屈了?”倩如并未依着乔皇后的话爬了起来,只是低着头说:“奴婢不觉委屈,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为了帮娘娘收伏一个能用的人,奴婢跪得再久些又何妨?”乔皇后看了看倩如,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只可惜你父亲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娘娘!”倩如的眼泪珠子滴滴落在交叠的手背上:“奴婢的父亲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才能出狱的,否则早就死在大狱里头了,他出来以后还是过了半年舒心日子,走的时候也没遗憾,娘娘不仅准了奴婢的假去给父亲送终,还给了烧埋银子,娘娘的恩情,奴婢一家都是记在心里,感恩戴德不敢相忘!”“好孩子,起来罢!”乔皇后点了点头:“楚雨,快把倩如搀起来。”楚雨脸上一红,弯腰下去把倩如搀扶了起来,倩如跪得久了,膝盖处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发晕,楚雨赶紧扶稳了她,眼里露出一丝怜惜。“倩如,你回后边去好好休息着,楚雨楚冰,”乔皇后眼风一扫,声音里透出些许凉意:“你们继续监视着,不得有误。”她咬了咬牙,轻声添了一句:“泰和宫那边的人手可够?还要添人否?” “目前来说尚能应对自如,但属下认为能多安插些人总是错不了的。”楚雨一抱拳:“毕竟在皇上跟前贴身服侍的,只有一个,总会有听不到漏掉的地方。” “本宫知道了,你们去罢。”乔皇后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你们做得好,本宫心中明白,到时候自然会重重嘉奖。”“谢娘娘赏识。”两人向乔皇后施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顷刻就不见他们的踪影。储秀宫里变得十分安静,徐炆玔亲自捧了药碗坐在软榻旁边,一小匙一小匙的喂着乔皇后服药,见着乔皇后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嫌那药的味道苦,徐炆玔劝道:“母后,钱老神医医术如神,你喝了这些药便会好了。” 乔皇后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深思的笑意:“炆儿,你不用担心母后,母后只是在想一些问题而已。” “方才柳小姐才说过,母后要少想些事情,保持愉快的心情,怎么母后转眼便忘记了?”徐炆玔焦急的盯着乔皇后的脸:“母后,我不想你每日都受苦,你还是听柳小姐的话,安心养病罢。” 乔皇后见徐炆玔提到明媚时,眼中便闪着灿灿的光来,微微一愣,试探着问道:“玔儿,你觉得柳太傅的孙女如何?”“母后的意思?”徐炆玔一阵狂喜,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个不停,难道母后见着明媚十分喜爱,也和他有一样的感觉,想将她挑了做自己的皇子妃人选?“今年宫里大挑,你父皇现在身体状态不怎么好,也不会选太多人充斥后宫,主要是想帮你们几个挑正妃和侧妃。你二哥虽然去年已经娶了兵部尚书家的小家,可萧贵妃那边却积极得很,现儿已经在摸各府小姐的底细了,我们也不能落在她的后面,所以我今儿才想来问问你的想法。”侧头想了想,乔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也已经帮你挑了几家小姐,今日见着柳太傅的孙女儿,忽然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徐炆玔听到这句话,心里暖了几分:“母后是想给我挑柳小姐做正妃?” “柳小姐做正妃?”乔皇后诧异的望了徐炆玔一眼:“怎么可能?正妃我已有人选,而且今日来的这柳小姐,恐怕还不够入宫大挑的资格呢。” 徐炆玔听了这句话瞬间便泄了气,他也知道宫中大挑的规矩,正四品官员之女,须得今年正月之前及笄,从柳家十小姐的头发梳的样式来看,她尚未及笄,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乔皇后见着徐炆玔春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也知道大约这柳家小姐是不够年纪了,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徐炆玔的脑袋道:“玔儿,那柳太傅家可还有适龄的女儿参选?” “别的适龄小姐?”徐炆玔有几分失神:“可她们都不是那十小姐。” 乔皇后蹙了蹙眉头,玔儿这意思就是想要娶那柳家十小姐了?可她还未及笄,等着及笄要过一年才能抬进宫来,这期间又得两年,现儿形势紧急,哪里还能等得上两年,自己还急着想让玔儿快快成亲,早点生下皇孙,给他储君之位添上砝码呢。李贤妃的那个大皇子,大婚八年了,正妃侧妃纳了一长串,素日里除了去笼络朝堂大臣就是忙着和妃子们混在一处,播种勤密,但收获稀少,至今还只得了几位小郡主。最近倒是听说他的侧妃有孕,还不知道生出来是男还是女,但是那李贤妃明显的腰杆子挺直了许多,到处摆出一副张扬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就要抱孙子了。萧贵妃的二皇子,去年纳了兵部王尚书的女儿为正妃,到现在还没有传出喜信,这让乔皇后心里头又安稳了点。英国公府地位稳固,镇国将军府又有隐隐约约向自己这边靠拢的趋势,朝堂上这边倒也能与萧国公府相抗衡,现在乔皇后最操心的莫过于徐炆玔的婚事。 自古以来,挑选储君便有多种考量,虽说立嫡立长乃是根本,可也免不了要考量别的东西,例如说这子嗣便是考量范围之内,一个有子嗣的皇子与一个膝下空虚的皇子相比,自然是前者更占优势。 徐炆玔今年才十七,比前头两个皇子都年轻,还没有大婚,这子嗣方面自然就没有竞争力,所幸老天庇佑,萧贵妃与李贤妃生的那两个儿子真是没用,成亲这么久都没能弄出个子嗣来,这才让徐炆玔有了更多的希望。乔皇后转头看了看儿子,他手里端着那个药碗,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疑惑的看了看徐炆玔道:“玔儿,你在想什么?”“啊……”徐炆玔被乔皇后突然发问弄得一惊,药碗没有端稳,滚到了地毯上,一块灰褐色的药渍子迅速的蔓延,渗到了地毯里边,因此那鲜红色的牡丹花瓣有一个角似乎被风蚀了般,显出枯败的颜色。“母后,柳太傅家里应该、应该有两位小姐会参选。”徐炆玔磕磕巴巴的回了一句,突然想到了那日梅花树下那个孤零零的坐着,表情清冷的女子,弹琴时那忧伤的神情,好像说她已经是大房的记名嫡女,那肯定是会来入宫候选的。“母后觉得可以在这两位柳小姐里边选一位为你的侧妃,正妃之位给玲珑那丫头,魏国公府今年有一位记名的嫡出小姐也要来进宫候选,也可以给个侧妃之位。”乔皇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就这样,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都是有背景的,自然会有助力。”一时间,储秀宫里一片沉寂,只听到暖炉里的香料燃烧的时候偶尔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刺激着人的听觉,每一次细微的毕剥声响起,似乎就在眼前就浮现出一点红红的火星,明亮灼热,直直的刺到人的心里去。 “怎么,玔儿?”乔皇后拨弄了下那管长长的指甲套子,轻轻的在紫檀木的茶几上敲了几下,咯哒咯哒响声在储秀宫的正殿回旋着,一点点的响在徐炆玔的心底。 “可是,玲珑喜欢的是景铉表弟,母后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为何还把她也考虑在其间?”徐炆玔闭了闭眼睛,玲珑郡主那张美艳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他还在给她出谋划策让他去夺取乔景铉的心呢,没想到母后竟然让自己娶她做正妻。 自己的妻子心里有别人,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高兴的事情,不管玲珑再是长得天仙一般,自己也没办法接受她嫁给自己的现实。徐炆玔心中忽然间一阵悲伤,原来以为母后温柔,自己提出的要求她都会答应,可现在看来自己却是相差了,母后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早就将他的亲事定了下来,只是以前没有向他宣布而已。 “万阳公主是你父皇同胞妹妹,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驸马也算出身高门,也有一定势力,玲珑这丫头极得你皇祖母宠爱,娶了她无论如何是只有好处。至于她喜欢炫儿,只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一些臆想罢了,成亲以后她自然也会收了心,谁不会一心一意的帮着自己的夫君?”乔皇后用手拍了拍徐炆玔的手,指甲套子缓缓的拖过他的手背,金属的甲套凉冰冰的,似乎触及了他的心底,一阵战栗。 徐炆玔听着乔皇后轻描淡写般,他的婚事就已经定了下来,不免有点失落:“母后方才不是说柳家十小姐不错吗?为何不等明年再定下她……” 乔皇后的眼睛缓缓扫了过来,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冷冽,她轻轻的哼了一声:“玔儿,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萧贵妃生的那个去年就已经成亲,只是他那个皇子妃肚子忒争气,一点点音信儿都没有。若是这次宫里大挑给他再选几位侧妃,指不定皇长孙就是落在他家了!你哪有时间去等明年?我可是一刻儿也挨不过了,巴不得明天就给你指个妃子呢!” 看了看徐炆玔失落的眼神,乔皇后把手放在徐炆玔肩头,语重心长的说:“玔儿,想成大事者,必须放弃儿女私情。那柳太傅的孙女离及笄时间还长,你如何等得及她长大?现儿形势紧急,来不得半分走错!若是玔儿真心喜欢她,觉得对她有所愧疚,你得了储君之位后,自可再纳她为侧妃,多宠着些也是了,若是还嫌不够,承继大统以后,你要封她做贵妃也好,做皇后也好,那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听着乔皇后这话,徐炆玔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江山美人都能兼得,这乃是人生至美乐事。仿佛间似乎看到万里江山如画,他正携着明媚的手在皇宫城墙上放眼欣赏着大好河山,接受万民朝拜,明媚的脸上有着最最温柔的笑容,一双明眸如水,全在他身上停留,没有再看旁的地方。 想到此处徐炆玔心中越发高兴,他嘴角微微上扬,抱住了乔皇后的肩膀:“母后,还是你想得周到,玔儿按照母后安排行事便是了。” 看着徐炆玔这样子,乔皇后的心悬了起来,看起来玔儿对柳家十小姐真是用情至深。乔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能毁去太多东西,想要有所作为,需得做到“拔慧剑,斩情丝”,在玔儿没有把储君之位纳入怀中之前,要防止那柳太傅的孙女和他接触过密,尽量不让她进宫才是。 “玔儿,你是不是很喜欢柳太傅的孙女?”乔皇后和蔼的看着徐炆玔,轻声问道。 徐炆玔没有料到乔皇后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变得窘迫不安起来,脸上有着一种羞涩不安:“母后,你怎么又问起这事情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玔儿真的很喜欢她,那最后尽量让她少进宫。刚刚你也听到了今日她出宫时遇到了萧贵妃想刁难她,若是没有景铉,她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苦。在你储君之位稳固时再接她进宫,那时候自然没有人再敢来对付她,这样做岂不是更美?” 徐炆玔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玔儿记下了。”他心中暗道,明媚不能进宫,那自己便出宫去看她便是。 站起身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母后,儿臣去上书房。” 乔皇后点头微笑的看着他:“去罢。” 大殿的门帘被宫女撩起,寒风飕飕的卷这进来,乔皇后见着儿子那片衣角慢慢消失,挺直的背颓然倒了下来,她的手紧紧抓住织锦衣裳的一角,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与艰涩:“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年我被父王逼着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可现在我又逼着自己的儿子去娶他不喜欢的女子,我这样做……”她的眼中滚落了几滴泪珠:“我这样做不对,很不对。” 此时的乔皇后看上去十分的弱小,她已经放下了皇后的架子,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用了一个最寻常的“我”字,这充分体现了她内心的一种无助。 “娘娘。”莫姑姑在乔皇后面前跪了下来,眼中也有着焦急与哀伤:“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为何还要想起?柳小姐都说你要精心养着身子,不要想得太多,可你却就是不听,这病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昨晚我又梦到了当年的事情。”乔皇后摸着胸口,似乎难以呼吸:“这些年来,仿佛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他一直在梦里陪这我。特别是最近,他出现的次数越发的多了,我都害怕皇上来我这储秀宫过夜,生怕在梦里会喊出他的名字来。” 莫姑姑跪在乔皇后的软榻前,眼中带泪,伸手捉住了乔皇后的一角衣裳:“娘娘,你这只是偶尔的情绪,你要为三皇子殿下着想,若你现儿这般迷惘,那他该怎么办?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娘娘,你可要往前边看!咱们做了这么多的功夫,你也忍耐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被几个梦给压垮了不成?” 莫姑姑的话有如醍醐灌顶,乔皇后忽然间脸上变了颜色,她喃喃道:“是,姑姑你说的是,我本宫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怎么能半途而废。”她粗重的喘了两口气:“玔儿心地仁慈,有些事情少不得由本宫替他去做,否则他被人逼到角落里边,只有死路一条。” “娘娘,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莫姑姑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我从小便与娘娘一道在英王府长大,陪着娘娘进宫,当年身边的伙伴们差不多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我还留在娘娘身边。娘娘,奴婢是一心希望你能过上安心日子,不要再想东想西,可这安宁日子总是要用无数的算计才能换得到,不是平白无故从天而降的,娘娘,自从进了宫,你便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往前边走了。而且,你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必须要比人看得更远,走得更早。” “姑姑说得对。”乔皇后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原来那坚毅的神色:“给本宫打水过来,本宫要净面。”   ☆、第八十九章 下黑手 京城的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日头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天上,明晃晃的金色照在大地上,积雪已经逐渐消融,被过往的人群踩成了一片泥浆。 马车辘辘有声,一点点的回旋在耳边,单调而机械,又如一支唱不完的小曲儿一般,悠悠扬扬的飘荡着。明媚将脸贴在了车厢上,一双眼睛从软帘的缝隙里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脑子里不住的在想着钱不烦刚刚问自己的话。 “丫头,那乔家小子到底靠不靠得住哇?”钱不烦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我总觉得这些王孙公子都不可靠,王府皇宫都是些腌臜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烂污事情!” 靠不靠得住?明媚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静静的思索。 师父现在问她,她又该问谁去?尽管自己想要试着去相信他,可是怎么能轻易下结论呢?一个人是会变的,即便他此时一心一意,谁又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 靠得住,和乔景铉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靠不住,自己带着几个丫鬟出来,立个女户自己过一辈子。睁开眼睛一日,闭上眼睛一日,怎么样都是过日子,就看自己打算怎么过。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着新思想的人,明媚从来没有打算过去靠乔景铉过日子,即算是嫁给了他,自己也要有属于自己的领域,而不是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一片天空,躲在他的羽翼下,透过缝隙去仰望蓝天。 “姑娘,该下车了。”身边传来玉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柳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玉梨打起了马车上的软帘,一角金灿灿的阳光便泄了进来,照得车厢里明晃晃的,已经停雪,地面上有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从外院走进了青莲院,换回女儿装扮以后,明媚摸了下腰牌:“玉梨,你随我过去玉瑞堂,还得向老夫人还这牌子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一对和阗玉的镯子沉甸甸的压在那里,透着一丝沉稳,将她的手腕衬得更白皙了些,真如欺霜赛雪一般。明媚伸手将那对镯子抹了下来,交给玉箫:“替我收好,跟那滴露七宝簪放到一处。” 玉箫抿嘴笑了笑:“姑娘,莫非又是乔世子送的?” “才不是呢。”玉梨快嘴快舌,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皇后娘娘赏的!” 玉箫唬了一跳,那玉镯子都差点没有拿稳,眼睛瞪得老大:“姑娘,你今日竟然进宫了?宫里是个什么样子?是否气派?皇后娘娘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和那庙里的观音菩萨长成一个样儿?” 明媚望着玉箫微微一笑,玉箫素来镇定,今日却被一句“皇后娘娘”给弄得说话跟泼水一般,问题一个接一个,无限好奇。 “皇后娘娘与我们常人一般模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今日是那三皇子请我进宫给皇后娘娘治病的,她本来头疼难忍,我给她按压了穴位以后,她便不觉得难受了,因此赏了我这对手镯儿。”明媚朝内室扫了一眼:“这事情可不能说出去,听到没有?” “为什么不能说出去呀?”玉琴有几分不解:“姑娘你治好了皇后娘娘的病,这是多大的荣幸,当然要好好的宣扬宣扬,也让别人知道你的本事,怎么反而倒藏着掖着了呢?” “玉琴,你要知道宫里可不是咱们寻常人家,我可以宣扬自己去给英王妃看病的事,可以宣扬给高老夫人看病的事,可是这宫里的事情可却一个字都不能说,指不定便找来了杀身之祸。”明媚心中也是忐忑,若祖父祖母知道今日自己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众人听明媚说得郑重,一个个都点头应承下来:“姑娘,我们绝不向外边透露半句。” 明媚去玉瑞堂的时候柳老夫人刚刚吃过午饭,正坐在内室准备休息。曼青看着明媚带了玉梨过来,轻声问:“十小姐,老太太要歇下了呢,可有事情要通传?” 明媚笑着摆摆手道:“既然祖母要午休,那我就不叨扰了,我是来归还腰牌的,还请你替我交还给祖母,我改时间来看她老人家。” 刚准备转身,就听里边传来柳老夫人的声音:“媚丫头来了?” “哟,老夫人耳朵可真尖。”曼青一脸温柔的微笑:“十小姐真真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孙女,这说话的声音细细的,还能听得清楚!” 听着这话,明媚真不得不佩服这曼青的伶俐,这话说得八面玲珑四角俱全,既体现了柳老夫人爱惜晚辈,又恭维了她是个得宠的。瞅着曼青走在前边的身影,明媚小声对玉梨说:“我觉得你该到曼青这里来好好学下才是。” “是呢,姑娘。”玉梨点点头:“姑娘知道我是个笨嘴笨舌的,没由得让姑娘不欢喜,哪日该端着酒盏儿,乘着上好的百花蜜,请曼青姐姐教下,怎么样才能把蜜擦在嘴上又不招蚊虫和蚂蚁!” 明媚听了吃吃的笑:“玉梨你越发的口齿伶俐起来了,只是没用在正道上头,专会与我吵架翻嘴。” 曼青听得后边一片欢声笑语,回过头来瞧了明媚主仆一眼,一边笑着对柳老夫人道:“也就十小姐的丫鬟成天这般快活,叫人见了眼热。”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也眯眯的笑:“若是你眼热,那我就打发你去十小姐那边做丫鬟,如何?” 曼青低下头,咬着嘴唇吃吃的笑:“老夫人早就厌着我,我自己心里清楚呢!但我可是牛皮糖,老夫人不管怎么不喜,我还得贴着老夫人来,谁叫您是柳府的老祖宗呢!” 柳老夫人嗔怪的打了一下曼青的手:“小蹄子,就会油嘴滑舌!”抬头看了看曼青那脸盘子,心里暗暗叹气:日子一天天过去,曼青这丫头也越发眉眼渐开,长得怪叫人疼爱的,也不知道该给她配什么样的人才不辱没了她这长相和细致心思。若她还是以前那个身份,现儿求亲的人恐怕会踏破了门槛,可现在的曼青却不是以前的那个曼青了。 曼青仿佛不知道柳老夫人在想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她身边,微笑的扶着她的手往外边走了出去。 刚走出内室,柳老夫人便见明媚带着玉梨恭恭敬敬的向她请安,手里拿着一块腰牌晃来晃去的:“祖母,我来还腰牌了。” 柳老夫人脸上笑微微的一片,由曼青扶着坐了下来,朝明媚摆摆手道:“媚丫头,这般着急来还做什么,这腰牌放到你那边也行,你父亲跟我说过你要出府给人看病的事情,我也同意你出去,只是别出去得太勤密了,没由得让别的姐妹瞧了眼红。”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柳明艳与柳明珠两人还被关在家庙没出来,所以今日她出去也没旁人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儿。她望了柳老夫人一眼:“祖母,孙女今日过来是想给母亲把下平安脉,也就一个来月要生了,这可是最最要紧的时候。” 柳老夫人点着头道:“可不是这样?我打算明日派人去请京城有名的谭稳婆,让她提前些日子来府里头住着,免得肚子里头那个等不得要早些出来,先就有了动静。” “还是祖母想得周全,这是我母亲的福气。”明媚笑着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孙女且进去看望母亲。”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去瞧瞧。” 京城的格局划分是很显而易见的,御道街、金水街那边是最热闹的地方,几条宽阔的主街纵横交错,中间夹杂了朱雀、玄武等街道,还有热闹非凡的商业区。从这地段穿过往东门与南门,便有四四方方的几个街区,被几条贯穿的大道划成了几片。 这些地方是商贾聚居之地,有各种批发市场,还有各种特色的店铺都在这几条大街上边,大街后边的胡同便是那富人们居住的地方,只是因着京城乃皇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那些宅子都很小,那些富户们在城外自有自己的别院,修得格外气派 与这几条大街相接的地方也是店铺节次鳞比,望城门那边走了去,便是一些民居。在这些地方居住的百姓一般是家中小有积蓄,但也不是很阔绰,一般是一进长条形的屋子住着一家人,和别的人家共着一个小小庭院。条件更好些的人家住的是四合院子,院子里栽着一些花草树木,看上去一眼清新的绿,阳春三月正是花时,这满眼的绿色里边又夹杂了些粉白粉红的花朵,香气袭人。 在一条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外边瞅着没有什么异样,可是那里却经常有人敲门拜访,有时一日里头会来好几个找人的。 “谭稳婆,谭稳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有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人站在门口,额头上全是汗珠子:“我们家少夫人要生了,你快些跟我过府去罢!”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婆子走了出来,望着那人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可预先和我约好了?” 那人擦着汗喘着气儿道:“去年便与你排上号了,朱雀街那边林大人家里。” “你先别着急,我让媳妇儿去查查。”谭稳婆转过脸朝屋子里头喊了一声:“老大媳妇,你查查看朱雀街林大人那边可有先付定金?” “谭稳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查这定金不定金的,哎哟哟,你就快些跟我走罢!”那穿着绸缎衣裳的人一脸焦急,伸手就来拉谭稳婆,没想到斜里伸出了一只手来将他的手打掉:“我婆婆每日都有安排,若是胡乱的跟着你去了,那预先定好的人家怎么办?”一个穿着大棉袄的媳妇子出现在门口,手中捧了一个簿子:“婆婆,我们确实收了朱雀街林大人家的银子,日期也在这两日,能对上。” “那你叫老二媳妇赶紧去准备好东西,我马上就走。”谭稳婆朝那人点了点头:“这位管事,我这是老规矩,你也莫怪。” 那管事见谭稳婆答应去了,这才放了心,陪着一脸的笑:“不怪,不怪,谭稳婆去了就好。” 就在这时,巷子那边来了辆马车,辘辘的滚了过来,停在谭稳婆家门口,几乎将那狭窄的路面给堵住。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来,瞧着那穿着打扮,该是某位大户人家府上的得力管事婆子。 “谭稳婆,我是柳太傅府上的。”那管事婆子瞅着谭稳婆一脸的笑,伸手便将一个大银锭子塞到谭稳婆手上,旁边林家的管事急得跳脚,柳太傅府可是官大权大,若是这时候他们要将谭稳婆拉走,自己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了。他刚刚收了的汗又滚滚的往外滴,在一旁小声嘀咕:“谭稳婆,你可要个先来后到。” 谭稳婆瘪着嘴笑个不歇:“原来是柳太傅府的管事妈妈,不知道贵府少夫人什么时候生孩子?” 那管事婆子笑道:“还早哩,要下个月。” 旁边那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心才安了下来,就听那管事妈妈开口道:“我们家老夫人说先要接你去住着,以防小公子耐不住,想要提前跳出来。” 这真是三起三落,旁边那穿着绸缎衣裳的管事头上的汗珠子又滴滴的要落了下来,谭稳婆瞧着他那紧张模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你们家少夫人临盆,自然会先去给她接生。”又朝那管事妈妈点了点头道:“老夫人实在是想得周到,但我日日都排满了,恐怕是不得空去贵府住着,到时候只能派我那儿媳妇先去住几日,发动的时候再来喊我便是。” 那管事妈妈得了这话也没有再说多话:“那我便先和你约好了,到时候再打发人过来接你那媳妇。” 马车离去,带起一点零星的雪花末子,谭稳婆望了望停在那头些的小马车,朝那绸缎衣裳的人望了一眼:“快些走罢。” 谭稳婆刚刚上了车,对面早点铺子那边就伸出了一个脑袋来,看了看地上马车的辙印,飞快的朝巷口跑了去。 安平公主坐在正厅的座椅上,一双眼睛瞟向右首坐着柳四夫人:“慈音,你知道我今日派人将你找来是为了什么?” 柳四夫人有几分惶恐,今日正在青莲院里想着该如何去求柳老夫人将明珠放出来,却接到了安平公主的信,让她速速来公主府一趟,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也没告诉柳老夫人,自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从青莲院的角门出来,直接奔了安平公主府。 “母亲,慈音愚钝,还请母亲明示。”柳四夫人瞧着安平公主一脸唾弃的模样,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做错了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 “杜若兰那事情,难道你就这样算了?”安平公主的手攥得紧紧的,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这个蠢笨女儿,自己去柳太傅府为她争名分,没想到却被柳元久拿出来的那些证据弄得哑口无言,只能怏怏而归。 这可真是被打了脸,安平公主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窝囊过,回到府中她越想越生气,柳太傅与柳老夫人倒也罢了,柳元久凭什么这样对自己?一个后生小辈,竟然敢跟自己起高腔,看自己怎么整治他! 想要整治一个人,便要从他最喜欢的东西下手,杜若兰是柳元久最喜欢的女人,为了她,他甚至不惜与家里闹翻,执意自己派了媒人去向杜若兰提亲。现在杜若兰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的,这个小的更是柳府的关注点,否则柳老夫人又怎么会将杜若兰挪到碧纱橱里去,还不是防备着别人下手? 安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来,柳老夫人有本领将自己府里弄得跟铁桶儿一般,可架不住自己从外边想办法!瞧着缩着脑袋坐在那里的柳四夫人,安平公主不免有几分生气:“慈音,你自己说一句,若想就此罢手,那我也不再说多话,以后你在柳府过得如何,都不要与我来提,过得好是你的福气,过得不好也是你该受的。” 柳四夫人怯生生的缩了缩肩膀,低声答道:“慈音自然是要母亲来管的。”一想到杜若兰,她的眼睛便有些发红,声音也变得恨恨的:“母亲,慈音如何不想诊治她,可惜婆婆便像那孵蛋的母鸡一般将她搂得那般紧,玉瑞堂那边水泼不进,我都插不见手去。” “说你笨就是笨,都活到三十多岁上头,还是没一点长进!”安平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更添了一丝烦恼:“上回我便给你出了个法子,你姐姐说恐怕你不知道怎么做,我还以为她是在有心调侃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派人到京城各个有名的稳婆去候着,看看柳府到底请的是谁,你竟然说你有心想要去将那杜若兰给除了?” 柳四夫人的心堪堪的跳了一拍,安平公主这话里头的意思,莫非是已经打探出来了?她朝安平公主看了一眼,很小心的陪着笑脸道:“母亲定然已经得了信儿。” 安平公主拍了拍桌子,一脸不欢喜的表情:“我得了信儿!什么都指望着我帮你办好不成?你还能不能自己有些举动?”她皱了皱眉头,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自小你便不是个灵活的,可怎么却越长越糊涂了呢!” “母亲。”柳四夫人委屈的低下了头去,虽然是安平公主最小的女儿,可却远远不及自己上头三位姐姐受宠爱,安平公主连一个郡主的封号都没有替她讨,虽然说三姐也没有封号,可她总觉得自己是最不得安平公主欢心的。 见着柳四夫人这模样,安平公主蓦然想到她小时候受欺负时便是这般模样,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骂一顿之后还是要好好为她出谋划策:“我已经探知了你们柳府请的稳婆,至于该怎么样去下手,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柳四夫人惊喜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母亲,我婆婆请的是哪一位?” “城东的谭稳婆。”安平公主眼中有一丝狠辣:“慈音,这妇人生产就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那杜若兰身子本来就弱,难产而亡也不会有人怀疑。虽说那谭稳婆京城里头鼎鼎有名,可手下也死过人,并不是能包着母子平安的送子娘娘,你只要肯花大价钱,不怕她不会照你的去做。” 柳四夫人被安平公主慢慢的说得有几分动心,不过又有几分犹豫:“母亲,沉香阁那个女儿会医术,她会不会看得出来。” “你也太小心了些!”安平公主嗤嗤笑了起来:“我且问你,教她的师父是男是女?” 柳四夫人一愣,随口答道:“自然是个男的。” “哪个男的还会教自己的徒弟去接生?莫要笑煞旁人!”安平公主摆了摆手:“即便让你那女儿去接生,她瞧着她娘那模样,恐怕都会吓得脸发白!更何况你那婆婆又怎么会放心让她去接生?” 柳四夫人听着安平公主的话,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母亲,女儿尽力去试试。” 过了两日,太阳才露了个影子,小巷里头就有人在走动了。谭稳婆拎着一块肉从外边走进来,与从家里走出的一个婆子打了个照面,那婆子瞧着谭稳婆尽力,朝她笑了笑:“谭稳婆,正是要找你呢,倒也没等多长时间,你就回来了。” 谭稳婆笑了笑:“这位妈妈,可是来替主人预定接生的?” 那婆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搓了搓手:“我已经和你儿媳妇说好了,你去问问她便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瞅了瞅里边:“我府里还有事儿,便先回去了。” “婆婆,你们怎么站在门口呢,外边风还是有些大,快些进来罢。”谭稳婆瞧着那婆子匆匆忙忙的身影,心中犯疑,正站在那里想着这婆子怎么就来去如风一般,谭稳婆的二媳妇走了出来,伸手接过了那块肉:“唉,我就说我去买菜就行,旁人看着这些小事还劳烦婆婆去做,我这个做媳妇的脸上都没光呢。” 谭稳婆眯着眼睛看着媳妇一脸不自然的神色,心中犯疑,大步走了进来:“方才那婆子是哪家府上的?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谭稳婆的二儿媳将肉放到案板上,伸出手在围布上擦了擦,这才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来,递给了谭稳婆,压低了声音道:“婆婆,是公主府的管事妈妈。” “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哪家公主府?京城里有好几家呢。”谭稳婆低头看了那张银票一眼,唬得手一抖,那银票便飘飘的落到了地上,她那二儿媳赶紧弯腰将银票捡了起来,颇有几分埋怨的口气:“幸好还没生火,要不是——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谭稳婆一把将媳妇拽了过来,一双眼睛很严厉的盯着她:“这样大面额的银票,你拿了不手烫?” 二儿媳缩了下脖子,不敢看谭稳婆的眼睛,只是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银票一眼,低声说道:“婆婆,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咱们累死累活做几年,也就不过赚这么多。” 谭稳婆呼哧呼哧直喘气,拖着儿媳妇的手便来到了屋子里边一个小神龛前边,厉声喝道:“你还不快快跪下!” 二儿媳抬起头委屈的看了谭稳婆一眼,见她的目光凌厉得像小刀子一般,缩了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跪在了神龛前的蒲团上边。“老二媳妇,这些年你与你大嫂跟着我学接生,可见我接过别人的冤枉钱?”谭稳婆抚了抚胸口,气息匀称了些这才缓缓开口。 “婆婆,你难道便不记得了?三年前在城北方家,你拿了人家一百两,去年还有刘家与陈家,婆婆不都接过他们的钱?虽然不多,就不过十来二十两的,可究竟也是冤枉钱不是?”那二儿媳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又飞了出去,鼓起勇气大声回话:“婆婆,接了一回是接,接了两回也是接,接几十两银子和接一千两银子又有什么区别?” 谭稳婆看了一眼已经财迷心窍的媳妇,默默的转过身,从神龛后边摸出了一个本子来拍了拍:“你说得没错,我是接了别人的银子,每一笔我都有个数目,可是这些银子和你今日接的银子完全不同。我这些银子都是帮别人掩饰一下而已,娃儿或是提早出来,或是推后出来,其中定是有某些原因,但我不管不看不说,这样至少能让别人家庭和美。而你今日接的这笔银子却绝不是只要求帮她掩饰一下罢?” 二儿媳在谭稳婆威慑的眼神下将事情说了个清楚,那人是安平公主府的婆子,想让她们去给柳太傅四夫人接生的时候下手,要不动声色的做到一尸两命。 “啪”的一声,那二儿媳的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谭稳婆将那张银票摔到了她面前:“一千两银子就将你的良心买了去?你就如此廉价不成?” 那二儿媳捂着脸喃喃道:“婆婆,那可是公主府来的人。” 谭稳婆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粗气,闭着眼睛想了想:“柳太傅府上的四夫人生产,与公主府有什么干系?” “婆婆,那管事妈妈说,她们家公主将女儿嫁了给柳太傅的第四个儿子为妻,却没想到那女婿宠妾灭妻,竟然将一个小妾扶成了平妻,眼见着那位正妻都快没有立足的地方了。”那二儿媳脸上全是愤怒的神色,弯腰将那张银票捡了起来,紧紧的攥到手心里头:“婆婆,咱们也是帮人家的忙,不让那狐狸精祸害了旁人。” 见谭稳婆闭嘴不语,那二儿媳又断断续续道:“婆婆,公主府权大势大,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若咱们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办,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过呢。听那妈妈说,那位四夫人身子弱,本来就经不住折腾的,生产的时候过世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两个巴掌,二儿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捂了脸坐站在那里瞧着谭稳婆从神龛旁边的小箱子里摸出一把香来点燃,跪倒在那神龛前边。 神龛里供奉着的是送子娘娘,做稳婆们这一行的,家中都会请来这尊神仙,保佑她们出去接生顺当。谭稳婆握着香跪在地上,口里念念有词的诵了一篇经文,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二儿媳道:“我们做这事本来就是偏门,若是贪财害命,菩萨自然会严加惩治,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你现在贪着她这一千两银子,到时候陪上全家性命,合算不合算?” “赔上全家人性命?”那二儿媳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怎么会?只不过是……” “你住嘴!且听我将话说完!”谭稳婆喘了几口气,拿起灶台上一碗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道:“那妈妈说柳太傅府宠妾灭妻,你便要帮着那正妻去将这平妻给了结?你不是京兆府尹,还没那生杀予夺的权利!即便那小妾真是恶行累累罪有应得,老天自然会收了她去。你说害怕公主府,可即便是那公主府,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我不帮她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未必她还会逼着我去做?” 谭稳婆在京城做这行当已经几十年,她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曾经也有她的同行掺和到世家大族的事情里边去,最后都不得善终,还带累了自己的家人,所以谭稳婆叮嘱自己,该按着自己的本心做事情,不能贪财,日子能过得去便罢了,不求大富大贵。 那儿媳妇被谭稳婆打得眼前一阵发黑,又听她厉声训斥,十分惭愧,抖抖索索的将那张银票递了过来:“婆婆,那我们将这银票退回去?” “不必。”谭稳婆将那银票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那票面儿,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种坚定的神色来:“现在去退回去,指不定那人又想别的什么花样害人呐,不如先放到我们这里,等帮着柳四夫人接了生,你便借故说人家防范得严密没有得手,将那银票去退到公主府便是。” 谭稳婆的二儿媳望了望她,没有说话,脸上犹自有一种心疼的神色,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不是十两二十两的,婆婆怎么就看得这么淡!若那个柳四夫人身子真是那妈妈说的那般弱,生孩子熬不过去也是常理之中,这银子简直就是白得的。 瞧着谭稳婆转身走出去的背影,二儿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摊上个固执的婆婆,白花花的银子都往外边推! 柳四夫人坐在窗户边上,一脸的漠然,她手中捧这一个粉彩茶盏,不时慢悠悠的喝上一口,那茶盏里的茶早已凉了,可她却似乎恍若不知,依然在慢慢的喝着。 “夫人。”蓝翠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柳四夫人:“奴婢给你换一盏茶罢。” “不用了。”柳四夫人抬起眼皮儿道:“你给我去外边瞧瞧,钱妈妈究竟回来了没有。” “是。”蓝翠应了一声,赶紧撩开门帘奔了出去,那门帘上绣着的喜鹊登梅图样随着那晃动不断的变化着,喜鹊似乎也上下翻飞了起来。 “夫人。”那喜鹊还没停稳,外头传来蓝翠高兴的声音:“钱妈妈回来了。” 柳四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眼睛热切的望向外边,仿佛能将那门帘看出一个洞来般,直到钱妈妈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妈妈,这事儿办得如何?谭稳婆可收下银票了?” “夫人,收了,怎么能不收?”钱妈妈那张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处,格外的难看,嘴巴笑得咧开来,露出几颗黄黄的牙齿:“我说我是公主府的妈妈,她那媳妇子一下就晕头了,瞧着我的神色都有些胆怯!” “公主府?”柳四夫人有些不解:“为何将我母亲给搬出来了?” “哎呀呀,我的夫人啊!”钱妈妈端了张小杌子坐到柳四夫人旁边,拍了拍大腿道:“咱们要将背景往大里说,那些升斗小民才会害怕!听着说是公主的意思,那谭稳婆自然不敢不从。若是说是夫人请她做这事儿,未必她会伸手接银票呢。” “你说的也对。”柳四夫人想了一回,咬着牙问:“你有没有说清楚,必须是一尸两命,大的和小的都不能活?” “交代清楚了!”钱妈妈笑得十分愉快:“我和那媳妇子说清楚了,她听说夫人受尽那狐媚子的挤兑,还十分气愤哩,一副想要为夫人伸张正义的神色,答应得十分爽利。夫人你就放心罢,她们做稳婆的,手下多用几分力道,或者揉宫的手法不对,那生产的妇人都会挨不过,更何况那个身子这般弱!”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将手抚着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杜若兰,我还让你多活一个月,你可要好好享受着,否则就享受不到了。” 钱妈妈在旁边点着头道:“夫人也太仁心了些,还想着她没好好享受呢。” 主仆两人相视对望了一眼,挤眉挤眼的笑了起来。 门帘儿一晃,蓝心的脸出现在门口,她的额头上全是挤挤密密的汗珠子:“夫人,三皇子殿下来咱们府上了!” “什么?”柳四夫人猛的站了起来:“三皇子殿下来了?在外院还是在玉瑞堂?” “他没去外院,老太爷和老爷们现儿都在府衙里头呢,老夫人命开了中门相迎,直接去了玉瑞堂。”蓝心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方才见着老夫人身边的曼青过来咱们青莲院了,将十小姐喊了出去!” “曼青?”柳四夫人拧了一双眉毛,急急忙忙冲到了门口往外边看,可却只能看见自己院子里的两道月亮门,弯弯的重叠在一处,看不到大门外边的一丝儿景物:“有没有去家庙里头喊九小姐?” 蓝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 柳四夫人推了她一把:“快去,快去打听着。” “是。”蓝心见着柳四夫人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也跟着心里头紧张了几分,撒开脚丫子便跑了出去,微风吹着她的裤管轻飘飘的飞舞了起来,露出下边一双桃子红的绣花鞋,一点点的晃着人的眼睛。 “为何喊了那个去玉瑞堂?”柳四夫人手扶着门槛,心里似乎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婆婆也实在偏心,难道她便只有柳明媚这个孙女不成?什么好事情都惦记着她!自己的明珠都被她给扔到脑子后边去了,关到家庙里有三日了,还不见开口将她放出来!一想着这个,柳四夫人便觉得心如刀绞。 她的明珠素日可是娇生惯养的养着,去了家庙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床褥够不够软够不够暖,饭食是不是美味可口,每日里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会不会被那柳明艳欺负了去。柳四夫人站在那里,心底好一阵发疼,眼中有渐渐的有了一层水雾。 她的明珠,怎么能去受那种苦!现儿三皇子殿下来了,却抬举着那庶出的丫头去玉瑞堂见人,倒把嫡出的关了起来不让她露面,也不知道柳老夫人这心歪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柳四夫人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心中实在有些想不通。 自己怎么说也是公主府里出来的,怎么在柳老夫人眼里就比不得那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而且成亲前边十来年,柳老夫人对她虽说不算热络,也没有现在这般冷淡。这究竟是怎么了?柳四夫人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跟着柳元久在云州做了几年外任,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贵妾变成了平妻,庶女变成了嫡女,原本下手将妻室贬为贵妾的柳老夫人就如换了个人,对那杜若兰母女嘘寒问暖,别提有多么好了。自己与明珠,却得不到柳老夫人半个笑影儿,还时时刻刻的找她们的碴子! 柳四夫人越想越觉得心中糊涂,这里头的关节怎么也想不通——现儿三皇子殿下来了,却喊了那柳明媚去见,怎么就不见记挂着明珠呢?虽说明珠一心想着要嫁那乔景铉,可柳四夫人瞧着这事儿有些玄,京城里头那么多贵女都想嫁他,自家的明珠好像还缺乏了些竞争力,只是空长了一副好容貌,却不知道如何去讨乔景铉的欢心。柳四夫人的眉毛尖子蹙到了一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愿自己的明珠不要钻牛角尖,早些从那固执的念想里头脱了身。 就如三皇子殿下,难道不是个好人选?柳四夫人的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笑容,若是能做皇子妃,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天空中一片洁净,蓝得似乎没有半分杂质,日头升得很高,投下了一片金色的温暖。屋檐下的冰棱开始融化,一点点的小水珠子急急忙忙的往下掉落,仿佛成了一幕珠帘,挂在屋檐下,从后边望出去,只见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前边的景物。 明媚正在教几个丫鬟们学习找穴位,玉箫几个人对医术十分好奇,见着玉梨也能给人看病更是心生向往,明媚有时候没事情做便给她们指点一二。 几人围在明媚身边,正听得聚精会神,外边墨玉蹦着走了进来:“姑娘,玉瑞堂的曼青姐姐来了,说老夫人喊你去玉瑞堂呢。” 墨玉今年十一了,一双眼珠子就如她的名字一般,黑黝黝的,就如墨玉雕琢而成。她的笑脸出现在门边,就如初春的花朵儿一般。 “我知道了。”明媚直起身子来,整了整衣裳,她刚刚从玉瑞堂回来不久,不知道柳老夫人为何又要喊她过去?莫非是杜若兰的身子……想到此处,明媚心里头有几分焦急,赶紧带了玉梨走了出去。 曼青站在院子门口,就如一支寒梅般素雅,穿着一件灰青色的褙子,可却偏偏压不住她白皙的肌肤,反而显得格外粉嫩起来。看着曼青那如花儿般的脸,明媚走上前去笑着说道:“曼青,你倒是越发美貌了,原来祖母竟然是这般会养人的,看来我还得搬去碧纱橱与我母亲一起住着才行,看看也能不能被养得这般美貌。” 被明媚一打趣,曼青的脸上一红,可却没有低头,只是浅浅一笑:“十小姐惯会取笑奴婢,奴婢怎么能与十小姐相提并论?奴婢将老夫人的话带到了,十小姐快些随奴婢过去玉瑞堂。”说完转身离开,那纤浓合度的身材让玉箫她们在一旁看得啧啧称羡: “这曼青姐姐真不像个做丫鬟的,那品格儿,那通身的气派,换了身衣裳,保准就是个千金大小姐!” 明媚也若有所思的看着曼青的背影,心里感觉这曼青真是有点来历的,否则柳老夫人不会如此对她优渥,而且她虽然做着丫鬟的事情,可那全身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与众不同,全然不是丫鬟的气质。 “曼青姐姐,究竟是什么事儿老夫人让我们家姑娘过去?”玉梨快走了几步追上了曼青,伸手将她挽住:“不刚刚从玉瑞堂回来?” 曼青瞄了一眼不紧不慢走在旁边的明媚,低声道:“三皇子殿下到我们柳府来了!” “啊?”玉梨听了这话唬得跳了下脚:“他来我们府上?为何老夫人又要我们家小姐前去?”她转脸看了看明媚,有几分担心,姑娘不是说不要将去宫里给皇后娘娘看病的事情说出去?为何今日那三皇子殿下又跑了过来?会不会将前日那事儿告诉了柳老夫人? 明媚走在曼青身边,心中也是忐忑,但是转念一想,若那徐炆玔已经将那事儿说了出来,自己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反正自己也将皇后娘娘的头疼治好了,总不见得祖母会特别生气。 走到玉瑞堂,就见柳老夫人陪着徐炆玔坐在主座,大堂里也没旁的人,只有几个丫鬟婆子,另外还有几个随从模样的人。明媚走过去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安好。”又向徐炆玔行了一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我已说过,咱们就是朋友一般,以后见面不必多礼。”徐炆玔见明媚弯腰低头,心里有几分不舒服,赶紧让她平身:“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他笑眯眯的盯着明媚不放,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前日柳家十小姐给母后看了病以后,母后的病情就大有好转,听莫姑姑说头不怎么疼了,即便是头疼的时候,只要用那柳小姐教的法子,便能缓解头疼。 没想到柳小姐也这般医技如神,徐炆玔听了这话也很是高兴,自己没有白去找那柳家十小姐。眼睛望着储秀宫的大门,一颗心却慢慢悠悠的飞到了宫门之外,一个强烈的念头盘踞在他的脑海,他要去见她——借口非常好找,母后身子恢复了不少,他要感谢她。 念头一出来,却再也无法抑制,徐炆玔带了几个随从匆匆忙忙出了宫,直奔柳太傅府,直到见着明媚,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她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温柔似水,笑容恬淡,徐炆玔的一颗心忍不住砰砰乱跳了起来,这般美好的女子,谁人不想拥有? “媚丫头,三殿下过来是想跟你说声道谢的。”柳老夫人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来里边究竟带着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是生气还是开心。明媚坐在一旁观察了下柳老夫人的脸色,也看不出来此时她究竟是什么心情。 “十小姐,母后前日服药以后就好多了,头也没那么疼了,那呕吐也已经止住了。”徐炆玔说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明媚:“今日我特地出宫来便是登门致谢的。”他招了招手,一个随从便将一个托盘送了上来:“这是我的谢仪,小小意思,还望十小姐不要嫌弃。” 明媚吃了一惊,这徐炆玔大概是嫌自己不够惹眼,狠狠的在下边添上了一把柴。在这柳府里,现儿她算得上是柳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已经遭人妒恨了,如今又来了个皇宫里头的三皇子殿下,还送一盘子礼物给她,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样想。 “媚丫头,收下罢。”柳老夫人的语气依旧是那平平的格调:“既然是三殿下赏赐的,那你也不必推辞。” “是。”明媚应了一声,吩咐玉梨去将那托盘接了过来。 柳老夫人与徐炆玔说了些闲话儿,让他替自己问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然后派了曼青去外院:“瞧瞧老太爷回来没有。” 曼青应了一声,从柳老夫人身边走出,徐炆玔无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个丫鬟为何瞧着这般眼熟?他迷惑的看了看曼青的背影,那气度神情都让他有些迷惑,这般灵秀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丫鬟? 柳老夫人瞧着徐炆玔盯住曼青的背影不放,心中也略略有些紧张,莫非他看出些什么来了?转念一想,柳老夫人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来,手里捻了捻紫檀木珠子,心中暗道,十五年前的旧事,三皇子怎么会记得?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两岁的孩子而已。他之所以盯着曼青看个不停,该是见她生得美貌,那通身的气质不像个丫鬟而已。 不多时曼青便走了回来:“老太爷刚刚才回府,听说三皇子殿下来了,很是高兴,马上就过来说话。” 柳太傅是徐炆玔的启蒙老师,徐炆玔素来害怕他,听着说柳太傅要过来,他赶紧站了起来道:“我出来的时间长了,不便久留,请让太傅大人不必客气,我这就回宫去。”徐炆玔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柳太傅过来,必然又是考究学问指点时政,自己也没法子再偷偷看柳家十小姐了。他赶紧多看了明媚几眼,这才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与柳老夫人说了声告辞,便带了随从走了出去。 徐炆玔的身影刚刚消失,柳老夫人的脸就板了起来:“媚丫头,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可是见着我宠你,便无法无天起来?” 明媚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柳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样似乎在懊悔,略微停了停:“媚丫头,现儿陪我去玉瑞堂后边转转,咱们祖孙俩掏心窝子说说话!” 听到这句话,曼青赶紧去内室取了件哆罗呢大毛披风出来:“老夫人,外边冷,仔细冻着,披件大毛披风遮遮寒气儿!” “也就你想得多,这点子雪还能冻了我去?”柳老夫人斜着瞟了曼青一眼,但还是由着她给自己穿上大毛披风,携着明媚的手便往玉瑞堂后院去了,曼青带着几个丫鬟紧紧的跟了上去。 “媚丫头,你说说看,你前日做下那事儿,可是不是糊涂了?”柳老夫人扶着明媚的手,走到了梅林里,鲜艳的梅花映着她身上的哆罗呢披风,似乎两种红色融到了一起,非常协调的红成了一片。 明媚望了一眼柳老夫人,她站在这艳丽的红色里,脸上有着一片沉着之色,瞧着让人不由得就产生了几分敬畏。“祖母,孙女只是想着治病救人乃是我该做的事情,却未想着那病人的身份。”明媚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糊涂倒说不上,只是确实是考虑不周。” “只是考虑不周?”见明媚如是回答,柳老夫人的眼神慢慢的有了几分冰冷:“原以为你是个通透的,可没想到你也这般执迷不悟!你可曾想过,你如此如此胆大妄为,也许会给柳府带来灭顶之灾?” “祖母,”明媚见着柳老夫人脸上忽然变色,心中也是诧异:“前日见三皇子殿下殷殷恳求,不忍拂了他一片孝心,这才跟着他去了皇宫。明媚虽然自小长在乡间,可却也得师父教导,我们做大夫的,便要有一颗父母心,瞧着三皇子殿下那般仁孝,瞧见皇后娘娘那般痛苦,明媚不能不出手诊治。” 柳老夫人抬起眼来瞧了瞧明媚,见她依旧镇定从容,不由得心中赞了一声,原来还想着将这个庶出的孙女做一枚棋子,通过联姻去巩固柳氏家族的荣华富贵。因为有这个念头再加上对杜若兰心有愧疚,她这才将杜若兰扶成平妻,想将明媚的身份变得嫡女,到了议亲的时候也能抬高点价儿。 可现在见着明媚,昂然站在雪地里,穿着那鹅黄绿的披风,笑容清淡,就如一枝凌霜傲雪的寒梅一般,她眨了眨眼睛,明媚的披风随风烈烈飞舞,就如一只凤凰拍打着翅膀,呼啦啦的要冲上九天。 “媚丫头,我也不是说你不能去给皇后娘娘看诊,只是以后做事都要多想下,权衡利弊,今儿没什么事情,指不定下次就有事情了。皇宫可不是好生存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柳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孙女不可小觑,自己如此疾言厉色,可她却不似那些孙女儿,被自己一句话便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不敢开口说话。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的告诫,心头也突然一紧,毕竟柳老夫人说的是实话,或许她并不是真在担心自己,可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情,柳府会被她牵连。因为她的鲁莽草率,柳府这个栖身之所都会被摧毁,柳府上下几百号人,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遭殃。 “祖母,我知道你在担心着柳家。”明媚走到柳老夫人身边,搀扶住她的胳膊,缓缓说道:“孙女儿以后做事会更仔细些。” 柳老夫人朝前走了几步,眼神幽幽的看着眼前的梅林:“媚丫头,想当年我也是要去进宫候选的,却不料因为有人担心我会挡路,就弄了些动作,我父亲意外被人参了一本,遭了场冤狱,罪臣之女自然不能再进宫候选,平白丢了一个名额。” 原来柳老夫人也曾经和皇宫有着因缘,只是阴差阳错,这才落在柳府呼风唤雨,难怪她对皇宫如此敬谢不敏呢,一提到皇宫就是那般避而不及的神色,却是因为以前还未进宫便遭了人的暗算。 “后来我家托了不少人,打点了不知道多少关系才得脱身,这期间主要是你祖父出了大力,所以出狱后不久,我父亲得知你前祖母新丧,就找官媒把我说给进了柳家。”柳老夫人又接着前边的话慢慢说了下去,毫不忌讳的说到了自己与柳老太爷的姻缘。 明媚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趣的望了一眼柳老夫人,这世间便是这般阴差阳错,若是柳老夫人一路顺利,此时她便是那宫里头的娘娘,不再是柳府的老夫人了。明媚笑着问道:“祖母,那你遗憾没有进宫吗?” “遗憾?”柳老夫人哈哈一笑,脸上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我那时候本来就不愿进宫,宫里有什么好?我还要和皇上那么多妃子去争宠,巴巴的等他一两个月来见我一次?” 明媚点头道:“祖母说得极是,我也觉得在宫里做娘娘真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三宫六院守着一个人,有什么乐趣可言?而且还要在那一寸狭窄的天地里斗来斗去,个个跟乌眼鸡似的,真没什么意思。” “媚丫头,你这话说得极是!”柳老夫人连连点头称赞:“我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像当时我在家做姑娘的性格,所以对你也多了几分偏爱。偏爱跪偏爱,但有些话祖母不得不和你说说,若是我不提点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梅林里很静,静得雪落到地上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偶尔有风刮过,梅树上的雪花和一些花瓣便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落在树下的祖孙两头上,带着淡淡的梅香,在空气里慢慢蔓延开来,好像会一点点的钻到人的心底里去。 “媚丫头,祖母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性格,但是今天这些话,我却没和别人说过。”柳老夫人携着明媚的手走到梅林后边的亭子里,曼青赶着上来把四边挡风的软帘放下来,又抱了个暖炉过来,不一会,亭子里便温暖如春,暖炉里的银霜炭毕毕剥剥烧得正旺。 “你们先退散了罢,我和十小姐有私房话要说。”柳老夫人威严的看了看亭子外边站着的一排丫鬟:“都到那梅林等着罢!” “媚丫头,祖母也不瞒你,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有喜欢的人,那就是我表兄。我喜欢穿红衣裳,喜欢红色的梅花,皆是因为那时他喜欢我穿红衣裳喜欢赏红梅的缘故。”柳老夫人看着明媚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你不必这般惊讶,媚丫头,年轻的时候谁又不会为一个人动心过?后来各种因缘际会,我最终嫁了你祖父做填房,他比我大了整整十五岁。” 面前的柳老夫人脸庞尚且光洁,细致的眉眼能看出当年她的风姿嫣然,明媚想到了祖父那垂垂老矣的模样,心里一阵不舒服,老夫少妻,他们也这样过了三十多年,柳老夫人还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呢。 “我原来也怨念过父亲的举措,但我那表兄又不愿意为了我放弃他的前途,既然不能反抗这亲事,我只能想着法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就只能苦中求乐,更何况我到了柳府以后才发现这倒也不是绝境。当时你祖父正在盛年,言行举止比我那表兄更稳重,慢慢的我终于把一颗心全放到了他身上,特别是当我生了你父亲以后,柳府才真正成我想呆着的地方。”柳老夫人眼神迷离,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意他,所以我后来把他的妾室全给卖了,别人说我是京城妒妇的,其实只有我心里清楚,我是因为喜欢他,见不得他和别人亲热才会这样。” 握着明媚的那双手紧了紧,柳老夫人眼神回转看着她:“媚丫头,你可明白了?” “祖母的意思就是说日后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要想法子让自己过得更好些?”明媚看着柳老夫人,她的眼睛里有着赞许。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一个引子,日后你做事要有自己的主意,但是也要顾及着大局。若是那时我只顾自己的心意,跟着表兄私奔了,我娘家的名声尽失不说,也不知道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那表兄是否能一日既往的爱惜我。”柳老夫人似乎嘲笑般的一笑:“他现在也有三个姨娘……” “祖母,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吗?”明媚看到柳老夫人突然有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赶紧安慰她。 “是,我在柳府过得算是舒服,也不再想那些事情了。”柳老夫人挪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媚丫头,这次你胆大妄为的进宫算是无惊无险的出来了,以后自己做事万事小心,不能率性而行,要多想想后果。” “可是,祖母你却准备让七姐姐去宫里候选。”明媚望了一眼柳老夫人:“祖母真是这般想让柳府与皇宫撇开关系?那为何又打着让七姐姐进宫的主意呢?” 柳老夫人心中一惊,眯了眯眼睛,让柳明欣进宫,这是她与柳老太爷商量以后的结果,就连几个儿子都没有提起过,怎么明媚却知道了这事情?“媚丫头,谁跟你说我准备让欣丫头进宫?”柳老夫人紧紧的盯住明媚,莫非这丫头在她的玉瑞堂里安排了眼线不成? “祖母,你无缘无故的将七姐姐变成大房嫡女,总归会有一个动机罢?更何况你又将七姐姐的姨娘送去家庙持斋,肯定是想让七姐姐不再与她姨娘联系,若是嫁入高门大户,何必如此谨慎?我想也只有往宫里头去才会如此郑重了。”明媚淡淡一笑:“祖母,不知道明媚猜得对不对?” “你猜得倒也没错。”柳老夫人没有否认:“欣丫头的命格里头便是要做娘娘的,所以我这才打了这个主意。”柳老夫人想着段监正的批文,心中忽然有些酸涩,似乎欣丫头是要死后才能被追封为皇后,看起来进宫以后日子过得也会不爽利。 欣丫头不是个聪明人,总怕进宫以后也会活不了多长时间,总归是要走向死路的,只是既然她能做到母仪天下的皇后,那柳家自然会安全无虞。柳老夫人才软了一点的心又硬了起来:“媚丫头,各人有各人的命,你那七姐姐总怕是会进宫做娘娘的了。” “祖母,若是当年你进宫了,会如何做?”明媚低声问:“皇上这么多妃嫔,也不是想发卖就能发卖的。” “进了宫我就有自己的活法。”柳老夫人似乎有些疲倦,眼皮子耷拉了下来:“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总归得想点法子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尽量开心些。只要不是昧了自己的良心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让自己舒服些又有何罪?你父亲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现在所做的也都是在为他打算,别人在背后说我又如何?谁不偏着自己的亲骨肉?只要我的孩儿活得滋润,我也就开心了,才不会去管那些闲话呢。” 明媚一怔,柳老夫人这话真是直截了当,自己活得滋润,自己的儿子活得滋润就够了,才不用管旁人的闲话。她想起了柳氏大房二房与三房几位夫人的脸孔来,一个个表面上虽然装着尊敬,还不知道心里有多少怨念。 “媚丫头,实话跟你说,等你母亲生了孩子休养半年,我便打算让她与你大伯娘一起来管内务,大房得了这么多年的好处,四房总得也要尝尝甜头才是。”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一丝冷光溜了出来:“我可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吃亏。” 明媚笑了笑,祖母就是这性子,怪爽快,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她在为自己打小算盘,可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反感,放到前世该是那种所谓的“真小人”了。 “祖母,回去歇息着吧,这亭子究竟比不得内室。”看着柳老夫人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明媚轻声在她耳边说。 “没事的,媚丫头。”柳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看明媚:“你叫曼青去取条被子过来就带着丫鬟们回自己院子去罢。我到这里小小的打个盹儿,这里的梅花香得很,我最喜欢这种气味儿,以往我经常在这里歇息,闻着花香心里舒畅。”说完又眯上眼睛,不再看她。 明媚看着柳老夫人的脸有些感伤,她微微闭着眼睛,脸色平和,她想到这里歇息的原因难道是她想在梅香里梦到过往? 蹑手蹑脚走出亭子,交代曼青帮柳老夫人去拿条被子,明媚带着丫鬟们回到了含芳小筑,心里仍然在为柳老夫人如此直白的把以前的一切告诉她而震惊。真的只是因为她很喜欢自己吗?还是她在暗示自己所作所为也应当如她当年一般,要为自己家族考虑,不能肆意妄为?柳老夫人不赞成她进宫,若是知道自己和乔景铉之间的情愫,会赞成吗? 慢慢的走回青莲院,刚刚进进园子,就见一个穿着碎花衣裳的人影一闪,瞬间便不见了踪迹,明媚皱了皱眉,这人见她进来就躲闪,难道是在跟踪她?朝玉梨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人很是默契,假装没有朝院子门口高高耸起的太湖石那边看过去,头也不回的朝前边走,一边还轻轻的笑着说话。 走了几步,听着后边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明媚猛的一回头,那个人来不及躲闪,直接与她打了个照面。 “蓝心,你这般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又是为了何事?”明媚叱喝了一声,蓝心心虚,马上跪倒在地:“十小姐,你别误会,是夫人关心你,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院子。” 明媚轻蔑的望了她一眼:“起来罢。” 回京城一个多月,柳四夫人被柳老夫人吃得死死的,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也没敢来找自己的碴子,只是中途莫名其妙带着自己去了公主府一遭,现在的柳四夫人,在明媚看来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温温吞吞的伏在那里,还暂时没有咬人的本事。 “谢过十小姐。”蓝心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眼睛却偷偷的往玉梨手上的托盘张望了过去,一心想知道里边装着的是什么。 “看什么看。”玉梨嘴角微微勾起:“那可是三皇子殿下赏我家小姐的东西。” 蓝心听了“啊”了一声,羡艳的望了望明媚,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在柳府也做了十来年的丫鬟了,眼见着十小姐从乡下回云州,然后一步步的斗败了夫人,回京城得了老夫人宠爱,现儿就连三皇子都如此看重她! 想着自家那个被关在家庙的九小姐,蓝心暗自叹气,看起来九小姐是比不上十小姐的风头了,也不知道以后她们都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呢——莫非十小姐是要做皇子妃的? 明媚瞧着蓝心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微微一笑:“玉梨,咱们走罢。” 见着明媚离开,蓝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拔足便往西云阁那边奔了去:“夫人,十小姐得了三皇子殿下的赏赐,好大一盘子。” 柳四夫人沉着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一只手紧紧的攥着那手帕子不肯放手——三皇子也看上她了?不行,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如愿以偿。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杜若兰死,只有她死了,一切才好办。 母亲死了,守孝三年,等着她出了孝期再来议亲,那也就晚了。 这可是最好的法子了,既能除去那个瞧着不顺眼的,又能将她的亲事耽搁了。柳四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阴恻恻的笑容。 才过了几日,郭庆云又跑来了柳府,缠着柳老夫人死缠硬磨:“柳老夫人,柳老太君!小九可是很乖的!上回你说了要柳十到府里休息几日再说,我便有好些日子不敢过来打扰,生怕老夫人说我讨嫌呢!” 见着柳老夫人微微的笑,就是不说话,郭庆云有几分沉不住气,大步走了上去捉住柳老夫人的胳膊便撒起娇来:“柳老夫人,柳十常跟我说她祖母是最最体贴孙女儿的,我知道老夫人心好,这才敢冒昧来登门拜府的,若是换上旁人,我可还真不想来呢。”她笑嘻嘻的凑到柳老夫人面前耍起无赖来:“柳老夫人,你便答应了小九罢,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要在这玉瑞堂一直求下去,求到老夫人答应为止。” 柳老夫人被郭庆云摇得一条胳膊都要断了一般,瞧着她那笑嘻嘻的脸又不好发脾气,再说郭庆云出身镇国将军府,自己还得给镇国将军几分面子。想到此处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好罢,我且答应了你。” “柳老夫人,你可是这世上最好心的老夫人了!”郭庆云欢欢喜喜的又送了一顶高帽子给柳老夫人,反正说几句好话也不费神思。 “只是我们家媚丫头不会骑马,我有些不放心。”柳老夫人想了想道:“金花妈妈,去外院瞧瞧五少爷在不在,若是在便让他到玉瑞堂来。”转脸瞅了瞅站在一旁的曼青,柳老夫人脸上漾出了笑容来:“还帮我带个人去。” 郭庆云眨巴眨巴眼睛:“老夫人只管吩咐便是,别说带一个,就是带十个,小九也义不容辞。” 柳老夫人笑着拉了曼青的手将她带到身边来:“我这个丫鬟最得我的欢心,素日里贴心贴意,我总想着要嘉奖她一二,可又不知道该赏她什么才好。不如便赏她一日休息罢,郭小姐你带她出去转转,总在我这老太婆身边转来转去,她该憋坏了。” 郭庆云抬眼望了望曼青,眉毛都飞了起来:“柳老夫人好会养人!这丫鬟姐姐被你养得细皮嫩肉的,瞧上去比那些大家小姐们还俊俏!” 曼青听了脸上飞起一朵红玉来:“郭小姐实在太会夸人了,奴婢怎么敢当。” “如何不敢当?我瞧着你比我认识的好些贵女们美貌多了!”郭庆云走过去将曼青的手拉住,不停的打量着她:“这般美貌的人还真少见,即便是穿着丫鬟的衣裳,也是小姐的品格儿!” 柳老夫人听了心里头高兴,拿着眼睛望了望曼青,又望了望郭庆云:“郭小姐,你说得不错,我这丫鬟可不会比那些小姐们差!” 不多时玉瑞堂门帘一晃,柳明卿跟着金花妈妈走了进来,郭庆云见着柳明卿走进来,眼前一亮,跳着奔了过去,伸手便去拍他肩膀:“柳小五,你来得正好,咱们带柳十去骑马。” 柳明卿没提防前边蹿了个人过来,一闪身便躲到一旁,等及看清楚是郭庆云,这才尴尬的笑了笑:“郭小九,你可真闲得慌,没事就跑来找我十妹妹了。” “难得在京城里找得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我怎么能将她给轻易放过?”郭庆云毫不在意,笑着挽住了明媚的胳膊:“我今日教她去骑马,你祖母说了要你陪柳十一起去,你可不能推辞!” 坐在左首的柳大夫人有些不悦,春闱在即,自家儿子也该好好温习功课才是。身为御前侍卫,柳明卿每两日便要去皇宫上夜一次,十分辛苦,而且也有危险,柳大夫人只巴望着他能考取进士,从武官转了文官便好,自己也不会提心吊胆了。可现在瞧着柳老夫人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要儿子浪费一日功夫,心中自然不快。 “母亲,明卿下个月便要参加春闱了。”柳大夫人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参加春闱有什么要紧?又不是一日功夫便能将那些书给记住的。”柳老夫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总得出去放松放松才好。明卿,你可得好好的照顾你十妹妹。” 柳明卿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放心便是。” 郭庆云也朝柳老夫人抱拳行礼:“多谢柳老夫人放行!”抬起手来时,胳膊肘儿却碰到了柳明卿的胳膊,郭庆云生来有一把子力气,柳明卿被她撞得吃痛,微微皱了皱眉。柳大夫人在一旁瞅着嘴巴都骨笃了起来,这个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也真是粗鲁,怎么就这样大大咧咧,瞧她那般有力气,还不知道自家儿子被撞伤了没有。 明媚先回了沉香阁,将自己四大丫鬟都喊到一处:“快些准备好,今日带你们出去放风。” 玉箫几人听着说要去镇国将军府跑马场去骑马,个个高兴得眉飞色舞,赶紧替明媚寻来了一套骑马的服装带着,又准备了些旁的东西,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那边西云阁得了回报,柳四夫人心头又痛了几分,这该死的柳明媚,成日里逍遥自在,可怜了自己的明珠,被关在那家庙里头不能出来。 昨日柳四夫人派了蓝翠去送零嘴,被守家庙的仆人拦住,说是老夫人不让送东西进去,好说歹说才见了一面。蓝翠回来说九小姐瘦了不少,才几日的功夫,那下巴便成尖尖的了。柳四夫人听着心里发疼,可还不敢去柳老夫人那边求情,可现在瞧着明媚带着一群丫鬟大摇大摆的出去,心中自是不忿,“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吩咐钱妈妈与几个贴身丫鬟:“跟我去玉瑞堂。” 走到玉瑞堂里边,就见柳老夫人坐在主座上,旁边坐着柳大夫人,柳四夫人心中别扭,实在不想看见大嫂的那张脸。自己的明珠与她那柳明艳天生相冲似的,见面就要吵吵闹闹,现儿弄得两人都被关到家庙去了。 难道这做姐姐的便不知道让着妹妹些?柳四夫人暗自嘀咕了一声,极力压制住自己的不快,走上前去吵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安好。” “老四媳妇来了。”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我还刚刚想去让人将你喊过来。” 柳四夫人一双眼睛望向柳老夫人,婆婆找自己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莫非是跟明珠有关?她的眼睛又瞟向了柳大夫人,瞧着她一脸的不快活,似乎被柳老夫人训斥过,嘴角轻轻一撇,端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屏声静气的听柳老夫人说话:“今日喊你们两人过来是要说说艳丫头与珠丫头的事情。” 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听了这话都觉振奋,柳老夫人总算是记起家庙里还关这两个孙女儿这件事情来了,两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 “你们自己也瞧见了艳丫头与珠丫头两人都被娇纵得成什么样子,以后若还是这副模样,出阁以后总怕我们柳府的名声都要被她们败坏得干干净净。”柳老夫人的脸上十分凝重,说起话来眉毛已经皱在一处:“我已经寻到了一位回乡荣养的姑姑,姓池,当年在宫里是服侍太后娘娘的,极得脸面,也很是熟悉宫中规矩礼仪,由她来教引着府里几位小姐再合适也不过了。” “母亲真是费心了。”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女儿今日便能放出来了,总不至于等着那池姑姑来的时候才从家庙里边喊人出来。 果然,柳老夫人没有让她们失望:“今日便让艳丫头与珠丫头回去,不过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管束着,莫要让她们在池姑姑面前出了大丑,需知池姑姑那会子很得太后娘娘欢心,若是她这边漏出几句不好的话出去,艳丫头与珠丫头的亲事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你们自己心里也该明白。” 柳大夫人与柳四夫人都诚惶诚恐的应了一声:“媳妇知道了,回去以后定然好好的管束着女儿,不让她再胡闹。” ------题外话------ 歌爷好累啊,暑假就快结束了,菇凉们难道木有什么要对歌爷说的咩~   ☆、第九十章 被劫 二皇子府里的一处院子,有数十人正在操练武艺,嚟硌巴拿着弯刀站在一旁瞧着自己的手下,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盯住栓在树上的马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去叫那黄管事过来。”好半日嚟硌巴才开了口,旁边的侍卫将左手按在胸上弯腰行了一礼,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是徐炆琛府中的黄管事,专门负责照顾嚟硌巴及其手下的饮食起居。 “不知王子殿下有什么吩咐?”黄管事转了一双小眼珠子,笑眯眯的望着嚟硌巴,心中却有几分害怕,都说鞑靼人野蛮,瞧着这群人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要是忽然心情不好,拎着刀子砍过来,自己的小命可就没有了。 “二皇子殿下说了要我休息几日再出去,我在这院子里头也呆了不少日子了,今日想出去透透气。”嚟硌巴将那把弯刀唰的一声砍进了身边的一棵大树上,黄管事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不知王子殿下准备去哪里?”黄管事摸了摸手心,上边汗涔涔的一片。 “我想去跑马,你们大陈的京城可有大一些的跑马场?”嚟硌巴盯住黄管事,语气中有几分热切:“我不要那种跑两步便到了头的,我要能纵马的那种。” “王子殿下,我们京城这边恐怕没有你们那边的草原。”黄管事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答:“只是我听说过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好像还不错,据说是京城里最大的,只不过他们家的跑马场可能不会让你们进去。” “镇国将军?”嚟硌巴眼前一亮,转身望向几个手下:“是不是就是大陈镇守边关的那个大将军?” “王子,就是他。”几个手下点了点头:“镇国将军,这名字实在太熟悉了。” “好,那咱们就去镇国将军的跑马场溜溜。”嚟硌巴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看威震西北的镇国将军府里的跑马场究竟是多气派。” 黄管事惊慌的喊了起来:“王子殿下,这可不行,旁人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不会让我们进去又如何?我自然会想法子进去。”嚟硌巴伸出手来,黄管事唬得身子一震,却没想到嚟硌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黄管事,你别担心,我只要你带我到跑马场附近就行,你到了那里便可以自己回来,我不会强迫你跟着进去的。” 黄管事苦了一张脸,点了点头道:“好,我给王子殿下去带路。” 快到二月了,天空里已经是一片明净的蓝色,就如被水洗过一般,没有半分杂质,偶尔飘过一丝流云,慢慢悠悠的,让人瞧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柳十。”郭庆云骑着马走在柳府的马车旁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的柳明卿:“我怎么就觉得你那五堂兄瞧着十分英武了,莫非我今日没有洗眼睛出来?” 明媚掀起软帘看了看后边,微微一笑:“我家五堂兄本来就英武,不是今日。” 柳明卿今日穿了一件骑装,显得十分干练,身上那温文尔雅的气息被冲淡了些。明媚朝他笑了笑:“五堂兄,你快过来,郭小九正说到你呢。” “说到我?”柳明卿惊诧的挑了挑剑眉,这位镇国将军府的小姐说他什么了?他催马走上前来,看了看郭庆云:“你说我什么呢,郭小九?” “我夸你模样长得俊!”郭庆云毫不在意的甩了甩头发:“你放心,没说你坏话!” 柳明卿蓦然一愣,瞧着郭庆云那爽朗的神色,心中忽然间便泛起一丝丝涟漪来,还从来没有哪位贵女像她一般,肆无忌惮的当面来评价他的相貌,这位郭小姐实在是直爽,整个人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哈哈哈,柳十,你快看柳小五,被人夸了一句就乐得成了呆子!”郭庆云伸手攀住了马车的小窗,低声说道:“柳十,其实你这五堂兄我小时候见过,只是过了六年,人变化得太大,都人不出了。” 柳明卿听了这句话也笑了笑:“郭小九,别以为我不认识你,当年你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很多京城贵女看见你都绕着路走,没想到现在还和以前一样,都没改半点性子。” 郭庆云骄傲的一扬头:“那是当然了,我又何必为别人改变自己的性子。”上下打量了下柳明卿,郭庆云点点头道:“柳小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单单看你一个人,你倒也很打眼,可却还是比不上有些人。你可要记好了,下次千万别和我表兄坐到一处,有他那个祸害在,那些贵女们眼睛里便看不到你了。” 听到这话,柳明卿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郭小九,你的话我记着了,下次我不再和景铉同席而坐便是了。” 马车里的几个丫鬟听着郭庆云的话,都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位郭小姐真是不客气,说起话来也不怕人家受不受得了。 “姑娘,这郭家九小姐性子儿可真直爽。”玉箫撩开帘子一角往后边看了看,郭庆云与柳明卿并肩骑马落在了后面些,不知道在说什么:“像她这种性格的,京城的贵女圈怕只有她一个!” 明媚点点头,回头打量了郭庆云一眼,只见她眉眼笑盈盈的一片,眼睛不时的往柳明卿身上溜过去,心中忽然有所感悟,莫非郭庆云竟然看上了柳明卿不成?心中暗暗点头,等着到了跑马场,非得私下将她拉到角落里边好好问问才是。 不多时,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就到了。跑马场是依着西郊的山建起的,连绵的山脉下圈出一块极大的场地,虽然现在是寒雪天气,可这跑马场里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见到半分积雪的影子。 “我昨日就派人来说过,叫他们打扫干净,今日我要来跑马。”郭庆云看到明媚眼中疑惑,得意洋洋的翻身下马:“怎么样?还不错吧?” “有这么大的场地,当然不错,只是我不会骑马,却要麻烦你耐心教我了。”明媚瞧着郭庆云那优美的身姿,不由向往:“原来一直想骑马的,在云州却找不着机会。”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郭庆云叫马夫牵出一匹浅栗色小母马出来:“看,这是我叫马夫给你挑好的坐骑。” 那小马有一身光滑的毛,似乎泼了水一般油光光的,浅浅的栗色。它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温顺的看向郭庆云与明媚。 “这匹马不错,正适合十妹妹。”柳明卿牵着自己的马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那匹小母马的头,又看了看它的牙口:“年纪不大,可能还没有驮过人,性子不会暴烈。十妹妹,你便放心罢,这马很是适合你。” 郭庆云点了点头:“柳小五,你说得没错。”它骄傲的摸了摸小母马的头,对着它亲昵的喊了一声:“闪电!”小马喷了个响鼻,后边的蹄子刨了刨地上的松土,头甩了甩,咴咴的叫着,仿佛在答应着她一般。 “闪电?这是它的名字?”明媚好奇的望着那匹马,那匹马也好奇的望着她,一双眼睛黑得就如宝石一般。 “它父亲和母亲都是宝马良驹,我想它以后肯定也能跑到快,所以才给它取了这个名字。”郭庆云唇角有止不住的笑意,手里拿了一把草料晃了晃:“柳十,我告诉你,你得先和马培养感情,这样它才愿意驼你,而且你和马感情越好,它就越听你的话。来,你把这草给它吃” 明媚把草拿在手上,犹豫着凑近了闪电的嘴,小母马张口嘴就把草料叼走了,舌头还碰到了她的手心,带着点温温的热,软绵绵的。“郭小九,它吃我喂的草!”明媚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闪电好乖!” “它是小马,性子也温驯,要是遇到烈马你可没这么幸运。”郭庆云把手放到唇边,嘬起嘴,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不一会,就见一匹高大的黄色骏马就从远方出现,风驰电掣般跑到了郭庆云身边停下:“你看,这就是闪电的母亲,我以前的专用坐骑。” 这匹马与闪电看起来有些相似,明媚点点头:“可真有些像。” 旁边几个丫鬟都围着闪电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玉梨伸手去摸闪电,它忽然打了个响鼻,把玉梨唬了一跳,将那只手快快的缩回来,大家瞧着玉梨那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别羡慕,我让我的几个丫鬟教你们去骑马。追风,赶月,你们去叫几个身手好的马夫过来陪着一道去。”郭庆云转脸吩咐自己的丫鬟:“快去快去,别在这里杵着耽搁了好时辰。” 她的四个丫鬟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有几个马夫替着好几匹马出来:“各位姑娘,你们跟我们过去。” 玉梨欢呼了一声,拉住马缰就想走,曼青站在那里有几分犹豫:“我们该陪着十小姐,怎么能自己去玩呢。” “曼青,没事儿,这里有郭小姐与五公子呢。”明媚朝曼青笑了笑:“祖母说过了,今日带你出来是让你休息的,若还让你服侍我,那哪里又是休息了?你快些自己去玩罢,我这里不用你管了。”望了望那宽阔的跑马场,明媚微微一笑:“这里是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就我们这几个人在,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十小姐,那我过去了。”曼青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快活的神色,朝明媚行了一礼,转过身子跟上了玉梨,她那件石青色的衣裳下襟被风吹着摇摆了起来,就如一只蝴蝶在扇动着翅膀,翩翩舞动。 “你祖母这个丫鬟长得真不错。”郭庆云啧啧称赞了一句:“瞧着她那身细皮嫩肉,就想去掐一把。” 明媚笑了笑:“你怎么就这般暴力,什么都想去掐,人家粉嫩嫩的一张脸,被你掐了一把,保准会起一个青色印痕,好几天都消不掉。” 柳明卿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曼青这丫头来我们府上有十多年了,我记得她过来的时候才四岁,真是看着她长大的。” 四岁就来府上做丫鬟,曼青的爹娘可真是狠心,明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如此下得了手。瞧着那高挑纤秀的身子,明媚心中有几分同情,这样一个天生丽质又温柔体贴的女子,只希望她有一个好结局。 “柳十,我很奇怪你怎么没有问起我表兄。”郭小九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明媚耳边响起:“你难道不希望他过来?” “景铉昨晚不是在宫里轮值?”柳明卿吃了一惊:“昨晚一夜不能歇息,要今日辰时才能回府,这个时候该还没起床。” “哈哈,柳小五,你怎么知道我表兄去宫里轮值了?只是我告诉你,你错了。”郭庆云得意的笑了起来:“我那表兄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到了我这边,此时该正在那边床上打盹,等着我们过来呢。” “景铉竟然已经在这里了?”柳明卿眼睛睁得圆圆:“我去喊他起来!” 瞧着柳明卿的背影,郭庆云拉了拉明媚:“你瞧我多体贴你!生怕你祖母那个丫鬟知道你与我表兄之间有私情,先将她支开。” 明媚望了郭庆云一眼,没想到她粗中有细,竟然想得这般周到。朝她微微一笑,明媚感叹着说道:“我还真小看了你。”望了望正在往那排房子走过去的柳明卿,明媚心中一动,拉了一把郭庆云:“你觉得我这五堂兄如何?” “他?”郭庆云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了一点可疑的红晕:“哈哈,还不错。” “郭小九,你脸红了。”明媚打趣她,看起来再豪爽的女子,在面对感情这件事,还是会有些羞涩的。 “哪有?”郭庆云煮熟的鸭子嘴硬,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点都不热,怎么会是脸红了?柳十,你别学坏骗人。” “你否认是没有用的!”明媚笑嘻嘻的将郭庆云的手拉了下来:“郭小九,若你对我五堂兄有那么点意思,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郭庆云的脸凑了过来,眼睛亮闪闪的,显得有些着急。 “你瞧瞧,你这模样儿……”明媚忍俊不禁:“真看上我五堂兄了?” “柳十,你可真啰嗦!”郭庆云满不在乎的甩了甩头:“实话实说,我觉得你那五堂兄还不错,咱不提他的长相,我就觉得这人身手还不错,性格也好,可以考虑考虑。”郭庆云一双手抱在胸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京城里那些贵夫人们,听着我的名字就脸上变色,我估计没有几家愿意要聘了我回去做儿媳妇的,看来我只能自己找夫君了。” 这郭庆云确实是大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一点也不忌讳。明媚瞧着她那浓眉大眼,抿嘴笑了笑:“郭小九,我那五堂兄二月十五就要下场春闱了,可他还没有个合用的书袋呢,若是你有空,这几日给他做个书袋儿,他保准很感激你这份心意儿。” “做书袋?”郭庆云眼睛瞪得老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还从来没有拿过针线哩,怎么才能做出一个书袋来?” “你去买一个书袋,然后自己到上头绣几个字就成,例如什么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反正就是些吉祥话儿,讨个好彩头。”明媚笑着推了推郭庆云:“相信我,他肯定会将你这份情意记在心里。” 上回刘玉芝来给黎玉立送书袋,柳明卿站在一旁羡慕得眼睛都发红了,还吵着让自己给他做书袋,只可惜自己只会捏针灸用的金针银针,绣花针可是不会的,不如推了给郭小九,让他们两人去增进感情。 “柳十,你确定他想要一个书袋?”郭庆云望着从房子那边走出的两个人,眼睛亮了亮:“若真是这样,我就去学着绣花。” “你学绣花?”明媚的嘴巴张得老大:“我该没听错罢?” “去去去,我学绣花又怎么了?绣花还会比练武难不成?”郭庆云笑着拍了拍身边的马:“放心,过几日我肯定就已经学会了。” 明媚望了郭庆云一眼,虽然心中十分怀疑她这话的可能性,但依旧还是鼓励着她:“我自然相信你,郭小九是个能干的,有什么难得倒你?” 郭庆云自豪的昂起头来,对着走过来的乔景铉喊了一声:“表兄,我可替你将人带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谢我?” 乔景铉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上边有金色的刺绣,外头还罩着一件大氅,他大步走到明媚面前,一双眼睛只盯住了她:“媚儿。” 郭庆云在旁边撅了撅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表兄,我瞧着你是有了心上人便忘了表妹。别人说饮水思源,你倒好,我替你约了人出来,你却把我撇到一旁了。” 乔景铉这才抬眼望了一下郭庆云,顺手将柳明卿带到她面前:“明卿,你去陪着郭家小九,别来打扰我与媚儿。” 柳明卿被乔景铉这忽然的举动吃了一惊,又猝然撞上了郭庆云的视线,心中猛的噗噗乱跳了几分,乔景铉这举动,难道是想要做媒人不成?他望了望郭庆云的脸,只觉有几分尴尬,讪讪的开口问道:“郭小九,你准备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郭庆云偏了偏头:“我们来赛马行猎如何?”郭庆云伸手指了指后边那绵延的山脉:“咱们先比试,看谁先跑到山下,然后再进山行猎,打几只野兔子回来烤了吃。” “行。”柳明卿翻身上马:“我们来比试比试。” 郭庆云也上了坐骑,望着柳明卿哈哈一笑:“柳小五,你若是输个我一个女儿家,会不会面子上难看?” “郭小九,你算得上是女儿家?”柳明卿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七尺男儿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随便你怎么想!”郭庆云喊了一声,将鞭子高高的甩了起来:“走!” “郭小九,你要注意安全!”明媚有些不放心,赶紧喊了一句。 “柳十,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很唠叨?”郭庆云望了一眼明媚,抽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便疾驰了出去,风一般的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柳明卿愣了一下,也赶紧挥鞭追了上去。 “媚儿,别管他们了,我来教你骑马。”乔景铉瞧着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驰而去,拉过闪电的缰绳:“郭小九与明卿骑马的技术很好的,你别担心他们。” 明媚转过脸来,朝乔景铉笑了笑:“我知道。” “来,你踩着马镫,用点巧劲上马,我来教你骑。”乔景铉扶着明媚的胳膊,一边耐心的教导着她如何上马。明媚一只手抓住马缰,一只手扶住马脖子,在乔景铉帮助下上了马。那小木马感觉到了身上吃重,咴咴的叫了起来,马蹄子刨了刨地面,唬得明媚抱住了马脖子不敢动弹。 乔景铉见着明媚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拍了拍马脑袋:“别乱动,乖乖的。” 闪电似乎能听懂乔景铉说的话一般,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明媚惊诧的从马背上直起身子,看了看乔景铉:“它好像能懂你的话。” “跟马打交道久了自然便能懂了。”乔景铉伸手摸了摸闪电的头,给了它一个赞许的眼神:“马真是能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便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他将手指放在唇间打了个唿哨,就听阵阵马蹄声响起,踏雪风驰电掣般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这匹马倒是很通人性。”明媚不由自主回想到她与乔景铉第一次见面的事来:“当时你被五步蛇咬伤,你的坐骑还帮你去寻大夫呢。” “幸好遇到了你。”乔景铉拍了拍踏雪的脖子,顺便帮它梳理着长长的鬃毛:“若是没有遇着你,我肯定已经死了,这时候白骨都成灰了。” 明媚望了乔景铉一眼,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深邃,里边有一种庆幸与感激的神色,忽然间她的心底也涌上了一份柔情来,这便是上天注定让他们相逢?她来自千年后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遇到了他,将那个命悬一线的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媚儿,来,我们慢慢走几圈。”一阵互相凝望之后,乔景铉翻身上马,开始指点明媚如何掌握方向,如何策马,骑马要注意什么。两人正在跑马场这边挨挨擦擦的骑着马散步,溜达了几圈以后,明媚总算是知道了一些粗浅的骑马技术,能够自己催马前行了。 “媚儿,你真是聪明。”乔景铉策马跑在明媚身边,赞许的望着她:“再练习半日你便能自己骑马了。” 明媚不敢偏头,只是抓紧了缰绳,双眼望着前方,任由闪电驮着她往前边跑去。她现在还没这本领一边骑马一边东张西望,虽然瞧上去她骑马的身姿非常优雅轻松,可她自己知道心中很是紧张,脖子都僵硬了。 “姑娘,姑娘!”远处传来玉梨焦急的呼喊声,声音里头有几分颤抖,明媚抬头一看,就见玉梨骑着一匹马正朝她这边冲了过来,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乔景铉在旁边见了焦急,从踏雪上边纵身跃起,飞快的飘到了玉梨面前,伸手一带,玉梨的马缰便被他抓住,那匹马惊得直立了起来,一双前蹄在空中刨了两下,这才落地。玉梨的一双手紧紧的抱着马脖子,脸色苍白。 “玉梨,怎么了?”明媚见着她神色慌张,心里也有几分紧张,自己带一群丫鬟出来玩耍,若是有人出了点事,那可该怎么办呢。 “姑娘,曼青被人掳去了!”玉梨喘了一口粗气,脸上俱是惊慌的神色:“五公子与郭小姐已经追了过去!” “被人掳去了?”明媚大吃了一惊,这里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怎么会有强盗进来了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们在山脚下骑了阵子马,曼青见着山那边梅花开得好,就说想要摘几枝回去给玉瑞堂插瓶,因着老夫人素日最爱梅花。”玉梨的眼中全是焦急的神色,她素日是个胆大的女子,可遇着这样的事情,也不免慌张。 “她刚刚走上那条小道,没多久我们便听见她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大家赶紧下马赶过去,可只见着她的一支钗子撒落在地上,人却不见了。”玉梨难过的低下了头:“姑娘,我们应该和她一道去的,现儿遇着了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呢?回府怎么和老夫人交代?” 明媚站在那里也呆了呆,曼青被人掳了去,这事怎么和柳老夫人去说呢? “媚儿,你不要着急,有你堂兄与我表妹追过去,应该没问题。”乔景铉见明媚脸色沉沉,赶紧安慰她:“要知道那劫匪带着一个人跑,总不及两个轻轻松松没包袱的人跑得快。再说现儿山上还有积雪,那地上的痕迹是盖不住的,一路追下去,自然能追上。” 明媚望了一眼那尚有微微积雪的山顶,朝乔景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乔世子,不如你也赶紧过去瞧瞧?” “谁知道这跑马场里还藏着什么人?”乔景铉放眼望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我留下来保护你。” “世子爷说得对。”玉梨瑟瑟的靠近了明媚几分,瞧了瞧这偌大的跑马场,有些胆颤心惊:“姑娘,你可别掉以轻心,我早些日子去普安堂的时候就听人说了,京兆尹正在抓一个江洋大盗,据说十恶不赦,什么坏事都干呢。” 乔景铉的眉头皱在了一处:“若曼青真是遇上他就糟糕了,这人是个淫贼,被他毁了清白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明媚的心沉了沉,若真是这样,曼青……她想到了曼青那张粉嫩如花朵一般的脸,似乎有人忽然间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别太担心。”玉梨见着明媚这模样,赶紧安慰她:“五公子与郭小姐妹多久便来了,我想应该能追上。因为掳走曼青的人并没有骑马,雪地上留着的是人的脚印。” 骑马的人去追那徒步行走的人,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罢?明媚坐在闪电的背上,抬头看了看那瓦蓝的天空,可心中依旧沉重,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不多时玉箫她们也全部撤了回来,明媚望了望她们身后,并没有看见曼青,也没见着郭庆云与柳明卿,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忽然来了一阵北风,呼呼的刮着,将地上的灰尘吹了起来,瞬间跑马场上边是灰蒙蒙的一片。 “柳十,柳十!”郭庆云的声音穿过那片灰色的雾霾传了过来,明媚一惊,几乎要跳了起来:“郭小九!”她用尽全力吼了起来:“我们都在这边!” 马蹄得得作响,就如踏在人的心头上一般,众人都伸着脖子往前方张望,就见一匹马跑了过来,上边端坐着郭庆云:“快些去人拿副门板跟了我去将曼青抬回来!”望了一眼明媚,郭庆云的眼中有几分焦急:“柳十,你带了医药箱子没有?” “带了带了!”明媚连声喊了出来,出于大夫的本能,她每次出来都会将这救急的药箱准备好,今日是要来骑马的,所以她更是准备得静心,药箱里边带了不少的东西与设备,以防万一。 “那就好,曼青昏迷不醒,你堂兄受了点小伤。”郭庆云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带了人飞快的往山那边去了。 “曼青找到了。”玉梨脸色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下总算是好了。” 玉箫点了点头:“可不是呢,开始我都快要急死了。” 明媚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心里很是不平静,出外游玩,最需注意的便是安全问题,几个人开开心心出来,结果却有人带着伤回去,这也不太好向柳老夫人交代,说不准以后她便不会让自己出府了。特别是柳明卿受了伤便更不好交代了,柳明卿的母亲柳大夫人,素来就看四房不顺眼,还不知道会不会借机来寻事呢。 所幸的是明媚见到柳明卿时,他还是端端正坐的在马背上,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奄奄一息,只是曼青却是躺在门板上被人抬着回来的,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柳明卿伤在左胳膊上边,被人用刀子拉了一道口子,伤口不算太深,但还是有不少的血流了出来,衣袖都染得红了一片。 “五堂兄!”明媚惊呼了起来,赶紧从早已打开在一旁的药箱里拿出绷带与止血药粉出来:“快过来,我先给你包扎下。” 柳明卿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走上前来的马夫:“景铉,你快些回城去,调遣人马过来搜查下,方才我们去追曼青的时候,碰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她的眉毛皱到了一处,眼神疑惑的看了看那边的山岚:“他们的面部轮廓很有鞑靼人的特点,我与他们几人交了手,觉得那便是上元夜里的遇到的那伙人。” 柳明卿与郭庆云在山上行猎,打了不少的猎物,两人正较量得不亦乐乎,就听那边传来玉梨她们的惊呼声。两人骑马过去才知道原来是曼青被人掳走了,跟着去那边山间小道一看,见着两行足迹,瞧着那劫匪该只有一个人,于是柳明卿让玉梨她们先回来报信,自己与郭庆云追了下去。 追过了半座山头,那边山路上的足迹多了起来,雪也踩得差不多融化了,纵横交错的足迹让柳明卿与郭庆云失去了追踪的目标,两人决定分开行动,可还没走几步,柳明卿便遇着了几个鞑靼人。 那几个鞑靼人见着柳明卿也不闪避,从身上拔出弯刀就扑了过来,柳明卿见他们来势汹汹,也来不及多想便从腰间拔出长剑和他们斗在一处。那几个鞑靼人身手虽好但却还是不及柳明卿长剑锋利,斗了几个回合,发现自己不是对手,便丢了刀子仓皇逃去了,只是柳明卿的胳膊被他们的刀子划伤。 “我正准备追下去,就听着郭小九那边喊着找到曼青了,所以就折了回来。”柳明卿将手伸直了让明媚给他包扎,神色十分紧张:“景铉,你得速速回去通知京城做好防卫才是,看来上元夜里遇着的那些鞑靼人根本没有走,还在城中,” 上元夜里五城兵马司搜查全城,却没有找到那群鞑靼人,一直查了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五城兵马司的陈指挥于是将军士们撤了回来,向皇上启奏说那该是鞑靼的行商:“皇上,每年都有鞑靼行商留在京城过年,他们都说咱们大陈天朝国富民强,春节的气氛浓厚,比鞑靼那边热闹,所以这上元夜里京城有鞑靼人也不足为奇。” 身为京卫指挥使同知,乔景铉却很是不同意他的观点:“陈指挥,那为何这群鞑靼人个个身负武艺?” 陈指挥极力辩驳:“鞑靼人尚武,小孩子都会骑射,更何况成年鞑靼人?”他轻蔑的望了一眼乔景铉,心中不以为然,这些贵族子弟,全凭祖荫,一个个占据了高位,其实却是尸位素餐没有丝毫本领。 面前的这个乔同知,不就是因着他出身英王府?否则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爬到了这个位置?自己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三年了,一直想往京卫指挥使里头调,哪怕是做个镇抚也算是升了官职,可这般努力却一直还是巴着这个正六品升不上去,而这乔同知,皇上一张圣旨,便成了京卫指挥使同知,这可是从三品的官儿! 好不容易有个面见皇上的机会,自然要极力表明自己的功劳,陈指挥唾沫横飞的将自己这几日组织五城兵马司的将士们查捡京城的事情大力宣扬了一番,没想到却被乔景铉一言否定,还说他们没有抓到要犯,真是让气恼。 徐熙见陈指挥与乔景铉有争辩的倾向,脑袋又有些发疼,他摆了摆手道:“你们不用再说了,朕已经知道。陈指挥这些日子辛苦了,乔爱卿也是一心为大陈安宁着想,你们继续做好后续工作,护卫京城安宁。” 此时听得柳明卿如此建议,乔景铉叹了一口气:“明卿,你却是不知了,那五城兵马司陈指挥对我有嫌隙,定然是不肯再协助了。” “那你去京卫指挥使司调人便是。”柳明卿只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是为皇上作事,为何还有这种人,只顾着自己那份私心,却不愿合作。 乔景铉踌躇了一会,京卫指挥使司调人更是为难,京卫指挥使司不比五城兵马司,等级甚高,若是想调一支上百人的兵马,非得指挥使手中的兵符才行。现在的指挥使对他也颇为方便,还不知会不会将给他,不过现儿事态紧急,也只能去指挥使大营一试了。 “你们可要照顾好媚儿。”乔景铉依依不舍的望了明媚一眼,站起身来,翻身上马,他身上的大氅被北风一吹,鼓鼓的飞舞了起来,就听“啪啪”两声,马鞭响亮,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得得作响,那声音越去越远,慢慢的再也听不见。 “柳小五,你怎么与我表兄怎么熟悉?”郭庆云狐疑的看了柳明卿一眼:“你还知道他轮值的时间,还知道他供职的地方,你也会武艺……莫非你也是御前带刀侍卫?” 柳明卿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这难道很奇怪?” “你竟然也是御前带刀侍卫!难怪你马骑得不错,武艺也很好!”郭庆云偏头再次打量了他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开始我看着你这白白净净的模样,还以为你是一介书生。” 看着郭庆云那急吼吼的样子,明媚不禁莞尔一笑:“你那表兄乔景铉不也是白白净净,为何你却不奇怪?” “别提他,他是一个异类,我只是没想着面前又出了一个异类。”郭庆云瞧了柳明卿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听柳十说你就要参加春闱了,我以为你是准备走文官路线呐,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双全!柳明卿,看不出来,还满有真材实料的嘛。你就不用谦虚了,我那几个哥哥,勇气有余,智谋略欠,自是比不得你的。” “这点微末武艺算不了什么,郭小九你也太夸张了些。”柳明卿指了指那把捡回来的弯刀,深思这道:“这弯刀,也是鞑靼人用惯的武器。鞑靼人频频出现在京城,而且身带这种锐利的兵器,他们绝不是那种行商的异族,这说明了什么?” 寒风呼呼的刮了起来,后山上的树木不停的摇晃着,远远看上去有不少人藏身在那里一般,真真应了“草木皆兵”那句成语。明媚望着那座山头,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北狄人出现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后山呢?是不是有所图谋? 柳明卿胳膊上的伤口并不深,但是血还是把他的一只衣袖染得通红,玉梨在他的伤口洒上止血药粉,然后和玉箫一起把那条胳膊包扎起来:“五公子,你得换件衣裳才行,这样回去,大夫人肯定会知道你出了意外。” “这里有我兄长的衣裳,我叫人去给你拿一件过来。”郭庆云喊了马夫过来吩咐了一声:“快些去寻件衣裳过来给柳公子换上。”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呻吟,众人回过头去,就见门板上边躺着的曼青嘴唇微微张了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起来。 “曼青,曼青!”玉梨惊喜的扑了过去,瞧着那张美人脸,一眨也不眨。 那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在扇动,慢慢的出现了一线微微的光亮,黑色的眼眸如水般荡漾在一湾小溪之中。曼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周围,吃力的喊了一声:“十小姐。” 明媚走了过去,替她搭了一把脉:“曼青,没事,你只是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曼青刚刚抬回来的时候明媚便给她把过脉了,觉得脉象倒还是平稳,没有什么大碍,乔景铉也说并未被点中穴位,该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我……我出没什么事情罢?”曼青脸上有些惊慌的神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衣裳整整齐齐,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双眼睛里闪着泪光:“十小姐,一切都很好,是不是?” 明媚点了点头,握住曼青的手安慰她:“没事,你只是被那些鞑靼人抓走了,郭小姐与五公子赶到救了你。” 郭庆云大步走到曼青身边,一连串的问她:“曼青,你瞧清楚掳走你的那个鞑靼人的面目没有?他长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你快些说说,我们也好根据你的描述张榜去捉拿他。” 听了这话曼青惊慌的摆了摆手:“郭小姐,你弄错了,抓走我的不是鞑靼人,是一个鞑靼人救了我。” “抓你的不是鞑靼人,是鞑靼人救了你?这话怎么说?”郭庆云有些惊奇:“我们见到你的时候,是一个鞑靼人扛着你,难道不是他?” 曼青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掳走我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红梅灿烂,开在白雪覆盖的枝头,吸引着曼青往那山间小路上走了过去。路旁有数树红梅,就如朱砂一般艳丽,在枝头微微颤抖,曼青踏着步子往那梅树下走去,忽然就听树丛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停住脚步迟疑着往往树林里看了过去,一阵北风刮过,树上飘落下团团积雪,有几点落在曼青的脖子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呵呵呵……”林间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可怕,低沉嘶哑,充满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曼青心中害怕,转身正准备离开,树影一晃,一个人从林间飞身而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小美人,还想跑?” 曼青惊慌的张眼一望,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贴紧了他,左脸有个一个刀疤,一双眉毛上挑,眼睛里着闪烁不定的目光。他贪婪的打量着曼青,嘴角泛起了一丝淫邪的笑容:“呵呵,没想到今日竟然遇着了一个天仙。” 一只手伸了过来,曼青急得大喊了一声:“玉梨玉箫!” 清脆的声音将树上的积雪震落,就听着外边山脚下有人应答,那男子脸色一变,一只手扣住曼青的手腕,将她扛在身上便往前飞身掠走,虽然他身上背了一个人,可依旧走得很快,曼青见着地上一串脚印越来越长,不由得有几分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已经走过了半个山头,那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曼青瞧着身后的树在不住的倒退着,心里焦急,想要开口叫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话堵在嘴边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是什么人?背上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就在绝望之际,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呵斥声,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曼青却觉得是她所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扛着她走的那人停了下来,他的手一松,曼青便从他的肩膀上骨碌碌的滚了下来,落到了雪地里边。她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站在那里,指着方才那抓他的歹人怒喝着:“你这是在强抢女子?” 那歹人怪笑了一声:“我想抢谁就是谁,关你什么事?” 那穿着长衫的男子脸色一沉,也不说多话,冲了上来就与那歹人交上了手,曼青提心吊胆的望着他们打斗,心中默默念叨希望那长衫男子伸手厉害些便好。就见两条身影你来我往,两人打来斗去,好半日也没分个高下。 “曼青!”不远处传来了呼唤的声音,那歹人脸色一变,伸手做了一个虚招往那长衫男子面门扑了过来。那长衫男子吃了一惊,赶紧退身护住脸部,等他做好防御姿势时,那歹人已经兔起凫落一般,几纵几跃便不见了身影。 “姑娘,你没事吧?”那长衫男子走了过来,说话的声音十分生硬,曼青抬头一看,一张异域人的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穿着是大陈的服装,可却掩饰不住他乃是异族之人的特征,一双深陷的大眼睛,鼻子高高挺起。 曼青压制住自己的惊诧,摇了摇头。 “姑娘,你能说话吗?”那人似乎没有意料得到见着了如此娇美的少女,怔了一怔,吸了一口气,继续问她。 自己不能说话了?曼青有几分紧急,想要大声说两句,可那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冲不出口,徒劳的张了几次口,却没有声音。 “你是被人点了穴道?”那长衫男子见了曼青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我不太知道你们中原的武功,我试着来帮你解穴如何?” 他伸出手来往曼青的脖子那处点了过来,曼青心中本来就很紧张,见他伸手点了过来,不由得大为着急,用尽全力喊了一声:“住手!”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尽一般,她感觉到自己完全虚脱了,双眼一翻,软绵绵的倒在了那长衫男子的怀里。 “我想自己误会他了。”曼青挣扎着从门板上爬了起来,脸上有着深深的歉意:“郭小姐,你没有伤害他罢?我想他该是伸手来给我解开穴道的,我却误会他想要非礼我……”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有懊悔:“我不该这般紧张的。” 明媚握着曼青的手朝她笑了笑:“不打紧的,你平安就好。” “那个穿长衫的男子呢?”曼青执着的望向郭庆云:“郭小姐,你没有打伤他罢?” 郭庆云摇了摇头:“我开始见他抱着你,还以为就是那个歹人,谁知他见到我过来就把你放在地上,自己一溜烟的跑了。我倒是想要去捉住他,但找到你是最大的事情,所以只能先照顾着你,没来得及去追他。” “这就好,这就好。”曼青的手放在胸口,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那一张脸孔来,虽然瞧着与大陈的男子不同,可还是显得很是帅气,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因着听郭庆云在说那长衫男子是鞑靼人,鞑靼与大陈虽然已有三年未曾交战,可两国关系却很紧张,曼青不敢开口替那长衫男子说好话,牢牢记下了那张脸孔,以后自己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谢过他才是。 “既然曼青醒过来了,那咱们便准备回去罢。”明媚望了望那宽阔的跑马场,总觉得有一丝不安全。郭庆云不以为然的拨弄了下地上躺着的几只兔子和一只野鹿道:“怕什么,那几个小毛贼该敢到我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来撒野?咱们先去把这兔子和野鹿烤了再说。” 明媚有几分担心,可瞧着郭庆云那模样,也略略放心,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有不少马夫和下人,这边还有柳明卿与郭庆云,乔景铉已经回城去调人手来了,这会子功夫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那好,玉箫你带着玉梨她们一道,帮着去料理了这些。”明媚指了指那些野味,吩咐了一声,玉箫的手艺很好,不知道她会不会做烧烤,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一堆小小的篝火在跑马场里燃了起来,明亮的火焰热烘烘的一片,仿佛能将天边照亮,玉箫带着玉梨她们几个人坐在火边烤着野味,火苗一明一灭的跳跃着,照在他们的脸上,有着最纯真的淡淡笑颜。 淡淡的香味包围了她们,明媚正在与郭庆云坐在火边看着丫鬟们烧烤,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朝两人行了一礼;“小姐,外边来了一位叫卢懋晟的公子,自称是柳家十小姐的朋友,说有要紧的事情找她。” 卢懋晟?明媚一愣,那不是沐阳郡主的儿子,上次在公主府见过的那朵烂桃花?旁边郭庆云也是识得他的,大声嚷了出来:“卢懋晟,那不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她瞅了瞅明媚道:“是你父亲那位夫人的外甥罢?” 明媚点了点头:“是。” “他找你会有什么事情?”郭庆云皱了皱眉:“你打不打算见他?” 明媚想了想,一张满是笑容的脸浮现在面前,卢懋晟虽然是沐阳郡主的儿子,可瞧着不像是奸猾之徒,他应该也确实是有事情找自己。她点了点头:“没事儿,有你在,即便他想耍花招,也成不了事儿。” 郭庆云听了这话全身舒畅:“也是,我在这里他敢怎么样?”朝那下人点点头:“你去领他进来。” 卢懋晟今日似乎特别打扮过了一般,穿了一件白色掺银线的长袍,外边披着一件石墨色织锦大氅,小金冠束发,下巴底下两条长长的飘带,瞧着十分飘逸。明媚见他远远的走了过来,倒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大冬天的不能拿一把折扇,否则摇着扇子站在面前会显得更俊秀些。 “柳小姐,郭小姐。”见了郭庆云在场,卢懋晟有几分不自在,悄悄瞄了她一眼这才转脸向明媚道:“柳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郭庆云从篝火旁边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便是。” 卢懋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郭小姐,我绝无旁的意思,只是此事机密,我只能告诉柳小姐一个人。” 郭庆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卢懋晟,你还能有什么机密事情告诉柳十的?你莫要找借口!是不是你喜欢上柳十,想偷偷送什么东西给她?” 这句话一出口,卢懋晟的脸“唰”的一声就红了一大片,他有几分尴尬的站在那里,一双眉头紧锁,口里喃喃道:“我真是有事情要告诉柳小姐,不是来送东西的。” 明媚见着他那副模样,笑着捏了郭庆云的手一下:“小九,你便别取笑他了,我瞧卢公子还真是有事情找我。”她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对着卢懋晟道:“走,我们过去旁边说话。” 卢懋晟见明媚没有回绝自己,脸上才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来:“柳小姐,我真是有要紧事儿告诉你。” 两人走到旁边些,站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卢懋晟轻轻咳了一声,脸上忽然露出为难的表情来:“柳小姐,你听了这事不要惊讶,也不要去怪我那姨母,毕竟……”他低声说了一句:“毕竟她也有自己的苦处。” 姨母?明媚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想起了柳四夫人来,她又准备玩什么花招?她静静的站在树下,一双眼睛清澄如水的看着卢懋晟,让他瞬间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呐呐不能成语,只觉自己说出那阴谋来,简直是会污了她的耳朵。 “你母亲是不是就快要生孩子了?”卢懋晟紧紧攥了攥拳头,手心里头湿湿的一片。 “是。”明媚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偶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着急赶来告诉你。”卢懋晟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我姨母仿佛收买了那稳婆,让她在你母亲临盆那日动些手脚,总之是会做不好的事情。” 卢懋晟鼓足勇气看了明媚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大着胆子建议道:“柳小姐,不如你让府上再去另外请个稳婆……” 明媚冷冷一笑:“不,我不会去让祖母再去请稳婆的,就用那个稳婆便是。” 卢懋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向明媚:“柳小姐,你可曾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人命关天!” 他的神色有几分焦急,不似作伪,是一种真心的着急。冷风将他下巴底下的飘带吹了起来,拂起在空中,偶尔从明媚脸颊上扫过,一点点的凉。 “多谢卢公子来告诉我这件事。”明媚望着卢懋晟浅浅一笑,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便卢懋晟不来告诉她这件事情,杜若兰生产那日她会一直守着——她不能允许有半点危险发生。 “那你准备怎么做?”卢懋晟见着明媚的笑容,只觉得心中忽然稳妥了几分,她似乎胸有成竹,莫非她早就知道了? “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多谢卢公子特地来告诉我。”明媚心中感叹,这公主府的烂桃花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他肯定是从沐阳郡主那边得知了消息,赶着过来向自己告密呢。瞧着他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应该是跑了不少路程,先去了太傅府,打听了情况再追了过来的。 “哦哦哦,那我便放心了。”卢懋晟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声,眼睛望着明媚,心中很是渴望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只可惜肚子里头的话好像有很多,可却一句话也倒不出来了。篝火那边飘来丝丝香味,还传过来郭庆云的声音:“柳十,肉烤好了,你还不过来吃?”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卢懋晟突然之间便不自在了起来,他很想留下来多呆一阵子,可明媚没有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提,只能拿了一双眼睛望着明媚,眼中流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来。 “卢公子,这天寒地冻的,你从城里赶过来也不容易,不如留下来一道吃点东西?”明媚见着卢懋晟这模样,知道他想要留下来又不好开口,笑着邀请他去篝火那边:“我的丫鬟很巧手,烤出来的东西味道该不错。” “柳小姐心灵手巧,丫鬟肯定也是一样。”卢懋晟觉得一身顷刻间轻松了起来,跟着明媚走向篝火的步子十分轻快,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郭庆云一把扯了明媚坐了下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怎么喊他来了?” 明媚望了望一脸舒畅表情的卢懋晟,笑着对郭庆云道:“天气这么冷,卢公子还特地寻了过来给我送信,他也跑得辛苦,吃块肉该没什么要紧罢?郭小九你不要小气!” “送信?到底什么事儿?”郭庆云挑了挑眉毛:“真的很紧急?” “旁人看来自然是紧急的,可我却还不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明媚朝郭庆云摆了摆手:“你便别问了,这是我们柳府的内宅之斗。” 郭庆云见明媚不愿意透露这事情,又摆明是柳府的家宅之事,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拿起一块烤肉吃了一大口,抬起眼来看了看前方,欢喜的叫了起来:“我表兄过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抬眼一望,就见乔景铉带了几个手下大步往这边走过来,走到面前吸了一口气:“还在外头便闻着香味了。” 郭庆云递了一块肉在他手中:“怎么样?调到人手了没有?” 乔景铉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调了两百人,现儿正在搜那边两座山呢,怕你们不放心,特地过来说一声。”说完咬了一口那块烤肉,嚼了两下便赞美了一声:“这肉的滋味不错,谁烤的?” 转眼望了过去,见着明媚几个丫鬟冲他笑嘻嘻的笑:“世子爷喜欢就多吃一块。”再转转眼睛,却见柳明卿身边坐了一个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瞧,那不是沐阳郡主的儿子卢懋晟?就见他一边在和柳明卿说话,眼睛却不时的往这边看过来。 他在看谁?乔景铉的眉头皱了皱,瞧这小子贼眉鼠眼的,分明就是在看明媚!他心中有几分怒气,将肉搁到一旁,将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了卢懋晟一眼。 卢懋晟被明媚邀了过来一道吃烤肉,心中本来十分高兴,他不敢造次坐得离明媚太近,于是选了柳明卿身边的位置。他与柳明卿在京城的宴会上也见过几次面,算起来也是朋友,所以有些话说。柳明卿虽然坐得离明媚比较远,但是那个角度很好,他能够不断偷偷的看着明媚的脸却不被发现。 他正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愉悦里时,忽然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射了过来,那目光冷得仿佛是寒冰,又像是发着寒光的匕首,似乎能将他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卢懋晟颤抖了下身子,只觉得全身冰凉,鼓足勇气偷偷望了那寒冷的来源处,却是那位京城有名的高冷乔世子在盯着他。 “明卿,乔世子为何这般看我?”卢懋晟将手伸到篝火边上烤了烤,这才觉得全身暖和了几分,他不敢再往明媚那边看,只是扭着头与柳明卿说话。 柳明卿瞧着乔景铉那冷冰冰的目光,心里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总不能开口对卢懋晟说乔景铉与自家十妹妹有私情,所以不想旁人觊觎。想了想,他伸手拍了拍卢懋晟的肩膀,哈哈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高冷?上回英王府西园那赏梅宴上,他不还将玲珑郡主甩了出去扔在雪地上?” 卢懋晟连连点了下头:“嗯,我听说了这件事。” 赏梅宴上乔景铉扫了玲珑郡主脸面的事情谁人不知?卢懋晟听着柳明卿这般解释,心中也是释然,这乔世子脾气古怪,自己还是不要触犯了他才好。不敢再往乔景铉那个方向看,只是与柳明卿说话:“春闱准备得如何?” “我没做什么准备。”柳明卿淡淡一笑:“我倒是对那武举人很感兴趣,只可惜我母亲非得让我参加文试。倒是你该有把握了罢?书院里的夫子们都说你的策论做得很好。” 卢懋晟虽然是沐阳郡主的儿子,可靠着祖荫也只得了个散阶的封赏,却无实权。他自小喜欢读书,沐阳郡主见了心中高兴,索性将他送去京城书院念书,希望他能够通过科考来博个出身,这样说出去也会好听些。 柳明卿与卢懋晟不同,他是已经有了实职的,而且他喜欢行军布阵,一心想要走武官的路子,这次参加科考不过是柳大夫人逼着他报名的,所以他对这次春闱格外不上心。尽管不上心,他也糊里糊涂的过了乡试,现儿就等着春闱了。 “我的策论也不过一般。”听着提起学问来,卢懋晟两眼放光:“明卿,你不知道书院里来了个乡试的解元,他的策论才做得老道!我猜今年的状元该是他了。” “他多大年纪了?”柳明卿挑了下眉:“若是年纪大了,肯定当不上状元,这状元指不定就会落到你头上来!” 当今皇上徐熙点状元有一个规律,那便是只点年轻人。历数大陈朝经过徐熙钦点的状元,没有一个是三十岁以上的,所以这次春闱,大家都已经在猜状元是谁了,各地赴京考生三十岁以上的筛了去,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卢懋晟笑了笑:“去年二十九,今年该满三十,只不过他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捂得很紧,无论大家怎么打探,都不肯说。” “这人倒是有趣,总怕他就是春闱前后生的,怕你们知道了宣扬出去。”柳明卿摇了摇头,这人也是有些想得简单,若皇上诚心不指年满三十的人为状元,那些被录取的贡生们的生辰八字自然会在殿试前便送去皇上那里了,哪里能隐瞒得住的。 两人在这边说春闱说得起劲,卢懋晟的目光没有再往明媚那边望,乔景铉盯着他瞧了一阵,发现他并没有再看过来,慢慢放松了戒备,看来自己是多心了,他转过脸来瞧着明媚,笑得一脸温柔。 明媚将方才乔景铉的神色举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发笑,乔景铉装出那副模样来就如千年寒冰一般,简直能冻死人,吓得那可怜的卢懋晟都不敢瞧他了。 “等会我带人送你们回去。”乔景铉笑着叮嘱了明媚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路上可说不定还真不安稳。” 明媚点了点头,郭庆云也没有反驳,篝火红通通的,似乎要烧到天空中去,明媚望着那温暖的火光,感觉到身边乔景铉深情的注视,心中一点点的暖和了起来。她从后世穿了过来到这大陈,虽然遇着柳四夫人这般恶毒的人,但是她有关心她的师父,有享受到了父爱母爱,回京城以后得到了祖母的喜欢,又认识了知心的好友,更加难得的是她遇到了一份纯真的感情。 其余的感情她在前世都享受过,唯有爱情是她从来还未曾拥有过的。她望了望乔景铉,那英俊的脸庞被火光照得一闪一闪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一阵甜蜜,这难得就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份礼物吗? 用过饭以后,乔景铉亲自带着兵士将他们送回太傅府,为了不让柳老夫人担心,众人商量了一番以后决定,这次跑马场遇险的事情绝不能声张出去。 “柳十,你可不能告诉你祖母,否则以后我找你去玩都不方便了,她肯定不会准你跟我出来。”郭庆云拉着明媚的手细细叮嘱,转眼望向曼青,笑得灿灿如花:“这位丫鬟姐姐,你肯定也不会说的,是不是?” 曼青叹了一口气,瞧着郭庆云盼望的神色,只能点了点头,若是出于对十小姐的关心,自己该向柳老夫人将今日的事和盘托出,可瞧着郭小姐与十小姐都不想让老夫人知道这事情,自己也只能替她们隐瞒了。 回到府中,柳老夫人正坐在玉瑞堂里喝茶,见着明媚带着丫鬟们进来,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媚丫头,可算是回来了。” “祖母,这是怎么了?我才出去大半日功夫,就这般想我了不成?”明媚笑微微的走了上去,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脸上已然挂这狡黠的笑容:“祖母,你是在想着曼青了罢?” 曼青走上前来给柳老夫人行过礼,这才娇嗔着说道:“十小姐可真是会开玩笑,老夫人哪里能想着我,自然十小姐更要紧,你可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 柳老夫人挪了挪身子,望了一眼曼青:“媚丫头说得没错,我也想曼青哇,这茶不是她给我沏的,闻起来都没这么香。曼青,你头上怎么少了一支簪子?” 听到这话,明媚心中一惊,柳老夫人也真是观察仔细,就连曼青出去的时候戴着什么首饰都知道。那支簪子肯定是曼青被人掳了去的时候掉在哪里了,明媚脸上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但却在担心曼青会不会一慌张就将那事情说出来了。 “老夫人,我的簪子掉了?”曼青茫然的望了一眼柳老夫人,那表情很是真实,似乎是被提醒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许是骑马的时候经过那些小树林,将簪子勾掉了。”曼青脸上有着些许惋惜:“那簪子还是去年才买的呢,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人没事便好。”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你先去歇息,换件衣裳再过来。” “是。”曼青应了一声,婷婷袅袅的往玉瑞堂后院走了过去,明媚瞧着她那石青色的衣裳后边有一块隐隐的泥土痕迹,赶紧将视线掉转过来,以免柳老夫人会跟着她的目光往曼青身上看过去。 柳老夫人对曼青的态度实在有些可疑,即便是喜欢一个丫鬟,也不至于会喜欢到这种程度,明媚站在那里,心中总有些疑惑,只是不好直接提出来,一双眼睛望向柳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我也回沉香阁歇息去,骑了半日马,一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一般。” “去罢。”柳老夫人慈爱的点了点头:“快些去歇息着。” 明媚刚刚转身准备走,忽然就见玉瑞堂外边走了个管事妈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媳妇子:“老夫人,谭稳婆家的媳妇接过来了。” 明媚听到这句话,放慢了脚步,站在那里打量了一眼那个媳妇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容长脸儿,一双眼睛有些狭长,微微的眯着,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碎花的棉布袄子,长手长脚。 这就是那被收买的稳婆?她想起了卢懋晟过来给她捎来的消息,心中冷冷一笑,这凭种货色,也想来做手脚不成?到时候自己盯紧了她,让她怎么样也下不了手。明媚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那媳妇子几分,这才转过身去,带了玉梨她们往外边走了去。 踏出玉瑞堂,就见件灿灿的阳光就如熔金一般,天空中的暮云慢慢的合在了一处,大块大块的红色,就如美人脸上的胭脂一般——春日已经来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走进玉瑞堂的媳妇子是谭稳婆的大儿媳谭大嫂子,她由管事妈妈引着,从角门那边一路走了过来,见着柳太傅府这内宅风光,不仅也是看花了眼睛。等及走进玉瑞堂,见了里边陈设极尽奢华,到处都是金光熠熠,瞧得她大气儿也不敢出。 弯腰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谭大嫂子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就听着柳老夫人缓缓道:“这些日子可要辛苦你了。” 谭大嫂子脸上堆着笑,口里连声道:“哪里说得上辛苦呢。”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柳老夫人,见她年纪还很轻,不像自己想象里那般老,眼睛正在不住打量自己,不时头出一丝丝微光来,十分锐利。 “金花妈妈,你带她去内院,东厢房那边不是已经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就让她住到哪里罢。”柳老夫人上下打量了谭大嫂子一番,见她穿得整洁,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金花妈妈带她进去。 谭大嫂子跟着金花妈妈进了后院,七弯八拐的来到了一进屋子面前,外边有几个小丫头子正在踢毽子,毽子被她们轻巧的勾了起来,一上一下的跳跃着,几根彩色的鸡毛随着风不住的晃动。 走进屋子,金花妈妈笑着说道:“这边是丫鬟们住的,四夫人住在老夫人那碧纱橱,生产的屋子就在前边那一进,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大嫂子你便安心住下,四夫人一发动,我们便去请了你婆婆过来。” 谭大嫂子点了点头,将包袱放下,见着金花妈妈走了出去,这才坐在桌子边上歇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房间虽然不大,可该有的陈设都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椅子,还有一个很大的箱子,看起来是用着装衣裳的。 靠着窗有个梳妆台,上边摆着一张明晃晃的镜子,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谭大嫂子拿起来照了照,自己的眉眼在里边露了出来,十分清晰。梳妆台上的梳子瞧着该是上好的黄杨木做成的,簇新发亮的摆在那里,可见是新买来的。 再望了望那张木床,不是简单的木板床,十分的阔大,外边的栏杆上还雕着花,床上铺着被褥,谭大嫂子走过去摸了摸,那被子是绸缎面料的,滑不溜手,很是柔软细致。谭大嫂子心中感叹,这高门大户就是阔绰,就连丫鬟盖的被子都是绸缎面料的。 推开窗户往外边看了去,几个小丫头子依旧还在踢着毽子,谭大嫂子望着那彩色的毽子不住的上上下下,一颗心也跟着不断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自家婆婆是京城最出名的稳婆,每年请她接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谭稳婆却从来不开口收大笔银子,只是随着主家打发,有时遇着家境不好的,非但不要银子,有时还要留些给那生产的妇人,让她去买些东西滋补身子。 也是因着她这般怪脾气,虽然名满京城,可谭家却依旧还是家境一般,谭大嫂子伸手抓紧了窗棂,心里头有一丝酸涩,旁人都说嫁到谭家算是个好去处,可其中艰涩只有自己知道,不说别的,自己床上的被子壳儿是棉布的,还比不得这高门大户家中的一个丫鬟。 早两日弟媳妇偷偷摸摸的找了过来,朝她眨了眨眼:“嫂子,我有几句贴心话儿想与你说道说道。” 谭稳婆有两个儿子,弟媳妇做事十分周到,谭大嫂子与她关系很是融洽,见她堆着一脸笑容过来,也热络的招呼着她,两人躲到角落里边细细说话。 “现儿有一大注银子,可惜只能瞧着到不了手。”谭二嫂子不住的叹气:“我原来还想着能轻轻松松赚一千两,看起来咱们没这个福分。” “一千两?”谭大嫂子唬得眼睛都圆了:“从哪里寻这一千两去?” “早几日有人送一千两过来,却被婆婆给挡了。”谭二嫂子的声音里有几分惋惜,一只手在裤管上擦了擦,脸上的两道眉毛已经皱在了一处:“婆婆也太实心眼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且说说。”谭大嫂子听着那一千两,心中也热了几分,要攒好几年才能攒下一千两,婆婆怎么就这般大手大脚的将银子往外边推呢? “我跟你说,是这样一回事儿。”谭大嫂子声音压低了几分:“早些日子,一个公主府的妈妈过来,给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想请婆婆在接生的时候动下手脚。” “公主府的?”谭大嫂子惊得眼睛睁得老大,一张脸拉得更长了些:“这么有权有势的人家,婆婆也敢去拒绝,莫非是吃了豹子胆?” “大嫂你别慌。那妈妈来的时候婆婆刚刚好出去买肉了,那银票我接了,事情我也应承了下来。”听了谭大嫂子的话,谭二嫂子放心了几分:“那公主府的小姐嫁到了柳太傅府里头,没想到那位四爷宠妾灭妻,竟然扶了一个贵妾做平妻,这可不是在打公主府的脸?” “还有这样的事儿?”谭大嫂子颇为惊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连公主府的小姐都活成这样!那个贵妾,不消说是个狐狸精。” “可不就是这样?”谭二嫂子也叹了口气儿:“现在公主府就想着要在她临盆那日动些手脚,一尸两命,不让那狐狸精继续作威作福。” “一尸两命?”谭大嫂子抬起眼来望了谭二嫂子一眼:“这……这事儿也太狠了些罢。” “我估摸着那位小姐也是被那狐狸精欺负狠了,做母亲的看不过意,一心想要替自家女儿除了当道的狐媚子。”谭二嫂子见大嫂似乎有些胆怯,赶紧替她打气:“那管事妈妈说,那个狐媚子身子本来就不好,瘦得风吹吹就能刮走,想来生孩子也很难顺产,只要咱们稍微用点那个推宫过血的手法,还不是很容易做到?她身子那般弱,指不定还不用咱们去动手,老天爷便自己将她收了去呢。” “那倒也是,这妇人生孩子便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身子差些的,根本撑不过去。”谭大嫂子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你不是说婆婆给推了?那咱们再想着这主意也没法子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银子长着腿跑了。” “大嫂,你别着急。”谭二嫂子笑眯眯的拉住谭大嫂子的手道:“婆婆只是说她不会做这事,可银票却还在咱们家里头!她怕公主府的人去找下家,所以当时并未回绝,婆婆说等着给那四夫人接生以后,就让我把银票退到公主府去,说柳府人多下不得手,事情没办妥当。” 谭大嫂子眼前闪过一道光亮,狭长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这弟妹的法子确实不错,婆婆又怎么会再去公主府问有没有将银子退还?自己与弟妹跟着婆婆接生也有好些年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见谭家有什么起色,现儿好不容易来了一注银子,婆婆怎么就这般想不通? “弟妹,你的意思是咱们暗地里头下了手,然后将那事情推到四夫人身子弱上头,然后那银票也不用退了?”谭大嫂子的心渐渐的热了起来,望着谭二嫂子那笑微微的脸,只觉头都是沉沉的。 “可不是这样?”谭二嫂子点了点头:“大嫂果然是聪明人,我还没说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婆婆肯定防着我,不会让我去柳府,这事儿就托付给大嫂了,到时候我跟婆婆说那银票已经退给公主府了,咱们将这一千两给分了,大嫂你要辛苦些,就得六百两,我拿四百两便是。” 一种说不出的快活瞬间涌上了谭大嫂子的心,只需要自己在肚子上推几下就能拿到一大笔银子,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财喜!更何况说不定都不用自己动手,那四夫人便熬不过去了呢?她望着谭二嫂子点了点头:“成,若是婆婆带我过去,我见机行事。” 谭二嫂子抓住她的胳膊,抖抖索索的摇了两下,声音里边透出几分激动来:“我便知道大嫂是个聪明伶俐人儿,可比咱们婆婆要通透多了!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呐,到哪里去赚这么多银子去?” 屋子外边的光从天窗上透了过来,一束光柱般,照着角落里的妯娌两个,光柱里头有着细微的灰尘与蚍蜉,不住的在翻滚着,就如谭大嫂子那颗心,按捺不住激动,可又有丝丝惶恐。   ☆、第九十一章 出手救母 仿佛一眨眼般,枝头就长出了绿色的叶芽儿来,走在园子里边,就见着枝头上点缀着嫩嫩的新绿,仿佛吹一口气便能将那绿色吹不见了一般。微风拂面不再是冰冷的北风,带着一点点温情,如母亲的手指抚摸过脸颊,柔软而细碎。 明媚带着玉梨慢悠悠的走在柳府的园子中,眼前是一片明媚的阳光,踏在这金色的日影里,每一步都是那般平稳和安心。 算来算去,杜若兰的预产期也在这两日了,一条新的小生命即将要来到人世,与渐进的春天一起,要睁眼看这人间的各种美好。 “十姐姐!”身后传来呼喊声,明媚回头一望,却是三房的三位庶出的妹妹过来了,柳明倩、柳明瑛与柳明娴,三个人都穿着浅色系的衣裳,挽着双鬟髻,打扮十分清新。 “几位妹妹也是去玉瑞堂的?”明媚朝着三人笑着点了点头,方才祖母派人来沉香阁喊她去玉瑞堂,她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现在看着三房的三位小姐,顿时忽然悟出了该是请的教养姑姑到了。 “正是。”柳明倩赶上前来一步,指了指额头上那个浅浅的疤痕道:“十姐姐,这地方总有些痒,实在想伸手去挠,怎么办?” 柳明倩上回被柳明艳用茶盏砸了额头,玉梨给她处理了伤口,第二日明媚又去了她屋子里看了下,替她换药,还给她送了一瓶搽伤处的药膏,柳明倩对明媚很是感激,每次见着这位十姐姐,那笑容都是从心底里出来的。 “再想挠也要忍住,否则到时候留疤就不好看了。”明媚笑着拉了拉她的手:“我告诉你个法子,若是实在忍不住了,就那那玉做的冰柱滚一滚上边,既能止痒,又能美容。” “真的?”柳明倩高兴的睁大了眼睛:“十姐姐你真好!” “十姐姐,祖母给我们请的那个教养姑姑到了,姓池。”旁边柳明瑛细声细气道:“听说当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年前太后娘娘还宣她进宫过呢。” 柳府真是有权有势,连这样的教养姑姑都能请得到,只不过请她来该主要是培养柳明欣的。柳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确,而且也很舍得下本钱,柳明欣要是进宫做了娘娘,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柳府,若是一个不仔细,那便会让柳府跟着她倒大霉,所以宁可现在多花些本钱,也胜过到时候用大笔银子打点。 “能跟着这样的教养姑姑,也是咱们的福分。”柳明娴一脸向往,黑幽幽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渴望来:“池姑姑肯定是在大户人家里边住惯了的,她从我们府里出去肯定又去旁人府中了,若是她在旁的府里头能说咱们几句好话儿,恐怕以后咱们议亲的时候也就会顺当得多。” “十二姐姐,十姐姐都没有说议亲呢,你却说起这事儿来了。”旁边柳明瑛伸手刮了刮脸:“羞也不羞?” “什么好羞的?咱们不总得要议亲的?”柳明娴不以为然的扬起头来:“咱们总得给自己多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才是,七姐姐从庶出变成嫡出小姐,那穿戴都不一样了,祖母亲自赏了不少好东西。咱们也不会比七姐姐要差,为何不能替自己谋划?” 明媚诧异的望了望柳明娴,没想到她年纪小小,却已经有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比自己要小将近两岁,这才十三岁呢,便想着及笄以后的事情了。 路口处一左一右分别植着两棵香樟树,树干粗壮,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一树油绿的叶子,亭亭如盖,站在树下,就能闻到那微微的香味。阳光从香樟的缝隙里投射了过来,照在柳明娴的脸上,她细眉细眼,没有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可依然却还是清秀动人,毕竟青春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九姐姐。”从身后走过一个人,柳明瑛见了赶紧亲热的打了声招呼,柳明珠抬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穿着一条孔雀蓝的裙子,在这带着生机的园子里,显得格外明快。 “九姐姐真是孤高。”柳明瑛呐呐的说了一句,脸上挂着不自在:“分明回京城都快两个月了,可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感觉。” “谁叫她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呢,自然要气势足一些。”柳明倩叹了一口气,拂去身上的一片落叶:“咱们又是庶出的,她肯定看不起。” “庶出嫡出其实真没什么好拿来说事的,大家都不是柳府的小姐?”明媚见三人神色黯然,赶紧安慰了几句:“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能愉快的过好每一天,那便是了,若是总想着那些不如意的事儿,越想便越发觉得没盼头了。” “九姐姐说得对。”柳明娴挽住明媚的手便往前走:“我最喜欢九姐姐了,和气大方,又不仗着自己身份瞧不起我们。” “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有什么身份好骄傲的?”明媚微微一笑:“咱们可都是姐妹,理应相互照顾。” 四人说说笑笑带了丫鬟来到玉瑞堂,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柳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她的左侧坐着几位柳夫人,右边的首座却坐着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女子。明媚在向柳夫人见礼的时候稍微偷眼打量了一回,因着不敢将头偏得太过,就只能见着她穿着一件什锦色杂花袄子,拖拖曳曳一条折子裙,刚刚好垂地,瞧不见她底下穿着什么鞋。 “丫头们都来了。”柳老夫人望了几个孙女一眼:“你们的教养姑姑到了,以后就由她来教导你们学规矩礼仪,更重要的是要重修女戒女四书,免得将来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柳老夫人的眼睛扫过柳明艳与柳明珠,不怒而威:“都听清楚没有?” “尊祖母教诲。”几位小姐恭恭敬敬回答,齐刷刷的朝那池姑姑看了过去。池姑姑不急不忙的站了起来,先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过身来:“各位小姐,既然柳老夫人如此放心,让我来引着各位小姐学规矩礼仪,那我也自然当要竭尽全力来引导各位小姐,还请大家都互相理解体谅。” 这下总算是看清楚池姑姑的长相,她是一个很富态的中年妇人,脸色白净,一张圆脸盘儿,眼角处没有一丝皱纹,保养得十分好。她瞧着十分和气,可那两道眉毛却有些浓密,瞧着该是个有脾气的。 能从宫里全身而退的,绝不是软脚蟹,肯定是有几分本领,明媚望着池姑姑,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观摩着她的言行举止,以后自己也好拿了做榜样,说话要滴水不漏,行事不会踏错半步。 “金花妈妈,带了池姑姑去和小姐们去那边清蘅斋。”柳老夫人吩咐了一声,望了望坐在那里的八个孙女儿,个个容颜娇艳,就如花朵一般,只是这些花朵还需精心培养才是,柳家的小姐去了婆家可不能丢了柳家的脸。 清蘅斋就在柳府那湖泊之畔,是柳府内院里小姐们的书斋。听说原先每年都请了娘子过来教柳府的小姐们琴棋书画,只是去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年,这书斋也就差不多有一年没有人进来过了。 明媚回京城时间不长,也不知道这柳府里还有专给小姐们念书的书斋,只是前两日才得知这个事儿,正想着什么时候过来瞧瞧,却没想马上便得了规矩。 金花妈妈领这众人走到清蘅斋前边,那里已经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嫂子,见着金花妈妈过来,那嫂子笑得一脸春风:“小姐们过来了。” “这位是老夫人重金聘来的池姑姑,她可是当年万寿宫里的掌事姑姑,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李嫂子你可要用心招待着。”金花姑姑瞧了那李嫂子一眼:“姑姑的房间可收拾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了,我方才还全部又擦了一遍,保准一丝灰儿都没有了。”李嫂子殷勤的将清蘅斋的大门推开,朝池姑姑弯了弯腰:“姑姑请进,小姐们请进。” 明媚走进书斋一看,这书斋比她想象里的要大得多,进去是一照壁,里边是个四合院子,栽种着很多常青的树木,瞧着院子里边一片绿油油的,煞是养眼。 穿过中间的院子进去,里边是一个正厅,摆放着一尊雕像,上边雕的是一位女神像,池姑姑来到雕像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柳府众位小姐也跟着行了一礼。明媚抬起头来看了下这尊女神像,瞧着人面蛇身,估计该是女娲娘娘,心里好奇,大陈对女娲这般尊敬,连内宅的书斋里都要摆这她的神像。 大厅左边是三间房,右边也有三间房,李嫂子领着她们走过去,一一指点,左边的是藏书阁,右边的就是教室了,有书房、琴室与画室。转过弯去还有两间棋室,棋室旁边是李嫂子的住处,池姑姑则住在对面那一排屋子里,柳府还给她配了两个丫鬟。 “我们先来学学规矩罢。”池姑姑先问清了柳府八位小姐的姓名与排序,然后望了众人一眼,脸上没有一丝笑影:“我方才在玉瑞堂见着你们的坐姿不太对,咱们便从坐姿说起。” 池姑姑开始讲解如何才是正确的坐姿,明媚细细听着,这宫里的礼仪实在苛刻,若是按着池姑姑这般说,那自己上回进宫竟然没有一个动作是对的了。 池姑姑先讲解了一遍,然后自己先做示范,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双腿闭拢,没有留一丝缝隙。明媚仔细的瞧了瞧,她那双绣花鞋面子真是没有露出一点儿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屋子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在认真瞧着池姑姑的坐姿,一个个揣摩着如何才能做到像她那般不露一点儿错处。 “池姑姑……”突然安静被打破,大家抬头一看,却是柳明珠,她坐在那里,满脸不屑的望着池姑姑,嘴角微微的撇着,似乎有讥讽的神色。 “请问九小姐可有事情?”池姑姑惊诧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柳明珠,她来的时候柳老夫人便已经与她交了底,庶出的四位小姐不是重点培养之列,嫡出的这几个可是要好好管束着,要让她们变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从里到外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来。 “我那七孙女柳明欣,还请池姑姑多加留意,她是记名嫡女,原先没有经过好好培养的,所以还请格外关照些。”柳老夫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起,池姑姑皱了皱眉头,记名嫡女何须如此关照?那些嫡出的才是重点呢,太傅府的小姐,以后少不得是要去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的,贤良淑德格外重要。 池姑姑对柳府八位小姐已经摸清了个大致的底细,庶出的暂且不说,四位嫡出的小姐也身份各自不同,真正儿嫡出的其实只有两个,八小姐柳明艳与九小姐柳明珠。八小姐是长房嫡女,九小姐的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出身都是不错的,七小姐柳明欣是记名嫡女,十小姐柳明媚却是因着母亲从姨娘升做平妻,身份跟着升了一级。 现在自己还才开始上课,那位九小姐便毫不客气将自己的话打断了,池姑姑皱了皱眉头,朝柳明珠望了过去。 梳着如意髻,上边插了一头的簪子,恁般华贵不可逼视,黑鸦鸦的青丝托出雪白的鹅蛋脸儿,一对柳眉淡扫,杏核眼儿水波流转,小嘴盈盈,全然是个十足的美人,只是究竟言行之间已经流出浮躁之气。 “池姑姑,我想如果宫中诸人都是这般行事,岂不是很无趣?人人都做一样的动作,连说话的神态都要拿捏得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柳明珠讥讽的望了池姑姑一眼:“我去公主府见我外祖母的时候,她可从未规定我这般坐着,怎么到你嘴里,我们便没有一个人坐姿正确的了?” 柳明珠挑了挑眉,那种不屑的神色愈发浓重,她对自己的身世总是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外祖母是安平公主,自己也算是皇室子弟,瞧旁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屑。 虽然说柳明珠素日里头与自己不合,可明媚依旧还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她也正有此想法,但只是没有想到过直接问出来而已,略微用眼尾斜看过去,不远处的柳明艳,眼神也很迫切的看着池姑姑,希望能得到她的答复——原来她也不想学那么多规矩。 池姑姑不由一愣,她原是万寿宫的掌事姑姑,在宫中三十余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根本没有想到过不按照规矩做会有什么后果。今天给柳家姑娘们第一天上课,她本想说细致些,也教柳府几位小姐收了轻视的心思,这样才能认真跟她学习。可是这规矩都没说完呢,竟然就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果然是需要学规矩的!池姑姑脸色不变,只是用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对着柳明珠说:“九小姐,每个人的领悟是不同的,你守也好,不守也好,规矩都在那里……”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样耳熟?明媚仔细想了想,方才记起在前世曾流行过一首歌: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也不减,这几句话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明媚抬头望了望池姑姑,见她说完这句话,嘴巴闭得紧紧,眼睛里边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如果轻易能泄露情绪,那就不可能在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还能全身而退了。明媚心里暗自点头,看起来自己是该向池姑姑好好学学,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池姑姑,我们这些姐妹肯定都没有进宫的福分,你又何必说得这么细!”柳明珠唇边带这一丝笑容:“今年宫中大挑,是要年前便及笄的正四品官员家中小姐,我们这里只有两位合适,若姑姑一定想要显示自己的本领,那就单独去教她们。”她很快活的朝柳明艳那边飞了一眼:“祖母说过,八姐姐可要认真管教才是。” 柳明艳本来听得好好的,没想到这话瞬间便引到了自己身上,瞬间脸色通红,一双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柳明珠,我又没有惹你,何苦又来攀扯我?” “我哪有攀扯你?”柳明珠惊诧的挑了挑眉毛:“我这是为你好,怕你万一进了宫,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小命就没了。”她愤愤的望着柳明艳,砸了水晶狮子纸镇的事儿她可还记得呢,而且自己被关去家庙也是她惹起来的,自己一逮着机会便得好好损她,否则太对不住自己了。 “柳明珠,你别太仗势欺人,你不过是四房的小姐,比我年纪要小,见着我你还得喊我声八姐姐,为何就这般不知道谦恭了?”柳明艳朝着柳明珠歪了歪嘴:“你问问池姑姑,这尊卑大小是不是要遵守的?” 池姑姑惊诧的瞧着柳府这两个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见闻,自己还在讲台前边呢,她们倒热热闹闹的吵上了。她皱了皱眉头,咬重了声音几分:“都给闭嘴。” 柳明艳与柳明珠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张大眼睛望向池姑姑,忽然想着这是柳老夫人特地请来教规矩的,自己这般吵闹,已经是不守规矩得很了。两人互相横了一眼,板着一张脸坐正了身子。 “若你们再这般吵闹下去,那我便只能即刻辞馆了。”池姑姑压住心中不快,眼睛望向柳明珠:“方才九小姐说我教坐姿实在多余,那依你的看法,应该教什么为好呢?” 柳明珠见池姑姑竟然开口问她,心中一喜,看起来池姑姑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特别关照着些:“姑姑,我觉得你不如教我们一些实用的就行了。” “哦?”池姑姑难得的挑了一下眉:“那九小姐高见,什么才是实用的?” “我觉得姑姑只需稍微告诉我们一下,哪些事儿不能做,哪些话儿不能说,我的意思就是说,以后出门作客需要大致注意些什么就行了。”柳明珠捏了一块帕子,脸上有点可疑的粉红:“我想我反正是不会进宫的,学学王府里的规矩就行了。” 旁边柳明艳听着柳明珠说到王府两个字,只觉心中憋屈,望了柳明珠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她还不是在想着景铉哥哥?心里头一阵反胃,差点又要出言讥讽,可却想着池姑姑方才的话,只能闭紧了嘴巴。 池姑姑犀利的眼神扫过了柳明珠,这位柳府九小姐究竟是怎么养大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瞧着长得灵秀,可那说出来的话儿却没有一句是有道理的,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母亲是怎么教她的。 觉得自己似乎被池姑姑的眼风刮到了,柳明珠心里突然有了点胆怯,但是口里却犹自强辩:“池姑姑,难道我说得不对?” “九小姐,规矩不是因为去了哪个地方才要守的,最要紧的是要心里有规矩。倘若心中没有规矩,就算再怎么装也守不住规矩;如若心中有规矩,就算不经意也能让人看出规矩来。”池姑姑的眼神淡淡扫过屋子里的几位小姐:“我看到刚刚十小姐的表情神色,觉得倒是她是个心中有规矩的。” “姑姑,为何你只说十妹妹心中有规矩?”旁边柳明欣也细声细气的开口了:“我刚刚分明也没打断姑姑说教,一直坐得好好儿的。”她的脸上有一种热切的光,那不是刁难,而是诚心诚意想知道原因,池姑姑看了她那真挚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这位柳家八小姐长得不如那边两位,可却还是个好学的。 “七小姐,你有没有规矩我就不与置评了。”池姑姑朝柳明欣笑了笑,一双眼睛转向了柳明珠:“九小姐,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也确实是装了一会的,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可刚刚我在说坐姿的时候你竟然随意插嘴打断我的话,难道是有规矩?方才七小姐说话的时候,你就不停的偏头,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这叫规矩?我看了看,这里边只有十小姐,自始至终都坐得稳稳的,头一直是抬得端端正正的,手一直交叉放在膝盖上,帕子也好好的压在掌心下面,你自己好好看着了。” 池姑姑瞄了下柳明媚,教过好许多家闺秀了,这个柳府十小姐倒是个沉稳的,只可惜是个随了姨娘升的嫡女,比那柳明珠与柳明艳的身份又要低了几分。 屋子里的几位小姐都忍不住往明媚身上看了过来,明媚苦笑了一声,自己哪里是池姑姑所赞扬的懂规矩,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明媚两世为人,经历的事情太多,骨子里头天生带有一种不用学就能体现出来的稳重。再说她前世在学校读书,研究所做研究,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沉稳的,而在这个时空里,更是学会了谨小慎微,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她才会和自己丫鬟们打闹之间体现出自己的真性情来。 “池姑姑谬赞了,明媚只知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希望池姑姑能不吝赐教,让我们姐妹几个能学好规矩。”看到池姑姑点到自己了,明媚只得起身回话。 “十小姐所言极是!”池姑姑的眼睛里这时候才出现了一丝笑纹:“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此话果然不错!我自当尽心教授,几位小姐也尽力学习吧!” 池姑姑让她们几个轮流上来坐着,让旁边几个瞧瞧是否姿势标准,脸抬高几分,眼睛望的方向,手放的位置,手帕子放的位置,衣裙下摆的褶子,每一处都要力求完美。 八位小姐一一做下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柳明珠与柳明艳东倒西歪的趴在自己桌子上头,瞧着前边几个人围在池姑姑身边细心的听着她的讲解。 柳明珠撇了撇嘴:“几个庶出的,也在学宫里头的规矩,真真是吃饱了撑着。” 柳明艳讥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出身高贵便不用学了?池姑姑都懒得理睬你了,说明你根本是孺子不可教也,偏生你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柳明珠咬着牙站了起来,正准备挪着步子过去,就听那边池姑姑说话了:“都练得差不多了,今日上午便到这里罢,回去好好温习着,明日我再来检查。” 柳明珠步子停了停,偷偷斜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头,生怕被池姑姑见着她方才与柳明珠的吵闹,听完池姑姑的话,这才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瞟向柳明艳,充满着挑衅的意味。 池姑姑站在讲台上边,将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她没有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平静的望着众位小姐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去,看着那些婷婷袅袅的背影,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思的神色来。 晌午过后,池姑姑午休起来,推开清蘅斋的窗户,凭窗眺望,就见湖边的金丝柳已经缀满了嫩黄的芽孢,星星点点的染得那柳枝格外柔和,微风吹过,柳枝点着水面,细细的波纹不住的扩大,一圈圈的荡漾。 “池姑姑,老夫人请你去玉瑞堂呢。”李嫂子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池姑姑没有转头:“我知道了,你且去忙罢。” 她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柳老夫人是想要看看哪些孙女是受教的,该用得什么地方去才好呢。” 来到玉瑞堂,柳老夫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织锦衣裳坐在那里,她的眼睛微微闭着,贴身丫鬟曼青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背,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柳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望了望池姑姑:“给姑姑看座。” 金花妈妈赶紧搬过一条凳子,伸手拂了拂那软垫,虽然没有半点灰尘,可这样做依旧体现了对池姑姑的尊重。 池姑姑坐了下来,朝柳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是来找我拉家常的?” 柳老夫人略略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姑姑可真是会开玩笑,风趣得很。”她点了点头:“不错,我正是想要与姑姑拉拉家常,看我这几个孙女究竟是不是有造化的。” 果然是了,池姑姑心中暗暗点头,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老夫人,我也才与各位小姐接触了一个上午,如何便能知道她们有没有造化?” “姑姑尽管直说便是,这几个孙女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心里还有几分底,直说想看看姑姑的看法与我的有没有差池。”柳老夫人摆了摆手:“直言无妨。” “既然柳老夫人这般相信我,那我也就直说了。”池姑姑微微一笑:“先从六小姐说起罢。我瞧着她貌似沉稳,可却压着一丝暴躁,整个上午她说话虽然很少,但是一开口便能听得出来她有几分不沉稳。若老夫人将她许去一般人家,倒也是个利索的当家主母,可若是攀得高了,总怕会摔得重。” 柳老夫人摆了摆手:“不用说她了,说说欣丫头。” 池姑姑有几分好奇,柳老夫人为何对七小姐另眼相看?在她看来,这位七小姐委实不像个伶俐人儿,难道柳老夫人竟然打着让她进宫的那个念头?池姑姑不由回想起柳明欣的那张略厚实的嘴唇,虽然说眉眼生得还算不错,可这张嘴却委实给她拉低了不少好印象。 “七小姐是个受教的,虽然说不及其余几位小姐伶俐,多教教也就好了。”池姑姑决定不说多话,柳老夫人已经看中了的人,自己何必去多说?将她由庶女变成大房嫡女,摆明了就是这意向,否则为何不直接记到柳二夫人名下?记在大房,还不是想给她添点分量? “是个受教的?”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睁开了些:“那就好,还请姑姑多教导着。其余几位小姐呢?如何?” “八小姐性子急躁,不是太受教,可能是大夫人宠溺了些,还需仔细打磨。”池姑姑望着柳老夫人的脸,极力用着恰当的措辞:“她脾气有些不大好,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行,否则将来肯定会吃亏。” 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姑说得没错。”她伸出手拿起茶盅,眼皮儿不搭的问:“姑姑,你再说说九小姐和十小姐罢。” “十小姐极为聪颖,我教什么,一学就会,而且性子很是沉稳。我瞧着她虽然年纪小,那份老成持重,却不是一般的小姐能做到的,实在不错。”提起明媚,池姑姑脸上有了笑容:“教过这么多大家闺秀,我倒是觉得贵府这位十小姐是头挑儿的,只可惜了她的出身,到了议亲的时候恐怕会有夫人会挑剔。”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闭着眼睛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这个倒没什么关系,她母亲本来就是正室,我倒不担心她,你说说那珠丫头罢。” 想到了柳明珠,池姑姑心里立刻便不愉快起来,她低头斟酌再三,心中那股子火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她教过这么多大家闺秀,还只有在着柳府才遇着了一个毫不客气打断她说话的小姐,实在是当众扫了她的面子。 心中轮了几回,池姑姑最终抬起头来,望着柳老夫人的眼睛,很郑重其事的说:“老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见池姑姑脸色郑重,柳老夫人吃了一惊:“姑姑请说。” “十小姐身上有戾气,若不再将她往正路上引着,以后她定不得善终,甚至可能还会祸害整个柳府!”池姑姑咬了咬牙,教了这么多学生,就这位九小姐这般扫她脸面,怎么着也要到柳老夫人面前好好贬斥她一番才行,否则自己的面子上可还真还过不去。 柳老夫人被池姑姑这句话惊得眼睛前面一阵发花,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池姑姑,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池姑姑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素来不会走眼,她这般说定然也有自己的根据。柳老夫人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就拜托池姑姑了,无论用什么法子,请好好帮我调教着她,决不能让她走到那一步上边去。” 池姑姑站了起来,深施一礼:“绝不敢有负老太君重托。” 玉瑞堂的门帘晃荡着,池姑姑的背影已经消失,柳老夫人犹然盯着那门口,心中有说不出的的沉重。“曼青,扶我起来到外边透透气。” 早春的午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空中似乎有一种朦胧的薄雾,仿佛是清晨的流霜未去般。太阳不是很暴烈,隐隐约约的在云层后透出光亮,而光亮旁边却有一道微微发暗的黑影,似乎想反噬着那团温暖。 中庭有两棵高大的香樟树,簌簌的随着晨风摇曳着身躯,不时飘落两片油光发亮的绿叶,落在灰褐色的地面上,仿佛是山水画里的浓墨点睛。柳老夫人盯着那落叶看了一会,握紧了曼青的手:“曼青,你说说看,柳府这繁盛之景难道都不能维持百年?” 曼青在一旁低声说:“老太太,这繁华盛景可不是想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谁也说不定的,奴婢幼年遭受家变,却是早就了解这个理儿。” 柳老夫人听到这回复却是一愣,呆呆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最后决然的点点头道:“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却信人定胜天,无论如何,总得防患于未然,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能发生,我自该想些法子才是。” 曼青望着柳老夫人的脸,低声说道:“老夫人,你不如将这些事儿交给老太爷与各位老爷去办,现儿你身子骨不比以前了,该好好休养着,别太浪费神思。” “这内院之事当然是由我来把关,哪里能让老太爷再来操心这些。”柳老夫人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两棵香樟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先还得将这入宫大挑的事儿给弄顺当才行。”望了望金花妈妈,柳老夫人指了指主院门口:“你去将大夫人喊过来。” 柳大夫人到玉瑞堂的时候,柳老夫人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朝着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老大媳妇,我今日来是和你说那入宫大选的事儿。” “入宫大选?母亲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柳大夫人有些惊诧,挪了挪身子,不安的望着柳老夫人,心里十分矛盾。 她既羡慕宫里的荣华富贵,也幻想着柳明艳能入宫选上做娘娘,可她也深知柳明艳已经被自己惯坏了,根本不可能适应宫里的各种勾心斗角,进宫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说柳明艳全部心思都在那英王府世子乔景铉身上,自己若是逼着她进宫,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我虽然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可送上去的名字咱们柳府却还是要报两个,所以我这才喊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柳老夫人瞧着柳大夫人的脸,慢慢悠悠说道:“昨晚老太爷便与我说了,宫里今日便会普查百官,凡属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嫡女,年前及笄的,名字都要报送上去。” “母亲……”柳大夫人听着这话,如有雷亟般,坐到那里半天动弹不得,居然是报送两个!那她何苦把柳润珉记到名下?眼睛朝柳老夫人望了过去,一丝愁苦不自主的从眼里飘了出来,哀怨而彷徨。 “老大媳妇,你也不要慌张,我已经和老太爷说过,柳府报送两个上去似乎有挡路的嫌疑,而且现在储君尚未明确,我们柳府也不着急把自己送过去,现在站队还不是时候,但是老太爷说不报便是欺君之罪,还是要报两个上去的,只是艳丫头那边,你们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紧张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柳老夫人这般说,肯定是已经作好安排了的,否则不会这般笃定。 没想到这口气还没出完,柳老夫人另外一句话轻飘飘的过来,让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大媳妇,你也主持了这么多年中馈了,大房家底子厚实,你少不得拿出笔银子去上下打点下,早早儿将艳丫头刷下来。另外欣丫头你也得花些银子,托人去找找关系,若是能刷下来也行,我瞧着她实在不是个伶俐的,就怕她会给咱们柳府惹事。我们柳府百年诗礼传家,不需要什么娘娘来添门面,况且这个娘娘能不能立得稳还是一个大问题呢,弄不好会带累了整个柳府!” 若柳明欣有那做娘娘的命,不管如何安排,也不会将她那娘娘的位置夺了去,不如现在趁机拿捏着柳大夫人,让她将那些搜刮的银子拿出来一些,自己也好用来贴补了老四,把四房的家底弄得扎实些。 柳大夫人听着这话,那口没出完的长气憋了回去,恁般辛苦,玉瑞堂的景象在面前漂浮了起来,模模糊糊,全身没得半分力气,但是对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柳老夫人,又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站起来恭顺的说:“媳妇知道了,请母亲放心便是。” 李妈妈跟着柳大夫人走出庆瑞堂,一边不满的嘀咕:“夫人,这进宫候选的打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太太这招分明是要在鸡肠里边熬油,蚊子腿上刮膏哪!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折损了我们大房的银子?” 柳大夫人的脸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状,冷冷一哼道:“旁人都巴不得家里出个娘娘,我们柳府倒好,竟然要花银子打点着不要出娘娘!口里我是应承了,可老太太也没说个具体数目出来,这一笔银子呢,一两也是一笔,一万两也是一笔,李妈妈,你说对还是不对?” 李妈妈咂摸了下,脸上也慢慢浮出巴结的笑容:“果然还是夫人好算计!”虽然口里奉承着,但她心里却是不住的在想,老夫人如何肯放过要钱的机会,总怕夫人这次要大大的出一笔银子才是了。 金灿灿的阳光从打开的雕花窗户里透了进来,一地的光影交错,临水而建的清蘅斋里浮着一层雾气,被初升的阳光点染着,有如碎金般的梦,忽隐忽现的笼罩着临水的楼阁。 池姑姑穿着一件紫色满池娇莲的缎子衣裳,靠墙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在柳府几位小姐的脸上逡巡着。 今日她刚刚教过她们在宫中行走的姿势,接下来正准备教她们如何见礼。 “姑娘,姑娘!”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池姑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谁的丫鬟这般不知道规矩,在这清蘅斋门口大呼小叫。 明媚朝站在门边的玉梨眨了眨眼睛,这声音分明便是玉箫的,她心中一惊,莫非是杜若兰已经有了临盆之兆? 自从卢懋晟来报了信儿,明媚便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每日里边都会派丫鬟去碧纱橱看上几次。杜若兰精神还不错,只是人消瘦得厉害,圆滚滚的肚子与她尖尖的下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脸瘦了下来,她的一双眼睛就显得更大了,就如两泓黑色的潭水一般静静的沉淀着。 明媚叮嘱柳老夫人院子里头那个七巧替她好好看着那个谭大嫂子,住了好几日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在自己屋子里头呆着,早晨晚上都去杜若兰那边看两次,每次呆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例行公事般检查下。 可能是这种检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好动手,明媚心里划算着,要真是被收买了,肯定会等着杜若兰临盆的那日。 可是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也会医术,而且也会一直守在产房里,明媚的嘴边泛出一丝冷笑,她倒要瞧瞧这位谭大嫂子准备如何下手。 这些日子算着杜若兰也该到那个时候了,明媚特地让玉箫每日多去碧纱橱那边跑几次,因着她现在要跟池姑姑学规矩,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碧纱橱那边了。听着门外那略带焦急的声音,明媚不由自主将头偏了过去,玉箫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 “你是谁的丫鬟?为何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池姑姑转脸望着玉箫,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表情,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姑姑,我是十小姐的贴身丫鬟玉箫。”玉箫行了一礼回了一句,眼睛望向明媚:“姑娘,夫人要生了,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喊谭稳婆了。” 明媚站了起来,走到池姑姑面前,微微颌首道:“姑姑,请允许明媚去碧纱橱那边陪着我母亲。” 池姑姑惊诧的望了她一眼,脸上全是不赞成的神色:“你母亲临盆与你有何干系?大家闺秀哪能进产房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坐到这里上课罢,等着下课以后再过去瞧瞧。” 柳明珠坐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姑姑,你可不知道了,她是管得宽,什么事儿都要管着呢,你便让她去罢,不去怎么行,她娘大概是要生不出孩子来了!” 玉梨听着这话似乎在诅咒杜若兰,气得鼓着眼睛望向柳明珠:“九小姐,你说话可别这样刻薄!” “我哪有刻薄,难道不是实话实说?她那个娘亲瞧着就是皮包骨头了,这样的身子根本不是好生养的,我听说女人生孩子很是危险,鬼门关上走一遭,她那样子恐怕是会有去无回呢。”柳明珠一边恨恨的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掩嘴笑了起来:“我可是在说实话,你们不要不欢喜。” 明媚没有心思与她打嘴仗,只是朝池姑姑轻轻弯了弯膝盖,转身就往门外边走,池姑姑愕然的瞧着明媚的背影,只觉得她如一朵开在春风的梨花般,洁白而高雅。转过脸来望向柳明珠,池姑姑的脸沉了下来:“九小姐,你且上前来。” 柳明珠惊诧的望了池姑姑一眼:“姑姑,喊我有什么事?” “我吩咐你上来,你便上来,无须多言。”池姑姑沉着脸望向她:“我是你祖母话重金聘过来的,你们都要听从我的管教,你如此不听从吩咐,莫非是想要去家庙跪几日不成?” 一提到家庙,柳明珠便有几分害怕,提了群裳走了出来,站到池姑姑面前,眼睛翻了个白眼:“姑姑要我上来做什么?” 池姑姑伸出手来捉住柳明珠的手掌,从桌子上抓起那块戒尺,狠狠的抽了柳明珠的手心一下,柳明珠没有防备得到,蓦然吃了这一记板子,尖声叫喊了起来:“你竟敢打我!” 池姑姑冷笑着道:“你嘴里这般缺德,我本该是打你的嘴巴,只不过怕你的嘴巴肿了走出去会被人笑话,想来想去给你留点面子,这才抽了你的手心。我为何不敢打你?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便打得。”说完这话又连续抽了柳明珠几板子手心,将她打得嗷嗷直叫。 “香玉,香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来帮我!”柳明珠气得直跳脚,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这个老虔婆这般打我,你没瞧见不是?” 香玉靠墙站在丫鬟群里,本来想上前来制止,可又不敢挪脚,怯生生望着柳明珠道:“姑娘,池姑姑教训得是,你便耐心听着罢。” 这边池姑姑听柳明珠喊自己叫“老虔婆”,心中大怒,她自小进宫,在宫里摸爬滚打三十年,虽说期间吃过不少苦,可最后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喊声“姑姑安好”?出宫回乡荣养,不少高门大户抢着请她来教规矩,每户人家对她也是十分恭敬,没想到柳太傅的这个孙女儿竟然开口骂她是老虔婆! 越想越气,看着柳明珠那张泼妇般的脸孔,正在不住跳脚叫骂,池姑姑勃然大怒,高高的举起戒尺,照着柳明珠身上便是一顿乱抽——柳老夫人不是嘱托自己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将柳明珠带回到正路上来?自己可不能辜负了她的期望。 坐在下边的几位柳家小姐瞧着这一变故,唬得眼睛都睁圆了,不知道素日里瞧着和气淡定的池姑姑怎么便化身疯妇一般,只有柳明艳在那里微微的笑,心中暗自念叨,打得好,池姑姑下手还轻了些,怎么就不往柳明珠脸上抽呢。 清蘅斋这边闹了个沸反盈天,玉瑞堂那边也是忙忙碌碌的一片,明媚刚刚走到主院门口,那看门的易嫂子便笑着弯腰道:“十小姐,今日要添弟弟了!” 明媚朝她点了点头:“听说去请那谭稳婆了,过来没有?” “过来了过来了,刚刚才进去呢,就比十小姐早到几步。”易嫂子不知道明媚这般问的理由,笑眯眯的弯腰将明媚迎了进去:“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瞧着天上的这云霞都这般好看,这可是吉兆,咱们柳府又要添小公子了!” 明媚没心思听那易嫂子说奉承话儿,让玉梨塞了个银毫子到易嫂子手里:“嫂子真会说吉祥话儿,你且让让,我要过去。” 明媚带着玉梨飞快的往前走,走到玉瑞堂后院,远远的便见着前边有一个穿着蓝青色大布衣裳的婆子由金花妈妈陪着往早已布置好的小院子里去了,心中一阵着急:“玉梨,快些跟上。” 大陈皇朝的习俗,产妇临盆的时候被视为有血光之灾,会另外单独腾出一处地方,家里条件好的,会留出一间单独的小院子,条件差些的,也会有单独的一间屋子,除了接生的稳婆旁人都不能进去,只能在外边等着。 柳老夫人一早便让人替杜若兰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今日杜若兰刚有了动静,下人们赶紧将她从碧纱橱里挪了出来——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血光之灾冲撞了老夫人。柳老夫人打发金花妈妈赶紧去请谭稳婆过来,自己扶了曼青的手在小院外边等着。 明媚走到那小院门口,就见树荫下头放着一张椅子,柳老夫人正坐在那里与曼青说话,那穿着蓝青色大布衣裳的人已经跨步进了小院。明媚心中一着急,也大步追了过去。 “媚丫头,你不能进去。”柳老夫人见着明媚风风火火的从后边赶了过来,飞快的往屋子里边闯,有几分吃惊,伸出手来想要制止她:“你母亲在里边生产,那可是有血光之灾的地方,千万不能进去,沾了血光,总怕这辈子就会沾了霉气了。” “祖母,我非得进去不可。”明媚匆匆朝柳老夫人行了一个半礼,不再望她,只是飞了一双脚奔了进去,玉梨不甘落后,也飞快的跟了上去。柳老夫人见着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跑着进了那小院,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曼青,你说媚丫头这是怎么了?素日里她都是沉静如水的,为何今日却这般慌张?” 曼青低声回道:“十小姐也是太关心四夫人了,俗话说母子连心,做娘的要生孩子,她怎么能不着急。” “着急归着急,可是也不能到里边去呀,被冲撞了可怎么好。”柳老夫人不满意的瞧了院子门口一眼:“金花妈妈,你去将十小姐喊出来,她年纪轻轻的,怕受不住里边的血光之气,怕以后的运程受影响呢。” 明媚气喘吁吁的追上了那个穿蓝青色大布衣裳的谭稳婆,比她只迟一步跨进产房。她来不及喊住那婆子,抬眼打量了一下里边。 屋子很是宽敞,有一张很大的床,杜若兰正躺在床上,那个谭大嫂子正用手在她肚子上按揉着。明媚盯着那谭大嫂子的手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对,那手势不对!接生的时候产妇难产,稳婆会用推揉来帮助产妇将孩子逼出宫去,可绝对不是这种推揉的手法! 那谭大嫂子的手法很是粗暴,也不是顺着宫位推下去的,杜若兰的嘴里正发出很大的呻吟之声,听起来极为痛苦。明媚的眼睛瞪得溜圆,怒喝了一声:“住手,你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边那个谭稳婆也在怒喝:“老大媳妇,你这是在做什么!” 屋子里头那个妇人被这两声怒喝唬了一跳,手停了下来,抬头望向谭稳婆与明媚,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婆婆,我在给她推血过宫,好让她那宫缩强烈些。” 谭稳婆走上前去,举起手来就打了谭大嫂子两个耳光:“贪财好利的东西,眼皮子浅到这个程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竟然能这般下得了手去!” 谭大嫂子捂着脸站在那里不敢说话,谭稳婆见她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劈脸又打了她几个耳光:“是老二媳妇和你商量好的不是?我知道她不死心,特地没派她过来,没想到你们这两个眼皮子浅的,为了那一千两银子,便将自己的良心给丢了!” 明媚听着谭稳婆在怒骂谭大嫂子,心中微微吃惊,莫非这谭稳婆还是个好人不成?听着杜若兰在痛苦的呻吟,她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走到杜若兰身边,搭了一把脉,觉得那脉象有些虚浮。再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这时肚皮上拱出一个小小的脚板印子来,里边的胎儿搁着肚皮踢了她一脚。明媚看了看那个位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将孩子的位置推翻转过来。” 估计那谭大嫂子是用推宫换位的法子,想要将杜若兰肚子里边的孩子姿势给换了,变成难产的胎位。难产在大陈叫做寤生,也就是脚先出来,然后脑袋再出来,古时遇着寤生,大部分产妇都是熬不过去的,因着双腿比脑袋占据的宽度要大,而且不好拉扯,有时孩子即便生了出来,也会因为稳婆的拉拽形成残疾。产妇便更不用说了,因着寤生,很多产妇会大出血,那时候又没有输血这一说,只能干瞪眼,瞧着产妇失血而亡。 “这位小姐,你也懂接生?”谭稳婆在这边训斥儿媳妇,听着身边有人说话,转过头来见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替产妇把脉检查胎位,大吃了一惊。 瞧着这小姑娘的穿着打扮,该是柳府的小姐,她穿着云锦的外裳,底下一条浅紫色的湘水月华裙,梳着如意双鬟髻,插着一支红珊瑚的簪子,手上也戴着一串红得晶莹剔透的珊瑚手钏。 “略知一二。”明媚见那谭稳婆惊讶的望着自己,毫不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位是你的儿媳妇?她方才下手的那手势,可不是来替我母亲接生的。” 谭稳婆张大了嘴瞧着明媚,这柳府的小姐还说自己只是略知一二,她瞧着自家媳妇的手法便知其中奥妙,就如经年的稳婆一般:“小姐说得是,她这手法不是来接生的,却是来害人的,这黑心的东西,我、我、我都快要被她气死了!” 见着谭稳婆那气愤的神色不似作伪,明媚心中有丝丝疑惑,那卢懋晟来送信不是说收买了谭稳婆?为何她那模样却好像非常实诚,并不是打算来害人的。方才她与谭稳婆同时进产房,见着谭大嫂子在按压杜若兰的肚子时,谭稳婆也是第一时间便出声制止,说明她根本没有打算那般做。 “十小姐,十小姐。”门外传来金花妈妈的喊声:“老夫人让你出去呢,产房乃是血光之地,你不能呆在里边!” 谭稳婆听着外边的喊声,真诚的劝着明媚道:“小姐,你快些出去罢,产房可不是你呆的地方。这里有我呢,我会尽力让四夫人安全的生下孩子来。” 明媚摇了摇头,她怎么能出去?她要亲眼瞧着杜若兰安全无虞才放心。妇人生产的时候有很多意外情况,有时候即便是将孩子顺利生了出来,可也会因为产后收拾不得当而诱发大出血。 “谭稳婆,我留在这里帮你的忙。”明媚指了指谭大嫂子:“叫她出去。” 谭稳婆瞧着明媚眼睛里有坚定的光芒,似乎什么也不能劝说她改变主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呵斥谭大嫂子道:“黑了心肝的东西,还不快些出去!” 谭大嫂子低着头,不敢说半句多话,慢腾腾的朝门边上走了去,玉梨紧紧跟上了她,拉开门朝外边的金花妈妈道:“妈妈,我们家姑娘先不出来了,她要帮着谭稳婆给四夫人接生呢,你先将这嫂子看管起来。” 虽然玉梨并没有说明什么原因,可金花妈妈如何听不出来?她在柳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妈妈,这可是话里有话。抬眼望了下谭大嫂子,见她脸上已经微微红肿起来,还有手指印,心中更是生疑,一个箭步蹿上去,扣住她的手便往外拖:“跟我走。” 屋子里边明媚与谭稳婆两人一起检查了杜若兰的状况,谭稳婆舒了一口气:“这黑心肝的还是刚刚下手不久,这胎位还是很正,不碍事。” 明媚瞧着杜若兰还未十指全开,知道生产时间还早,命玉梨去外边说一声,让厨房里准备些吃食送进来,生孩子可是体力活,没有力气可不行。有些产妇身子弱,没有力气生孩子,胎儿不能顺利逼出宫来,只能闷死在肚子里头。杜若兰身子瘦弱,可得要多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才行。 谭稳婆见着明媚检查起来手法纯熟,吩咐玉梨去做的事情也是有条不紊,很是吃惊的望着她,呐呐不能成言:“这位小姐,你是跟谁学的,竟然如此老道!” 明媚笑了笑道:“我师从神医钱不烦,在云州曾经也给一位产妇接过生。” “钱不烦?云州?”谭稳婆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柳小姐,你是不是那位华佗后人?我听说云州有个产妇难产,所有的稳婆与药堂都说没法子了,结果有一位年轻小姐用了华佗神技,剖腹取子……是不是就是你?”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那不过是事情紧急,没法子的法子罢了。” “府上有这般神医,竟然还请我谭婆子来接生!”谭稳婆一脸惭愧:“还害得夫人差点遭了我那两个黑心媳妇的毒手!” 听着谭稳婆主动说起这事情,明媚赶紧追问:“谭稳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毕竟这关系到我母亲的生死,我有权力知道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明媚的眼中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一双眸子灿灿,就如天上的星光,谭稳婆望了望明媚,叹了一口气:“柳小姐,那日我出去买肉回来,我那二媳妇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告诉我,说公主府来了个妈妈,让我们在给柳府接生的时候用点法子,将那四夫人与她腹中的胎儿都结果了。” “公主府?”明媚转了转眼睛,安平公主为何要下手?她是替自己的女儿来斩草除根?那为何卢懋晟来报信的时候却说是他姨母?“他姨母”这三个字指向性很明确,说的便是那柳四夫人,究竟是谭稳婆还是卢懋晟的话是正确的? “是,我那二儿媳说是公主府的一个妈妈。”谭稳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时我便教训了她,做我们这偏门生意的,心要正才能去得远,切不可因着贪财而昧了良心去做坏事,到时候还会妄送了自己的性命。” 谭稳婆的脸上有一丝气愤的神色,她双手交握在胸前,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奈来:“我本想当即便将那银票退回公主府,又怕那公主府会另外想旁的法子下手,所以想着先不去惊扰了那位公主殿下,等着四夫人顺利生产以后再将银票退了去。可是没想到我这两个见钱眼开的媳妇,竟然联手来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把我的嘱咐都当成了耳旁风!” 明媚见着谭稳婆的脸涨得通红,显见得十分生气,回想这她进来的那一刻,怒喝那谭大嫂子,不是装模作样能弄出来的,也就相信了她说的话。朝谭稳婆点了点头:“谭稳婆,我姑且信了你的话,等着替我母亲生产以后,你再将这话告诉我祖母去。” “这是自然。”谭稳婆点了点头:“我谭稳婆在京城给人接生三十多年了,从来都是本着良心做事,没想到我这两个儿媳竟然在挖空心思想砸我的招牌!”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这样的人,我们谭家也不敢留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她们会来算计我与我的儿子呢!” 两人正在说着话,玉梨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边放着一碗粥还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姑娘,厨房里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这粥是专给生产的妇人吃的。” 明媚接过那碗粥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没有异常的气味,又拿着汤匙搅拌了两下,舀了些粥起来,慢慢喝了一口,仔细体会了下,里边并没有可疑的东西。玉梨在旁边见她小心翼翼,笑着道:“姑娘,这是老夫人的小厨房里头拿的,主厨的是老夫人的心腹嫂子,没有旁人能进那厨房里头去的。” “不管怎么样,小心为事。”明媚让玉梨将杜若兰搀扶着抬高了头几分,端着碗坐到杜若兰的床边:“母亲,来吃点东西,你要吃了东西才会有力气生孩子。” 杜若兰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方才明媚与谭稳婆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想要害她和肚子里边的孩子!她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能让旁人将他害了去! 柳元久盼望儿子盼了十多年,她多么想给柳元久生下一个儿子来,让他不再担忧这膝下无子的事情,可偏偏有人却看不得自己生孩子,要想尽办法来害她。杜若兰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肚子:“儿子,娘不会让旁人来害了你的。” 她张开嘴,任由明媚喂了几口粥给她喝,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瞧着明媚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几丝光彩来:“明媚,多亏有了你。” “母亲,你别说话,养着精神准备生孩子,等会要力气的地方多呢。”明媚喂了杜若兰小半碗粥,让玉梨将她放了下来,开始坐到一旁剥那鸡蛋壳儿:“我会一直守在母亲身边的,你不用害怕。” 杜若兰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怕了,有女儿陪着,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生命在不时的拱动,她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她躺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却能清晰的听到屋角那沙漏里的流沙之声。 忽然双腿之间似乎有热流而过,杜若兰抓住了明媚的手,大声的呻吟了一句:“痛……”疼痛从肚子底下传了过来,一阵接一阵,一波接一波,痛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来:“好痛好痛!”她抽着凉气,额头上冷汗直冒。 “宫门全开,羊水出来了。”谭稳婆检查了一下:“夫人,你用点力气,马上就要生了。” 杜若兰咬紧了牙齿,忍受着腹部那里传来的撕裂般的感觉,明媚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母亲,照我说的来做,先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使劲往下推这口气,就像平素你如厕一般,有点力气望外推。” 谭稳婆将手放在杜若兰肚子上边,明媚一只眼睛瞄了过去,见她的手法纯熟,确实是顺位在往下推,这才放下心来,用手掐住了杜若兰虎口那处,帮她使劲。 “玉梨,赶紧去叫旁边烧热汤的做好准备,还要送草纸进来。”瞧着杜若兰肚子的隆起正在慢慢的往下走,明媚知道孩子就快要出来了,吩咐玉梨提前去做准备,谭稳婆听着明媚的话,心中暗自赞叹,这位柳小姐真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这般造诣,幸亏自己没有背叛良心,否则自己想做点什么手脚,还不被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在屋子里响起,谭稳婆手中托住婴儿笑着来到杜若兰身边:“四夫人,是个小公子。” 杜若兰已经是筋疲力尽,双眼无神,听到这句话,却立刻活了过来一般,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是男孩?” 谭稳婆将那婴儿举起到她面前,让她瞧了瞧那处特有的地方:“恭喜四夫人了。” 杜若兰的眼睛盯着婴儿不放,口中喃喃道:“男孩,是个男孩……”一线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床褥上边。明媚在旁边瞧着也觉心酸,虽然她的骨子里认为男女应当平等,可她却十分能理解杜若兰的心情,在这大陈皇朝,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便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而且有很多的麻烦也会应运而生,例如说现在孤零零住在听雪阁里的黎姨娘,例如说二房那个虎视眈眈,想将自己儿子过继到四房来的大姨娘。 不管怎么说,柳元久总算是有了个儿子,别人也不会再来念叨这些事儿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陈皇朝里的这个后,指的便是要生儿子,任凭你生了多少女儿,没有儿子一样也会说是“无后”。柳元久做了这么多年不孝子,今日可算脱掉了这个“不孝”的帽子,迈入孝子的行列。 “母亲,你不能睡,跟我说说话儿。”明媚见杜若兰慢慢的闭上眼睛,心中有几分着急,有些产妇刚刚生了孩子便睡着了,这一睡便睡了过去,再也不会醒来,所以她得让杜若兰先提提神,不能因着太放松了而一去不复返。 “明媚,我听着呢。”杜若兰微微一笑,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咱们总算是要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 明媚瞧着杜若兰那苍白的嘴唇,心中忽然明了,她在空操心,杜若兰其实很坚强,因着对于生活的一种执着,她才会如此顺利的配合着自己与谭稳婆,一切都照着自己说的去做,今日生产才会如此顺利。在她的心里,有柳元久,有为他生下儿子的念头在支撑着她,而且还有要一家人和乐美满生活下去的念头在支撑这她。 门被推开了,几个婆子涌了进来,打扫房间,给杜若兰擦身子换衣裳,明媚走到了谭稳婆身边,她正在给孩子穿衣裳,那孩子不像一般的小孩出生便睡着了,正微微的睁了一只眼睛,仿佛眯着往她身上看了过去。 “你瞧瞧,你瞧瞧,这精神头儿!”谭稳婆哈哈一笑,将那襁褓抱在怀里:“我可得向老夫人讨喜钱去!” 明媚跟着谭稳婆往外边走,瞧着她抬起手来在眼角擦了擦,心中也是一阵悲凉,自己两个儿媳妇是这种人,谭稳婆心中肯定很不舒服罢。 柳老夫人开始被人劝了回内室坐着,后来听着说快要生了,又急不可待的从内室里赶了出来,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树下边。柳元久也得了信,急急忙忙从府衙里赶了回来,伸长了脖子站在树下往那小院里头看。 “恭喜老夫人,恭喜四老爷,是个大胖小子!”谭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一双眼睛笑得都没了影儿:“我可得向老夫人讨喜钱!” 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伸手将婴儿接了过来,淡淡吩咐了一句:“赏!” 曼青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那大红封赏交到谭稳婆手中:“谭稳婆,辛苦你了。” 谭稳婆将大红封赏收了起来,垂了手站在一旁,若是在往日,她得了封赏便可以带着儿媳妇离开,可是今日她却不能,因着那两个贪婪的儿媳妇,她要跟着遭殃。 柳老夫人抱着孙子与柳元久一道看了又看,指指点点的说着:“元久,瞧他那鼻子嘴巴都像你。” 柳元久站在一旁看着那孩子,双眼已经微微闭上了,根本没有搭理柳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觉得倒是有几分像若兰。”他抬眼望了下院子:“里边已经收拾好了,我进去看看若兰,想必她也正在盼着我进去。” 柳老夫人闭嘴望着那院子门,心里头有几分不高兴,这杜若兰人倒还是不错,没有什么歪心思,只是儿子却有些过分关心她了些,哪有妇人刚刚生了孩子,做夫君的便急巴巴的跑过去看她,这不是将她捧到天上去了? 柳元久并不知道柳老夫人的想法,他已经迈步走进了院子门,柳老夫人没想到他不等自己同意便走了进去,赶忙喊了一声:“元久!” 柳元久回过头来看了下柳老夫人,脸上有几分期待的神色,柳老夫人嘴巴动了动,最终挥了挥手:“你去罢,想去瞧瞧她便进去罢。” 明媚在旁边见着柳老夫人的举动,心中涌现出几分心酸来,大陈这个朝代里头,女子活得真是辛苦,即便像柳老夫人这种自诩年轻时曾经离经叛道过的,到了这把年纪,也是自觉的站在制高点上维护着男权制度,对媳妇进行各种打压。 站在一旁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以后自己会遇着什么样的婆婆呢,若是能与乔景铉修得正果,她想着那英王妃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 柳老夫人抱着婴儿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曼青在旁边嗤嗤笑着劝道:“老夫人,快些给奶妈去抱罢,现儿他睡着了,也不会与您说话,抱着手怪累的。” 旁边的奶妈赶紧伸出手来,柳老夫人恋恋不舍的将襁褓递给她,望了谭稳婆一眼,眼神变得有些锐利:“都来玉瑞堂罢。” 众人跟着柳老夫人来到玉瑞堂,谭大嫂子也被带了上来,柳老夫人望了一眼明媚:“媚丫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明媚指了指谭大嫂子道:“祖母,我进去的时候,这位嫂子正在用手按压我母亲的腹部,她那手势分明就是想要将那胎位弄倒,让我们母亲不能顺产。” 柳老夫人的眉头皱在了一处,严厉的盯着谭大嫂子:“谁指使你这般做的?” 谭大嫂子懊悔的低着头,将弟媳妇与她说的那番话供了出来,她磕着头恳求道:“老夫人,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这等错事,现儿四夫人与小公子都没什么事儿,还请老夫人放过我!” “放过你?”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我这孙女儿到得及时,那我的金孙就要被你弄死了!”她望了望谭稳婆,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愤:“京城里都说谭稳婆是接生的递一把好手,可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儿出现?” 谭稳婆行了一礼道:“老夫人,我这两个媳妇跟我一道接生有几年了,一直未出过差错,这次怕是鬼附身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贵府要怎么处置她,我都不会说多话,只是贵府还得考虑下与公主府之间的关系。” 毕竟谭大嫂子嫁进谭家也有好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谭稳婆也不忍心瞧着她被送去官府获罪,得罪了柳家,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只能从这里边的弯弯道道来说说,看能不能留得她一条性命。 柳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谭稳婆说的话提醒了她,照着谭大嫂子的供述,这件事是安平公主在幕后操纵,若是自己将谭大嫂子送去了京兆尹,少不得要将安平公主牵扯进来,到时候柳家与公主府的关系势必紧张了起来,中间还隔这柳四夫人与柳明珠。 安平公主是先皇的胞妹,就连皇上见了她都十分客气,柳府犯不着去得罪了她,可要是将谭大嫂子送去见官,这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柳府就肯定将公主府得罪了。 柳老夫人踌躇再三,脸上阴晴不定,一只手捻着那紫檀佛珠,转了又转,玉瑞堂里边静悄悄的一片,谁也不敢开腔说话。几个婆子站在谭大嫂子身边,等着柳老夫人开口,大家心里边都明白,柳老夫人只要说一句送官,谭大嫂子的性命可能就不保了。 谭稳婆紧张的望着柳老夫人,明媚站在旁边看得真切,心中也有几分着急,若是将这事稀里糊涂的推到了安平公主身上,将那只幕后的黑手给放过了,实在太便宜了她。回想着那日卢懋晟对她说过的话,十分笃定,他说的是他姨母要害杜若兰,而不是说外祖母,这可分分明明的便是那柳四夫人崔慈音了。 这事情不能报官,一报官肯定又是一滩浑水,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将真凶给盖过去了,安平公主还会让自己的女儿吃亏不成?指不定收买一个下人去顶罪,就说自己素来痛恨杜若兰,想趁着她生孩子的时候将她弄死。 想到此处,明媚站出来道:“祖母,且听孙女一句话。”   ☆、第九十二章 救与不救 玉瑞堂的门帘是前天才换的,那幅厚重的弹墨织锦门帘儿已经撤下,换上了湖州双面绉纱绣的门帘,轻软了许多。门帘的一面绣着孔雀开屏,一面绣着花开富贵,春风一起,门帘便跟着不住的摇晃,那帘子上边绣着的花朵仿佛都要坠落下来。 “祖母,孙女在想,事情或许并不是谭大嫂子所说的那样。”明媚见柳老夫人疑惑的看着自己,没有半分退缩:“祖母,你自己想想看,一个人做事总会有她的动机,安平公主何苦要来谋害我母亲与她肚子里的孩子?” 柳老夫人“唔”了一声,心中转了一转,这孙女儿的意思是,幕后指使人不是安平公主而是老四媳妇?想想这个可能性仿佛更大,毕竟安平公主又隔得远了些,她何苦来替着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来收拾对手? “媚丫头,那你的意思是?”柳老夫人抬起眼来看了明媚一眼,她心里已经知道,可却不愿意自己说出来那个嫌疑人是谁,她说出口,那便意味着将柳四夫人定了性,而明媚说出来却只是一个怀疑而已。 “究竟是谁想害我母亲与弟弟,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我又怕旁人说我只是一味的猜测没有证据,故此孙女有个提议。”明媚望了一眼谭稳婆,不慌不忙开口道:“既然谭稳婆的二儿媳说是公主府的妈妈来找了她,那我便让她来指认那位妈妈,若是在咱们柳府里找了出来,自然便与公主府无关了。” 柳老夫人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这个孙女儿真是思维敏捷,马上就找到问题的关键之所在。若是想知道是不是柳四夫人派人下的手,只要喊了谭稳婆的儿媳妇过来指认便是。能被柳四夫人派出去,手里攥着一千两银子,行这种隐秘之事的,必然是她的心腹。那西云阁里虽然有好几个婆子,可能出去做这事的却只有那么一两个。 “谭稳婆,我派人去将你那二儿媳叫过来,你可有异议?”柳老夫人盯住谭稳婆,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心中还在掂量,是否谭稳婆也参与此事。 “我并无异议,老夫人派人去叫便是。”谭稳婆回答得坦坦荡荡,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我早已警告过她,她只是不听,自取灭亡,我也没有办法。” 柳老夫人当即派了几个婆子去将谭稳婆的二儿媳喊过来,这边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去西云阁:“传我的命令,让西云阁所有的下人都过来。” 春风初起,还有着微微的凉意,可柳四夫人此时却觉得自己全身燥热,背上不时有汗水涔涔渗出,将衣裳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她坐在西云阁的正厅,不住的站起来又坐下去,眼睛望着门口,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将那门帘儿撩起来罢。”柳四夫人最终忍无可忍:“垂着门帘,屋子里头闷得慌。” 蓝心应了一声,走过去将那细纹湖绸布掀起,束在一起,用金钩儿挂住,门外的阳光顷刻间流泻了进来,十分瑰丽,一地的碎金。 才将门帘子掀起,柳四夫人便瞥见有个身影正在往这边跑了过来,她拿了手帕子印了印额角,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蓝翠,怎么样了?”来人还没有站稳脚跟,钱妈妈便走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主院那边有动静了没有?” 蓝翠喘了几口粗气,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片,她望着柳四夫人的脸,心中有几分忐忑,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生了,听她们说是个小公子。” 柳四夫人颓然的靠在椅子上边,一只手撑住头,口里喃喃道:“生了?是个男孩?” “是,奴婢听着那边是这么说的。”蓝翠怯生生的回答:“主院那边的丫鬟们都是这么说,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望了几眼,见老夫人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在与老爷说笑,瞧着那舒心模样,保准是个小公子。” “究竟还是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了!”柳四夫人的手握成拳头,猛的砸在桌子上,她只觉自己的胸口被人抓紧了,半天喘不过气来:“还是生下来了!” 钱妈妈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心疼的看着柳四夫人,这可怎么好呢,竟然让香兰院那个生了个小公子,以后夫人更说话不起了!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伸手拉住蓝翠道:“那,那个呢?还活着不?” 蓝翠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钱妈妈心中忽然一阵狂喜:“夫人,那个没了!这样也好,生了孩子下来还得喊您做母亲,平白无故捡了个儿子,凑上儿女双全了。”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也是一惊,迅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盯住蓝翠:“香兰院那个死了?你听谁说的?” 蓝翠又摇了摇头:“夫人,我不是说她死了,我摇头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柳四夫人的身子软软的塌了下去,一只手紧紧握住扶手背,身子却半歪在椅子里边,钱妈妈见着大惊失色,赶紧走过去扶住了她:“夫人,夫人!” “妈妈,她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的吗?谭稳婆也收了咱们一千两银子,怎么就让她生了孩子活下来了呢?”柳四夫人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面黑暗,自从钱妈妈与谭稳婆联系了以后,事情仿佛都在自己控制之中,她这些日子心情再好也不过了,一想到很快就不会再见着杜若兰,那股子高兴劲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是一切都反转过来了,她生了个男孩,而且还没有传出她的死讯,那个谭稳婆究竟是怎么弄的?不是说京城最有名气的稳婆?想弄死个产妇,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柳四夫人费劲的喘了一口气,眼前忽然闪现过母亲安平公主的脸孔,望着她的眼神里仿佛带着些许讥讽:“你又将事情办砸了?我知道你不会做成功的,从小到大你便没有聪明过。” 柳四夫人胸口憋着一股子气,呆呆的坐在那里,钱妈妈也垂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蓝翠悄悄挪到一旁去,替柳四夫人去沏茶,看了看那茶盏盘子里的几个茶盏,柳四夫人最心爱的那套粉彩茶盏已经只剩一个了,拿在手里想了想,最终还是在茶盏里倒入茶汤,若是夫人要发脾气,这套茶盏就算是不复存在了。 “夫人,喝口茶,别想那么多了。”蓝翠将茶送到柳四夫人手边,眼睛盯着那个茶盏,默默的为它悲哀了一番,可奇怪的是,柳四夫人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抓起茶盏便往地上掷,她只是漠然的看了那茶盏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碰那个茶盏,仿佛她的力气已经被人抽干了一般,一点也不能动弹。 “夫人,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蓝英慌慌张张的从外边奔了进来:“银花妈妈带了好多人过来了。” “银花妈妈带人过来了?”柳四夫人抬起头来,脸色一变,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可是柳老夫人最得力的手下,由她们出马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寻常小事。她心中忽然有几分胆怯,抬眼看了看门口,只见那边来了不少人,影影绰绰的一片。 “四夫人。”银花妈妈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令我传了西云阁所有下人去玉瑞堂。” 柳四夫人只觉自己嗓子有几分发干,这是怎么了?东窗事发了不成?可为何柳老夫人要将西云阁所有下人都喊过去?“敢问妈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我这西云阁不可能一个下人都不留。”柳四夫人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头,只觉得手心里边都是汗。 “老夫人是这般吩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喊过去问几句话罢了,妨碍不到四夫人什么事情的。”银花夫人朝身边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一左一右抓住钱妈妈的肩膀,将她揪着推了出去。 这钱妈妈才是重点,其余的下人都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而设的幌子罢了,见钱妈妈被捉住,银花妈妈扫视了一眼屋子:“去西云阁各处通知,要他们速速出来,跟我们一起回玉瑞堂去见老夫人。” 柳四夫人望着钱妈妈被拽着走出了屋子,心中不住的下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笼罩住了她,莫非是那谭稳婆做事不妥当,被人发现了?可又有谁能发现她做手脚?她的眼睛转了转,脑子里浮现出明媚的脸孔来。 是她,肯定是她!柳四夫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这柳府里边只有她懂医术。 如果是她发现了谭稳婆在动手脚,将那谭稳婆赶了出去,由她来替杜若兰接生……这样便说得通了,怪不得杜若兰没有死,怪不得那个孩子平安出生了! 柳四夫人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一双腿直打颤,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门口射进来的阳光洒在进门的那里,金灿灿的一片,十分温暖,而她这边却在阴暗之中,凄凉一片。 柳老夫人喊西云阁的下人过去,肯定是与杜若兰这事有关系,莫非审问谭稳婆供出了钱妈妈?柳四夫人有几分绝望,伸出手抓住了衣裳前襟,一点点的滑拉了下去。若是钱妈妈被指认出来,那自己的死期也不会远了。 以前尽管下过很多黑手,可却没有让人抓住把柄,即算旁人猜到是她,也没法子治她的罪状。而这次却不同了,谋害杜若兰柳老夫人可以坐视不管,但谋害她的孙子,她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若是查出来是自己在背后指使,虽然柳府出于面子不会将自己扭送去见官,即算是被送去见官,有母亲安平公主出面,也不会有太多的事情,但自己肯定是不会再留在柳家了。柳元久早就瞧她不顺眼,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一张休书将她送回公主府。 她拿休书回公主府没关系,可自己的明珠怎么办?自己不是嫡母,她的身份也会跟着发生变化,留在柳府,定然是旁人嘲弄的对象,可带去公主府,更会受人非议,特别是到了议亲的时候,只怕是没有谁家的夫人愿意聘了她去做媳妇了。 柳四夫人坐在那里,全身汗涔涔的一片,她忽然深深的懊悔起来,自己不该这般这样做,本来是想害了那杜若兰,没想到却是害了自己。面对一屋子的孤寂,她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眼睛直直的望着院子门口,生怕那里走来一个婆子对她道:“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玉瑞堂里挤挤密密的站了一屋子人,西云阁里的丫鬟婆子都被带了过来。钱妈妈被两个妈妈拽着拖了进去,瞧着她们那架势,她心中便有几分明了,或许这事情已经被发现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柳老夫人打量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那群人,脸上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今日喊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见见一个故人。” 那群丫鬟婆子互相望了望,不知道柳老夫人话里头的意思,只有钱妈妈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有站住脚,她已经望见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媳妇子,正是谭稳婆的儿媳妇,她塞银票的那个人。 柳老夫人扫视了人群,缓缓说道:“今日喊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来认亲的。” 西云阁的下人当即楞住了,认亲?柳老夫人用的这个词委实新奇,众人都望着她,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起来瞧瞧,这里边可有你认识的人。”柳老夫人沉着声音对跪在地上的那谭二嫂子道:“你可得看仔细了,若还想保着你的命,那你便将那人指认出来。” 谭二嫂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原来的欢喜已经转化为了一种恐惧。 今日谭二嫂子瞧着婆婆出了门心中便很开心,瞧了瞧天上的日头已经老高,满眼都是灿烂的阳光。这个时候想必那四夫人已经发动了,大嫂应该开始下手,自己能稳稳拿到四百两银子。 谭二嫂子很是兴奋,在家里转了几个圈,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出去买了些菜回来,她拿了个笸箩坐在门口,一边择着菜,一边巴望着婆婆与大嫂回来。 结果,婆婆与大嫂没有回来,柳太傅府上来了几个凶悍的婆子,二话不说,拖了她便带到了柳太傅府上。在那里见着一脸灰败的大嫂,谭二嫂子双腿一软,看起来大嫂没能得手,这事儿败露了。 没等她想太多,柳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便开口问这事情的经过,谭二嫂子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跪在哪里全身抖个不停,心里想着,不知道那四夫人与孩子是否还活着,这个时候只能是祈祷他们一切都好好的,这样自己才能免于一死。 柳老夫人听着谭二嫂子交代的与谭稳婆说的没什么两样,这才相信了谭稳婆的清白,她望了跪在地上的谭二嫂子一眼:“若我让人将那妈妈带过来,你是否还能认得出来?” 谭二嫂子慌慌张张的点头道:“认得的,认得的,难得见着公主府里的妈妈,我多看了几眼,那长相是不会记差的。” “你若是能将那妈妈指认出来,那我还可以考虑着不将你们送去见官,咱们私下了结。”柳老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她这话不过是让谭二嫂子能说真话罢了,她原本来也不打算将这事儿捅出去,太傅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便成了京城的笑柄,再怎么样,顾着柳府的面子,这事情只能烂在府里头。谭二嫂子听了柳老夫人的话,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老夫人,我一定尽力!” 西云阁一群下人站在她面前,谭二嫂子眨巴眨巴了眼睛,细细分辩了一回,前边站着的都是年轻丫鬟,她摇了摇头:“这些丫鬟都不是,还请让我见见那些上了年纪的妈妈。” 钱妈妈站在那群人的后边,听着谭二嫂子的话,一双腿有些发软,她相信谭二嫂子应该能认出她来,毕竟只隔了那么久,自己又拿着那么大一张银票,由不得谭二嫂子会多看几眼,认清她的模样。 丫鬟们纷纷站到一旁,西云阁里的七八个婆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谭二嫂子走上前去,毫不犹豫的便将钱妈妈指认了出来:“老夫人,这便是那个公主府的妈妈,是她送了一千两银票过来。” 钱妈妈脸色变色:“你胡扯什么,我什么时候送一千两银票给你!” 谭二嫂子气哼哼的揪住了她:“就是你!若不是你送这一千两银票过来,我与大嫂又怎么会动心!你倒好了,现在想推得干干净净,没门!”她转过身去望向柳老夫人,眼中含着泪水:“老夫人,就是她说贵府四老爷宠妾灭妻,将贵妾扶正当了平妻,她主子心中不快,这才想着法子要将那四夫人灭口的!若不是她来兴风作浪,拿着一千两的银票来做饵,我与大嫂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钱妈妈:“她说的可是实情?” 钱妈妈仰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真没有去送过银票给她,老夫人,你不喜我家夫人谁都知道,何苦找个人来串供,想要将我家夫人赶出柳府!” 她知道得很清楚,若是自己承认了这事情,柳四夫人势必不能在柳府立足,四老爷的一纸休书是接定了。安平公主是个爱面子的人,柳四夫人被休,安平公主绝不会将她接回公主府,指不定还会翻脸不认这个女儿。 不能让夫人无处可去,自己只要咬紧牙关不松口,就是不承认去送过银票,没有人证物证,任谁也不能就这样给她定了罪。钱妈妈望着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老夫人,你用的招数也太阴了些,让两个婆子揪着我,这不分明就是告诉她,让她指认我?” 柳老夫人瞧着钱妈妈那副豁出去的表情,也是一怔,钱妈妈送银票给谭二嫂子,只有她们两人在场,她若是不承认,那自己也没办法指证老四媳妇谋杀的事实。 “老夫人,你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钱妈妈见柳老夫人发怔,索性放泼在地上打起滚来:“我们家夫人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跟着老爷放外任去了云州,一去就是九年,为老爷操持内务将后宅之事打点得井井有条,谁不夸我们家夫人贤惠?可偏偏有着一个狐狸精般的姨娘,迷得老爷七荤八素的,仗着肚子争气,回京城便升了平妻,住进了老夫人的碧纱橱,受尽宠爱,眼见着声气比我们家夫人还要高了!老夫人,你的心可不能长偏了哇,怎么着也要一碗水端平才是!” 瞧着钱妈妈在玉瑞堂撒泼放赖,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你都在说些什么呢!” “本来就是这样呐!”钱妈妈的一双手拍打着地面,呼天抢地的哭得泪水涟涟:“我可真为我们家夫人不值,当年花朵儿一般的人,公主府的小姐,一心一意的嫁进柳府,现儿人老珠黄,却被人嫌弃了!” “钱妈妈,你撒泼给谁看呢。”明媚瞧着钱妈妈嚎得声嘶力竭,表演得淋漓尽致,怒喝一声站了起来:“你以为撒泼放赖就能遮掩你们的行径不成?” 钱妈妈翻着白眼看了明媚一下,桀桀怪笑了起来:“那还请十小姐给个证据,我什么时候去送了银票给这位嫂子?哪些人见着了?” “我自然有证据。”明媚奋力拍了身边小几一掌:“你要证据我会拿出来,你且先给我闭嘴,这样嚎啕跳脚也没法子掩盖你的罪行。” 钱妈妈听明媚说有证据,登时不闹了,一双眼睛疑惑的望向了她,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掉到地上,再也没有第三滴。 玉瑞堂上众人也都在望着明媚,这位十小姐到哪里去找证据?这是两人私下里的事情,只要钱妈妈煮熟的鸭子嘴硬不承认,真拿她没办法。 “谭稳婆,能不能拿那银票给我瞧瞧?”明媚走到谭稳婆面前伸出了手:“这银票就是证据,她能证明你去过谭稳婆家中。” 明媚从谭稳婆手中接过那张银票,缓缓走到柳老夫人面前,将那银票举了起来:“祖母,我们都知道,大陈钱庄有不成文的规矩,银票面额上了一百两,便会有个编号,每次去取的时候会要拿那主人的私章才能取得出来。每次取银票,钱庄里也会有记载,什么时候取走多少银子,明明白白,丝毫不会出错。” 柳老夫人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媚丫头,你可真是机灵,怎么转转眼睛便想到了这一点来。不错,这银票便是证据。” 明媚笑吟吟的望着瘫软着坐在那里的钱妈妈道:“这张银票拿着去钱庄去查查他们的明细账簿子便知道,究竟是谁的私章取走的,原本是谁存着的银两。”她蹲下身子来逼近了钱妈妈的脸:“太傅府想查究竟是谁的账户,你难道以为钱庄会保守着不肯说出?即便钱庄为客人保密,若是这事情交给京兆府当案件去查,我想那可不是钱庄愿不愿意说的事情,直接从钱庄里将账簿子调走,一看便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想想,可是不是这样?” 钱妈妈惊骇的望着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未曾及笄的十小姐,如何能知道这么多东西!银票上有编号,钱庄有记载,账簿子上的明细……钱妈妈的额头上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不再跳脚嚎啕,身子软软的伏在了地上。 “钱妈妈,你是让我派人去钱庄查,还是自己交代?”柳老夫人瞥了软倒在地上的钱妈妈一眼,带着一丝不屑的目光:“我看你还是痛痛快快的交代了,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钱妈妈的脸贴在了地上,沾上了少许灰尘,她觉得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渐渐的逼近。自己替夫人去收买人谋人性命,无论杜若兰是死还是活,自己都是活不了的。她绝望的看着前边地面上的一件件群裳下摆,五彩缤纷的颜色刺激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行,自己不能将夫人供出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才行,自己左右是一个死,夫人却不能因为这事儿被赶出柳家,被赶出柳府,那夫人以后该怎么活下去?九小姐又如何议亲? “老夫人,我说,我全说。”钱妈妈垂头丧气的坐直了身子:“银票是我送过去的,可这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情,跟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玉瑞堂里的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钱妈妈,众人心中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原因,钱妈妈是在护着柳四夫人呢,她准备将这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将柳四夫人从里边摘了出来。 “跟旁人没关系?”明媚冷冷一笑:“这一千两的银票又是怎么来的?你一个做下人的,怎么会一出手便是一千两的银票?你能不能将这事情解释清楚?” “十小姐,你也太小看我了。”钱妈妈抬起头来,连声冷笑:“我自小便在公主府做丫鬟,后来得了赏识成了四夫人的贴身妈妈,这么大半辈子过来,我拿的赏钱还会少了去不成?莫说一千两,便是两千两我都有。” “这话儿也是你随口说而已,信口开河谁不会?”明媚转过身来望着柳老夫人,神色坚定:“祖母,咱们要到钱庄去查查才行。” “一个做下人的,银两有多自然是存在主子那里,我的银子全存在夫人这里,所以也是从她那里拿的银票,你们可不能诬陷了夫人!”钱妈妈听着明媚这般说,全身紧张了起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我早就看你那姨娘不顺眼,什么事情都不做,养尊处优的,老爷偏偏只宠这她,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也要报答她才是!” 说完这话,在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钱妈妈已经爬了起来,奋力朝玉瑞堂的紫檀木桌子上撞了过去。就听“砰”的一声响,钱妈妈的身子顺着桌子腿软绵绵的倒了下来,额头上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玉瑞堂里惊呼一片,曼青挡在柳老夫人面前,不让她瞧见着般鲜血淋漓的一幕,几个婆子走到钱妈妈身边,伸手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没气了。” 明媚默默的盯着钱妈妈的尸身,心中感叹万千,虽然说钱妈妈助纣为虐的来害人,但对于柳四夫人来说,她已经是个忠仆了,她这一死,线索便中断了,即使自己心里分明知道柳四夫人便是幕后黑手,也没办法追究下去。 几个婆子拖着钱妈妈的尸身走了出去,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明媚盯着那条血迹看着,只觉得一阵反胃。钱妈妈死了,那柳四夫人究竟会如何处置? “这事儿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若是让我听见什么闲言碎语,可休怪我不客气!”柳老夫人将曼青拨到一旁,威严的看了下玉瑞堂里的众人:“你们该做什么事便做什么事情去,我这里不需要有这么多人。” 丫鬟婆子们应了一声,纷纷散去,明媚有几分着急,眼巴巴的望着柳老夫人,难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完结了?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听柳老夫人喊谭稳婆:“谭稳婆,我瞧你倒还算是个不错的,真是业界良心,只可惜你找了这两个蠢媳妇,一心钻到钱眼里边去了。”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也不为难你,今后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但你必须保证不会将这事情泄露出去,明白吗?” 谭稳婆赶紧点了点头,自己竟然还能全身而退,真是说不出的惊喜:“这事关重大,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这两个媳妇,本来该送官去。”柳老夫人瞧了瞧谭大嫂子与谭二嫂子,声色俱厉道:“这两人实在品德败坏,被银子勾着,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我那媳妇算是个有福气的,平平安安的给我生了个金孙,若是她遭了你们的毒手,你们便是千刀万剐也赔不起我金孙的命!” 谭大嫂子与谭二嫂子听着柳老夫人这话里似乎有饶恕之意,赶紧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钱妈妈的血痕就在她们前边不远的地方,淡淡的腥味冲进了她们的鼻子,瞧着那一点点腥红,两人都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我这金孙刚刚生出来,我得要为他积福才是。”柳老夫人扫了他们一眼,满脸威严:“他刚刚出来我便喊打喊杀的,对他也不太好,所以暂且饶过了你们。谭稳婆,我将她们交给你,你来处置罢。” 谭大嫂子与谭二嫂子听了这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至于婆婆怎么处置,也不至于到丢了性命的份上。 “你们都走罢,来些人将这玉瑞堂清扫下。”柳老夫人望了一眼那地上的血迹,嫌恶的皱了皱眉头:“看来这玉瑞堂要重新修缮一番才行,怎么就弄出了这血光之灾了呢。” 明媚跟着柳老夫人往后院里走了过去,一路上柳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明媚沉默了许久,实在有些忍不住,最终开口询问:“祖母,为何你不再追究下去?你分明便知道那是她在捣鬼。” “追究?”柳老夫人站定了身子,望了望那个小院:“追究下去,自然会查到她身上,可是钱妈妈已经死了,这叫死无对证,你要柳府去得罪公主府不成?更何况你母亲并没有出事,你弟弟也平安出生了,这没有发生的事情去追究,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心中好一阵子郁闷,分明知道那凶手就站在那里,自己却不能将她捉拿归案,明媚只觉得真是憋屈得很。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了望柳老夫人那淡然的脸,摇着头道:“祖母,难道那张面子便比不过人命?若我与谭稳婆不及时赶到,产房里便是一尸两命,现在柳府便该要办丧事了!这难道还不算谋杀?非得要事情发生了才能去清算?” “媚丫头,钱妈妈已经死了,你如何去追究?”柳老夫人摆了摆手:“做事情讲究的是面面俱到,我不能为了一个可能的谋杀去得罪整个公主府。你现儿还不明白我的用心,等你做了一府主母,那个时候你便会明白了。” 瞧了瞧前边那扇院子门,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媚丫头,你进去看看你母亲与父亲,陪着他们说说话,我累了,去看看你弟弟以后便歇息去了。” 明媚站在那里,见着曼青扶了柳老夫人的手慢慢的往内室那边走了过去,心中的那口闷气怎么样也吐不出来,玉梨站在旁边也愤愤的说:“谁不知道是四夫人弄的鬼?老夫人却这般浑水摸鱼的将她放了过去,真真气人。” “别说了,我们进去看看。”明媚疲惫的摆了摆手,带着玉梨走进了那小小院落。走到产房那里,刚刚推开门,就听着里边有嘤嘤哭泣的声音,明媚扶着门站在那里,有几分尴尬,杜若兰这时已经醒了过来,正半躺在柳元久怀里诉苦。 自己是该进去,还是该掉转头站到外边,等着里边声响平静些再进去?明媚瞪着里边的两人,两只脚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明媚,你进来罢。”柳元久望着她点了点头:“方才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进来的。快些给你娘把脉看看,是不是一切平安。” 明媚将手指搭在杜若兰手腕上,静心诊了一回,杜若兰的脉象有些虚弱,但还算是正常范围之内,毕竟她身子一直就差。她朝柳元久与杜若兰笑了笑:“母亲一切正常,父亲不用担心了。” 柳元久这才脸色舒缓了些:“明媚,方才我听你母亲说,有人收买了稳婆想害她,可有此事?” 明媚望了柳元久一眼,好半日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钱妈妈已经自尽,祖母说不再追究下去了。” 她没有说多话,可简单的两句话却将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杜若兰抬起脸来望着柳元久,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元久,算了罢,既然母亲都这般说了,就别再追究下去了,毕竟父亲母亲还要顾及着公主府的面子,闹僵了脸上不好看不说,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啰嗦事儿呢。” “若兰,你就是太好心了些,一心为别人着想,最后吃亏的人就是你。”柳元久皱起了眉头,握紧了杜若兰的手:“若是今日明媚不及时出现,那你……”他想想都有几分后怕,一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若兰,若是今日让那人得了手,你让我怎么办?” 杜若兰凄凄惨惨的答道:“得了手,你以后每年清明记得给我烧一炷香便是。”说完这句,眼泪珠子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还好有明媚,否则你不仅再也见不着我,便是连我们的孩子都见不了面。” 柳元久“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愤怒:“若兰,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找那毒妇,扔一份休书给她!” 杜若兰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拉住了他:“元久,不可!”她仰面望着他:“她的母亲,可是安平公主,虽说现儿柳府不比当初,可毕竟她是安平公主的女儿……” “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这般恶毒的女人,怎么能留在我柳府!”柳元久看了杜若兰一眼,轻声安抚了一句:“若兰,你不用管,这事由我来处理。” 明媚瞧着柳元久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看杜若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心中默默的想着,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进攻,以退为进,激起柳元久保护她的*,远远比哭哭闹闹着要找柳四夫人算账要效果好得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如带着风一般,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丫鬟,她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道:“十小姐,十小姐……”才喊了两句,额头上的汗珠子便不住的滴落到了地上,她扶着腰不住的喘着气:“我们家四夫人……服毒了,求求你去救救她罢!”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明媚定睛一看,来的丫鬟是柳明珠身边的香桃。 “你们家夫人服毒了?”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儿,钱妈妈不是死了,用自己的命将这件事情遮掩下来了,那柳四夫人何苦还去服毒? “是。”香桃点了点头,气喘吁吁:“我们家姑娘派我来请十小姐过去给夫人解毒。” 明媚冷冷一笑:“这时候想到找我去解毒了?她怎么不想想她母亲是怎么样来谋害我母亲的?喊我去解毒,还不如赶紧去外边药堂找个大夫呢。” 香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她走了过来冲到明媚身边就要跪下来,却被玉梨一把拦住了:“香桃,你别逼着我们家姑娘去,四夫人做了什么事儿,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她服毒了却让我们家姑娘去救,岂不是可笑?你还不如快些去老夫人那边回禀,让老夫人派人去外头请个好大夫回来。” 明媚端坐在那里,脸都没有偏过来,只是与杜若兰轻声在说话,香桃瞧着明媚那副模样,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这件事情,慌慌张张的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眼睛,飞快的转身走了出去。 杜若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中有着盈盈泪光:“明媚,都是娘不好,广慈大师说你要治病救人为自己积福,可你为着娘却将广慈大师的话给忘了。” “母亲,广慈大师的话我记在心里呢,怎么会忘?”明媚淡淡一笑:“他说我要治病救人,可那四夫人能算得上是人吗?如此恶毒,简直是禽兽不如!我不救她,只是没有救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罢了,怎么谈得上没有去救人?” 杜若兰低下头去,眼泪珠子纷纷乱乱的滴落在明媚手背上:“都是娘没有用……” 阳光从窗户外边透了进来,照在杜若兰的脸上,虽然有几分憔悴,可依旧掩盖不住她动人的风姿。明媚瞧着那=她那柔弱的神色,心中暗自怜悯了一回,像杜若兰这样生性柔弱的女子,只能靠着忍受来生存,她这一辈子里边有一半都是忍气吞声的过来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还要继续忍下去? “母亲,你别管了,这是我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改变。”明媚朝杜若兰笑了笑:“你就安心养着身子罢,弟弟还等着母亲抱他呢。” 提到新生的孩子,杜若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怎么样?长得像你父亲否?” “我瞧着那鼻子嘴巴长得像母亲些,眉眼儿却与父亲很像。”明媚思索了一番,用手在杜若兰手背上勾了条线出来:“祖母却说长得很想父亲,仿佛没有母亲一点儿份了。” “你祖母自然是想着自己的儿子。”杜若兰微微一笑:“不用管她。” “柳明媚!”一声尖锐的高喊打破了这份温馨,明媚回头一看,就见柳明珠提了裙子怒气冲冲的迈步走了进来。 “你这贱人,为何不去给我母亲解毒?”柳明珠的脸有几分扭曲,眼睛里有泪水在不住的打转,她伸出手往明媚脸上抓了过来:“你怎么这般狠毒,一心巴望着我母亲去死?” 明媚侧了侧身子,只轻而易举便抓住了柳明珠的手:“怎么你还没有学乖?你在我这里哪次占到过便宜?好不容易安静了一阵子,怎么今日又跑过来大喊大叫的,还嫌以前我整治你不够?” 柳明珠扭着身子,两条腿朝明媚这边踢了过来,另外的那只手也不住的向明媚抓挠了过来,她此时已经和疯子差不多了,力气十分大,口里还声嘶力竭的在骂着明媚:“狐狸精生下来的贱人,有其母必有其女!两个黑心肝的烂货!” 她骂得实在恶毒,明媚听着皱了皱眉头:“玉梨,郭小姐的丫鬟有没有教你点哑穴?” 玉梨冲了上来帮着明媚将柳明珠的另外一只手抓住,朝明媚摇了摇头:“只教了我如何点四肢的穴位,还没教其余的地方。” “那你先将她的四肢穴位点了,别让她这般乱动。”明媚觉得这时的柳明珠真是不好对付,忽然之间便力大无穷了一般,自己虽然跟着钱不烦练了些基本功夫,可这个时候对付她却有些吃力。 玉梨闻言应了一声“是”,伸出手去在柳明珠身上点了几下,柳明珠的手脚立刻便不再乱动,她一脸惊惶的望着玉梨,破口大骂:“你这贱蹄子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的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若是让你的手脚乱动,那岂不是会要伤到我们家姑娘?”玉梨拍了拍手,朝柳明珠瞥了一眼:“你这人真是奇怪,分明每次都是你和四夫人挑起的事端,可却要推到我们家姑娘身上来。” 柳明珠的两个丫鬟站在门边,瞧着屋子里的场景,怯怯的不敢靠近,只是口里在劝着:“姑娘,咱们回去罢,香桃不是说老夫人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赶紧去守着夫人才是。” “我母亲服了毒,你就这般见死不救?”柳明珠手脚不能动弹,可还是能说话,她望着明媚,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不是都说你仁心宅厚,哪怕是阿猫阿狗得了病你都会救?为何现在分明有人需要你去救治,你却一动也不动?” “因为你母亲便连猫狗都比不上。”明媚淡淡的回了她一句:“她这般恶毒的人,配不上我的药去救她。” “柳明媚,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我母亲连猫狗都不如!”柳明珠一张粉脸起得有几分歪曲,一双恨恨的盯着明媚,不肯放松半分。 “我这是实话实说。”明媚脸上很平静,没有半分动怒的征兆:“你回西云阁去守着罢,从外边请来的大夫应该也快到了,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若是你母亲服的毒药是那种药性强的,可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不如多与她去呆着。” “你、你……”柳明珠咬牙切齿的望着明媚,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你竟敢诅咒我母亲!” “我不是诅咒,这是实情。”明媚望了一眼柳明珠:“你还是赶紧回去罢。玉梨,给她解了穴道。” 柳明珠的手脚能动弹了以后,狠狠的瞪了明媚几眼,咬着牙说了一句:“柳明媚,咱们走着瞧!”她一甩袖子,飞奔着走了出去,她那两个丫鬟也赶紧跟了过去,不住的喊着:“姑娘,姑娘,你慢点儿走!” 那明蓝色的群裳似乎就如一*海浪,飞快的向前推进,一点点拍打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明媚好奇的望着那急速而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究竟是为什么,她会服毒自尽?看她素日里那种做派,不像是个要轻生的。” 明媚眼中,柳四夫人一直是个很坚持的人,她十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找杜若兰的麻烦便是对她这种品质的应正,可这一次她却算错了柳四夫人。 就如一只疲惫的骆驼,背上的负重已经到了压死它的边缘,只需加上一根稻草,那骆驼就会死去,更何况这不是一根稻草,而是致命的砖块。 柳四夫人瞧着钱妈妈被带走,一点点恐惧涌上心头,她站在屋子里头很是不安,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结局。这件事情被查清了以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柳府的一纸休书自然是免不了,自己被赶出府去不打紧,明珠怎么办?京城里的贵夫人们若是知道了自己被柳府驱逐,还有谁会想要聘明珠回去做媳妇? 若是想保全自己的名声,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便是要撇开自己,让他们查不出来是自己做下的事情。可是这证据确凿,如何会查不出?银票是她让钱妈妈去送的,只要那个稳婆指认出钱妈妈,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柳四夫人的手不住的发着抖,目光从内室的多宝格上逡巡而过,那上边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瞧着是一些胭脂膏子之类的东西,但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里边有几样是自己给杜若兰准备好的,只是没有寻到下手的时机而已,后来那小庶女柳明媚回来以后,她便更没得了机会。 她走到多宝格面前,踮着脚尖从那些罐子里拿出一个,冰凉的瓷瓶刺激着她手指的肌肤,凉得就如屋檐下的滴水,让她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颤。这第二条路是一条绝路——牺牲了自己保全明珠。 若是自己死了,死在柳府下休书之前,自己拿不到休书,她便依旧是柳元久的正妻,她的名字还是会在柳府族谱上,还能葬在柳府祖坟,以后逢年过节还能享受到后人的祭品。若是即便是柳元久为了给杜若兰出气,执意要给她下休书,她母亲安平公主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公主府怎么可能这般丢脸?一个死去的女儿还要被柳氏族谱除名,说出去以后安平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放? 只要自己死后还是柳元久的妻,那明珠自然还是嫡出的女儿,柳府要顾全名声,自然会将自己这事情遮掩下去,不让旁人知晓,以后明珠议亲也不会有阻碍了。 柳四夫人拿起那个瓶子,将那个红绸塞子打开,瓶子里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真是奇怪,分明是毒药,为何还有这般香味,可能是让人闻了不起疑心罢。她将瓶子凑到自己嘴边,抖抖索索的想要倒进口去,可一声呼唤让她停下了手。 “母亲,母亲!”柳明珠便如一阵风般卷着跑了进来,她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子:“母亲,听说香兰院那个生了个男孩?”柳明珠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嫉妒,似乎能喷出火来:“我分明每日在菩萨面前念经,还托了人去大相国寺捐了一百两银子做香油钱,请求菩萨赐她一个女孩,为何菩萨就是听不到我的心愿?” “她是有福气之人。”柳四夫人慌慌张张将那瓶子盖好,用手拿着,藏在衣袖里边,生怕柳明珠看见。 “有福气?”柳明珠撇了撇嘴,声音尖锐:“我瞧她那尖嘴猴腮的模样,哪里是有福气的样儿?分明就是有晦气!”她愤愤不平的坐在了柳四夫人身边不远的地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转眼看了看屋子,一脸疑惑:“这西云阁的奴婢们难道都跑到主院去看那个新生的孩子了?怎么一个都没在?” 听到柳明珠问起这话,柳四夫人就如在心头扎了一刀,眼睛有些潮湿,几乎要滴出眼泪来。站在柳明珠身边的香玉与香桃见着她脸色有些不对,轻轻推了推柳明珠:“姑娘,咱们先回掌珠院将东西给放了罢,夫人这会子心情不好,让她多歇息下。” 一直被自己记恨的人生下了孩子,这让柳四夫人心中如何不难受?香玉与香桃看得分明,心中害怕,唯恐在这里呆久了又会遭池鱼之灾。 “慌什么,东西过会子再去放,我陪着母亲说说话儿。”柳明珠瞥了香玉一眼:“你快些去沏盏茶给我,都要渴死了。” “崔慈音!”门口传来一声怒喝,屋子里几个都被吓得弹了起来,这声音听着便是火气不小,而且声音的主人正是这青莲院的男主人柳元久。 柳元久素来温文尔雅,从未高声说过话,平常见着他总是挂着一脸笑容,而此时他却脸色黑沉沉的,就如厨房的锅底一般黑。 “明珠,你且出去,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瞧见柳明珠坐在屋子里,柳元久一愣,这是他与柳四夫人之间的事情,不能让明珠搀和进来。 柳明珠望了一眼脸色沉沉的父亲,低声应了一句,带着香玉与香桃走了出来,轻轻将门帘放下,将一地的阳光挡住,内室里边立即阴沉了不少,一片昏暗的颜色将柳元久与柳四夫人的脸染得模糊不清。 “你好毒的心肠!”柳元久的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竟然收买那稳婆,企图一尸两命,若不是没有明媚,现在柳府就该要办丧事了!” “办丧事又如何?她本来就不该嫁给你,本来就不应该与你生活在一处,她不配!”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一个孤女,父亲生前也不过是太学院的博士,凭什么要嫁入柳府来享受这荣华富贵,享受你对她的温柔体贴?她只配嫁一个市井小民,粗茶淡饭的过一辈子,可是她偏要贪慕虚荣,那我便要让她知道这里边的厉害。” “你真是无可救药!”柳元久的声音极力压制着,生怕高了调子让旁人听到:“不该嫁进柳府来的人是你,我与若兰彼此喜欢,你一定要插到我们中间来,害得她由妻变妾,好不容易扶成平妻了,你却要用这样歹毒的法子害她!” “不该嫁进来的是我?”柳四夫人睁大了眼睛望着柳元久,脸上出现了一丝悲凉的神色:“我是安平公主的女儿,出身高贵,嫁你的时候,你不过只是一个刚刚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皇上封的官也不过是正六品,莫非我还配不上你?” “这个与身份有什么关系?我与若兰是有真感情的,你却一定要插入我们中间来,大家这十多年都没有过上舒心日子。”柳元久望了柳四夫人一眼,脸上全是浓浓的嫌弃:“你刚刚嫁进来的时候还算温柔体贴,可怎么现儿越发的可恶。” 柳四夫人眼中露出了绝望,她的心在不住的颤抖,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怀这少女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认为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等着她去体验,自然会温柔可人,但是再宽容的心也禁不住柳元久无情的折腾,她的心慢慢变凉变冷,生活在柳元久的后宅,除了与女儿柳明珠呆在一起能让她感觉到乐趣以外,能让她觉得快乐的事情便是瞧着杜若兰倒霉。 “人都是会变化的,就如你在我眼中,原本是那临风玉立潇洒不凡的状元郎,这十多年下来,你已经变得俗不可耐,让我瞧着都有些恶心。”柳四夫人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你以为我是在吃醋才想将杜若兰弄死?不,我已经不吃醋了,我只是习惯性的想要将我心中的刺给拔去而已。” “崔慈音,你真是无可理喻!”柳元久怒气冲冲的拂了下衣袖:“你这种恶妇,留在柳府只能败坏了我柳府的名声!不管父亲母亲如何说我都要写休书给你,我们柳府已经容不下你了!蓝翠,蓝心,快去拿文房四宝过来!” 柳四夫人心中好一阵苦涩,这一步终于要来了?她盯着一脸严霜的柳元久,攥紧了手中的瓶子,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还没写休书,一切还来得及,只要喝下这瓶毒药,她就不会再受到威胁,明珠也能保住了。 “你别喊了,她们都不在。”柳四夫人沉声说道:“你想写休书,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接你的这份休书。” “这个还用你愿不愿意?”柳元久嗤笑了一声:“如此恶毒之人,只要我将你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条条写清楚,谁不会支持我给你扔这份休书?” “可是,”柳四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也要看我能不能伸手拿这份休书。对于一个死去的人,你还能写休书吗?”她猛然抬起手,举起那个瓶子,将里边的药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柳元久,你对一个死人写休书,恐怕天下人都会唾骂你薄情寡义罢?” “你、你竟然服毒!”柳元久气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又有几分担心,毕竟她是安平公主的女儿,在柳府服毒自尽,这算什么一回事!安平公主知道了肯定会吵上门来,柳府这面子也丢大了。 “来人,快去请大夫!”柳元久冲到屋子门口,掀开门帘往外边一看,却只见着三张惊恐的脸:“明珠,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让你的丫鬟去请大夫,你母亲方才服毒了!” “母亲!”柳明珠惊慌失措的跑了进去,一把抱住柳四夫人嚎啕大哭了起来:“你可不能丢下明珠不管!” 柳四夫人伸出手摸了摸柳明珠的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容:“明珠,你别哭,只有我死了你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母亲心里头正高兴呢。” “不,不!”柳明珠直起身子来,朝香玉与香桃怒叱了一声:“还不快些去将那柳明媚喊过来,她不是神医吗?叫她来给我母亲解毒,快去,快去,快去!” 香玉与香桃被柳明珠吼得脸色发白,两人互相望了一眼,赶紧转身跑了出去,柳元久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的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心中有一种愤恨与怜悯交织的感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陆陆续续涌进一群人,都是西云阁的丫鬟婆子,见着柳元久呆呆的站在门口,众人行了一礼,好奇的打量了下屋子里边,听到柳明珠那断断续续的哭喊声,知道柳四夫人服了毒,脸上也变了颜色。 柳四夫人另外一个贴身妈妈冲进了屋子,瞧了下柳四夫人的脸,见她神色如常,不似服了毒,心中稍微稳了稳心,抓住柳四夫人的手摇了摇:“夫人,你莫要吓唬我们,你服了什么药水儿?可有解除的法子?” “妈妈,我这药水是早些年给杜若兰准备的。”柳四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今日给自己用上了。” 黄妈妈吃了一惊,难道真服毒了?她凑近了柳四夫人一些,闻了闻她的嘴,里边传出一种极淡的香味。这种香味绝不是夫人的口脂,她已经很久不用口脂了。 “夫人!”黄妈妈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绝望:“夫人,你何苦这样做!” 柳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活的神色,盯着身边的柳明珠,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只有这样做了,我的明珠才能够保全,否则以后她议亲怎么办?” “夫人,夫人!”黄妈妈急得直跳脚:“钱妈妈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已经撞了桌子自尽了!这事儿与夫人你没有半点关系了,你何苦还去服毒!” “什么?钱妈妈自尽了?”柳四夫人得了这个信儿,蓦然睁大了眼睛:“她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是。”黄妈妈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阵又一阵的冒了出来,她伸手抹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急急忙忙说道:“钱妈妈为了不让夫人牵扯进来,便将所有的事揽了过来,她说是自己见着香兰院里的四夫人压在夫人头上,让夫人日日不开心,她见了心中难受,才想出这个法子来的。钱妈妈自尽了以后,老夫人还叮嘱我们不要将这事情张扬出去,肯定就是存了到此为止的意思,夫人你何苦这般想不通!” “快,快去请大夫,快给我拿水来!”柳四夫人只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肚子里仿佛已经有微微的绞痛一般:“快些给我拿凉水过来!” 早知道钱妈妈会如此做……柳四夫人懊悔的望着门口,柳元久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该死的!” 若不是他过来苦苦相逼,自己又怎么会喝那瓶毒药!柳四夫人的手捂着肚子,额头上的汗珠子一点点冒了出来,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想看着自己的明珠出阁,嫁一个如意郎君,带着活蹦乱跳的外孙回来看她呢! “母亲……”柳明珠瞧着柳四夫人那苍白的脸色,趴在她身边不住的哭了起来:“你别着急,柳明媚医术好,她来了你就有救了。” “姑娘!”香桃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气都没有喘得匀:“十小姐不肯过来!” “什么?她不肯过来?”柳明珠站起身来,一个巴掌就上了香桃的脸:“没用的奴婢,让你去做点事儿都做不好!” 香桃捂着脸低声说道:“奴婢也劝了好一阵子,可那十小姐就是不愿意动身。” “这柳明媚,真是可恶!”柳明珠撩起群裳下摆,大步踏了出去:“我非得去将她揪过来不可!”回眼望了望香桃,柳明珠叱喝了一声:“还楞着干什么?快些带我去柳明媚那边!” “明珠……”柳四夫人望着柳明珠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舍:“你别走,多陪陪母亲……”她真不该喝那毒药的,再忍一忍又如何?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自己为何又要急巴巴的去走了那绝路? 她觉得腹中的绞痛在逐渐的增强了些,旁边黄妈妈不住的端了水过来给她喝,希望能将喝下去的毒药稀释一二,不多久,柳四夫人的肚子便撑得圆滚滚的,似乎是那怀胎十月的妇人。 “母亲……”柳明珠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柳四夫人吃力的挪了挪身子,不消说她肯定没有请到柳明媚。柳四夫人心里好一阵发紧,瞧着柳明珠扑到她身边,柳四夫人紧紧的攥住她的手道:“明珠,你别哭,母亲就是这命数。” “不,母亲,你不会死的,不会死。”柳明珠扑到柳四夫人怀里,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明珠不会让你死的!母亲你撑着点,祖母已经替你去请大夫过来了。” 大夫来得也不迟,约莫等了一刻钟,一个老大夫跟着玉瑞堂一个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此时柳四夫人已经被扶着躺在了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留恋的望着柳明珠,脸上有不舍的神情。老大夫走上前来,替柳四夫人搭了一把脉:“夫人这是中毒了。” 柳明珠不耐烦的怒喝道:“我们自然知道是中毒了,何须多说废话!快些开方子解毒!” 那老大夫被柳明珠一呵斥,唬得打了个激灵,他朝柳明珠伸出手来:“那请将毒药拿来,老朽看看里边有些什么成分,这才好解毒。” 听着老大夫的话,柳四夫人眼睛一亮,从袖袋里摸出那个瓷瓶来:“大夫,请仔细看看,就是误服了里边的药水。” 那老大夫拿着瓶子闻了闻,又将里边的残存的药水倒了几滴出来,放了些药粉儿洒在上边,瞧着那药水逐渐的变了颜色,又将鼻子凑过去闻了下,这才直起身来,一脸凝重的望着柳四夫人道:“夫人,这药水里边有生草乌与马钱子,服下三个时辰内必然发作,无可救药。” 柳四夫人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将手放到喉头出不住的掏着,喉间一阵咯咯作响,顷刻间吐出了一大滩东西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腐臭的酸味。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夫人,你服下这毒药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再呕吐也来不及了。” 柳明珠跳了起来,捉住那大夫的衣领,脸上全是戾气:“你闭嘴!” 她那模样就如母老虎一般,唬得老大夫的一双腿都抖了起来,只是依旧强撑着将那话说完全了:“只不过我瞧着夫人这脸色却还好,想来这毒药应该放得有些时日了。” 听到这句话,柳四夫人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神色,不住的点着头:“是,是,这瓶子已经放了有几年了。” 莫非放得久了,那毒性便散了些,或许自己有救?柳四夫人抬眼望着那老大夫,心中一点点的升起了希望来。她紧紧的抓住织锦被面,眼中泪水一滴滴的掉落在上边,染得被面一块湿湿的印记。 “这就难怪了,放了几年。”老大夫拿着瓶子再仔细看了看,又用力闻了闻,摇头晃脑道:“这毒性确实比早几年前要小了些,可生草乌与马钱子同时放在这药水里,却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的,夫人你最多能熬上两日,有什么话要说的便赶紧交代了,有什么想吃的便多吃些……” 话还未说完,柳明珠就挥出一拳,打到了老大夫的脸颊上,老大夫惊愕的捂着脸,轻轻咳嗽一声,一口血水便吐在了地上:“这位小姐,老朽也只是实话实说,你何必动手?”那老大夫愤懑的看了一眼柳明珠,没想到柳太傅府上的小姐竟然也是这般粗鲁,便是连一般人家的小姐还不及。 “若小姐觉得老朽无能,贵府还是另请高明罢。”老大夫匆匆忙忙收拾了药箱,背了就往外头走,玉瑞堂那个婆子赶紧跟了上去:“梁大夫,还请跟我去老夫人处回话。” 西云阁里一片愁云惨雾,柳明珠望着躺在床上的柳四夫人,哭得呼天抢地。柳四夫人就如一个木头人般,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泪从眼角处慢慢的流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走到尽头了。 “不行,我要去找柳明媚!”柳明珠从床边跳了起来:“她在云州不是救活过要死的人吗?李妙手都说不能活了,可却被她救活了!” “明珠,你别去找她了,她不会来的。”柳四夫人抓住柳明珠的手:“她怨恨着我,正巴不得我出事儿呢,又如何肯过来?你去了也是听她几句风凉话儿,何必自取其辱。” “不,我非得让她来给母亲解毒不可。”柳明珠的脸色通红,状若癫狂,一双手虽然被柳四夫人拉着,可脚却拼命的在往外边挪:“母亲,我去找祖母,让祖母下令让她来。祖母的吩咐她不敢不听。” 柳四夫人听到柳明珠这般说,手也慢慢的松开了:“明珠,你去试试。” 毕竟每个人都对生存有着向往,哪怕是存了一线希望,也还是会执着的去追求,更何况柳明媚名气那般大,云州城里个个说她是神医,柳四夫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只要柳老夫人出言,柳明媚是不会不来的,而且柳老夫人恐怕也不会坐视府里出现一个服毒自杀的儿媳妇罢。 柳明珠带着香玉香桃气喘吁吁的往玉瑞堂跑,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祖母,只要祖母才能救母亲的命了。柳明媚,你且等着,柳明珠咬了咬牙,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清蘅斋的窗户半开,雕花窗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池姑姑瞧着路上跑得飞快的柳明珠,皱了皱眉头:“这位柳府的九小姐也实在太不懂规矩了,教了她几日,为何还是这般举止疯癫,跟那大家闺秀可搭不上边,亏得她母亲还是出身安平公主府。” “祖母,祖母!”柳明珠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跌跌撞撞的冲进了玉瑞堂,大堂里边不少丫鬟婆子正在做洒扫,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了过来,将她的绣花鞋都弄湿了些。柳明珠竖起眉毛望着那一群丫鬟婆子,急吼吼的问道:“我祖母呢?” 一个丫鬟停下了手中的笤帚,直起身来指了指后院:“老夫人该去看小公子了。” 小公子三个字,刺得柳明珠心里头一阵发疼,就是因为这个新生的孩子,自己母亲才不得已出了下策!她咬了咬牙齿,妒恨的看了看玉瑞堂的后院,若是没有那姓杜的女人,自己一家便是和和美美,哪里来这样些事情! 柳明珠撩起群裳,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水迹,慢慢的挨着墙壁走到了玉瑞堂后边去,从大堂里穿出来,见着一地灿烂的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几个小丫头子正在后院嬉闹,见着柳明珠站在门口,众人都停了下来,好奇的望着她:“九小姐,你来找谁呢?” “我祖母在哪里?”柳明珠将手搭在眼前,望了望一处处的屋子,这主院的屋子可真是多,瞧得她眼花缭乱。 “该是在碧纱橱里呢,小公子被安置在那里的。”一个小丫头子伶伶俐俐道:“那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自然是会放到那里边养着的。” 柳明珠得了这个信儿,赶紧朝柳老夫人的内室奔了过去。内室门口站着两个丫鬟,见着柳明珠奔过来,赶忙行了一礼:“九小姐安好。” “我祖母在不在里边?”柳明珠一双眼睛都红了,圆溜溜的睁着望向她们两人。 “在,在。”两个丫鬟急急忙忙的将那门帘儿擎了起来:“九小姐快些进去罢,四老爷也在,都在看小公子呢。” 柳明珠大步走了进去,穿过那间阔大的内室,便到了碧纱橱的门口,还没迈进去,就听着里边一阵欢笑的声音,她的心如同被刺了一刀般的痛——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不是柳元久的女儿了,他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是新得的这个宝贝,女儿便是那柳明媚。 来不及想得太多,柳明珠一步就跨进了碧纱橱,见到柳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奶妈抱着一个襁褓弯腰在旁边,柳元久正侍立在一侧逗弄着那新生的婴儿。她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祖母,求你救救我母亲罢。” 柳老夫人微微闭着眼睛:“我已经知道了,不是给你母亲请了大夫?怎么又到我这里来求救了?” “大夫、大夫说无药可救。”柳明珠心中慌乱一片,瘫软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求祖母救救我母亲!” “大夫都救不了,我又怎么能救?”柳老夫人惊诧的望了一眼柳明珠:“珠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若是大夫说不能救,那你赶紧好好陪着你母亲多说说话儿,听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为何却跑到我这里来了?” “大夫说不能救,那是他医术太差,是庸医!”柳明珠抹了一把眼泪珠子:“十妹妹肯定能救的,但她却见死不救,还请祖母命她前去西云阁给我母亲解毒!” ------题外话------ 歌爷一直纠结这个问题,明媚到底该伸出援助之手还是断然拒绝?斟酌再三,感觉明媚不该去救那柳四夫人,于是……所以……菇凉们不要说明媚狠心啊=,见死不救啊,是歌爷不让她去救的!   ☆、第九十三章 针尖对麦芒 碧纱橱浅碧色的茜纱朦朦胧胧,格子窗微微的晃动,上边的花草似乎都活了过来一般,不住的摇曳着身姿,格外鲜活。柳老夫人的手捻着檀木珠子,脸上有着不忍的神色:“曼青,你去将十小姐寻了过来。” 得了柳老夫人这句话,柳明珠全身都松弛了下来,她坐在地上,望了一眼柳老夫人,哽咽着几乎不成声音:“明珠谢过祖母。” “你谢我有何用,要谢的是你那十妹妹,若是她能答应给你母亲去解毒。”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明珠:“你母亲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你十妹妹不答应去给她解毒,你也不要埋怨她,知道否?” 柳明珠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本来是白净细致如那水葱儿一般,可现在却满是泥土灰尘,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自己的淑女形象,全被柳明媚给毁了,柳明珠坐在地上,心中怨念无比。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柳明珠猛的回过头去,就见曼青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她伸着脖子望了望,看见了身后一支金色的簪子晃动,还有一片浅绿色的衣角。柳明珠的眼睛一亮,柳明媚,你还是来了,祖母的话你不能不听。 “媚丫头,珠丫头到我这里来,想请你过去给她母亲解毒。”柳老夫人望了一眼静静站在那里的明媚,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是去西云阁那边瞧瞧罢。” “祖母,农夫与蛇的故事,明媚绝不敢忘记。”明媚望了一眼柳明珠,眉头皱了皱:“一个冬天农夫在路边发现了一条冻僵的蛇,出于好心,他将它拾起来放到胸口,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救活,没想到蛇醒来便咬了农夫一口,结果农夫死掉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脆,屋子里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祖母,治病救人本是明媚所应该做的,可明媚却不想救治一条反过来咬人的毒蛇,恕明媚不能从命。” “媚丫头。”柳老夫人有几分为难,碍着公主府的面子,柳家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她刚刚添了个金孙:“你弟弟刚刚生下来,你也得为他积点福,你就去西云阁看看罢,能救便救她一命,我保证以后她不会再来害人。” “祖母,如何保证?”明媚抬眼望了望柳老夫人:“祖母是准备将她软禁起来不成?” “若是她的毒能解,那我便会将她迁到单独的一个院子里住着,派婆子看管起来,你母亲便升成正妻。”柳老夫人咬了咬牙:“这样可好?” “什么?那姓杜的狐狸精成正妻?我不答应!”柳明珠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祖母,凭什么这样安排?那姓杜的女人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我外祖母可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又如何?你母亲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接受惩罚。”柳老夫人瞥了柳明珠一眼:“你若还想要你妹妹去救她,那便闭嘴。”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与柳明珠的对话,好一阵恶心,柳四夫人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可柳明珠却依旧在这里胡搅蛮缠:“若是祖母能说到做到,那明媚愿意去西云阁一趟,只是有一件事儿明媚必须事先说清楚,明媚只是治病的大夫,却不是神仙,若西云阁那位主子服下的药物是没救的,那明媚自然也没法子。” “珠丫头,那大夫可说了是什么毒?”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媚丫头说的没错,她不是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先问清楚是什么毒,看看她有没有把握能解。 “那大夫说里边是生草乌与马钱子。”柳明珠听到提起那毒药,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热切的望着明媚:“你能解这些毒的,是不是?” “生草乌与马钱子?”明媚一怔,摇了摇头:“放一样便已经无药可救,更何况是放了两样?而且这些毒性极重,三个时辰内必然发作,九姐姐,你还是快些回去陪着你母亲罢,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落了气儿。” “不,不,你能救的!”柳明珠冲到了明媚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大夫说那药水已经放了几年,毒性没有当时那么重了,还说我母亲能熬两日呢。十妹妹,你想想法子,你肯定能救的,是不是?” “媚丫头,你便过去看看,万一有救也别耽搁了。”柳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咱们柳府总要做到仁至义尽。” 无论如何,明媚便是装装样子也要过去瞧一眼才是,否则没由得安平公主会拿了这话题来说事。柳老夫人拿了一双眼睛盯住了明媚:“去罢,去罢。” 明媚瞧着柳老夫人那神色,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虽然觉得无奈,可还是只能答应下来:“祖母,明媚过去瞧瞧,若是无药可救,也不能埋怨明媚了。” “那是自然。”柳元久在旁边开口:“你且尽力一试,尽人事知天命而已。” 与柳明珠一道从碧纱橱里走出来,路上边谁都没有说话,二月的春风吹拂着初开的桃花,粉白的花瓣从枝头飘零,贴在了额头,就如点点美人痣。柳府的园子里开始有了春日的气息,绿色的叶子在枝头冒了出来,一片新鲜的气息,但是跨进西云阁的内室,那份新鲜已经不再存在,内室里回旋着一种死亡的气味。 明媚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小瓷瓶闻了闻,又看了看那老大夫滴在桌子上的几滴药水,仔细察看了那颜色,她点了点头:“没错,这里边有生草乌与马钱子。” 柳明珠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绝望的神色慢慢的浮现了上来:“无救?” “是,无救。”明媚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柳四夫人,或者是太累了些,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双眼紧闭,脸上却已经透出了淡淡的青白颜色:“你自己瞧瞧她的脸色便知,总怕是熬不过两日了。” “不!”柳明珠狂叫了一声,扑到了柳四夫人身上,眼泪珠子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母亲,母亲!”喊了两声没听到柳四夫人回答,她猛然转过身来,一只手指着明媚,眼中有着愤恨的怒火:“肯定有救,你分明是不想救她,是不是?” “九小姐,你莫要胡搅蛮缠了!”玉梨见着柳明珠那又叫又跳的模样,心中很是气愤,怎么就这般颤上自己姑娘不放了呢:“你不是说那个老大夫也说了这无药可救?你还这般指责我们家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要让她自己喝了这药水,然后看看她自己能不能救自己!”柳明珠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来,将桌子上那个小药瓶拿在了手里,一双眼睛仇恨的盯着明媚,可似乎还是对她有所忌惮,想了一想,顺手将身边的香桃拉了过来:“对,香桃,你喝了这里边剩下的药水,让十小姐救你!” 香桃吓得一张脸都变得雪白,全身都发软,说起话来声音都有些磕磕巴巴:“姑、姑娘……这是毒药!” “是,正是毒药我才让你喝,我倒要看看柳明媚到底会不会出手救人!”柳明珠举起瓶子便往香桃嘴巴边上凑,香桃紧紧的闭着嘴,不肯张开,这让柳明珠十分气恼,索性伸出两只手来掰香桃的嘴巴。 “够了!”明媚怒喝一声,朝玉梨使了个眼色,玉梨冲了上去,握住柳明珠的手,将她手中的瓷瓶夺了下来,底儿朝天的倒了两下,里边只滴出了几滴药水来,慢慢的渗透到了水磨青石的地面上,一点点黑色的印记速度扩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香桃,香玉,你们去将这瓶子收拾了。”明媚朝屋子里两个被吓啥的丫鬟吩咐了一声,然后慢慢朝柳明珠走了过去。 柳明珠被玉梨制服,她的身子贴在墙上,明蓝色的衣裳已经满是灰尘,看起来不再清新,她的脸就如她的衣裳一般,已经没有那娇艳的颜色,灰败不堪,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是盈盈如水,里边盛满的全是泪水。 “柳明珠,我告诉你一个事实,你不要再闭目塞听。”明媚望了望柳明珠,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你知道吗,你母亲今日的结局,便是她自己造成的。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皆有前因后果,绝非无缘无故。例如说,这瓶毒药从哪里找来的?而且是已经准备了好几年,我想,这肯定不是你母亲觉得活着没有滋味,早就准备自尽了罢?” 柳明珠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找不出反驳明媚的话来,心中也明白,这瓶毒药应该是母亲为那姓杜的女人备下的,结果没想到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自己分明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却一味的要推到我身上,这是否有些不妥当?我已经告诉你了,生草乌与马钱子无药可救,你却还要胡搅蛮缠,甚至不惜用你贴身丫鬟试药来威胁我,你可真是承继了你母亲的性子。” “柳明媚,你不想救人就算了,何苦还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柳明珠将身子扭了扭,用手推开了玉梨,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你不要羞辱我的母亲,你不够格!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请我来西云阁的人是你,让我滚的人也是你。”明媚没有生气,朝柳明珠淡淡一笑:“既然有人不欢迎我在这里,我自然要走了。”她挺直了脊背走到了内室门口,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柳明珠:“快些送个信儿去你外祖母家里,看看你外祖母想不想来见她最后一面,毕竟母女一场,临别前也该交代几句话不是?” “你给我滚!”柳明珠抓起桌子上的粉彩茶盏朝明媚掷了过去,明媚没有回头,轻巧的一闪身子,那粉彩茶盏正好砸在门槛上边,就听“咣当”的一声响,茶盏落在地上,那粉色的瓷屑飞溅,地上顷刻间浮起星星点点的碎末。 “这是最后一只粉彩茶盏了。”站在床边的蓝心轻巧的念了一句:“夫人最喜爱的粉彩茶盏,一只都不剩了。” 这套茶盏是柳四夫人的陪嫁,据说是难得的珍品,当年皇上赐给安平公主几套茶具,这粉彩茶盏便是其中之一,安平公主的四个女儿每人得了一套。这套茶盏不说做工的精巧,也不说颜色的恰到好处,有一点是十分了不得的。 茶盏上边绘的是团花牡丹,上头有一对穿花蛱蝶,若是盛满了沸腾的茶汤,那花瓣儿里边的花蕊似乎能摆动,那对蛱蝶的翅膀也会随着茶汤的晃动而扑扇起来。因为珍贵,柳四夫人宝贝得不行,每次拿着茶盏喝茶的时候都格外小心。 十多年了,这茶盏一直是完好如初,直到去年接了十小姐回府,这茶盏便慢慢的少了,六只变成五只又变成四只,到现在,一只都不剩了。 “母亲!”柳明珠听着蓝心这句略带伤感的话,再也忍受不住,扑回到床边上抱着柳四夫人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掉在了柳四夫人的脸上,似乎激活了她一般,她慢慢的张开了眼睛,吃力的伸出手来抓住了柳明珠的胳膊:“送信回公主府……” 柳明珠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转头望向旁边站着的蓝心:“你快去给我外祖母送个信儿!”她心中一阵阵纠结着难过,又有一阵阵肆意的快活,等着外祖母过来,非得好好诊治那柳明媚不可! “明珠……”柳四夫人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被柳明珠一把按住:“母亲,你且躺着好好歇息。” “明珠,母亲……是不行了。”柳四夫人心中懊悔得肠子都快要打结了,自己为何就那般忍耐不住要喝了毒药呢,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会儿,为什么就不能相信钱妈妈?她的眼泪慢慢的滑落到了枕头上边,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母亲只想见着你嫁个好人家,生一堆可爱的孩子,现儿瞧着是看不到了。” 柳明珠抱着柳四夫人哭个不住,眼泪就如那决堤的河水般汩汩而下,将柳四夫人的衣襟都弄湿了一大块。“母亲,你不能死,我要母亲一直陪着我。”柳明珠心中充满了恐慌,若是母亲死了,那她怎么办?不用说父亲自然会将那杜若兰扶成正妻,那柳明媚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嫡出的小姐了,而她呢,就会成为那风里的浮萍,没有人会再关心她,因为她没有了母亲! “明珠,你别哭,你还有祖母与外祖母呢。”柳四夫人握着柳明珠的手不放,眼睛留恋的望着她:“你父亲是指望不上的,你祖母或许会念着你外祖母家里的身世给你许个好人家,你可要记得今后要讨好她,别惹她生气。” 许个好人家?还能许给谁家?柳明珠泪眼朦胧的望着柳四夫人,她想嫁的人是乔景铉,难道母亲不知道?“母亲,我只嫁景铉哥哥……”她小声说道,很是坚定:“旁的人家我都不嫁!” “明珠,我的傻孩子。”柳四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与乔景铉是不可能的,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不可能?为什么?”柳明珠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摇着头:“母亲,我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了景铉哥哥,他也一直对我很好,咱们回京城来的时候,他还特地来给我送了水晶狮子纸镇呢。” “或许原来还有一丝可能,但现在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柳四夫人摇了摇头,且不提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就是大房的柳明艳都要比明珠更有可能被英王妃看上。更何况自己若是这么死了,明珠的身份便又低了一层,英王妃怎么样也不会聘了明珠去给乔景铉做正妻的,除非是明珠愿意去做平妻或者贵妾。 自己的明珠,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明珠,怎么舍得让她去做妾!柳四夫人望着柳明珠,泪眼朦胧,难过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柳明珠伏在柳四夫人身上,听着她那无奈的话语,心中一酸,怎么会这样,一切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她的生活蓦然便变了个样子?母亲要离她远去了,就连自己一直爱恋着的景铉哥哥,也成了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不成? “明珠,你要记着,这些苦难都是杜若兰那个贱人与她的孩子带给你的,你可不能忘记了母亲的仇恨。”柳四夫人攥了攥柳明珠的手:“你要睁大眼睛好好活着,要活得比那贱人要好,要笑着看她们的不痛快,你听到没有?” 没有阳光透进内室里边来,只是门口漏着一线光亮,屋子里阴沉沉的一片,昏暗里头柳四夫人那张青白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就如鬼魅一般,张开她血红的嘴唇在吞噬着什么,只见雪白的牙齿一闪一闪,她的眼睛却是黯淡无光,茫然的直视着屋顶。 “母亲,明珠记得,都记得。”柳明珠和着眼泪答应了一句,才伸直脖子,那泪水却已经流入了喉咙里边,凉冰冰的一片,将整个心都变凉了。 “姑娘,安平公主来了。”屋子里边忽然光亮了几分,柳明珠回过头去,就见门帘被人高高擎起,光灿灿的一片里边,安平公主高高的昂着头走了进来,她花白的头发上边簪着无数的金饰,照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外祖母。”柳明珠跪在地上哽咽的喊了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安平公主微微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了,瞧了瞧柳四夫人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慈音,你这是何苦!连结果都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头却认定输了,这点胆色都没有!” 柳四夫人躺在那里,后悔的眼泪不住的流淌着,可她却丝毫找不到能辩驳安平公主的话,只能躺在那里,恐惧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她的腹部绞痛慢慢的增加了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五脏六腑一般,有时是隐隐的痛,有时又深了些。 “你自幼便不是个聪明伶俐的,没想到年纪大了,连幼时都不如,简直可以用愚笨来形容!”安平公主伸手将柳明珠拉在膝盖那边,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便安心的去罢,外孙女我会留心照看着的。” “外祖母……”听着安平公主这毫不客气的话语,柳明珠噎了一下,又哭了起来:“我去请那个柳明媚来给母亲解毒,她不愿意,说什么生草乌与马钱子无药可救,她分明是不想救母亲!外祖母还能找得到好的大夫来救母亲否?” “生草乌与马钱子?”安平公主沉吟一声,她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有毒的草药,这两种东西确实是有剧毒,服了下去便是没有回头的路。望了一眼柳四夫人,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对自己下手倒是狠。” 刘四夫人没有反驳,这一辈子过安平公主对自己也没有几次笑脸,她的笑容给得最多的便是二姐沐阳郡主,在她的眼里,二姐才是天底下最冰雪聪明的人,是最值得夸奖的。可是二姐她究竟又做了什么事情?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封号,衣裳饰品,许的好人家,唯有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如此艰辛。 “我尽量替你去争取着,听他们的口气,仿佛我那个好女婿一定要扔休书给你呢。”安平公主拉了拉嘴角:“你做人也够失败的,人都成这模样了,夫君还一心想着要写休书,亏得柳老夫人还算是个明理的,没有助着儿子的兴致,否则这会子你恐怕是会被抬着扔回公主府来了。” “什么?”柳明珠止住了哭声,呆呆的抬眼望着安平公主:“我父亲,还是要写休书?” 安平公主点了点头,伸手抚摸过柳四夫人的脸,她的指尖冰凉一片,似乎没有半点热度:“慈音,你什么也别想了,熬得住便与明珠多说说话,如果实在熬不住,还不如早些去了。” 她的声音很冷,就如寒冰上落下一个钉子般,顷刻间溅起了冰凉的细屑,直直扑入人的心中。柳明珠惊愕的抬头望着安平公主,她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了去。 “明珠,你外祖母就是这样子的,若是你做的事情不如她的意,她便是这般冷冰冰的,你不要太惊诧。”柳四夫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压制着腹部那阵阵绞痛:“这两日你便陪在母亲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偌大的玉瑞堂只坐了几个人,柳老太爷已经闻讯赶了回来,正与柳老夫人一道与安平公主交涉,柳元久也被叫了过来,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慈音是我的女儿,虽然她做得再不好,你们也该给我公主府一个面子。”安平公主拿着茶盏,右手的尾指优雅的乔了起来:“她也是皇上的表妹,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人,你们柳府怎么能肆意的侮辱她。” “我们柳府侮辱她?”柳元久的声音提高了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公主你可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安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容:“不过是想将一个低贱的女人弄死,但是没有成功而已,这算什么事情?” “低贱的女人?”柳元久愤怒的望着安平公主:“她是我的妻室!” “妻室?”安平公主仰头笑了起来:“从妻室变成妾室,这可是你们柳家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这种女人不低贱难道还高贵?她的一条命本来就生得贱,贱民还用得着放在同等身份上头去说事?” 安平公主的气势很嚣张,望着柳元久的眼睛里全是不屑:“你若是敢写休书给我的慈音,那我可以告诉你,用尽一切办法,我都会将你们柳府弄垮!别以为你们柳府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半分错处。”她的眼睛环视着玉瑞堂,阴阴的一笑:“你自己看看你们家的玉瑞堂,如此华贵,靠着你们的俸禄,能修缮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从暗中得了不少好处?我只要肯花功夫,自然能找到你们收受贿赂的证据,皇上提倡清廉,我这证据送上去,柳侍郎,你好好想想后果便是。” 柳元久本来是一脸气愤,听着安平公主这话,忽然间就没了声响,坐在那里有几分茫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柳老夫人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说话:“既然公主如此有心,想要替我家元久历练一番,但请无妨,我们柳府从来不怕这种威胁。” 安平公主一怔,眼睛扫了过去,就见柳老夫人脸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害怕:“我们柳府若是随便能被人威胁到,那也不会是今日的柳府了。公主殿下,我们敬重你是先皇的妹妹,乃是皇室贵胄,这才允了你当年的要求,将你的女儿聘了进来做媳妇。可是她妇德有亏,你也不能一味护短,她是我的媳妇,若兰也是我的媳妇,若兰肚子里头的更是我柳家的骨血,是我盼望了很久的金孙,她将手伸到我的孙子身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安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柳老夫人开口,她知道柳老夫人肯定还会有下文,若不是这样,她恐怕早就将柳四夫人给送回来了。 “我们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也不大好,以后总归是要见面的。”柳老夫人瞧了安平公主一眼,脸上有着一种深思熟虑的表情:“我如此提议罢,大夫说慈音最多捱不过三日,我们柳府素来仁心仁义,就不再追究她这件事情了,让她安安静静的去了便是。元久,你不要再提休书之事。” 安平公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来,只要是不被休弃,柳四夫人依旧是柳府的儿媳妇,族谱上有名字,能葬入柳家祖坟,以后逢年过节都有人祭祀,这样她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还是柳老夫人能看清大局,她嘴里说着不怕自己去查,又说柳府仁义办事,其实还不是害怕自己要寻她的麻烦?安平公主的嘴唇轻蔑的撇了一下,望着柳元久那有些不服气的脸,心中暗道,这柳元久也是昏了头,都当了这么久的官了,依旧还是看不清局势,一味的直着脖子要与自己对着干,也不想想自己的斤两。 “那就这般说定了。”公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柳老太爷,你没有旁的意见罢?” “这些乃是内宅之事,你们妇人家自己看着办便是。元久,你也不必再多说,就按照你母亲说的办。”柳老太爷摸了摸胡须,实在有几分不耐烦,若不是看着亲家母是安平公主,他才不会巴巴的跑回来,这些事情由柳老夫人处置就是。 柳元久心里头点着一把火,拳头捏得紧紧,面皮涨得发紫,这让他如何回去与若兰交代?自己已经在她面前说了要扔休书给柳四夫人的,现在就由她这般体体面面的死了,依旧是柳家的四房儿媳的身份入殓,到时候族谱上头还是压着若兰一头——即便若兰因着她死了而升了正妻,可身份却是续弦,以后过年祭祖的时候还要在她面前行跪拜之礼呢,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我不同意!”柳元久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这几个字有如一声春雷般,振聋发聩,让玉瑞堂几位老人都惊住了,坐在座位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他。 按着孝道来说,只有长辈说话小辈听的,现在长辈们都做出了决议,可这做小辈的却开口反对,这便是违背了孝道。柳老太爷很不满意:“元久,你又为何有了异议?” “柳侍郎,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做策论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怎么现儿就如此不讲道理?”安平公主十分不屑的望着柳元久:“你父亲母亲都同意了,这里还轮得上你来说话?” “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家事,父母要处理也该先问过我的意见。难道公主便没听过这句古话?不聋不痴,不做阿翁阿姑?有谁会像公主殿下一般,将手伸到了女婿屋子里头?”柳元久猛的站了起来,朝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即便不写休书,我也要将若兰提成正妻,我不能让她变成所谓的续弦,在家祭中还要对着害她的人的牌位行跪拜之礼。” 在大陈皇朝,如果前妻病逝,后边娶的这个叫续弦,续弦虽也是正妻,可在前妻的牌位面前却要行跪拜大礼,表示对前妻的尊敬。柳老夫人自己本身也是续弦,已经行了三十多年跪拜大礼了,听着柳元久这般一提,也忽然醒悟过来,这种感同身受可不是一般的深刻,她的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手心,元久说得没错,杜若兰不能对崔慈音行跪拜大礼,哪怕崔慈音是安平公主的女儿,那也不可以! “元久说得没错,我倒是将这个疏忽了。”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慈音做了错事,后果自然要自己承担,我们柳府仁义,不将她休离已经是万般的恩惠,怎么还能让她压着无辜被害的人一头?” 柳老太爷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感觉,但内宅之事他全部听从柳老夫人的安排,听着她这般说,也在旁边点了点头:“我觉得也很有道理。” 安平公主气得脸色发白,用力拍了下桌子,对着柳元久吼出了一句话来:“柳侍郎,做人不要过分!” “我有哪点做得过分了?”柳元久毫不退让,一双眼睛逼视着安平公主:“若是公主殿下觉得过分,不如我们将这事情张扬出去,请京城的百姓们来评评理,看看是我柳元久做得过分,还是公主殿下要求得过分?” 安平公主哆嗦着嘴唇,脸上就如结了霜一般,这柳元久,竟然敢要挟她,要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这事情传出去,那自家公主府的面子也就丢尽了,京城里贵人圈里可以大半年不用露面。 “好好好,柳侍郎,算你狠。”安平公主撑着椅子站了起来,眼睛鼓得就如一只青蛙:“只要你们柳府不扔休书,其余便请随意!” “公主殿下,我们柳府自然还是要尊重公主府的面子,只将慈音变为平妻便是了。”柳老夫人瞧着安平公主着实生气,斟酌着添了一句:“这样一来,明珠依旧是嫡女,身份不会有半点改变。” “你们想怎么办便怎么办罢!”安平公主只觉颜面扫尽,长长的裙裾拖过玉瑞堂的地面,就如孔雀的尾翎洒开来一般,华贵而耀眼,可又带着一丝丝衰败的颜色。 门帘上的牡丹花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柳老夫人瞧了瞧站在那里的柳元久,他脸上依旧有着愤恨的神色,潮红的颜色尚未消褪,心中也有些忧虑,柳元久过分宠着杜若兰了些,为了她竟然敢与安平公主对峙。 “元久,做事何必这般冲动。”柳老太爷此事开口说话了,伸手摸了摸胡须,一脸的不赞成:“你已经三十多岁,该添些稳重,不应该再如少年时那般冲动了。今日你这般对安平公主,焉知她以后不会报复?安平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 “我不怕她。”柳元久心中掠过一丝畏惧,但旋即又镇定了下来:“我行得正坐得稳,她能奈我几何?” 柳老太爷摇了摇头:“元久,不管怎么说,你方才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即便你要将崔慈音降为平妻,也该是好言协商,而不是这般肆意顶撞于她。” “父亲,她都要挟起咱们太傅府来了,我们又何必被她挟制!”柳元久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一想着安平公主那倨傲的神色便心中有气:“父亲,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随她怎么办!” “老爷,这事儿元久没有做错,本来便该给些惩罚,若是那崔慈音做错了事依旧让她如此嚣张,那我们柳府后宅势必以后就不得安宁了。”柳老夫人朝柳元久点了点头:“元久做得很对。” “既然你们母子俩都这么说,那我也不说多话了。”柳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若兰生了?是个儿子?” “是是是。”柳老夫人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老爷,你还没见着咱们的金孙呢,快些进去瞧瞧,长得粉团子一般,我瞧着心里头可高兴了!” 柳老夫人站了起来,扶着曼青的手便往内室里边走,柳老太爷也紧紧的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柳元久的视野里。柳元久站在玉瑞堂,瞧着那幅阔大的屏风上绣着的各色花卉,嘴角撇了一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花开富贵,竹报平安,要想有惊无险的富贵平安,看起来也很是为难呢。” 就如春风吹过一般,柳四夫人服毒的消息慢慢的在柳府里头流传了开来。尽管柳老夫人要求下人们保密,可毕竟纸包不住火,玉瑞堂里人来人往,这些又如何瞒得住! 谭稳婆接生以后没有当即回家,而是被传进玉瑞堂,又从她家里传来了二儿媳,紧接着西云阁的下人们全部被喊进玉瑞堂,钱妈妈寻了自尽,这一切便已经能让人猜出其中的七八分来。 柳老夫人派人请大夫去西云阁、柳明珠状若疯狂般在柳府园子里跑来跑去、九小姐与十小姐发生了争执、柳老夫人做了调解,这一切明面上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放到暗处细细推测,不免让人猜了个七八分。 “母亲,我听人说四婶服毒了,这事儿是真的?”柳明艳懒洋洋的趴在椅子上头,睁着眼睛往向柳大夫人:“好端端的,她服什么毒?” “你又听谁在嚼舌根子呢!”柳大夫人笑了笑:“快别听风就是雨!” “哼,母亲,你别瞒着我了,听说十妹妹被九妹妹强着去解毒,十妹妹看过以后说无药可救。”柳明艳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我听那些丫鬟们说,西云阁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估摸是九妹妹在哭呢。” 柳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虽说柳四夫人与她关系并不好,可身为女人,她也能感受到她的苦处。这事情明摆着便是柳四夫人想去算计那杜若兰和她的孩子,东窗事发以后便服了毒。 想着自己这么多年,不动声色的料理了柳大老爷的几个小妾,从来没有失手过,柳大夫人又稍微有几分得意,这柳四夫人也是太没用了,拿捏一个小妾这么多年都没有拿稳,到最后自己竟然还服毒了,真是匪夷所思! “母亲,好像说安平公主还过来咱们府上了。”柳明艳翻了个身,脸上有几分紧张的神色:“是不是要将柳明珠接到公主府去住?” 柳明珠若是去了公主府,那与乔景铉见面的机会可能会比在柳府要多,毕竟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彼此走动会勤密一些,柳明艳一想到这事情上头就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哪里能让她接了去呢,咱们柳府的人又没有死绝!”柳大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只不过这般行事,定然是有她的目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旁的事情上头去:“若是这几日死了那可怎么办,你兄长还要参加春闱呢。” “可不是吗,若是这几日上头死了,家中要办丧事,吵吵闹闹的,岂不是干扰了我兄长的休息?”柳明艳也应和了一句,站起身来跑到桌子前边翻了翻黄历:“今日都是二月初七了!” 柳大夫人掐着手指轮了轮:“初九春闱开科,她要落气也该捱到初九以后才好,你兄长进了考场以后就不会受这边干扰了。” 暮色一点点的上来了,柳府的院子笼罩在一片轻软的烟霭中,远处传来几声渐渐的哭声,慢慢的又被那鸽哨的声音掩盖了过去,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掠过天空,几根羽毛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犹如那琐碎的人生片段,在空中浮起,又落下。 明媚住的沉香阁与西云阁隔得有些远,可依旧还是能听见那边传来的悲哀的哭泣声,隐隐约约的钻到自己耳朵里边,还伴随着柳明珠的哭骂声,仿佛在骂杜若兰,在骂她,在骂那个新生的孩子,那叫骂声含糊不清,可依旧还能听得出她的名字。 “姑娘,真真是可气,难道她便不知道这都是她母亲自找的?”玉梨一双手扒着窗户,望外头愤愤的啐了一口:“自己不好好反省,倒找起姑娘的祸事来了!” “有什么办法?有些人从来不会想自己的过错,只会想着旁人亏欠了她什么。”明媚静静的坐在窗户边上,抬眼望了望天边的那抹晚霞,娇艳得如美人脸颊上的胭脂,将旁边的丝丝流云都染红了一片。 “玉梨,关上窗户罢。”她侧耳听了一阵子,柳明珠的叫骂声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实在有些乏味:“将窗户关了,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雕花窗关得严严实实,叫骂声仿佛瞬间被隔断了一般,没有再听到一点声响,明媚含笑望了屋子里边一眼,四个贴身丫鬟有三个都在低头做针线,只有玉梨无所事事的在东张西望。 玉笛手中拿着一块素丝帕子,正在绣着一丛柳枝,玉梨跑到她旁边瞧着她手指灵巧的上下飞舞,有些羡慕:“玉笛,你的手艺真巧,绣出来的花啊树啊的,跟真的一样。这是给咱们姑娘绣的帕子?瞧着便十分精致,这牙边便已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姑娘不是说咱们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还佩服你会几手点穴的功夫,还跟着姑娘学了一手好医术呢。”玉笛笑嘻嘻的拿着小银剪子将一根绿色的丝线剪断,将那张帕子举在面前瞧了瞧,笑微微道:“姑娘,你要不要添个字儿到上头?每张帕子都绣一丛柳枝,咱们柳府有这么多小姐,怎么分得出来是谁的?” “不用了,她们也不用这柳枝做帕子的绣花,我瞧着全是拿牡丹芍药之类的,我这个已经是独树一帜了。”明媚接过帕子瞧了瞧,笑着说道:“即便谁捡了去,也知道是我的帕子,绣工这般好,哪个小姐的丫鬟有这么巧手?” 玉笛脸色微微一红:“姑娘,你总爱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我在说真话。”明媚朝她点了点头:“你成亲以后,我拿银子给你去开家绣坊,我做东家,你做掌柜兼绣娘,咱们好好来赚些银子。” 说到成亲,玉笛脸色一红,扭着身子坐到一旁:“姑娘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成亲可还早着呢,姑娘还是操心自己的亲事再说罢。” 小姐们及笄以后便可以开始谈婚论嫁,十六岁定下人家,一般在家中备嫁一年,到十七岁上头便刚刚好出阁了,但丫鬟们成亲一般要晚许多,二十岁成亲是正常的事儿,有些丫鬟为了多积攒些旁身的银子,到了二十四五岁上头才嫁人。 明媚点着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们操心亲事的。”望着玉箫与玉梨,她抿嘴一笑:“先得将这两个嫁出去才轮得上你呢。” 玉箫站起身来点上几盏油灯,屋子里登时暖黄一片,十分温馨,她端了一盏走到明媚身边,将那油灯放在桌子上头:“姑娘,你还是说说你自己罢,乔世子那般殷勤小意,我瞧着不出一年,你就已经定好人家了!” 屋子里几个丫鬟都嘻嘻的笑了起来,明媚转过脸去,抱了一床小薄被子便滚到了小榻上边:“我懒得和你们说。”闭了闭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景铉那张英俊的脸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怎么就这般神魂颠倒了不成?” 夜色渐渐的上来了,嬉闹了一阵,梳洗过后上床安睡,起先还听着外面似乎有细细的哭声,可慢慢的瞌睡上来,眼睛闭紧,什么也听不见,等到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晨曦将天空照得灿灿有光。 明媚带着玉梨出来,经过西云阁的时候瞥了那边一眼,西云阁里静悄悄的一片,细细的哭声已经没有了,也许柳明珠是哭得有些累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起床。明媚在门口略微站了一阵子,没有见着有动静,摇了摇头,径直往玉瑞堂那边去了。 走到主院门口便遇着了柳明欣,她亲亲热热的走了过来,拉住明媚的手道:“如何?你昨晚可睡得安宁?听说那边闹成一团,不大好歇息罢?” 明媚微微一笑:“还算好,心里没存什么事儿,睡得很是舒服。” “你可真能睡,若是换了我,怎么着也就落不了觉,总觉得心塞。”柳明欣挽住明媚的胳膊两人慢慢的往里边走:“如何能心里头不存事儿?快些教教我。” “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便是了。”明媚抬头望了望前边的玉瑞堂,丫鬟婆子们已经在外边忙忙碌碌了:“你瞧她们,每日里做着一样的事儿,也没谁抱怨不好,七姐姐,咱们该要知足了。” 柳明欣若有所悟的看着门口那两个打帘子的丫鬟,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现儿我已经梦想成真,由庶女变成了嫡女,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明媚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池姑姑不是说七姐姐规矩学得很好?指不定这次宫中大挑就被挑上了,到时候还得来恭喜七姐姐呢。” 柳明欣抿嘴笑了笑,那厚厚的嘴唇被抿去了一半,忽然间显得灵秀了几分,十分的清丽,明媚一怔,原来柳明欣也是可以这般美貌的。 走到玉瑞堂里边,老夫人还未出来,倒是那个小丫头子七巧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七小姐,十小姐,你们来得真早,今日可能要等一阵子了,老夫人昨晚陪着八公子玩闹,到半夜才落觉呢。” 明媚忽然间醒悟过来这八公子指的便是自己的弟弟,柳老夫人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个亲孙子,由不得她兴奋。转脸望向柳明欣:“看来咱们可得等好一阵了。” 不多时各位夫人带着柳府小姐们陆陆续续的走进玉瑞堂,听说柳老夫人因着新得的孙子睡得迟了些,个个脸上表情不同,明媚坐在一旁瞧着,真是形形色色,各人各面。 坐在那里小声说笑了一回,约莫到了卯时末刻,玉瑞堂的后边才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众人抬起头来,就见曼青扶了柳老夫人走出来,柳老夫人脸上全是笑,眉眼都堆在了一处,刚刚坐下身子便发出了感慨声:“这小子一清早就哭闹了起来,声音真是响。” 不消说肯定是在赞美新生的弟弟声音清亮了,明媚抿嘴一笑,柳老夫人实在太有意思了,说话完全不管旁人的想法,只顾自己的性子来。抬眼看了看对面几位夫人,脸上都有些微微的不快,只是没有谁开口。 “你们等了好久?”柳老夫人扫视全堂,这才慢悠悠的开口:“以后别来那么早给我请安,推到辰时罢,你们也能多睡一会。” 几位柳家小姐脸上都露出了快活的神色,她们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头粘着枕头就想睡,每日早上都舍不得起床,偏偏却还要来给柳老夫人请安,这完全是一种折磨,现儿听着可以多睡一个时辰,高兴得互相瞅了瞅,眼睛一闪一闪,表示心中十分高兴。 “你们有什么事儿说没有?若是没有,这请安便散了罢,几个丫头等会去清蘅斋跟着池姑姑继续学规矩。”柳老夫人瞧了瞧柳明欣,池姑姑说她十分难教,每个动作学下来,比旁的姐妹都要多花些时间,不过难得的是很受教,总是默默无闻的在自己练习,很有笨鸟先飞的感觉。 明媚跟着大家应了一声,抬脚便想走,这时就听柳老夫人喊她:“媚丫头,你别着急走,先跟我去碧纱橱,替你弟弟把下平安脉。” 看来自己要化身这新生婴儿的私人保健医生了,明媚抬起脸来朝柳老夫人笑了笑:“孙女遵命。”不管怎么说,能不去清蘅斋那边,不去跟着池姑姑去学那种将一个人变成木偶般的规矩,明媚还是很乐意的。 池姑姑的规矩实在太严格,虽然她说要照着规矩来做,才能体现大家贵女的雍容高贵,可在明媚眼里,那样生搬硬套下来,整个儿便是一只木偶,手要怎么放,脚要如何并拢,请安时的手势、眼神乃至笑容等等……这宫里也实在太可怕了些,亏得柳明欣还那般努力的去学习,一心想着能去宫里做娘娘。 跟着柳老夫人走到碧纱橱,还没进去,就听着里边有响动,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柳老夫人扶着门大怒:“谁在招惹我的金孙!” 走进门去,奶娘抱着那婴儿在摇来晃去,柳老夫人大踏步向前,一把便将襁褓抱了过来,眼睛横了横:“怎么将他抱在手中还会哭?是不是抱的姿势不对?” 说来也奇怪,那小婴儿到了柳老夫人手中,竟然也不哭了,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柳老夫人,脸上挂着的泪珠子还没干,嘴巴边翘了起来,似乎在冲柳老夫人微微的笑。柳老夫人见着很是高兴,指指点点道:“你瞧瞧,你瞧瞧,我抱着他怎么就没听见哭声了?” 曼青在旁边笑嘻嘻道:“老夫人,小公子知道最亲的人来了,自然就不哭了,瞧他笑得多甜。”她抬起手来点了点婴儿的脸,那沉沉的翡翠镯子晃了晃,若有流光而过。 明媚在旁边见着,心中感叹这位弟弟实在厉害,甫一出生便攀上了柳府最大的BOSS,看人摆笑脸的讨得她的喜欢,以后吃香喝辣便不用愁了。她走上前去伸手给婴儿搭了一把脉,朝着柳老夫人笑道:“一切正常。” 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瞅着婴儿玉雪般的肌肤,两条眉毛差点没有飞走:“正常便好,正常便好。” “老夫人,外边郭家九小姐求见。”门帘子掀了掀,七巧伸出了一个小脑袋进来:“我叫她在外边等着,她听说咱们府里得了个小公子,就等都不愿意等,跟着我进了内院。” 柳老夫人笑呵呵的抬起脸来道:“没事,快让她进来。” “老夫人,我早就说了你会让我进来,偏偏这些丫鬟们却说要通传。”郭庆云就如一团旋风般卷着进了碧纱橱,朝柳老夫人一抱拳:“听说柳老夫人得了金孙,我特地进来瞧瞧。”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低头一看,嘴里“哟哟哟”的喊了起来:“这模样,怎么与柳十有些像?长大以后保准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 柳老夫人望了望明媚,点着头道:“可不是,与媚丫头是有些像呢,他们是姐弟,肯定会有些像的。” 郭庆云在身上摸了摸,从袖袋里取出一把小弹弓来:“我不知道老夫人新添了孙子,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玩意,就把这弹弓当做贺礼罢。” 弹弓金灿灿的躺在她的手心,瞧着那做工很是精致,上边还雕着花纹:“这是我抓周的时候抓到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给这小公子当个好玩的罢。” “郭小姐真是客气,这可是我这金孙收到府外的第一份礼。曼青,赶紧将这小弹弓收好。”柳老夫人笑着望了郭庆云一眼,这位郭小姐可真是个贴心的,与旁人说的完全不一样,旁人都说她粗鲁无礼,可自己见着她竟是十分的有礼。 “是吗?我竟然是第一个?”郭庆云咧了咧嘴,显得十分高兴,转脸望向明媚,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掌:“柳十,你可真没意思,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镇国将军府找我,老是要我上门来揪你出去,多来了几次,老夫人肯定都嫌我烦了!” 柳老夫人此时心情很好,一点都不觉得郭庆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只是笑着替明媚开脱:“郭小姐可别见怪,是我拘着她在家学规矩呢。这么大的人了,再不学点规矩,怕出阁以后被婆家嫌弃。” 听了柳老夫人这话,郭庆云左右打量了下明媚,拉着她的手道:“瞧你这模样都是不合规矩的,那我真的就野得像只猴儿,合着该嫁不出去了!”说完笑着对柳老夫人说:“老夫人,你可别故意编着话来教训我,要知道我最害怕长辈说我没规矩!” 柳老夫人看着郭庆云活泼大方,心知她是和自己开玩笑,也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堆:“郭小姐生性直率,童真可爱,怎么会是没规矩呢。” 郭庆云听着连连点头:“老夫人说得是,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规矩的。今日我来柳府,是想求老夫人一件事情。”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想让我放了媚丫头和你一道出府去,对不对?”看着郭庆云那急冲冲的模样,柳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啊呀呀,老夫人可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郭庆云扑了过去,拉着柳老夫人一只手撒娇道:“小九这次来确实是为了这事情来的,求老夫人开恩,准了小九的要求罢。” 旁边曼青看着郭庆云那副猴急的样子,不由拿着手帕子掩嘴一笑:“郭小姐,你再用力摇两下,我们家老夫人的胳膊指不住会被你摇了下来呢,你快住手罢!” 柳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和昔日自己做姑娘时候竟有几分相似的性子,不由心有戚戚,笑着点头道:“你来我们柳府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不就是想拖着媚丫头出去的?准了罢,免得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体恤你们年轻姑娘,成天拘着媚丫头在面前陪着自己打发日子!” “老夫人,你是我见过的最开明最和蔼最慈祥的长辈!”得了放行牌子,郭庆云开心得不行,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捧了过去,柳老夫人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柳十,我们换男装溜出去。”出了玉瑞堂,郭庆云就让明媚带她去沉香阁换衣服。 “怎么了?要去哪里?还换男装?”明媚甚是奇怪,郭庆云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还要换男装,她准备带自己去哪里? “咳咳咳,你管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郭庆云的脸上突然有点粉色,粉得很不自然的那种。 “许小九,你该不是想带我去逛青楼吧?”明媚笑微微的瞧着郭庆云,连她都要换男装了,可见那地方只能是男人出入的,不是青楼又会是什么地方?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郭小九有那么无聊吗?”郭庆云伸出手敲了一下明媚的头:“姑娘我会幼稚得想去看那些不穿衣裳的女人嘛?” 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听到郭庆云和明媚的这些话,一个个羞涩得低下头去,心里都默默的在想:自己主子遇到了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现儿更是胡言乱语了。 “那你打算去哪里?还要换男装?”明媚笑了笑,在郭庆云心中,这青楼里边的女子都是不穿衣裳的?她的想象力可真是太丰富了。 郭庆云身边的丫鬟嗤嗤的笑了起来:“柳小姐,我们家姑娘盼这个日子盼了许久了呢,你便别问了,再问她便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让你们说话便闭嘴!”郭庆云横了几人一眼:“你们只管老老实实呆在柳府,等我与柳小姐回来再来领你们。” “姑娘,我们不能扔下你不管!”追风重重的说了一句:“谁知道你会闯什么祸。”明媚瞧着郭庆云直乐,没想到郭庆云还要被丫鬟给拘着。 “你少啰嗦了,我还能闯什么祸?你们得了我娘的话就跟拿了张圣旨一般,到哪里都要跟着我了。柳小姐可是淑女,我跟她一块,还能去做什么坏事儿不成?”郭庆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拉了拉明媚:“咱们赶紧换衣裳,我向你保证,那里准是一个干净的地方,不是你想象里的风月之地。” 郭庆云拉了明媚的手,一阵风般卷去了青莲院,走过西云阁的时候,听着里边传来的哭声,郭庆云好奇的瞥了一眼:“怎么了?” 明媚沉默了一会子,方才徐徐开口道:“我那位嫡母,昨日服毒了,现儿还没落气,我那嫡姐守在旁边哭呢。” “服毒?”郭庆云不解的睁大了眼睛:“日子过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服毒?难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玉梨听了吃吃一笑:“郭小姐说得没错,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呢。”一边走着,一边细细的说了昨日的事儿,听得郭庆云张大嘴巴只是“哦哦哦”的应着,到最后才愤愤不平道:“这可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不是?我们那位九小姐,偏偏就钻了牛角尖儿,一心只怪着我们家姑娘不给她母亲解毒——这让人怎么说!”玉梨嘟着嘴,满脸不开心。 “没错没错,柳十,你可不能去给她解毒,还不知道以后她会怎么报复你与你娘呢。”郭庆云连连点头,拉着明媚的手不住叮嘱:“人要有善心,可这善心也不是乱发的,是不是?” “郭小九,我即便有那善心也救不了她,我又不是神仙,那马钱子与生草乌单放一样已经是无药可救,可别说同时放两样了。”明媚一步跨进了自己的院子,见着玉箫玉笛他们正在前院说闲话儿,赶紧吩咐她们去取几套男装过来。 男装是柳元久叫人备下的,京城不比云州,出门在外,尽量要收敛些好,他叮嘱明媚不要怕麻烦,换了男装出去能省不少事情。明媚觉得柳元久说的也没错,自己这张脸越长越妩媚,出门在外遇着登徒子便有些不好办,虽说自己有防狼装备,可那些能避免的事情避免了便最好。 郭庆云与明媚换了装束,禁不住丫鬟们的哀求,带了追风与玉梨出来,两个丫鬟也换了小厮装扮,瞧着倒也像未长大的男随从。而郭庆云和明媚穿着男装很是洒脱,两人昂首挺胸,看上去倒也是两个翩翩浊世公子。 几人从角门出来,那边栓着几匹马,郭庆云将缰绳扔给明媚:“咱们骑马去,比坐轿子方当多了。” 明媚接了缰绳,很利索的翻身上马,那匹马甩了甩尾巴,似乎也没有因着背上多了一个人而不愉快,明媚坐在上边稳稳当当。 “柳十,你真聪明,才学了一次骑马就能在马背上坐得稳当了。”郭庆云看了看旁边的明媚,面露赞许之色:“有没有人说你特别聪明?” “你就别来捧我了,老实说罢,这般神神秘秘的,你准把我带到哪里去?”明媚看着郭庆云扯东扯西的,有点不像她素日爽快的风格,心生疑虑。 “今天是哪一日,你可知道?”郭庆云冲她一挤眼。 “二月初八。”这个她倒是知道,昨日添了个弟弟,她特地翻了下黄历,记下了他的生辰八字,昨日是初七,今日肯定便是初八了。 “二月初九便是春闱开考之期,十二、十五,分三场考试,每场三天。你想不想去看看这春闱盛景呀?”郭庆云笑眯眯的望着她:“贡院那边很热闹的。” “春闱?”明媚恍然大悟,瞥了郭庆云一眼:“你是给我五堂兄来送书袋儿的?” 郭庆云哈哈一笑:“没错,你可真聪明。” “那快给我瞧瞧,你做了什么书袋儿?”明媚好奇心大起,就这十来日功夫,郭庆云就学会做书袋了?真是不敢相信。 旁边的追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瞧得出来她正在极力的忍着笑,明媚见她那模样,更是好奇:“你们家姑娘做了个什么书袋儿呢?” “我们家姑娘做的书袋嘛,真是不好说。”追风哈哈一笑,揉了揉肚子:“我们瞧着都说是那百纳袋儿呢,还不知道柳五公子瞧着会不会要。” “快些给我瞧瞧!”明媚来了兴致,翻身下马,拉着郭庆云的手晃了晃:“亏得我给你出了主意,结果你就想瞒着我偷偷的送礼不成?” 郭庆云的脸涨得通红,朝追风呶了呶嘴:“你便拿出来给柳十瞧瞧,不给她看她肯定会唠叨一路,到时候耳朵上边全是茧子了。” 追风笑着转身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袱,将那包袱解开,里边便露出了一个很大的书袋儿,那个书袋是由很多块布平凑在一起的,颜色各异,形状也不同,瞧得出来那做书袋的人手艺很粗糙,不少的布边儿都没有牙线,就如早起的女子没有梳妆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片。 书袋的中央,用红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绣了几个字,看了好半日明媚才看出来是“状元及第”。望着郭庆云期待的眼神,她哈哈大笑起来:“郭小九,你的手还真巧。” 郭庆云听了这话,眼睛里头闪出光来:“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眼拙,没想到你能文能武!这十几日里头能赶出这个书袋来,实在不错,我都没你这手艺。”明媚将书袋翻过来瞧了瞧,心中却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她缝结实了没有,不要在带着进考场的时候这书袋就分崩离析解体了。 “我就说我做得不错,你们非要说我的难看。”郭庆云洋洋得意的朝追风点了点头:“听到没有?柳十都说我的手艺不错!” “那是柳小姐不好直说。”追风在一旁直摇头,自家姑娘也真是,捡了根棒槌当针(真)呢,那明显便是恭维话儿。 “我们家姑娘说的是真话,因着她自己也不会做女红。”玉梨在旁边证实了明媚这话的真实性:“郭小姐能缝个书袋,在我们家姑娘眼里,已经是了不得了。” “喔,原来你们家姑娘也不会针黹啊。”追风惊讶得眼睛都圆了:“难怪她说我们家姑娘手艺不错,那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什么呢!”郭庆云白了她一眼:“分明就是我的手艺好!别啰嗦了,快些上马,咱们去贡院那边看看,今日上午各处的举子都要去贡院看考场呢。” 这大抵跟前世高考的时候要提前去看考场是一个意思了,明媚心中也很是好奇,与郭庆云一道翻身上马,打马扬鞭,不多会便到了礼部贡院门口。 贡院门口全是来自各地的举子,有的带着书童,长随,还来不及找住宿的地方就直奔贡院街这里来了,身上还背着行囊,一副匆忙的神色;有的则是悠悠闲闲的在贡院外闲逛,到处打量;还有的则三三两两的在谈论着什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是说会试是在省府贡院考吗?怎么都跑京城来了?”明媚很是奇怪,她依稀记得前世课本里说科举的时候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种,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门门道道,自己理解为这样的相对应考试:乡试——市级考试,会试——省级考试,殿试——国家级考试。 “咱们大陈的会试可在省府参考,也可以来京城贡院,因为二月份会试完毕,三月出榜,四月就要殿试,一些偏远地方的恐怕赶不上,所以很多都直接来京城参加会试,住到放榜,若是中了贡士就继续住下去,等着殿试之日;若是没中,便可以打道回府了。”郭庆云侃侃而谈,看起来对这大陈科举体制研究得颇为透彻。 “郭小九,你知道得好多。”明媚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我们家姑娘也是因着柳五公子要参加春闱才去问的。”追风在身后毫不客气的揭了郭庆云的老底:“要不是她关心这些做什么。” “咳咳咳……”郭庆云没料到追风会抖了她的底儿,被她这句话给呛到,惊天动地般咳嗽起来,咳得脖子都红了,弄得旁边的人都把视线投射了过来。 “你就别扮淑女了,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儿。”明媚瞧着郭庆云忽然有了小儿女形状,不由得感叹这感情真是奇妙,大大咧咧的郭庆云也脸会脸红。 郭庆云的伸手捶了明媚一下:“我哪有扮淑女,那淑女也不是我能扮得像的,实话实说,我确实是最近才去打听春闱的情况,总要找个机会将书袋送出去不是?否则我这份心不是白瞎了?” 说完她翻身下马,顺便拉了拉明媚手里的缰绳:“你也下马吧,别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呢,被看出是女扮男装那可不太好了。” 明媚依言从马上下来,瞧了瞧郭庆云:“你后来有没有和我那五堂兄联系?” “我有想过啊,但哪有什么机会?他不还要在宫中轮值的?我也不好意思总往你们府里头跑。唉,从跑马场到现在,我就见过他一次,那回还是跟我表兄乔景铉去搜查鞑靼人偶然碰到了他,我们三人便一道儿吃了个饭,”郭庆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瞧他似乎对我没那个意思,看我的眼神好像跟我表兄看你的眼神不同!” 明媚的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烫,这郭庆云可真是毫不掩饰。柳明卿看她的眼神不够热烈?肯定是他对郭庆云还不够上心。 她心里突然闪过那日柳明卿双眼盯着刘玉芝的模样来,那是柳明卿关心的女子?想到那日他追出来送自己与刘玉芝去玉瑞堂,一路上默默无言,但他的眼睛却时不时的往刘玉芝身上瞟了过去,他是在乎刘玉芝的罢?明媚心中默默的想,可是他与刘玉芝却只见过几次面,为何就会如此上心?难道是素日里没见过别的女子,一看见个入得了眼的便放在心里边了? 但是刘玉芝喜欢黎玉立,那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柳明卿难道准备与黎玉立上演争夺戏码?明媚微微的呼了一口气,不会的,柳太傅府的公子,即便为了家族的名声,也绝不会去做这种事情,让柳府成为京城的笑柄。 转脸看了过去,郭庆云的双眉微微皱起,似乎有些烦恼,明媚不由得有几分同情,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哪怕再是粗枝大叶,也终会有烦心的时候。 “那你准备怎么办?”明媚看着郭庆云那怅然若失的脸:“难道你准备放弃?” “放弃?”郭庆云哈哈一笑:“那我还做书袋做什么?我是会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吗?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能轻易把他放弃?柳十,你瞧着罢,我会把他追到手的!” 郭庆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定的神色,拿着书袋摆了摆:“你本来让我请绣娘做好书袋,自己绣几个字便是,为了体现我的一份诚心,我全部是自己做的。柳十,你瞧瞧,我连针线活儿都学会了,还有什么能难倒我的?我告诉你,你那五堂兄是跑不掉的了。” 明媚点了点头,会心一笑:“郭小九,我相信你,我也想要你成为我的堂嫂呢。”郭小九的身世配柳明卿可是绰绰有余,她性子爽直,为人不拘小格,柳大夫人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她也该知足了。 从贡院的屋顶往上斜着看过去,明黄琉璃瓦的一角映着的天空看上去很蓝,有一种纯净透明的感觉,空中不时缓缓的飘过几缕流云,在碧蓝的天空拖出了隐隐约约的尾线,就如少女缱绻的情思蔓延开来的那抹温柔,一点点的,淡入人的心里。 贡院门口站着不少的士子,人潮涌动般,瞧着眼睛有些发花,郭庆云不住的在东张西望,却没有找到那个想寻找的身影,不由得有几分失望,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 ------题外话------ 当当当,歌爷来推文了,好友写的好看的文文哟~ 文名:宠妻成瘾之本王跪了by一念倾歌 嫡姐天人之姿配纨绔下流世子太憋屈,所以就要让她去顶包? 庶妹天真烂漫煽动他人毁她声誉,爹爹不分青红皂白说她不知廉耻? 继母面慈心恶夺她嫁妆欺她婢女,美名其曰母女同心? 秦歌怒了,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揍你你还真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让她代嫁?打断你的腿,拍拍手再将你送进花轿。 毁她声誉?剪你头发,毁你容颜,看你还敢抛头露面? 夺她嫁妆?抢你金山银山,揍你满地找牙。 她是隐世家族的继承人,阵法界的泰斗,奈何时运不济,一道惊雷将她劈到了异世。   ☆、第九十四章 拈酸吃醋 明黄色的琉璃瓦与朱红色的院墙相映成趣,门口有两株很大的古树,翠叶如盖,洒下一片阴凉,不少士子带了书童匆匆忙忙往贡院里边走进去,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据说今日上午是在京赴考的举子们看考场的时间,下午便闭场,明日辰时便开始验身入场,要到十五那日考完才能放出来。明媚跟着郭庆云在那些号舍前边溜了一圈,瞧着里边狭窄的空间,不仅感叹科举的严格,考纪绝不会比前世的高考要松弛。 郭庆云却没有明媚这般好奇,她一边向明媚介绍贡院里的设施,一边拖了她的手横冲直撞的在那些考生中穿梭,两只眼睛不住的张望。 明媚瞧着她那模样,心中知道正在找柳明卿,看了看她肩膀上背着的那个书袋,暗自好笑,很难想象郭庆云飞针走线的模样,只不过她能够做出一个书袋来,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你与我那五堂兄约好没有?”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好半日都没有找到柳明卿,明媚有些气馁,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咱们先去哪边歇歇再说。” 郭庆云翘首望了一圈,有些沮丧,但脸上依旧有一种坚定的神色:“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过今日上午会来贡院看看,我想是不是有这个缘分遇到他,若是遇上了,那我就更有信心了,他迟早跑不出我的手心去!” 明媚吃吃一笑:“你以为自己是如来佛?孙猴子本领再大,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郭庆云听着明媚如此说,甚是得意的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儿,他柳明卿被我郭小九盯上,那必然无处可逃!”说到这里,郭庆云突然停住了话头,兴奋的握了握明媚的手:“你瞧你瞧,在那里,在那里!” 明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柳明卿。 他修长的身姿站在那里如青松般挺拔,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人都会有那样的飒爽的气质,明媚认真的看了下柳明卿的模样,这才觉得他其实长得还不错,也算是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但那英气里又有一种书卷味,文质彬彬的模样。 柳明卿身边还站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她认识的,一个是有几日未见的乔景铉,一个便是黎玉立。 “咱们过去与他们开个玩笑,看他们认不认得出咱们俩来。”郭庆云嘻嘻一笑,拉着明媚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等及走到面前,向乔景铉柳明卿等人一拱手:“几位公子请了,请问诸位都是来应考的举子么?” 听到郭庆云的问话,几个人都调转目光看了过来,乔景铉看了看郭庆云,又看了看明媚,皱起眉头又看了看,突然一展眉,伸出手就在郭庆云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下:“好久未见啊,郭公子!今日你怎么把柳公子也带到这里来了?” 郭庆云见乔景铉认出了自己,却不承认,依旧继续装糊涂:“我想来见识下春闱,所以喊了柳公子陪我过来。” 站在一旁的柳明卿这时也认出了明媚和郭庆云,看着明媚穿着儒衫,站在那里倒也像个公子哥儿,不由抚掌大笑:“十弟,你越发调皮了。” 明媚一阵发窘,推了推郭庆云道:“还不想郭小九出的鬼主意。” 柳明卿正色看了看郭庆云,这才点头说:“郭小姐的扮相可比你要像样多了。” 直到这时,黎玉立才愣愣的发问:“你是柳家那位十小姐?” 郭庆云端详了一下那傻呆呆的黎玉立,洋洋得意的对明媚说:“柳十,下次我们就这样出来,这位黎公子不是咱们上元夜一起去赏花灯的那个?许是看书看得太多,他的眼神十分不济,一直都没有认出你来。” 旁边站的那两个人见他们言谈甚欢,拱手道:“既然柳兄黎兄遇到了自家兄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春闱过后挑个时间再聚。”说罢两人便转身联袂而去。 “那是什么人?”郭庆云好奇的看了看那两个人的身影:“你们是同门?” “不是,他们俩和黎兄一样,都是会试的解元,所以我便拉他们说了会子话。”乔景铉也望了望那边:“这两人里边有一个灵活通透,堪称可造之材。” 郭庆云恍然大悟的伸出了三只手指:“表兄,你可真厉害,为着这个,提前来摸底细了!”转眼看了看柳明卿,郭庆云拉住了乔景铉的衣袖晃了晃:“你看看,旁边的柳明卿可是大才,你竟然看不见?” 乔景铉眼睛只看着站在一旁的明媚,哪有心思理会表妹说的话,只是敷衍着说:“他早就被网罗了,不用你说了。” 郭庆云瞧着乔景铉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哈哈一笑:“表兄,你怎么现儿跟呆子没两样了?前两日你喊我一道去搜查鞑靼人的时候,指挥着麾下人马,那种意气风发去了哪里?”她伸出手指在乔景铉面前晃了晃:“是皇后娘娘与三皇子托你来看看今年春闱里边的俊才?” 乔景铉被郭庆云晃得没见着明媚的模样,十分不快,伸手拉了拉郭庆云背着的那个书袋:“你倒是打扮齐全了,还背个书袋呢,装得挺像。” 提到书袋,郭庆云的脸红了一大片,望了望柳明卿,见他站在旁边瞧着自己,眼睛里边似乎有微微的笑意,索性朝他呲了呲牙,将书袋从肩膀上捋了下来,直接往柳明卿怀里头塞:“柳小五,这个书袋是我给你做的,你带着进考场去罢。” 柳明卿本来站在那里听郭庆云与乔景铉说话,没有料到忽然飞来一个书袋,双手一抖没有接稳,那书袋便掉到了地上。郭庆云一见拉长了脸道:“柳小五,你是瞧不起我这书袋不成?”她一点也不觉得羞涩,大大方方道:“这可是我做了好几日才赶出来的,你若是敢不要,那我便将它扔到火里头烧了便是。” 乔景铉侧脸看了看郭庆云:“小九,你会做针黹?” 郭庆云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怎么了?会做针黹很奇怪?” “我总觉得你只会舞枪弄棒,这些女子做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做。”乔景铉笑眯眯的望着郭庆云道:“没想到你也会这些,这么瞧着还有几分女儿家的特征了。” “人家本来就是个女儿家好不好?”郭庆云朝乔景铉翻了翻白眼,眼角余光瞥见柳明卿弯腰将那书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尘,这才开心了几分,鼻子哼了哼:“柳小五,我这个书袋你觉得可还满意?” 柳明卿哭笑不得的瞧着那个书袋,点了点头道:“挺大的,能装不少东西。” “就这样了,本小姐送给你了,祝你春闱蟾宫折桂,金榜题名!”郭庆云笑呵呵的指着那几个字道:“我想说的,都绣出来了,你自己瞧瞧。” 柳明卿暗自叹了一口气,捧着那书袋看了看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眼前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书袋来,那书袋很是精致,上边绣着的字也很是娟秀,与这个书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但他抬头见着郭庆云那满是希冀的眼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头道:“郭小姐有心了,明卿心中十分感激。” “什么郭小姐?叫我郭小九就行!”郭庆云翘了翘嘴巴,脸上似乎是风轻云淡的笑,心中却是欢喜不已,转过头去便想拉住明媚的手与她说话,这时却发现她与黎玉立已经走到了一旁,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站在那朱红的墙边,黎玉立两只眼睛里全是希冀,抬头望了一眼明媚,又低下头去小声的说:“柳小姐,可否是玉芝托你……” 见着黎玉立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明媚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原来古今中外,只要是坠入爱河里的男女都会变成傻子,看黎玉立这副样子,哪还是去年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黎玉立?自己得赶紧说两句话让他定定心。 “玉芝不能出府,她希望我替她对你说,务必专心赴考,你十八年书不能白读,十八年光阴不能浪费,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撑过这些天,一切等以后再说。” 听到明媚这些话,黎玉立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对明媚说:“柳小姐,帮我告诉玉芝,我定不会辜负她。” “你便努力罢,须记得她还在等着你金榜题名去她家提亲呢。”明媚笑着鼓励了他一句,明日便要春闱开科,自己给黎玉立设立一个目标,也好让他充满斗志的迈进考场去。 “黎兄!”从一旁走来了一个人,见着黎玉立站在那里,热情的喊了一声,明媚转头一看,却是那卢懋晟,心中微微一怔,忽然便记起柳明卿说过,他今年也参加了春闱,想必也是来看考场的。 “卢老弟。”黎玉立抬手拱了一拱,瞧着走过来的卢懋晟,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大自在的笑容,他本来不是很擅长交际,自从到了京城以后,柳府将他送去了京城书院,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子弟,经过了两个多月,他这才勉强适应了下来。 “咦,这位兄弟是谁?瞧着眼熟。”卢懋晟走了过来,瞥了明媚一眼,只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不由得大为好奇:“敢问公子贵姓?” 明媚还没来得及回答,黎玉立已经老老实实交代:“她不是男子,乃是女扮男装出来看热闹的。卢兄恐怕不认识她,不问也罢。” 卢懋晟听了这话来了兴趣,上上下下打量了明媚几眼,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不住的回想着究竟是哪府的小姐会打扮成了这个模样。想来想去,他眼前忽然一亮,那清澈如水的眼睛,那微微勾起的嘴角,不就是柳府的明媚小姐? 他迟迟疑疑的开口问道:“柳府……十小姐?” 明媚含笑点了点头:“卢公子好眼力!” 卢懋晟听她开口说话,声音如空谷黄鹂,婉转动听,心都快要飞了起来,一双眼睛望着她都舍不得离开:“柳小姐,好些日子不见了你。” “这些日子都在陪着祖母与母亲,也没时间出来。”明媚朝郭庆云那边微微颌首:“若不是郭小九喊我出来,我这会子该在府中照料我母亲呢。” 卢懋晟转头过去瞧了瞧,见乔景铉柳明卿与郭庆云站在一块儿,郭庆云也是穿着一身男装,不由得张大了口:“郭小姐穿男装跟男子没有两样,都瞧不出来是个女儿家,倒是柳小姐一眼便能见着不同。” 明媚浅浅一笑,郭庆云个子高大,本性又豪爽,扮年轻公子自然比她有本钱。卢懋晟痴迷的望着明媚,只觉她的笑颜就如那春日的暖风一般,将他的一颗心都吹得柔软了几分:“柳小姐,你母亲快要生孩子了罢?”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得好生照顾着她些。” 话中有话,听得明媚一阵感激。 “多谢卢公子挂念,我母亲昨日已经给我生了个弟弟,母子平安。”明媚朝卢懋晟点了点头,笑得双眼弯弯:“那孩子真是可爱,粉团子一般,我都没见过这般可爱的婴儿。” 两人正说得开心,忽然旁边的乔景铉猛的一个大步跨了过来,挡在明媚和卢懋晟之间,一双眼睛很不愉快的盯着她:“柳小姐,看来你女扮男装玩得很开心,但是你可别把自己真当成男子了,说话行事该有个度罢。” 乔景铉在旁边见着明媚与黎玉立说话,心中就已经有些微微不快,后来卢懋晟走过来攀谈,明媚言笑晏晏,两人说得眉开眼笑,乔景铉便愈发的不是滋味,本来想忍着,可怎么样也忍不住,一想着卢懋晟那日竟然追到跑马场去,心中更是觉得可疑,按捺不住那点小心思,终于迈出了步子跑到明媚那边去捣乱。 “乔兄。”卢懋晟见乔景铉沉着脸过来,身子抖了抖,乔景铉从来便不是个好惹的,他自小便心高气傲,他看着不顺眼的人都吃了不少苦头。 “卢懋晟,你明日也要下场参加春闱了,不该回去好好温习书本?”乔景铉站在明媚身边,盯着卢懋晟的眼神里有一种威胁的神色。 卢懋晟有些胆怯,本来就想这么走开,可他看着明媚那张脸孔,却有些恋恋不舍,于是大着胆子道:“我今日上午是来看考场的,素日里已经做了准备,现儿自然不要临阵磨枪,这个不劳乔兄挂念。” 乔景铉见卢懋晟不识时务,站在明媚身边不肯走,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她,心中有气可又不好伸出拳头来将卢懋晟赶跑,毕竟这里是贡院,是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来的地方,卢懋晟来看考场也是他的自由。想来想去,乔景铉只能换了一个角度,他朝明媚笑了笑:“柳公子,你出来这么久了,也不怕家人牵挂?不如早些回府去罢。” 明媚站在一旁见着乔景铉与卢懋晟说话,本来心中还在好笑,乔景铉这人心眼真是小,自己与旁人说几句话,他便急吼吼的赶过来了,可正在觉得好笑的时候,忽然听到乔景铉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便有了几分气。 不就是看见自己和卢懋晟说了几句话吗?这人怎么如此小心眼,自己和旁人说话都摆出一副这样的臭脸色来,还竟然开口让她回府去,这是以为她已经成了他的附属品,准备支配她的一切行动了不成?若是自己就这么忍气吞声的随便他拿捏着,那以后还有的是受气的时候呢。 “乔兄,我什么时候回去,不劳你挂念。”明媚看了乔景铉一眼,冷冷一笑:“乔兄不是说在缉拿鞑靼人?那何必在贡院门口流连,还不快些去办你的公事?” 这也是针尖对麦芒,乔景铉得了这句话,一张脸蓦然便黑了几分,为了这个姓卢的,明媚竟然赶他走!他气呼呼的望着她,一双眼睛里全是火气:“柳公子,我可是好心在提醒你,没想到你却将好心当成驴肝肺!” 明媚朝他浅浅一笑:“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却将好心当成驴肝肺!”说完这话明媚挪了几步走到郭庆云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郭小九,咱们去旁边转转。” 郭庆云与柳明卿两人正在一旁呆站着,互相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明媚走了过来简直是一种解救,郭庆云瞅了柳明卿一眼,大声的说了一声:“柳小五,你努力些,就算不能做状元,也要中进士,这样旁人便能知道你的本领了。” 这算是什么祝福的话儿,明媚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身便往贡院外边走,郭庆云看到明媚往外边走,赶紧丢下柳明卿跟了过去:“喂喂喂,柳十,你又怎么了?”回头看看乔景铉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恍然大悟:“啊喂,你和我表兄闹意见了……” “快别提你那表兄了!”明媚忿忿道:“小气鬼,我和表兄说句话就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 “柳十,你怎么了?心眼比针尖还小了!我表兄那是在乎你,生怕你被人抢了去才会那样做呢,你又何必这般板着脸,怪吓人的。”郭庆云笑着挠了她一下:“虽说我素日里喜欢跟乔景铉作对,但实话实说,他是个不错的,你就别瞎折腾了。” “什么叫瞎折腾?他竟然管起我的行动来了,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是他能干涉的?”明媚嘟囔了一句:“才没见过那样小气的人。” 郭庆云白了她一眼:“柳十,真枉费旁人说你冰雪聪明,他那是吃醋了好不好?我那表兄心中只有你一个人,瞧着你与卢懋晟亲亲热热的说话,想要将你们两人分开,这不是正常反应?你非得做出这一副傲娇的模样去折腾人家,瞧,都跟上来了……”回头瞄了一下,又吃吃的笑起来:“我那表兄原来可是京城贵女的杀手,现儿竟然跟个呆子一般,我算是见识到了!” 明媚没有回头望乔景铉,心里想着非得要拿这事与乔景铉闹个清楚才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沦为他的附属品,自己要有自己的自由,不是他能随随便便就能干涉的。她紧紧的闭着嘴,默默的和郭庆云走出了贡院。 贡院那边的树下,玉梨与追风两人正在说着闲话,见明媚与郭庆云从里边走了出来,欢喜的迎了上去:“姑娘,我们回去了?” 追风瞄了一眼郭庆云的肩膀,哈哈一笑:“我们家姑娘那书袋总算是送出去了。” 玉梨也瞧了瞧郭庆云,笑得一脸灿烂:“郭小姐的手艺不错,我们家五公子是识货的,肯定是当成宝贝一样收好了。” “哪有当成宝贝?”郭庆云挑了挑眉头,望了望明媚:“你去问问你们家姑娘,那柳小五开始还没拿稳,都把那书袋摔到地上去了呢!”她见着明媚伸手去解系在树上的缰绳,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她,笑着挑了挑眉头:“哎,柳十,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我请你吃饭去,金明池畔新开了一家酒楼叫做张福记,上回我与我表兄还有你那五堂兄在里边吃过一次饭,菜肴味道甚是不错,去不去?” 金明池?明媚一愣,神思便飞回到了元宵之夜,那一片混乱之中,身边的人大呼小叫着,都在疯狂的乱跑,乔景铉把她小心翼翼的护在自己的身前,生怕旁人碰到了她,一直将她护送回了马车。想到此处,明媚心里突突的一热。悄悄转了转头,用眼角看到乔景铉傻乎乎的跟在离自己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呆呆的望着他,又觉得心中一酸。 肩头突然搭过来一只手,转脸一看,郭庆云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哟,又舍不得了?别管我那呆子表兄了,我们带了丫鬟们去酒楼吃饭,我请客。” 也不等她说同意,郭庆云就翻身上马,一脸灿烂的笑容:“玉梨,咱们去张福记,看你们家小姐跟不跟上来。”说完这话又朝那边挤挤眼,大声喊:“表哥,我和柳十去张福记吃饭,你要是诚心就快来买单!” 明媚听着郭庆云这般大呼小叫,贡院前边的人都调转视线在看着她们,不由脸上一窘,也翻身上马,跟着郭庆云往金明池那边去了。这边乔景铉本是呆呆站在那里,听着郭庆云临走之前丢下的话,也醒悟过来,拉了柳明卿就追了过去。 张福记是一家新开的酒楼,就在金明池畔不远,明媚走到那酒楼前边,瞧着黑底金字的招牌,忽然便想着前世那有名的糖果,嘴里不由自主便甜了起来。从外观来看,这家酒楼的风格很寻常,三层的木楼,外边刷成红褐色,雕花窗户上蒙着的茜纱全是微微的青白色,两种颜色搭配起来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冲突一般,横七竖八的在眼前杀过来杀过去。 “柳十,我表兄跟过来了。”郭庆云嘻嘻一笑,拉了拉明媚的胳膊:“你别板着一副脸孔不理人好不好?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就变成这模样了,回府以后柳老夫人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说呢?” 玉梨瞅了瞅跟在后边的乔景铉,奇怪的问了一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明媚将玉梨的脑袋扭了过来,一本正经的交代:“走路的时候不要往后边看,小心撞到旁人身上。” “你们家姑娘现儿心中烧着一把火呢。”郭庆云笑得肩膀不住耸动:“玉梨你便别火上浇油了,等会小心那把火烧到你身上来了。” 玉梨瞧了瞧明媚那张沉着的脸,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几人走到那张福记门口,已经有店伙计迎了上来,笑容满脸道:“几位客官,要不要来个雅间?” 郭庆云瞟了他一眼:“带去。”那份干净利落,旁人听起来真是与男子无二。 伙计将毛巾搭在肩头,应了一声“好嘞”,抬头看了看紧紧跟了过来的乔景铉与柳明卿,很自觉的将他们两人也计算在内:“楼上雅间六号进客了,六位!”店伙计殷勤的弯了弯腰:“几位客官跟我来。” “柳十,你瞧瞧,人家都不用问,直接便将我表兄与柳小五划成咱们一伙的了。”郭庆云一边跟着店伙计往楼上走,一边与明媚咬着耳朵:“你便别再赌气了,咱们和和气气的一道儿吃饭好不好。” 明媚见她软缠硬磨的,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了笑道:“你可真啰嗦!”瞥眼瞧见大堂前边搭了个台子,上边放着琵琶琴瑟一些乐器,不由得也有几分吃惊:“这张福记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难道在吃饭的时候还有人演奏不成?” 郭庆云得意的点了点头:“柳十,你不知道了罢?这张福记年后初八才开业,现儿生意好得不行,不仅仅是菜的味道好,更因着这里有雅乐!” “雅乐?”明媚伏在栏杆上瞧着那一台乐器,心中有所感悟,看起来这张福记的东家还真有几分头脑,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招揽食客。 “是,今日几位客官有耳福了,乐坊司弹琵琶头一号的薛大家……”店伙计微微笑着热心介绍道:“那可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听了她演奏的人都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 “什么?乐坊司的薛大家到你们这张福记来演奏?”乔景铉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一双眼睛盯住了那店伙计,脸上露出了一些严厉的神色:“她是乐坊司的人,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市井之中演奏?” 乐坊司是专为皇上演奏的,如何会降格到这酒楼来弹琵琶,着实可疑。乔景铉此时已经顾不上与明媚置气,在宫里任御前侍卫两年让他有一种敏感性,对于这福记这家酒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客官,不是薛大家来演奏,是她的弟子段玉娘。”店伙计摸了摸脑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说那薛大家技艺惊人,她的弟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吗?”乔景铉淡淡的问了一声,眼中的那寒气让店伙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客官,真是这样,小的只是让客官觉得这演奏值得一听。”店伙计不敢再看乔景铉的眼睛,点头哈腰的将一份菜单递了过来:“各位请点菜。” 随便点了几个菜,乔景铉望了一眼那店伙计的背影,对柳明卿道:“这酒楼有些古怪,咱们得好好查查。” 郭庆云也热心的凑了过去,连连点头:“上回我们在这吃饭的时候我便说过这酒楼有些奇怪,你们那会子还笑我多心,现儿自己也怀疑了罢?” 明媚坐在旁边不言不语,心中依旧在烦恼乔景铉的那桩事情,也没有去管他们那边在说什么,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甲,指甲修得很圆润,上边闪着淡淡的光芒,就如蚌壳里那层彩虹般的薄膜一般。 这样的手指伸出去别人便知道是个女子了,还女扮男装?明媚自嘲的一笑,偷眼瞧了瞧郭庆云的手,她的手掌很大,骨节也粗,指甲上边没有涂蔻丹,瞧着和男子的真没两样。 “姑娘,有个女子上台了。”雅间的门没有关,能看到玉梨与追风正趴在走廊上探着身子往外边瞧,明媚听着她们好奇的声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琵琶声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那段玉娘已经登台了。 就像一股清泉在山涧跳跃,碎琼乱玉般揉碎了一汪春水。时而轻缓,浅吟低唱,时而激昂,铮铮有声。 一袭鲜艳的红色绡纱衣服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数盏明当瓦灯垂在她的四周,灯光打在她脸上,雪白的脸庞上寒潭似的两丸眼睛,朱砂一点的樱唇,她的五官显得分外鲜明,让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妖娆。 “真是美人儿!”明媚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 “再美也比不上某人。”不知什么时候乔景铉已经来到了身后,接着她的话说了一句,明媚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只是往下边瞧了去。 那段玉娘身子坐得笔直,怀里抱着一具琵琶,她的手上戴着护甲,尖尖而细长,不住的在琵琶上头捻抹挑拨,那行云流水般的音乐便从她的指尖不住的流泻,叮叮咚咚,错落有致,就如有什么拨动着人的心弦一般,似乎能让人跟着她的乐曲一道,或是欢喜,或是悲伤。 “这曲子弹得真好。”明媚赞叹了一声。 “不仅是曲子弹得好,人也生得美。姑娘,你瞧瞧,那些吃饭的客人的眼珠子都快粘到她身上去了。”玉梨望着台上的段玉娘,摇头叹气:“还有人扔银子到台上去呢。” 嗖嗖嗖的声音响起,几个银锭子落在了台子中央,段玉娘将琵琶放下,婷婷袅袅的走到了那台子中央,站起身向四周食客答谢,福了个半身,抹胸略低,便看见里面起伏的山峦一抹雪白,她半抬了脸,斜斜儿飞出无数眼风,娇滴滴的周围送了过去,惹得几个汉子大呼小叫:“娘的,段玉娘在看着我哪!” 旁边有人起哄:“端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段玉娘何苦看你来着!爷难道就比不得你?论文采论皮相,你不及爷的地方多了去!” 这段玉娘,空弹了一手好琵琶,怎会如此张狂做致的?那媚眼如丝,分明就是在勾引那些食客,莫非是个暗娼?明媚见着她那眉眼,心中不喜,折了回去,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上,将雕花窗推开,眼睛往不远处的金明池畔看了过去。 这金明池每年春日都有不少游人在赏春,听说人最多的时候是新科状元簪花夸官的时候。大陈旧例,新科状元都要骑马游街,皇上亲手折琼林殿旁边的杏花,一枝娇红,攒于那黑色的官帽旁边,衬得那新登科的状元郎意气风发,穿上皇上钦赐的锦袍,从皇宫里出来自金明池畔出发,打马扬鞭,游尽京城大街小巷。那日金明池畔人山人海,大家都是来争看状元郎的。 因着当今圣上徐熙喜欢点年轻人为状元郎,大陈十多年里从未出过三十以上的状元郎,所以这状元夸官便更值得看了,大家都想瞧瞧这年轻的状元郎是什么模样,有心的人家便会去打听究竟这状元郎有没有家室,若是还没娶妻,便有人家会赶紧遣媒人去求亲。 当年的柳元久,金明池畔游街夸官,引出了这么一段故事,后宅里十多年都不得安宁,现在总算快要归于平静了。明媚托腮细想着,也不知道那柳四夫人怎么样了。 “媚儿,你在想什么?”身边传来乔景铉的话语。 明媚没有回头,不想搭理他,这人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已经得罪了自己,还以为自己便已经原谅了他?自己不是京城里那些贵女,一个劲的想巴着上去,只要乔景铉一个笑脸,她们便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若是不让他从这事情上头得个教训,那以后自己便会被他吃得死死的,他会变本加厉,觉得自己已经沦为他的附属品,没有一点自由的空间。做什么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宁可冒着两人要赌气很长时间的危险,也要一次性将他整治到位,得了这个深刻的教训,以后他便不敢再这般小看自己。 “媚儿,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乔景铉有些困惑,他能感觉到明媚生气了,可他却不能理解明媚究竟为何会如此生气,自己不过说了句让她回府去,她便怒气冲冲的不搭理自己了,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客官,你们的菜来了。”店伙计托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郭庆云也和柳明卿走了进来,瞧着一桌子的饭菜,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这张福记的口味不错,柳十,你快来尝尝。” 乔景铉的话被打断,再也没有重新接起来的机会,只能怏怏的坐正了身子,拿起筷子吃饭。这次午膳乔景铉吃得食不知味,尽管有郭庆云在一旁不停的找柳明卿说话活跃气氛,可他一望着明媚那不拘言笑的脸,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饭桌上乔景铉与明媚的不对劲是谁都能看出来的,郭庆云卖力的与柳明卿说了好一阵子话,最后也觉得没有意思,索性放弃了这缓和气氛的举止,拿了筷子不言不语的吃起饭菜来。 几个人埋头吃着饭,不多时便将那桌子饭菜解决了,郭庆云看了看身边的那两个闹别扭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只能左看看右瞧瞧,尴尬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柳十,吃过饭以后你打算去做什么?” 明媚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回府便是了,还能去做什么?” “那……让我表哥送你回府?”郭庆云斜睨着旁边魂不守舍的乔景铉,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这让乔景铉惊跳了起来:“小九,怎么了?” “我问你要不要送柳十回府!”小动作被乔景铉给揭穿,郭庆云脸上有挂不住的薄薄怒气:“表兄,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我那生性高傲聪明伶俐的表兄去哪里了?现在面前只有一个呆子了!柳明卿,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柳明卿本在旁边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没提防被郭庆云突然点到名字,也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说:“我想去书肆那边买一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 “好哇好哇,我陪你去,我可是最会挑东西,又特别会和老板磨价格的。”郭庆云兴致勃勃的站起来:“走罢,我表兄送明媚回去,难道你还不放心?怕我表兄把你堂妹拐了去?” 可不就会拐了去?柳明卿心里暗暗腹诽,一想到自己的亲妹子柳明艳,心里头又难过起来,可怜她从小开始就跟在乔景铉身后到处跑,长大以后一腔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做梦都想嫁给乔景铉。却不曾想自己的堂妹不动声色的把乔景铉一颗心掳了去。 他在一旁看着乔景铉和明媚,心里为自己的亲妹子不值,可又丝毫没有办法。虽然自己是柳明艳的亲兄长,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明媚比自己妹妹要讨喜得多。再说了,这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喜欢一个人,或许和时间相处长短没关系,只和相互的感觉有关,乔景铉喜欢上明媚,他也无话可说,只能为柳明艳长叹一声,叹息她芳心错投罢了。 郭庆云在一旁看着柳明卿那怅怅然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大步走到雅间门口,“哗”的一声拉开门:“你到底走不走,柳明卿?怎么磨磨蹭蹭的,就像个娘儿们似的。” 被郭庆云的话一激,柳明卿猛的站了起来:“走就走,早就知道你捣乱的水平了,我可不怕你,郭小姐。” “叫我郭小九,别喊郭小姐!”郭庆云回头一笑:“或者喊我郭家小九,小九,都行!这样喊听起来显得很亲近,是不是?” “你……”柳明卿语塞,快步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只余下乔景铉和明媚,玉梨站在雅间外边,望着里边两个人,有几分愁眉苦脸,雅间里边气氛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只能快步走出来了。 “媚儿,你生气了?”乔景铉偷眼望了望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的明媚,心里有些内疚,可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和卢懋晟站在一处说话,巧笑嫣然的那场景来。 “我没生气,我怎么敢对英王府世子生气呢?我也不用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带了丫鬟出来,和玉梨一起回去便是了,世子您好好歇着罢。”说完这话,明媚便站起身来,也不看乔景铉,转身就往外边走。 乔景铉一着急,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媚儿,还说你不生气?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对我冷淡了?” “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原因?贡院面前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说?你分明知道卢懋晟与我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只是在说了几句闲话而已,可你却冲过来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没由得让我觉得心寒。”明媚抬起头来盯住他的眼睛:“既然在一起,就该互相信任,若是你看到我和旁的男子说话便觉得怀疑,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照在明媚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被金灿灿的阳光映着,似乎有滟潋的波光,乔景铉看着眼前的明媚,恍恍惚惚间有一种自己做错了事的感觉:“媚儿,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好像,而是事实如此。有人对我说你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呢?”明媚微笑着问他。 “谁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听着明媚这般说,乔景铉不由得有几分愠怒:“是谁说的?竟敢在背后把小爷说得如此不堪!” 明媚看着乔景铉愤慨的表情,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乔景铉都已经在皇宫里做了两年的御前侍卫了,可自己觉得他实在是依然青涩,一听到自己说的假设句,竟然就当真了,还暴跳了起来。 “你且安静的听着我说,方才我说的,只是假设而已。”明媚清了清嗓子:“若是那人在我面前说得振振有词,还能拿出证据来,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他?” “信他做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心里只有媚儿一个人。”乔景铉听到说只是假设,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媚儿,你跟着郭小九学坏了,竟然来吓唬我。” “我不是吓唬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两个人之间应当互相信任。方才你看着我和那卢懋晟说话,就给我甩脸子,那你有没有信任我?再说我也想告诉你,我们彼此要学会信任对方,而且还要尊重对方。” “尊重对方?”乔景铉茫然的看着明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乔景铉,很直白的说就是我和你都是平等的,我不只会和你一个人说话,我也不是你的一个附属品,请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明媚很诚挚的看着乔景铉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能不能让他理解,毕竟大陈朝的传统思想里还是男尊女卑,乔景铉不能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属于你自己的自由?那就是说你可以随便和别的男子谈笑?”乔景铉怒气冲冲的说:“那怎么行?你只能和我一个说话!” “请问你是不是只和我一个人说话,绝不会和别的女子说话呢?”明媚心平气和的反问他,眼前闪过柳明艳、柳明珠、明珠郡主还有京城里其余贵女的身影,手不由自主攥成了小拳头,藏在衣袖下,微微发抖。 “我……”乔景铉一时不能理直气壮的回答明媚的问题,摸了摸头,呆呆的看着明媚:“不可能一句话都不和她们说啊?有时候场面上的话也是要说的。” “那我也是一样。”明媚朝他微微一笑:“你自己好好去想想罢,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我再和你说话。你只消记得我许过了承诺,心自然不会改变,但你要好好去想想我方才说的话,我们之间要平等,要互相信任,要彼此尊重。” 说完这些,也不管乔景铉的神情,丢下他一个人在包间,招呼了玉梨一声,主仆两人蹬蹬蹬的下了楼,走到外头骑马回了柳府。 乔景铉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明媚的背影,心里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平等?信任?尊重?这些词听起来都那么新鲜,他一时之间觉得很难想清楚。 父亲在家里说话从来都是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人不会遵照他的话去做,母亲、王侧妃,即便就是自己的祖母,也不敢对父亲说的话提出反对意见,只要父亲说过的,她们都会照着去办,哪怕自己有想法,都只是暗地里极其委婉的将自己想说的表达出来。 在英王府,里边没有什么互相的信任与尊重,他只看见了父亲一个人高高在上,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平等的。可明媚刚刚却表达得很清楚,她要求两人站在同一个位置,要平等的彼此对待。 她说出的话总是那般新鲜,乔景铉跟着走了出来,瞧着张福记门口人来人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外边的阳光十分灿烂,就如明媚那张微笑的脸一般,乔景铉迈出步子,轻轻踩在阳光里,只觉得心中一阵发软。 她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能有侧妃姨娘通房丫鬟,这个他觉得可以接受,看着府里那王侧妃这般兴风作浪,他就觉得有几分不愉快,若是能娶到自己的意中人,又何须那些所谓的摆设! 可方才明媚说的平等、信任与尊重,却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词语,实在是新鲜,他还得好好想想才行。伸手抚摸着踏雪柔顺的马总,他拍了拍踏雪的脑袋:“柳府十小姐实在是个妙人儿,你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踏雪咴咴的叫了一声,一双前蹄不住的刨着脚下的地面,乔景铉惊奇的瞪了它一眼:“你懂?你哪里懂了?分明是不懂装懂罢了。” “世子爷,宫里送了信出来,三皇子想要你进宫去一趟。”楚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乔景铉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鸽子送来的。” 乔景铉挑了挑眉:“我知道了。” 漱玉宫的院墙延绵,就如一线红色的巨龙,在绿树之间忽隐忽现,宫墙旁边有宫人正端着东西急急忙忙的往那院门走,手中金色的托盘映着阳光洒下点点碎金的倒影,在地上印出忽明忽暗的倒影。 乔景铉大步走进了漱玉宫,门口的宫娥见着是乔景铉,脸上笑意盈盈:“乔世子安好。” 乔景铉没有搭理她,只是快步朝里边走了去,身上的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就如那海港里鼓胀的风帆。那宫娥失神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乔世子生得实在是俊,难怪这么多京城贵女都喜欢他。” 跨进主殿,徐炆玔从桌子边上站起身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乔景铉的胳膊,将一份密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景铉,刚刚暗卫来报,说你昨日在城北抓了两个鞑靼人?”徐炆玔的眉头皱在一起:“为何最近频频有鞑靼人出没?母后为了这事甚是着急,我见着她脸色又有些暗了,瞧着她这模样,我心中实在不舒服。”望着乔景铉一脸镇定的望着他,徐炆玔将手放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查了大半个月了,是不是已经有了线索?” “不错。”乔景铉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接过内侍呈过来的茶盅:“我推断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鞑靼派人来打探我大陈虚实,或者他们今年有意再次侵犯西北边关。” “三年前,镇国将军便把他们打退,鞑靼人从凤鸣山那边撤退了八百里,族人死亡重大,大受打击,国力也损伤严重,那汗王连呼大陈天威不可冒犯。才过三年,难道他们就休养生息足够,起了再窥中原之心?”徐炆玔的手紧紧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恨恨的砸到了桌子上边:“狼子野心,蛮夷异族,果然其心必异!” “表兄,且不要这般激动。”乔景铉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望了徐炆玔一眼:“这只是我的推断里的一种。” 徐炆玔瞪眼望着他,有几分不解:“莫非还有第二种推断?” 乔景铉点了点头:“是,凡事不能简单下结论,要多想想,看看还有旁的什么可能。据派在鞑靼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这三年里鞑靼汗王颁发了一系列的政令,改善以前的各种弊端,民心慢慢收了拢来,国库也正日益丰盈,但以鞑靼现在的国力,却暂时还不能再大举侵犯我陈,只能在边境上闹些小打小闹,” 见着徐炆玔眼中的紧张神色慢慢的淡了下来,乔景铉慢慢喝了一口茶:“表兄,你别以为轻松了,更可怕的是鞑靼人现在大量出现在京城,他们为何要深入到我大陈腹地?想来他们必有图谋。” “图谋?”徐炆玔的眼睛睁大了几分:“那就是你刚刚说的那第二种推断?” “对,第二种可能性就是鞑靼人和我大陈内部某些人勾结在一起。”乔景铉轻声说:“例如,萧国公府。” 全城搜查鞑靼人已经有大半个月,除了在那些坊间查到了些鞑靼行商,几乎没有什么线索。那些会武艺的鞑靼人,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无迹可寻。昨日乔景铉在城北门口亲自把关,却被他捉了两个,瞧着似乎是寻常鞑靼人,可乔景铉从他们的虎口那处看出了嫌疑。 一般的人,虎口处不会太粗糙,除了练武之人,手中常常要拿着刀枪,那地方便会格外粗糙,而且会起硬茧。乔景铉溜眼望着那两人的手,心生疑窦,当即将两人扣押,着令严加审问,务必要从两人口里掏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今日手下来报,说两个鞑靼人甚是强硬,无论如何用刑逼供,只是自称愿乃鞑靼猎户,这次来大陈是想看看花花世界,顺便打探一下皮毛的生意好不好做,准备来大陈贩卖皮毛的。乔景铉听着这回报更是怀疑,一般的人如何能熬得住刑罚,早就屈打成招了,这两人肯定是训练有素的忠心随从,他们的主子肯定还在京城里的某一处。 上元节那日全城宵禁,挨家挨户的搜查却不得结果,看来那群鞑靼人肯定是有人庇护,否则不会隐藏得这么好。这庇护的人权大势大,公侯之府便是第一值得怀疑的。 听起乔景铉提到萧国公府,徐炆玔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极是!我也是有此猜测,年后父皇已经安排我和二哥一起跟着中书省平章政事熟悉政务,看起来是有意在我们之间做选择了,只是那景春宫身后站着只有萧国公府,而我母后则有你们英王府府和镇国将军府支持,自然实力要雄厚,现在景春宫和母后都在打着魏国公府的算盘,可现在的魏国公着实油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态度。” 乔景铉同情的看了看徐炆玔,这位表兄看起来既紧张又略带疲惫。天下之争莫过于皇室内部争夺皇位,若是没那份心思倒也罢了,也可以做着那闲散王爷,或者像宗人府的那位宗正大人一样,在皇储争夺的时候站好队伍,适当的表下忠心,还能安然无恙。可若是有那夺储之心,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输得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表兄,你也不必如此着急。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万勿贸然出击,我在鞑靼那边布下的暗线这些日子陆续送了些消息过来,倒也还未见又特别的举动。等会我便去亲自审问那两个鞑靼人,看看能在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来。”乔景铉淡淡一笑:“什么事情都是着急不来的。” “有你出手我便放心了。”徐炆玔一口气将那茶盏里的茶饮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景铉,多亏有你和英王爷,母后和我都觉得要宽慰许多。” 这深宫里边暗流激涌,没有母族在身后支持,日子也是难捱,乔景铉朝徐炆玔点了点头:“表兄,你不必担心,父王和我都会尽力支持你们。” 刚刚说到此处,就见大殿门外闪过一道极浅的身影,乔景铉飞身从椅子上跃起,如旋风般卷着奔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拎了一个红衣女子进来,摔在地上:“你是何人?为何在漱玉宫外边鬼鬼祟祟?” 那红衣女子被乔景铉掼在地上掼得生疼,嘤嘤哭泣起来:“三殿下,奴婢只是想来问问今日晚膳是在漱玉宫用还是去储秀宫陪皇后娘娘用,奴婢……”说到这里,头抬了起来,眼睛里满是盈盈泪水,悄悄地给徐炆玔送了个秋波。 被那个红衣女子的眼风扫到,徐炆玔有点不自在:“红药,你就在自己房间里用晚膳吧,今晚我去陪母后,不到你那里去了。” “三殿下……”那个叫红药的女子爬起来,眼中有着一种撒娇的神色,见徐炆玔没有开口,这才怏怏的施了一礼:“是,奴婢知道了,三殿下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奴婢心中很是担忧。” “你去罢,我自然知道,不用你来提醒。”见着乔景铉好奇的在瞧着他,徐炆玔有几分不自在,挥挥手便将红药打发了出去。 “她是谁?”乔景铉瞪着徐炆玔道:“为何你竟然包容她?胆敢在门外偷听,该好好惩罚才是,怎么就这样放走她了?” 徐炆玔脸色有些讪讪然:“这是母后去年给我指的司寝宫女,你虽来过几次,但都没有遇到过她,所以不认识。她不是奸细,这个你可以放心。” 司寝宫女?乔景铉马上就联想到了英王妃指来的宝云,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娇羞无限的说是母亲指给自己的屋里人时,他没有一点动心,相反有些厌恶,可看着徐炆玔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反感,难道他就不想想未来皇子妃的感受? “表兄,你和那个司寝宫女……”乔景铉迟疑着开口了:“难道你真召她来伺候你就寝?” 徐炆玔没料想乔景铉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脸上突然一红:“她是司寝宫女,自然便是服侍我就寝的,虽然召她来过夜的次数不多,可还是有过,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我在想以后我的表嫂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乔景铉皱眉深思:“若是因为这个司寝宫女两个人失了和气,那又该如何?”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若是她不能容得下侧妃孺人,那也不配做这个皇子正妃了。”徐炆玔看了看乔景铉:“景铉,你今日言语甚是奇怪,可否有心事?” 乔景铉勉强一笑:“我只是在想,两个人的身份该是平等的,应该要相互信任,相互尊重,表兄你若是有司寝宫女,那表嫂是不是也该有司寝的……” “景铉,你是疯了不成?你瞧瞧大陈高门大户里边,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可你见过哪个女子养几个小白脸的?这夫妻之间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你怎么便想起这个问题来了?这世上只有女子服从男子,如何能与男子比肩而立?”徐炆玔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你今年也十七岁了,也到议亲的时候了,宫里边大挑你来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自然会叫母后去求父皇赐婚给你。” 明媚只能是自己的,不能嫁给乔景铉,不如先塞给人给乔景铉,按照明媚那性格,自然不会再嫁乔景铉,等着自己成了太子,许她太子妃之位,想必她会高高兴兴的嫁给自己。 听着徐炆玔要乱点鸳鸯谱,乔景铉摆了摆手:“表兄,不必了,我的亲事还不着急,宫中大挑先是给皇上选秀女,其次是替你们挑皇子妃,我们的事儿还早着呢,你就先忙着把表嫂娶进门来才是正经!”瞅着徐炆玔瞪了瞪眼睛,乔景铉心中暗道,看来三表兄对明媚还是不死心,想要将他的亲事安顿下来,自己好趁机而入。 “什么叫还早?你今年要满十七了,不早了,也该是时候了。”徐炆玔笑得格外舒畅,乔景铉瞧着他那笑容,忽然觉得有几分碍眼:“三皇兄,你先还是替自己想想罢,你难道便不想要那万里江山不成?” 乔景铉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丝冷冷的寒意,让徐炆玔不由得心惊了一惊,景铉表弟的意思,莫非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想打明媚的主意?他的手握紧了几分,本想高声与他争辩几句,但一想到自己还得靠着英王府,不由得又泄了气,讪讪道:“景铉,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并无它意。” “表兄,你没有别的意思便好。我先去暗卫那边看看,就此别过。”乔景铉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去,瞧着外边一地的阳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媚儿,你只能嫁给我,不能成为旁人的妻,乔景铉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踏上了那雕着莲花的青石地面。 徐炆玔看着乔景铉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看不透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一起长大的表弟了,他身上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是与众不同的,究竟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变化呢? 方才他那番话已经是说得格外严重——他那般在乎柳明媚?为了他不惜与自己翻脸,甚至拿颠覆万里江山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威胁自己?徐炆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边已经是汗津津的一片。 自己真是没有用,贵为皇子,却丝毫没有权力,甚至还不及乔景铉,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活在深宫,手里没有兵权,只能巴望着英王府与旁的大臣们的支持,说来说去也实在是窝囊。徐炆玔颓然的坐在椅子里边,心中有几分无奈与懊恼,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要想这么多东西,能够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 原来还觉得生活在宫里没有什么特别,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徐炆玔发现宫里的生活不似自己小时候觉得那般轻松,特别是去年父皇生病以后,宫中已经慢慢有一股暗流向他卷了过来,他不由自主的被卷入到这场激流之中,想要退出都没有丝毫办法。 早些日子母后与他促膝谈心,详细的做了一些安排,包括他的皇子妃人选,明珠表妹为正妃,魏国公府那个小姐和柳太傅府大房的小姐为侧妃,而明媚,只是在她们之外的一个考虑对象。 徐炆玔只觉得心中苦涩,为了那个众人瞩目的位置,他必须放弃掉自己心爱的她?一想到明媚要被旁人拥有,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他的心一般,不多时便咬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不,我不能放弃。”徐炆玔将手捏紧了几分,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想着方才乔景铉问他的问题,男子和女子是不是平等的?徐炆玔微微的笑了笑,哪里有平等可言,当自己成为那九五之尊,身边的美女如云,怎么可能与自己的皇后平等呢? 电石火光之间,徐炆玔转念又想到了明媚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心底最深处仿佛变得异常柔软,轻轻一触,有些微微的酸甜,除非只有她做了自己的皇后,或许自己会一心一意的对待她,生活才会真正惬意罢? 长长的鸽哨声响起,漱玉宫外飞过一群洁白的鸽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展开翅膀从树梢上掠过,带起一道道白色的弧线。徐炆玔抬头看着那群鸽子欢快的从头顶飞过,心里有些微微的向往,若是自己也能这般自有翱翔,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徐炆玔怅惘的看了看天空,自己享受着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苦笑了一声,嘴唇边出现了一丝怅惘的笑容。 刚刚踏进青莲院,就见门口扎了个白色的花球,明媚的脚步一滞,站在那里望了望旁边走过来的几个婆子,她们手中都拿着白色的花球,胳膊上还扎了一根草绳。 “柳四夫人死了?”明媚已经明白过来。 大陈的规矩,家中有人死了,门口悬挂白色花球,或是用纸扎的,或是绸布扎的,至亲之人披麻戴孝,家中佣人在胳膊上扎根草绳,表示主人亡故。 “不是说能熬两日?怎么今日就走了?”玉梨有几分奇怪:“实在也太快了些。” 明媚没有说话,紧走几步,飞快的走回自己院子里边去,走到沉香阁,门上边也挂着一个白色花球,她瞧着那白色花球十分刺眼,跳起身子,伸手便将那花球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我院子里头没有死人,怎么要挂白色花球?” 她有些生气,望了望西云阁那个方向,这些做事的婆子是怎么弄的,青莲院门口挂个白色花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单单到她院子门口挂一个?难道分不清院子门不成?或者是有谁故意让婆子来挂白色花球,想要诅咒她? 看门的墨玉听着门板上头有响动,从门缝里头瞅了瞅,见是明媚带着玉梨站在外边,赶紧将门打开,一张小脸抬起来,上边满是委屈:“姑娘,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明媚指着那地上的白色花球,心中有几分愠怒,这不是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分明知道自己与柳四夫人的关系,可偏偏还要到她院子门上挂白花,这到底是什么用心。 “今日巳时西云阁夫人落了气儿,九小姐吩咐那些婆子来咱们院子门口挂白花,咱们沉香阁里每一进屋子下头也给挂上了,那些婆子还扔下了孝服,说要姑娘给那边四夫人去哭灵摔驾呢。”墨玉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伸出手来抹了抹眼睛,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我本来不放她们进来,她们把我推着摔到了地上,新做的那衣裳都擦破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明媚听了真是怒从胆边生,快步走了进去,抬头一看,屋檐底下果然挂着白色的花球,十分醒目,“快些将那些花球给扯下来!”明媚指了指那不住的在随风旋转的花球,恶心得不行,这柳明珠疯了不成,竟然想踩到她头上来了。 “香兰院那边呢?没有被挂上罢?”明媚瞧着那花球被取了下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杜若兰来,她昨日晚上便已经搬回香兰院了,不知道今日过得可安稳。 “姑娘,奴婢听说好像也挂了的。”玉箫无奈的摇了摇头:“咱们夫人那软糯性子,即便是被挂了白花也不会多说的。” 明媚听着这话心中有几分怒气,一声不吭,带了玉梨转身便走去了香兰院,门口果然挂着白色花球,而且扎得特别大,十分醒目。 “给我摘了!”明媚指了指那个花球,朝着看门的那丫头呵斥了一声:“都不知道动手不成?死人的是西云阁,与香兰院有什么关系?” 香兰院里看门的本来是墨玉,搬回京城以后,明媚将她讨要到自己院子里边来了,柳老夫人拨了一个小丫头子七喜过来,瞧上去便没有墨玉机灵,一双眼睛有些呆滞。、 瞧着明媚发怒,那七喜慌慌张张的答应了一声,搬了凳子过来,踮着脚尖儿将那白色花球摘了下来,举在手里看了看:“姑娘,这花球绸子怪好的,能不能赏了给奴婢?” 明媚被她这呆呆的话给问得笑了起来,指了指屋檐底下那几个花球道:“全去摘了,赏你拿着去玩罢。” 七喜高兴的应了一声,飞着一双小脚板进去了,明媚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内室里边有浓浓的药味,杜若兰半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正望着屋子外边,见明媚走进来,很是高兴的笑了笑:“明媚,你来了。” “母亲,今日感觉好些没有?”明媚走过去替杜若兰把了一下脉,觉得她的脉象十分沉稳,放心心来,笑着坐到了床边:“今日我在祖母那边见着弟弟了,长得真是好看,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一般,莹莹发亮。” “是吗?”提到自己的儿子,杜若兰笑得格外舒心,但也有一丝丝惆怅:“只可惜我还见不着他。” 柳老夫人宝贝着孙子,借口说杜若兰坐月子不方当,不让孩子打扰了她,将那小婴儿接进自己碧纱橱里,要他到里边住满一个月才送回香兰院来。杜若兰也不敢拂逆柳老夫人的意思,只能满口应承下来,还得连声感激她,可心中究竟还是有几分幽怨,自己的儿子从出生到现在还只瞧了一眼,以后便一个月都见不着了,如何不会牵挂。 “母亲,你便安心养着身子,祖母也是为你好,原本她是想防着西云阁那个,这下可算是放心了。”明媚的眼睛转向了墙角,那边塞着一团白色的绸布,瞧着像是一件衰衣。她“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墙角用脚踢了下,那团白布滚了出来,抖开瞧了一眼,果然是一件孝服。 “崔西,你也是老人了,怎么便让这种东西进来了?”明媚瞧着那件衣裳格外扎眼,这柳明珠实在是猖狂,竟然这般欺负起人来。 崔西在旁边红了眼睛,低头答道:“那些婆子如狼似虎般的冲进来,将白色衰衣扔下就走了,奴婢拦都没拦住。” “什么?如狼似虎?西云阁加上掌珠院,也不过十来个婆子,你们都挡不住?香兰院里头上上下下也有二十来个丫鬟婆子,二对一都比不过不成?”明媚生气的将那衰衣拿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扔回西云阁那边去。” 崔西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她:“姑娘,那些婆子好多都很眼生,我瞧着该是安平公主府里派了人过来。” 原来是这样,明媚拿着那一团衣裳瞧了瞧,将它交到崔西手中:“你拿去烧了,我这就去玉瑞堂问问祖母,看西云阁这丧事究竟要弄出什么样的排场来。” 柳府其余院子似乎丝毫没有受影响,走在院子里头,一切照常,只是依旧能听到西云阁那边传来的爆竹声与哀乐,远远的传了过来,飘飘渺渺般。 走到玉瑞堂,没有超出明媚的想象,柳老夫人正坐在碧纱橱里逗孙子玩,见着明媚进来,只是抬了抬头,并未像素日那般亲热的招手让她过去——她实在没法子招手,一只手抱着那个小婴儿,一只手拿了块小汤匙正在喂水给他喝。 “哟,我们柳府什么时候请来了这般金贵的奶妈。”明媚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口里打趣着柳老夫人:“瞧这喂水的姿势,可真是老道。” 柳老夫人哈哈一笑,将小婴儿交给旁边的奶妈,扶着曼青的手站了起来:“媚丫头这嘴可真会说话,只是你可说错了,我一点都不老道,都是现学现卖的!想当年我生了你父亲,当即便被你那曾祖母抱了去,等送回来的时候全粘着奶妈,我都没学会究竟怎么养孩子呢!” 明媚笑了笑,原来这是柳府的传统,婆婆抢着带孩子,媳妇全然没份儿。想来这婆婆带孩子也是常理,自己年轻的时候没亲手带过孩子,现儿有孙子带了,时间又宽裕,府里没有什么事情要自己操心的,不如先抢了孙子来带上一段时间,用以弥补年轻时的遗憾。 “媚丫头,你这般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可是青莲院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不成?”柳老夫人目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明媚貌似平静的外表下那种淡淡的愤怒。 “祖母,西云阁那位四夫人,今日巳时过世了。”明媚的眼睛望向柳老夫人,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 “我知道,这不省心的东西。”柳老夫人脸上的肉抖了抖:“我的孙儿昨日才生出来,她便赶着今日去死,这不是想要来勾他的生魂?” 明媚有些奇怪,不知道柳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旁边曼青悄悄儿解释了几句:“十小姐,婴儿刚刚出生魂魄未稳,若是撞见了那恶鬼,受了惊吓会把生魂勾了去呢,早些年就有过这样的事儿,一个人家里刚刚才得了个孩子,对面家里死了个人,没想着把这孩子也勾着走了,两家因着结了仇,互相算计对方,还闹去京兆尹请府尹大人断案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柳老夫人脸色不好,大抵是在怪柳四夫人死得太早了些。难道那柳四夫人真有这样的打算?明媚摇了摇头,她并不相信那所谓的勾生魂的说法,总怕是那婴儿本身体弱,对面的敲锣打鼓声惊吓了他,或许也是那爆竹的硝烟味道太浓,窒息而亡也说不定,只是大家都这么传,以讹传讹的便有了这个说法了。 “祖母,明媚来是想向祖母请示一番,明珠姐姐因着丧母,所以行事有些不合情理,明媚想请祖母派人去与她好好说道一番,免得她胡乱主事。”明媚想了想,将沉香阁与香兰院挂白色花球、送衰衣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又告诉了柳老夫人公主府派了婆子过来的事情。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明珠这丫头也太能闹腾了,她母亲服毒自尽,本来就是一桩丑闻,我们柳府是要藏着掖着的,她反而这般大张旗鼓的去闹腾,莫非是想要将这事情宣扬出去不成?” 曼青站在旁边,脸上也有淡淡的焦虑:“老夫人,这事儿宣扬出去了,那九小姐在外头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罢?她马上就要及笄了……” 柳老夫人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怕是公主府那几个婆子撺掇着她做下的事情呢,糊涂种子,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都不知道!曼青,你快些去西云阁将九小姐给我喊到玉瑞堂过来。” 曼青答应了一声,赶紧转身走了出去,明媚扶着柳老夫人的手慢慢的往屋子外边走,玉瑞堂的后边院子里有一地金色的阳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柳老夫人闭紧了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可她那脸上的神色却看得出来,此时她很不高兴。 柳明珠出现在玉瑞堂门口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身上没有戴任何首饰,低着头站在那里,眉眼之间仿佛很是温柔,瞧着比那个艳丽无俦的柳明珠更显得美貌些,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风姿。 “珠丫头,听说你准备给你母亲大操大办丧事?”柳老夫人瞅了柳明珠一眼,心中很是不喜,真是个没有头脑的,自己都不会为自己考虑。 “大操大办?”柳明珠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望着明媚坐在柳老夫人左侧,更是一脸愤懑的神色,她伸手指着明媚,愤愤不平道:“祖母,是不是柳明媚来向你告状了?哼,我给她沉香阁挂白色花球是符合规矩的,她说来说去也算是我母亲的女儿,为何就不能挂白花球儿到她院子那里?她也该为我母亲披麻戴孝!” “糊涂东西,被人撺掇着就上蹿下跳了!”柳老夫人望着柳明珠,怫然不悦,大声叱喝了一句:“你可知道若是依着你外祖母家里的主意,你这一辈子便要找不到好的婆家了?” 柳明珠听了这话,身子一颤,呆呆的望着柳老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题外话------ 好基友安如遇今日首推,求收藏 《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by安如遇 首推决定一篇文文的生死,格外菇凉帮忙收了吧……文文很好看的哟…… 歌爷抱拳拜谢各位看文的菇凉啦~   ☆、第九十五章 提前培训 虽然还只是申时,玉瑞堂里边已经点上了明晃晃的灯烛,一点点的光在跳跃着,将柳明珠一身素白的衣裳点染成了淡淡的黄色,瞧着不象是孝服,远远瞧着倒象是回雪坊新出的春裳,浅浅的一抹黄色,让人感到了春日的气息。 “祖母,明珠愚钝,还请祖母明示。”柳明珠心中一抖,虽然她现在心中很是气愤,可听着柳老夫人提及自己的亲事,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找不到好的婆家?那乔景铉与自己呢?难道就真成了母亲嘴里说的那种遥不可及? “明示,明示,你自己不会想不成?”刘老夫人的脸色沉沉,就如结了一层寒霜:“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服毒自尽已是不孝,哪有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在旁的人家,服毒自尽的,拿床席子裹了,或者是拿棺木盛了,送去墓地葬了便是,生怕旁人知道了这事情,可你倒是好,唯恐旁人不知,大操大办的,传出去以后,旁人会怎么议论你母亲?” 柳明珠低着头不吭声,心中却有些愤愤不平,还不是被父亲给逼的?若父亲不说要写休书,母亲也不会服毒,可到了祖母嘴里,便变成了母亲的不是了。母亲本来就死得冤屈,做女儿的自然要替她好好操办才是,哪里能就随意将她去葬了。 “我都没有过问这件事情,便是不想将这事情张扬出去,你倒是好了,听着你外祖母的话到处蹦跶,等你父亲从府衙回来,你瞧他会不会训斥你!”柳老夫人见柳明珠没有吭声,心中以为她已经知道错了,将声音放得软了几分:“本来人过世是要做七日道场的,她这般横死也受不起七日的孝敬,就做三日罢,三日后赶紧抬去安葬了。” “三日?”柳明珠惊愕的抬起了头:“听说还有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的呢,为何我母亲就只能做三日?” “你怎么这般糊涂!”柳老夫人没想到柳明珠竟然没有半分醒悟,依旧执着着要大操大办,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想今后出去旁人指指点点,都在说你母亲当年是服毒自尽的不成?你想要人家在背后说你母亲心狠手辣,这个女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成?你还想不想要出阁嫁人?还想不想要能嫁到好人家里头去?” 被柳老夫人兜头兜脑一顿训斥,柳明珠张大了嘴疑惑的望着柳老夫人,脸上虽然还有委屈的表情,可明显的已经有些震撼。她回想起柳四夫人落气之前抓紧她的手,艰难的说了一句话:“别声张,悄悄的将我葬了便是。” 怎么能悄悄葬了她?母亲可是安平公主的女儿,是领两部侍郎的柳大人的妻室,如何能死后如此凄惨落魄?当外祖母家的婆子过来帮忙,她询问外祖母的意思时,她们皆说要大操大办:“怎么样夫人也是公主府出来的,怎么能这般忍气吞声的故了?小姐,你还得让香兰院与沉香阁那母女过来给夫人哭灵摔驾才行!一个原来的身份是贵妾,升了平妻也是夫人的妹妹,自然是要替夫人守灵的,一个是她的女儿,自然也跑不了!” 心中对杜若兰与明媚早就有积怨,听了这番怂恿,柳明珠有了胆气,命令婆子们去两处院子挂白花球儿,送去了衰衣,正等着杜若兰与明媚过来守灵,没想到曼青来了,将她传唤到了玉瑞堂。 起先还在跷跷不服,现在听着柳老夫人的话,柳明珠忽然觉得自己瞬间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一般,站在哪里惊得动都不能动。细细想过柳老夫人说的话,她越发觉得心寒,若真是这般,那她这一辈子便全毁了,嫁到不合心意的人家,门第比姐妹们的夫君要低,回来省亲的时候都没有脸面见人! 柳明珠哆哆嗦嗦的开口道:“祖母,真是如此不成?难道不是祖母偏心着那柳明媚,故意这般说的?”望了一眼坐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明媚,见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新装,更是心中有气,凭什么她不给自己母亲去守灵,去年在云州府,她还不是亲亲热热的喊“母亲”,现儿攀上了靠山便翻脸不认人了。 “我还用骗你?你若是不相信,那你便依着自己的法子去做!”柳老夫人见柳明珠还有几分执迷不悟,实在不高兴,重重的啐了一口:“我不想说多话,你只管自己爱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祖母……”柳明珠略微一犹豫,正准备开口,玉瑞堂门口吹进了一阵微风,就听蹬蹬蹬的脚步声,柳大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她脸上有很不高兴的神色,走到柳明珠面前,大声质问道:“明珠侄女,你这是故意的不成?” 柳明珠有几分惊诧,望着柳大夫人那张怒气冲冲的脸,眨了眨眼睛道:“大伯娘,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生气?” “你母亲过世了,你伤心伤意自然不假,可你也不能这般闹腾,才落气多久,你便请了两班子乐器来敲敲打打的,远远的都能听得到那哀乐的声音,还有,那爆竹放这么多这么响做什么,你是想干扰柳府的安宁不成?”柳大夫人一想着柳明卿明日便要去参加春闱,心中便有几分慌张,这白日还好一点,晚上鼓乐齐鸣加上那爆竹的声音,还不知道柳明卿能不能安睡呢。 “大伯娘,人过世了做道场自然会要放爆竹,也会有哀乐,难道侄女这样做都不行?”柳明珠觉得心中十分窝火,自己做桩什么事儿,这边来了一堆人反对,这究竟是为什么!她望着面前一堆人,心中沉沉的一片,感觉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很是不舒服。 柳大夫人被柳明珠反驳了一句,忽然间也哑口无言,她说的确实也是实情,自己总不能压这不要她操办丧事,但转了转眼睛,她便想出了一个理由来:“明珠侄女,问题是你母亲是暴死,按理来说,牌位本来不能进宗祠,自然也不能在柳府里头办丧事的,你自己可想到了这一点?” 柳明珠被柳大夫人这句话惊住了,转脸望向柳老夫人,口中已是呐呐不成言:“祖母,大伯娘说的可是真的?”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是有这规矩,那种横死暴死,给柳家名声抹黑的,自然是不能进宗祠的,更别说是在柳府里头办丧事。只不过是看在你外祖母安平公主的面子上,我这才没有干涉你,只是提醒你不要大操大办,对没有好处。” 柳明珠凄苦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眼泪珠子滚滚而下:“祖母,孙女不忍心瞧着母亲就这般没声没响的去了……” “这样罢。”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那哀婉的神色,伸手捻了捻那串紫檀佛珠:“你将你母亲的道场挪到大相国寺那边去,让寺庙里头帮你办了道场,这样京城里边也就没有动静,旁人也不会来打听你母亲究竟是怎么过世的,先将棺椁存到大相国寺里边,过了半年再去下葬,那时候对外边说你母亲久病不起,已经故去,这样也便顺理成章了。” 柳大夫人听了柳老夫人的话,不住的点着头:“母亲说得极是,这样才是个稳妥的法子。”只要能快些将柳四夫人的棺材抬出去,什么法子都是稳妥的。 “祖母,大相国寺那边会不会替我母亲做道场法事?”柳明珠听着柳老夫人说得头头是道,也有几分心动,抬起头来,真心实意的望着柳老夫人,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点帮助。 “我派金花妈妈拿了我们柳府的名剌过去,由银花妈妈陪着你去大相国寺,全权替我处理这事情罢。”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我不做,派我身边得力的人去也是一样的。” 柳明珠含泪点了点头:“孙女谢过祖母恩典。”她望了望明媚,心有不甘道:“那十妹妹要不要跟我去大相国寺呢?” “你又何必如此纠结。”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分明知道她不会过去。” “可她名义上说来还是我母亲的女儿。”柳明珠站在那里,很是执拗的瞧着明媚:“即便是我母亲针对她母亲,但却没有想要害她,她照常理是要去替我母亲守灵的。” “照常理?”明媚在旁边撇嘴一笑:“你也说了是照常理,可你母亲亡故的这件事情能用常理来说吗?她在京城没有害我确实不假,可在云州想加害我的事情还少?你还想着我能安心去替她守灵?老实告诉你,即便祖母命我去了,我在那里绝不会掉半滴眼泪,而且也不会为她念半句往生经,或者我还会加几句诅咒也说不定。” 亡者故去,僧侣会率亲人念往生经,祝福他安心归去,早日托生到一个好的家庭,可若是在念往生经的时候加几句诅咒,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柳明珠望着明媚,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色:“柳明媚,你真是嚣张,别以为你总会顺风顺水,你总会有倒霉的时候!” 说完这话,柳明珠转过身去就往外面跑,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也赶紧跟了上去,柳大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着望向柳老夫人:“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母亲考虑周到。”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我也不想让咱们柳府成了京城里的笑柄。”柳老夫人严厉的盯了柳大夫人一眼:“你好生叮嘱着艳丫头,叫她管好自己的嘴,别拿了到处乱说,踩低了她妹妹,却捧高不了自己,这种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必做。” 柳大夫人被刘老夫人盯得背上一凉,连声点头道:“媳妇省得。” “老大媳妇,宫里头打点那事儿我盘算过了,少说也得三万银子才能成一件事,你自己估量着,是拿六万两还是三万两出来,将银票给我,我这就托了池姑姑去万寿宫那边去说道说道。”柳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口中说得风轻云淡:“若是她还做不到,就只能我递牌子进宫,看太后娘娘还赏不赏脸了。” 柳大夫人眼前一阵发黑,没想到柳老夫人真是狠,一开口便问她要六万两银子,她攒这些银子容易吗,就这样被她一扒拉划去了这么多!而且去宫里头打点,怎么会要这么多银子,就凭柳太傅的身份,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难道不会赏这个脸面?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还不是留着给四房花销的! “母亲,既然你已经让明欣记在我名下了,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打了主意让她替我的艳儿去大挑的,那她便注定要去试一试,我……给母亲三万两银子罢。”柳大夫人咬着牙,心中实在是不舍,可三万两已经是柳老夫人的最低限度了,若是自己不给,天知道她又会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如此甚好,就这样说定了。”柳老夫人将身子靠在了扶手椅上头,闭了闭眼睛:“你去忙你的罢,我这里有媚丫头陪着我就够了。” “是。”柳大夫人忍气吞声的行了一礼,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虽然刚刚办了桩痛快事儿,吧柳四夫人的棺椁移了出去,可却又添了件堵心的事,柳老夫人一耙头搂走了三万两,她的心就如被火烧了一般,辣辣的痛。 “媚丫头,你方才说话太狠了些。”等着门帘放了下来,柳大夫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柳老夫人这睁开了眼睛,望着明媚缓缓而言:“你这般说话,总怕珠丫头已经将你记恨上了。” “祖母,她原本就记恨我,也不差这一件事情。”明媚笑着站起身来:“亏得祖母明智,这才免了孙女去受苦,明媚谢过祖母。” “你也别这般夸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头的那小九九。”柳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快些回自己院子去罢,去瞧瞧你娘,看她身子好了些没有。” 明媚应了一声,站起来便朝玉瑞堂外边走了去,她的背影纤秀袅娜,就如落日凡尘的仙女一般,轻盈而美好。柳老夫人瞧着她的身影,有些困惑的问曼青:“怎么这些日子瞧着媚丫头仿佛有些不同,变了好多的样儿。” 曼青在旁边抿嘴笑道:“女大十八变,十小姐是越发美貌了些。” 柳老夫人抬眼望了望曼青,颌首微笑:“我瞧着你也是越长越美,和你姑母差不多一个样儿了。” 曼青低下头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姑母虽然生得美貌动人,却是命运多舛,曼青不希望与她一般,只愿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虽然说得平静,可曼青的心中却波澜不断,她永远也忘不了家里被抄的那一幕,大批的将士将各个门口把守住,明晃晃的刀枪闪着眼睛,大声的呵斥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虽然她那会子只是一个将近四岁的孩子,可那一幕实在太令人惊骇,就如一幅浮雕一般,已经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祖母将翡翠镯子交给她的贴身奶妈,附带着一封她急急忙忙写下的亲笔信:“快去找柳夫人,她是我的手帕交,为人仗义,定然能庇护我的孙女平安。” 外院是首先被看管起来的目标,祖母救不了哥哥,只能救下自己了。曼青还记得几个丫鬟婆子搭成人墙,将奶妈奋力从墙上送了过去,而她则是从狗洞里被塞过去的,奶妈从墙上落地的时候摔伤了身子,可她依然还是坚持着抱了她奔到了柳府。 这一幕幕的情景仿佛发生在昨日,那般清晰,奶妈将她送到柳府以后没几日便亡故了,她成了柳府最小的丫头,随着年纪慢慢的大了,成了柳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柳老夫人对她很好,私下里边简直是拿了她当孙女看待,只是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才做出主子模样来。 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但曼青却怎么样也忘不了自己家里的血海深仇,究竟是谁在暗地里这般下手,她一定要查清楚,要为自己一家人报仇雪恨。只是柳老夫人素日里总是安慰她,家里的仇恨她不必再挂怀,一个弱女子还能做些什么呢,平平安安便好。她知道柳老夫人是为了她好,所以也不想拂逆她的意思,口里边应承着,心里头却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你如此想便极好。”柳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陪我去后院溜溜。” “老夫人,你又是在想着去看孙子了。”曼青微微一笑,扶着柳老夫人走进了通向后院的小路,落日熔金般照在甬道上,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光与影巍巍颤颤的交织在一处,似乎是一幅被吹动的水墨画。 明媚走到青莲院的时候,门口那白色的花球已经被摘了下来,鼓乐的声音没有了,爆竹也不再点放,只是空中依旧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味。一群长随小厮正在拖着柳四夫人的棺椁往角门那边去,柳明珠由香玉香桃搀扶着紧紧跟在棺椁的后边,眼睛哭得有些肿,就如红色的桃子一般。 明媚站在路边,静静的望着那棺椁从自己身边经过,一道怨恨的目光飘了过来,她没有转脸,不用说那是柳明珠在望着她。望着那大群的人慢慢远去,就如一片黑色的剪影,她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柳明媚,你给我记着,今日你如何对我,明日我也会如何对你!”忽然间,柳明珠转过身来,歇斯底里的对着明媚吼叫了一声:“你这心肠歹毒之人,见死不救,还敢妄称神医,你简直不是一个人,你是虫豸,是畜生,你猪狗不如!” 香玉香桃唬了一跳,赶紧拉住柳明珠:“姑娘,快别喊了,老夫人交代过,这事儿必须得压下来,否则姑娘以后便不好办了。” 走在柳明珠身后的是公主府几个婆子,她们往明媚这个方向瞧了瞧,也是一脸气愤:“小姐,那不就是去年年前夫人带了去公主府的?夫人这般诚心诚意对她,可她却一点都不知恩图报,着实可恨。” 本来安平公主派她们过来便是想要将这事儿闹大,她已经用银子收买了几个闲汉,只等着柳府这边将丧事大操大办起来,他们便去京城各处放出风声,说柳府的四老爷宠妾灭妻,先是将妾室扶成平妻,然后又为了这妾室将正妻逼死。等着议论的人多了些,安平公主便能再来柳府闹上一闹,怎么着也要将柳四夫人正妻的名分保下来。 尽管柳四夫人是服毒自尽,可这自尽的原因却是多种多样,在柳府还没来得及开口澄清之前,便三人成虎的将这罪名定了下来,等着柳府再开口来分辩,即便满身是嘴也分辩不清了。世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真想往往会被压制在流言之下。安平公主就是打着这主意,想要用京城的舆论来挟制柳府,故此才想着要将柳四夫人的丧事办得热闹些,也好让京城的百姓知道柳太傅府家故了一位夫人。 好不容易劝着这明珠小姐同意了要大操大办柳四夫人的丧事,可刚刚才将鼓乐请过来,这边柳老夫人便喊了明珠小姐过去,回来以后一切便变卦了。柳老夫人派了两个门神一般的婆子过来,带着一大群下人,二话不说便抬了柳四夫人的棺椁往外边走,她们去问明珠小姐,没想到她只是说,祖母交代的,一切都由祖母来安排。 这可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柳府不动声色的将棺椁送去大相国寺,这便没得闹腾的机会了,柳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整件事情给压制下来,不让旁人再来指指点点。 柳府门口不办丧事,这也没有好散布留言的机会,即便到京城各处去煽风点火,人家也不会相信,若真是被逼死的,为何还能送去大相国寺?公主府难道不会来闹?肯定其中必有隐情,谁也不会相信柳四夫人死得无辜,看来公主的银子是白花了。 公主府的几个婆子瞧着柳明珠那怨毒的眼神,在一旁敲着边鼓:“小姐,这等以德报怨的人自然有老天来收拾她,你还是先给夫人去办了丧事再说罢。” 柳明珠愤恨的跺了跺脚:“什么老天收拾她,以后我必然会要替我母亲报仇,让她也尝到我今日这般的痛苦。” 暮色已经慢慢的上来了,一片青莲色的暮霭沉沉的笼罩着大地,暮归的飞鸟也带着落日的余晖停到了树上的鸟巢里,一骑烟尘滚滚而过,英王府的门房见着那白色的骏马,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世子爷回来了。” 乔景铉将缰绳扔给门房:“去将爷的马栓好,添些草料到马厩里。” 大步走进劲松院,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他:“世子爷,王爷说让你回来便去主院,仿佛他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乔景铉皱了皱眉,父王这时候找他,估计是为了鞑靼人的事情,上元夜出现的那伙鞑靼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刚刚转身想往外边走,院子里边奔出了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了出来:“世子爷,今晚又不在劲松院用餐?” 一脸的笑容,眼睛里露出了些许希冀,香笔仰着脸望向乔景铉,心中盼望着他点头答应,这些日子乔景铉都是早出晚归,很少在劲松院里用过饭,每次她去厨房精心替他准备了喜欢的菜,可每次都是失望。见着空荡荡的房间,香笔觉得自己仿佛被乔景铉抛弃了一般,她的生活变得一片灰暗无光。 “不用了,王爷找我有事。”乔景铉丝毫没有感到少女的心事,简单的回了一句,甩了下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门边的小厮望着香笔笑了笑:“香笔姐姐,咱们世子爷事儿可真多。” 香笔失神的应了一声:“是啊,事情太多了些。” 拖着疲乏的脚步往里边那进屋子走了去,走廊上闪过一个身影,手里捻着一块素丝帕子,笑嘻嘻的望着香笔,眼中的快活神色任由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哟,香笔,你去追世子爷了?他不回来与你一块儿用晚饭?” 香笔停下脚步,朝宝云看了一眼,嘴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宝云姑娘,我喊世子爷用饭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被你嘲笑的。”她瞧了瞧宝云打扮得格外精致的眉眼,嘴唇勾了勾:“倒是你,做了世子爷的屋里人,可应该做的事情并未做好呢。” 宝云脸色一沉,咬着牙齿望向香笔:“你这小蹄子,竟然敢嘲弄我!” “我可不是在嘲弄你,这是实话实说!”香笔瞄了宝云一眼:“宝云姑娘,那时候你自己跟我说的,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说王妃指了你来做世子爷的屋里人,还说以后你要做姨娘的呢。瞧瞧你这打扮,着实想是个做姨娘的模样,可我怎么就觉得你没那种好命?” “你!”宝云怒目而视,胸口一起一伏很是不平静,瞧着是该被气坏了:“香笔,你是在嫉妒我,你不是喜欢世子爷吗,可惜他只将你当丫鬟看,半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你!” 一阵晚风吹了过来,将香笔的衣裳角儿吹得不住的翻飞着,她心中忽然有一阵暖流而过,想起了那日乔景铉半夜起来让她洗衣裳的事情来,他肯定是晚上梦见了心上人,或许就是自己,只是不好明说而已,借着那条粘着可疑物事的裤子委婉的向自己表达了他的想法。香笔微微一笑,对宝云歪了歪头:“随你怎么说,我才懒得理睬你。” 见着香笔的身影朝内院走了进去,宝云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帕子慢慢悠悠的掉落在了地上,香笔与世子爷之间难道发生了些什么?一种惊恐不安瞬间占据了她的心,香笔说得没错,作为一个屋里人,她的职责便是要服侍乔景铉歇息,让他在自己身体上得到欢欢娱,可自己真是不称职,没有完全王妃交给她的任务。 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这是府中统一添置春裳的时候王妃额外给她制的,王妃对自己如此好,还不是希望自己好好服侍世子爷,可自己却愧对王妃了。宝云呆呆的站在抄手游廊上头,瞧着慢慢席卷大地的暮色,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怎么能这样,世子爷不会与香笔有什么关系的。” 她吸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素丝帕子,眼睛落在上边精美的刺绣上边,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总要将王妃交代的任务完成,总要让世子爷知晓男女之事的乐趣——或者他知道了其中的妙处,就舍不得离开自己了呢,宝云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起来。 乔景铉走到主院,大厅里已经点上了明亮的烛火,英王爷正端坐在那里与英王妃说话,见着乔景铉走进来,英王爷指了指左首边的座位:“景铉,你快坐下,跟我说说近日对鞑靼人搜查的进展。” “父王,昨日我在北城门那边抓了两个,昨日交给云骁卫的暗卫审讯,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今日我亲自过去审问,其中一个已经因着用刑过度身亡了,还有一个昏迷不醒,但根据我的推测,京城里头应该还有一群鞑靼人,正躲在哪位达官贵人的府邸里边,因此我们搜查不到。” “为何不是躲在京城附近的山林里?”英王爷皱起了眉头:“上回听说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附近就出现过鞑靼人,这不就是线索?为何不抓住这线索查下去?” “父王,镇国将军府跑马场那边的山头我都派人搜查过了,那里山并不高,不是那种可以藏人的深山,我们也仔细询问过那里的猎户,平常并未发现鞑靼人的踪迹,可见是偶然的巧合。要藏在山里,总要有一定的粮食储藏,山里的猎户们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运粮米进去,这些都表明了鞑靼人应该是住在京城里边,只是因着隐匿他们的势力太大,我们找不到而已。”乔景铉伸手拈起了果盘里的一块水果,顺眼打量了下坐在一旁的母亲,见她笑容满脸的望着自己,眼中似乎有嘉奖之意。 忽然之间,眼前闪过一张娇艳的脸孔,耳畔回响起那清脆的话语,乔景铉默默记起了明媚今日对他说的话,两个人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他若是与旁的女子说话,那她也可以与旁的男子说话,他们之间要互相信任,彼此尊重。 打量着父亲与母亲,乔景铉很是疑惑,究竟他们之间有没有彼此信任与尊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平等的?这个问题很让他困惑,他几乎想象不出来那种所谓的平等,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炫儿,好久未曾一起用饭了,今日便留在主院用晚饭罢。”英王妃笑眯眯的瞧着乔景铉,只觉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是年轻有为,真是气宇不凡国之栋梁。 “你先别忙着插话。”英王爷望了英王妃一眼:“我与景铉还在讨论国事,现儿该做什么,你自己吩咐丫鬟去做便是。” 英王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住,她望了英王爷一眼,站起身来缓缓朝旁边小厅走了过去,心中的怒火不断在翻腾,王侧妃这个狐媚子,这几个晚上都缠着王爷歇在了她的院子里边,也不知道吹了什么枕边风,今日王爷对自己脸色一直不大好。 “景铉,皇后娘娘跟我说,准备要你接手统管一部分云骁卫。”英王爷压低了声音:“这部分云骁卫身份很特别,可是连皇上都不知道的。” 乔景铉吃了一惊,望向英王爷的眼睛里充满看疑惑:“父王,连皇上都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暗卫?难道没有入册?” “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是我们英王府的秘密。”英王爷摸了摸短短的胡须,微微一笑:“景铉,我们英王府是大陈唯一的异姓王,世世代代的大陈皇帝都对我们英王府有戒心,但又不得不笼络着我们英王府,这又是为何?” “因着我们英王府手中有兵权?”乔景铉略微一沉思,便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有手握重兵,皇上才不敢动英王府,否则就如前朝那些拥护太祖皇上登基的文臣武将们,早就被一个个的寻了不是给发落了。古语云“狡兔尽,走狗烹”,不就是这个理儿? “兵权?”英王爷摇了摇头:“兵权是皇上给的,他想撤,自然能将兵权撤走,这个对皇上构不成威胁,皇上也不是吃素的,他难道不会想办法?” 乔景铉瞧着父亲略带狡猾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喃喃道:“是不是我们英王府暗地里培养了一批人,例如父王刚刚提到的云骁卫?” “炫儿着实聪明!”英王爷点了点头,哈哈一笑:“咱们英王府暗地里培养了不少人,除了这云骁卫,还培养了自己的一批心腹在军营里边,现在不少人都已经是正二品正三品的将军,手中都执掌着一方兵力,即便皇上将我手中的兵权收了回去,我依旧还可以暗地里调动那些心腹。” 原来英王府的势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乔景铉望着英王爷,感叹了一声:“父王,难怪历朝的皇上都不敢动咱们英王府。” “这个秘密他们倒是不知道,他们不敢动我们英王府主要是咱们根系太深,动了我们王府便要牵动很多的人,他们怕引发朝野动荡不安,只能以礼相待,所以你姑母才会被选到宫中当了皇上。”英王爷很满意的望着乔景铉道:“方才我问你鞑靼人的事情,便是故意想考考你的能力,现在看来炫儿很能让我放心,你姑母也建议我将府中养的那批云骁卫交给你来统领,明日你便同我去咱们王府的秘密营地罢。” “是。”乔景铉心中高兴看,站起来向英王爷行了一礼:“孩儿一定不负皇后娘娘与父王期待。” “炫儿,为父相信你。”英王爷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乔景铉,丰神俊逸,玉树临风,不由得老怀大慰,有这样出色的儿子,自己当然觉得自豪。 “王爷,晚膳已经备好,王妃让我来通传一声,请王爷与世子一道去偏厅用膳。”一个丫鬟站在门口,笑容满脸的朝英王爷行了一礼:“王侧妃与大公子也过来了。” 英王爷点了点头:“知道了。” 乔景铉心下一咯噔,这王侧妃怎么跑到主院来了,还带着乔景焰?他抬头瞧了瞧英王爷,见他面无表情,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困惑,父王究竟喜不喜欢母亲?若是喜欢她,为何还能与王侧妃同床共枕? 若是自己娶了明媚,定然不再愿意有第二个女人,日日夜夜宠着她都不够,哪里来的时间去看旁的女子? 偏厅里一片明亮,丫鬟们垂手而立站在英王妃身后,目光似乎停留在桌子上边,那里摆着美味可口的菜肴,盛在精雕细琢的碗盘中,更是显得色香味俱全。 王侧妃带着乔景焰站在饭桌的一侧,眼中略带嫉妒的望着英王妃,虽然她在自己院子里边是主子,可走到主院来便比英王妃要低了一头,英王妃坐着,她便只能站着,王侧妃瞧着身边的儿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他,自己又何苦来主院伏低做小。 英王爷的身影刚刚出现,王侧妃便一脸哀怨的迎了上去:“王爷。” “你今晚过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景焰的事情不是一日便能做到的,我自会留心,你何苦又跑来这里等我。”英王爷撩起长袍坐在饭桌旁边,指了指一侧的椅子:“你与景焰且坐着。” “谢过王爷。”王侧妃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英王妃,里边含着一种挑衅,仿佛在说,你瞧瞧,王爷对我多好,都舍不得让我站着。 英王妃垂下眼帘,没有瞧王侧妃一眼,吩咐身边的丫鬟宝晴道:“给我布菜。” 王侧妃一直想着要给儿子乔景焰弄个好职位,无奈乔景焰不争气,英王爷说他天赋不好,不是学武的料子,于是送了他去念书,没想到念书也不成,倒是学会了溜须拍马那一套油嘴滑舌,对人表面上都是再热情也不过了,所以尽管他也算得上不学无术,可府中的下人们还是觉得大公子人挺不错。 去年秋闱乔景焰没有通过,王侧妃缠着英王爷替乔景焰想法子塞进了六科里边担任了都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七品的官儿,可好歹也是个官身,入了吏部的册子,只等着做满年限就可以往上边升了。王侧妃还一心想着若是儿子做得好,有着英王爷去说几句台面话儿,还有自己娘家可以帮忙,这升官还不是一句话? 可没想到乔景焰却十分不争气,早两日处理公事时出了个纰漏,将一份重要的卷宗给丢了,遍寻不获,刑部那边催得紧,这边又拿不出卷宗来,查来查去查到了乔景焰头上。刑部侍郎瞧着是英王府的庶长子,也算给了面子,并未当场发作,只是私下将乔景焰喊了过去,让他暂且到家里歇息一阵子,等过段时间告诉他处置的结果。 乔景焰走出房间之前,那位刑部侍郎摇了摇头道:“你父亲是英王爷,手腕通天,何苦将你塞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都给事中?不如求了他去替你谋个高些的职位,也免得做些最粗浅的事儿,却要受不少责难。” 乔景焰回来想着那侍郎的话,心中也觉得没错,正是这个理儿,回来以后便央求着王侧妃去与英王爷说说这事情。 王侧妃见自己的儿子被人责备,心中本来就有火气,再听了乔景焰的话,更是觉得十分有道理,这两日将英王爷勾在房间里,殷勤伺候着,在枕边又不住撒娇的提起乔景焰的事儿,一定要英王爷将乔景焰另外去安排一个高位。 英王爷得了儿子丢了卷宗被责难的事情,已经觉得脸上没有光彩,见王侧妃还在为自己儿子求情,不由得有几分生气,只是见着王侧妃伏在自己身上,媚态动人,也没忍心去责备她,只是第二日起床便觉得有几分兴味索然,心里头想着要将乔景焰喊了过来好好训诫一番才是。 没想第二日事情多,却将这事情给忘记了,英王爷见着王侧妃带着乔景焰站在偏厅的时候才记起这件事情来。 “王爷,景焰这几日在家里头闷着,总是一脸愁容,妾身瞧着都心疼,见王爷这边没有动静,这才特地带他过来瞧瞧的。”王侧妃的眼睛里似乎有春水流动般,波光盈盈,一波又一波的送了过去:“王爷,方才妾身带着景焰去大堂找你,可恨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不让进去,否则也不会到偏厅这边来打扰王妃了。” 王侧妃朝英王妃又看了一眼,意味深长,英王妃的脸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在用着饭。英王爷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碗筷冲王侧妃道:“你没什么别的事情就不必来主院了,难道不知道规矩?速速回自己院子里边去,景焰的事情过一阵子再说,他才出了差错,反而提了职位,这让旁人怎么想?我乔世昭的儿子走出去是要给我争脸面的,不是给英王府丢脸的。” 话说得有几分重,脸色也是黑沉沉的,看得出来英王爷已经着实不欢喜。 乔景焰与乔景铉,两人都是他的儿子,英王爷心中并没有将那嫡庶看得特别重,只是这一路看下来,乔景焰虽然是庶长子,可不如乔景铉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尽管老王妃一直在他耳边夸奖乔景焰,他心中认同的却是乔景铉。 英王妃听了这些话抬起头来,笑微微的望着王侧妃道:“王侧妃,你还是想法子归束着景焰,让他尽量多念些书,少走些旁门左道,光靠着溜须拍马是不行的,外边的人性格各异,又不全是英王府的人,怎么会都吃他那一套。” 这话指向十分明显,英王妃对老王妃是颇有微词的,这么多年下来,老王妃一直尽心尽力的护着王侧妃母子,事事都踩着她一头,英王妃的心中很是不爽,现在瞧着英王爷站得很是中央,不偏不倚,英王妃这才开口话里带刺的嘲弄了几句。 乔景焰被英王妃这话刺得很不高兴,可脸上却依旧装出一副很受教的神色来:“多谢母亲教导,焰儿谨记在心。” “既然记住了,那便回自己院子里去罢,什么时候能将事情做好了,那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英王爷瞧了乔景焰一眼,缓缓道:“要不是你继续去书院里念书,指不定这一两年就有恩科了,你也争取能通过自己的本事去做官。” 乔景焰唯唯诺诺的应着,随着一脸灰败的王侧妃走了出去,英王爷这才转脸望向英王妃道:“王妃,你是嫡母,平素也该多提点着景焰一些,不能将他养残了却在旁边瞧笑话。那王侧妃是你的姐妹,娘家也不是没人的,何苦总是要针对她,能容忍的地方便容忍了,毕竟在外头人家都只认你一个人,没有谁会将王侧妃看作是我的正妻。” 英王妃冷冷一笑:“可是她偏偏想要以正妃的身份出现,我还能容她这般胡闹?去年除夕夜,她闹着要跟了进宫参加夜宴,王爷莫非便忘记了?她这般猖狂,还不是被母亲与王爷你给惯出来的?自以为这英王府的内院她也有五分天下呢。” 英王爷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皱纹,他有些脸色尴尬:“总之你要记着她是我的侧妃,五分天下不说,三分也该是有的,不能与寻常人家里头的一般姨娘相提并论。” 英王妃瞪眼瞧着英王爷,闭上了嘴不说话,乔景铉在旁边听着父母这些对话,心中替母亲感到十分的委屈。英王府里这么多年看了下来,这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三妻四妾这事情上头,若是父亲没有王侧妃,没有那些侍妾,只有母亲一个妻子,那这院子里头肯定会宁静得多。 媚儿说的没错,夫妻两人要有平等的身份,才能站在一处好好交流,若是一方比另外一方站的地方要高,那彼此定然不能和谐。 乔景铉呆呆的想着,端了饭碗扒拉着饭粒,吃得食不知味,英王妃有些担心的瞧着他问道:“炫儿,是这些饭菜不合口味,还是你身子不适?” 被英王妃这一句话惊起,乔景铉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还在陪着父母用饭,赶紧坐直了身子笑道:“母亲,无妨,我正在想着鞑靼人那桩事情呢。” 英王爷点了点头:“炫儿,你着力去将这事查个清楚,皇后娘娘现儿很是不放心,一直在追问这件事情,你快些让她心里踏实下来,也免得日日记挂着,那头疼的病症便没个好的时候了。” 乔景铉胡乱应了一声,将碗里的饭粒扒得干干净净,向英王爷与英王妃说了一句,站起身子来便往外边走了去。此时已是夜色深深,乔景铉背着手站在王府的小道上,抬头看了看那轮朦朦胧胧的月亮,看得越久,心中的惆怅便越深。 他今日似乎得罪明媚了,她那模样仿佛是不想与自己说话了,乔景铉呆呆的望着那个微微发黄的月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明月般的脸,那双黑亮的眸子正在朝他盈盈微笑。他呆了呆,忽然猛的跳了起来,飞快的冲了出去。 柳太傅里一片宁静,青莲院那边也是寂寂无声,柳四夫人的棺椁被移去了大相国寺,一切嘈杂与喧嚣似乎也被带走了,园子里头只听到春虫在细细低吟,还有丫鬟们细碎的笑闹之声,断断续续的随风飘到了远处。 “姑娘,洗吧脸准备歇息罢。”明媚正在灯下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着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玉箫端着洗脸盆儿走了进来,瞧了一眼墙角的沙漏:“都亥时初刻了,姑娘,别看书了。” 明媚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放到洗脸盆里摆了摆,接过玉箫递来的洗脸帕子,慢慢的擦着脸,一层淡淡的脂粉浮现在盆子里的水面上,带着一种淡淡的甜香味道。玉箫瞧了瞧那细白的粉尘,抿嘴笑了笑:“玉笛做的这胭脂膏子越发细幼了些。” “可不是这样,以后不如我带着你们出去闯荡,一个开酒楼,一个开绣坊,一个就给我开家胭脂铺子。”明媚笑着直点头:“我想肯定能赚到不少银子。” 玉梨在旁边听了有几分着急:“姑娘,那我能做什么?” 明媚瞄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力气大,就做苦力好了。”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盆净面水:“去将这个倒了罢。” 玉梨应了一声,转身走到窗户边上,将那扇雕花窗推开,端了水盆儿就往外边倒了去,忽然便听到窗户外头有人惊呼,似乎是被这净面的水浇到了,明媚瞅了玉梨一眼:“倒水的时候也该往楼下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人,我给你说过几次了,总是不相信,这次可算是浇到人身上了。” 玉梨攀着窗户往外边瞧了瞧,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身来对明媚道:“姑娘,虽然你那般说自然有你的道理,可玉梨想着咱们院子里头的人这个时候谁会在姑娘窗户外边呆站着呢,特别是这窗户外边是一棵大树,站到下边发呆的都是春虫儿,两只在一处变成了蠢虫儿了!” 明媚听着这话有些奇怪,瞥了一眼玉梨:“你怎么说话如此疯疯癫癫的?幸好还是我净面的水,若是将洗脚水浇下去,那可怎么好!” “即便是姑娘的洗脚水,那人也会说好香!”玉梨笑嘻嘻的拉了明媚就往窗户边上瞧:“姑娘,你看看,这盆水浇到谁身上了?” 明媚的一颗心快快的跳了两拍,难道是乔景铉来了?否则为何玉梨说的话这般奇怪?她在窗户边上望了过去,下边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没见人影。 “到底是谁呢?”明媚有几分失望,瞅了一眼玉梨,乔景铉来了又走了?自己今日白天对他说话或许严苛了些,他自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又见惯了他父亲的那些侧妃姨娘,可能暂时还想不通自己话里头的意思。 “咦,刚刚分明在的。”玉梨伸出脑袋去看了看,也是一脸迷惘:“方才我看得真真儿的,不会有错!” 明媚将她的身子拉了回来:“小心从楼上倒着掉下去!关窗户,准备歇息。” 玉梨将窗户关好,走了过来替明媚松开头上的发髻,口里犹然在嘟嘟囔囔,这时窗户上突然响起啄拨之声,响在这初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姑娘,那人到楼上来找麻烦了,想看看是谁的净面水那般香呢。”玉梨放下手,看了一样明媚,又赶紧拿着梳子替她将长长的头发梳理得很是柔顺:“姑娘,你难道不出去瞧瞧?” 明媚笑着推了推她:“自然是你先去瞧瞧,分明是你把人家浇了一头水。” 玉梨行了一礼:“姑娘,好姑娘,你便饶过我罢,我做错了事儿,若是这般冒冒失失的出去,指不定那人会将我揍得满头包呢,还是你出去见他罢,替我说声对不住好了。” 玉箫在旁边也笑嘻嘻的附和着:“玉梨说得是,我们这会子谁敢出去,就怕那人打骂呢。”机灵如她,已经从玉梨的话里听出了意思,捉住玉梨的胳膊,两人扭在一处,瞧着明媚只是嘻嘻的笑。 “都是我素日里头将你们惯坏了,等会看我如何来收拾你们。”明媚将那绺钻出来的头发拨弄在耳后,瞪了两人一眼,推开门走到了外边。 屋子外边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经从小牙儿形状逐渐变得圆润了起来,月华如水般照在院子里,照在那个站在扶手边的人身上。那个人,个子高高的,穿着月白色袍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月色给他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边,看起来是那般炫目。 只是他的头发湿了一边,有一滴谁还挂在他的耳朵边上,正在慢慢的往下滴。半张脸也明晃晃的一片,明媚瞧着不由得想笑,玉梨这盆水可泼得真是准,兜头兜脑的下去,饶是乔景铉身手好都只闪过一半。 看到明媚从屋子里走出来,乔景铉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媚儿,我来向你道歉了。” “道歉?”明媚的挑挑眉毛望向乔景铉,眼中有一丝讥讽:“乔世子,你要向我道什么歉?你不是觉得你做得都是对的吗?” 听到明媚又喊自己“乔世子”了,乔景铉心中有些发慌,他赶紧将明媚向自己面前拉了拉,言语里充满了一种恳求:“媚儿,今日的事情果然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口吻吩咐你回柳府,你说得对,我与你都是平等的,我不能控制你去做旁的事情。” 明媚轻轻“咦”了一声,这乔景铉这般受教?怎么才大半日功夫他便想通了?看起来真是孺子可教也。她白了乔景铉一眼,没有说话,这让乔景铉更加紧张了些,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舍不得放开,生怕这一松开,她便会走回到自己的闺房,将那扇门关紧,从此不再理睬他。 “媚儿,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说的话,你说的信任和尊重,我虽理解得不太清楚,还觉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会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乔景铉着迷的望着明媚,她的头发就如一块黑色丝绸般流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这柔顺的黑色映衬,细白如瓷,如玉,就如月下的仙子,绰约多姿。 说话之间,湿哒哒的头发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风拂过,好像能在皮肤上结出一层冰儿来似的,明媚皱了皱眉头,冲着屋子里说:“玉箫,取几块干净的净面帕子出来。” 就听屋子里面细细的“嗳”了一声,不多时,玉箫已经抱着一叠帕子走了出来:“哟,世子爷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乔景铉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刚刚……有人替我洗了头发。” “那得赶紧弄干了才行,这大晚上的湿着头发,少不得伤风了。”玉箫笑了笑,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帮世子爷擦擦?” “你把帕子送过去,让世子爷自己擦就行。”明媚再怎么大方,也做不出来在丫鬟们面前给乔景铉擦头发的举动。 “玉箫你也真是的,咱们姑娘害羞呢。”玉梨端着一条小杌子走了出来:“你把帕子放到这上面,咱们去沉香阁门口走走,消消食儿!”说罢放下小杌子,拉了玉箫就走下楼去。 “你的丫鬟倒是机灵。”乔景铉看着玉箫和玉梨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着凑了过来:“媚儿,帮我擦擦头发?” 明媚轻轻“哼”了一声:“自己跑到柳府来做呆头鹅,被水浇了一头,却叫我给你当丫鬟擦头发?” 乔景铉也不恼,涎着脸贴了过来:“怎么敢叫媚儿给我当丫鬟?只是心里着急就跑过来了,好媚儿,你就不怕我伤风头疼?” 明媚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小杌子上拿起一块帕子,对乔景铉低声说:“蹲下来,你个子高,我擦不到!” 闻言大喜,乔景铉很听话的蹲了下来,明媚拿起帕子细心的帮他擦拭着头发,一边轻声说:“这大陈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当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间,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个奴仆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我虽已看惯了这事儿,但心里始终却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湿的帕子,明媚又从小杌子上取了一块干的继续给乔景铉擦起头发来:“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间是平等的,互相关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会只是依赖他而生存,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两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喜悦两个人一起分享,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这样的生活,你可愿意?” 乔景铉细细品味着明媚说的话,心里感觉到特别新奇。明媚说描述的那种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见到过的,但又让他非常动心,很想就这样和她一辈子到老。 明媚的手握着帕子在他的面前经过,那纤纤素手在月华里显得异常的洁白,而且朦朦胧胧,似梦似幻般,有一层淡淡的烟霭笼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他一把握住了明媚的手:“媚儿,不用擦了。” 明媚抿嘴一笑:“怎么了,世子爷?你刚刚不是说会得伤风?” 乔景铉站了起来,把明媚拉到怀里,着迷般看着她的眉眼:“媚儿,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是长得最美的,也是让我最牵挂的,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原来世子爷还打算容好几个人呢?”明媚轻轻挣扎了下:“是我不对,让世子爷的心变小了,请世子爷放手罢,好让你的心重新变大一点点,再去容下那世间红粉万千。” 乔景铉咬牙切齿的把她抱紧了些:“媚儿,你为什么总是推开我,为什么看我的眼神总不热切,甚至比不上你看病人的那种眼神?” “因为你不是我的病人!”明媚抬头一笑,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你……”乔景铉无奈的叹气,抱紧了明媚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着你和你卢懋晟说话便心里不舒服,以后不会这样了,媚儿,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呢?”明媚紧紧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过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我会尽力让你能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说,有时候我很笨,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想,所以媚儿你得原谅我。”乔景铉轻轻将明媚拥在怀中,闻着她头发上传来的幽幽清香,一颗心都仿佛要沉醉了一般:“媚儿,你好香,你洗过脸的水也好香。” “若那是我洗过脚的水呢?”明媚低低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如一管鹅毛的细绒,在轻轻的拂试过乔景铉的心房:“就跟呆子一般站在楼下,也不怕被人瞧见!” 乔景铉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他只觉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伸出手来轻轻挠了挠明媚的手心:“即便是媚儿的洗脚水,我也觉得是香的,真的。”他低头瞧了瞧,一方素丝帕子从明媚的袖管里露出了洁白的一角,他轻轻将那帕子抽了出来,瞧了瞧上头绣着的那柳树枝条,微微一笑:“媚儿,这帕子送给我做个念想罢。” 明媚抬头望了望乔景铉,就见他剑眉星目,脸上表情甚是真诚,他正在出神的望着自己,一双眼睛黑亮有神,里边有着自己的倒影。 月亮慢慢躲进了云层,似乎也不想打扰这一对说话的人。沉香阁里一时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明媚看着眼前的乔景铉,心里暗自思量:既然孺子可教,那自己便好好培养着他,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合格优秀的好夫君罢。 第二天清晨,当明媚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的时候,看了看日晷,竟然已是辰时初刻了。 听到里间的响动,玉箫在外面打起了帘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姑娘总算是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利索的把准备好的衣服抱了过来,眼睛里含着调侃的笑望着明媚。 触着玉箫的眼神,明媚的脸突然发红了,想到了昨晚乔景铉的造访,心里“噗噗”直跳了起来。这乔景铉毕竟是年轻,这般冲动任性,也不瞧着自己还有丫鬟陪着,便直接跑来沉香阁了,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旁人瞧见了,还不知道会说什么怪话儿呢。 但是,当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份这样纯真的感情,为何又要拒绝?遇着一份真感情不容易,好好珍惜着慢慢走下去,或许能见着自己想要见到的风景。明媚坐在床上,攀着那鲛绡帐幔,只觉得那柔软一点点的透到了心里头去,忽然间觉得空中有一种甜甜的香,醺然欲醉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朦胧醉意。 “姑娘,把衣服换下罢,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玉箫见明媚呆呆的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摇了摇明媚的胳膊,她这才如梦方醒般跳了起来:“啊,糟糕,我该是最晚一个去玉瑞堂的了。” 果然,明媚今日是到得最晚的那一个。玉瑞堂的门帘儿掀开,款款走了进去,眼睛一转,微微瞥见柳家的几位小姐都坐在那里,除了那去了大相国寺的柳明珠。 众人的眼睛一齐向明媚望了过来,脸上都有奇怪的表情,素日里头明媚总是第一个到的,今日却忽然来迟了,这让大家都有些想不通,特别是那柳明艳,眼睛里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明媚给祖母请安。”明媚走上前去,向柳老夫人福身:“没想到春困,竟然睡过头去,望祖母恕罪。” 柳老夫人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招手道:“媚丫头,你这个年纪正是要睡的时候,多睡一会又何妨,过来给我瞧瞧看。” 明媚听着这话自然觉得受宠若惊,最后一个来的,柳老夫人不仅不责怪,反而和颜悦色的关照着她的身子,这肯定会让旁的姐妹妒忌,偷眼望了一圈,发现众人眼里皆无异色,只有柳明艳有点不开心的模样,眼睛斜斜的瞄着她,好像要冒出火来。 日日见着柳老夫人,这个时候她却似乎是才见到她一般,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掌,这才笑眯眯的说:“媚丫头这手相看着便是有福气的,只可惜今年不够年纪,还不能去进宫候选。” 明媚瞧着柳老夫人说话的神色,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她话里头究竟藏着什么机锋。一个月前在玉瑞堂的后边,她曾亲口对自己说过进宫不是一件好事,为何现在又把进宫捧得这么高?难道宫中大挑便马上要开始了,她想要将柳明欣塞进去了? “祖母,艳儿愚昧,却有个问题想得不太清楚。”柳明艳在一旁看着明媚和柳老夫人亲热的情状,心里早是翻江倒海的冒着酸水儿,这四房的堂妹怎么就这般得了祖母的青眼,来得迟了不说她,反倒夸她手相好,是个有福气的。 柳老夫人望了柳明艳一眼,微微一笑:“艳丫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便是了。” “我们柳府已经算得上是泼天富贵,又何必再去进宫候选?听母亲昨日说已经将我与七姐姐的名字报到宫中,艳儿实在觉得没有必要。”柳明艳心中很是着急,尽管母亲说会让人去打点,初选便将她筛了下来,可若是打点不到位,宫中大挑将自己选上了那又怎么办才好呢,自己便不能再嫁乔景铉了,一想到这个,柳明艳便觉心中发堵,就如哽着什么东西在喉咙里边一般,这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盯住了柳明珠:“这些日子你与池姑姑学规矩,究竟学了些什么?莫非池姑姑没有教你们进宫候选的条件?” 旁边柳明欣低声回答道:“祖母,池姑姑已经说过了的,我大陈朝进宫候选的女子,需年满十五,十八以下,其父官居四品,且为嫡出。” “艳丫头,你自己好好去掂量这,你自己符合了这条件,如何又能逃脱?”柳老夫人笑了笑:“送你去宫中候选可是了不得的容光,你可别以为是件什么寻常事儿,不少人家削尖脑袋想送着进宫去都不行呢。” 柳明艳一脸灰败,低着头坐在那里,见着旁边三房几位妹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不免有气,朝着柳明倩几人道:“原来还是了不得的容光,难怪我见着三房几位妹妹成日里头对镜自揽,还在不住的叫着要添置些新衣裳呢?原来是在想着为我们柳府争那份容光呢,只可惜身份不够格,人家是要嫡出的小姐,怎么着也该先将自己的身份弄弄好再说,就像七姐姐便是个机灵的,预先便将身份改了。” 话音刚落,三房几位小姐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手指绞动,一副敢怒却不敢言的委屈样子,瞧得明媚心中一阵发酸,这嫡出庶出的身份拘着人都不敢动弹,三房几个妹妹是被柳明艳欺负定了。柳明艳这话明里头损了柳明倩柳明娴与柳明瑛,附带这将柳明欣也踩了一脚,她可真真是放肆,在柳老夫人面前都这般张扬,还不知道素日在自己院子里边是什么样儿。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这柳明艳也实在是太猖狂了些,怎么这般教育她,还没有将她板正过来?想着池姑姑的话,又稍微稳心了一点,池姑姑并未说得柳明艳太过,只是说她说话太以自我为中心,肆意妄为,要好好约束。而最最令她担心的却是那柳明珠,池姑姑那句话实在是说得有些重,柳老夫人至今都觉得心中忐忑不安。今日柳明珠没有在玉瑞堂,若是在这里,肯定与那柳明艳已经争执了起来。 “艳丫头,你且闭嘴,在我这玉瑞堂,还轮不着你来开口教训你几位妹妹。”柳老夫人盯着柳明艳不放,眼中有一种不满的神色:“池姑姑说你恃宠而骄,性子暴烈,得好好打磨才行,我瞧着她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你暂且去将女儿经抄十遍,然后再来我这里背诵,好好揣摩下那女儿经的意思。” 柳明艳听了这话,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头立刻低了下来,坐在那里白了一张脸不说话,这时三房几个庶女才抬起头来,望着柳老夫人,一脸感激的神色。柳明娴讨好的说了一声:“祖母,那我们柳家这次便是七姐姐与八姐姐要进宫候选了?指不定还真能出个娘娘呢。” “我才不稀罕做那个什么娘娘。”柳明艳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些庶出的妹妹就是眼皮子浅,只会盯着那所谓的娘娘,做娘娘哪有做世子妃好,乔景铉与那几个皇子比起来,生得都英俊多了。 “十二妹妹的意思未必是说八姐姐能做娘娘呢。”柳明倩按了按额角,低低的说了一声,她瞧着柳明艳那副模样心中便是不快,用茶盏砸了她的额角这事她可还记着呢,额角的伤疤还在,哪有这么快便忘记了的。 柳明艳见三房几个似乎是要与自己对上了,心中大怒,斜着眼睛望了望微微笑着的柳明欣,又望了望柳明倩,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十一妹妹以为娘娘是那么容易当得上的?想要坐镇一方,不仅仅是要美貌,而且还得有点脑子才行,像十一妹妹你这样儿的,恐怕到皇宫里去没走上十步就会得罪人呢。你该庆幸自己不够格去参加大挑,否则我还真不敢想十一妹妹你进宫候选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柳明倩本来是想说两句好话哄着柳老夫人开心,却未曾想被柳明艳抢白了一顿,脸上实在挂不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看着那样子,恐怕是想伸手去抓柳明艳那挂着笑的脸。 柳老夫人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柳明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慢慢的坐了下去,不敢再开口说话,柳明艳瞧着柳老夫人那神色,忽然懊悔了起来,若是柳老夫人又将她关进家庙,那苦日子又要来了。 “你们都是柳府的女儿,出去都是要为柳府争面子的,若是让谁知道了你们是这样一副德行,谁还敢上门求娶?就算是娶了去,这般恣意妄为,迟早也会坏了我柳府诗礼传家的名声!”柳老夫人缓缓将几个孙女看了看:“我们柳府会不会出个娘娘,也不是你们在这里暗自揣测的,圣上自有决定,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也别再议论这事儿,至于艳丫头和欣丫头,这段日子尽心着学规矩,进宫候选就算是去走过场,也不能丢了柳府的面子!” 柳家几位小姐都低低应了句“是”,不敢再开口说话。柳老夫人瞧着一堆孙女儿花团锦簇般坐在那里,可却一个个暗地里跟乌眼鸡一般,只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你们散了罢,艳丫头记得将女儿经抄十遍,后日交来给我过目。” 众人站起身来,缓缓离开,玉瑞堂里响起了一片挨挨擦擦的响声,群袂拖在地上就如那鲜艳的尾翎一般,五光十色,耀得人眼睛都有些花。明媚也站起身来准备走,柳老夫人突然喊住她:“媚丫头,你昨日和镇国将军府九小姐去了哪里?” 明媚心里一惊,看了看柳老夫人,见她眼睛里有一种疑惑的神色,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些什么,低声回答:“郭小姐带我去了贡院,然后我们在张福记用过午饭便回府了。” “哦,那你可看到了你五堂兄?”柳老夫人似乎在紧逼着不放,眼睛都没有挪动一分儿,只是直直的看着她。 明媚惊诧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她怎么平白无故的便问起柳明卿来了?   ☆、第九十六章 乱点鸳鸯谱 柳老夫人在这内宅里头摸爬滚打惯了,她开口相询,必然是有什么想法的。明媚半低着头,心里轮了两轮,最后决定暂且说一半实话儿,看看柳老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祖母的话,明媚昨日见着五堂兄了,他正与那位黎公子一道去看考场,我们中午一块在张福记用的午饭,后来郭小姐就和五堂兄去了贡院前街书肆买文房四宝,我带着丫鬟直接回来了。若是祖母不相信,可以去问那守二门的婆子,看看我是不是午时末刻便回府了。”她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真话,可其中又将乔景铉给摘除了出去,反正她与郭庆云出去是柳老夫人已经知道的事儿,而柳老夫人又问起了柳明卿,这些人都是在明面上了,隐瞒也没有作用,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难怪。”柳老夫人的脸上这才露出放松的神色:“昨日陆妈妈在贡院前街看见了镇国将军府小姐和明卿,特地回来禀报我。”看了看立在那里的明媚,笑了笑道:“媚丫头,你觉得这位郭小姐怎么样?” “郭小姐很爽直,为人真诚,是个不错的。”明面瞧着柳老夫人一脸的笑容,心中揣测着莫非柳老夫人在考虑柳明卿的亲事?若真定了郭庆云也不错,总比那些一肚子弯弯道道的贵女们要好得多。 “唔,我瞧着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柳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去罢,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没旁的事情。” 哪里只是随便问下,明媚带着玉梨走了出去,暗自腹诽了一句,柳老夫人不会浪费她的口舌,既然问出了问题,那自然便会有目的的。这位柳老夫人不知道这会脑子里又在高速运转,联想到了些什么,又不知道她会用何种手段去处理镇国将军府和柳府的关系? 明媚感叹了一声,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别瞧着他们仿佛足不出户,其实心中已有丘壑。哪怕是处在内宅,那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把人的脑子训练得很灵敏,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联想出很多东西,能提前布下好几着棋。 才走出主院没多久,就听后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娇喘吁吁的呼喊:“十小姐请留步!”明媚一回头,便见曼青匆匆在后面追着喊:“光禄寺卿家刘小姐来拜望你了。” 刘玉芝怎么今日出来了?明媚站在那里遥遥的望着,就见刘玉芝带着金柳金梅,并着秦妈妈一道,匆匆的走了过来。 走到面前方见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简单的梳了个如意髻,上边插了柳老夫人送的七宝玲珑簪,和身上的衣裳甚是不搭调儿。明媚赶紧往她的手腕上看了看,还好,那两只镯子都还在,不由松了口气,对着刘玉芝一笑:“玉芝,怎么今日得空?你舅母们也不拘着你在府里?” 刘玉芝无奈的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也不答话儿,只是默默的和明媚站在一块,高挑的身材玲珑有致,略厚的棉衣已经掩盖不住她少女的风姿。明媚看得不由一阵着迷,原来青春真是无可挑剔的装饰品,这个时期的少女,哪怕是穿得再寒酸,也同样能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柳小姐,你却是不知道了。”金柳气鼓鼓的在一边说:“我们家姑娘可是被讹上了,今日两个舅夫人过来,变着法儿问姑娘要东西,一个看上了姑娘的七宝玲珑簪,另一个问着要柳小姐送的老玉镯子,说什么两位表小姐要进宫候选,也没什么别致首饰,借着去戴戴,到时候被选入宫以后,自然少不了会有好东西赏赐下来!” 听着这话,明媚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刘玉芝这两个舅母是狂妄无知到了什么程度,又贪婪狠厉到了何等地步——说得好是借东西,说不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玉芝也是命苦,才脱了家里那不安宁的地方,偏偏又在京城外祖父家也活得忍气吞声。 “那你今日来是想到我这里取点银子?”明媚小心翼翼的问刘玉芝,感觉她今日到访也只有这样的事情了。 “舅母问我要这些东西,我向她们说明了,簪子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所赐,老玉镯子是柳太傅府上十小姐送的,若是将簪子镯子给了两位表妹,下回来柳府都脸上无光。得了我这话,她们方才住嘴,没有敢再说多话。”刘玉芝望着明媚苦笑了一声,一张脸上渐渐的有了惭愧的神色:“你放心,我怎么也不会将你们送我的东西给她们的。” “哪里没有说多话!姑娘你也真是太能藏着话了!”金梅在旁边听着便为刘玉芝抱屈起来:“舅夫人问我们家姑娘讨银子呢,说要替她去打点进宫候选的名额需要银两,问我们家姑娘要一千两银子呢。” “一千两!”玉梨张大了眼睛惊呼起来:“刘小姐,你舅母她们怎么不去抢钱比较实在?嘴巴上下两块皮,张开就问着要这么多钱,也下得了手去!” 看了看玉梨义愤填膺的样子,刘玉芝不禁一声苦笑:“毕竟我是住在外祖父家中,寄人篱下,虽然滋味着实难受,但也只能受着。我对舅母说了,我父亲才是五品官,进宫候选要正四品以上,还是不必花费银子去打点了,若是被查出来了,判个欺君之罪,那就是灭门之灾,我那两个舅母后来就没出声了,但是我还是和她们说好,我到时候会封两百两银子给两位表姐做仪程,给她们添两件回雪坊的新衣裳。” “这样也好,出点银子给她们,买个耳根清净。”明媚点点头:“若是你不给钱,定然是会天天来你这里吵闹,或者还会暗地里编派你不尊重长辈什么的,不如就给点甜头也就是了。” 刘玉芝听到明媚也赞成她的做法,不由得面上舒坦了几分,挽着明媚的手便往沉香阁那边去。一路走来,园子里的树木上已经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儿,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新燕在枝头呢喃着,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宁静祥和。 “我真羡慕你,明媚。”刘玉芝偏头看了看身边的明媚,上天好像太厚爱她,给了她那么多——亲情,友情,才情,这些是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明媚却可以轻轻松松的拥有,或者她还能轻轻松松的议到一门好亲事,而她却要自己费尽苦心,汲汲经营。 “玉芝,每个人都有自己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只要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那已经足够。你瞧瞧我,开始还只是一个庶女呢,不还是一样的过日子?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能自己朝前看,过得开心些也就是了。”明媚捏了捏刘玉芝的手道:“今天你除了来取银子,恐怕还有别的事情罢?” 刘玉芝的脸上刹那飞起一抹红霞,低下头去,声音细不可闻:“明媚,你惯会拿我开玩笑,我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 “今日可是春闱开科的第一天呢。”明媚笑了笑:“他们每场都要考三天,锁院贡试,足足九天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儿的在家里等着信便是了,现在跑到我这里来担心也没什么用处。” 低垂了头,刘玉芝的声音变得病恹恹的:“原来竟要这么久!” 刘玉芝今日过来,确实是来打听消息的,她坐在家中算日子,只觉得心里头忐忑不安,想要暗暗替黎玉立到菩萨面前上株香,求菩萨保佑着他,又怕家中的表姐妹瞧见说闲话,想来想去也只能到明媚这边来逛逛,与她说说闲话也能安心些。 “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刘玉芝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推了推明媚的胳膊:“这下可好了,你母亲的地位便稳固些了。” 旁边玉梨撇了撇嘴:“刘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们家夫人那可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着过来的呢。” “听说妇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平安就好。”刘玉芝温柔的朝明媚笑了笑:“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她……”玉梨见着刘玉芝那纯良的模样,忽然语塞,闭上了嘴巴,她实在不愿意宣扬柳四夫人的恶行了,觉得说起她都有些不快活,索性不说。 刘玉芝瞧着玉梨这模样,心中诧异,玉梨这丫头,可是话里有话呢。 “我那位嫡母,昨日过世了。”明媚平静的说了一声,反正刘玉芝迟早是要知道的,不如早些告诉她。 “过世了?”刘玉芝很是惊诧,柳四夫人瞧着身子健旺,上回来的时候见她腰杆儿挺得笔直,一张脸上红红白白的分明得很,怎么就过世了?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西云阁那位夫人,是服毒死的。”玉梨见着刘玉芝有些惊诧的样子,解释了一声:“她想害我们家夫人难产而亡,最后害了自己。” 刘玉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里喃喃道:“竟然这般狠毒。” “玉芝,这大宅门里腌臜的事情多,你自己留心着点。”明媚挽起了刘玉芝的手:“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那两个舅母瞧着便不是好人,需得留意她们会不会出手陷害你。” 刘玉芝的脸上露出了彷徨的神色,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声音里边有一种胆怯:“舅母只是在算计我的银子罢了,再说外祖母对我是极好的,她是府里头最关心我的人。” 明媚叹了一口气,刘玉芝还是太善良了些,为了银子,那些黑心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如谭稳婆那两个媳妇,为了一千两银子,就能被收买了来要人性命,助纣为虐的要将一个她们都不认识的女子害死。 刘玉芝的外祖母疼爱她那是当然的,她的母亲是左老夫人的女儿,血缘关系让她自然会疼爱她一些,而刘玉芝那些舅母可完全不同了,只是想着怎么样从外甥女儿身上刮些值钱东西才好。 今天京城的春天和往年似乎有些不同,据柳老夫人身边的金花妈妈说,往年的二月空气里还满满是阴冷的气息,偶尔还会有些零星的雪花,而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而且每日都是那般晴朗干燥。 明媚陪着玉芝在院子里逛了逛,两个人无处可去,便带了丫鬟去了园子里的水榭那边闲聊。 外边还是有些冷,所以水榭里只开了一扇雕花格子窗,从窗户里透过去看着外边,蓝天白云倒也爽心悦目,只是湖边的金丝柳上边还未长好树叶,光秃秃的,叫人看了有些悲春伤秋之感。 正往外边看着,突然就见远处的天空有一丝丝烟火颜色,极淡极淡的,袅袅在天空里蔓延开来,玉梨趴在窗户上无意的说了一嘴:“莫非哪里着火了?” 旁边金柳掐了她一下,笑嘻嘻的说:“你是千里眼?站在柳府的后院能看到外边着火了?” 玉梨不甘示弱的掐了回去:“我只是乱猜而已,你非得要踩着我?” 两人说得嘻嘻哈哈,明媚和刘玉芝也没有去制止她们,每日闲得无聊,无伤大雅的两句争吵都是解闷的法子。 不多时,便见一个妈妈匆匆从湖边走了过去,玉梨眼尖,望见她神色焦急,便大声招呼她:“妈妈,出了什么事情啦?看你急成那样子,鼻尖子上边都有汗了!” 那妈妈停了下脚步,看着水榭里玉梨探出的脑袋,知道她是十小姐的丫鬟,于是遥遥行了个礼儿:“可是十小姐在里边?哎哟哟,现儿可是出了大事了,六公子送五公子和那位黎公子去贡院应考,刚刚进去没多久,就看见贡院那边起了烟子,说是走水了!我出府采买遇到六公子,他叫我回来送个信儿,他在贡院门口等消息,叫太太们不要挂心!现儿我去夫人那边回话,就不在这里陪着姑娘磕牙花子了!” 那妈妈说完,脚步儿不歇的刮了过去,如一阵风般。 水榭里主仆一群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人说话。刘玉芝脸色雪白,起先还能强装镇定,可是手却抖得厉害,捏着的帕子也晃个不停,最后终于两行清泪爬出了眼角,慢慢的滴落下来。 “明媚,可能我是个不祥之人。”刘玉芝茫然的看着外边的天空:“因为有我,父亲和母亲就不和睦,母亲一直忍气吞声,现儿黎公子又……” 看着刘玉芝这个样子,明媚抓住她的手用力摇晃着:“玉芝,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再说黎玉立也不一定会出事啊,贡院着火,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有前朝一次是因为深夜走水,才会有……” 说到这里,明媚默然了。 她记起了前世去北京旅游时看过的贡院,外墙铺荆棘,内里很多木质结构的房子,所以很容易着火。明朝曾经有一次科考时,因为贡院起火烧死过九十多个举人,那些举人被葬在朝阳门外,立了一块墓碑,上书“天下英才之墓”,后来那地方便被称为“举人冢”。 大陈史书也有记载,前朝曾有火烧贡院之事,那次却是有人故意纵火,死难者百余人。而今日贡院又一次失火了,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 “走,玉芝,我们去找我祖母,她那边应该很快能知道准信儿。”看着刘玉芝坐在那里,迎风流泪的模样,明媚心中也是不忍,拉起了她,两人慢慢的往玉瑞堂而去。 玉瑞堂里头有着金灿灿的阳光,柳老夫人坐在那里,旁边站着几个婆子,仿佛正在说则会贡院里走水的事情,明媚带了刘玉芝快步走过去,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听说贡院那边走水,心里惦记着五堂兄,特地过来问问情况。” “听说是贡院文昌槐旁边的明远楼走水了,不知火势如何。但是那明远楼与考场相距较远,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媚丫头你不必挂心。”柳老夫人脸上佯装镇静,可心中却还是有些起伏不定,前朝贡院走水烧死举人的事情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说柳明卿是老大的儿子,可名义依旧是她的亲孙子,不能不表示关心。 再说柳明卿与他父亲母亲相比,着实是个聪明伶俐的,柳老夫人在柳氏大房二房与三房的几个孙子里头,最喜欢的便是柳明卿,现在听着贡院走水,如何能不着急,只是脸上不能显示出来罢了。 听到柳老夫人这句话,明媚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这明远楼并未在考场里边,是在贡院左侧,旁边载种着一棵古槐,根部生在东边,不知为何却往西边长,所以走势如卧龙一般,所以考生们都很膜拜,称之为“文昌槐”。这两处和贡院科场相隔甚远,想来里边的考生也无大碍,难怪柳老夫人如此淡定。 “祖母,我听着这消息心急了些,玉芝本在我院子里玩耍,也被我拖着来了,应该没有打扰祖母罢?”明媚冷眼瞧着玉芝在旁边,手指绞动个不歇,生怕她那关注的神情被人看出,想用这话轻轻巧巧带过去。 柳老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般从刘玉芝身上瞟过,淡淡的说:“媚丫头,你关心堂兄是应该的,你到这里坐坐,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过来。” 这刘家小姐,脸上表情怎么表现得这般紧张,莫非她真是看上柳明卿了?柳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想到了那次她来府上拉了明媚去外院的事情。仿佛越想越是合着那事情上头去了。 柳老夫人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瞅了瞅低头坐在明媚旁边的刘玉芝,见她生得还算不错,一张鹅蛋脸,上边有一双大眼睛,只是那神情有些萧瑟,不够大气,一眼瞧着便是小门小户里边出来的。 这模样儿虽然比那郭家九小姐生得俊俏,可那气度却大大不如,柳老夫人心中暗自衡量了一番,若将两人放到一处比较,自然是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更胜一筹。只是这刘家小姐来得勤密,就怕她用什么狐媚法子将柳明卿勾住了,少年人血气方刚,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叛逆的事儿来——当年的柳元久,可不就是这样? 刘玉芝坐在那里,只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自己身上不住的扫来扫去,心中有几分不自在,将头低了下去,生怕一抬头便撞见柳老夫人那双眼睛。明媚在旁边见着和心中自然知道柳老夫人的意思,不由得暗自好笑,柳老夫人也实在太敏感了些,怎么光想着柳明卿,便没有想到黎玉立身上去呢。 在玉瑞堂里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刘玉芝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甲,偶尔与明媚说上几句话,抬头间便能撞见柳老夫人那审视的目光,这让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转过脸去,一双眼睛望向了玉瑞堂的门口,一心盼着那里钻出个人来说说贡院那边的情况。 门帘上的牡丹花忽然摇晃了下,金色的花蕊颤巍巍的抖动了起来,那绿色的叶子仿佛迎风而舞一般,整幅门帘顷刻间生动了起来。就见着一只手将那把绿叶攒在了一处,门帘高高的擎起,一个婆子弯腰走了进来。 “老夫人,六公子派人回来说贡院那边的火已经被扑灭了,春闱照常举行,请老夫人放心,五公子没事儿。”婆子的脸上有着笑容,伸手拍了拍胸脯:“可算能放下心来了,听说贡院那边不少人围观,将整条街都堵住了呢。” “这般大事,谁能不挂心?即便就是皇上,也要担心的。”柳老夫人笑着转过来看了明媚一眼:“知道没事了,你也该放心了,陪着刘小姐去园子里逛逛罢,别在我这里呆坐着了,你们自有体己话儿要说,我这老太婆可不想耽搁你们。” 刘玉芝在旁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边,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跟着明媚走了出去。 “可算是放心了?”才卖出玉瑞堂的大门,明媚便含笑问刘玉芝:“你不用太担心,玉梨都说过了,黎玉立投那铜板刚刚好中了大鼋的嘴,那不是蟾宫折桂的吉兆?” 刘玉芝茫然的看了一眼柳家园子,嘴角露出一丝寡淡的笑容:“我也想相信,可这颗心总是落不了底儿,总想着要快些见到结果便好。” 明媚也叹了一口气,刘玉芝的心事她如何不知,像她那样的处境更是艰难,只有黎玉立中了进士,他们之间才算是有些可能,若是落榜了,那便意味着要再等三年。这三年里头究竟有些什么变化,谁又知道? “放心,就九日功夫,你瞧着窗户外头太阳升起落下九次,那一切便好了。”明媚笑着揽住她的胳膊:“再陪你走走?” 刘玉芝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罢。”她此时已半刻都不想再呆下去,只想早些回左府——因为回府途中要经过贡院,她想亲眼看看是否事情真的如夏妈妈所说,一切都已平息。 看着刘玉芝那坐立不安的模样,明媚也知道她心里着急,也没有拦她,塞了两张银票给她:“你自己多多留神,一切要好好的。” 刘玉芝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婆子快步走了出去,明媚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真希望刘玉芝能顺顺利利的,不要再受太多的挫折。刘玉芝就如一支被大雪压着的竹子一般,只要再加些分量,恐怕这竹子便要断了。 日头升了起来,又落了下去,九日,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 明媚不知道春闱九日里刘玉芝有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九日却过得很快,快得来不及反应过来似的。这几日里柳府里边发生了些零碎事情,外边普安堂来了几个重病患者,钱不烦让周医女来喊她过去会诊。 乔景铉自从那晚上来过一次以后,似乎变得食髓知味,每隔三日便会偷偷摸摸的跑过来看她,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见,到了晚上听着窗棂上响起低低的叩击声,明媚就知道他又跑了过来。 今日十四,月色正好,在这风清月白的夜晚,站在沉香阁的大树下头,见着一个玉树临风般潇洒的人儿,本来该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可是明媚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乔景铉真是会缠人。 “媚儿,你知道我今日做了些什么?”乔景铉一双眼睛里全是得意。 “你做了什么事儿我怎么知道?”明媚见他那副神色,不免有些感叹,这乔景铉在自己面前就像一个孩子一般,什么东西都拿了来献宝,也不知道他在手下面前会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想着他素日里对京城贵女的那种脸色,想来要装高冷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去了西山。”乔景铉有些得意,凑近了明媚的耳朵小声说道:“这是一个秘密的营地,是我们……” “止住。”明媚摆手制止了他:“既然是秘密营地,那你便可以不要与我说了,你不知道保密的重要性?” “媚儿,你不是说过咱们是平等的,要彼此信任互相尊重?”乔景铉一脸的委屈:“我想这些事情不告诉你,那便是不尊重你了。” “你在外边的事情可以不用与我说。”明媚微微叹了一口气,乔景铉竟然如此实心眼,未必以后他每做一件事都要知会自己?一想着乔景铉从别人眼里的冰山男变成自己这里的话唠罐子,明媚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比如说,我在普安堂里给病人看诊的事也不会和你说的,咱们互相知会的是跟咱们有关系的事情。” “媚儿,你不爱听我说的话,那你来说说你做了些什么事情?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乔景铉朝明媚笑了笑,赖着贴在她的身边:“媚儿说话的声音实在好听,我怎么听也听不够。” 明媚瞪眼瞧着乔景铉——她本来想培养个好夫君出来,没想到现儿培养出了一个无赖的乔世子! “乔景铉,你若是没事情做,便早些回去歇息,你不是明日便要去皇宫轮值?整个晚上都不能睡觉,总得养精蓄锐才是。”明媚抬头望了望天空的月亮,洁白而圆润,就如一个大玉盘般挂在天上,洒下一地清辉,她与乔景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黑色的剪影。 乔景铉的脸上浮现出了快活的笑容:“媚儿这般关心我,我全身都是劲儿,哪里还需要歇息?”他在身上摸了一把,一方素丝帕子便出现在了手中:“媚儿,你瞧瞧,我将你送的帕子随身带着,每次只要是累了,只要摸一摸,即刻便来了精神。” 明媚轻轻啐了他一口,劈手就去夺那块帕子:“真是无赖,谁送了你帕子,分明是你自己拿了去的。” 乔景铉将手缩了回来,一只手揽住明媚入怀,轻轻在她耳边呵出一口热气:“媚儿,你难道这般讨厌我?每次都是我来抢你的东西一般,那支簪子是我无赖,这块帕子也说我无赖,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儿?” 风轻,月明,头顶上的树叶沙沙做响,草间的春虫在低低吟哦。 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阴影,乔景铉的脸孔在眼前越来越分明,一张俊脸就如前世见到的雕塑一般,五官就如刻出来那般,十分精致。 明媚暗自感叹,也莫怪京城那么多贵女倾心于乔景铉,这般出色的脸孔,配上那般显赫的家世,谁人不会动心? “媚儿。”见明媚没有说话,乔景铉的眼睛眨了眨,一张脸便朝她的脸倾斜了过来,明媚心中砰砰直跳,难道他准备亲自己不成?下意识的她往后躲了躲,乔景铉的嘴唇掠过她的额头,一片温热的气息,炙热着她的肌肤。 “乔景铉,你……”明媚嘟嘴望了他一眼:“你准备做什么!” “我只是想给你将那根头发拿开。”乔景铉伸手将明媚额前的刘海整了整,嘴唇便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媚儿,你好香,闻着你的香味我都要醉了一般。” “乔景铉,你彻底变成无赖了。”明媚跌足感叹:“原本以为你是半个无赖而已,没想到这般快便成整整一个了!” “媚儿,我无赖在哪里?”乔景铉睁了眼睛,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我只在你面前才有这般形状,偏偏被你说成无赖了,我觉得自己真真是受了冤枉,都没处声张!” 明媚瞧着他那装得委屈的神色,咬着牙笑了起来:“乔景铉,你便莫要再在我面前装了,我懒得与你说这些无聊的话儿,赶紧回家歇息去。” 前世瞧着有一句网络流行语:某某人,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若是要用在此处呢,该改成乔世子,你母亲唤你去回去安歇!想到这里,明媚忽然觉得很是滑稽,手中捻了披帛的一角,笑吟吟的望着乔景铉。 这样的明媚在月色下更是动人,乔景铉忍不住走上一步:“媚儿,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不好。”斩钉截铁的回复他。 “那……你喊我一声景铉哥哥好不好?”死皮赖脸的继续提要求。 呕吐,呕吐,惊起一滩鸥鹭。 乔景铉带着一种无比满足的感觉回到了英王府,劲松院门口的灯笼随着春风在不住的旋转,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了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走进院子里边,四处一片宁静,偶尔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旋即又消失,只听着小虫子的啁啾低鸣。乔景铉步子轻快的走过第一进屋子,月亮门弯弯,旁边有一个人贴墙站着,瞧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被指来做屋里人,担着这个虚名,却没有一点儿进展,宝云心中很是焦虑,早些日子香笔嘲笑了她,虽然觉得有些屈辱,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没有用处,不能将乔景铉勾到床上去——屋里人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这些? 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乔景铉与自己能春风一度呢?宝云呆呆的望着那已经穿过第二道月亮门的身影,心中不住的思量着,世子爷为何看不上自己?是他还不知晓男女之事还是他真的另有心上人了? “不行,我怎么样也不能让王妃失望,或许……”宝云的眼睛转了转,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红晕:“要不要去弄些特别的东西来呢?” “世子爷回来了。”香笔正在外边的小隔间绣着手帕,听着脚步声响起,慌慌张张将那块帕子放了下来,朝乔景铉行了一礼,世子爷今年又长高了些,自己站起来只及他肩头,香笔仰望着乔景铉的脸,心中暗自叹气,自己与世子爷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给我去准备热汤,我要沐浴。”乔景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推开门便往内室里边走了去,香笔应了一声,赶紧跑去厨房那边给他准备热水。 虽然已经开春,但晚间还是寒冷,得要多准备一些热水才是。香笔将专门烧水的大锅里灌满冷水,将柴火点燃,搬了个小杌子坐了下来,不住的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红色的火苗将她的脸颊照得绯红一片。 世子爷……香笔心中一阵温暖,奴婢愿意这样为你做一辈子事情。她默默的望着灶膛里红色的火苗卷起,将那黑色的锅底衬托得更黑了些,心中又有几分沉重,自己对世子爷这份感情,难道就要埋藏一辈子,不能说出口不成?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真羡慕将来的世子妃,能够轻而易举便拥有世子爷的感情。 他们会在一起生儿育女,他们会恩恩爱爱,而自己只能在旁边悄悄的看着。香笔抱着膝盖呆呆的望着红色的火苗,眼泪一点点的涌了出来,落在了膝盖上。 水翻滚了起来,哗啦啦的响着,香笔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揭开盖子将那烧开的热水舀了出来,吃力的将那桶子提到净室里头去,走到内室门口喊了一声:“世子爷,热汤准备好了。”乔景铉应声而出,没有看站在内室门口的香笔一眼,脱掉外袍扔在内室的外间,施施然走了净室。 香笔眼巴巴的看着乔景铉那修长的身影,一颗心早就跟着贴了上去,可惜乔景铉却没有半点感应,吝啬得连个赞许的眼神都没给她,所以香笔只能呆呆的站在净室门口,看着乔景铉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叹了一口气,香笔弯下腰去开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细心的一件一件捡起来,贪婪的摩挲着外袍,把它们抚得平整,然后又一件件折起来。就在她抖动衣服的时候,突然,一块素丝帕子从那堆衣裳里飘了出来,香笔心里一惊,自家世子爷从哪里弄了些女人物事,还随身带在身上? 捡起那块丝帕瞧了瞧,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丛柳树枝条,绣得极为精致,那绿色的枝条就如能随风而动一般,栩栩如生。香笔紧紧的握着那块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难道世子爷心里已经有人了?这块帕子是谁送给他的呢? 就在香笔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抱着那一堆衣裳,手里握住那块帕子出神的时候,乔景铉从净室里匆匆忙忙从净室里走了出来,头发上还水嗒嗒的,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脚上趿拉着的绒面软靴打着地面啪啪作响。 一眼扫过,见香笔手里拿着的那块帕子,脸上变了颜色,一把抢过来,大声呵斥:“爷的东西,你怎么乱动!” 香笔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一阵觳觫:“世子爷,奴婢只想清着世子爷的衣裳去洗了,并不是斗胆去动世子爷的东西,请世子爷恕罪!” 乔景铉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以后不是爷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香笔整个身子几乎趴在地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伏在那里听着乔景铉远处的脚步声,软靴“啪啦啪啦”的声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阵阵的绝望,一阵阵的彷徨。 她并不是因为乔景铉的责备而感到害怕,她是因为意外发现了那块帕子而绝望。心里一直爱慕着世子爷,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世子爷没有成亲,那他就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身边除了宝云就只有自己了。 宝云被世子爷罚了,不许让她贴身伺候,所以世子爷现在就是她一个人的。可刚刚发现的那块帕子却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上不得台面,只能在背后偷偷用爱慕眼光看着世子爷的人。她低贱,无法能抬头挺胸和世子爷站在一处,她只能满脸羡慕的看着将来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块帕子会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爷这般急急忙忙出来找这块帕子,看起来那个女子在世子爷的心里分量不轻。香笔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着,双眼无神的想着心事。想着想着,眼泪就一点点滴落了下来,爬过脸庞,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哟,香笔,你怎么坐在地上啊?谁欺负你了?瞧你这眼泪流的……”宝云忽然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香笔的模样心里就舒服,大约是做错事情被世子爷惩罚了吧?每天就会挤兑自己,终于也轮到她有这一天了! “我流眼泪又怎么样?不比某些痴心妄想的人,半夜里头被世子爷踹出内室!”香笔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对着宝云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回自己的房间去罢,这边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二月十五总算是捱着过了,明媚本来想差送信去外院,让柳明卿明日来内院这边说说春闱的事情,没想到柳老夫人下手比她更快,第二日去给柳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见着柳明卿了。 柳明卿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就是黎玉立。 明媚有几分惊奇,一般来说外男不让进内院,乔景铉倒也罢了,人家的出身摆在那里,恐怕柳府上下都希望他多来几回,可黎玉立却全然不同了。一个穷酸书生,父亲早逝,全凭母亲卖绣品支持他读书,像这样的人,怎么能入得了柳府小姐们的眼。 若是没有柳老夫人的允许,黎玉立肯定是不会站在玉瑞堂的,明媚心中起疑,柳老夫人这是有所图谋?她扫了一眼座位上的各位柳家小姐,见她们也在好奇的打量着黎玉立,眼中也是惊奇之色。 黎玉立虽然长得甚是清秀,可穿着打扮委实太寒酸了些,也难怪柳府几位小姐只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挪到了一旁。黎玉立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儒衫,肩膀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洞,这件衣裳颇有几分眼熟,该是勾住刘玉芝金簪子的那一件。 明媚心中暗自感叹,这黎玉立也算得上是不拘小节,在京城这繁华之地,还穿着这样的衣裳,也不怕被人笑话。只不过这样也好,刘玉芝便能安心了许多,免得到时候会有不少的花花草草看上了他。 “明卿,黎公子,快些坐下。”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指着左首边的几张空椅子道:“我们女眷每日宅在内院,外边的事儿一点也不知晓,今日喊你们过来,便是想要问问这次春闱的情况。”柳老夫人笑得很是和气:“比方说,早些日子听说贡院走水,个个都提心吊胆,现儿总算是放心了。” “祖母,你不用担心,那是出了意外,贡院一个监正抽旱烟,不慎引发了火势,所幸波及不大,没多时便被扑灭了,对我们考场并无影响。”柳明卿望着柳老夫人笑了笑:“孙儿这次考得不怎样,黎公子比我胜了许多。” 听着柳明卿的话,黎玉立赶紧摇头:“哪里哪里,明卿谦虚了。” 柳老夫人打量了黎玉立一眼,见他虽然口中推辞,可脸上却还是有些压不住的得意神色,看起来应该是考得不错,她的眼睛又溜了一眼坐在那边的柳*,心里头盘算着,若是这黎玉立能高中状元,许个庶出的孙女给他也是一段佳话,柳府得了助力,柳*得了一桩好姻缘,这可是一石两鸟之策。 “黎公子何必谦虚,我瞧你春风满面,想来考得不错罢?”柳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听老太爷提起过你,说你的文章做得相当好,满篇锦绣,定然能在考生里脱颖而出,我瞧着怕今年的状元会落到你的头上呢。” “老夫人,那是老太爷谬赞了。”黎玉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兴奋神色来:“只不过这几场考试下来,觉得还算是发挥得正常,不出意外,玉立觉得应该也能挤进前三甲。” 看着许仁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说得又如此笃定,明媚心中也有几分欣喜,看起来他是考得不错了,看起来刘玉芝终于能苦尽甘来,与黎玉立修成正果了。 “黎公子的人才那是不用说了,何止是挤进前三甲,我觉得这蟾宫折桂,你也是当仁不让。”柳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黎公子安心等着会试结果出来便是,好生将养着,等殿试时便可大展身手了。” 黎玉立点头应答了下来,又听柳老夫人道:“黎公子,你身上的衣裳已经破旧了,他日殿试的时候若还穿着这衣裳,恐怕皇上不喜,我召回雪坊的绣娘过来,给黎公子做几套好衣裳罢。”瞧着黎玉立的脸色瞬间编的通红,柳老夫人微微一笑:“黎公子,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意,并未故意冒犯,请不必多心。” “多谢老夫人挂心,玉立感激不尽。”黎玉立倒也没有推辞,听闻皇上徐熙喜欢以貌取人,自己穿着寒酸了指不定会被他忽视过去,现在虽然接了柳府的救济,以后加倍还了这笔人情债便是。 黎玉立与柳明卿又陪着柳老夫人说了几件春闱里发生的趣事,喝完一盏茶,黎玉立站了起来向柳老夫人告辞:“今日还想与柳公子一道去书院问问夫子,暂且失陪。” 柳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去罢。”瞧着黎玉立的眼神又满意了几分,这个黎公子也不是个迂腐人,有些读书人读得太过认真,把脑袋都读啥了,钻进牛角尖里边便出不来,这个黎玉立还算是能审时度势的。 黎玉立与柳明卿一道转身出去,在他转身之前,拿着眼睛望明媚这边看了看,那眼神里全是期望的神色。明媚见着心里知道,他想要自己派丫鬟过去与刘玉芝说说这事,让她放下心来,于是朝黎玉立微微点了点头,黎玉立见了这才放下心来,与柳明卿一道走了出去。 等着柳明卿和黎玉立走了出去,柳老夫人笑眯眯的转头对柳二夫人说:“老二媳妇,你看这位黎公子如何?” 柳二夫人没想到柳老夫人直接便点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楞了楞:“瞧着还好,只是穿着寒酸了些。”她拿眼睛瞄了瞄柳老夫人,心中不免嘀咕了一句,莫非柳老夫人有心将庶女柳*许给黎玉立不成? “我瞧着他是个有大才的,今日特地喊他过来让你们几个瞧瞧,若是能和我们府上做亲,倒也是不错的。”柳老夫人瞧着三位夫人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呢?” 柳大夫人闭着嘴巴没有说话,想来柳老夫人也不会这般下得了狠手,将自己的艳儿许了给那黎玉立,自己的艳儿的身份摆在那里,长房嫡女,怎么可能去嫁一个穷措大,除非是二房三房那几个庶女还差不多。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面面相觑,柳老夫人也问得太直接了些,这玉瑞堂里头还坐着柳府的八位小姐呢,怎么能当这她们的面讨论着话呢。 柳老夫人这话是话里有话,肯定是看上这位黎公子了,若是他能高中倒也不错,身份上来了,可若是没有中怎么办?难道还要贴了银子打发了小姐出去陪他再苦读三年?虽说不是自己生的女儿,可这般议了亲事,传出去人人都会说自己狠毒,容不下庶女呢。 “母亲,这事还为之过早,怎么着也该等着他金榜题名再说。”柳三夫人口齿伶俐,马上便想出了回复的法子:“况且还不知道这位黎公子在家乡是否已经有了婚约,我们总不能一厢情愿。” 柳家几位庶出的小姐听了柳三夫人的话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柳*更是如释重负,方才她听着柳老夫人那般说,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现儿她是柳府未出阁的小姐里边年龄最大的,若是说起议亲,自然头一个便是轮到她,难道祖母想把自己许给这黎玉立不成? 柳*只觉得眼前发黑,瞧着他身上那件衣裳便知道他的家境,祖母竟然还将自己往那火坑里推。一想到前不久柳老夫人说要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柳*便觉得十分委屈,这就是祖母口中的好亲事不成?除非……除非黎玉立能中了状元,自己成了状元夫人还差不多,否则他怎么能配得上自己! 柳老夫人听着柳三夫人的话,略微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先慢慢瞅着,本来想他中了进士便将慧丫头说给他的……” 柳*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见大家都在瞧着她,她被柳老夫人当众点了名,说的是那般私密的事儿,不由得臊红了脸,羞愧难当,起身向柳老夫人告罪一声,带着贴身丫鬟便匆匆离去。 柳老夫人见着柳*的背影,摇了摇头感叹道:“女儿家合着该大方些,听到谈自己的婚事也没必要这种样儿……” 玉瑞堂一屋子的寂静,大家都洗耳恭听柳老夫人的教诲,谁也不敢出言反驳,只有柳二夫人期期艾艾的说:“母亲操心了,只是*这孩子天性害羞。” 明媚在旁边听了柳老夫人的话,心中十分焦急,若是柳老夫人执意要将柳*许给黎玉立,那刘玉芝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将黎玉立与刘玉芝的私情向柳老夫人和盘托出,瞧瞧这位离经叛道的祖母会怎么说。、 等着人都走了,明媚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柳老夫人面前低声道:“祖母,明媚有件事情想告知祖母。” 柳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问道:“可是黎公子的事情?” “是。”柳老夫人真是眼睛毒,顷刻间便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话,明媚不由得佩服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上回珠丫头说你去外院是想看黎公子,我还不大相信,没想到果然是这样,媚丫头,你真是让我失望。”柳老夫人捻了念那串紫檀佛珠,语重心长的劝告她:“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若你还是庶出的身份,我也不会说二话,等着你及笄以后许了他便是,可你现儿是嫡出的小姐了,怎么能还是眼珠子望着那穷酸书生?” 明媚吃了一惊,原以为柳老夫人眼睛毒,没想到竟然错得这般离谱,她啼笑皆非的望着柳老夫人道:“祖母,我想你弄错了……” “我没有弄错。”柳老夫人斩钉截铁的将明媚的话打断:“方才那黎玉立走的时候不是朝你眨了眨眼?你也对他微微的笑,我看得真真儿的,一点都没有看错!媚丫头,你就不用掩饰了,幸好这事情发现得早,你迷途知返及早抽身还来得及。” 柳老夫人的话里有着不容辩驳的肯定,她的表情很是严肃,望着明媚的眼神也有些严厉:“媚丫头,看来你可得好好收收心才是。” “祖母,我真的与那黎公子没有什么关系。”明媚也不着急,慢慢向柳老夫人解释:“祖母还记得上回我是与谁去的外院?” 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眼中渐渐有了疑惑,她的手指停在那里,一颗紫檀佛珠闪着深紫色的微光:“莫非……是那位刘小姐要去外院找那黎玉立的?” “没错,正是这样。”总算不用怀疑到自己身上了,明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祖母,他们两人互相喜欢,已经彼此有了约定,就等着黎玉立中了进士,便会遣人去云州提亲。我见祖母有意想将慧姐姐许给黎公子,因此特地来将这事情告知祖母,就怕到时候事情乱成一团便不好办了。”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我原本还想着是一桩好亲事呢,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看起来这人才难得,下手要快,慢了就已经给人抢了去。”她抬起脸来微微笑了下:“只可惜慧丫头还看不上那黎玉立呐。” 明媚也跟着笑了笑:“这可不结了?”当下心中安定,柳老夫人这般说,便是已经答应不再想着将柳家小姐嫁黎玉立这事情了。 步履轻快的回了青莲院,却在门口撞见了容颜憔悴的柳明珠,在大相国寺里做了七日道场,将柳四夫人的棺椁寄放在那里,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便送着她回来了。据说在大相国寺里头,柳明珠晕死过几次,不少香客见了都赞她是个难得的孝顺女儿。 “柳明媚,你是担心了罢?”柳明珠脸上有着一种快意的恶毒:“你喜欢黎玉立是不是?可现儿祖母要将七姐姐许给他呢,你是没份了。” 明媚望了她一眼,懒得与她纠缠,径直往院子里头走了去。可柳明珠却不愿意放过她,追着上来拦住她,脸上全是挑衅的神色:“你被我的话戳中心窝子了?要回沉香阁哭去了?”她得意的将一张脸扬了起来,哈哈大笑:“若是七姐姐嫁了黎玉立,我一定要去向她揭露你与黎玉立的私情,让你臭名远扬!” “柳明珠,你快别说疯言疯语了,你便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真是不可思议,她怎么便如此歇斯底里了。明媚瞧着柳明珠那张瘦了不少的脸孔,就如骷髅般只蒙着一层脸皮,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叹气摇了摇头,恐怕柳明珠的精神受了刺激,已经有些精神错乱的前兆了。 “我乱说?分明是你心虚了罢?”柳明珠咬牙切齿的望着明媚,嘴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我可看得真真切切,你们两人坐在玉瑞堂的时候,彼此眉目传情!而且,方才你留在玉瑞堂做什么?分明是想与祖母说这件事儿!” 没想到自己与黎玉立之间的眉眼官司还有不少人看见呢,明媚苦笑了一声,心中暗道自己为了替刘玉芝做红娘,可吃了不少冤枉。瞧着那一脸激动的柳明珠,明媚也不想与她纠缠,伸手将她拨到了一旁:“随你怎么想罢,先让我过去可好?” 柳明珠站在那里跳着脚骂了起来,污言秽语让明媚大大的吃了一惊,怎么才去了一趟大相国寺,柳明珠便变成了这泼妇模样,难道这些日子还有人在教她什么不成? 担心着刘玉芝,明媚也懒得去与柳明珠计较,带了玉梨回了沉香阁,吩咐玉箫研墨。赶紧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封信给刘玉芝,让她放心,黎玉立考得不错。 玉梨送了信回来,满脸都是笑:“姑娘,刘小姐捧着你的信看了又看,眼珠子就粘在那信纸上头一般,好半日都没有动一下!” 明媚倚靠着窗户,瞧着外边院子里一地的阳光,树下有着飘落的桃花,淡淡的粉色,映在金色的阳光里头,仿佛泛着白光一般,枝头的叶子也绿了不少,清新的一片,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春天终于来了。” 春闱很快揭榜了。 柳府两位赴考的公子都是榜上有名,黎玉立名次靠前些,被取了第二,名字就在第一张榜单上,只在魁首之下,而柳明卿却是中了第三十八名贡士,但这成绩也足以在京城勋贵子弟里傲视群雄了。 拿着大红喜帖的报子往柳府这边骑马飞奔了过来,一报、二报、三报……知道了两位举人是出自柳太傅府,报子来了一批又一批,这可是有银两打赏的好差事,不由得大家都纷纷往刘太傅府这边奔了过来。 黎玉立的名字顷刻间便柳府上下皆知了,下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原来那位借住书房的黎公子这般厉害,竟然高中了第二名!” “可不是?来参加春闱的可都是会试里的精英,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举子,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也算是难能可贵。”丫鬟婆子们更是激动得一张脸放光:“不知道这位黎公子可曾婚配?若是没有订亲,恐怕我们柳府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在这个时候,黎玉立的名字不仅柳府上下皆知,便是整个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了。 大陈积年旧俗,在春闱放榜之日,专有那一干人等专守在贡院抄榜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综合出一份新科贡士们的家底,然后便等着各种人上门买抄邸了, 这愿意出钱买抄邸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媒人,这包括官媒和私媒两种,她们买了抄邸回去会潜心研究哪位新科贡士适合哪些人家,第二日便会上门提亲,拉纤说媒。还有一类便是一些有待嫁女儿的人家,买了抄邸估量着哪位新科贡士适合自己女儿,便会谴了媒人去说亲。 虽然贡士还要等着殿试才能正式得了“进士”的御赐名字,可上榜的贡士可都是准进士,只是看皇上如何排位置罢了,所以大家都想趁着春闱放榜为自己家的女儿定下如意郎君。只是这来赴考的举人们大部分都是潜心研究了多年经史,年纪颇大,大半都已婚配,没有议亲的人是十之有三而已,所以这些未婚的新科贡士是十分抢手的。 此次会试的会元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儒生,家里已是妻妾成群,所以第二名的黎玉立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目标。各方打探的情报让京城一些人家甚为激动:年轻,有文才,据说长相不差,更重要的是能和柳太傅府扯上关系——要不是怎么会借住在柳府?柳府是什么地方,一般人能住得进去的?肯定是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了。 又有消息灵通人士放出了消息,那位黎公子是与一人领两部侍郎之职的柳元久大人坐一条船进京的,所以不消说,他自然是柳太傅的亲戚,聪明的人长着七窍玲珑心,略微一分析便得出了结论来,不消说肯定就是那位柳四夫人的亲戚,这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走不了! 这些条件堆了上来,哪怕是黎玉立五短身材,长相难看,在众人眼里也变成玉树临风,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差——所以,京城的官媒和私媒这些天都接到了同一单生意,那就是去柳太傅府上向那黎贡提亲。 只是可怜现任京城金龟婿黎玉立还在书房里温书,懵懵懂懂的,完全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心在为三月的的殿试做准备,虽然已经迈入了准进士的行列,可他却有些不满足,自己竟然能考到第二,若是自己再努力一把,说不定真能中状元。 他几乎要快活得跳了起来,一瞧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个书袋,便想起了刘玉芝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来,伸手摸过书袋上边的那几个字,一种甜丝丝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玉芝特地给自己做的,见着这书袋,仿佛就见着玉芝站在自己身边一般。 黎玉立的心几乎要沉醉在一片柔情里,放眼望到书房外边,就见满树桃花缤纷,粉白粉红的花瓣在枝头翩跹起舞。 “这桃花开得真是艳。”他感叹了一声,伸手将书卷拿了过来,低头继续温书,却不知道他此时已经交上了桃花运,自己已经成为了外边诸多父母心里的佳婿,也不知道最近几天来说媒拉纤的人简直快把柳府的门槛踏破。 这日,偏厅里头一屋子的管事妈妈正在和柳大夫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见一个管事妈妈领着几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婆子走了进来,通报姓名方知是京城几位有名的媒婆。她们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柳大夫人,拿着大红帖子不住的张望:“却不知哪位是柳四夫人?” 柳大夫人看了一眼那群媒婆,心中诧异,也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媒婆同时上门来找柳四夫人,是给柳明珠还是柳明媚说亲?这两人还未及笄,并没到说亲的时候,为何今日却有几个媒婆同时上门? 再说了,柳四夫人有两位,一位新近亡故,还有一位正在坐月子,还没出园子呢,怎么好出面来给柳明珠柳明媚议亲?只不过见着一干媒婆口口声声的要找柳四夫人,柳大夫人也没法子推托,无奈之下只能吩咐一个管事婆子带了那几个媒人去香兰院找杜若兰。 “夫人,不知道是九小姐还是十小姐?”身边有的李妈妈凑了过来,脸上的皱纹褶子纵横交错:“她们议亲怎么能在我们家姑娘前头呢?” 柳大夫人心中颤了颤,脸上依旧跟没事人一般:“无妨,让她们去罢,我只要艳儿嫁得好便是,不是嫁得早的问题。” 上回英王府西园赏梅,见着英王妃似乎十分满意艳儿,瞧她的眼神里头透出赞许的神色,或者还真有几分可能性。那乔世子一表人才,家世又好,确实是良配。 管事妈妈带着几个媒人走去了香兰院,杜若兰方才起来不久,梳洗完毕,正由明媚陪着在用早饭,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她的月子坐了二十天,每日里吃了不少进补的东西,整个人都丰润了起来,脸盘儿圆了一圈。 “四夫人,四夫人。”管事妈妈笑嘻嘻的领着几个媒婆走了进去:“这儿有几个人找你呢。”见杜若兰一脸惊奇,又添了一句:“是媒人上门了,夫人今日起床没听着喜鹊儿叫?” 明媚瞪着眼睛望了那几个媒人,心中奇怪,自己怎么便名声鹊起了,怎么今日一窝蜂的来了几个媒人?不是说要及笄以后才可议亲的? 杜若兰也是疑惑,瞧了瞧那几个媒人道:“我家里头并没有适婚的,怎么各位今日找了过来?” “怎么没有?妥妥儿的有一个!”一个媒人眉开眼笑的上来行了一礼,耳朵旁边那朵大红绒花跟着不住的抖了起来,花瓣儿颤巍巍的,仿佛还真像是鲜花儿一般:“那位黎玉立公子,难道不是柳四夫人娘家的亲戚?” 杜若兰吃惊的望着几个媒人,心中纳闷,那黎玉立什么时候便变成自己娘家亲戚了?不该是那个黎姨娘的侄子? “夫人不必忙着否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那媒人笑得嘴巴都咧开到了后脑勺上边去,脸上的官粉不住簌簌的往下掉着,地上不多会便是白白的一层:“我是得了大理寺右少卿家的托付,特地上门来议亲的。”说罢将手中捏着的那张大红帖子递到了杜若兰手中:“那位右少卿家的小姐,生得十分美貌,又知书达理,娴静温柔,琴棋书画无一不能,这样的小姐娶了回来可真真是家中之福!” “吴媒婆,你这话说差了罢?我分明听得那位小姐似乎脸上涨着麻子,还不少呐!”一个媒婆冲了过来,身上穿着一件绸子夹棉衣裳,将圆滚滚的身子包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每走一步就见身上起了几个褶皱,似乎衣裳要被撑破一般:“我这个才是好的,西阳言家,听说过没有?”她拿着手中帖子晃了晃:“那可是富可敌国,人家是皇商,家里拿金条铺地,白玉做碗,言老爷说了,若是黎公子……” 这话还没说完,旁边几个便嗤嗤的笑了起来:“皇商不皇商的,反正是个白丁,竟然还想攀了新科进士,是想买个进士回去好抬高自己家里的门楣不成?” 那媒婆脸上涨得通红,恨恨道:“人家有的是银子,就是买个金子铸的人都行,你们瞧着也只眼红!言老爷说了,只要黎公子愿意做上门女婿,他当即便给黎公子家里黄金三千两,明珠一百斛!”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媒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望了望那言家派来的媒人,狐疑着不敢再开口,这价也开得太大了些!杜若兰被这几个人吵得脑袋沉沉儿的汁水发昏,望了望明媚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都跟约好了一般,全部来给黎公子做媒了?” 明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跟昨日春闱放榜有干系。” “柳小姐冰雪聪明!”一个媒人捏着大红帖子走了过来,额头上贴了一个花片儿,一双眉毛描得细细的:“可不是这样?现儿黎公子已经名动京城了!我那主顾说了,下手要趁早,若是等着黎公子殿试里边独占鳌头,中了那状元,恐怕贵府的门槛都会被媒人的踏破,还不如早些过来先将亲事议定了再说!” 她笑嘻嘻的将大红帖子放到了杜若兰面前的桌子上边:“我这个主顾,家里虽然比不得前边两位,可却也是有来头的,乃是光禄寺卿的左夫人。” 明媚听了心中堪堪跳了一拍,光禄寺卿的左夫人?那不是刘玉芝的外祖家?难道得了这个信儿给刘玉芝来说媒了?她朝那大红帖子上瞄了一眼,就见上边写着光禄寺卿府与少詹事府两个称呼,不由得有些奇怪,点了点那个少詹事府道:“怎么会有两家的名字?你一人做两家的媒不成?” 那媒人侧着身子站在那里,脸上笑容怎么也止不住:“柳小姐,你可弄错了,这不是两家,是一家人哩!这位左夫人,是光禄寺卿的夫人不假,可托我来做媒的却是那少詹事府的左夫人,是这位左夫人的大儿媳妇,两家是一家!” “原来是这样,两家是一家,只是将那官职多写些,瞧着便觉得神气一点点,是不是?”明媚笑嘻嘻的问那媒人:“不知左家想来议亲的小姐是哪一位?” “哎哟哟,这位小姐可真真儿是个不错的!乃是少詹事府左大人的三女儿,生得姿容娟秀,放眼这京城里头,长得这般美貌的,还没几个……” “你这老货,满嘴胡嘬!”一个媒人见着明媚似乎对那左小姐十分感兴趣,走上一步将那媒人的话打断:“若是说那左家三小姐姿容娟秀,那我老婆子当年都算得举世无双了!我年前才看见过这位左三小姐,跟她那老子娘长得差不多!” 几个媒人舌如巧簧,个个夸赞着自己雇主家的女儿如何美貌无双,才情世间少有,又不时的有人在揭对方的短,杜若兰只听得只是头大,望了望明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一直在后宅里头做姨娘,都没有接待过客人,见着这一屋子人吵吵嚷嚷的,只觉措手不及,一双眼睛朝明媚望了过去。 听着左三小姐的名字,明媚正在忧心忡忡,没想到刘玉芝的外祖家竟然也看上了黎玉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阻止了才是。若是将这事推到柳老夫人那边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不如要黎玉立自己来回绝了这些媒人再说。 想到此处,明媚笑着对几位媒人道:“那位黎公子虽然现在寄居在柳府,但婚姻大事却是该由他的母亲决定的,哪有我的母亲能替他做主的,诸位请先回罢。” 那几个打扮得像要残掉了的花骨朵般的媒人哪里肯走,一个个异口同声道:“柳小姐,你是年纪轻,还不知道这些规矩。云州跟京城这般远,谁会派媒人千里迢迢的去议亲,自然是看着怎么方便怎么来。现儿黎公子是在京里,你母亲作为他的长辈,自然是由她说了算。柳四夫人,你现儿就给个准信,看看谁家姑娘更合心意便是。” 杜若兰被纠缠得难以推托,只是闭着嘴不说话,明媚在旁边轻声道:“母亲,你派人去趟外院,把黎公子喊过来,让他自己来看看,这事关重大,哪里是你能做得了主的,若是不顺他的心意,没由得他到时候怨恨你呢。” 得了这话杜若兰顿时轻松下来,可不是这样?不如喊了黎玉立过来,他自己挑了便是最好不过的,免得自己来担这副担子。“崔西,你快些儿去外院将黎公子喊过来。”杜若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中这才舒畅了几分。 崔西看了看那屋子媒人,笑了下,应声行了个礼儿便赶着去了外院。 不多时,黎玉立便由崔西领着走进香兰院,那几家的媒人见着,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声好,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头。做媒虽说完全是靠媒人的说合,嘴巴两张皮,死的能说成活的,麻子能说成美人,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现在看着这黎玉立确实一表人才,倒是放心了不少,唯恐他不答应,没由得自己赚不到酬谢银子。 一走进小厅,黎玉立头便有点发晕,屋子里挤着几个四十多岁,却还是涂脂抹粉打扮得很俗艳的婆子,正在用狼一般的眼光打量着他。赶紧避过那些目光,朝杜若兰施了一礼:“给四夫人请安。” “黎公子,今儿却有一件难事想问问你的意思。”杜若兰今日第一次行当家主母的职责,有些手足无措,都忘记让黎玉立坐下,黎玉立就这般站在那几个媒婆面前,真真如鹤立鸡群一般。 杜若兰指了指那几个媒人道:“黎公子,这几位都是京城里名声极响的媒人,她们是替你来议亲的。” “议亲?”黎玉立脸上微微变了颜色,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派媒人去光禄寺卿府上向刘玉芝求亲,怎么会有人来议亲? 杜若兰见着黎玉立突变的脸色,心中忽然母性大发,觉得这黎玉立也是也是可怜,父亲早逝,寡母又不在身边,连亲事这样的事儿都得自己来处理,没得人给他做主。现在倒是不用着急了,想议亲的人多,就看他选择哪一家了。 想到此处,杜若兰朝黎玉立笑了笑:“黎公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用太惊奇,现在京城里有好几家都派人来说媒了,你先看看这些拜帖,可有合意的?”说罢把那一叠拜帖交给崔西,叫她送到黎玉立那边去。 黎玉立没有接那几张帖子,只是朝那几位媒人一拱手:“玉立在此谢过各位关心,只是不久以后还有殿试,玉立不愿为这些事情分心,还请各位带话回主家,帮我谢过他们的厚爱,但玉立现在还不想提议亲之事,要一心一意应对殿试,唯恐到时候名字前边多了个同字。” 大陈的科考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所以被录用的都称“天子门生”,殿试实际上是最重要的考试,不管你会试考得多好,皇帝朱笔一勾,哪怕你是会试的末榜,也能翻身做状元,御赐锦袍花枝,骑马游街夸官。 这殿试的结果分三个等第,一甲取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取六十人,赐进士之名,三甲取一百六十人,赐同进士出身。这同进士的同字大有讲究,其实是大大的不同。若是春闱落榜了过三年还能卷土重来继续参加春闱,可这被赐名同进士出身那便无可挽回,天子赐下的同进士,你还敢不满意? 要是殿试不佳,名字前边多了个“同”字,这辈子便注定打了个特别记号,只能硬着头皮从最低的位置做起,升官也会比那进士出身慢了不少,提拔升职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盼头,有些人勤勤恳恳做一辈子,捱到正四品就已经不错了,若是想要进入京城的中枢机构,那可是难于上青天。所以读书人最怕落个同进士的结局,有人甚至撰写了一副对联: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把同进士比做那姨娘一般,只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黎玉立这般一说,明媚在旁边暗自点头,推得好,这理由再好也不过了。杜若兰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自己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头,若是因着议亲这事打扰了黎玉立温习,落了个同进士,那可大大的不妙。 “几位也听到了,黎公子说得也在理儿,再过些日子便是殿试,也不好打扰他温书,大家还是自行散了罢。”杜若兰笑着看了看那几位媒人一眼:“劳大家白跑一趟了。” 几个媒婆相互看了看,自觉没有希望,都骨笃了嘴,走到崔西那边,自己拿了拜帖回了各自的主家去复命。明媚赶紧吩咐崔玉打点了几个银角子:“各位好走,还请好生替黎公子向主家回复了。” ------题外话------ 本来想一一致谢这个月里给歌爷投月票、评价票、送鲜花、钻石的菇凉们,后来一看好多条记录,题外话里写不完啊,那歌爷就一句话致谢好了! 多谢菇凉们的鼓励,歌爷感激涕零! 歌爷会再接再厉的,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歌爷也要保证日更一万,~\(≧▽≦)/~啦啦啦   ☆、第九十七章 惊变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二月底的春风格外温柔,吹着京城街道两旁的绿树不住的沙沙作响,可却没有掉落半片树叶。街头的行人衣裳微微的拂了起来,就如纷飞的蝴蝶翅膀,五彩缤纷,与这和暖的春日相映成趣。 光禄寺卿左大人府邸门前,门房正坐在青石台阶上,闲着无聊,一双眼睛只往街道上头的小媳妇们身上看,见着生得美貌些的,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一个穿着绸缎夹棉衣裳的婆子扭着身子走到了左府门口,才踏上两阶,那门房便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钱媒婆,事儿成了没有?” 那钱媒婆鼓起眼睛,恨恨的啐了一口:“还以为这亲事一说就能成,那谢媒银子滚着进来,结果没想到竟然成不了,浪费老娘的车马钱!” 那门房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摸着脑袋,脸上全是惊讶的神色:“我家老爷虽说只是官居四品,但听说那位黎公子自幼失父,只有个寡母,我们家小姐配他可是绰绰有余,怎的他还不愿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的!”钱媒婆拿着大红拜帖拍了拍衣袖:“谁叫人家文才好,会试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给你说,今儿倒是见着正主儿了,确实生得好,细皮嫩肉,看上去没由得想去拧上一把……” 门房听着,露出一脸猥琐的笑,伸手在钱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这样了,还对着年轻公子发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们这样的了。” 钱媒婆看了他一眼,叉着腰道:“就你这货色,满嘴口臭,一副黄板牙,老娘还真看不上你!”说罢也不再理那门房,扭着身子走了进去。 “啐,像你这样的货色送上门来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哩!”门房看着孔媒婆那肥硕的腰肢扭动得似乎要掉下几块肉来,眼睛里冒着火,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骂上几句,在口头上寻点成就感。 刚刚骂完,便见有个婆子从旁边过来,笑着递上了一角银毫子:“方大哥,谁惹你不高兴了呢?且拿着去打酒喝,消消气儿” 门房定睛一看,却是寄住在左府的表小姐的奶妈,唤作秦妈妈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这表小姐每次出门都给了他打赏,倒也是个大方的主儿,她的妈妈倒也识趣,见着自己生气,马上就送了银毫子过来。 “还不是那作死的钱媒婆!”门房似乎找到了诉苦的人般,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她今日帮着咱们府上大爷家的三小姐去柳太傅府提亲……” “柳太傅府?人家门第那么高,看得上大爷这个小小四品吗?”秦妈妈一脸的惊奇。 “你别打岔儿,不是柳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柳太傅府的亲戚,姓理,乃是这次春闱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么不听完就走了?”门房瞧了瞧秦妈妈一双脚板似乎能起飞,脚下生风的往府里头跑,奇怪的摸了摸后脑勺:“这秦妈妈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欢听这些闲言的嘛,她倒好,话都没听完就走了!” 握着那角银毫子在手心,不住的蹭了蹭裤管儿,那门房咧嘴一笑:“说不定是表小姐还有事情让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银毫子也是意外的财喜了,等会拿了打酒喝去。” 秦妈妈听到那门房说到柳太傅府寄居的亲戚,姓黎,心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两条腿发软,只想飞奔了去告诉自家姑娘这个消息,没等那门房说完便赶着回了刘玉芝住的院子,一边跑着心里头一边难受,自家姑娘怎么就如此命苦,这可真是好事多磨。 昨日春闱放榜,刘玉芝本来就想打发她出去看结果,但没想到左大夫人事情多,没有领着腰牌,今日编了个理由,说是想要买一罐胭脂膏子,这才得了出府的腰牌去了贡院那边看榜单。 秦妈妈不识字,站在那金榜前边瞅了好半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字,就如蚂蚁聚集在上头一般,东倒西歪的一大片,举着刘玉芝写的那三个字,比在那些名字后头一个个的找了下来,看得头晕眼花也没瞅着有跟“黎玉立”三个字长得差不多的。 心中一阵难过,莫非黎公子没有考上?秦妈妈拿着纸条的手都在抖,脸色渐渐的不好起来。旁边有好事的人瞧着她那模样,走过来询问:“这位妈妈,你是找哪位老爷的名字呢?” 秦妈妈见有人愿意帮忙,赶忙举起纸条给那人瞧:“就是这个。” 那人瞄了那张纸条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妈妈,你快莫要开玩笑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家公子中了?” 秦妈妈抬眼疑惑的望着那人道:“你都不哟看榜单,怎么就知道黎公子中了?” “如何不知?黎玉立黎公子乃是这次会试的第二名,已经是名满京城了,还用去看榜单?”那人瞅了秦妈妈一眼,有些惊诧:“报子还没有去报喜?不可能罢?” 秦妈妈的脸红了红,从那人手里夺过纸条飞快的跑着走开,虽然有些窘迫,可心中还是为刘玉芝感到高兴,想着姑娘终于苦尽甘来,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没想到刚刚回府却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情,秦妈妈不由得心慌慌起来。 刘玉芝正呆在窗户下面绣花,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紧紧密密,心下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和刚刚好跑进来的秦妈妈打了个照面。 看着秦妈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刘玉芝拿着绣花绷子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来:“妈妈……莫非是黎公子没有过会试?”她的心蓦然往下沉了沉,没有过会试,那意味着自己还要熬三年,这三年岂是容易捱得过的?她怅然若失的扶着桌子,全身慢慢的冷了下来。 秦妈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扶住刘玉芝:“姑娘,你且坐下!黎公子高中了,还是第二名呢!” 旁边的金柳与金梅听了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妈妈,那你为何摆出这张脸来,莫说是姑娘,便是我们瞧了也是心慌慌呐!” 刘玉芝张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了?第二?妈妈你仔细寻到那名字没有?没有看错罢?” “准准儿的,没错!是旁人告诉我的,他们只看了下姑娘写的那三个字,便直说黎公子中了,是第二,连榜单都没去找,这事儿错不了!”见刘玉芝脸色露出了快活的笑容来,秦妈妈有些忧愁,这事情可真是一波三折,自己把方才听到的事情告诉姑娘,还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秦妈妈反手把门关上,皱了眉毛把刘玉芝拖到角落里,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说:“姑娘,出大事了!舅夫人派人去柳太傅府提亲了!” “去柳太傅府提亲?”刘玉芝懵懵懂懂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秦妈妈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脸焦急:“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帮她那三姑娘向黎公子提亲的!我方才回来在门口遇着那媒婆了,涂脂抹粉的,手中拿了一张大红帖子进去回话了!” 似乎耳边打了个炸雷一般,刘玉芝呆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秦妈妈伸手摇了摇她,孰料她便就势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姑娘,姑娘!”金柳和金梅也着急万分,扑了上来,和秦妈妈一起拼命摇着刘玉芝的身子:“姑娘,你别这么着急啊,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刘玉芝的眼睛闭着,置若恍闻,根本不搭理她们。 金柳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紧紧,站在一旁想了想,俯下身问秦妈妈:“你刚刚是听谁说的呢?” “我瞅着那门房与媒婆在说话,见媒婆走了进去以后问了问那门房,他只说府里派了钱媒婆去提亲,也不知亲事成了没有。”秦妈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嗐,我都老糊涂了,也没问清楚就回来报信儿!” “秦妈妈,你是老人了,经验自然比我们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关儿,谁还能做这事?”金柳跪倒了床边,悲伤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刘玉芝,低低呼唤了一声:“姑娘,这事儿都不知道成没成,你何苦就做出这副样子来!” 话音刚落,床上的刘玉芝眼角就滴下了一颗泪水,眼睛也慢慢张开了,看着围在床头的三个人,她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去打听下,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姑娘,你就放心罢。这个提亲,总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门,柳太傅府就能代黎公子应承下来的?你去过柳府几回,又不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可是一个稳当人儿,定然不会做出糊涂事儿来的。姑娘呀,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边罢!”金柳见到刘玉芝总算是肯睁开眼睛,悲喜交加,呜呜咽咽的说:“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现儿就去柳府,我去见那黎公子,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们家姑娘这般对他,几乎都要把自己名声都毁了,他却要琵琶别抱!若是他不能怜惜姑娘的这份苦心,姑娘,这种人你不要也罢!” 听到金柳这话,刘玉芝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金柳,你在说什么呢?他怎么会变心?他上元夜里送我芙蓉手镯的时候说过的话,难道他会忘记?”她伸出手来瞧了瞧,那只粉色的芙蓉手镯闪着淡淡的光芒,温润而柔和。 刘玉芝举起手腕放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脸色苍白,眼神迷离,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我现在就要去找明媚,叫她带我去找黎玉立,我要当面问清楚他!” 她的举动把屋子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秦妈妈和金梅赶紧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金柳哭着跪倒在刘玉芝面前:“姑娘,你可别着急,奴婢现儿就去柳太傅府找柳小姐,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听奴婢的好消息!” 刘玉芝虚弱的点点头,按着胸口大声咳嗽了下,喉头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来,金柳赶紧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边,等她吐了这口,擦了擦刘玉芝的嘴角,向她行了个礼儿道:“姑娘,我这就去柳府。” “多拿点银子,到门口喊个马车坐过去,快去快回!”刘玉芝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小匣子,金柳见她的手腕已经瘦得似乎挂不住那枚芙蓉手镯,眼中一热,忍不住就流泪,又害怕刘玉芝见了心里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泪珠子,打开那个匣子,取了一两碎银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走到角落里,悄悄打开帕子一开,却是殷红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金柳再也无法忍住想哭的念头,泪珠子纷纷儿的掉下来,恣意的流个不停。 “不行,我得去求柳姑娘来给姑娘看病。”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小声哭了个痛快,金柳心中暗自思量,现在也只有柳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这模样,若是那黎公子真的不爱惜她,恐怕她也没法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金柳走到角门那里,塞了一角银毫子给那门房,走到街口雇了辆马车,急急忙忙赶到了柳府。拐到柳府角门,那元婆子是认识金柳的,笑着和她打招呼:“今日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你们家小姐呢?怎么便不见过来?” 金柳压着心中的伤心,只是浅浅的笑了笑:“我这是替我们家姑娘给柳小姐送信来了,快到三月三,想约着出去踏青呢。” 元婆子瞧了瞧天上,点着头道:“可不是,眼见着这天色越发的晴了,三月一到,什么花都开了,确实是好踏春的日子。” 急匆匆的从角门拐了进去,一双脚几乎不沾地,气喘吁吁的跑到沉香阁,明媚刚刚从香兰院那边回来,见着金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很是惊诧:“金柳,你且歇口气儿!究竟出了什么事,见你这般急急忙忙的!” 金柳眼中含着泪,将那揉成一团的帕子递了过去:“柳小姐,我们家姑娘咯血了!” 明媚大惊,赶紧将金柳手中的帕子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舒了一口气:“还好,这血迹看起来倒不像有什么病症的,你家姑娘该是为着什么事急怒攻心所致,她究竟所为何事?” 听着明媚说刘玉芝并未生病,金柳这才放下心来,细细的把今日这事情给明媚说了一遍,明媚听了眉毛皱到了一块:“这也真是巧了!怎么就被秦妈妈捡到了一句话尾儿了呢!今日确实有左府的人来提亲,可黎公子却没有答应,玉芝也该来问问清楚再伤心,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金柳听着明媚的话,眼前一亮:“黎公子没有答应我们舅夫人提的亲事?” 玉梨在旁边叹了一口气:“何止只有左家派人过来了!今日来了几拨人,每次都是四五个呢!只不过黎公子已经说了,他现在暂时不议亲事,要一心一意的等着殿试以后再说。你呀。回去让你们家姑娘将一颗心放下来,别东想西想的了。” 明媚看着金柳那模样,心里一阵发酸,想着那刘玉芝,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却了诸多顾忌,把一缕芳心系在黎玉立身上,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怕已经是以黎玉立为中心了,若是黎玉立与旁的女子订了亲,还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若黎公子殿试也高中了,其余有权有势的人家要与黎公子结亲,他要是答应下来,那我们家姑娘可怎么办才好呢?”金柳开始还笑嘻嘻的听着玉梨的话,等听到后边却只觉得有些不稳当,这会试以后便来了这么多提亲的,殿试中了那还了得!自家姑娘寄居外祖家中,父亲又只是个正五品的同知,还有个纠缠不清的大姨娘,这些东西凑到一块儿来看,自家姑娘肯定比不上那些京城贵女。 “这个……”明媚也有些犹豫,她也不能拍着胸脯包下来黎玉立就不会变心,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也差不多,谁由能看头人心呢。“既是你们家小姐不放心,那不如你随我去外院问下黎公子,得了他的应诺,我再随你去光禄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 明媚转身吩咐身边几个丫鬟道:“玉梨,你们几个和我去玉瑞堂,总得要块腰牌才能出府。” “姑娘,那该如何说?”玉梨有些为难:“总要有个理由才好出去。” 明媚拿起桌子上那块手帕子,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个好由头?我就说刘家小姐生了病,她丫鬟来求我了呢,想必祖母也是会答应的。”转身吩咐玉箫与玉笛:“你们帮我梳个涵烟芙蓉髻,配上那套红珊瑚簪子,将那支蝉翼水晶金刚珠花给找出来,然后配套最精致的衣裳出来给我换着。” 玉箫应了一声便去找衣裳了,玉笛一边帮明媚梳发髻,一边奇怪的问:“姑娘,你素来不喜欢如此隆重,为何去刘小姐外祖父府上要如此打扮?” “上回上元夜去左府喊玉芝出来,她几个舅母都是一副小人嘴脸。”明媚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听着素日玉芝说的话儿,她那些舅母都是惯会踩高捧低的,若是我穿得简单朴素上门去,她们更会看轻了玉芝,我得穿得隆重些,能显出富贵气儿才好去压压她们。” 不一会儿,玉箫与玉笛便将明媚打扮停当了,穿着鹅黄绿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金丝白纹昙花雨丝千水裙,那裙子上绣着的大朵昙花,花蕊皆是由米粒大的碎钻镶嵌,雨丝也是由银线牵着那水晶丝儿由繁复回心纹针法绣上去的,走起路来婷婷袅袅,似乎全身有光彩流动般,一步一闪,熠熠生辉。她头上带着那名贵的红珊瑚发簪,和手上的那红珊瑚手钏配成了一对,加上鬓边那朵薄如蝉翼的珠花,更是流光溢彩,照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姑娘这一打扮,瞧着真是艳艳生辉一般,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玉箫端详了一番,赞叹了一句,众人皆是点头附和,明媚微微一笑:“说这么多没用的话儿!以为我还会相信不成?孰不见邹忌讽齐王纳谏里边说,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于我也?你们是哪一种?” 玉梨撇了撇嘴:“姑娘不相信也就罢了,还文绉绉的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偏了偏头想了下:“我还是选私我也好了!” 大家都哈哈的笑了起来,金柳见着这般热闹,也没那么愁苦了,跟着明媚去了玉瑞堂见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正在逗弄着她的孙子,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听着明媚说要去给刘小姐看病,也没有多想,吩咐金花妈妈去取了一块腰牌过来给明媚,然后又让曼青去打点一份礼品出来:“第一次去左府也不能空着手上门,免得说咱们太傅府看不起人。” 明媚心中暗道原来是这样,上回自己与郭庆云去左府喊玉芝出来,两人是空着手上门的,难怪玉芝的舅母一脸的不痛快。 曼青打点出了一个篮子交给玉梨提着,柳老夫人抬头瞧了明媚一眼,眼睛里头全是一种了解的神色:“你劝劝那刘小姐,不用太急躁,这世上的事情,想不到的多着呢,淡定便好,只要秉着真心,总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柳老夫人这是话里有话,明媚听了便知道柳老夫人估摸已经猜到了玉芝的病因,毕竟这么多媒婆登门造访,自己又与柳老夫人交代过刘玉芝与黎玉立之间的私情,柳老夫人不难猜到刘玉芝的心事。 金柳站在明媚身边听着柳老夫人的话,心中颇有几分惊奇,柳老夫人这话句句合着自家姑娘的病因,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听起来竟然是句句吻合。 一群人跟着明媚浩浩荡荡去了外院。二门的婆子见着柳老夫人的腰牌,也没说多话,将身子让开,把那二门留了道空隙出来。 来到书房,那小厮松青远远的便见着了明媚一行人,赶紧迎了过来:“十小姐,是来找谁的?”觑着明媚穿得如此华贵,心中推测不知道究竟十小姐是来做什么的。 “黎公子可在?”明媚也有几分担心,听柳明卿说过,黎玉立不是在书房看书便是去了书院会文,还不知道他在不在呢。这话音刚落,就听走廊那头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声,黎玉立已经站了出来,朝着明媚行了一礼:“柳小姐,找我何事?” 金柳在看着黎玉立走了出来,实在想冲到他面前去问问情况,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明媚都还没开口说话,只能两只眼睛紧紧的盯住了他,似乎要冒出火来。 明媚看着黎玉立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想着他今日上午在香兰院表过的态,心中暗道刘玉芝还是过分操心了,黎玉立根本没想到她会因此病倒了罢:“我现在要去光禄寺卿府上看望刘小姐,听说她病得正厉害。” 黎玉立听到“刘小姐”这几个字,已经是紧张了起来,再听到“病得正厉害”,不由得心都提了起来,望着明媚的脸孔,他急急忙忙的问:“玉芝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病了的?厉害吗?” “原来黎公子还记得我们家姑娘,我还以为黎公子和京城千金喜结良缘,早就把我们姑娘忘到脑子后边去了呢。”金柳听着黎玉立说话,已是按捺不住,从玉梨身后冲了出来,喘了喘气,一双瞪着黎玉立不肯放松半分。 “金柳,你在说什么话呢?”黎玉立听到这些话简直是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和京城千金喜结良缘了?” “今日我们舅夫人遣媒婆来柳府提亲了,难道你不知道?”金柳看着黎玉立那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口气也缓和了下来,原来黎公子却是不知道左府遣媒婆的事情。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情!”黎玉立恍然大悟道:“今日是有好几家人家来提亲,我都一一拒绝了。”看了看金柳那气呼呼的脸,黎玉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一热,对着金柳和颜悦色的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黎玉立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不会不算数,只等殿试以后,我会亲自遣人去光禄寺卿府上提亲。” “光禄寺府上?”金柳慌得直摇手:“那舅夫人鬼精鬼灵的,忒会算计,若是你向光禄寺府上求亲,我还怕她会把自己姑娘的庚帖给你,到时候合了八字,换了婚书,想反悔都没法子了。” 明媚惊奇的看了看金柳,没想到这个丫鬟倒是个细心的,想得如此周到,防范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细细想来,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古时的人最讲求信誉,双方合了庚帖以后,想反悔便没得用了,真还不能排除玉芝舅母使这一招的可能性。 “那我该去哪里提亲呢?”黎玉立也愁了起来,现在刘玉芝住在外祖父府上,云州这般遥远,按理就该派人去她外祖父家提亲,可听金柳这么一说,他也犹豫了,若是刘玉芝那舅母真的如此黑心,自己拿错了婚书也无话可说。 明媚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黎公子,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殿试以后你尽可以去求我祖母,将你与玉芝的事情向她禀明,托她修书一封给玉芝的母亲说妥这婚事,然后你再请你母亲去李同知府上求娶便是。有我祖母在中间作保,相信玉芝的母亲也不会嫌弃你们家里贫穷,自然会答应下来,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只不过这样做,便要多花点时间罢了。” 金柳在旁边听着,一迭声的拍手叫好:“就这样罢,柳姑娘这个法子真不错!” 黎玉立在旁边听了也连连点头,对着金柳说:“你去告诉你家姑娘,好好将养身子,可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定不会负她。” 明媚看了看黎玉立,心中感叹这对情人的不容易,上前一步对着黎玉立说:“黎公子,不如你现在便写下一封信,交了给我带给玉芝去。我们说千句万句,也比不上你的只言片语,就怕她以为我们哄着她,不愿相信,所以你还是写个字儿,她见了也会安心了。” 金柳心里也点头称是,这口说无凭,再说千句万句好话,到时候反悔了又去哪里寻?只有拿了黎玉立的信笺,这样比较靠实,毕竟立字为据,若万一黎玉立反悔了,自家姑娘还能拿着这信来质问他呢。 黎玉立听了明媚的话,也没再说旁的话,走到书桌旁游龙走蛇般写了一页信笺,细心的吹干了墨迹,然后把信套在一个封皮里边交给明媚:“有劳柳小姐了。” 明媚接了过来放到了袖袋里边,朝黎玉立点了点头:“黎公子,你好些温书,虽说会试高中,但殿试还得努力,莫要忘记玉芝还在盼望着你金榜题名的消息。” 看了看眼前一群女子,皆是目光关切,黎玉立心头一热,用力点点头:“柳小姐,你帮我告诉玉芝,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明媚侧脸想了想,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神色来:“黎公子,过几日便是三月三,我们府里头该会出去踏春,不如你一道儿过去罢。今日我去左府约了玉芝,到时候你们便能见上一面了,也好让她稳稳心。” 黎玉立听着眼中也露出了惊喜:“这样可行否?我能与玉芝再见一面?” 三月三在大陈也算是一个约定成俗的节日,这个时候正是百花齐放春光无限,最是适合外出欣赏风景。明媚问过曼青,她说每年三月三,柳老夫人都会带着女眷们外出,在园子里拘着久了,到外头走走自然会觉得心里头舒服一些。 “不仅仅是咱们柳府,京城里各府都会外出踏青呢。”曼青温婉的笑了笑,双眼闪闪儿的发亮:“京城差不多是分了区域的,金水河畔那一块,基本上是正三品以上的人家才能过去,一般百姓是去不了的。因着那边风景好不说,还有不少的公子小姐们会结伴游玩,若是被人撞见了,少不得会被说了闲话去呢。” 原来这踏青还有相亲这一功能,明媚那时候听着只觉好笑,现在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不如安排刘玉芝与黎玉立在那日见见面,也好稳住两人的心。 “自然可以,黎公子,你且安心温习功课,到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你。”明媚朝黎玉立笑了笑,带着一群丫鬟,衣袂联翩的去了,屋子里立刻空荡荡的,黎玉立呆呆的站在那里,只觉得鼻尖下边还有淡淡的香味缭绕,可面前却不见了人影,刚刚的情景仿佛在做梦般,那样的不真实。 光禄寺卿府与柳府隔了四条街,官员的府邸和他们的级别也是有关系的,越是官阶高,住处就越靠近皇宫,像刘玉芝的外祖父这种正四品的闲职,就只能住在外围地带了。明媚挑了柳府最大的马车,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坐了上去,车夫问清楚地方,一甩马鞭,马车便辘辘的往前走了去。 “大舅老爷去年升了詹事府的少詹事,听说才大半年便狠狠的赚了一笔银两,现在正谋划着把府邸望前挪一挪,只是老太爷不同意。”金柳现在心情已经大好,坐在明媚身边打起软帘的一角往外看。 “左府的老太爷为何不同意?”玉梨奇怪的问:“难道他不想住得热闹些?现在你们住的这个地方,也忒偏了些!” “嗐,你是不知道了……”金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话尾里有说不出的讥诮:“大舅老爷让老太爷拿一半的银子,他和二舅老爷凑齐那一半,然后合着去买一座新宅子,可我们老太爷怎么拿得出手?二舅老爷也在清水衙门,还是从四品的官儿,更没钱了,这事儿起头的时候闹得乱哄哄的,最后一丝响声都没有,就这样泡汤了。 詹事府专管宫里的内务供给,倒也是个肥缺,明媚曾听说过,御膳房采购的鸡蛋都是一两银子一个,可这些物资审批都要经詹事府过手,这一两银子里说不定就有半两得孝敬了詹事府的老爷们,否则只能眼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写在账面上,却飞不到手里来。 听着金柳这般说,明媚微微一笑:“你们那个大舅老爷恐怕是想自己搬出去开府罢?” 金柳把软帘放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明媚,惊奇的说:“柳姑娘真是水晶玻璃心肝人儿!我都没说这里头的古怪,你倒是全猜着了!大舅老爷自从得了少詹事这个官儿,就神气了不少,老太爷说他几句,也敢高声回话了。而且有时候来了人拜府,少不得要送份礼儿给老太爷老夫人,舅夫人就在旁边嘀咕,肉痛那些礼单上的东西都充了公中,所以一味撺掇着大舅老爷去买个宅子,出府单过,可毕竟不敢惹了老太爷,万一被御史知道,一个不孝的帽子压下来,恐怕头顶乌纱都保不住,所以一直不敢动弹,只是舅夫人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了。” 其实这件事情,任凭谁去看,都会有这个结论。一个大家庭里,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开支,儿子们的收益大半要上交,大儿子赚得多,二儿子赚得少,还有个不赚钱的老爹,也难怪大儿子和大儿媳心心念念想搬出去住。只是他们打的主意也忒精明了些,拿着银子的事情做文章,只希望老爹和弟弟知难而退,让他们一家人搬出去住,结果偏偏这位老爹是个执古的人,就是不肯松口,于是这一家人还是维持原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京城的街道甚是繁华,到处都是人,马车走得很慢,四条街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左府门前,玉梨玉箫和金柳先下了车,打起马车软帘,扶出了明媚,刚刚出了马车,强烈的阳光便照射了进来,让她很不适应,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左府正门的门房正咧着一口大黄牙在望着街道外头,忽然间着来了辆精致马车,不由得看直了眼睛,不说拉车的马匹,单看那车厢就够让人开眼的。云锦抽纱绣,镶嵌着金丝银线,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耀得人的眼睛都花了,四角还垂着水晶璎珞,风一吹便叮当作响,仿佛有人在弹琴一般悦耳。 那门房心中正在犯嘀咕,不知道谁家能坐这般豪奢的马车,又怎么会来拜望自己老爷夫人,这时就见车上扶出一位美貌小姐,那穿着打扮,那气度神情,全不是他素日看见过的。 就见那小姐身边的妈妈走了上来,递过一张拜帖,上面稳稳的放着一枚银角子:“柳太傅府十小姐来拜望左府老夫人,烦请小哥通报下。” 门房一只手溜过去收拢了那枚银角子,一只手接过拜帖,躬着腰道:“请妈妈扶小姐到台阶上歇息着,我这就进去通报。”说完转背就跑了进去,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滴,一边暗自骂自己为何没胆子仔细打量下柳府那位美貌小姐。 左老夫人得了这个拜帖倒也没怎么吃惊,上回那位柳家十小姐便已经来过了,看起来是来找玉芝这丫头的。 坐在她下首的左大夫人笑嘻嘻道:“母亲,合着那位柳小姐该是来看外甥女的,可这柳太傅府怎么就家规如此松弛,平白无故的怎么又来府上了。上元节不是来过的?隔着现在不过一个多月呢,这来往也太勤密了些。” 左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一个多月不见面了,再见见又能如何?快些将柳小姐请了进来!” 当下吩咐管事妈妈赶紧去迎了明媚进来,一面又吩咐着把大堂收掇下,摆上家中最好的果子,沏上最好的香茶。 大堂这边还在忙个不歇,就听到环佩叮当,一群丫鬟婆子拥簇了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走到跟前,她深施一礼:“明媚给左老夫人请安!” 柳府诸人全部把视线投到了明媚身上,上回她与郭庆云来去匆匆,又是晚上,灯烛昏暗,没有看得太清楚,今日可得仔细瞧瞧。 左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就见这位柳府的十小姐亭亭玉立,身量虽不高,但却非常匀称,腰肢纤细,鹅蛋脸儿,柳眉如黛,杏眼粉腮,小巧的嘴唇挂着微微的笑容,这么多人打量着她,但她仍然从容淡定,一点儿也不露羞涩的神色。 左大夫人一双眼睛睁得溜溜圆,瞧着明媚的穿着打扮只是眼馋,心里暗自喟叹,果然是柳太傅府嫡出的女儿,随随便便穿着什么出来都显得贵气逼人,那些钗环首饰,件件皆是精品,身上的衣裳都是少见的华美。难怪柳老夫人出手送的七宝玲珑簪与那老玉镯子这般值钱,原来还惊奇着柳府为何这般看重玉芝,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她们府里也不过是一般般的饰品罢了。 人比人,气死人。左大夫人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自家的几个女儿也是鲜花儿般的年纪,可偏偏却没得福气这般穿戴,左大夫人瞧着明媚,眼睛里头都放出了光来。 果然世间之人以貌取人的比较多,上回跟郭庆云过来,两人的穿戴都没有今日这般细心,左府众人的眼色也没有这般贪馋,今日一来,精心打扮了一番,这行头就将他们给压住了。 明媚看着众人眼睛里都有羡慕的神色,知道自己这刻意的打扮究竟是起了作用,没有让这群眼皮子浅的人看低了去。招手叫张妈妈把礼单恭恭敬敬呈给左老太太,然后含笑说:“我与玉芝好些日子没见,甚是挂念,今日特地来看望她。” 左老夫人听了脸上堆着笑:“柳小姐实在太客气了。” “老夫人,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儿,这三月三就快到了,听说京城的风俗有出外踏青这一说,我们柳府女眷也每年都会由祖母带着去金水河那边踏青,所以特地过来邀玉芝那日一道与我去外边玩耍,不知道老夫人同不同意?” “金水河?”左大夫人一脸羡艳的望着明媚:“那可是好地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妒恨,自己家的女儿还从来没有去过那边踏青过,这刘玉芝倒好,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因着巴结了太傅府的小姐,竟然也能混到那达官贵人圈子里头去了。 “柳小姐实在是个热心人。”左老夫人心中一暖,眼神柔和了几分,刘玉芝的母亲是她疼爱的小女儿,嫁给刘同知以后已是多年不见,女婿不是个拎得清的,外孙女投奔到京城里边来也受了不少委屈,幸好还有个手帕交,能这般替她着想。 两个儿媳与孙女们对刘玉芝做的事情,左老夫人也略有耳闻,只不过现在老大手中越来越阔绰,老大媳妇也跟着嚣张了起来,自己手头没有他们那边宽裕,说话都没有了太多声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夫人,听闻玉芝今日身子不大好,我着急想去见见她,不知道老夫人方不方便派个妈妈引着我去她院子?”明媚暗自打量着左老夫人,觉得她还算是慈眉善目,在这大堂几位夫人里头已经是面目端正的了,心里边想着,玉芝该多来奉承着外祖母,讨了她的欢心日子自然便要好过些。 左老夫人看着明媚那份气度,哪敢阻拦着她,转脸过来向站在身边的丫鬟:“快去带了柳小姐过表小姐院子那边去。” “母亲,媳妇也好几天没见着玉芝了,不如媳妇带柳小姐去玉芝那边罢。”左老夫人的话还没落音,那边左大夫人已经款款的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刚刚好顺路,就不劳母亲操心安排了。” 明媚看了看左大夫人,一张极阔的圆脸盘儿,富态的身材,一身织锦缎子衣裳把她裹得紧紧的,那衣裳颜色恰巧又是深褐色中掺点暗绿,远远看上去活像一只粽子。只见左大夫人回头向身边的丫鬟交代了几句话,然后脸上的肉颤抖了下——或者这是表示她在笑?总之,就算她在笑罢。左大夫人笑着对明媚说:“柳小姐请随我来。” 左府院子不大,比明媚想象里的要少了不少,花花草草也种得不多,那小路是青石铺成,并不太宽,两旁稀稀疏疏的栽着槐树柳树,见得最多的是竹子,或黎是竹子容易成活,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竹林,仿佛没有人修剪过一般,黄色与绿色的叶子杂在了一处,瞧着就如癞痢头一般,黄一块绿一块的。 从大堂走出来,才拐两个弯便到了刘玉芝和她的表姐妹们共住的院子,垂花月亮门走进去,里边是一块小坪,横七竖八立着几根竹竿,上面挂满了各色衣物,微风一吹,那些衣物便肆意飞扬了起来。 明媚瞥眼见着,里头竟然还有亵衣,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些是丫鬟还是小姐们的衣裳,怎么就挂在前坪,她瞧着这左府似乎内院外院没有分得太清楚,方才在路上还见着了几个长随,难道就不怕这些私密东西被男人见了去? 前边的坪里头站着几个丫鬟,见着柳大夫人进来,皆行了个礼儿,说声“大夫人安好”,眼睛朝明媚身上溜了一眼,露出惊艳的神色来,然后又头也不回的,飞快的跑开了去,散入后边那几进屋子,不见了踪影。 明媚看着那几个丫鬟一副没怎么见过外人的模样,暗自摇头,这左府素日怕是没什么人登门的,看到外人竟比兔子还跑得快。谁知她感慨还未完,就见那几进屋子里丫鬟们拥簇着几位年轻姑娘走了出来。 前边那两个的脸盘子长得和这位左大夫人相差无几,都是圆圆脸儿,皮肤倒是白皙只可惜是那眼睛长得只比芝麻大一点点,很有点似睡非睡的神韵,后边三个长得修长些,其中有一个生得一副好模样,但是那双眼睛似乎都不爱瞧人,走起路来脖子拉得很长,就像一只鹅一般。 “母亲安好。”走在前边的两位姑娘快步来到左大夫人面前,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明媚的发簪和手钏:“这位小姐是谁?” “这是柳太傅府上的十小姐,上元节那晚上来过咱们府上,你们莫非是忘记了不成?”左大夫人见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一脸的笑,似乎堆出了一朵花儿来:“柳小姐是来看你们表妹的,我带她过去看看。” “原来是来看表妹的。”左边一个显得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咱们府里边的亲戚呢。”再看了看明媚,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羡艳,拉了拉旁边妹妹的手:“我们自去玩耍,这里边可没咱们的事儿。” 听着这话,明媚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难怪金柳说表小姐惯爱来玉芝这里打秋风,果然说话是直截了当,不带半点掩饰的。看那左大小姐头上那支簪子,自己曾经在玉芝头上瞧见过,现儿却端端正正的插在她的发髻里,配着那张大圆盘脸儿,真叫她看得郁闷。 而且瞧着她刚刚那神色,若是自家是她们府上的亲戚,或者是有求于左府的,恐怕自家这身行头都会被她活活的扒光。再偷眼看了看左大夫人,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惭的颜色,想来对女儿这爱占便宜已是见怪不怪,或者是她言传身教也未必。 左大夫人领着明媚去了最里边那进屋子,进了厢房,扬着声音喊着:“玉芝,玉芝,舅母带贵客来看你了。” 刘玉芝正躺在里间的床上默默流泪,听到屋子外边左大夫人的话,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喉咙来,旁边金梅用帕子胡乱给她擦了两下眼角,然后并着秦妈妈一起,合力将刘玉芝扶了起来,走出了内室。 刚刚抬脚出了门,便见到明媚一脸关心的神色看着自己,心中一酸,那眼泪珠子又险险儿要滴了出来,再转头看看金柳,那丫头却是一脸笑颜,心里不禁又安稳了几分,上前给左大夫人见礼:“怎敢劳舅母亲自带路?不拘喊个丫头带着柳小姐过来便是了。” 左大夫人脸上的假笑似乎能掉下来,那层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走上前去两步,一只手拉住刘玉芝,仔细打量着:“玉芝病了为何不对舅母说?一个人生生在这里受苦……”说罢还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记得和舅母来说,别一个人闷着,只管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府上,不用拘束着……” 左大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一副慈祥的表情,看得刘玉芝和身边的丫鬟一阵惊愕,也不知道这位舅夫人今日是否吃错了药,说出的话儿全不似素日的那腔调了。 “左夫人,有劳你带路了,我和玉芝还有些体己话儿要说,恕我们就不陪你了。”明媚心里暗暗加了几个字:不陪你唱戏!也不知道这位左大夫人打什么算盘,故意演了这一出甥舅情深的独角戏给自己看。 左大夫人被明媚一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的接过话头说:“既是如此,那柳小姐就和玉芝说说体己话吧,我前头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在这里边碍眼了。” 瞧着左大夫人那壮实的身子从屋子里挪了出去,玉梨的笑再也忍不住,银铃般儿流泻了出来:“刘姑娘,你那舅母可真有点意思,分明是丫鬟做的活,她偏生抢着揽了过来,可在这里还没站稳脚跟儿,就被我们家姑娘遣了出去!素日里她也是这般举动不成?” 刘玉芝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她为何如此对我热情,倒叫我糊涂了。”说罢眼睛看着明媚,充满着疑问的神色。 明媚看着刘玉芝那模样,不禁抿嘴一笑:“玉芝,做事最忌捕风捉影,你在这边愁思百结,黎公子那边可是根本不知情的呢。”伸出手从袖笼里取出了一封信来,在刘玉芝面前晃了晃,笑着说:“你该如何谢我?” 刘玉芝见着那信封上有着熟悉的字迹,心里已是砰砰乱跳,脸上飞起一片绯红,不敢看明媚揶揄的表情,低下头去,小声儿说:“我这里也没剩下什么好答谢的东西,只有一片感激之情了。” 听着这话,明媚突然一愣,想到了左大小姐头上那支玉簪子,暗自叹气,把信封递给了刘玉芝:“我是和你开玩笑,你难道都听不出来?黎公子叫你不要着急,等他殿试以后他自然会遣人上同知府去提亲。” 刘玉芝接过信,把那封皮按在胸口,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只是含羞低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媚看着她那模样,吃吃一笑,挽起刘玉芝的手把她拖到了内室,按到床榻上坐好:“你先看信,我在外边等你,等你看完了再安安心心和我来说说闲话儿。” 刘玉芝应了一声,伸出手,抖抖索索的把封皮儿扯开,抽出了那张雪白的松花笺出来,低下头去看了个不停,眼泪珠子不住的往那信笺上头掉。 明媚坐在外边的厢房里,打量了下这屋子的陈设,瞧着家具都是花梨木,虽然不算上档次,但还算维持了应有的水平,只是那梳妆台与多宝格上头都没有放什么东西,梳妆匣子也是小得可怜,也不知道刘玉芝究竟有多少东西已经被算计了去。 金柳张罗着沏了一盅茶过来:“柳姑娘,尝尝左府的茶叶罢,只是比不得太傅府的茶香了。”说罢垂手站在了一侧,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哟,瞧你这模样儿,可还有什么没说的?”玉梨在旁边看得分明,掐了掐金柳的膀子:“有话就说完罢!” “柳姑娘可曾看见方才左府的姑娘们?”金柳一撇嘴:“大房的大姑娘和二房的大姑娘要进宫候选呢,可我觉着她们这不是去丢人的?那大姑娘头上戴着的是我们姑娘这边讨要了去的簪子,二房姑娘脖子上的项圈儿,也是我们家姑娘这捞去的。这左府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可毕竟也是正四品的出身儿,怎会养出一堆眼皮子浅的来!” 听着这话,明媚的眼前浮现出那几个姑娘的模样,其中一个圆盘脸上嵌着两粒芝麻,一个却是高高的昂着头,看着金柳嘟起的小嘴,明媚摇了摇头道:“金柳,你也说得太过了些,左府好歹也是京城里的官儿,怎么会家风如此?” 金柳见明媚似是不相信,有点着急,一迭声的说出了一长串话儿:“柳姑娘喝口这茶便知了,每个月叫我们家姑娘交十两银子做茶水钱,可拨到屋子里的全是老茶叶子,粗得下不了口去。以前在刘府,虽说官儿不大,可哪一样不是精细东西?这日子都没法熬了!” 明媚端起茶盅看了看,那茶水沉着深深的褐色,茶叶经过水一冲泡早就显了原形,阔大的老毛叶子在茶盅底下铺着,还有一些细碎的枝子在一旁做着点缀。玉箫伸着脖子看了下便笑了起来:“不看这茶水,还真想不到这茶叶和树枝还有见面的一天呢!” 话音未落,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明媚用手轻轻戳了玉箫一下,嗔怪道:“幸好我还没喝这茶,若是那茶水进了口,听你这么一说,少不得会喷了出来,你可是存心叫我出丑罢?” 正笑闹着,就见秦妈妈扶着刘玉芝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忧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唇边带着会心的笑容。 “怎么样?这下可放心了?”明媚笑嘻嘻的望着她。 刘玉芝羞答答的瞅了明媚一眼:“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哪有不放心?” “还在强辩?也不知道谁今天那般着急,打发了金柳过来托我去陶然居问情况!”明媚一把把刘玉芝拉了过来:“你呀,就且安心等着,等着殿试一过,黎公子定染会派人来提亲,到时候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出阁罢!” 刘玉芝听着更羞涩了,两只手指绞在一块儿拨弄个不歇,头都不敢抬起来,一张脸上飞起了红晕,眼睛里头含着春水一般,盈盈一片,似乎有无限风情。 “我方才与你祖母说过了,三月三日我们府里要外出踏青,邀你一道儿跟了去。到时候你早些过来,咱们去金水河那边玩去。”明媚朝刘玉芝挤了挤眼睛:“还有一个你想见的人也会去呢。” “他也会去?”刘玉芝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喜的神色:“当真?” “姑娘,柳小姐没有骗你,我跟着去了黎公子那边,已经和他说好了。”金柳在旁边嘻嘻的笑着:“你便将心放到肚子里头便好了!” 刘玉芝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微微咳嗽了一声,望了明媚一眼,又迅速掉转了头,白净的脸上红晕越发深了。 这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还伴着几个丫鬟嘻嘻哈哈的笑声飘了进来:“二公子,今天怎么来这边了?” 紧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句,那脚步声就越发的近了。 明媚吃了一惊:“玉芝,这是内院,怎么会有男子?” 刘玉芝叹了一口气,眼中有几分尴尬:“我上回便与你说了,我外祖母家里头不大,外院那边屋子不够用,有一位表兄和两位表弟都住在内院这里头呢。” 若是富贵人家,这内院与外院可是泾渭分明,凡是男子满了十六岁,到了指屋里人的时候,就必须要挪到外院去住,否则便不符合规矩了。当然这也是一般规矩罢了,若是家中条件艰难些的,或黎有旁的安排,就如现在的左府。 刘玉芝今年要满十六了,她那表兄肯定不止十六岁,按着理儿应该要搬去外院的,现在却还这般自由自在的内院逛来逛去的,可见也是左府的条件有限。只不过这左二公子怎么能这般不拘礼节,赶着往表妹这边跑,莫非他对玉芝有些想法不成? 站在刘玉芝身边的金梅的脸色变了变,赶着往门口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到门口,就见一个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纸盒。 “给表公子请安!”金梅赶紧向那人行了个礼儿。 那男子朝她点了点头,笑着道:“听说表妹身子不适,我特地带了些东西来看望。” 不知道这是大房的还是二房的公子,明媚抬头仔细打量了下,就见那个男子穿着一身蜀锦长衫,中等身量而且有些过于富态,一张圆盘子脸,两粒芝麻眼——不消说便是出身大房了,毕竟遗传特征太明显了。 “表哥太客气了。”刘玉芝向左二公子笑了笑:“玉芝身子微恙,却无大碍,哪里就劳表哥买东西来看我。” 那左二公子眼睛溜溜的瞅了一圈屋子里的人,眼神定在了明媚脸上,那种惊艳的神色便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玉梨看着一阵不快,不动声色的往明媚身边挪了挪,心想着若是这位左二公子再呆头呆脑的看个不歇,自己非得出手教训他不可。 “表妹,这位小姐就是柳太傅的孙女?”左二公子涎着脸问刘玉芝,又很快将视线调转过来,眼神舍不得移开半分,只是不住的在打量着明媚。 刘玉芝见自己表兄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心里也觉羞愧,微微点点头道:“不错,柳小姐乃是柳太傅府的千金,我们在云州就是手帕交,她今日特地来看我的。我只不过是有些头疼罢了,不过是小毛病而已,就不敢耽误表哥了,你且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罢。” 左二公子刚刚在自己屋子里躺这吃芝麻糕儿,听着外边脚步声响,翻身坐了起来就见左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走了进来:“二公子,夫人要我来传话。” 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伸手就摸了那丫鬟一把:“才几日不见,怎么越发长得水灵了?” 那丫鬟侧了侧身子躲了过去,脸色微微一红:“二公子,夫人让你快些买些点心去表小姐院子那边呢,有贵客来看表小姐了,叫你快些去瞧瞧。” “贵客?”左二公子的芝麻眼儿转了转:“哪家府上的小姐?” “嗳哟哟,那位小姐可真真是金贵!”那丫鬟露出了一脸羡艳的神色:“她是柳太傅府的小姐,身上的穿戴,让人看了真是眼热!夫人说了,二公子若是能攀上这位娇客,到时候让她在父亲祖父面前替你提上两句,想要升官还不是一句话儿?” “当真有这样的好事?”左二公子听了眉开眼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且去罢,我马上便打发人出去买东西,这就赶过去。” 左二公子赶紧打发长随到外边的五芳斋里买了一盒子酥油芝麻饼,匆匆忙忙拎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欢喜,他现在靠着父亲钻营才做了个九品的小吏,若是能攀得上柳太傅这层关系,那以后爬起来也该少费力气。 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那盒子酥油芝麻饼,左二公子暗自懊悔自己买的东西分量不够,身上到处摸了摸,发现袖袋里边还有一支簪子。这簪子原是答应了万花楼里相好的姐儿,在珠玑坊里定制的,刚刚才取到货,本想着今晚给送过去,顺便风流快活一夜,现在看来不如先拿了这簪子讨好了这位柳太傅家的小姐,做个敲门的砖石,以后也就方便攀上柳府了。 可是到了刘玉芝这边,连坐都没有坐稳,表妹便赶着自己走,这怎么行?左二公子一着急,额头上便爆出了几颗汗珠子,望着明媚的神色急切了几分:“其实我除了来看望表妹的病,却还另外有件事情。听说柳太傅的左女今日来我们左府,所以赶着来看看柳小姐,也好全了我们左府的脸面。” 明媚听了这话便觉得全身不自在,心想着这个左二公子究竟是怎么说话的,说出来的话一点逻辑性都没有,而且非常唐突。他难道就能代表左府?他不来看自己左府的脸面便全不了?她笑吟吟的望着左二公子的大饼脸道:“左公子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听说玉芝身子有恙,过来瞧瞧他,不劳左公子特地赶过来。” 刘玉芝坐在一旁听着左二公子这话也觉尴尬,只恨不得自己没有这样的亲戚,没由得叫明媚见了出丑,将头低了下去,羞得满脸通红,都不敢抬起来。 左二公子偏偏一点也不识趣,拎着那盒子酥油芝麻饼便往刘玉芝与明媚面前凑:“这是五芳斋新出的点心,表妹与柳小姐尝尝看,若是喜欢我再让人去外头买了进来。” 明媚瞧了一眼,那纸盒上边粘着几颗芝麻,左二公子的嘴角也粘着一颗芝麻,再看看他那眼睛,分明就是两颗芝麻嵌在大饼里边,心中实在觉得好笑,朝左二公子微微一笑道:“左公子,玉芝今日身子不舒服,怕是吃不得这些油重的东西,你且拎着回去自己吃罢,瞧着左公子也是个喜欢吃芝麻的,嘴角边上那芝麻都没有扫了去呢。” 左二公子举起手来擦了一把嘴角,那颗芝麻便掉落在他手心,他也不觉尴尬,只是将那酥油芝麻饼放到桌子上边,涎着脸儿往前边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簪子往明媚眼前送:“柳小姐,既然你你喜欢吃这芝麻饼儿,你看这簪子成色可好?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明媚本来是笑吟吟的在说话,没提防斜里头伸出了一支簪子来,唬了一跳,下意识便往旁边一躲,而她身边的玉梨已经是忍无可忍,见那左二公子拿着簪子凑了上来,伸出手在他的手腕处点了下,左二公子就觉得手麻,那簪子“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施了什么妖法?”左二公子惊骇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仿佛没有了知觉,就耷拉在那里,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般,死气沉沉的悬在空中:“你……”本来想开口骂人,可看着玉梨那黑沉沉的脸,他又把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我们家姑娘岂是你这种人来亵渎的!若是你再敢贼溜溜的往我家姑娘身上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玉梨大喝一声:“还不快滚!” 左二公子瞅了瞅玉梨,看了看地上的那支簪子,想要弯腰去捡,可又没这个胆量。他不敢再看明媚,只能哭丧着脸望向刘玉芝:“表妹,我并无恶意……” 刘玉芝瞧着他那眼里露出来的神色便觉有些厌烦,素日里头这位表哥有事没事的总喜欢跑来这边院子,有时候路上遇见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往自己身上瞄,让她感觉全身的不自在。现在见着他这狼狈样儿,心中正是高兴,哪里还会挽留他,歉意的望着左二公子道:“表兄,柳小姐素来不喜欢旁人打扰,你还是回你院子去罢。” 左二公子听了刘玉芝的话,知道想留下来巴结明媚已经没戏,瞧瞧玉梨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无力耷拉着的手腕,心中不免有些慌张,赶紧转身便往外头走。 明媚吩见着左二公子那圆滚滚的身子挪着出去了,笑着吩咐玉梨:“你快跟过去把他穴道解了,他这副模样从这边走出去,于玉芝脸上不好看。” 玉梨听着点点头,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那左二公子正垂头丧气的走着,听到后边脚板儿响,回头一看是玉梨追了出来,他脸色猛然一白,以为玉梨追过来是要来折磨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飞奔着跑出了院子,不敢再回头看一下。 没想到那个胖滚滚的身子竟然还能跑得那么快,玉梨望了望他的背影,扑哧一笑,折回了屋子里边,对明媚说:“姑娘,他都不敢让我给他解穴呢,那就让他遭半个时辰的罪吧,那也是他自找的!” 说完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支簪子,弯腰捡起来交给金柳:“拿去收好,他们家克扣了你们姑娘这么多东西,也该回上几件了。” 虽然那簪子瞧着不值几两银子,可到手的都是肉,金柳也不推辞,接了簪子,笑眯眯的收到了梳妆匣子里边。 丫鬟们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打趣,刘玉芝却是沉了一张脸坐在那里,仿佛全是心事一般,明媚瞧着刘玉芝那难看的脸色,也替她觉得郁闷。在云州时被那大姨娘欺压着,糊涂父亲将她们娘俩不当人看,现在来了京城投奔外祖家,却摊上了这么一堆亲戚,实在是命运多舛。 “玉芝,别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你只消想想,等着殿试过了,黎玉立中了进士,那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明媚也没旁的话来安慰刘玉芝,只能将黎玉立金榜题名的事画了一张大饼给刘玉芝端着,也好让她稍微快活一些。 果然,听了这话,刘玉芝脸色稍霁,慢慢的将眉头舒展了开来,朝明媚笑了笑:“我省得,我在等他给我好消息呢。” “将手伸出来,我帮你把脉看看。”明媚将手指头搭在刘玉芝瘦弱的手腕上,认真诊了一回脉,发现刘玉芝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素日里头想得太多,郁结于心所以有些肝火过旺。 “不妨事,我给你开个调理的方子,让秦妈妈给你去抓了药回来煎服,吃几日便可无碍。”明媚吩咐金梅拿来文房四宝,提笔给刘玉芝开了个方子,将那张纸交给了秦妈妈:“玉芝,你别想太多,想得太多伤身子,只管放宽心,一切都会好好的。”明媚促狭的一笑:“我还等着做你儿子的干娘呢。” 刘玉芝听了这话,羞得满脸通红,娇嗔的望了明媚一样,低着头细声说道:“哪有这般快呢……” 明媚嗤嗤笑着伏到刘玉芝肩头,小声说道:“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咱们从云州过来,差不多便有三个月了呢。” 这边院子里头一片欢声笑语,那边左大夫人正板着脸在教训自己的儿子:“今日我帮你三妹妹去柳府提亲了,议的是这位柳小姐的一个亲戚,那边回话说殿试以后再谈这事。我打发丫鬟喊你去后院,原是想要你和那位柳小姐接近接近,让她觉着我们左府的人热情,也好和她母亲提提,你倒好,弄成这副模样回来了!” 左大夫人心里有些不爽,听着那柳家小姐说要喊了刘玉芝三月三一道去踏青,她脑子里边便转得飞快,还想着今日将关系拉近些,等着三月三那日,将自己的女儿也塞到柳府游春的人里头去,指不定能见着那位黎公子,两人若是能对上眼,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没想到儿子这般不争气,关系没有搭上,反倒弄折了手腕回来,一进门便哭爹喊娘,只怪自己不该派他去刘玉芝那边。左大夫人瞅着左二公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左二公子悻悻然的说:“她那丫鬟真是厉害,也不知道是学了什么功夫,只这么一点,我的手就一点劲都使不上了,还白白的……”看了看左大夫人,赶紧收住了话头。平日他的薪俸都是要上交给左大夫人的,平常一些零碎的进项他就暗暗存着,所以虽然折损了一支簪子,他也不敢让左大夫人知道自己还有小金库。 “白白的什么?”左大夫人倒也耳尖,马上揪住了儿子没有说完的话。 “白白的浪费我送了盒酥油芝麻饼给表妹去了!”左二公子故意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口里说这酥油芝麻饼,心里想着那支金簪子,表情就更加真切了。 “一盒酥油芝麻饼你也心疼成这样!”左大夫人不满意的瞥了儿子一眼:“我与你说个明白,讨好了你表妹,也等于讨好了这位柳小姐,一样一样的!咱们左府哪里就差那一盒子酥油芝麻饼的银子了?花了多少银子,母亲补给你便是了。” “足足五十两银子呢!”左二公子脱口而出。 “你是糊弄你母亲没有出去买过五芳斋的点心不成?一盒子酥油芝麻饼,不过半两银子顶天了!”左大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恨恨的说:“小红,去取半两银子给二公子!” 左二公子听着只能拿回来半两银子,心中肉痛,可却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睛瞧着左大夫人,那脸上痛苦的表情便更是分明。 看了看儿子那只看上去断掉的手,再看看他愁眉苦脸的神色,左大夫人又有点于心不忍,细声细气的对儿子说:“你也年纪不小了,娘现在正给你访着合适的小姐,若是没有合适的,你表妹倒也是个不错的。” 左二公子听到母亲这么一说,倒也忘记了金簪子的事,咧嘴一笑:“表妹比我的妹妹都要生得美貌,自然是极好的。” 左大夫人横了他一眼,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些什么!你姨丈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内院混乱,只顾着那小妾,反而把你姑妈丢到了脑子后边!最近刘府大闹,说是你姨丈姨母正为着银子闹腾,若不是这次闹腾,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姨母把银子都塞给你表妹旁身了。云州府同知可是个实职,油水不少,若是那银子真的在你表妹这边,娶了她倒也不亏。” 左大夫人把话给说开以后,刘玉芝的相貌在左二公子心里又美上了几分,不由会心一笑,那对芝麻眼睛被脸上的肉一挤,不凑近看,几乎就看不见:“母亲,你怎么知道姨丈府上闹的事情?” “老太太贴身妈妈的女儿是跟你姨母的陪嫁丫头,怎么会不知道?”左大夫人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在她把握中一般:“你姨丈现在还未满四十,再做几年,升个四品也是有希望的,所以玉芝这丫头,身份配你还是合适,若是那注银子真的在她这里,那才是真正的人财双收呢!” 左二公子急切的站了起来望着左大夫人:“母亲,表妹来了这么久,你就没有去试探过她把银子放在哪里了?” “这倒是件怪事儿。”左大夫人那笃定的神色逐渐的变得迷惑:“我和你二伯娘去过玉芝丫头那屋子几次,也借着说洒扫的由头把她几个箱笼都翻了一遍,也没见着银子,不知道那注银子到底有没有在她手上。” “那如何是好?”左二公子听着这话,着急了起来,在屋子里团团的走了几步:“母亲,你得给我打点好,我可不能娶个没嫁妆的!” “我还不知道吗?母亲什么时候算盘有落空的时候?”左大夫人的眉头也紧蹙了起来,画在那张圆盘上面,就像一张大饼上边沾了两条菜叶。 屋子外边,阳光渐渐退去,房间里也渐渐的暗了下来,左大夫人坐在那里,脸上明晦不定,满腹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题外话------ 八月的最后一天,歌爷有话说~ 第一感谢菇凉们对歌爷的支持,歌爷会继续努力的,日更一万不放弃~ 第二明天就换新人PK榜了,歌爷想要上PK榜,明天菇凉们能不能赏脸给投几张评价票,帮助歌爷上榜呐,好期待哟~ 第三歌爷有一种田梗,真是种田啊,女主种花种树啥的,正在犹豫什么时候开文,是等这文完结以后开,还是这文完结前两个月开文呢?因为完结前两个月开文,这本完了,那本刚刚好上架,菇凉们又可以接着看万更的文文~\(≧▽≦)/~啦啦啦,求投票表决 看文的菇凉们,歌爷爱你们,么么哒一个~   ☆、第九十八章 心头埋刺 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变暖和,屋檐下的冰棱早已化尽,身上的棉袄已经减去,而京城的三月初,却依旧还算得上乍暖还寒时分,行走时依然得披着织锦披风,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着了凉去,天天不得安生。 柳府园子里的花已经开了,清晨的空气里流转着一种清新的芬芳,缓缓的钻入人的鼻子里边,沁人心脾。明媚带着玉梨缓缓走在院子里边,心里头觉得格外的舒服,在没有被工业污染的时代,一切显得那般美好。 “十姐姐!”侧面的小路上走来了三房的几位庶出小姐,三人都换上了新添置的春裳,娇艳得如花朵一般。 明媚停下教,笑吟吟的望着急急赶来的三个人:“你们起得好早。” “比不上十姐姐,十姐姐差不多每次都是最早去玉瑞堂的。”柳明倩上前来挽住明媚的手,满脸都是感激:“十姐姐,我额头上那疤全好了。”她伸手将头发撩开给明媚瞧:“还是十姐姐那膏子好用,一点痕迹都没有。” “十姐姐,我能不能让丫鬟跟着你那玉笛来学着做胭脂膏子?”柳明娴眼中全是羡慕的神色:“她们都说十姐姐的胭脂膏子特别好,是因着丫鬟的手巧,我也想养几个手巧的丫鬟出来。” “没问题,等会请安以后你打发丫鬟去我沉香阁便是了。”明媚瞧了瞧身边的少女,柳明娴一张白玉般的脸蛋,本来也不用搽什么胭脂膏子,只是她心中喜欢,自己也不适合说什么反对的话,由她去罢。 “十姐姐,明日咱们就能出府去了。”身边传来柳明瑛欢快的说话声:“这是你第一次在京城踏青罢?” “明日?三月三?”明媚有几分感叹,三房的几位小姐是被关得久了些,得了个出府的机会便欢喜不胜了。京城里虽然说时不时的会有些游宴之类的活动,可大部分的帖子上头都只邀请了嫡出的小姐,庶出的小姐们很少有机会参加。 也有带庶女出去的机会,可一般都会带着那些及笄的小姐们,上回尚书府里的桃花宴,柳老夫人便带了柳*过去,柳明倩她们几个年纪小些,自然没得这个机会,好不容易赶着三月三,不分嫡庶都能出去玩,如何不欢喜。明媚瞧着那柳明瑛一双眼睛闪着快活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可不是呢,明日咱们可以好好出去游玩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从刘玉芝那边回来,转眼便又过了几日,明天便是三月三了,一想着明日,明媚心中便有几分暖洋洋的,她在异世做红娘,可不能失败,怎么着也要将黎玉立与刘玉芝凑合到一起去。 玉瑞堂里头亮晃晃的一片,雕花窗户打开了好几扇,明亮的阳光从外边照了进来,地上有着细碎的光影。柳老夫人由曼青扶着走了出来,瞧着那群花朵儿一般的孙女们,微微的笑了笑:“个个都来这般早,春日来了,也不知道多睡一阵子。” “祖母,今日三月初二了。”柳明艳依旧是那个喜欢开口说话的人,只不过这次她开口说话却获得了其余姐妹的支持,一双双眼睛都热切的往柳老夫人身上看了过去。 柳老夫人捻着檀木佛珠,瞧了瞧窗户外头的阳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真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是一年三月三了。” “母亲,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府踏青?也该好好安排一下罢,免得到时候乱成一团。”柳三夫人笑吟吟的建议道:“大嫂现在还没来,可得去让个婆子去喊她过来,怎么说这踏青也是大事呢,怎么能就这样忽视。” “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就不过是出去游玩罢了。”柳老夫人瞥了柳三夫人一眼,这个儿媳妇处处的捧着自己,时不时的伸脚踩老大媳妇一下,心里头还不是惦记着那打理府中内务的权力? 柳老夫人心中恻恻一笑,若是现在就朝老大媳妇下手,将管家的权力重新分配,杜若兰还在坐月子中,也不好掺和进来,所以自己只能装聋作哑,等着杜若兰身子调理好了,再来重新分配府中内务的整理。 柳三夫人吃了个瘪,本来想暗地里损着柳大夫人,意指她没有做好事情,却被柳老夫人随意化解了,坐在那里转着眼珠子想了个不停:“母亲,也算得上是大事了,这不比素日去参加别的府里头的游宴,出去的人多,到时候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抬头瞧了瞧对面坐着的几位柳家小姐,见着柳明珠鬓边的白花,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一般:“母亲,明珠侄女明天可不能去。” 柳明珠听了这句话,几乎要跳了起来,自从柳四夫人过世以后,她便被关在掌珠院守孝,除了来玉瑞堂请安,哪里都不能去。这守孝按旧制是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头百日里最是忌讳,不能参加任何游宴喜庆,以后虽然会慢慢好些,可还是会有些限制。 最最让柳明珠心里头不舒服的事莫过于自己的亲事了,听乔妈妈说,守孝期间不能嫁娶,除非在百日内“借孝”出阁,可自己还没及笄,连议亲的事情都还没提上日程来,如何去“借孝”?也就是说自己要出阁,就会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守孝二十七个月,柳明珠咬着牙齿,心中一阵发凉,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就在这二十七个月里头蹉跎了。等着她守孝满了,柳家的小姐们总怕是都差不多全出阁了,到时候剩下她一个人在府中做老姑娘。 她哀怨的看了四周的姐妹们一眼,见她们都穿上了新添置的春裳,嫩粉嫩黄的颜色,瞧着都是清新可爱,再低头看看自己,一件素白的衣裳,就只是领口处别了一枚水晶石的领饰,头上也不能戴太多首饰,红红绿绿的宝石一律不能戴着,所以只得簪了一支银簪子,鬓边还别了一朵小白花,这花要等着百日以后才能摘下来。 若是母亲不服毒自尽,那自己今日便穿红着绿的坐在这里,明日也能跟着府里的人出去游玩,可是一切都变了。柳明珠的手紧紧的攥了个拳头,全身都是汗——全是那杜若兰与柳明媚捣的鬼,那杜若兰要是没有身孕,自然不会升平妻,母亲也不会想着要对付她,父亲也不会想着要扔休书,母亲也不会服毒。若是柳明媚心地善良些,出手解了母亲的毒,那现在自己也不要守孝。 全是这两个心思恶毒的人给害的!柳明珠坐在那里,两眼泪汪汪的瞧着柳老夫人,祖母有时候做事不守那些死规矩,看看她是不是能允许自己明日跟着出去?“祖母,孙女听说守孝是不能出去参加喜庆活动,这踏春是我们府里出外游玩,应该不算罢?”柳明珠一脸希冀,盼望着柳老夫人点头称是。 柳老夫人瞧了瞧柳明珠,没有说话,鬓边那朵小白花让她想起了死去的柳四夫人,虽然柳府已经尽力将柳四夫人这事情压下来,可毕竟流言蜚语走得快,外头还是有人知道了柳四夫人亡故的事情。上回桃花宴里,万阳公主就一脸关心的问:“柳老夫人,听说贵府那位四儿媳不幸身亡了?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早些日子在英王府的赏梅会上还见到过她呢,真是可惜。” 柳老夫人只能含含糊糊的回答:“得了急症,请了大夫过来看都说好不了,这人命由天管着,阎王叫她三更死,没人能留到五更。” “这倒也是实在话,她要往那死路上奔了,谁还能拦得住她?”万阳公主话里有话,掩嘴笑了起来:“只是可惜了,我与她是表姐妹,又是多年的好友,回京刚刚见了一面,以后竟然就没见面的机会了!哪日要去给她上柱香,表示我的哀悼才是。” 万阳公主能知道这事情,京城其余的人肯定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碍着安平公主府与太傅府的面子,都没有提到明面上头来议论罢了。柳老夫人心中一肚子气,瞧着柳明珠鬓边那朵小白花,更是有些不舒服了。 柳明艳在旁边瞧着柳老夫人脸色不虞,心中一喜,自己这会子插话,祖母应该不会责怪了。她转脸望向柳明珠,郑重的说道:“九妹妹,池姑姑教我们学规矩的时候说到过百事孝为先,你母亲亡故了,你自然要守孝,怎么还能跟着到外边去游玩?有这心思已经是大大的不孝了,赶紧收了这份心思,好好呆在掌珠院罢。” “你!”柳明珠盯住柳明艳,气不打一处来,她还不是怕自己出去会抢了她的风头?明日指不定景铉哥哥也会来踏青,她这是故意不让自己去,好一个人霸占住景铉哥哥,不让旁人接近:“祖母都没说不让我去,你倒装模作样的说上了!” “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又是你的姐姐,自然要教训你,让你知道了错误,及时迷路知返。”柳明艳朝柳明珠嘻嘻一笑:“听说四婶娘过世的时候你哭得声嘶力竭,还以为你真是个孝顺女儿,没想到过世一个月还不到,你便急急忙忙的想到外边去游玩了,这份孝心可真够浓的,四婶娘泉下有知也会笑呢!” 提起了柳四夫人,柳明珠心中悲戚,眼中的泪水便滚滚而下,柳老夫人看着更是不喜:“珠丫头,要是想出去,怎么着也得过了百日,现儿还是在热孝里头,怎么能提起这些事情?快些莫要想了,明日你便好好的呆在自己院子里罢。” 柳明珠擦了一把眼泪,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暗暗将心中那份愤怒压了下去,抬起头来望了周围的人一眼,就见众人脸上仿佛都有淡淡的笑容,似乎全在嘲弄自己,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甜腥的一团,只是没能吐出来。 请安散了,玉瑞堂里陆陆续续走出穿红着绿的小姐,身后跟着自己的丫鬟,一群人说说笑笑,那细碎的话音随风飘了很远,似乎洒落下颗颗玉珠一般,点点滴滴的撞在人们的心坎上,十分清脆悦耳。 柳明珠带着香玉慢腾腾的走在后边,心中一阵阵苦涩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住,她好想穿精致的衣裳,好想在脸上搽胭脂水粉,好想戴明晃晃的首饰,好想跟着柳老夫人出府踏青,可这一切都只是梦想,她在守孝,什么都不能做,哪里都不能去! 闷头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淡紫衣裳,梳了留仙髻,发间插着几支簪子,闪闪儿的发亮,那正是二房的六小姐柳*。她带了丫鬟站在那里,手中拿了一柄团扇,正在准备扑蝴蝶儿。 “九妹妹。”柳*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作为二房得宠的庶女,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比嫡女要差到哪里去,以前她经常打压柳明欣,可现儿柳明欣变成长房嫡女了,她便失去了那种乐趣。 曾经吵着要大姨娘想法子将她变成嫡女,可柳二夫人在这上头嘴硬得很,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上回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可大姨娘贪生怕死不肯喝那瓷瓶里头的药水,害得她现在还是一个庶出的小姐,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柳明欣神气了起来。 现儿瞧着柳明珠带着丫鬟,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柳*不由觉得心中有些爽快,嫡出的小姐一样有烦恼,不只是自己有烦心事情。她朝柳明珠微微一笑:“九妹妹,不过就是不能出外踏青,怎么便这般垂头丧气的了?不打紧的,过了这守孝的三年便好了。” 柳明珠心中一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瞧着柳*脸上的笑容,柳明珠只觉得分外刺眼,心里想着要找些什么话儿让她心里头不舒服才好。脑子里转了转,忽然便有了一个好主意:“六姐姐,你去年便及笄了,怎么还不见有人登门议亲?早些日子见了几个媒婆来咱们柳府,我还以为是给六姐姐来说媒的,却没想到……”柳明珠掩嘴嘻嘻一笑:“这事儿也太奇怪了!” 听了这话,柳*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望着柳明珠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柳老夫人曾答应给她挑一门好亲事,她也一心盼望着自己早些议亲,她今年都要十六了,还没讲定人家,柳*不免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到谁家里头去。 早些日子柳老夫人喊了那黎玉立过来,口中的意思是要将自己许配给他。当时自己瞧着那黎玉立穿得一副寒酸样儿,心中不免有些瞧不起,当下便冲出玉瑞堂回了自己院子,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过了些日子春闱放榜,他竟然得了会试的第二名。 柳府里头最近媒婆频频造访,都是来给黎玉立说亲的,打听了下那些人家,大部分都是四品五品官员家里嫡出的小姐。人家嫡出的小姐都不挑,自己这个庶出的怎么还在这里拿乔做致呢,柳*不免暗暗懊悔了起来,现在听着柳明珠这话里有话的在讥讽自己,脸色蓦然就不好看了起来。 “六姐姐,我真是为你感到可惜。”柳明珠望着柳*那渐渐变化的脸色,心中有说不出的舒服,现在这柳府里不管是谁都在嘲弄她,都在拿她守孝说事,一个个不安好心。柳明珠心中恶狠狠的想,她要想法子报复让她们心里头也不舒服,只有瞧着她们不舒服,她才会觉得舒服呢。 “可惜什么?”柳*颤抖着声音说话,心中也是一阵懊悔,若是那日自己向祖母表态看中了黎玉立,恐怕此时祖母已经将亲事定下来了罢?黎玉立那家世,能娶了自己便是千恩万谢的了,还能挑剔不成? “当然可惜呀!”柳明珠笑嘻嘻的走了上来:“那黎公子这次是第二,听说皇上点状元喜欢点年轻的,说不定殿试过了他便是状元郎呢!听说祖母不是有意要将六姐姐许配给他,可六姐姐却断然拒绝了?” “我、我哪有拒绝?”柳*拿着团扇遮了半张脸,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柳明珠是非得要揭自己伤疤不是?“我只是觉得害羞,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现在也不着急,等着他殿试成了状元,祖母肯定会再来问我,到时候我答应也不迟。” 柳*蓦然欢喜了起来,眼前一亮,将团扇放了下来,自己如何就没有想得通呢,等着那黎玉立琼林簪花,自己去与祖母说,想必祖母也会给自己去操办这事情的。她望了望柳明珠,脸上的笑容又渐渐的浮现了出来:“这事便不劳九妹妹挂心了,九妹妹还是回掌珠院去歇息着罢。” “哼,六姐姐,你以为你去求祖母,祖母就会答应?”柳明珠瞧着柳*那开心的笑容便觉得刺眼:“你不知道十妹妹已经去向祖母求过了罢?” 柳*心头一紧,眼睛盯住了柳明珠:“九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柳明珠见着柳*那张难看的脸心中便高兴了起来:“十妹妹早就看中黎公子了,当时我们一条船回京城的时候,十妹妹那双眼睛粘在黎公子身上舍不得移开,任凭是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上回她还私自去了外院见黎公子被我抓了个正着!” “真有此事?”柳*的嘴唇皮儿渐渐的失去了血色,变得有几分苍白:“九妹妹,你莫非是在哄我?” “哄你?我哄你有什么好处?”柳明珠吃吃一笑,很是得意:“上回六姐姐回了自己院子去以后,十妹妹留了下来,独自与祖母说了些私密话儿,回青莲院的时候我用话来套她,她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可瞧着那神色,似乎该是与祖母提起她喜欢黎玉立的事情。六姐姐,你想想看,祖母那般宠爱她,若是她去求了要嫁那黎玉立,祖母怎么还会答允你?” “吧嗒”一声,柳*手中的团扇掉了下来,砸在水磨地面上,重重的一声响,她身边的丫鬟赶紧弯下腰去将那团扇捡了起来:“姑娘,扇柄儿断了!” 檀木镶嵌着白玉的扇柄断成了两截,在丫鬟摊开的手掌上,格外刺目。 “莫非真是凶兆?”柳*瞧着那断开的扇柄,口中喃喃一声,柳明珠在旁边瞧着心里舒畅:“六姐姐,你若是不信,自可以在旁边细细查看着,看我有没有说谎。早些日子仿佛她也去了外院,你去二门那边问问守门的婆子便知。” 柳*呆呆的站在那里,本来是一颗火热的心,已经成了冰凉的一片,瞧着柳明珠慢慢远去的背影,柳*咬了咬牙,将那两截白玉扇柄儿拿在手中:“十妹妹啊十妹妹,你受尽祖母宠爱,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非得要同我抢?” 她旁边的丫鬟春莺眨了眨眼睛道:“姑娘,老夫人上回问过姑娘,姑娘……” “住嘴!”一提起这事,柳*心中便膈应得慌:“我那会是实在羞涩,所以才没有表态同意,虽然我没明说,可十妹妹也知道祖母有意将我许配那黎公子,她怎么能从我嘴边夺了那食儿去!” 春莺见着自己小姐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不肯出来,心中有几分不安:“姑娘,你可不能听风就是雨,总得自己亲眼见着才行,指不定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我自去问问。”柳*想着柳明珠的话,一张脸都变得有几分扭曲:“陪我去二门那边,我要问问那守门的婆子。” 第二日天气晴好,柳府的女眷一早便聚集在玉瑞堂,大堂里头花团锦簇的坐着一堆人,浓浓的香味仿佛在鼻子下边萦绕。大家都打扮得格外精致,坐在那里说说笑笑的等着柳老夫人从内院出来。 三房的几位小姐拉着明媚在说话,几个人在拿她的红珊瑚手钏看得眼热。“这珊瑚珠子实在是好,一颗颗通透,没有一丝儿杂色。”柳明娴拿了珊瑚手钏在自己手上戴了下,羡慕得很:“祖母也是心疼十姐姐,竟然将自己的添妆礼都拿出来给十姐姐配了一套。” 明媚头上戴着那红珊瑚簪子,与这手钏整整好是一个格调,那通透的红色流光溢彩一般,给她增添了不少风姿。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春裳,领口那处有一枚红宝石的领针,就如画龙点睛一般,那衣裳似乎就飘逸了起来。 柳*在旁边轻轻的哼了一句,心中的酸水怎么也忍不住。昨日她问过二门的婆子,这柳明媚确实去过外院几次,还有几次派了丫鬟过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 还能去找谁?自然是那黎玉立了。柳*得了这个信儿,回了自己园子,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早上起来眼睛下头一圈淡淡的黑色。原以为那黎玉立是自己想要便能到手的,可没想到竟然横里头冲出了一个柳明媚,那她的希望恐怕就要小了许多。 柳*斜眼打量着明媚,喉咙处有微微的苦,真恨不能她马上消失在自己面前。她在云州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自从她回了京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正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一阵微微的春风从门帘底下吹了进来,众人转头一看,就见玉瑞堂门口走进了几个人来,原来是柳家的几位公子,走在最后边的,却是黎玉立。 黎玉立穿上了回雪坊新制的衣裳,腰间系了一块玉珏,瞧上去也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原先的那寒酸气儿早已不见。愈是得不到的便愈是好的,此时在柳*看来,他也是俊眉朗目,气宇不凡。 若是那一日他能穿这件衣裳过来,自己兴许也不会看不上眼了,柳*一双手不停的绞动着,一双眼睛从刘海下边望了过去,盯住了黎玉立,暗暗的在打量着他,脑子不住的想着主意,看起来黎玉立是打算跟着一起去踏青了,若是今日能与他有什么交会,说上几句话表了心迹,或许还会有转机。 正在想着,就见黎玉立的目光朝这边飘了过来,柳*心中一喜,正准备朝黎玉立甜甜一笑,忽然间全身不自在了起来——黎玉立的目光分明落在了旁边柳明媚的身上。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柳*脑子里边一片混乱,耳边嗡嗡作响,就连柳老夫人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主座上已经是一片艳丽的红色,柳老夫人已经端坐在那里。 身上一件丹参红的春裳,外边罩了一件淡黄色的褙子,衣袖那处九滚九镶,放眼京城,也只有自己这位祖母敢这样穿衣裳了,明媚坐在那里打量着柳老夫人,心中啧啧赞叹,放到前世,这就叫做有个性。 柳老夫人望了玉瑞堂里的人一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笑眯眯道:“都打扮得这般齐整,看起来都实在是到外边去走走了。” 众人笑着答应了一声,屏声静气的等着柳老夫人发话出发,这时外边进来了个管事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名剌:“老夫人,光禄寺卿府上的两位小姐过来了。” 柳老夫人瞧了明媚一眼:“媚丫头,你不是喊了你那手帕交刘小姐过来?怎么这会子来了两位小姐?” 明媚也觉奇怪,心里头想着玉芝还会带谁过来?她望着柳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还有谁过来了,可能是她的表姐妹罢。” “带她们进来罢。”柳老夫人拿着那名剌看了下,搁在了桌子上边,左右都是出去,带一个人少带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做个好事,顺手捎带了过去。 不多时刘玉芝走了进来,明媚睁大眼睛往她身边看了过去,就见她身边走着一位小姐,高挑个子,一张圆脸盘儿,上边浅浅的生了几颗麻子,即便是用了白粉也没能盖得住。她那眼睛很有特色,与左大夫人和那左二公子的差不多,分外的小,就如两点黑芝麻粘在脸上一般,瞧着没什么精神。 “见过柳老夫人。”刘玉芝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那位小姐也跟着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自己介绍道:“老夫人,我是光禄寺卿的第五个孙女,闺名唤作左碧芳,听闻表姐得了太傅府小姐的邀约,今日要出去踏青,心生仰慕,缠着表姐带我过来瞧瞧。” 柳老夫人抬眼望了望左碧芳那双芝麻眼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左大人的孙女儿?长房的还是二房的?” “我父亲是长子。”那左碧芳低首捻着衣角,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来,看得明媚一阵反胃,不消说这便是那左大夫人的好算计了,难怪那日对自己这般殷勤,原是打着这把小算盘,想要自己带了这位小姐一起来踏青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位左府想要与黎玉立议亲的小姐,即便不是,想来左夫人也是存了心思想要她来于柳府的几位公子哥儿多多接近,要不是就想着用柳家做跳板,到金水河畔去勾上几个身份地位高的。只是瞧着左碧芳这模样儿,即便是穿了一身华美的衣裳,只怕也难得勾上旁人,她的长相实在太抱歉了些。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也不好再遣着送回去了。”柳老夫人收了笑容,正色对左碧芳道:“这次便算了,你回去告知你母亲,下回若还是想耍这样的小心思,别怪我不给她面子。” 左碧芳见柳老夫人的脸色忽然间说变就变,唬得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她说这次暂时不送自己回去,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了帕子,转身的时候抬起手来擦了擦额角,放下手来时便见着那边坐了一排公子哥儿,偷偷望了一眼,只觉个个英俊,心中一阵乱跳,站在那里呆呆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既然都到了,那咱们便出发罢。”柳老夫人见着人都来了,扶着曼青的手站了起来,玉瑞堂里众人也跟在柳老夫人身后缓缓走了出去。 三月三日天气新,金水河边多丽人。 清明上巳风光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车马辘辘,惊碎了一河宁静,金水河畔,到处都是游人的身影,或是三三两两,或是成群结队。十分热闹。 三月三算的上是个重大的日子,这一日内宫里要举行大型的祭祀,由皇后娘娘亲自领后宫祭拜蚕花娘娘,暗含祈祷今年农业丰收。放在民间,除了祭拜蚕花娘娘,还有各种河畔嬉戏、男女相会、插柳赏花等民俗活动。 柳府的车马来到金水河畔,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家过来了,在绿色的草地上支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就如雨后散落在草丛里的蘑菇一般。金水河畔的御林军见了柳府的车马,不敢说多话,直接将他们放行过去,柳老夫人下了车,命令下人们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搭起帐篷,自己带了孙子孙女们到河边散步看风景。 明媚打量着眼前这片传说中的郊游胜地,不禁也发出了一声惊叹。金水河畔栽着成排的金丝柳,柳枝上淡淡的黄绿色映着日光,就如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边。金丝柳之侧有着大片的桃花林,微风已过,点点粉白粉红的花瓣飘了起来,上下翻飞,就如一片花海。 金水河里的水很清,波光粼粼,点点碎金,看得人眼花缭乱,河面上还不时飞过成双成对的水鸟,有的落了下来,在水面上亲密的交颈缠绵,互相用长长的喙梳理着对方的羽毛。明媚指了指那几对水鸟,对身边的刘玉芝道:“你瞧瞧,那一对对的,真是感情深厚。” 刘玉芝瞧着那河面上的水鸟,看得眼睛一眨也不眨,羡慕的说了一声:“可不是,难怪古人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旁边左碧芳轻轻的笑了一声:“表姐,你这是动了春心不是?瞧你念出来的那声音,可真真儿的有些怪异。” 方才左碧芳托丫鬟到处打听,总算知道了黎玉立是谁,仔细瞧了瞧,只觉得这位黎公子丰神俊秀,实在是个可心的人。见他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心中欢喜,一心以为他是看上了自己,正琢磨着想要与他搭话,没想到那位柳家十小姐竟然拉着表姐直接走到他面前,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一阵子才分开。 瞧着刘玉芝那副羞答答的模样,左碧芳心中便有气,表姐肯定也是看上黎玉立了!竟然敢来与自己抢夫婿!她瞧着刘玉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刘玉芝才念了这两句诗出来,便被她狠狠的挖苦了两句。 “这春光明媚,不动春心,难道动的是夏心?”明媚见刘玉芝被臊得满脸通红,反驳了左碧芳一句,拉了拉刘玉芝的手:“咱们过那边瞧瞧去。” “柳十,柳十!”才走两步,便听着郭庆云欢快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郭庆云带着几个丫鬟追了过来:“柳十,咱们一道去那般放纸鸢玩去!” 郭庆云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纸鸢,一只手里拿着线团,她笑嘻嘻的将纸鸢举了起来给明媚看:“瞧,我昨天让府里的下人给做的,好不好看?” 那纸鸢是一只下山的猛虎,嘴巴张得老大,十分的威武。明媚瞧着拍手叫了起来:“不错,很是威风。” “哈哈,我就知道柳十会喜欢,我娘说了,要我拿那蝴蝶的出来,说这才符合我女儿家的身份,我才不相信她的话咧!”她举着纸鸢笑了笑,忽然眼睛一亮:“柳小五,你快些过来,咱们来比试放纸鸢,看谁的放得高些!” 柳明卿带着黎玉立走了过来,见着明媚身边站着的刘玉芝,心中依旧还是起了些波澜。分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了她还是会有些异样的感觉,见着她那张脸,仿佛呼吸都有些紧张。 “柳小五,你拿我丫鬟手里那只纸鸢,咱们来比试比试。”郭庆云快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纸鸢递了过来,柳明卿无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只纸鸢,抬头望了望,郭庆云一张红扑扑的脸已经凑到了面前:“柳小五,你今日怎么了?有些魂不守舍啊。” “哪有?”柳明卿心虚的反驳了一声:“我才不会输给你。” “那咱们去找一块没有太多人的草坪比试比试?”郭庆云挑了挑眉毛,挑衅似的瞧着他。 “比就比,怕什么!”柳明卿被她激发了慢慢的斗志,拉了拉黎玉立:“咱们一起去,瞧瞧我怎么赢了这郭家小九!” “我才不会输给你呢!柳十,刘小姐,你们来帮我助威!”郭庆云欢快的叫了起来,正蹦蹦跳跳的准备往前走,她忽然停住了步子,皱了皱眉毛:“玲珑郡主怎么将她那恶犬给带出来了?” 耳边传来了一片惊呼之声,明媚回头一看,就见一只黑色的巨型犬正在草地上狂奔,它脖子上有一个镶金项圈,圈子上栓着一根链子,这根链子的一端本该掌控在人的手里,可现在却是垂在地上。 那条犬的毛色黑亮,一看便知道喂养得很好,体型相当大,可奔跑起来却没有累赘的感觉,看起来素日里得到了很好的训练。它正肆意的在草地上奔跑着,不时停下来回头望望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玲珑郡主。 “黑虎,你去那边,扑倒那个穿着紫衣的!”玲珑郡主拍着手在后边哈哈大笑着,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种戾气来。明媚顺着玲珑郡主的目光看了过去,她说的那个穿紫衣的女子,可不就是自己那个堂姐柳明艳? 那恶犬得了指令,飞快的朝柳明艳那边奔了过去,它奔跑的速度很快,就如一道闪电般,眨眨眼便去了很远,马上奔到了柳明艳的身边。 一时间,尖叫声连连响起,几个丫鬟吓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草地上,柳明艳被吓得一动也不动,呆呆的站在那里,那恶犬已经奔到了她的身边,抬起四条腿,眼见着就要扑到了她的身上。   ☆、第九十九章 水中鸳鸯鸟 金水河畔一片惊慌,不少贵女们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往柳明艳那边看过去,就连明媚这般胆大,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玲珑郡主真是被惯得无法无了,竟然这般肆无忌惮,这条恶犬一看便是被人精心训练过的,专门放出来咬人供玲珑郡主作乐的。 柳明艳整个人都呆了,那条恶犬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两条前腿搭在她的肩头,一条红红的舌头吐了出来,就等着玲珑郡主发号施令,它便要张口咬向柳明艳的喉咙。 “薛玲珑!”郭庆云站在旁边看不过眼,怒喝了一声:“你若是不将你那恶犬召回去,小心我不客气!” 玲珑郡主站在那边撇了撇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冷漠无情:“我与柳明艳之间的事情,用得着你来掺和?我还没让黑虎咬你,你便该额手称庆了,竟然还来管这种闲事!” 郭庆云虽然对柳明艳没什么好感,可对玲珑郡主这嚣张的态度更是看不过眼,她一挥手,一支银色的飞镖便朝那恶犬奔了过去,就如流星赶月一般,那飞镖“扑”的一声便没入了恶犬的脖子。 恶犬软趴趴的倒在柳明艳的身上,柳明艳翻了个白眼,直接瘫倒在地上,那只恶犬也随着倒在了草地上,打了个滚,四肢摊开,翻了白肚皮。 “郭家小九,你竟然敢将我的黑虎杀死!”玲珑郡主在一旁见着自己的爱犬倒在地上,心里大痛,奔过去瞧了瞧,那条黑犬已经没了气儿。她气得全身发颤,拎着裙子便怒气冲冲的朝郭庆云跑了过来。 “郡主,郡主!”身后几个丫鬟脸上变了颜色,赶紧跟了上来,生怕自家郡主在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手里吃了亏。 “我与柳明艳之间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玲珑郡主气冲冲的跑到郭庆云面前,一双妙目瞪得很大:“郭小九,你吃饱了饭撑着?我又不会让黑虎咬她,只是想吓得柳明艳尿裤子罢了,你竟然杀了我的黑虎!” “你在家里怎么摆弄那条狗我都不会管你,这里是公众场合,有这么多游人,万一它恶性发作咬了人怎么办?我将它毙了是为你好,薛玲珑!”郭庆云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这金水河畔游玩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万一真咬伤咬死了谁,你虽然贵为郡主,可也还是会惹上一身麻烦。” “本郡主想让黑虎咬谁就咬谁,还有什么麻烦?”玲珑郡主轻蔑的看了看柳明艳那个方向,她已经被几个丫鬟扶着坐到了一旁,已经醒了过来,正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 这柳明艳,着实可恨,方才与她说话的时候竟然亲亲热热的称呼乔景铉为“景铉哥哥”,她是什么东西,自己都不能喊乔景铉“景铉哥哥”了,她竟然还腆着脸这么叫!她狐疑的打量着柳明艳,莫非她与乔景铉之间真有什么私情? “薛玲珑,你是被万阳公主给宠坏了,总有一日你会要得到报应的。”郭庆云见着玲珑郡主一双眼珠子不住的在转,仿佛心不在焉,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想要我陪你的狗,说一句便是,我镇国将军府里边也养了不少好品种的狗,你尽管来挑,只是下回若让我再见着了你还是这般横行霸道,仗狗欺人,我依旧是见一条杀一条,不会讲半句客气!” 明媚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心中十分感慨,这位玲珑郡主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大的,实在可以说得上是无法无天,饶是柳明艳在家中有些张扬,可也比不过玲珑郡主,在她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郭家小九,你们镇国将军府有些什么好一点的犬?”玲珑郡主听了郭庆云的话,转怒为喜,追过来问着:“我要一条猎犬,仿佛叫金边,听说个子能有大半个人高,你们府里有没有?” 郭庆云一只手慢慢放着纸鸢的绳子,慢慢的往前边走了去:“到时候你自己瞧瞧去。”转脸看了看明媚:“柳十,你也来放纸鸢罢,赶月,你把手里的纸鸢给柳小姐。” 明媚答应了一句,正准备去接那纸鸢,却被玲珑郡主劈手夺了过去:“郭家小九,我来和你比试比试!” 郭庆云一瞪眼珠子,正想与玲珑郡主吵架,就见明媚站在那里朝她摆手,知道她不想让自己与玲珑郡主太纠结,鼓了鼓嘴巴,将绳子晃了晃:“好罢,那你就和我来比比看,输了不要哭!” 刘玉芝在旁边瞧着玲珑郡主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早就吓得傻呆呆的,见她与郭庆云擎着纸鸢跑远了去才松了一口气:“明媚,这位郡主着实太凶了些。” 明媚笑了笑:“咱们不搭理她便是。” 柳明卿已经被郭庆云拉了去放纸鸢,黎玉立站在不远的地方,呆呆的望着刘玉芝这边,想过来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明媚瞧着他那模样,“噗嗤”一笑,吩咐玉箫玉梨去将准备好的钓鱼竿子拿过来:“你们去拿了鱼竿和小杌子过来,顺便喊了黎公子一道去钓鱼。” 玉箫玉梨答应了一声,转身朝帐篷那边走了过去,明媚带着刘玉芝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子,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回头望了望,黎玉立也跟着走了过来,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一脸局促不安的神色。 “玉梨,你们将小杌子摆好。”明媚指了指那处青草萋萋之处,朝玉梨眨了眨眼睛,玉梨心领神会,将几张小杌子挨到一处摆好,明媚推着刘玉芝坐在小杌子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黎玉立,见他依旧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呆子毕竟就是呆子,人多的时候越发呆了,不敢走过来。 “黎公子,你想坐哪里呢?”明媚忍无可忍,提醒了一声,瞧着身边那位左碧芳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来抢占座位了。 黎玉立“啊”了一声,满脸通红的走了过来,扭扭捏捏的在刘玉芝身边坐了下来,低头便去拿那鱼竿,满脸通红,手都有些发抖。刘玉芝也低着头在摆弄那钓鱼竿子,鼓足勇气斜斜的看了一眼,就见黎玉立也在偏头看着她,两人视线相遇,再也舍不得分开。 左碧芳在旁边瞧着,心中大为妒恨,今日一早,左大夫人便将她喊了起来,让丫鬟精心替她换了妆容,一边叮嘱她:“你赖着跟了你表姐过去,她是个软糯性子,定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到了柳太傅府上,多说几句甜言蜜语,那位老夫人也不会不带你去的。芳儿,见机行事,那个黎公子若是合了心意,那便要想着法子将他弄到手,不拘什么法子都行,若是你看不上眼,那就多看看柳太傅家里的几位公子哥儿,看能不能攀上手。” 左碧芳听着母亲的叮咛,忙不迭的直点头,等及见着黎玉立,心中便十分欢喜,柳家几位公子倒没有入她的眼——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配着黎玉立绰绰有余,可想要攀上柳家,那可还差了一截儿。 本来想着黎玉立应该是手到擒来,可现在瞧着他与自家表姐那神情,仿佛是看对了眼儿,这可怎么办才好。左碧芳站在一旁,心中不住的想着主意,想了又想,她索性弯腰拿起小杌子,准备坐到黎玉立另外一侧去。 玉梨见着左碧芳那动作,心中一急,干脆就蹲了在黎玉立一旁,朝明媚大声吆喝着:“姑娘,我瞧着这边有细浪,定然鱼多,你快些来这边钓。” 明媚怎么不知玉梨的意思,微微一笑,让玉箫将小杌子挪到黎玉立那边去了,左碧芳拎着那小杌子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神情尴尬。身边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襟:“姑娘,要不咱们去旁边走走?” “不去,钓鱼多好。”左碧芳心中窝火,将小杌子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瞧了瞧旁边的刘玉芝,拉长着声音道:“表姐,你能不能将地方让让?瞧着你那边鱼好多。” 明媚听着实在忍不住想笑,这真真是渔翁之意不在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左碧芳还不是想着要将刘玉芝那位置抢了?刘玉芝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左碧芳一开口,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媚伸手拉了拉玉梨的裤管儿,示意她帮着刘玉芝说话,怎么着也该让那左碧芳闭了嘴才是。 “左小姐,我瞧着你那边鱼倒是挺多的,只是若你再这般唠唠叨叨的说话,恐怕那些鱼都被你惊跑了。”玉梨心领神会,伸手从地上捡了一块小坷垃,朝左碧芳那边投了过去,那小坷垃掉到河水里,晃出一圈圈的涟漪,玉梨拍着手叫道:“瞧瞧,可不是有鱼?又有细浪,又有波纹的,左小姐,你便别想着换位置了,安心钓鱼罢。” 左碧芳生气的望了玉梨一眼,正准备说几句话来回击,忽然间眼角瞥见了一个身影走了过来,顿时惊住,说不出话来。 就见那人金冠束发,上边一颗硕大的明珠熠熠生辉,穿了一件银色的蜀锦长衫,上边织青缎子纹交领右衽,掺杂着金丝在里头,不住的闪着人的眼睛。腰封亦是织青缎子纹起卍字花儿,垂下一块碧绿的美玉,里边似乎有流水一般,不住的闪动着温润的光。撇过衣着再看那人的脸,左碧芳的一颗心扑扑的急跳了几下,就见俊美星目,实在是丰神俊逸,纵观金水河畔,再也寻不出第二个这般美貌的男子。 “他是谁?”左碧芳喃喃自语,一双芝麻眼儿眯起来,显得更细了。 “媚儿!”乔景铉大步走到明媚身边,轻声喊了一句,见她不回头,朝玉梨望了一眼:“你们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世子爷,我们家姑娘在钓鱼呢,你别大声说话,都把鱼给惊走了。”玉梨弯着眼睛笑了笑:“姑娘将鱼钓上来以后,自然就会与世子爷说话了。” “好,给爷也去取根钓鱼竿过来。”乔景铉微微一笑:“爷来陪你家姑娘钓鱼。” 乔景铉在明媚身边坐了下来,侧脸瞧了瞧明媚,见她抿着嘴在笑,心情大好:“媚儿,你笑什么?” “我哪有笑?”明媚将脸转了过来,瞥了一眼乔景铉:“世子爷是眼睛花了罢?” “分明就瞧见你在想,还狡辩。”乔景铉见着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心中的不愉快全然不见:“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后宫嫔妃祭拜蚕花娘娘,我得在那里护卫,来得晚了些,媚儿不会怪我罢?” “我怪你什么?”明媚微微一笑:“你不来才好呢,竟然这般大喇喇的坐到我旁边,我真怕那些贵女们扑过来将我掐死。”抬头看了看天空,碧蓝的天幕里有几只纸鸢正在翱翔,那只猛虎的飞得最高,遥遥的俯视着大地。 “你瞧天上那些纸鸢。”明媚伸手指了指:“那是郭小九与玲珑郡主在比试呢。” “玲珑?”乔景铉皱了皱眉头:“她也来了?” “来了,还带了她那只恶犬过来,方才放了出来扑到我八姐姐身上,都把她吓晕过去了。”明媚吃吃一笑:“若是让她见着你和我这般坐着说话,恐怕会将我推到水里头去。” “她敢!”乔景铉眼睛里似乎有一簇怒火闪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媚儿,咱们钓鱼,说说旁的话,干嘛老提这些无趣的人。” 水里的浮子沉了沉,身后玉梨惊呼了一声:“姑娘,有鱼上钩了。” 明媚还没来得及去提钓竿,身边的乔景铉已经眼疾手快将她的钓竿提了起来,一道银光划过,一尾活蹦乱跳的鱼便被拎出了水面,摔在草地上。周围踏青的贵女们见着真钓上鱼来了,不由得大惊小怪的叫着围了拢来,好奇的瞧着那尾在草地上奋力甩着尾巴的鱼。 “乔世子,你真厉害,竟然能钓上鱼来。”一双双眼睛里有着崇拜的光芒,乔景铉在她们眼里,形象又英俊了几分。 玉梨在旁边瞧着实在生气,撅着嘴道:“分明是我们家姑娘钓竿钩到的鱼,还是我在旁边提醒,乔世子只是伸手提了一下而已!” “不用计较那么多,随便她们怎么说。”明媚见着那前去取鱼的乔景铉被一群贵女们包围了,心中不怒反笑,这乔景铉可真是吃香,这么多小姐都在围着他转。细细看了几眼,就连那被吓晕了的柳明艳也奔着过来了,不由得感叹世间果然还是有花痴的存在。 “景铉哥哥!”声音又高又响亮,不消说是那玲珑郡主过来了,明媚抬眼望了望天空,果然那几只纸鸢里边已经少了一只,看起来是玲珑郡主得了信儿,知道乔景铉过来,自然没有心思再与郭庆云比试放纸鸢,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白玉兰散花纱衣,双蝶云形千水裙,嫩黄的抹胸配着浅绿的半臂,玲珑郡主今日的打扮倒也有份难得的清新,只可惜举手投足便将那份清新破坏得干干净净。米粒般细碎的坠子此时不住的在晃动,垂到肩头的东珠流柳窸窸窣窣的作响:“柳明艳,你是没有被我那黑虎吓怕是不是?怎么又黏了过来?” 柳明艳白了玲珑郡主一眼,极力抑制住想要与玲珑郡主吵架的心情,细声细气道:“景铉哥哥,今日玲珑郡主放了恶犬来咬我。” 乔景铉瞥了一眼玲珑郡主,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薛玲珑,小时候只觉得你淘气,现在倒是看清楚你的本性了,你这不叫淘气,完全是恶毒。” 柳明艳在旁边听着,见乔景铉为她说话,心情大好,笑得两眼弯弯的望着玲珑郡主,脸上的愉悦之声任凭谁能看得出来。 玲珑郡主扁了扁嘴巴,满眼的伤心神色:“我只是让黑虎趴在她肩膀上吓唬她,又没让黑虎去咬她,谁叫她胆子小被吓晕过去了呢!”一想着自己的爱犬被郭庆云击毙,自己还要被乔景铉嫌弃,玲珑郡主愈发伤心了:“我的黑虎还被郭小九给杀了呢!”玲珑郡主瞪着乔景铉,满眼的不可置信,指着柳明艳道:“景铉哥哥,你怎么能为了维护她来伤损我?我可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她怎么能和我来比?” 这话刚刚说完,就听柳明艳明显带着开心的语调响起:“景铉哥哥只是就事论事,郡主做错事儿了,景铉哥哥当然要指出来,这才是真正关心郡主呢。” 柳明艳的话,明里是捧着说乔景铉关心玲珑郡主,实则在讥讽她做错了事情,玲珑郡主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乔景铉的气她可以生生的受着,可柳明艳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她面前出言嘲讽!立时,玲珑便柳眉倒竖,转过身去和柳明艳吵闹起来。 明媚看了这般热闹不由得摇了摇头,伸头对刘玉芝说:“黎公子,玉芝,我们换个地方钓鱼去,这边如此吵闹,恐怕鱼儿都不得安生了。” 刚刚站了起来,就见乔景铉大步走了过来,坐回小杌子上边,望了望明媚道:“媚儿,你且坐下来,咱们继续钓鱼,让她们去吵闹罢。” 明媚站在那里瞧着乔景铉气定神闲瞧着水面,心里想着玲珑郡主来了,自己怎么还能安生钓鱼,不消说这钓鱼竿儿都要被她抢了去。正拎着钓竿在想着,玲珑郡主果然就走了过来,指着她道:“你是柳太傅府的那位十小姐罢?把钓鱼竿给我,我要陪着景铉哥哥钓鱼!” 玲珑郡主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俾睨着明媚,似乎她就是自己的丫鬟一般呵斥着,脸上全是骄横的神色。 明媚见着玲珑郡主那般骄横,心中有气,有心想些话儿来堵她,但是柳老夫人那些告诫的话瞬间就在耳边响起:“做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下,不能鲁莽行事。” 若是自己只是逞一时意气,和玲珑郡主斗起嘴来,会不会对柳府有影响呢?虽然玲珑郡主的父亲只是任了个闲职,但万阳公主究竟是皇上的妹妹,随便进宫到皇上太后那里抱怨几句,估计会带累了祖父和父亲。 想到这里,明媚压了压心里那口子气,朝玲珑郡主笑着说:“既然郡主想钓鱼,那就拿明媚的鱼竿罢,郡主身份娇贵,怎么能慢待了去?” 玲珑郡主点了点头道:“柳明媚,你倒是个懂事的,比你那姐姐柳明艳懂事多了。”说完带着丫鬟从明媚身边擦过,毫不客气的坐在小杌子上,朝乔景铉甜甜一笑:“景铉哥哥,我来陪你钓鱼。” 明媚看着这情景,心里有些发酸,但是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笑着说:“你们好好钓鱼玩罢,到时候看谁钓得多。现儿外边这日头有些毒辣,我却经不得晒,有些头晕,我先回帐篷那边歇息下。”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乔景铉,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朝刘玉芝眨了眨眼睛:“玉芝,我知道你钓鱼拿手,好好坐着钓鱼罢,等会我再来找你。” 刘玉芝与黎玉立难得见面,自己走了刘玉芝碍着面子可能会想要跟着自己走,难得的机会就毁了,所以明媚特地说了这番话,就是要为了稳住刘玉芝的心,让她好好的坐在那里陪着黎玉立钓鱼。 刘玉芝抬起脸来,朝明媚笑了笑,眼神里全是感激,明媚摆了摆手,带着玉箫玉梨便往旁边走了去,这时迎面见着郭庆云与柳明卿走了过来。 “柳十,你的位置被人抢了?”郭庆云朝河边呶了呶嘴:“为何是玲珑郡主坐在那里?” 明媚笑了笑:“有些人喜欢占强,不就让她占强?何必与她针锋相对?” 郭庆云愤愤道:“我那个表兄可真不赖,竟然还不站起来,就让她这般死粘着不放不成?”话音刚落,就见乔景铉已经站起身来,她这才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我表兄不是那样的人。”转脸朝柳明卿喊了一嗓子:“柳小五,你将我表兄带到这边来。” 郭庆云见到玲珑郡主走过来便心烦,只觉得她跟一只绿头苍蝇般烦人,见明媚说要回院子去,也站起身来说:“我去你那边躺躺,谁爱钓鱼谁钓去!” “柳十,你可真是奇怪。”郭庆云瞧着柳明卿的背影,嘴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你怎就不吃醋呢?我那表兄可真是京城一枝花,不少贵家小姐都想摘了他去呢。” “我用得着吃醋?”明媚淡淡一笑,脸上似乎有莹莹光彩来:“若是他真是个花心的,我吃醋也没用。而且要是他花心,我才不会理睬他呢。” “哎哎哎,说句实在话,你可别介意。”郭庆云拉拉明媚的手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在贵女圈里头那么吃香,到时候我姨母要他娶侧妃怎么办?” 明媚停住了脚,转过头来看了看郭庆云:“郭小九,那我反问你一句,若是我那五堂兄以后纳妾,你会怎么办?乖乖的接受?” 郭庆云咧嘴一笑:“你认为呢?” “我不是你心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明媚看了看郭庆云,心里想着这般豪爽的女子,怎么又会容得下后院的姨娘。 果然,就听郭庆云坚定的说:“他要是敢三妻四妾,我先把他阉了再说!” 旁边玉箫听了这话,羞得满脸通红,心里想着这郭小姐出身镇国将军府,没想到说话这般粗鄙,而郭庆云身后的几个丫鬟倒是波澜不惊的跟着,想来平常没少听这样的话,早已习惯。 明媚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先到我这里问着要一点纱布和止血药粉什么的。” 郭庆云连连点头,拉起明媚就往前边跑:“柳十,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知己,只有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便祈祷你那五堂兄不要动这样的心思,否则到时候要你来江湖救急,看他有什么脸面。” “只不过你也太血腥了些。”明媚拍了拍郭庆云的肩膀:“你想想看,若是我五堂兄变心了,不如索索利利的和离,让他去琵琶别抱便是,你到外边建个女户,自由自在的没有人管你,日子过多舒服。” 听到这话,郭庆云眼中一亮,击掌赞许:“这样的生活听起来不错。” “我早就是这样想的呢。”明媚微微一笑:“我才不担心你那表兄三妻四妾的事儿呢,他若敢这样做,那我便自己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好好经营普安堂,为穷苦百姓看病,这样的日子不更有意义?女人不能像那菟丝花一般依赖着男人,总得有自己的一份事儿做,那样便什么都不怕了。” 两人正在这边窃窃私语,就听身后脚步声又急又快,转过头来一看,就见乔景铉与柳明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那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明媚朝乔景铉瞪了瞪眼睛,心中想着这下可真是热闹了,到哪里都有玲珑郡主跟着,想说句体己话儿都不行。 “小九,咱们继续去放纸鸢玩。”柳明卿走过来笑着说了一句,方才玲珑郡主跟去放纸鸢,才跑了几步便嚷着说累,将那纸鸢给了丫鬟要她代着去跑,现在唯一能摆脱她的办法,可能只有放纸鸢了。 “不去不去,放纸鸢不好玩。”玲珑郡主在一旁着急得跳脚:“郭小九,不如咱们比试射箭怎么样?” “射箭?”郭庆云眼睛一亮:“这个好!”她狐疑的望了玲珑郡主一眼:“不会吧,薛玲珑,你竟然带了弓箭出来?” “自然带了。”玲珑郡主笑起来十分甜美,含情脉脉的望着乔景铉:“我知道景铉哥哥身手好,喜欢骑射,特地带了靶子与弓箭,就想今日咱们可以在金水河边比赛射箭呢。” 听着这话,明媚不得不感叹了一声,虽然玲珑郡主跟那牛皮糖一般,着实可恶,但对乔景铉那份心思却是不用说的了,真是全心全意都放在他身上,他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为他这般着想。抬眼望了望乔景铉,却正好遇着他的目光也朝自己望过来,眼神里透露着“你放心,我绝不会东张西望”的那表情,微微一窘,明媚将脸转了过去,心中有几分甜,这乔景铉在自己训练下,越发的乖巧了。 就见玲珑郡主的丫鬟齐齐出动,将那边清出很大一块场地来,几块靶子一溜儿挨着摆放好了,几张弓也被呈了上来:“郡主,可以开始了。” 明媚不会射箭,只能在旁边围观,乔景铉、柳明卿、郭庆云与玲珑郡主站在一排,前边摆着四副弓箭。明媚有几分好奇,倒没有看出这玲珑郡主还会拉弓射箭,瞧着她这副娇怯怯的模样,感觉也不像是个会射箭的。 “嗖嗖嗖”第一支箭射了出去,乔景铉的白羽箭正中靶心,柳明卿与郭庆云的也中了,只有玲珑郡主的斜斜的挂在靶子边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要掉下来。 旁边围观的柳明艳瞧着开心,掩嘴便笑了起来:“玲珑郡主,你便别献丑了,让他们三人比试便好。” 玲珑郡主气得脸色发白,转过脸来怒斥柳明艳:“你在旁边看着就行,用得着你来唧唧歪歪?若是再开口乱说,小心我用箭将你的嘴巴射穿!” 柳明艳见玲珑郡主发横,也不敢再吱声,只是站在那边上,恋恋不舍的瞧着乔景铉拉弓射箭,眼中全是一副痴迷的神色。明媚在旁边瞧着一阵不舒服,转身朝河边走了过去,与其在这里看着一群花痴流口水,不如陪着刘玉芝去钓鱼。 刚刚才走到河边,就见刘玉芝手提着钓鱼竿,一尾银色的鱼已经被提出了水面。明媚快活的笑了笑:“玉芝也钓上鱼来了。” 那边黎玉立站了起来,赶紧去帮刘玉芝取那上钩的鱼儿,这边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喊叫:“黎公子!”他惊诧的转过脸去,就见那边的左碧芳已经滑入了水中,正抓住自己丫鬟的手在河里挣扎。 明媚在后边看得清楚,分明就是那左碧芳趁着黎玉立去帮忙取鱼的那空隙自己溜下水去的,下去的时候还是抓着丫鬟的手滑下去的呢。玉梨在身边感叹了一句:“姑娘,为何这些年轻公子便这般吃香,你瞧瞧乔世子,那边一群贵家小姐为她神魂颠倒的,即便是穷酸似黎公子,竟然也有人为了他想尽了法子。” “哎,这世间实在有忒多奇怪的事儿,我们赶紧过去,别让黎公子中了她的圈套。”明媚叹了一口气,这些落水的老戏码怎么总是用个不停,这些贵女们的思维也太狭窄了些,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赶到河边,刘玉芝已经弯腰伸手去拉左碧芳,可那左碧芳如何会想要她拉着自己上来,一只手乱划着水,将那河水打得水花四溅,一只手牢牢的攀住丫鬟的手腕,口里还在哭哭啼啼的嚷着:“啊呀呀,我好害怕,快来救救我!” 左碧芳心里不住的在思量着究竟要不要直接点出“黎公子”三个字来,想开口喊,可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正在心里交战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那只乱划着水面的手被人抓得牢牢,怎么样也甩不掉。心中一阵欢喜,莫非是黎玉立来救自己了?睁大那芝麻眼睛一瞧,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丫鬟笑嘻嘻的站在岸边:“左小姐,你别乱动,我这就将你拉出来。” 这不是那位柳家十小姐的丫鬟吗?左碧芳一阵气闷,侧脸看了看,就见黎玉立正站在刘玉芝身边,神色虽然有些紧张,可却没有半点要过来的意思,她更是无比郁闷,自己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溜到水里头将裙子弄湿了不说,那河水还有些冷,她的一双腿都要被冻得发凉了。 本以为河边钓鱼的只有黎玉立一个男子,自己溜下河去他自然会赶着来救自己,等着他将自己拉上来的时候便扑到他身上,楚楚可怜的给他抛一个媚眼,河边踏青的人看见这一幕自然会去宣扬,黎玉立怎么样也得要答应将自己娶了回去——自己全身*的被他从水里抱了上来,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难道他便不该负责? 没想到这所有的计划都被那个丫鬟给破坏了,而且黎玉立那神情,根本就没有想过来的意思。左碧芳只觉自己心中慌乱一片,这可怎么办才好,衣裳湿了,只能回柳家那帐篷里呆着,便是连挨着一块钓鱼都不成。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妒恨的神色,她自己这般狼狈,又怎么能让刘玉芝得了轻松,还有黎玉立陪在她身边?越想心中越气,在丫鬟扶着她往旁边走的时候,伸出手来用劲的推了刘玉芝一把。 刘玉芝站在黎玉立身边,两人正相视而笑,一片温馨甜蜜,却没有提防到左碧芳从身边经过下了这只黑手。岸边的土地有湿滑,刘玉芝随着这一推,便骨碌碌的滚落到了水里。 “玉芝!”明媚与黎玉立都大喊了一声,黎玉立比明媚反应更快,“扑通”一声便跳下水去。明媚有几分着急,快步赶到水边,弯腰将钓鱼竿捡在手里,朝那两个正在浮浮沉沉的人伸了过去:“玉芝,黎公子,快抓住!” 玉梨与玉箫也赶紧跟着将地上几根钓鱼竿伸了过去,金柳的眼泪珠子滚滚儿的掉了下来,她趴在岸边伸出手去极力的往刘玉芝那边靠了过去:“姑娘,快抓住我的手。” 幸好黎玉立反应及时,在刘玉芝落水的瞬间跟着跳了下去,这才一把拉住了刘玉芝,春日的水势不猛,两人奋力的挣扎着,刘玉芝终于抓住了那几根钓鱼竿子。明媚与丫鬟们一起用劲,使劲的将两人往岸边拉,黎玉立一只手抱着刘玉芝,一只手划着水,两人慢慢的靠了过来。 刘玉芝被拖了上来,一身*的,她用力的咳嗽了几声,吐出了几口水,明媚赶紧将吩咐丫鬟们将她送回帐篷里边去,虽然春裳厚实,可毕竟还是能瞧见那凹凸有致的曲线。 那边射箭的比试已经结束,郭庆云身后跟了柳明卿与乔景铉往这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柳十,这是怎么了?” 明媚没有回答郭庆云,只是严厉的看了那左碧芳一眼:“你跟我来。” 左碧芳被这凌厉的眼风扫到,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裙子,脸上火辣辣的痛。她身边的丫鬟也有几分胆怯,眼睛溜来溜去的望着明媚,不知道她要自家姑娘过去做什么。 “左小姐,你若是不跟我来,我保准你明天就没脸不能出门,你相不相信?”明媚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快,一双眉毛皱得紧紧的。她真没想到玉芝的表妹会如此无耻,自己的主意被人看破,恼羞成怒,竟然伸手将玉芝推到河里去。 若是旁边没有黎玉立,或者不是刚刚好有着钓鱼竿子,河水稍微湍急一些,那刘玉芝肯定会便河水卷走,丢了性命。明媚越想心中越是窝火,见着那左碧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吩咐玉梨道:“将她赶出去,金水河畔不是她呆的地方。” 郭庆云见素日里温柔似水的明媚都如此发怒,可见肯定是左碧芳做出了什么让她难以容忍的事情。她一挥手,身边的追风与赶月便扑了过去,擒住左碧芳的肩膀将她抗了起来:“柳小姐,只是赶出去就行?要不要将她扔出去?” “赶出去还是扔出去,看你们的心情罢,我不想再在金水河畔见到她。”明媚摆了摆手,大步朝柳府的帐篷里边走了去,她得赶紧去看看刘玉芝,还不知道她芝受了这打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落水的是位年轻小姐,不知哪家府上的。”八卦总是传得飞快,在走去帐篷的路上便听到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听说救人的是那会试的第二名呢,姓黎。”有人已经将黎玉立的身份摸得清清楚楚:“我想该是哪家府里的庶出小姐,心里想着要给自己找个归宿,这才跳到水里去的罢。” “哟,别说这主意还真是好。”一阵吃吃的笑声响起:“庶出的小姐,与其等着家里人随便配个人,不如自己来挑个新科进士!” 龌龊的人看什么事情都是龌龊的,明媚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好一阵郁闷,但脚步匆匆之间,脑子里头忽然又闪过一丝光亮,不如趁着这机会,让黎玉立当众向刘玉芝提了亲事,免得旁人再来打他的主意? ------题外话------ 昨天收了四张月票,特此感谢! 谢谢樱舞浅草、卷卷甜、kityzhon、2532103菇凉的月票!、 谢谢洋葱的眼泪、路人023、浪漫糖果果、莺飞草长、喵了个咪的喵喵喵菇凉的评价票! 歌爷自己给自己投了评价票,哈哈哈,不要说歌爷精分啊,歌爷想上那个新人PK榜啊,菇凉们手里要是有评价票,恳请甩一张过来吧,卖萌打滚求张评价票票~\(≧▽≦)/~啦啦啦   ☆、第一百章 心有不甘 白色的帐篷外墙上绣着蓝色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似乎无穷无尽的往门口堆过来一般,蔚蓝的水纹,白色的浪尖,还有那似泡沫般半透明的水珠。海浪的那头忽然间出来了几个人,仿佛就是从海水里头走了出来一般,明媚站在那里,瞧着几人愈走愈近。 那是乔景铉与柳明卿带着黎玉立从那边走了过来,黎玉立已经换了一件衣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过来的,有些不合身,但是衣料却是极好的,云锦面料,淡淡的蓝色,在阳光照射下映出了一点点光滑的影子。 “我刚刚好有件备用的衣裳。”乔景铉刚刚过来便向明媚表功:“宫里轮值时要放几件可以替换的,今日带了这件出来,没想到却派上用场了。” 明媚朝他笑了笑:“乔世子简直是未卜先知。” 乔景铉见着明媚的笑颜,心中快活得很,站在柳明卿身边望着她傻呵呵的笑,郭庆云瞧了直摇头:“这就是我那高冷英武的表哥?实在是匪夷所思。” “黎公子。”明媚没有功夫再看乔景铉,望向了黎玉立:“方才黎公子过来,想必也听到路人的议论了。” 黎玉立的脸色通红,身子微微发颤,似乎十分生气,他沉默着,紧巴紧闭,一双眼睛里有着痛心疾首的神色。明媚瞧着他那模样,知道是在为旁人编派刘玉芝是故意落水好诱着他前去相救而生气,微微一笑道:“黎公子,旁人怎么说,咱们也管不住她们的嘴巴,既然她们都这样说了,也不能让玉芝白担了这个名头。” 郭庆云在旁边听了忽然醒悟过来,拍着手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刘小姐可不能白白的落水,也不能白白的被她们议论。” 黎玉立此时又显示出他的木讷本色来,呆呆的望着明媚与郭庆云,深施一礼:“黎某该如何做?还请两位小姐明示。” 柳明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她们的意思很简单,你过会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向刘小姐提亲便是,总不能让她白白被人这般议论了,总归要落到实处。”说到这句话,柳明卿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发疼,这是要彻底与刘玉芝无缘了罢,可是,只要她活得高兴,自己也该为她感到高兴。 尽管在大相国寺前边对刘玉芝一见钟情,可经过几次接触,他发现刘玉芝喜欢的是黎玉立,每次她看着黎玉立,那眼神便柔和得像水一般,温情脉脉,似乎将一颗心融化在那里边,那种温柔就如清澈的泉水将人包围着,一*的舒畅。 她喜欢黎玉立,毋庸置疑。 深深的看了黎玉立一眼,柳明卿吸了一口气:“你要对刘小姐负责,可不能辜负了她。” 黎玉立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抬眼看了周围几个人,他眼神中透出坚定来:“你们放心,我自然会一心一意的对她。” 明媚朝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能做到。”转身掀开帐篷的帘子,一步跨了进去。 柳老夫人靠着一张椅子坐着,她方才由几位柳家小姐陪着在外边转了一圈,走得有些累,于是回来歇息,身边或坐或站的有不少人拥簇着她,明媚打量了几眼,柳家的几位庶出小姐全在,眼神掠过那些小姐们的身上时,忽然便接触到一道怨恨的目光,定睛一看,是六小姐柳*。 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明媚怔了一怔,可并没有去细想,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明媚过来陪你说说话儿。” 柳老夫人的脸上全是宠溺的神色,笑微微道:“你不是在与镇国将军府的郭小姐一处儿玩?怎么又回来了。” 柳*在旁边轻声插了一句嘴:“祖母,我开始瞧着十妹妹在陪着那位刘小姐与黎公子钓鱼呢,郭小姐与玲珑郡主乔世子在比试射箭。”她的话语里有几分苦涩,见着明媚坐在黎玉立身边钓鱼的时候,一种深深的嫉妒不可避免油然而生。 “刘小姐方才不是掉到水里头去了?”柳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正在那小隔间里换衣裳呢,钓鱼也该细心着些,怎么便落了水?” 明媚瞟眼瞧了瞧帐篷那头,有一块毡毯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看起来刘玉芝真在换衣裳。见着柳老夫人眼神里有一种不赞成的神色,明媚叹了一口气道:“玉芝不是不小心,是被她那表妹推到水里去的,我已经叫人将她赶出去了。” “推到水里?”帐篷里边的人都吃了一惊,柳老夫人的眼睛里有种深思的神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那表妹实在骄横。”明媚隐晦的说了一句,这时门帘子窸窣作响,刘玉芝已经由金柳扶着走了出来,柳老夫人自然不好再追问,赶紧吩咐让人给刘玉芝端椅子过来:“快些让刘小姐坐着,沏茶上来压压惊。” “柳老夫人。”帐篷被掀了起来,黎玉立从外边走了进来,见着一屋子人,有些踌躇,可见了刘玉芝低头坐在那里,马上有鼓起了勇气,向柳老夫人深施一礼:“晚生有件事情请柳老夫人替我做主。” 柳老夫人奇怪的扫了黎玉立一眼,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跑来所求何事:“黎公子,你且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方才刘小姐不慎落水,晚生救人心切,跳进河水里头将她救了上来,没想到现在四处都在议论这事,损了刘小姐闺誉,所以晚生想向刘小姐提亲。只是因着这里跟云州路途遥远,赶着回去提亲有些不方便,柳老夫人乃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晚生想请柳老夫人作为晚生的长辈将这亲事定下来。” 这话一说出口,帐篷里一片安静,周围的人却没想到有这般变故,一个个很是惊讶,便连刘玉芝也没有想到,抬起头来,呆呆的望着黎玉立。 “这般美事,我自然要答应。”柳老夫人倒是没有什么惊奇神色,明媚早就将这黎玉立与刘玉芝的事情告知了她,听着黎玉立尊自己为长辈,听得眉开眼笑:“只是总得要与刘小姐家人通个气儿。这样罢,我帮你修书一封给那刘同知,遣人上门提亲,想必他还能顾着我的薄面。” 柳老夫人斜斜的看了那边刘玉芝一眼,就见她满脸绯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心里轮了轮,从门第来说刘玉芝还算是低嫁了,可是黎玉立可是个有前途的,跟着他日后定有好日子过。 再转眼瞧瞧柳*,自己本来还想着要将她许给黎玉立,那日玉瑞堂上她竟然表示不乐意,而现在她那表情看起来,除了震惊,还有懊悔,这也是她没这个福分罢,自己还能看走眼了去?她还别别扭扭的不答应,现在落到旁人手里便成了香饽饽了。 黎玉立听着柳老夫人这番话,心里踏实下来,有柳老夫人出面,刘同知即便再是挑剔,也不会不同意,他总不能得罪太傅府。他心里喜不自胜,遥遥的朝刘玉芝望了一眼,向柳老夫人再施了一礼:“多谢柳老夫人成全。” “刘小姐,你过来。”柳老夫人将刘玉芝唤到了面前,虽然知道她与黎玉立两情相悦,可这过程总要走一遍:“你可愿意嫁那黎公子?若是你愿意,那我便修书给你父亲,遣了媒人去提亲了。” 刘玉芝红着一张脸,低头站在那里,声音细弱蚊蚋:“我愿意。” “这就好了。”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着刘玉芝:“倒是个伶俐的姑娘,与黎公子也整好是郎才女貌!今日出来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到时候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再来送点添妆礼罢!” 刘玉芝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柳老夫人抬爱了,玉芝不胜感激。” 刘老夫人摆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你们且继续出去玩罢,别在帐篷里呆着,出来踏青便是要到处走走,老是陪着我这老太婆有什么意思。”转脸看了看几个孙女:“你们都出去走走,别说我将你们拘在这里不能动弹!” 几位柳府的小姐们得了这话都站了起来,跟在明媚身边往外边走了去,柳明娴羡艳的往了往刘玉芝:“刘小姐,这真是姻缘天注定,没想到踏青竟然踏出好姻缘来了。” 旁边柳*重重的哼了一声,众人忽然想起早些日子柳老夫人想要将她许配给黎玉立的事情来,也觉得有几分尴尬,皆是闭嘴不语。黎玉立与刘玉芝不知其中奥妙,两人此时也顾不了别人,只是互相看着对方,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快活。 走出帐篷,外边郭庆云蹿了过来,拦住刘玉芝,捏了她的胳膊一把:“如何?今日可放心了?大事已定!” 刘玉芝含羞低头道:“你可别这样说,还早着呢!” 明媚拉起她的手,指了指那个芙蓉玉镯道:“圈子都戴到手上了,偏偏嘴上还要狡辩!”听着明媚的话,知情的人都笑了起来,金柳在旁边打趣道:“可不是呢,我们家姑娘本该放放心心的,可她偏偏要提心吊胆的,今日得了柳老夫人的话,这下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郭庆云盯着那个芙蓉手镯看了好半日,啧啧称赞:“虽然这手镯子瞧着不值钱,毕竟是有心人送的。”她很羡慕的望了一眼刘玉芝,又转过脸瞟了一眼柳明卿,口里嘀咕着:“要是哪天有人也送一只镯子给我就好了!” 明媚听了心里发笑,这个郭庆云竟然也在思春了,还会隐晦的启发柳明卿送手镯给她呢,她笑着拍了拍郭庆云的肩膀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一声令下,恐怕京城里有一半贵闼公子会抢着给你送手镯呢!” 郭庆云哈哈大笑道:“恐怕还有一半是会逃之夭夭了罢?” 乔景铉在旁边正色道:“小九,你错了,应该是会全部逃之夭夭了,怎么会只有一半人?听着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谁人不害怕?” 郭庆云瞅了乔景铉一眼,得意洋洋的指着柳明卿道:“至少他便没有逃。” 知道黎玉立已经求娶刘玉芝,柳明卿便不敢再去偷看她,只能无聊的在一旁打量四周的风景,忽然听着郭庆云喊了他的名字,转过头来“啊”了一声:“怎么了?” “我若是说要你送只手镯子给我,你会不会逃跑?”郭庆云瞪着眼睛瞧着柳明卿,指了指乔景铉:“我表兄说,全京城的公子哥儿没有一个愿意送我的呢,柳小五,你肯不肯送?你不会不送的罢?总不能让我被我表兄扫了脸面!” 柳明卿还没有弄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听着郭庆云说得这般可怜,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我送你一只便是了,不就是一只镯子?” 郭庆云欢喜得跳了起来,对着乔景铉扮了鬼脸:“怎么样,表兄?柳小五说他愿意送个手镯给我!” 乔景铉瞧着她那副快活的神色,若有所悟,冲着柳明卿点了点头:“明卿,保多多重。” 柳明卿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景铉,不过一只手镯而已,也花不了多少钱,干嘛说得这般严重?” 明媚在旁边瞧着微微一笑,心里暗道,郭庆云说的这手镯的意思可不是一般的意思,五堂兄这手镯送了出去就被郭庆云套牢了,跑都跑不掉了——咦,好像不对呀,应该是郭庆云用手镯套牢柳明卿才是,这事儿有些混乱了。 春光明媚,亦有尽时,早上桃花开得娇媚无比,到了下午时分,也是枝头垂垂,残粉一片。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金水河畔车轮辘辘,游人衣裳上带着花香,纷纷离去。刘玉芝随着柳府回了京城,自己带了丫鬟回了左府。 “姑娘,咱们先回院子去还是先去老夫人那边?”金柳望着眉眼带笑的刘玉芝,心情也十分的好,自家姑娘的亲事订下来了,也不枉她来京城一趟。 “我自然是先要去给外祖母请安的,还要将今日的事情禀告她才是。”刘玉芝脸色漾着微微的笑意,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要告诉外祖母,她是自己在京城里边最亲的人了,若是这事情都不与她说,那又该与谁说去。 刚刚迈步进了中庭,准备走去大堂,就见左大夫人带着贴身丫鬟从大堂里边走了出来,刘玉芝心中有几分害怕,舅母吩咐自己带着左碧芳出去踏青,可那左碧芳却被明媚赶了出去,不知道回来是怎么在说她的坏话呢。瞧着左大夫人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她颤了颤身子,低头站在那里,屏声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很好,这个不要脸的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左大夫人的圆盘子脸抖了两下,肥硕的身子铁塔般拦在了路上。 早两日得了信儿,柳太傅府的十小姐喊了刘玉芝去金水河畔踏青,左大夫人便打上了小算盘,金水河畔是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地方,自己府里官阶还没到那个品,一直都没去过,现儿得了这个好机会,总要将自家女儿塞进去见见世面才行,指不定还能遇见什么贵闼公子。 即便左碧芳长着大饼脸芝麻眼儿,在左大夫人眼睛里头却是十分娇媚可爱,京城里那些贵闼公子见了她自然会喜爱万分,若是左碧芳能弄点什么小花招,那可是能稳稳的寻得一门好亲事。 好不容易胁迫着那刘玉芝带了左碧芳去了柳府,在家里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两个时辰,不见女儿回来,左大夫人这才眉开眼笑的放了心,看来左老夫人并未拒绝带左碧芳一道去踏青,总算是得了个见世面的机会。 可这笑容还没到到眼角边上,左碧芳便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裙子湿哒哒的都是水,满脸的伤心:“母亲,表姐、表姐……” “芳儿,怎么了?”左大夫人大吃了一惊:“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回来了?” 左碧芳眼珠子转了转,扑进左大夫人怀里哭得很是伤心:“表姐见黎公子和我说话,心里嫉妒,将我推落到水中……” 左大夫人挑了挑眉毛,哈哈的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儿,那黎公子定然伸手来救了你,是不是?”只要黎玉立出手来救了左碧芳,自己便可以带人去向黎玉立施加压力,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随便被他抱了去?自然得要娶她。 左碧芳一怔,又掩面哭了起来:“他没来救我,我是旁人救起来的。表姐推我的时候自己脚滑也掉进河里,黎公子救她去了!” “救她,没救你?”左大夫人茫然的看了左碧芳一眼:“怎么可能?他难道没有长眼睛?芳儿,你比你表姐美貌得多,那黎玉立怎么去救你表姐去了?” 左碧芳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心中便觉得难过,那黎玉立正眼都没有瞧她,只是对着刘玉芝微微的笑!自己将刘玉芝推到水里去的时候,他竟然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抱着刘玉芝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表姐大概是要嫁给黎玉立了罢,自己是没有希望了。 “她是故意溜到河里去的!”左碧芳哭哭啼啼道:“她分明就是想讹着黎公子娶她,黎公子肯定已经答应下来了。” “芳儿,你先别慌!”左大夫人伸手替左碧芳拭去了眼中的泪水:“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结局呢,你又没亲眼瞧着!”看了看左碧芳湿哒哒的裙子,她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就这样回来了,怎么说也该留在那里,柳府出来不应该没有做这些准备,随便换一条裙子也好。” 左碧芳哪里敢说自己是被赶出来的,那镇国将军府郭小姐的两个丫鬟可真是厉害,架着自己出去,直接将自己摔在地上,还对那把守的御林军道:“看清楚她的模样,千万别让她又混进来了!” “母亲,芳儿先去换件衣裳。”左碧芳抹了一把眼泪,小小的芝麻眼睛上的短睫毛都粘在了一处:“你可得替芳儿好好教训教训表姐才是。” “我知道,你且先去换了衣裳。”左大夫人沉着脸坐在那里,胸口一起一伏,看得出来她很是生气:“去,到金水河那边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看看那边能不能传些信儿出来,那黎玉立究竟有没有向表小姐提亲?” 丫鬟应了一声,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左大夫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恨恨道:“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供她吃供她穿,可她竟然谋算到她表妹头上来了。” 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梨花树,白色的花朵簌簌的掉了下来,一地落花如毡,左大夫人凝望着那一地落花,心中十分焦躁,真恨不能一阵风吹来将那些花都吹走。望眼欲穿之际,才见自己派出去的丫鬟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 “如何?”柳大夫人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可听到什么消息?” 那丫鬟点了点头:“现儿这消息大概京城里头都传遍了,黎公子托柳太傅府的老夫人去向云州刘同知大人求娶他的嫡出女儿刘玉芝,都说是一段佳话呢。我听着说的,与三小姐说的不一样,仿佛……”丫鬟瞧着左大夫人脸色阴沉,不敢开口:“反正就是说黎公子英雄救美,两人郎才女貌之类的。” “好哇好哇,竟然真是被她反咬了一口!”左大夫人几乎要将一口牙齿咬碎:“我倒要问问她,我们左家哪一点对她不住,竟然要这样来算计她表妹!” 怒气冲冲的走到大堂,左老夫人见着儿媳妇脸色不虞,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生气:“老大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小姑子一封信过来,你便急巴巴的接了外孙女儿进京城来,现在倒好,外孙女把你的孙女婿抢了去!”左大夫人恨恨的喘了一口气:“母亲,你这也未免太偏心了罢,家里头这么多孙女,没见你对谁有好脸色,唯独外孙女儿一来,你便有说有笑的,只将她当成手掌心里头的珍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只记着她!” 左老夫人被儿媳妇一通无名火弄得莫名其妙:“老大媳妇,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又何尝对外孙女要更好一些?孙女是自家的,外孙女还带个外字呢,孰轻孰重莫非我还分不清?你只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要这般狂狷,莫要拿着话来刺我,虽说你父亲现在不如老大会挣钱,可毕竟你们还住在这左府,轮不到我们瞧你的眼色。” 左大夫人听了这话也清醒了几分,赶紧将声音压下来几分:“母亲,媳妇只是一时气愤,今日玉芝出去踏青,做了件没脸没皮的事儿。”她瞅了瞅左老夫人:“母亲,早些日子媳妇与你说过的那件事情,就是芳儿的亲事,你还记得否?” 左老夫人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要将芳儿许给那个会试第二的黎玉立?虽说他家世差了点,可还是有前途的,是个不错的。现在又怎么了,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 “今日外甥女跟着出去踏青,见着那黎玉立人才好,竟然故意跳下河去让黎公子去救她呢。”左大夫人一提起这事便愤愤不平:“听说黎公子已经托柳老夫人去云州提亲了。” “原来是这事。”左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外孙女与孙女,谁嫁了那黎玉立不一样?女儿将外孙女送到京城里边来,就是想要自己替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现儿这黎玉立算得上是有前途的,能嫁了他也很好。 “老夫人,夫人,表小姐回来了。”门口的丫鬟踮着脚尖张望着:“进了中庭。”、 左大夫人来不及再与左老夫人讨论这问题,撩起了衣裳下摆带着丫鬟便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怎么着也要好好骂她一顿给芳儿出口恶气才行! “舅母安好。”刘玉芝见左大夫人那神色,没想到自己与黎玉立的亲事已经传了回来,只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些不顺,毕竟左碧芳被赶了出来算得上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自己带她出去,却让她落得这副模样回来了,左大夫人自然会有气。 “你可算还记得回府的路,没有将这左府丢在脑子后边。”左大夫人斜斜望了刘玉芝一眼,嘴唇已经勾出了一道刻薄的直线。 “舅母,玉芝如何不知道回府的路?踏青完毕就赶着回来了,没有耽误半分。”刘玉芝低眉顺眼,只希望左大夫人不要过于同她计较。 “我还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准备就靠着柳府过日子了呢。”左大夫人冷冷一笑,忽然间便爆发了,唾沫星子喷了刘玉芝一脸:“你还要不要脸?现在京城里都在传着说我们左府出了个不要脸的外甥女,在金水河畔装着落水,勾了那新科贡生黎公子前去搭救,据说那位黎公子倒是个正人君子,被这个不要脸的逼当众定了亲事!你说说看,那个不要脸的女子可是你?倒看不出来呢,外表柔柔弱弱,心里一肚子算计,竟然算计上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刘玉芝被这一顿痛骂弄得头晕眼花,一双眼睛里泪水涟涟,小声为自己分辩着:“不是这样的,舅母,我没有故意掉进金水河,是表妹她伸手推我,我脚滑没站住……” “竟然还将事情推到芳儿身上!分明是你伸手推了芳儿,弄得她一身湿嗒嗒的回来了!”左大夫人一双芝麻眼睁得比往日要大了几分:“你还有脸说是芳儿推你下河的!芳儿回来受了惊吓,都快要晕倒了!你少到我面前掉眼泪珠子,我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浅,见着你湿嗒嗒的身子便把持不住的男人!我左府白白养了你这条白眼狼……”左大夫人的话一句比一句骂得狠厉,音调也越来越高,仿佛要刺破云霄直传到天际去。 正骂得欢快,就见大堂走出左老太太的贴身丫鬟,面无表情的对左大夫人说:“大夫人,老夫人说你要骂人回自己院子里去,不得污了她的地方。表小姐,请到前堂来,老夫人有话要说。” 刘玉芝被左大夫人骂得全身都在发抖,嘴巴不停的哆嗦着,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听丫鬟说外祖母传唤,赶紧带着金柳匆匆的进了大堂,身后犹有左大夫人那流水般的叫骂声隐约传来。 “姑娘!”金柳扶住了刘玉芝摇摇欲坠的身子,轻声说:“你可得挺住,舅夫人定是为着黎公子的事情恼火,不是说她上柳府替表小姐提亲,被许少爷拒绝了吗?” 刘玉芝含泪点了点头,由金柳扶着走进了前堂,看着外祖母和颜悦色的端坐在那里,心里一阵委屈,抬起头,一双妙目已全是泪水。 “外祖母……”刘玉芝哽咽着喊了句,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左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向她招招手,刘玉芝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左老夫人面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掉在了地上。 “玉芝,别怪你舅母,她是个急性子,管不住嘴巴的。”左老夫人拉住刘玉芝的手把她带到怀里,一只手慢慢的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在刘玉芝耳边说:“外祖母相信你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你可要把心放宽些。” 刘玉芝含泪点着头:“劳外祖母牵挂了,是玉芝不孝。” “唉,好孩子,你母亲把你送到京城来本是想打点着看能不能进宫候选,但是名额有限,你二舅舅本不符合条件,可他一心想要左府出个贵人,只能打点着把你那表姐送去了,你可不能怨外祖母偏心,毕竟送的都是真金白银,左府财力有限……”左老太太低头看着外左女,那脸庞和女儿年轻时只有两分相似,但即便是这两分相似,也足够让她心软起来:“玉芝,进宫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所以你得想开些。” 依偎在左老太太怀里,感受着久未体会到的亲情,刘玉芝已是眼泪汪汪,不住的点头说:“我知道,外祖母,你不用说了,我没想进宫去,不能进宫候选,我一点也不埋怨。” “早些日子,你大舅母遣人去了柳府提亲,这件事你或者不知罢?”左老太太停顿了下,见玉芝没有回答,兀自继续说了下去:“那黎公子,年纪轻轻,春闱高中,倒也是个好人选,可惜你大舅母派出去的媒婆回来说那位黎公子说要殿试以后才考虑婚事,她心里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唉,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今日你跟着柳府去踏青,发生了那么一遭事儿,下午已经传到了你大舅母耳朵里边,所以她才会如此失态。” 刘玉芝听着左老夫人的话,眼泪渐渐干了,她沉默着,不想说话,只是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尽管大舅母是为了女儿谋算,可也不能这样来伤损她,骂出来的那些话,任凭是谁都听不下去。 在云州过得不好,母亲想方设法将自己送到云州来,便是想要能在外祖母的庇佑下找一门合意的亲事。来京城也有这么久了,这左府内宅里边,除了左老夫人对她还算是真心实意,两位舅母,几位表姐妹,谁不是在算计她? 今日她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分明是左碧芳自己想了那龌龊的法子,想要让黎玉立去救她的时候趁机讹上他,见没有如愿以偿便将自己推到河里,现在回来反而倒打一耙,让自己背了一身的冤枉,这都是在过些什么日子呢! 紧紧的握着衣裳角儿,刘玉芝只觉得嗓子发干,想说几句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抬眼望着左老夫人,声音哽咽了几分。 “玉芝,你就别怨你大舅母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左老夫人似乎有读心术一般,慈祥的摸了摸刘玉芝的头发:“今晚就在这里陪着外祖母歇息罢,我思量着你过不久就该回云州准备着出阁的事儿,在京城呆的日子也不多了。” 刘玉芝点了点头,烛光下,左老太太的脸色看得不太清楚,一阵风吹进大堂,忽明忽暗的灯火把屋子里照得影影绰绰的,似乎有着各种妖魔鬼怪在胡乱舞动一般,看得她心里突突的跳起来。 左大夫人在中庭那处骂了许久,口水都骂干了,见着里边没有半点反应,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扶了丫鬟的手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转着脑筋想,这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该怎么做才能让刘玉芝的亲事黄了? 站在主院门口想了又想,左大夫人忽然眼前一亮,嘴角浮现出阴恻恻的笑容来:“既然你对我的芳儿如此下得了手,也别管我对你下得了狠手去。” 左府的一个小院落里伸出了几支桃花,枝子上缀着的繁茂的花苞,但盛放的却零星无几,但是在夜色里还是能显出那点粉白的颜色来,让人看了有春意盎然的感觉。 站在小院的外边听着,里边似乎寂静无声,但若是走得近了,还是能听到屋子里传来不匀称的喘气声。左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进小院,听着那男子低低的戏谑声和女子娇喘吁吁,忍不住眉头一皱,示意翠云去通传。 那贴身丫鬟听着屋子里边传来的古怪声音,脸涨得通红,可还是不敢违拗左大夫人的命令,只得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轻轻敲了下窗子:“二公子,二公子,夫人过来了。” 就听到里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怒喝声,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穿衣服,那丫鬟站在窗户边上,垂了手站着,羞得连耳朵都红了。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左二公子那胖乎乎的身子从屋子里挪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看了下站在院子门口的左大夫人,一脸不高兴的说:“娘,你有什么事情?早点来不行吗?现在都这么晚了……” 左大夫人闻着他衣服上传来的脂粉味,嫌恶的皱了下眉毛:“你每天就知道在丫鬟房里鬼混,也不用脑子好好想下事情!” 左二公子见母亲面色凝重,也收起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正色问:“娘,到底是什么事情,看你满脸的不高兴?” 左大夫人一把拽过左二公子,把他拽到了院子外边,低声说:“你表妹今日许了人家!” 左二公子猛的一惊,直着嗓子就嚷了起来:“娘,怎么可以,早些天你不还对我说要替我聘了表妹?怎么她今日又许了人家?” 听着儿子这话,左大夫人咬了咬牙,伸出手点了点儿子的脑门:“若是你再生得相貌好些,保管你表妹见了也会恋着你不愿意走开的,可是你偏偏生了这副模样,也只能成天和丫鬟们混在一起!” 左二公子被母亲两手指头戳得脑门生疼,再听着左大夫人这些话,不禁有点恼怒,撇开算大夫人的手,气呼呼的站到一旁:“我生一副什么相貌可不是我的事情,我愿意长这模样吗?长相还不是娘给我的?” 看着儿子生气,左大夫人也沉默了,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儿子没有说错,他可不想长成那样子,这不是他的错。摸了摸自己的脸,左大夫人忽然觉得有些心塞,自己也不想长成这模样,还不是自己的母亲将自己生成这张模样儿的。 母子俩就这么一左一右的站在院子外边,沉默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洒下来,把周围都笼罩在里边。   ☆、第一百零一章 无耻 天空中没有月亮,深蓝的天幕里依稀有几点星子在闪烁,淡淡的星辉照着大地,光线十分微弱,而且有着点点阴冷。 “娘,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难道是来讨论我的长相不成?”左二公子看了看母亲阴晴不定的脸,有几分不耐烦,他与丫鬟正要入港,这时候母亲偏偏找了过来将他的好事给搅局了,还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玉芝表妹许了旁人! 不是说要将表妹许配给他的吗?不是说姨丈家里一大笔银子在表妹手里吗?本来还想着人财双收,却没想到这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 “儿子,你敢不敢今晚去你表妹闺房?”沉默了一会儿,左大夫人咬着牙终于把来意说了出来,眼里露出一丝狠辣:“若是你表妹就这么嫁了,那些银两就长着翅膀飞了!” “去表妹闺房?”左二公子小得几乎看不到的眼珠子转了两下,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 “什么叫若是被人知道?我就是让人知道!”左大夫伸出手来拍了左二公子的后脑勺一巴掌:“我已经吩咐了人在她们今晚用的茶水里加了一点料,只要喝了保准马上就睡着,你只管过去行事,到时候我会派人跟过去,只要这事情一揭了底儿,到时候她不想嫁也不得不嫁!” 左大夫人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全身轻松,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既能让刘玉芝带着银子嫁进左府,还能让黎玉立那边空出一个位置来,自己好好运作下说不定芳儿还能嫁给黎玉立呢。 听了左大夫人的主意,左二公子脸上有了欢喜的神色,他对刘玉芝的美貌也是看在眼里,可毕竟隔着一层亲戚关系不好下手,现儿有了母亲的授意,一颗心早飞到那院子里边去了,站在那里吞了一口唾沫:“那我现在就过去?” 左大夫人点点头道:“你去罢,我在主院等着听消息。” 夜色深深,就见一条圆滚滚的身影偷偷摸摸的往后院而去,有如一个球在滚动般,一点点滚到了后院门口。角门那边有个干瘦的婆子,一张马脸,见着那黑影,谄媚的笑着凑了过来:“二公子,今晚春风得意啊。” 左二公子掏出一角银毫子塞到那婆子手里,朝她点点头,迈开两条腿一脚跨进了后院。 那婆子摸了摸那角银毫子,摇了摇头:“就给这点钱,素日那表小姐用不着半夜替她留门,都还有打赏呢。啧啧啧,若不是夫人管着这左府,我老婆子要在夫人手下讨饭吃,要不是总得去与表小姐通个气儿,倒也不忍心看着她被二公子给糟蹋了。” 那左二公子蹑手蹑脚的摸到最后一进院子里,伸手推了推,那扇屋子门已经上了门栓。他拿出一把小匕首轻轻一拨,里边的门栓就开了,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没听到里边有响动,就轻轻抬脚走了进去。 摸到内室,慢慢伸手将那门推开,内室里没有灯,左二公子站在门口好久,眼睛总算是适应了那昏暗的光线,眯着芝麻眼瞧了好半日,就见里头摆着两张床,一张大的,一张小榻,床上的纱帐低垂,隐隐约约可以见着床上卧着一个人,细微绵长的呼吸声说明她睡得正熟。 左二公子站在这内室,闻着那气味都是香的,不由心里大动,三下两下脱了衣服,直接扑到了床上,抱住床上那人就乱亲了起来:“乖乖,表妹,哥哥来疼你了……” 许是喝了那茶水的原因,床上那人根本没有反应,任凭左二公子把衣衫褪尽,露出了少女丰盈白净的身子,左二公子看到活色生香的美人图,更是急不可耐,猛的就覆盖了上去,那熟睡的少女被他猛的一弄,那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发现有个男人正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惊慌失措,大声喊叫起来。 “表妹,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这屋子里边的人都已经睡死了,你还是乖乖的享受吧,哥哥保准叫你舒服,嘿嘿……”左二公子一边说一边握住那少女乱动的手臂:“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说完,一张猪一样的嘴巴向那张粉面贴了过来,那少女恐惧的扭动着身子,却只激起了左二公子的兽性,他桀桀的笑着,俯下身来,含住了少女小巧的耳垂,这时那少女突然发力,用自己额头猛的向上一撞,把那左二公子撞得眼冒金星,趁着他还在喘气的时候,又用力把他推了下来,披上一件衣服就往外边冲。 “秦妈妈,秦妈妈……”金梅呜呜咽咽的哭着,用力拍打着隔壁的房门,姑娘今晚留在老太太那边没有回来,她觉得那轮值上夜的小榻躺着不舒服就在姑娘床上睡了,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拍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金梅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急得用脚直踢门:“妈妈,快起床,快来救救我!” 突然之间,四周亮起了灯火,一群人提着灯笼涌了进来:“在哪里?那黑影呢?” 领头的就是那看门的婆子,她脸上是一副惊慌的神色:“我方才见着一个黑影溜进了表小姐住的屋子,一个人不敢过来,所以……” 这时左二公子也趿拉着鞋儿从内室赶了出来,挺了挺肚子,朝着那看门的婆子大声呵斥了一句:“你这眼睛没擦亮的婆子!什么黑影不黑影的,刚刚分明就是本公子过这边院子来了。你们这又是怎么了?提着灯笼火把的乱嚷嚷,准备做什么呢?我和表小姐有约,难道还要你们管?” 他得意的笑了笑,望向那边正在努力拍打着秦妈妈房门的少女,心中有一种无比的愉悦,玉芝表妹的身子真是软,抱起来实在舒服,自己还没尝够那美味呢,怎么就能将她放走?怎么着也该去继续方才的事情,颠鸾倒凤一番才是美妙。 他背着手走了过去,金梅的背挺得笔直,心中十分紧张,她不敢回头,一双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听着那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表妹,我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我现儿就去禀了母亲,求她遣人去姨丈府上议亲,你也不必害羞,表哥把你抱回房去……”说着话,那左二公子就把手伸了出来去摸金梅的肩膀,一脸淫笑:“是不是刚刚累坏了你?都是表哥不好,没有想到你是初承雨露,急躁了些,等下我会慢慢疼你的!” 金梅背对着人群站着,心里充满了绝望的愤怒,虽然下体犹在疼痛,可却远远比不上那被人玷污在心上留下的伤痕,耻辱的泪水一泻而下,不可遏制,她为自己清白的丢失而哭泣,也为自家姑娘摊上了这么一家人而伤心。 左二公子这话里头的意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他将自家姑娘玷污了便能任凭他摆布了。难怪自己今晚这般嗜睡,肯定是哪里做了手脚,难怪有这么多人提着灯笼过来,就是要让这事情宣扬出去,让自家姑娘没了退路。 不,不行,自己不能再畏畏缩缩的藏着一张脸,即便自己的清白已经被毁了,也要正视这一切,要鼓起勇气保护自家姑娘的清白! 当左二公子的狼爪伸了出来,即将摸上她的肩膀时,金梅勇敢的转了过来,瞪大眼睛面对着他:“表公子,没想到你竟然积心处虑的在算计我家姑娘!不错,方才我是被你玷污了,可我不能由着你再胡乱玷污我家姑娘的清白!” 这时,身后的房门打开,秦妈妈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一看到门外这番架势,她有点发懵:“金梅,这是怎么了?” 金梅转过脸来悲哀的看着秦妈妈道:“妈妈,大夫人,表公子他们联合起来算计咱们姑娘,幸亏天可怜见,姑娘今晚留宿在老太太那边,若不是这样,倒是给他们算计成了!”说到这里,金梅猛的转过身来指着左二公子道:“人在做,天在看,像你这样的恶少,若是没人惩罚你,我会化作厉鬼向你索命,在地下睁眼看着你的下场!” 言辞之激烈,让围观的下人们都觉得很是惊愕,他们都有些想不通这瞧上去温温柔柔的小丫鬟,怎么便能说出这种凄厉的话来。金梅披着的衣裳半开着,掩盖不住那雪白的肌肤,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神色,愤怒的看了左二公子一眼,猛的转头朝墙上撞去。 顷刻间,一朵血绘成的鲜花染在雪白的墙上,血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就见金梅已经软绵绵的靠着墙倒了下来,额头涌出的血在那朵红花下边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似乎一直要戳进人们的心里去。 “金梅!”秦妈妈一把抱起金梅,她柔软的身体还有着温度,眼睛睁得大大的,悲愤的看着秦妈妈,可却没有再回答她。 看着那满墙的血迹和那余温犹在的金梅,有人发出了慌乱的惊叫声:“啊哟哟,不好了,死人了!”那左二公子愣愣的站在一旁,身上溅到了几滴鲜血,在灯笼的照射下迅速渗透出一点点的猩红。 他瞧着躺在秦妈妈怀里的金梅,脸上的笑容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想着金梅撞墙前的话,心里一阵阵惊恐,冷风一吹,院子外边的树乱摇,唰唰作响,左二公子立刻觉得那仿佛有人正在窥探着他,拉紧了衣服,仓皇的逃窜了出去。 见逼出了人命,那唱戏的主角都逃了,剩下的配角自然也不愿意再呆着,那些个提着灯笼的人也闹哄哄的退去,院子里只剩下秦妈妈,抱着金梅的尸体悲痛欲绝。 金梅的眼睛一直不没有合上,睁得大大的望着上边,似乎有不甘,似乎在向她诉说着自己被凌辱的悲愤,秦妈妈抖抖索索伸出手去帮她去把眼睛合上,却始终没有成功,金梅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叫她看了心痛。 “金梅,妈妈知道你心里的冤屈,你是个好姑娘,妈妈会向咱们姑娘把事情说明白,会劝她不要再住在左府,赶紧回云州府去。”秦妈妈的眼泪珠子滴落在金梅那苍白的脸上。 金柳和金梅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金梅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事情。她跟着姑娘从云州到京城,在这左府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她都没有抱怨过,只是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姑娘,现在,因为那猪狗不如的表公子侵犯了她,竟然刚烈得触墙死了! “秦妈妈,我们很快可以回云州了,是不是?”今日得知黎公子与自家姑娘的亲事定了下来,金梅还笑嘻嘻的问她,是不是姑娘议亲以后,她们就可以回云州过安心日子,不要受表小姐和她们那些丫鬟的气了。 自己当时怎么回她的? “你这小蹄子,看你这么高兴的模样,除了为姑娘开心,你心里惦记着大公子的长随富贵罢?”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放心,不出意外,只要黎公子上门去提亲的媒人到了,咱们姑娘就得回云州府了!” 当时金梅害羞的红了脸,转身就进了屋子,自己还在后边追着喊:“要是想得紧了,跟姑娘说下,先放你回去?” 没想到一语成真,她先撇了姑娘,自己早一步就魂回云州了,秦妈妈含泪看着金梅,心里暗暗后悔,都说冥冥里有预定,若是自己今晚不说那句话,说不定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看着金梅睁得大大的眼睛,秦妈妈的眼泪珠子不由得乱纷纷的掉了下来,她含着眼泪点点头道:“金梅,你放心的去罢,我知道还你惦记着那个富贵,我们回到云州府会说你是得病去了的,不会让他知道你走之前曾受过的委屈。” 说完这话,秦妈妈再次伸手去抹金梅的眼皮。 这次,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夜,黑漆漆的一片,天上的星子似乎都已经不见,那黑沉沉的颜色似乎要朝大地压了过来,将整个世界覆盖。秦妈妈抱着金梅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眼中全是悲愤:“我得去找姑娘。” 主院里边安安静静一片,一丝声响都没有,刘玉芝睡在左老夫人内室的小隔间里边,眼睛一直就没有合拢过。 白天的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 她没想到表妹左碧芳竟然会伸手推自己,落入金水河的一刹那,自己无限惊慌,可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也紧跟着跳了下来,心里立刻一片安定,不管在哪里,哪怕是陷入了绝境,只要有他在身边,那就很好。 她没有挣扎,等着他的手伸了过来,自己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然后又感觉到他的手用力抱住了自己,然后又感觉到他在自己后背上用力的推动着,想把自己从金水河里推了上去。 由金柳扶着回去换衣裳时,她听到了旁人悄悄的议论声,她觉得委屈,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却被她们恶意扭曲成了这样。换衣裳的时候听着外边柳府的小姐们在低低的嘁嘁喳喳,一直都羞愤得不敢出去,直到他走进来,请柳老夫人代他向自己求亲。 一瞬间,她的委屈不翼而飞,不管别人如何误解,毕竟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变得有格外意义。 回到左府被舅母劈头污言秽语的骂了一顿,当时她也委屈得仿佛天都要榻下来一般,可经过外祖母开的解,她也想通了,毕竟自己挡了表妹的路,舅母生气也是必然的——不管怎么说,她生气归生气,黎玉立究竟还是自己的。 摸了摸手上那只镯子,刘玉芝翻了个身,脸上浮现出一块红晕,黎玉立给她这只芙蓉镯子的时候,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举子,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他不离不弃,现在一切都变得格外顺畅了,他是会试的第二名,想必殿试也不会太差,只要他能中了进士,一切便好办了。转了转那只镯子,刘玉芝心里头就像吃了蜜糖一般。 “姑娘,你还没睡着?”对面小榻上的金柳小声问。 “嗯。”刘玉芝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安稳。” “姑娘,我看你是太高兴了罢。”金柳低低一笑,望了望屋顶:“过不久我们就该回云州府了呢,只要黎公子中了进士,又是柳老夫人亲自遣人去求娶,老爷夫人定会高看这个女婿一眼——话说咱们老爷还只是举人出身呢。” 刘玉芝捂住脸,手指冰凉,倒觉得那脸烧得厉害了。 就在主仆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听外边一阵喧哗,似乎听到了秦妈妈的哭喊之声,刘玉芝和金柳被惊得“呼”的坐了起来,面面相觑。金柳倾耳听了下:“姑娘,真是秦妈妈的声音!这么晚了,为何秦妈妈会找到老夫人这边来?” 正在两人惊疑的猜测时,就见门外响起叩门声,外边传来老夫人身边贴身丫鬟二喜的声音:“表小姐,老夫人让你出去下,你屋子里的秦妈妈过来了。” 秦妈妈这么晚了还过来,肯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刘玉芝只觉得心中慌慌的一片,脑子里马上联想到了黎玉立的身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真不希望有半点闪失,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这到手的幸福顷刻间化为乌有。 心里着急,刘玉芝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只披了一件外衣,扶着金柳的手走了出去,心里却犹然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这幸福来得委实太突然,很害怕失去,哪怕是有个风吹草动,神思都会不得安宁。 走了出去,就见秦妈妈跪在地上,老脸上泪痕纵横交错,不住的磕着头:“请老夫人恩准,放了我家姑娘回云州府去罢!” 再看看左老夫人,面色铁青,抓住座椅的那只手上青筋爆出,还在微微的颤抖,显见得是愤怒到了极点。刘玉芝错愕的看着秦妈妈,不知道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冒冒失失撞进老夫人的内室提个这样的请求。 见到刘玉芝和金柳走出来,秦妈妈爬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裙角,哭声更凄厉了:“姑娘,金梅被表公子逼奸,撞墙死了!” 刘玉芝被这意外的消息骇得软了半边身子,若不是金柳扶着,早就瘫到了地上。 “表公子……他为何要去逼奸金梅?”刘玉芝迷茫的看着秦妈妈,艰难的消化着那句话,金梅死了,是被逼死的!是被逼奸撞墙死的!是被表公子逼奸撞墙死的! 旁边金柳却已是忍耐不住,红了一双眼睛道:“是哪个表公子?我要去为金梅报仇!”她的全身都颤抖起来,心里的悲愤和痛苦刹那间迸发了出来。金梅和她是同时被卖进刘府的,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已是情同姐妹,现在突然听到她的死讯,不由得她不伤心。 “是二公子,他本来是想对姑娘下手的,想要以此逼着姑娘嫁他,没曾想姑娘今晚歇在老夫人这边,结果金梅……”秦妈妈说着说着,又呜呜咽咽起来,呜咽久了就变成了嚎啕大哭:“老夫人,金梅死得冤枉,您可要……”说到这里,秦妈妈又止住了话头,求左老夫人对自己的孙子下手,告到官府里边去?再怎么样,老夫人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孙子送官吧?再说金梅只是一个奴婢,大不了就多打发点烧埋银子也就算结了。一想到这里,秦妈妈眼前似乎浮现出金梅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就更难受起来,哭得更伤心了。 左老夫人看着这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也觉得头大,吩咐身边得力的妈妈出去找几个人把金梅的尸体抬出去,转过身来和颜悦色的说:“这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玉芝,你自管放心,外祖母会给你那个死去的丫鬟一个交代的。” 孰料刘玉芝身边的金柳跳了起来,拦住了那个妈妈:“你们不能把金梅丢到乱葬岗上去!她的家在云州,我要带她回家去!” 那个妈妈被金柳拦住,一时腾不出脚,转过脸来为难的看着左老夫人。 “这丫头,也太倔强了!”左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玉芝,叫你那个丫鬟撒手,早些把那尸体弄出去才是正经,弄个死人在家里放久了有晦气。” “不,你们不能这样……”金柳伸出手拦住那扇门:“老夫人,你至少叫人去把她火化了!我要把她的骨灰带回去,金梅不会想留在京城的,我和姑娘回了云州以后,她就会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孤孤单单的,她会难过寂寞的,我要带她回去,一定!” 眼泪滚滚而下,金柳没有半点退缩,眼睛直直的瞪着左老夫人。 左老夫人被金柳那坚定的眼神瞪得一阵发慌,摆摆手道:“就依着她罢!丫头你跟着过去,把金梅的尸身去处理了,免得你不放心!” 金柳含泪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礼儿,低头跟着那老妈妈出去了、 门半开着,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幽幽的哭泣声,在这半夜飘了过来,让人有一种惊心害怕的感觉。左老夫人看了看站在一边,脸色苍白的外孙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大媳妇这做法也太卑劣了些,可从心底里,其实自己也是赞成孙子娶了外孙女的,亲上加亲,既能照顾到女儿的骨肉,又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现在事情都这样了,若是想要再把外孙女和孙子绑在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不如好生安抚着,不要让她和外祖家生了嫌隙。 “玉芝,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你也别伤心了。”左老夫人咳了一声:“夜深露重,你先去歇息着罢,明儿一早我再和你舅母一同来处理这事情。” 刘玉芝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福身礼,扶着秦妈妈的手慢慢走了进去,坐在床上,双手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幽幽的流出两行清泪。 “姑娘,这分明是大夫人算计好了的,今天晚上我和金梅都睡得沉,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了,定是哪里有问题。”秦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刘玉芝的背:“万幸的是姑娘今晚歇在老夫人这边,否则就给那厮得手了。金梅死前叫我传话给姑娘,让姑娘当心着舅夫人和那表公子,姑娘,我们还能在这左府住下去?” 刘玉芝茫然的摇了摇头道:“若是不住在左府,那还能去哪里?” “姑娘,不如这样,我连夜去柳太傅府送个信儿,明日早上叫十小姐来接你去柳府,在那边住到回云州的时候,这样姑娘就能有些安生日子了。”秦妈妈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瞧着刘玉芝,徐徐说出一个主意。 “这样不好罢?我与柳府非亲非故,这么去投奔,没由得叫人笑话。”刘玉芝也犹豫了,这左府现在对于她乃是虎狼之地,但去柳府住又于理不合,一时间踌躇万千,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可是姑娘就放心这么住下去?万一舅夫人又使些什么鬼蜮伎俩,姑娘清白没了,怎么好去嫁给黎公子?难道姑娘就不为自己将来打算?要得了面子是一回事情,可毁了一辈子又是一回事情,姑娘!” 看着秦妈妈急切的模样,刘玉芝全身一抖,突然想到了黎玉立,他淡淡的笑颜,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咬了咬牙,她点点头,悄声问:“妈妈身上可带了银子?这个时候出角门怕是不易罢?” 秦妈妈全身摸了摸,脸上也是懊悔的神色:“出来得着急了,竟没有碎银子!” 刘玉芝想了想,从床边小柜上摸出了那支七宝玲珑簪,塞到秦妈妈手里:“妈妈,且拿这个去。”说完闭了闭眼睛,凄然道:“这本是柳老夫人送我的见面礼,现儿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拿去用罢!” 拿着簪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秦妈妈不舍的说:“这么好的东西,拿出去可惜了。” “不管这么多了,秦妈妈,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着你。”刘玉芝睁开了眼睛,灯影打在她脸上,鼻尖微红,一双眼睛熠熠发光。 “是,我现在就去。”秦妈妈见着刘玉芝这样子,知道自家姑娘下了决心,也不说多话,拿了簪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黑幽幽的,秦妈妈急急忙忙走到角门,就见角门开了一小半,被风吹着吱呀吱呀的响,还有几个人提着灯笼在那边候着,心中一惊,难道是大夫人料到了刘玉芝会派人去柳府求援,所以叫人把门都封死了? 悄悄躲在大树后边,秦妈妈细心观察着那些人,想弄清楚他们是些什么人。 起风了,那些低低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其实表小姐倒也可怜。” “这次有个丫鬟做了替死鬼,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轮到她,唉……” “怎么还不回来,虽说开春了,大半夜的站在外边还是有些冷。”一个婆子跺跺脚:“到屋子里边躲躲风去!” 听着这只言片语,秦妈妈心里有了计较,从大树后边闪了出来,手里握着那支七宝玲珑簪,朝那扇角门走去。 走得近了,看清了坐在角门旁边轮夜歇息的那间屋子里,坐了三个婆子,两个是左老夫人用惯了的,一个是上夜的婆子。秦妈妈这才安定了心神,摸了摸袖子里收好的那支七宝玲珑簪,笑着走过去说:“金柳这丫头好一阵没回来,我们家姑娘惦记着,叫我去催下。” 那几个婆子抬起头来认出是表小姐身边的妈妈,几个人心里都有些恻然,对着秦妈妈点点头道:“秦妈妈且去寻寻罢,也劝劝金柳,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 秦妈妈勉强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佝偻着背,伸出脚,一步踏出了角门,心里才松泛些,等及走远几步,已经看不到角门了,脚不沾地的飞跑了起来,生怕自己跑慢了,姑娘就会在左府遭殃一般。 京城深夜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秦妈妈一边跑着,一边四处张望,心里也害怕着发生意外情况。可越是害怕,越是会有事情般,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大喝一声:“那婆子,已经过了宵禁时分了,怎么还兀自在街上奔跑?” 秦妈妈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方才急着出来,却忘记了宵禁这码字事情了。大陈朝的律令规定,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疾病、生育、死丧可以通行。 秦妈妈站在那里,手心湿漉漉的,看着后边几匹马跑了过来,马上的军士身上穿的是五城兵马司的服装。只得堆起一脸笑道:“几位官爷,我是光禄寺卿府上的,因为有急事,被派去柳太傅府上,请各位官爷行个方便罢!” 马上那几个人看了看秦妈妈的脸,狐疑的说:“你可有什么东西证明你是光禄寺卿府上的婆子?” 秦妈妈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她什么都没有带,除了手里的七宝玲珑簪——想到七宝玲珑簪,秦妈妈不禁肉痛,抖抖索索的把那簪子掏了出来:“官爷,这个可以做证明罢?” 虽然肉痛,但总希望着看在这簪子的份上,这几位官爷能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能安安全全的去柳府捎个信儿! 那几个人一见到这簪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一个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一把捉住了秦妈妈的手,哈哈大笑道:“京兆府最近接了件案子,珠玑坊前些日子被盗,丢了不少值钱的首饰,你这婆子穿得寒酸,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簪子?定和那失窃案脱不了关系!” 秦妈妈大惊失色道:“我真是光禄寺卿府上的……” 那军士劈手夺过那簪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这簪子单看外表就知道是上乘货色,你这个婆子休得狡辩,且去京兆府大牢里等着明天过堂罢!” 街道上没有旁人,一片清冷,秦妈妈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帮助她的人,想到在柳老夫人内室隔间里的刘玉芝还在急着等她回去,秦妈妈便更觉悲催,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拍着地面,呼天抢地起来:“我们家苦命的姑娘哟!时时刻刻被舅夫人算计着,没得半分安生,今日却是被逼到死角了,这才派我去向柳太傅的孙女报信儿!现儿却因为姑娘交给我的这簪子被当做蟊贼给拿下了,我可怜苦命的姑娘哟!” 那军士一愣,没想到这婆子竟然出了这一招,就这般撒泼起来,听着她哭得伤心,又一口咬定是去给柳太傅的孙女送信,又怕自己抓错了人,到时候得罪了柳太傅府和光禄寺卿府,一时间竟然踌躇起来。 秦妈妈偷眼看着事情似乎有点转机,不敢收了眼泪,继续哭哭啼啼的说:“这位官爷,我真是光禄卿府上的,现在去柳太傅府有极要紧的事情,若是官爷一定认为我是贼,可以押着我去柳太傅府,我先把信儿捎到,再跟你们回京兆府大牢里去如何?” 马上那几位军士也翻身下马,走了过来,犹豫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秦妈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不如就按照这婆子说的,先押了她去柳太傅府看看?” 说话间,就听马蹄“得得”,一匹马奔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你们是五城兵马司的罢?在这里做甚?” 那几个军士一看马上这人,赶紧抱拳施礼:“柳爷,这婆子犯夜,却递了一支簪子想买通我们兄弟几人,我们觉得她该和珠玑坊失窃案脱不了关系,正准备带她回京兆府,谁知她口口声声说是要去柳太傅府报信儿……”说到这里,几个人连忙住口,这位小爷,不正是柳太傅府的?自己这么一说,仿佛在说柳太傅府是窝藏犯一般,只得讪讪的停住话头,偷眼看着马上这青年男子。 秦妈妈虽在撒泼,可却是留神着四周动静,听着来了人心里便有点希冀,又听马上这人话音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抬起头一看,心中大喜,这不是柳太傅府上的五公子柳明卿吗?也顾不着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赶紧爬了起来给柳明卿磕头:“柳五公子,我是云州刘同知府大姑娘的贴身妈妈……” 柳明卿从金水河那边回来,得了乔景铉送来的信儿,要他一道去搜查鞑靼人,跑到这里却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围着一个婆子举棋不定,而那婆子则在撒泼打滚,一副不要脸面豁出去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喜,等及跑到前面,那婆子竟然识得他,自称是云州府刘同知家大姑娘的贴身妈妈——大姑娘?那不就是刘玉芝吗?柳明卿眼前闪过那纤弱高挑的身影,微带愁苦的模样,不禁心头一动,翻身下马,关切的问秦妈妈:“你家小姐是闺名唤作玉芝的?” 秦妈妈连连磕头:“天可怜见的,遇到了五公子!合着我家姑娘命里该有福星的!”说完抬起头看着柳明卿,也不顾自己脸上一块黑一块白的:“求五公子救救我家姑娘!若是没人救她,恐怕她是活不下去了!” 柳明卿心中一惊,什么事情这般严重?今日刘玉芝不还跟着柳府去金水河踏青,黎玉立还向她求了亲事,现儿正该是春风得意,如何会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他急急忙忙朝旁边那人一伸手:“簪子拿过来。” 那军士哪敢说半个不字?赶紧把七宝玲珑簪递了过去,柳明卿接过来一看,认得这支簪子正是白天刘玉芝来柳府戴的,对秦妈妈的身份便信了一大半,他关切的把秦妈妈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道:“妈妈莫着急,你家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题外话------ 谢谢泡泡糖猫、sss003、5611042、落日熔金等菇凉的评价票,歌爷上了新人PK榜啦,感激得打滚~ 要是还有多余的评价票,都砸给歌爷吧,帮助歌爷继续努力前进~ 谢谢大家啦~\(≧▽≦)/~啦啦啦   ☆、第一百零二章 打上门去 就如摸索着行走在黑夜里遇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一般,秦妈妈心中立刻放松了下来,她爬了起来朝柳明卿磕了几个响头:“五公子,我们家姑娘有天大的冤枉哩,也不求旁的事情,只想请柳府十小姐能将我们家姑娘接到柳家住几日便好。” “到柳府住几日?”柳明卿心中砰砰的乱跳了起来,旋即用力吸了一口气,刘玉芝都已经是黎玉立的未婚妻了,自己怎么还能胡思乱想!他极力将自己的语气放温和些:“妈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光禄寺卿左大人不是刘小姐的外祖父,住得好好儿的,怎么要从左府里头搬出来?” 秦妈妈见柳明卿问得温存,今晚这件伤心事又被勾了起来,她站起身来垂手而立,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五公子,若是还能住下去,又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让我出来送信!”一想着金梅死不瞑目的样儿,秦妈妈便更伤心伤意,鼻子酸溜溜的,眼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话也说不出来了,哽咽着只会哭。 柳明卿见秦妈妈这副模样,也是一惊,看起来刘玉芝出了大事,他的脸上的神色渐渐严峻了起来:“妈妈你且先将眼泪水擦干,把事情给我说说。” 秦妈妈点了点头,伸手抹了几把眼睛,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把今晚的事情向柳明卿讲述了一遍:“真是万幸,我们家姑娘被老夫人留着在主院歇息,若是今晚睡在自己屋子里边,还那撞墙的便该是我们家姑娘了。”秦妈妈想着金梅那张惨白的脸,又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金梅……跟着我们一道来京城,却再也回不去了!” “竟然还有这般心思歹毒的舅母与表哥!难道不该是好生爱护着外甥女表妹的不成?怎么会如此积心处虑的去算计她?”周围几个巡城军士听得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老婆子没有半句谎言,现儿金梅的尸身抬出去烧化去了,若是不相信,你们还可以跟着老婆子过去瞧瞧,金柳那丫头还在那边呐。”秦妈妈抬头望了望柳明卿:“五公子,你带着老婆子去柳府罢,我要赶紧替我们家姑娘给十小姐捎个信。” 柳明卿此时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咯咯作响,心中闷着一口浊气,想吐出来都觉得十分艰难,他望了望周围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心中暗道,这事儿也不宜张扬出去,否则刘玉芝的闺誉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你们几个继续去查夜罢,这位妈妈确是光禄寺卿府上的。”柳明卿尽量把声音放缓和些,免得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被他们几个瞧出来:“刚刚听到的,不许到处乱说,若是毁了刘小姐的闺誉,小心我刀剑无情!” “唰”的一声从腰间将长剑抽了出来,寒光一闪,冷气扑面,柳明卿拿着宝剑在马上傲然望着地上站的几个军士:“听清楚没有?” 那几位军士哪敢造次,只能陪着笑脸道:“柳爷,你在说什么呢?这妈妈说话含含糊糊的,我们方才什么都未听得清楚。” 柳明卿点点头道:“你们几个还算机灵,把名字报与我,改天我和兵马司指挥说说,教他好好提拔下你们!”虽说今晚这事是那左大夫人与二公子不是个东西,但毕竟涉及到了刘玉芝的闺誉,怎么着也该将这事情捂紧了些。要想这些人不说出去,就只能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的守着这秘密。 那几个军士没曾想今晚竟然突然得了个进身的梯子,如何不欢喜?争着把名字报了给柳明卿,鞠躬作揖以后骑着马继续往前巡夜。 柳明卿看了看身边哭得凄苦的秦妈妈,将声音放低了些:“妈妈莫要着急,我现在就回柳府和十妹妹报信,妈妈就不用过去了。明日一早我陪明媚妹妹来孙府接人,你们只管打点好箱笼等着便是了。” 秦妈妈得了这个准信,喜不自胜,趴在地上磕了个头,爬起来道:“那我先去乱葬岗那边的火化场找金柳,同她一道回左府去。” 柳明卿点点头道:“我送妈妈过去,免得又遇着那巡夜的人。” 秦妈妈自是感激涕零,跟在柳明卿的马旁,一直走到城北外边的乱葬岗,还未到那里,就见火光夹杂着黑烟飘在深寂的夜空,看上去叫人心里凄凉。走得近了,便见金柳跪在那一堆火光之前,手里拿着一炷香,默默迎风流泪。 “金柳。”秦妈妈也从旁边的龛笼里拿了一炷香跪在那焚烧的火堆前面:“金梅丫头,你该放心的去了,所有的事情姑娘知道了,她会把你带回云州,好好安葬的。” 柳明卿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那火势一点点的小了下来,心里就像堵着一团东西,憋得不能呼吸一般,想到那深闺里的刘玉芝,竟然生活得如此艰难,不由长叹一声。 自己什么时候对她上了心?或许就是大相国寺那日,她惊慌失措,淡淡的眉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愁苦,吸引着他想去一探其中的究竟。后来没想到,在一个下着大雪的上午,在书房里蓦然见着了她。 就如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一般,他欢喜得舍不得移开眼睛,可那一日她根本不敢抬头看过自己,而且她的眼神落在那张雪白的松花笺上,那上边是黎玉立写的一首诗,她拿着舍不得放手一般,脸上有着微微的羞涩。 她是在意黎玉立的,他在她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比路人印象要深刻一点,柳明卿心中有几分悲哀,或许是自己比黎玉立要到得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再去容下另外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 其实他也很明白,刘玉芝和自己根本没有缘分——她与他如何会有缘分?母亲肯定不会把她当做儿媳的人选,柳太傅长房的儿媳妇,至少也该是京城贵女圈里的人物,像她这样的身份,母亲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还是会有牵挂,方才听到秦妈妈哭哭啼啼的诉说今晚的事情,那一刻,他气得都快克制不住自己,真恨不能冲进光禄寺卿府,一剑便将那二公子结果了,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 用力的握住手里的七宝玲珑簪,柳明卿的思绪乱得像个麻团一般,怎么样都找不出个头绪来,看着那边的火光渐渐熄灭,火光前的人站了起来,他蓦然一惊,有一种心事被人窥破的尴尬,翻身上马飞一般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柳明卿没敢从二门那边过去,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他知道四房自己修了一个角门,摸着从街道那边转了过去。 看门的元婆子见着是柳明卿,听说有急事,哪里敢怠慢,手里拿着那块碎银子,脸上笑得开出花来:“五公子快些去罢,这么晚来找,肯定是有紧急的事儿。” 柳明卿点了点头,将马栓在角门旁的大树上,飞快的闪身走了进去。 敲门声打破了沉香阁里的一片宁静,墨玉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外边是谁啊?” “快些开门,我是五公子,找你们家姑娘有急事。” 墨玉心中一惊,赶紧奔了去将门打开,柳明卿急急忙忙跨了进来:“快些去通传一声,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家姑娘。” 顷刻间,后边的绣楼上亮起了灯光,不多时,两盏灯笼闪着暖黄的影子,慢慢的移了出来,明媚跟在两个丫鬟后边走了出来:“五堂兄,什么事情?” “刘小姐那边出事了。”柳明卿急急忙忙的说了一声。 “玉芝出事了?”明媚也蓦然怔住了,那朦胧的睡意不翼而飞:“五堂兄,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明卿将方才遇见秦妈妈的事情说了一遍,叹了一口气:“这左府,刘小姐是真不能再住下去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些什么事情!” “金梅!”玉梨在一旁悲愤的喊了起来,拳头捏得咯吱响:“我要给金梅去报仇!” 她们在云州的时候便已经认识,一道回京城的路上彼此熟悉,她们家小姐与自家姑娘交好,两边的丫鬟也跟着好了起来,乍听这噩耗,心中的怒气怎么也止不住。 “我要赶紧去将玉芝接出来,现在就去。”明媚站在那里,全身冰凉,真不敢想象世间还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为了一己私心,竟然打着主意要将一个姑娘毁去,企图用坏了她的名节来迫使她就范。 最最可怕的是,这禽兽不如的人是玉芝的亲戚,舅母、表兄,说来都是很亲近的人了,可全在打着主意要害她!玉芝在左府是一刻都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柳明卿瞧了瞧天色,出声制止:“这阵子已经夜深,咱们就是去左府,想来那门房也不会给开门。今晚刚刚经过这样的事情,想来那左府的大夫人还暂时不敢动她。那秦妈妈也说了,今晚李姑娘是在左老夫人内室的隔间歇息,想来也无大碍,明日清早,将这事情禀报了祖母,她是个热心肠的,又最见不得这些龌龊事儿,若是有她出面去左府会更好些,毕竟我们都是小辈,师出无名。” 明媚想了想,柳明卿说的果然不假,自己不过是个年轻姑娘,不可能深更半夜气势汹汹的杀到左府去,恐怕没有人会理睬自己。朝柳明卿点了点头:“我明日去找祖母,五堂兄你便不必跟着去了。” 柳明卿望了明媚一眼,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明媚瞧着他那萧瑟的身影,心中感慨,知道他在牵挂着刘玉芝,可今生今世他们已经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郭庆云,郭庆云挺不错的,怎么五堂兄就没有发现呢,明媚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没有发现还是真没发现,但怎么来说郭庆云给他做书袋,问他要手镯,他总会有些感觉吧,不至于会这般迟钝。 回到屋子里边重新睡下,可这晚无论如何也是睡不安稳了,明媚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就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哭泣:“柳小姐,你发发慈悲把我们家姑娘接到柳府去罢,若不这样,我恐怕她都熬不到回云州的日子……”那哭声悲悲切切的,如诉如泣,让明媚心里一惊,整个人都惊悚起来,难道是金梅的冤魂来托付她了? 前世自己不信鬼神,但经过这次穿越,她倒也有了几分相信。此时就觉得有人伏在她的床边,她想推开,却没有半分力气,连眼皮儿都抬不起来。仿佛能感觉到那黑影慢慢的磕了个头,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家姑娘若是没有柳小姐的照拂,恐怕是难有好日子过的,柳小姐一定要答应我。” 明媚挣扎着点点头,想说话,可喉咙很是干涩,竟是半个字儿都说不出口,好不容易匀了匀气,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不消你叮嘱我也会照拂你家姑娘的,金梅你就安心的去吧,那个左家二公子,我自是不会让他如此逍遥的,我向你保证,必会让他得到报应!” 那床前的黑影听了明媚的话,方才站起身来,朝明媚行了个大礼,然后袅袅的走出了门去,再也看不到她的踪影:“金梅!金梅!”明媚一急,高声的喊了起来,歇在外面小榻上的玉箫听着里边明媚喊着“金梅”,心里一惊,知道姑娘做恶梦了,赶紧去旁边喊玉梨打了水过来,自己点亮了明当瓦灯走了进去。 轻轻挽起那二十四幅的湘妃帐,掌着灯看了下,明媚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光洁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这时玉梨端着水进来了,凑过来一看,不由“嗳哟”了一声:“瞧这一头汗!姑娘是做恶梦了?” 玉箫低声说:“听着姑娘在里边喊金梅,那声音可大呢!” 听着这话,玉梨默默的低头,把盆儿放在一侧,拿起手帕子,细心的揩去明媚额头的汗珠,擦完直起身,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金梅……死得可真冤。” “谁说不是呢。”玉梨也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和玉箫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看着明当瓦灯里摇曳的烛火,默默无言,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流霜未去,薄雾如烟,屋檐下面的铃铛被风吹得团团乱转,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沉香阁院门大开,明媚带着丫鬟们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先去了香兰院那边给杜若兰请安,这时候柳元久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去,见到明媚分花拂柳的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不由一笑:“明媚,春日正是好睡的时候,也不多睡一会?” 明媚见柳元久穿着一身绯色的公服,胸前的补子是两寸直径的孔雀补子,金银花束带,知道他要上朝,走过去福身了下:“父亲自去上朝罢,今日女儿被园子里的鸟雀惊起,再也无法入眠,故来陪母亲说说话。” 柳元久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心的点点头:“你母亲刚刚起身,你陪着她去说会子话就去玉瑞堂给祖母请安罢。” 明媚一边笑着说:“知道呢,父亲。”一边走进了内室。 崔西正在帮杜若兰梳头发,那一把黑油油的发丝握在手中竟如丝绸般光滑,在明当瓦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杜若兰已经听到外边父女俩的说话声,见着明媚进来,笑着朝她招手道:“明媚,过来娘这边。” 自从生了儿子以后,保养得宜,心情又舒畅,杜若兰比在云州时圆润了不少,但是肤色也好了不少,白里透红,肌肤似乎有着莹莹光泽,就如白玉一般。明媚瞧着杜若兰那幸福的眉眼,心中暗自喟叹,这也真真是苦尽甘来了。 明媚轻轻走了过去,抱住杜若兰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臂膀上,眼睛望着她,看着她和善的脸孔,依恋的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依偎在她身边,明媚不由得想到了刘玉芝,孤苦伶仃,如浮萍一般飘摇在这人世间,泪珠子顷刻间就从眼里滚了出来。 杜若兰见到明媚的眼泪珠子,立时慌了神,赶紧拿出手帕子给她拭泪:“明媚,你这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明媚有这般无助彷徨的时候,心中很是吃惊,印象里头,明媚是个坚强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她总是沉着冷静的站在自己前边,不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可现在这模样,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母亲,我要去救玉芝!”明媚把脸搁在杜若兰的臂弯里,泪流如河。 “玉芝?”柳三夫人疑惑的问:“刘同知家的小姐?她怎么了?” “是,玉芝现在情况很不好。”明媚哽咽着把昨日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抱住杜若兰的臂膀摇晃着:“母亲,你难道不怜惜玉芝?接她来我们柳府住到回云州罢!” 杜若兰听了也是长吁短叹,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这才像下定决心般说:“玉芝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就去试试罢,就说你一个人在沉香阁里住着孤单,想接玉芝过府来陪你住一段时间。” “母亲,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明媚止住了眼泪,笑着站了起来:“我先去玉瑞堂侍奉祖母起床,顺便帮母亲和我报备下——母亲,这事情要不要告诉祖母?” 杜若兰想了下,点点头道:“玉芝过我们这边来,老夫人定然知道,当然得告诉她。依着老夫人那性子,听了这事儿,绝不会反对的,你只管放心的去回过老夫人便是了。” 崔西开始在旁边一声不吭,现在听着杜若兰说要去玉瑞堂,赶紧上来阻止了她:“夫人,你现儿还是在坐月子呢,还有四日才能出门。” 明媚一怔,掐指头算了算,果然是这样,古人比现代人更讲究坐月子,没熬满一个月根本不能跨出屋子门。她望了望杜若兰,有几分无奈:“母亲,你还是别出去了,我自去与祖母说说便是,依着祖母那性子,也不会不管。” 杜若兰低头沉默了一阵子,这才抬起头来道:“我收了玉芝做干女儿罢,这般可怜的,在云州没过上好日子,到京城也是一样,没得一日安生。” 这倒是个好主意,玉芝若是有柳府的人为她撑腰,别说是左府,即便是刘同知,她的亲生父亲,也不敢再对她怎么样。明媚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着向杜若兰行了一礼:“明媚代玉芝谢过母亲。” 走进玉瑞堂的时候,不见柳老夫人在,明媚心中着急,赶到后院那边去找她。柳老夫人刚刚起床没多久,曼青正在帮她穿上外衫,见到明媚走进来,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的说:“还是媚丫头有孝心,来这么早!” 给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明媚轻声说:“祖母,孙女是来向祖母报备一下的。” “报备?”柳老夫人看了下明媚,发现她穿着打扮都是外出的服装,很是正式:“你要去哪里?” “孙女想要去光禄寺卿府上接玉芝来我们这边小住,请祖母准许。”明媚看着柳老夫人的眼神变得逐渐深邃起来,也不敢欺瞒她,一五一十的把昨晚光禄寺卿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眼见着柳老夫人的眉毛皱到了一块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柳老夫人的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头一支金钗子跳了起来,几颗东珠撞击着桌面,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这般歹毒算计着自己的亲人,真真是禽兽不如!媚丫头,你且在旁边等着,我用过早饭便与你去左府接人。” 明媚心里头十分开心,柳明卿说得没错,柳老夫人最看不惯这种龌龊事儿,自然会出手相助。有柳太傅府上最大的长辈去压着,料那左府也不敢如何,自然会乖乖的让刘玉芝跟着回柳府。想到这里,明媚笑得眉眼弯弯,挽起柳老夫人的手道:“还是祖母体恤人。” 柳老夫人望着明媚直乐:“你也别净拣着些好听的话来夸我,我看不惯的,自然要去管。”说着就吩咐金花妈妈去安排早饭,扶着明媚的手走了出去。 玉瑞堂里坐着一屋子柳府小姐,见明媚扶了柳老夫人出来,眼中神色各异,有羡艳的,也有嫉妒的,更有那柳*,一双眼睛里全是怨恨。 昨日黎玉立的亲事定了下来,她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虽然黎玉立要娶的人并不是明媚,可她依旧对明媚有着无比的怨念,若不是她将那刘玉芝带去踏青,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昨日的事情,指不定她与黎玉立还能修成正果。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简直就是命中注定了一般,三月三日,春光明媚的日子,成就了刘玉芝,却让柳*没了希望。现在见着明媚扶着柳老夫人出来,柳*心中更不是滋味,嫉妒、怨恨与失落交织在一起,让她整颗心都扭曲了起来。 “祖母。”柳明珠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明珠有一件事情想与祖母商量。” “珠丫头有什么事情便说。”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一脸希冀,心中有几分奇怪,昨日没有带她出去踏青,她一肚子不高兴,怎么今日忽然间便换了一张脸孔。 “祖母,还有几日便是明珠的生辰,今年明珠十五了。”柳明珠心中有些犹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及笄可是大事,富贵人家里头一般要举办及笄礼,邀请有名望的夫人来为及笄的小姐盘发,这便宣示她已经成年,可以议亲。 “这事我知道。”柳老夫人和颜悦色对着柳明珠点了点头:“我会让你大伯娘好好安排你的及笄礼的。” “祖母,我、我、我想请些客人来。”柳明珠脸色微微发红:“例如说公主府上的表兄妹们,还有英王府的乔世子。” “哼。”柳明艳忍不住就要反唇相讥,可是一想着那日自己也能见着乔景铉,又忍了忍不说话,一双眼睛望向了柳明珠,带着不屑的神色,四房的小姐,母亲又是那般不光彩的故了的,难道还想和自己抢乔世子不成? “请些客人来自然是可以的。”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那窘迫的模样,心里知道她是害怕被拒绝,昨日她想跟着出去,结果按着守孝的理儿不能外出,瞧着那会子柳明珠的脸色便已经是十分难看,现在若是再拒绝她,恐怕她会反弹着起来了。 及笄是女儿家最重要的事情,依着她这一次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想见见乔世子罢了,自己给英王府去下张帖子便是了,至于乔世子会不会来,那便要看他想不想来了。柳老夫人打定了主意,朝着柳明珠笑了笑:“我想想,若是英王妃愿意给你来盘发,乔世子自然也会得了这个信儿。” “多谢祖母!”柳明珠的脸快活得发红,没想到今日柳老夫人竟然如此爽快便答应下来了,真是令她莫名惊喜。而且柳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想请英王妃来给她主持这及笄的仪式,这可真是一种殊荣,想到此处,柳明珠全身都激动了起来。 柳明艳心中颇不是滋味,年前她及笄的时候,请的是大姐的婆婆南安王妃,怎么祖母便没有想着要给自己请了英王妃过来呢!由英王妃来给自己盘发,这意义又完全不同了。柳明艳越想越窝火,眼睛瞄向柳明珠,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你们用过饭以后便去清蘅斋跟着池姑姑继续学习规矩。”柳老夫人扫了一干孙女一眼:“快要大挑了,艳丫头与欣丫头更加要上心些。” “是。”众人应了一声,带着丫鬟各自回转了去,明媚陪着柳老夫人在玉瑞堂旁边的小厅用过饭,便急急忙忙出了柳府,上了停在门口等着的马车,飞快的朝光禄寺卿府那边赶了过去。 清早街上行人稀少,柳府的马车走得很快,没有花到平日的一半功夫就已经到了那光禄寺卿府的大门前,柳老夫人也不急着下车,吩咐金花妈妈拿了一张大红名帖去给那门房。 金花妈妈脸盘子抬得高高,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儿走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前边,那门房见着柳老夫人的马车,富贵异常,一条舌头吐在外边好半天收不回来,又见着这位贴身妈妈那傲慢的情态,知道是那世家大族里边的得力妈妈,早已挂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金花妈妈递过那张名帖,拉长着声音说:“我家主人乃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今日特地来见见左府老夫人,还请通传一声。” 素日来光禄寺卿府的,不外乎是四品五品的官儿,来个正三品的也足够让门房飞奔着进去通传了,现儿听到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门房唬得拿了名帖转身就跑,只怕自己跑慢了,马车里的柳老夫人会等得不耐烦。 左府的大堂此时正是热闹,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带着女儿们正在给左老夫人请安,听着门房来通传,说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来了,左老夫人心里一惊,立即想到了昨晚那事儿,究竟是谁走露了风声,今日这么大早,玉芝那个手帕交就搬着柳府老太君寻左府来了? 想到这里,左老夫人连声吩咐:“还不快快请了进来?”停了下,又赶着说:“记得把中门开利索些!”一边瞧了瞧刘玉芝,就见她和平常无异,娴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儿,身后站着金柳和秦妈妈,两人的面色也看不出什么来。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罢?左老夫人看着那主仆三人的安稳模样,心里想着或许是那位柳小姐想过府来寻玉芝玩耍,柳老夫人喜欢这个孙女,也跟着过来了?就在左老夫人心里轮了几轮时,就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红衣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看上去不到五十,肤色白皙,双目炯炯,那身大红的衣服让她看上去高贵又高傲,左老夫人看得甚是惊讶,柳太傅年近七十,没想到这位老夫人却如此年轻!再看看这位柳老夫人左边站着一个绝色的丫鬟,右边扶着她的是上次来左府的那位小姐,一双眼睛如寒夜里的星辰般清冷,眼睛看向众人,脸上一双梨涡若隐若现,但左老夫人看着,却有满满的讥讽意味。 迎着柳老夫人到主座上坐着,左老夫人赶紧吩咐丫鬟去沏一盅大红袍过来,这大红袍是左府最好的茶叶,只有在身份尊贵的客人过府拜望时才沏上来的。柳老夫人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笑着说:“左老夫人这大红袍味道倒也还正,只可惜放得久了些,有些涩味儿。” 左老夫人听着,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却只能陪着笑脸说:“左府的茶自然是不能和柳府相提并论的,日后定当斗胆拜府,请柳老夫人赐一盅茶品品。” 听着这话,柳老夫人也不以为意,笑着说:“若是左老夫人有此雅意,改日定当奉陪。我是个急性子,左老太君可别见怪——我这孙女儿,娇惯得紧了,四房又只有她与一个姐姐,一心羡慕着别人家里边姊妹众多。今日一早便缠着我来左府,想接了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过府住上几日,左老夫人可不要不准许。” 左老夫人看着柳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一阵发憷,这明摆着就是事情已经败露,究竟是哪个嘴巴没把门的,一晚上就把这事情传到柳府去了! 坐在左首的柳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急,昨晚儿子弄错了人,死了个丫鬟,这倒不打紧,多给些烧埋银子也就是了,可刘玉芝不能走哇,她走了,刘府的银子怎么办?自己少了个合适的儿媳妇,自己的女儿也失去了一个嫁人的好机会。自己正等着在这些天里把生米做成熟饭,然后修书一封去云州府,说刘玉芝和儿子两情相悦,向刘同知求娶,由不得他刘家不肯。 想到这里,左大夫人在座位上挪了下,眼睛焦虑的望着左老夫人,生怕她点头说“是”,那这机会就没了。 左老夫人望着柳老夫人笑了笑:“倒是有劳柳老夫人惦记着,我那外孙女儿顽劣不堪,哪值得柳府如此看待。我那女儿嫁了多年,一直未能相见,现在派了外孙女到京城来替她母亲尽孝,我只想多留她在身边几日,自是舍不得让她去别人家里。” 刘玉芝听着外祖母这些话,心里一阵发凉。昨晚的事情,外祖母并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留她住在左府?难道外祖母也支持着大舅母,想要把她变成左府的孙媳妇?心里一阵慌乱,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抓住袖子的边缘,深深的掐进了肉里边。 这边左大夫人听了左老夫人的话倒是松了口气,心想原来婆婆还是在为左家着想的,早知道昨晚就该和她先通个气儿,那么儿子也不会弄错了人,还弄出一条人命来。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婆婆站在自己这边就是件好事情,由不得她刘玉芝跑到天边去! 方才婆婆用“尽孝”两个字堵住了柳老夫人的话,柳太傅府诗礼传家,总不好再开口说话。想到这里,左大夫人的嘴角翘了起来,那张圆圆的脸盘鼓得像只包子一般。 明媚听着左老夫人那似乎风轻云淡却又断然拒绝的话,心里就非常不舒服,难道为了孙子的幸福,为了左家的利益,就能牺牲外孙女的幸福?若不是有柳老夫人在,自己只能装出一副贤淑温良的模样,真恨不能好好的和那左老夫人辩论一番。 “左老夫人,方才我可是客客气气的和你说,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就只好不客气了。”柳老夫人拉长了脸,对着身边的金花妈妈吩咐说:“你去外边和五公子说下,叫他带手下进来好好查查这光禄寺卿府,有人密报说左府勾结鞑靼人,昨晚还害死了人命,这合该是他管的事儿,赶紧来仔细搜查下,不能放过可疑线索。” 柳明卿昨晚本来就说了是要跟着过来的,但明媚将他堵了回去,这事情有她与柳老夫人便足够了,用不着他这般牵肠挂肚的鞍前马后。谁知道这左老夫人竟然如此不开窍,一心想要护着大儿媳妇,想要将刘玉芝留在府里,柳老夫人索性来招诈术,分明柳明卿没有过来,可随口便将他拿了出来吓唬人。 金花妈妈服侍了柳老夫人这么多年,俨然已是她肚子里头的蛔虫一般,得了这句话,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边走。柳老夫人见金花妈妈知道了意思,心中得意,端起茶盅来慢慢喝了一口茶,眼神凉凉的看着左老夫人:“我想这左府是该好好查查呢,半夜里头闹出人命,听说是撞墙死了的,我可是一丝儿都不相信,谁还会嫌自己命长要去撞墙么?” 明媚接过柳老夫人的话头道:“祖母说得极是,这左府是该好好查下,即算那人是自己撞墙死的,也合该有个理由,哪有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想去寻死的?” 听到柳家祖左俩一唱一和,左老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见着金花妈妈就要跨出前堂,心里一急,站起身来喊道:“那位妈妈,请留步。” 金花妈妈转过身来,也不看左老夫人,只是看着柳老夫人,似乎在等着她的命令一般,左老夫人心里着急,眼巴巴的望着柳老夫人,干笑着说:“老夫人,你可是听差了去?昨晚我们府里头确是死了个丫头,只是这丫头是得了病死掉的,并非撞墙身亡。这世间的人就喜欢传些风言风语,等传了出去就全变味了,完全不是本来面目。” 柳老夫人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也不看左老夫人,扶着明媚的手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刘玉芝身边,笑着对刘玉芝说:“丫头,昨日你到我们柳府,是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妈妈来的,今日怎么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了?还有一个呢?可是偷懒耍子去了?” 听到这话,侍立在刘玉芝一侧的金柳已经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柳老夫人面前,眼泪珠子溅得到处都是:“求老太君恩典,为金梅主持公道,她死得太冤了!” 大堂里边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题外话------ 歌爷发布精彩预告……呃……各种大发神威……敬请关注!   ☆、第一百零三章 反手大清算 金柳朝着柳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那声音很是清脆,似乎能敲到人的心里边去,她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有了几滴血珠子,看起来是将皮磕破了。 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好个忠心的姐妹!这个丫头,你且起来,我自然会好好来查查这里头的鬼,还你的姐妹一个公道。” 左大夫人那鼓鼓的包子脸已经瘪了进去,似乎被人咬了半口一般,她指着跪倒在地的金柳痛骂起来:“满嘴胡嘬些什么!金梅是自己有病才撞墙的,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用得着你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柳老夫人转过脸来看了左大夫人一眼,那眼神冷冽,左大夫人看了顿时心生寒意,坐在那里,骨笃了嘴,不敢再说一个字。 “金花妈妈,你去叫五公子带人进来好好的给我查下这左府,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古怪。”柳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吩咐着,即便柳明卿没来又如何,吓都要吓死他们! “柳老夫人,虽然你是柳太傅府的老夫人,可你却没权力来查我左府!”左大夫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充满了恐惧,若是真派人来查,那墙上的血迹,那怨气冲天的丫鬟,如何能瞒得住这件丑事?她的手紧紧的抓住椅背,脸上变了颜色,不行,怎么也不能让人闯进来查抄左府!。 “我那第五个孙子,去年已由皇上亲自封为御前带刀侍卫,京卫指挥使司里奉职,专管那些窃国阴私之事,最近鞑靼人在京城出入繁多,皇上命他追查此事,我觉得左府和那鞑靼人定有勾结,叫他进来查查,又有何不可?我是没有权力来查,可我孙子却是有这个权力的。”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左大夫人:“你就安心的等着结果罢,若是没有什么,自然会还左府一个清白的。” 左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柳老夫人不就是仗着柳太傅的官大这才会在左府飞扬跋扈的吗?可她偏偏就是属于自己得罪不起的那一种,即便自己再生气也毫无办法。思来想去,左老夫人觉得还是该顾全大局,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孙子把整个左府给搭进去。 轻轻咳了一声,左老夫人也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对着柳老夫人说:“柳老夫人,你我的夫君同朝为官已是多年,何必为这一点小事情撕破脸面,竟然柳小姐想接着玉芝去柳府住着,那我也就不拦着了。玉芝,你派丫鬟回去收拾下箱笼,这就跟着柳小姐去罢。” 柳老夫人似乎早就知道左老夫人会这般说,满意的点点头:“老夫人还是不糊涂,既然如此,刘小姐先派丫鬟把箱笼收拾了,该带走的全都带走,仔细些,别落下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明媚身边的玉梨脆生生的说:“老夫人,刘小姐这箱笼恐怕不太好收拾呢,一时半刻都会收不好。” 柳老夫人奇怪的瞄了玉梨一眼:“你这小丫头说的什么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玉梨笑眯眯的走上前来说:“老夫人,你却是不知了,那刘小姐在云州府时和我们家姑娘素来交好,经常互相往来,她的穿着饰物,奴婢们倒也是顶顶熟悉的,可现在奴婢瞧着李姑娘素日里常带的簪子,项圈都在屋子里旁的姑娘们身上呢,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被那些姑娘们拿去了,所以说收拾起来定是为难。” 听着玉梨这么一说,柳老夫人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望了望坐在下首的几位小姐,又望了望刘玉芝:“刘小姐,可确有此事?” 刘玉芝看了看那边坐着的几位表姐妹,低着头回答:“东西是姐妹们问我借去戴这玩的,皆说过几日便还给我。” 左老夫人听着这话,脸上已经挂不住,对着那几个孙女说:“都是眼皮子浅没见过好物事不成?借了玉芝些什么?赶紧还了去!” 跪在地上的金柳大声说:“表小姐们借去的东西可多呢,我们家姑娘新做的镶毛披风,回雪坊的衣裳,梳妆匣里的首饰,凡是稍微看得上眼的,都借去了!现儿要归还,首饰倒也罢了,可衣裳穿旧了,怎么还?” 柳老夫人沉吟一下,对着左老夫人说:“这样罢,我派身边得力的妈妈帮着去收拾,首饰如数归还,衣裳旧了也不好归还了,不如折合了银子罢。我这妈妈对衣料最有研究的,左老夫人只管放心,定会给个合适价格的。” 左老夫人看着柳老夫人那张笑吟吟的脸,心里堵着一团闷气,可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点点头说:“就照老夫人说的办罢。” “还有那个死了的丫鬟,我倒想问问左老夫人,难道就准备这样不声不响的完事?”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盯牢了左老夫人:“恐怕这样不太好罢。” “柳老夫人,你也是当过家的,自然知道如何处置才合适,左右死的是个丫鬟,富哦赔些烧埋银子也就是了。”左老夫人被柳老夫人逼视得不敢抬起头来,呐呐道:“让玉芝带三百两银子回去,赔了给她父母,柳老夫人觉得这样做如何?” 柳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头想了想,转了转那串紫檀佛珠:“就这样罢。”双方的老爷都是在朝为官,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丫鬟定要将左府闹个天翻地覆,左府肯出三百两银子,也算是他们识时务,一个丫鬟,死后能得三百两银子,她的家人也不会闹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刘玉芝的箱笼才收拾好。 玉蝉扶着刘玉芝进了前堂,后边跟着金妈妈和邱妈妈。 “玉芝,东西清点得如何?”虽然左府被闹得人仰马翻,左老夫人还得在柳老夫人面前装出一副笑脸。 “回祖母的话,几个箱笼都已经归拢,由柳府的长随送过去了。”刘玉芝恭恭敬敬的施了个大礼:“多谢祖母照拂了玉芝这么久。” 左老夫人挤出一丝笑颜道:“玉芝,你是祖母心尖上的人儿,说什么照拂不照拂的。” 刘玉芝低头不语,什么心尖儿上的人,不过是口里说说罢了,遇着利益冲突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转向了舅母一方。刚刚她扣着自己不放,还不是想着跟舅母一条心,把自己便成她的孙媳妇?刘玉芝心中一阵阵发凉,可口里偏偏还要感恩戴德的应着,心中真是难受。 这时金花妈妈上前一步,手里头举着一张单子:“老夫人,这是贵府小姐们从刘小姐那里借去的衣裳,一共是十五件,其中十二件是回雪坊的四时衣裳,就按十两银子一件,一共一百二十两,那件镶毛披风,折价八十两,还有两件,那可是精品,全身刺绣,九镶九滚,实在不同一般,就按单件一百两算,一共四百两。”说完以后把单子递给了左老夫人:“请老夫人过目。” 左老夫人点着头道:“柳老夫人得力的妈妈算出来的,怎能有错?我就不看了。老大媳妇,速速去取六百两银子来,四百两是折价的银子,两百两是我送给玉芝在柳府打点之用。” 左大夫人一口闷气哽在喉咙里边,可又无计可施,婆婆都发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取了六百两银子出来交给秦妈妈,眼睁睁的看着柳老夫人带着刘玉芝走出了左府的大堂。 大堂的门帘子不住的飘拂着,外边的阳光随着门帘也不住晃动,左大夫人全身瘫软下来,摸着胸口不住的喘粗气,六百两银子,她不知要攒多久才能攒够,结果被柳老夫人带着人上门一闹,那银子就长着翅膀飞了! “母亲,你倒真是大方,拿着府里的银子送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左大夫人揉了揉胸口,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滞了:“六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左老夫人朝她看了一眼:“你自己瞧瞧,昨晚这般贸贸然便出手,逼死了一个丫鬟,柳家没有将这事情揪着不放已经是万幸了。玉芝带来的东西里边,好一点的都到了咱们府里头了,还不赶紧去补上一些?若是被柳老夫人揪着去在柳太傅耳边嘀咕几句,那你父亲、你夫君的官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左大夫人听了这话,张大的嘴巴好半日合不拢,心中十分害怕,可又毕竟心疼银子,一张大圆脸盘儿抽搐了几下,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瞬间就如老了十岁一般,背都驼了几分。 柳老夫人带着一群人回了柳府,进得门来便浩浩荡荡的往青莲院送了过去,一路上丫鬟婆子们见着新来了位小姐,不由得驻足观望,等及见着是与自家十小姐交好的那位刘小姐,便更是惊奇了。 这位刘小姐似乎跟十小姐关系也太好了些,原先经常过来说说闲话,现儿索性搬到柳府来了——不是听说她住在光禄寺卿府上的? “姑娘,姑娘。”春莺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就见柳*靠着窗户坐着,金色的阳光透过那雕花的空隙投在她的脸上,有着斑驳的日影。正好隐没在一片黑色的树叶里头,她的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 “怎么了。”柳*将手中的一只水晶簪子转了转,懒洋洋的直起身来:“可又看见了什么新奇事儿,跑得这般慌张?” “可不就是新鲜事儿?”春莺站定了身子,额头上有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十小姐将那刘小姐接来咱们府上住了!听他们议论说是要到咱们这儿长住呢,连箱笼都带过来了,好几只!” “有这样的事情?”柳*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睛里透出了悲愤来:“真不住地她怎么想的,胳膊只知道往外拐!我可是她的堂姐,她不帮着我,反而去帮一个外人,莫非到时候瞧着状元娘子落到旁人府里,她心里头便会高兴些不是?” 春莺在旁边犹豫道:“九小姐不是说十小姐也喜欢那个黎公子的?难道是她心中另有所图?否则怎么也不至于这样急巴巴的接了刘小姐过来,难道刘小姐的外祖家就不能住得下人?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官儿呢,府里头怎么就不能容下一个外孙女儿了?” 柳*眼睛一亮,将手中那水晶簪子狠狠的掷到了美人榻上头:“莫非她见着刘小姐许了那黎公子心有不甘,想借着刘小姐的光多与黎公子亲近不成?” 一个人若是想偏了,自然会朝着牛角尖的那个方向愈走愈远,柳*现儿也正是这个情况。黎玉立与刘玉芝的事情分明与明媚没有半点关系,与她也已经没有半点关系,可她却能生生的将这件事情扯到明媚身上去,将自己的失意全部迁怒于她。 “柳明媚啊柳明媚,不要说你是我的堂妹,分明就是心如蛇蝎,处处与我作对的恶毒女子!”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桌子面儿,脸上露出了气愤的神色来:“总有一日我要让你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得罪的。” 柳*是二房大姨娘的女儿,大姨娘很是受宠,自打她出生,在这二房过得比那嫡出的小姐还要好。柳二夫人只得了一个女儿,其余两个儿子与四个女儿都是两位姨娘生的,这六个庶子庶女里边又以大姨娘的儿女更受宠些,因此柳*除了在玉瑞堂的时候有些不敢放肆,回到自己院子里,气焰十分嚣张。 那日玉瑞堂里去母留子,大姨娘没有喝毒药,柳*没能变成嫡女,心中对她自然有几分怨恨,大姨娘也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伤了女儿的心,处处曲意奉承,将柳*更惯出来了些,有时她甚至昏头昏脑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姑娘,九小姐来看你了。”看门的小丫头子飞奔着跑了进来,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已经到前院了。” 门帘已经换上了轻软的绸布,轻飘飘的漏进来了几缕阳光,墙角那一抹绿色正随着风不住摇曳,衬托出素白的群袂,细碎的堆出了褶皱的波纹来。 “六姐姐!”柳明珠走了进来,脸上笑得格外亲热:“我来同你说阵子闲话。” 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早些日子那些悲苦的神色已经不见,只是鬓边那朵小白花依旧在点醒着她的身份,仿佛在告诉旁人她正在孝期。 柳*赶紧将柳明珠迎了进来:“九妹妹怎么便想着要来我这院子逛逛了?哪里比得上你的掌珠院?莫让你瞧了笑话去。” “六姐姐说的什么话?听说二伯父最是宠爱六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只是往六姐姐屋子里头搬,我今日瞧着,果然是这样。”柳明珠笑吟吟的坐了下来:“瞧着这家俬,瞧着多宝格上摆着的那东西,我都眼热呢。” 柳*咧嘴笑了笑:“九妹妹惯会取笑人。” “六姐姐,再过几日我便要办及笄宴了。”柳明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朝旁边瞧了瞧:“这屋子里头的人下去罢,我与六小姐说说闲话儿。” 几个丫鬟听着都应了一声,弯腰低头的出去了,柳*也坐了下来,眼睛望着柳明珠:“九妹妹,莫非有什么机密事儿要说?” 柳明珠点了点头:“六姐姐果然是冰雪聪明,我今日是来问你,咱们要不要联手整治下柳明媚,让她在英王妃面前出丑。” 在掌珠院憋了不少时间,柳明珠没有旁的事情可做,脑子里转的主意都是如何对柳明媚下手,柳四夫人死前交代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敢忘记。她恨杜若兰,可更恨柳明媚,若是她能出手救自己的母亲,柳四夫人就肯定不会死,她是故意不救的,她就是想眼睁睁瞧着母亲去死! 柳明珠的手紧紧的攥成了一个拳头,汗津津的一片,眼睛望着柳*,脸上有几分怂恿的神色:“六姐姐,难道你便不痛恨她将那黎公子送了给刘玉芝不成?” 提到黎玉立,柳*有几分坐不住,她的眼睛盯住那只被自己扔到美人榻上的水晶簪子,口中喃喃道:“恨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已经向那刘小姐求亲了?” “若不是没有柳明媚带了她去金水河踏青,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这不是故意商量好的罢?”柳明珠狐疑的抬起了两道细细的眉毛,一双眼睛望向了柳*:“我原以为六姐姐是喜欢黎公子的,没想到我弄错了,算了,就当我的话没有说,咱们不再提这事情了。” “等等。”柳*止住了柳明珠的话题:“你准备怎么样做?” “也不想做旁的事情,就让她小小的出个丑,即便被抓住,也可以说咱们姐妹闹着玩罢了。”柳明珠脸上露出了笑容,嘴唇边的酒窝隐隐的现了出来:“若是丫鬟一个不小心,将手中的酒壶淋湿了她的衣裳,那会如何?” “也没怎么样,衣裳淋湿了,去换一件便是。”柳*瞧了瞧柳明珠,不理解她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可现在都穿着轻软的春裳,这酒倒下去,身子可是玲珑毕现。而且,若是那衣裳的带子散开,站起身来的时候外边的衫子敞开,见着了里边的抹胸,那又该如何呢?”柳明珠掩嘴嘻嘻一笑:“恐怕在场的那些夫人们见了都会不喜,没有谁会愿意将这样一个不知规矩的小姐娶回家去罢?” “你的意思是……在倒酒到她身上的同时,将她的衣裳带子解开?”柳*的眼里渐渐有了光亮,凑过身去低声问:“怎么做才能如此手脚快呢?” 柳明珠嘻嘻一笑:“我已经想好了,六姐姐,你看看做这样如何?” 两人凑在一处,细细的交谈了一番,柳*听着柳明珠的法子,不住的点头:“这法子不错,若是你及笄宴上多来了几个公子哥儿,恐怕她在外边的名声便更好听了些。” 柳明珠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她咬着牙笑了笑:“可不是,若是被旁的男子瞧见了,我觉得她便更难嫁了。” “这主意不错。”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瞧了瞧窗外盛开的花朵,心情忽然就好了几分,笑容也格外灿烂。 柳明珠的及笄宴终于开了。 三月中旬,天气晴好,清早起来,天空便是水洗过般的瓦蓝颜色,一丝丝淡淡的流云慢慢从空中滑着走开,将那金灿灿的阳光漏了下来,一地的温暖。 柳府的园子里此时已经是繁花簇锦,无论走到何处,都能瞧见各色各样的花朵,颤巍巍的开在绿叶之间,任由着蛱蝶与蜜蜂绕着它们翩翩起舞。 玉瑞堂那边陆陆续续的走出了一群人,远远瞧着那衣裳的颜色各异,也似园中争奇斗艳的花朵儿一般。这都是给柳老夫人请安出来的柳府小姐们,换上了新制的春裳,群袂轻轻飘扬,踏在这春日的阳光里,她们看上去格外的动人。 明媚带着刘玉芝走在青石小径上,两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青莲院走了去。刘玉芝自从搬到柳府,便坚持着给柳老夫人去请安,在她心中,柳老夫人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是她将自己从左府捞了出来的,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 “姑娘,真真奇怪,九小姐什么时候与六小姐那般好了。”走在明媚身边的玉梨瞧了瞧前方,就见着柳*与柳明珠手挽着手,带了丫鬟正在游园。 这少女的友情,谁又说得清楚。明媚微微一笑,想起了前世自己念书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有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亲密的时候恨不能化作一个人一般,总是一起去吃饭,一起拎着篮子去沐浴,一起爬上床睡觉。柳家的小姐们放到前世也不过是中学生,忽然之间关系好起来也不是一件什么稀奇事儿。 今日是柳明珠及笄,方才柳老夫人交代大家都要去参加她的及笄宴,还特意嘱咐,请了京城里有名望的夫人们过来,可千万要留心,事事要守规矩:“池姑姑也教了你们这么久的规矩了,今日正好让夫人们瞧瞧,我们柳府的小姐,个个娴静温柔。” 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望了八个孙女儿一眼,见着个个妆容精致,心中自是满意,很快自己便要忙着替她们张罗亲事,又有得忙了。 明媚心中哼了一声,参加柳明珠的及笄宴?她可实在不想去,可柳老夫人已经吩咐了,自己也没得办法,只能从善如流的跟着大部队行事。柳明珠的及笄礼她已经准备好了,在外边珠玑坊里买了一个璎珞,昨日便命玉梨送了过去,玉梨回来禀报说似乎九小姐并不是很高兴,随手将那首饰盒子扔到了一旁。 能当着送礼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说明柳明珠对自己怨念很深,若自己去出席她的及笄宴,还不知道她心中欢不欢喜。明媚瞧着前边走着的一行人,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想个法子推托掉。 “柳十,柳十!”身后传来一阵呼唤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郭庆云来了,又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去了,明媚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郭小九,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玩了?” 郭庆云带着几个丫鬟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就似一阵风儿般,旋即便刮到了面前,路上的丫鬟婆子们见了皆睁大了眼睛,这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也实在是太疯癫了些,那裙子被风吹得老高,都露出里边穿的白色中裤来。 “柳十,我这些日子去外头拜师了!”郭庆云兴冲冲的告诉明媚:“学了一套剑术,还偷师了几招拳法!”她转脸看了看刘玉芝,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刘小姐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竟然比我还先到柳府!” 刘玉芝有几分尴尬,只能冲郭庆云勉强的笑了笑:“我外祖父府上准备重新修缮一番,地方不够住,我厚着脸皮来柳小姐这边借宿几晚。” 郭庆云偏头打量了刘玉芝几眼,觉得她比上次看见时更消瘦了,本来有点圆润的脸瘦出了一个尖尖的小下巴,两颊也没有了那种淡淡的粉色,不由得很是奇怪:“刘小姐仿佛瘦了些,是来柳十这边住不惯?我知道了,柳府规矩多,你到这里挺难守的,是不是?嗯,这样罢,不如你搬去我们家住几日,没什么规矩约束,你也活得自在些。” 刘玉芝听了这般实在的话,只觉暖心,可眼睛里头却是涩涩的一片,眼泪珠子忽然便掉了下来,滴在青石地面上,黑黑的一个印记。 郭庆云被刘玉芝这几滴眼泪弄得束手无策,站在那里不住的摸着脑袋:“柳十,我说错话了不成?我母亲总是念叨着我,老是埋怨我说话不多想想,容易得罪人。方才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她攀着刘玉芝的手摇了摇:“刘小姐,你跟我说说,哪句话没有说得好,你只管骂我便是,千万不要哭!” 刘玉芝听了这话,一双手掩着面,肩头不住的耸动,指间缝隙里头不住有泪水渗了出来,慢慢的滑过她细白的手背,一滴滴的掉了下来。 见她这模样,郭庆云更在抓耳挠腮,围着刘玉芝转了一圈,想开口说话,又不敢再开口,最后憋出了一句话来:“刘小姐,你便给句实在话儿,我哪里得罪你了!” 刘玉芝身边的丫鬟金柳见着自家姑娘这模样,长长叹了一口气,姑娘这是被郭小姐给感动坏了呢,想想左府里边的人对自家姑娘的凉薄,再瞧瞧郭小姐的热心,由不得人不心里头觉得温暖。 “郭小姐,我们家姑娘是欢喜得哭了呢。”金柳笑着朝郭庆云行了一礼:“郭小姐的话没有说错,是我们家姑娘觉得太暖心了,实在是忍不住。” 明媚拿出了一块帕子来,给刘玉芝擦了擦眼睛:“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好日子还在后头,想这么多做什么。” 饶是郭庆云有些粗枝大叶,这会子也看出来刘玉芝有些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一把拉住明媚:“柳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刘小姐在左府住不下去,跑到你们家里来了?” 明媚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玉梨早已按捺不住:“郭小姐,那左府的二公子真不是个人,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郭庆云听了脸色便凝重了起来:“他做了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玉梨心中憋着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左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添上一句:“金梅被他逼得撞墙死了,左府只给了三百里烧埋银子就算了结这事情,我心里头可不服气!丫鬟的命便不是命了?三百两银子就能买了一个人的命去?分明是那左二公子做下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可他现在依旧快活逍遥得很!” 郭庆云听着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跳了起来,拳头捏得咯吱响:“竟有这样的恶少!姑奶奶不知道也罢了,知道了自然不会轻饶他!柳十,你跟不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里?”明媚看着那风风火火的郭庆云,不由得莞尔一笑:“你想要我跟去做什么?” “我要你跟我去锄强扶弱!”郭庆云趴在明媚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朝她挑了挑眉,拍拍她的肩膀道:“怎么样,走不走?” “好哇,走就走!”明媚心中的豪爽之气也被激发了出来,她本就不想参加柳明珠的及笄宴,能够有借口避开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明媚,你九姐姐今日及笄。”刘玉芝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睁了一双泪眼望向她:“你难道便不去了?方才你祖母还说过要一道儿去的。” “我不去了。”明媚望了刘玉芝一眼:“要不,你便代替我去罢。” 玉梨听着郭庆云与明媚要出府去,也欢喜得很,在一旁推着金柳道:“让你们家小姐代替我们家姑娘去便是了,反正人数对得上便是,谁又会在意我们家姑娘究竟到没到场?再说掌珠院那位九小姐心里头恨着我们家姑娘,见着我们家姑娘不去,她心里头才舒爽一些呢。” 刘玉芝犹豫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那好,我便代着你去罢。”瞧了瞧明媚与郭庆云,又有几分担忧:“你们出去做什么?可要早些回来。” 郭庆云朝她笑了笑:“放心,柳十跟着我出去,不会吃亏。” “追风,你先出去,到京城的包打听里弄个清楚,看这左二公子在哪个衙门里头做事,想法子将他弄出来,本小姐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他。”郭庆云将追风扯到一旁交代了一番,这才与明媚带着玉梨慢慢的陪着刘玉芝往前边走了去。 “刘小姐,我与你说,凡事可不能忍着,你愈是忍着,人家便愈是会欺负到你头上来。”郭庆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刘玉芝一眼,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不是学武的料子,要不是我教你几招,也能防身。” 刘玉芝感激的望了望郭庆云,连声道:“郭小姐,玉芝实在感激。” 几人走去了沉香阁,明媚与郭庆云刘玉芝在屋子里边说着闲话儿,赶月在外边教玉梨拳脚功夫,金柳见着好奇,也跟了过去学,不多时外边院子里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将那梨树枝头的花朵都惊得掉了下来,簌簌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追风这才急匆匆的从外边赶了过来:“姑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左二公子在六科行人司里头做事,才九品,都不入流,花银子打点进去的那种。都不用我姑娘你去想法子弄他出来,今日中午他约了人在酒楼吃饭呢。” 郭庆云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好好好,本小姐便去给他点颜色瞧瞧,为那枉死的金梅讨个公道。” “郭小姐……”刘玉芝有几分担忧:“你,可要小心。” “这个你便不用担心了,镇国将军府在京城里头还算是块招牌,光禄寺卿府想来找我的麻烦先还得掂量着些。”郭庆云拉了拉明媚的手:“想不想跟着我去看热闹?” 明媚抿嘴笑了笑:“我自然是要去的,看看你究竟准备如何处置他。” 郭庆云拖了明媚便往外边走,脸上带着杀气:“一命抵一命可能做不到,但是……阉人我还是可以的。” “阉人?”明媚张大了嘴巴望着郭庆云,这郭小九也真是太豪爽了些,难道就不觉得这两个字说出来很拗口? “瞧什么瞧?”郭庆云笑眯眯道:“你担心我不知道怎么下手?放心,我郭小九很聪明,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该怎么做!”走到院子门口,她朝前边望了望:“柳十,你那个九姐姐与六姐姐正在看着你呐。” 柳明珠带着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头散步,今日因着是她及笄,所以可以不穿素色的衣裳,她心里头高兴,命丫鬟替她将吉服换上。大家全夸她穿着这衣裳真是绰约多姿,仿佛月中仙子,她心里头得意,于是穿着出来走走。 这是一件黑色打底起暗红色花纹的吉服,交领广袖,阔锦腰封,九重曲裾,一层层就如波浪一般堆出了细纹,衣裳上边还用金丝银线绣出了暗色的缠枝花纹,隐隐约约的在闪着光芒。 “柳明媚,你要去哪里?”见郭庆云拉着明媚往外边走,柳明珠有几分紧张,今日精心安排妥当的一出戏,没了主角该怎么唱? “我带她去哪里用得着你管?”郭庆云朝柳明珠呲了呲牙:“你穿着这般累赘的衣裳到外头走,仔细摔跤了便不好办,这衣裳粘了灰可是难打理。”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摸出一把弹弓来朝柳明珠将那皮绳拉满:“要不要试试当我的靶子?” 柳明珠被郭庆云的举动唬了一跳,赶紧便往旁边闪,金光闪闪,吉服上的刺绣在阳光的照射下点点的发着亮,那层层曲裾裹住她的小腿,差点便要摔到地上,幸得香玉与香桃将她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郭庆云哈哈一笑,指着柳明珠道:“我早便与你说了,还不快些进去,否则本小姐的弹丸可不长眼睛,打到身上莫要怪我!” 柳明珠恨恨的朝郭庆云看了一眼,撩起一点点裙子边,与柳*转头走了回去。玉梨在旁边瞧着直拍手:“郭小姐可真是厉害,这么一闹,掌珠院那位主子便被吓破了胆!” “都是些只会动嘴巴皮子的!”郭庆云笑了笑,脚下走得飞快:“柳十,我知道你不怕她,可我却不爱听她啰啰嗦嗦的说话,就像耳朵边上有一只麻雀在聒噪。我跟你说,有时候干脆拿出点强硬的手段来,免得和她们纠缠。” 明媚笑了笑:“郭小九,你厉害,我不及你。” 追风带着众人来到一家酒楼,从外边瞧着这酒楼不算太高档,可也不是那种寻常的饭庄,两层楼房,明油漆着门窗,本色的木纹显得有些质朴。门口站着一个伙计迎客,见着来了两位带着丫鬟的小姐,赶紧热情的迎了过来,将她们迎到了楼上的雅间。 “两位小姐可是要吃饭?”店伙计瞧着明媚与郭庆云穿着皆是珍品,身上的饰物样样精致,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就连身边几个丫鬟都穿着绸缎衣裳,知道是大家闺秀,不敢怠慢,陪着笑脸小心说话。 “来最好的酒一壶,然后将你们酒楼最好的菜摆十个上来。”郭庆云拿出一块碎银子抛了过去,店伙计眉开眼笑的接了,连连道谢:“多谢小姐打赏。” “等着,我这打赏也不是白给你的。”郭庆云将那店伙计喊住:“你们酒楼是不是有个姓左的公子订了座位?是哪一桌?” 店伙计想了想道:“小姐若问的是那行人司里的左公子,今日确实订了一桌,就是楼下靠窗户那桌,素日里他也常来我们酒楼吃饭,最喜欢那个位置。” 郭庆云伸着脖子瞧了瞧,靠窗户那边有小小的凹陷进去的一块地方,摆了一张黑漆桌子,上头已经摆了几套碗筷,看样子真是已经有人订了去。朝店伙计摆了摆手:“你去罢,有什么事儿我再让丫鬟来叫你。” “你当真准备下这般狠手?”明媚笑着望了望郭庆云:“仔细传了出去,有损你的闺誉。” “我本来就没什么闺誉,再添一桩也没事!”郭庆云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随旁人去说罢!” ------题外话------ 唉,每天码字好辛苦,幸亏菇凉们体谅,没有送花花和钻石让歌爷加更~ 菇凉们周末愉快噢~   ☆、第一百零四章 废了你的武功 日头渐渐的升到了中天,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慢慢的少了。郭庆云推开窗户望着酒楼的门口,不时慢慢的端起酒盏喝上一口,表情甚是悠闲。 “走走走,今日咱们兄弟几个去喝个一醉方休!”酒楼门口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中间夹杂着猥琐的笑声:“那次瞧见一个唱曲的小女子生得甚是美貌,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见着,若是她依旧在这里唱曲儿,咱们把她叫过来摸摸小手!” 郭庆云的一双眉毛皱了起来伸着脖子瞧了瞧:“柳十,你说会不会就是他们那一伙?” 明媚挨着过去瞧了瞧,有一群人正从酒楼外边走了进来,一看便是些浮浪子弟,身上穿着绸缎衣裳,帽子歪歪戴在头上,还没有到夏天,有人手中已经拿着扇子摇摇,故意装出一副风雅的模样来,只是装得有些不像,瞧着都有些贻笑大方。 一行人走到靠窗户那张桌子,分开坐了下来,店伙计殷勤的上茶,其中一个拿了块碎银子打赏了他。大饼脸,芝麻眼儿,明媚记得很清楚,她点了点头:“我前些日子去左府一次,还大约记得那左二公子的模样,那个拿银子的便是了。” “柳小姐,这事关重大,可不能用大约来说。”赶月心细,将店伙计喊了过来:“那个方才给你银子的,便是那行人司的左爷,是不是?” 店伙计连连点头:“是是是,他祖父乃是光禄寺卿左大人,父亲是詹事府的少詹事,经常来我们铺子喝酒用饭,错不了。” 祖宗八代报出来,果然是他,算是验明正身了,郭庆云一双眼睛眯了眯,手摸向了腰间,将那条软鞭解了下来。明媚瞧着她那般急吼吼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好笑:“你便稍微等等再说,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再动手不迟。你若是现在就动手,肯定会闹来京兆尹的衙役,到时候万一要抓了咱们去过堂,可咱们的肚子还空着呢。” “好好好,那咱们先吃饭,让他再过几刻好日子。”郭庆云将软鞭扔在了座位上:“柳十,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刚刚端了碗吃了两口,就听门口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弦子,拉了几句,就听着一个脆生生的嗓子开始唱了起来:“走遍天下游遍洲,人心怎比水长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义反为仇。只见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 铮铮几声,似乎有指套在弦子上划了过去,铿锵作响。然后又变成了低低的弦子,那脆生生的嗓子又响了起来。那声音很是特别,虽说娇柔却也有风骨,若说响亮,中间却透着丝丝柔媚,引得人只想着往下边听。 明媚将雅间的窗户推开,探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对卖唱的祖孙俩走了进来,拉弦子的是爷爷,花白胡须,约莫六十上下,穿着一件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唱歌的自然便是那孙女,穿着花布衣裳,挽了一对双环髻,垂下黑亮亮的两束头发。 那唱曲的姑娘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似乎有波光粼粼,十分轻盈灵动。她个子不高,可身材很是窈窕,站在那里就如一支盛开的山花。明媚拉着郭庆云过来笑道:“瞧瞧,人家赚钱多不容易,偏生还有些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六个人点了十个菜!” 郭庆云笑了笑:“柳十,我的饭量可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追风赶月也吃得多,可不是你说的浪费!”一边说一边解荷包:“你别取笑我,等着她上来,我重重的打赏她便是。” “唱曲的,你且过来!”有个声音响起,十分放肆:“快些来这边,爷有打赏!” 那小姑娘听着有打赏,心里头高兴,踮着脚尖望了望,就见窗户那边有一桌人正在朝她招手,赶紧走了过去,来到桌子面前怯生生行过礼儿,低声问道:“是哪位爷说要打赏的?春花给您先唱一曲罢。” 左二公子咧开嘴看了看那个唱曲的小姑娘,两粒芝麻大的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早就看不见:“小姑娘,曲子唱得不错,爷很是喜欢。”说罢从袖子里头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来:“你先歇歇气儿,等会再给爷唱一支小曲儿。” 那唱曲的小姑娘见着左二公子将碎银子托在手心,似乎等她上前去拿,走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接那银子,不想被左二公子一把拉住:“小姑娘,跟爷回府如何?爷还没娶老婆的,先收了你做个姨娘,保准你披金戴银,吃好喝足,就不用在外边抛头露面了。” 那唱曲的小姑娘惊得睁圆了眼睛,奋力往后退了一步,可那只手却被左二少爷攥得紧紧的,她挣了两下也没有睁开,急得眉毛都皱到了一处:“谢谢这位爷看得起小女子,可小女子早已许配了人家,还请这位爷赶紧放手罢。” 那左二公子被几杯酒灌得晕晕乎乎的,见美人儿要挣脱自己的手掌,哪里肯放过?伸出另一只手来抓住那姑娘的衣袖就往自己怀里拖,涎着一张脸说:“姑娘,你奉承谁不是奉承?不如跟爷回去罢……” “就是,就是,你那未婚夫哪里比得上这位爷?跟着他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用你再抛头露面来唱曲了,这样的美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旁边几个浮浪子弟也一个个红光满面,几个站了起来,高声吆喝着助兴,那唱曲的小姑娘仓惶四顾,周围的食客都是转脸看着这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管这闲事。 “美人儿,你就别挣扎了,从了爷罢,跟爷回去有什么不好?”左二公子用力将那卖唱的小姑娘往自己身子这边拉,那姑娘不住挣扎着,呜呜咽咽的掉出了眼泪珠子。 突然间,一条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左二公子的手上,他一吃痛,一双手便松了开来,那唱曲的小姑娘得了机会脱身,赶紧从左二公子身边逃开,才那么一眨眼功夫,她便跑不见了踪影。 美人不见了,手又被抽得火辣辣的痛,左二公子气恼之极,大声怒骂:“娘的,谁敢来搅了爷的好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爱管这闲事,不成吗?” 左二公子定睛一看,就见两位小姐站在自己面前,一个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衣裳,高挑个子,英姿勃发,手里还拿着一条软鞭,那鞭尾正软绵绵的垂在地上,就如三月春风里头的柳枝。她身边那位小姐身量虽然不是很高,但却生得极是美貌,左二公子喝了几杯酒,有些迷迷糊糊,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是谁了,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 “哟,这是哪家美貌的姑娘?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莫非是在哪家窑子里头一起喝过花酒?”左二公子看见美人就忘记了手上的疼痛,笑着往明媚那边凑了过去:“你们当然能管爷的事情,只要你们想管……哟,这位姑娘,别握着条鞭子了,过来让爷摸摸,看看小手软不软?” 话音刚落,就听“呼”的一声,那条软塌塌的鞭子已经抖了起来,刚劲有力,像一条灵蛇一般飞着奔左二公子面门而去,就见左二公子的脸立刻出现了一条血痕,肿得像发了酵的馒头。 “你这个小娼妇,竟然敢打爷!”左二公子被抽得杀猪一般叫了起来,捂着脸瞧着郭庆云,气得一双脚乱跳:“没长眼睛不成?连爷都敢打了!”他摸了一把脸,手心上有着淡淡的血珠子,嘶叫了一声,左二公子便朝郭庆云扑了过去:“你这娼妇,这般肆无忌惮!” 郭庆云也不闪避,只是笑吟吟的瞧着左二公子那圆滚滚的身子往自己扑了过来,等着他到了面前,伸出手轻轻一推,左二公子那肥胖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郭庆云伸出一只脚踏上了左二公子的胸口。 酒楼里的食客们见一个女子竟然动手打人,唬得都站了起来,大家都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离着郭庆云远远的,又不住的往前边靠拢了去:“这位姑娘,莫非这位是你的夫君?你下手轻一点,可别打残了!” 郭庆云冷笑了两声:“你们瞎了眼么,这样的人也配做我的夫君?”说罢脚下用了几分力气,将那左二公子踩得哭爹叫娘。 此时左二公子的酒醒了一半,躺倒在地上双手双腿一顿乱划,就如那被翻过来的乌龟一般:“娼妇,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要乱来,我爹是詹事府的少詹事,他可是正四品的官儿,随便和人通下气,就能把你下了大狱,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哦,原来你爹是少詹事啊,我可真是害怕呢,你爹把我抓到大狱里,一辈子都出不来,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郭庆云低下头,瞧着左二公子似乎有几分得意,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抑制不住一般。 “你笑什么!”左二公子咳嗽了一句,很艰难的说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不成?你问问这酒楼的掌柜,是不是这样?看在你生得还算过得去,我劝你快些将腿挪开,否则京兆尹的人来了你就要倒霉了!” “是吗?我要倒霉了?”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郭庆云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快活神色,她朝左二公附下身来:“我倒是想看看,如果我把你……阉了,你爹敢不敢放一个屁!”说罢手上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就出现在左二公子眼前:“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是,我会要你的命根子!” 这句话甫一说完,就见那银光一闪,刀子没入了左二公子的腿部,紧接着就听一声长长而凄厉的叫喊,酒楼里的人都捂住了耳朵,那声音太凄厉了,简直叫人听了心惊胆颤。 和左二公子同桌喝酒的那几个浮浪子弟见大事不好,一个个悄悄的站起身来想偷偷溜走,郭庆云转眼看见了他们的动作,回首嫣然一笑:“派一个去报告京兆尹就是了,其余人留下来帮我作证。” 作证?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意思。 “你们当然要帮我作证才行。”郭庆云指了指那躺在地上,已经晕阙了过去的左二公子说:“你们亲眼看见他当众侮辱我,是不是?” 虽然是实情,可毕竟这左二公子也是自己的好友,怎么能这样说他?那几个人犹豫着没有接口,就见郭庆云的眼风儿扫了过来,凌厉狠辣,手里拿着的那把匕首上还有血珠子不住的往下滴,不由得心里一抖:“确是这样。” “我是被他逼得没办法了才这般做,是也不是?”郭庆云继续追问,脸上笑靥如花,手中依旧握着一把匕首没有收起来。 这次不需要郭庆云瞪眼,几个人都点头如蒜:“对,对,对,是他咎由自取,姑娘做得对,这种人,死有余辜,何况姑娘还给他留了条生路。” 郭庆云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倒还机灵,而且正直得紧,不包庇自己的朋友,我就不为难你们,等着衙役来了,你们帮我做了证就能走了。” 没多时就听门口一阵喧哗之声,有几个穿着公服衣裳的人走了过来,想来是酒楼老板怕出了什么差池不好交代,已经叫了店小二去报了京兆府。 那几个衙役看着地上躺着的左二公子,圆滚滚的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下身是血糊糊的一片,不由惊惧的看了看站在那边的郭庆云与明媚,见她们两人神态自若,悠闲自得的坐在一旁说着闲话,也不知道她们的来头,不敢小觑,站在那里商量了一阵子,大家推举了那捕头过去问话。 捕头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朝郭庆云拱手行礼道:“请问这位小姐,听他们说地上这位爷是你出手所伤?” “正是。”郭庆云也不否认,点了点头:“至于我为什么要伤他,具体是什么原因引发的,你且问这位爷的好友便知。”说完用手指了指那边几个浮浪子弟:“你们且上来说说看,方才的情况是怎样的。” 那几个人走了过来,偷偷的望着郭庆云,战战兢兢的把刚刚酒楼里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确实是这位左公子调戏了这位小姐,这小姐才出手伤了他。”几个人说完往左二公子身上瞄了一眼,很是庆幸他此时昏迷不醒,否则真是脸上挂不住,素日里在一起饮酒作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偏生这时候将他给卖了。 几个衙役听了供述觉得挺难办,虽说这位小姐是遭了调戏,可她动手把左二公子给阉了,这可不是小事情。捕头搔了搔头,为难的对着郭庆云道:“毕竟小姐出手太重,还请小姐跟我们去趟京兆府,请府尹大人来判定罢。” 郭庆云也不说话,施施然坐了下来,回头吩咐身边的追风道:“叫掌柜的沏上他们店里最好的茶来,说了半天话,口渴得紧。” 追风答应了一声,也不看那几个衙役,真的就转身去找掌柜的沏茶去了。 明媚在旁边“扑哧”一笑,转脸玉梨道:“赶紧去旁边找家药堂,请那里的大夫过来给这左二公子包扎下,任凭他这样躺着可不行。” 玉梨追着上去挽住追风的手:“追风姐姐,咱们一道出去喊个大夫过来下。” 捕头看着这架势,心知面前两位肯定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自己是绝对惹不起这个麻烦的,拱拱手问道:“请问姑娘姓甚名谁?” 郭庆云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回答,身后站着的赶月开口了:“我们家小姐的名讳可是你能知道的?若是不想惹麻烦,速速叫了京兆府的府尹过来,叫他派人好生护送我们家小姐回府去。像他这种人,”赶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左二公子:“罪有应得!” 捕头见着;连一个丫鬟说话都那般底气十足,更是拿不定主意,正在犹豫不决时,就听到酒楼门口响起一声哀嚎:“我的儿哟!” 众人皆回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妇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从酒楼门口挤了进来,明媚微微一笑:“郭小九,这左二公子的母亲过来找你麻烦了。” 郭庆云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哈哈一笑:“她来便来,我还怕了她不成?” 左大夫人穿着一件秋香色的褙子,露出里边葛灰色的两道衣袖,两只手不住的扒拉着往前边走,手帕子甩得忽前忽后。她头发上的金簪子歪歪戴着,显见得是匆匆赶了过来,一路颠簸成了这模样。 分开众人,在丫鬟婆子们的保护下,左大夫人圆滚滚的身子一点点挤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左二公子,见着他身上的血迹,左大夫人唬得三魂六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一个纵身便扑了过去,那般灵敏,简直不是她那种身材能做到的。 “我的儿哟,你快醒醒!”左大夫人伏在左二公子身上,拍天打地的哀哀哭了个不歇,那眼泪就如小河一般淌了下来,将她脸上粉白的胭脂冲得七零八落,抬起脸来时,脸上一块黄一块白,就如年久失修的墙面一般。 左大夫人抱着左二公子嚎哭了一阵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把左二公子交到随身妈妈手里,站了起来望了周围的人一眼:“是哪个杀千刀的小娼妇将我的儿弄成这般模样?” “啪”的一声,左大夫人脸上被重重的甩了一个耳光,她惊愕的捂着一边脸,望着站在面前的赶月:“是你这个狗娘养的小娼妇?杀千刀的,我儿子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用这样狠辣的手段对付他!老娘跟你拼了!”说罢就直直朝赶月扑了过来,那架势就像市井泼妇在街头打斗一般。 赶月微微一笑,在妇人即将扑到自己面前时,突然闪了下身子,快如闪电般,她已经在三步之外,抄着手儿看着这边笑,而左大夫人却撞上了桌子一角,头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老大的包,还丝丝的往外边渗着血。 围观群众“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左大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费劲的爬了起来,指着那赶月便是一顿狂骂,污言秽语,不忍闻听。 “你骂错人了,将你儿子阉了的是我,不是我的丫鬟。”郭庆云闲闲的望着左大夫人,一双眼睛里全是凌厉的神色:“只不过你若是想要保命,最好闭嘴。你一个小小的少詹事夫人,还不够我用手指甲去捺。” 听到这话,左大夫人停了嘴,愕然的看着她:“你、你、你竟然将我的儿子给阉了?”她仓皇的转头看了一眼左二公子,见着那血迹斑斑之处正是那要害的地方,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你怎么能如此手段毒辣?我、我、我非得跟你拼了不可!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家世如何之大,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欺辱了人去!” 左大夫人颤颤巍巍的走到左二公子面前,好一阵心惊肉跳,儿子今后就成了个废人,不能传宗接代了,这可怎生是好! “你儿子大庭广众下侮辱我,我出手这么轻你还敢感谢我手下留情,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尸体。”郭庆云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柳十,咱们回府去,本想出来玩玩,却遇到这等事情,没由得毁了咱们的兴致。” 捕头和围观群众皆张大嘴看着郭庆云,只觉得她说话的口气也忒大了些,一出手便将人给阉了,还不当一回事,仿佛是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不由得交头接耳的猜测起郭庆云的来头。 左大夫人听着“柳十”两个字,再转脸看了看郭庆云的身边,见着明媚坐在旁边桌子上,忽然醒悟了过来,虎虎生威的朝明媚冲了过去,揪住了她的衣袖:“柳小姐,你已经将玉芝接走了,我们左家也赔了那丫鬟三百两银子,你还要怎么样!竟然指使一个泼妇来将我儿子给废了!即便你是太傅府家的小姐,也不能这般胡作非为!” 明媚皱了皱眉毛,没想到左大夫人忽然调转的方向朝她来了,正准备发力将她给推开,忽然间就见左大夫人如一只纸鸢般飞了出去,那肥胖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再抬起头来,脸已肿得像只猪头。 众人张大嘴巴一看,就见两位年轻公子站在了那两位小姐身边,一位金冠束发,明珠熠熠,锦衣华服,只是一张俊脸上有如布满了严霜,正在十分不悦的望着地上一节节撑起来的左大夫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柳小姐面前动手动脚。” 郭庆云欢快的叫了起来:“表兄,柳小五,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看了看混乱不堪的场面,柳明卿挑眉一笑:“郭小九,你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人,专会制造混乱。方才我与景铉出来找你们,见着你们两人的丫鬟在寻大夫,这才跟了过来。”他瞅了一眼那已经渐渐睁开眼睛的左二公子,摇了摇头:“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郭庆云开心的走到柳明卿身边,笑着对他说:“柳小五,现在你总算能顺畅的把我名字喊出来了,你们到这里很久了?躲在一旁也看够热闹了罢?为什么开始不出来帮我?你难道没看到我被他们欺负惨了?”一边说,一边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柳明卿看着她淘气的样子,不禁失笑:“谁又敢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已经够让人额手称庆了。” 郭庆云突然正色道:“我可不是胡搅蛮缠,我做事很有原则的。”回头指了指那个左二公子:“他逼奸逼死了家里的丫鬟,今天竟然又敢当众调戏我,本小姐没有杀他已经是对他开恩了。” 周围看热闹的这才知道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唾弃的神色来,连家里的丫鬟都逼奸致死了,可见这人的品德如何之差。 左大夫人一张圆盘子脸上露出了无比尴尬的神色,芝麻眼睛转了转,又开始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本来就是那个丫鬟品行不断,觊觎上我的儿,想要做他的屋里人,她那点小心思被人识破就羞愤自尽了,这关我儿什么事情!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儿变成了一个废人,我怎么能容你这般胡作非为!” 明媚站了起来,走到左大夫人面前,冷冷一笑:“左大夫人,我想你最好闭嘴,若是真去京兆府,我想你们左家的名声也就完了。” “我们左家的名声有什么完不完的?”左大夫人已经是气得快要发疯,指着明媚便骂了起来:“还不是你将我那外甥女儿教唆坏了……” 还没把那句话骂完,就觉一阵火辣辣的痛,左大夫人伸手捂住了脸颊,惊得瞪圆了眼睛看着柳明卿与乔景铉:“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打女人!” “你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我打的是禽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绞尽脑汁想去算计旁人的禽兽。”柳明卿咬牙切齿的望着左大夫人,她竟然想诋毁玉芝的闺誉,自己怎么能让她开口说下去? “小爷看见不顺眼的东西便想打烂,这又怎么了了?”乔景铉淡淡的看了左大夫人一眼,竟然敢伸着手指对着明媚开骂,她这是不要命了。 “你们两个……”左大夫人怯怯的摸着被打肿的脸,吐出了一口血水,里头还混着两颗牙齿,她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天呐,这还有天理王法吗?还有公道吗?” “你若是想要公道,只管来镇国将军府讨要便是,我是他的孙女,你不要找错地方找错人了,将你儿子废了的是我,可不是他们!”郭庆云在旁边瞧着只是笑:“柳十,咱们走,别和这种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乔景铉喊来一个长随:“你到这里,若是这妇人还想吵闹,拿了我的名剌去京兆府,让那府尹大人将她直接抓去大牢里边呆着便行,我倒要看看光禄寺卿府的后台硬到了哪里,竟然能硬过英王府了。” 捕头听了郭庆云与乔景铉的话,瞠目结舌,难怪这么大的后台,一个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一个是英王府的公子,这小小的光禄寺卿在他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一个老大夫由玉梨带着走了进来:“借过借过,快让这位大夫给左二公子瞧瞧。” 左大夫人听了郭庆云与乔景铉的话,哪里敢再哭哭啼啼,转过身去望着儿子只是流眼泪,现儿来了大夫,赶紧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儿子身上:“大夫,快给瞧瞧,他是否还有救?” “我们走。”郭庆云拉了明媚的手便往外头走,乔景铉与柳明卿也紧紧跟了上去,周围的人瞧着没有热闹看了,也陆陆续续的往外边走,只是瞧着郭庆云的背影都在摇头:“这位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着实太泼辣了些,即便那左二公子做错了事,也不该被她变成废人!” “可不是呢,那般凶悍,眼睛都不眨的就把人家的命根子给切了!若是以后她出了阁,夫君不如她的意……”有人叹息着:“这下不惨了?” “还有哪家府上敢聘她回去做儿媳妇?这可不是自讨苦吃?”一位老者站在酒楼的门口,手中扶着一根拐杖,不住的用拐杖戳点着地面:“娶了回去这做婆婆丈夫的还能把握得她住?我瞧着只能留在家中做老姑娘了。” “小九,听到他们在说你没有?”乔景铉听了几句闲言碎语,笑着望了郭庆云一眼:“你这番回去,姨母肯定要说你了,指不定还会将你锁到府里头不让出来。” “她如何能关得住我?”郭庆云扮了一个鬼脸:“我跳墙出来便是了。” “五堂兄,你们怎么找出来了?不是在参加我那姐姐的饿及笄宴?”明媚望着那一脸严肃的柳明卿,心中有几分奇怪,柳明珠的及笄宴邀请了英王妃给她做主持成礼的长者,乔景铉也是应邀去柳府的,怎么现儿这两人就这样跑了出来? “快别说了。”柳明卿还没有开口,乔景铉便有些愤愤然:“我本是想着去见你的,结果到了柳府,你没有见着,倒是见着了一堆不想见的。” 柳明珠的及笄宴办得很盛大,柳老夫人替她邀请了英王妃来盘发,她自己又托安平公主替她邀请了一些京城贵女,心中想着要旁人见着这份无比的荣耀,英王妃、乔世子都亲自出席了她的及笄宴。 乔景铉陪着英王妃到了掌珠院时,那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大家都围着柳明珠在说说笑笑,见着乔景铉进来,个个站了起来,有些毫不避讳,一双眼睛往乔景铉身上看了去,以今日的主角柳明珠为最,那眼神十分热烈,一眨也不眨,看的英王妃都有些不大高兴,这柳府九小姐可比她那姐姐差多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涩。 转脸瞧了瞧身边的柳明艳,目不斜视,一脸端庄温柔的模样,更是觉得可心,大房嫡女果然要比四房的要强些,今日从玉瑞堂里陪着自己出来,一直走到掌珠院,说话轻声细语,恭敬温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再瞧着她的脸儿圆圆,身子也有些丰满,屁股那处圆圆的,瞧上去便是个好生养的,英王妃看得更是满意,娶了这媳妇回去,指不定是三年抱两,王府里头到时候处处都是小孩子的笑闹声。 乔景铉陪着英王妃进去,见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扫视了一圈,没有找着明媚,心中有几分奇怪,也不知道她怎么竟然不在屋子之中。再往屋子一角瞧了去,那边站着京城里一些应邀前来参加及笄宴的公子哥儿,例如沐阳郡主家的卢懋晟,还有柳府里几个公子,柳明卿与黎玉立也在其中。 “明卿。”乔景铉走了过去喊了一声:“今日怎么不见你十妹妹。” 柳明卿转眼瞧了瞧,心中也有几分奇怪:“真没见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莫非她不愿意过来参加及笄宴不成?” 乔景铉听着心中一喜:“不愿意过来也好,我们这就去沉香阁里找她去,安安静静,没人打扰。”这满屋子的人眼睛都盯着他,乔景铉只觉有些不自在。以前参加京城里各种宴会,也没这感觉,可最近越发觉得那些贵女实在有些讨厌,一个个只会拿眼睛往他身上瞧,难道就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 “这样不好罢?”柳明卿有几分犹豫:“至少要等着你母亲给我九妹妹盘发以后,那时候大家便可以自由在园中游玩了。” 黎玉立瞅着小姐们中的刘玉芝,也点了点头:“刘小姐在这里,却没见着柳小姐,想必柳小姐没在沉香阁,若是在,不会放着刘小姐来参加及笄宴,自己倒不来的道理。” 他与刘玉芝现儿都寄居在柳府,两人身世相似,越发的贴心起来,见着刘玉芝在这里,黎玉立自然也舍不得离开,站在角落里,不时偷偷的望她一眼,只觉得心里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乔景铉听着两人都不赞成他的话,不再坚持,站在那里与柳明卿说起宫里边的事情来,黎玉立在旁边听着只觉羡艳,想着再过些日子便要参加殿试,更是心中忐忑不安,在旁边也问了问琼林殿的一些事儿。 刚刚说得正欢,就听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步子又急又快,一道银紫色的身影就如一阵风儿般刮到了乔景铉的面前:“景铉哥哥,你怎么来了这里?我方才去英王府,却扑了个空,听着府里的下人说你来柳府参加及笄宴了。” 乔景铉皱了皱眉头,这玲珑郡主最近更是喜欢黏着他,似乎没脸没皮儿一般,过得一段日子便会往英王府跑,即便他不在家,也会在那里坐着等到他回来。本来指望母亲能严词拒绝她过英王府来,可母亲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每次都让丫鬟带玲珑郡主去劲松院等着他,也不出来干涉——莫非母亲想要将玲珑郡主聘了给自己做媳妇不成?可今年除夕夜里,她的口气,分明是不喜欢薛玲珑的。 “得了帖子邀请,我自然要陪母亲过来。”乔景铉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过脸去继续与柳明卿说话,落了玲珑郡主一张冷脸。 “郡主。”柳明珠在那边瞧着玲珑郡主旋风一般的刮了进来,也不向她这主人来道贺,反而直接奔向了乔景铉,心中大为气恼,扶了香玉的手走到她面前:“郡主不请自来,明珠受宠若惊,郡主快请到那边去坐着罢,马上就要开始了。” 玲珑郡主扬起下巴高傲的看了柳明珠一眼:“我可没想来看你的及笄仪式,只是想来找景铉哥哥的。”她将哥哥两个字咬得很重,一脸得意:“你只管去办你的仪式,不用管我,我与景铉哥哥坐到一处便是了。” 柳明珠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自己与玲珑郡主说起来也算是有亲戚关系的,自己的母亲与万阳公主是表姐妹,自己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她的身份与玲珑郡主相比,又能低到哪里去?可现儿玲珑郡主竟然这般拿乔做致的,让人瞧着真是心中膈应得慌。 “郡主,男女宾客分席而坐,郡主标新立异,恐怕不大好。”柳明珠十分委婉的将自己的反对意见说了出来:“郡主还是跟我到这边来罢。”一边说,一边抬眼幽怨的看了看乔景铉,心里边想着为何他不开口帮着自己说话。 柳四夫人过世的时候曾经说自己与乔世子已经没有可能,但柳明珠却有些不甘心,只要乔景铉喜欢自己,又有什么不可能,即便不能给他做正妃,进门做个得宠的侧妃又如何?只要在他身边,自己便已经是心满意足。 ------题外话------ 明天就是中秋了,歌爷预祝菇凉们中秋快乐~ 群么么哒一个~   ☆、第一百零四章 明争暗斗 黑底起暗红色花纹的吉服散开在猩猩红的毡毯上,毡毯上边织出的暗金色团花鲜妍娇艳,暗绿色的叶子衬着嫩黄掺金丝的花瓣,含蓄而生动。柳明珠静静的站在玲珑郡主面前,一双拔得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玲珑郡主身着银紫色的衣裳,站在柳明珠面前,那颜色显得有几分轻淡,她撇着嘴儿只是笑,眼中有着不屑的目光:“没想到你还管起本郡主的事情来了,柳明珠,原先以为你是个知趣的,没想到你与那个柳明艳一样讨厌。” 柳明珠被玲珑郡主这话说得脸色一白,站在那里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正准备开口说话,旁边的卢懋晟已经有些愤愤不平:“玲珑表妹,明珠也是你的表妹,何必这般趾高气扬?这边本来便是男子坐的地方,你可瞧见有什么女子坐在这里?还是快快去那边坐着罢。” 卢懋晟与柳明珠的亲戚关系,要比与玲珑郡主亲近,他又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美貌女子被人欺负,更何况被玲珑郡主欺负的是他的亲表妹柳明珠。今日他应邀过来参加及笄宴,本是想可以顺便来看看明媚,没想着明媚没见着,倒是见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乔景铉,正在一肚子不高兴,玲珑郡主偏偏要来找事,不由得他将那肚子不高兴转移了目标。 “景铉哥哥……”玲珑郡主拉长了声音,撒娇似的望向了乔景铉,希望他能开口帮自己说一句话,孰料乔景铉冷冰冰道:“柳九小姐和卢公子说得没错,你该是要坐到那边去的。” 柳明珠听到这句话心头高兴,朝乔景铉脉脉含情的瞥过去一眼,可只望见他一脸的漠然,玲珑郡主听了扁了扁嘴,可乔景铉没有搭理她,只是将手背在身后,与柳明卿黎玉立继续说话,正眼儿也不望她一下。 玲珑郡主跺了跺脚,望着柳明珠恨恨道:“你以为我稀罕来参加你的及笄宴?不过是看着景铉哥哥过来,我这才跟着来的,我……”说到这里忽然语塞,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折身坐回小姐堆里去,四处打量一番,见大家都在笑嘻嘻的瞧着自己,知道她们都在看热闹,心中气恼不堪。 仔细瞧了瞧,只有一位穿淡紫色衣裳的小姐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桌子后边,旁边没有人与她坐到一处。这小姐瞧着十分眼生,自己以前仿佛没有见到过,她坐在那里,头微微低垂,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玲珑郡主心中满意,与她坐到一处,总不会有多话可说,于是大步走了过去,在刘玉芝身边坐了下来。 英王妃在一旁瞧着明珠郡主吃瘪,心中很是高兴,她很不喜欢玲珑郡主,可碍着万阳公主的脸面,她也不能拒绝玲珑郡主追着乔景铉到处跑——说实在话英王妃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丢脸的只是玲珑郡主,旁人只会说乔景铉魅力大罢了。 “吉时已到,柳九小姐请到这边来。”瞧了瞧屋角的沙漏,离吉时也不远了,英王妃招呼柳明珠过来跪坐在屋子中央的毡毯。 艳红的毡毯上就如开出一朵花来一般,柳明珠坐在上边,肌肤如玉,黑色的头发就如丝绸般披拂了下来,柔顺而光滑。英王妃站在她身后,拿起侍女手中托盘里的玳瑁梳,轻轻的替柳明珠梳着头发,一边口中唱着赞词,无外乎就是祝愿这位柳明珠小姐及笄以后会越来越美,品德也如兰桂芬芳,出阁以后孝敬公婆相夫教子,能让夫家兴旺发达。 柳明珠静静的坐在那里,感受着英王妃的手指轻柔的在自己鬓边抚摸而过,心中很是快活,以后若是英王妃能成为自己的婆婆该多好,自己一定会好好孝敬她的。想到妙处,一双眼睛弯弯,甜美的笑容荡漾在唇边。 “啊……”英王妃的赞词还没有念完,正在挑选托盘里的簪子,看看将哪一支先簪到柳明珠的头发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叫,然后就听清脆的掌掴之声:“你这没长眼睛的奴婢,竟然敢讲酒水洒在我的衣裳上边!” 屋子里的众人都有几分惊奇,转眼望向了那高声大叫之处,就见玲珑郡主脸色通红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袖*的一片,紧紧的粘在她的胳膊上边,有一边头发也沾了些酒水,黑亮亮的垂在肩头,就如一根根小棍子一般。 她的面前跪着一个丫鬟,正战战兢兢的弯着身子磕头:“郡主,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是踩到了你的衣裳,脚葳了一下。” 玲珑郡主身边站着柳*,她的脸上也是尴尬不已,原来与柳明珠商量妥当,要在及笄宴上让那柳明媚出丑,没想到那柳明媚真是鬼精鬼灵,竟然不来参加,却派了那个刘玉芝过来送及笄礼。 刘玉芝是柳*更加痛恨的人,她咬牙切齿的望着娴静的刘玉芝,心中暗道,柳明媚没有来,让你当众出丑也是好的。若你一身湿透,曲线凸现,被那一屋子公子哥儿瞧了个仔细,看黎玉立还会不会想娶一个在京城贵族圈里丢脸的女人! 就算他忠于婚约,娶了刘玉芝,成亲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呢,柳*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格外的深了,望着坐在那里的刘玉芝,打定了主意,自己决不能手软,一定要趁着那一瞬间,将她的外衫给扯下来! 及笄仪式开始,柳*发现事情的走向跟安排有些不一样,刘玉芝旁边坐了玲珑郡主,她最佳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只能选了旁边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一边听着英王妃念赞词,一边眼睛盯住那手里拿着大酒壶的丫鬟,看她什么时候过来。 柳明珠那丫鬟是院子里一个粗使丫鬟,素日里进内院的机会都少,现儿既能进去瞧瞧那些京城的贵家小姐们,还能得柳明珠赏的一块碎银子,心中高兴,一口应承了下来,扛着酒壶便雄赳赳的等在那里,就等着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那丫鬟见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英王妃给柳明珠盘头发,心中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是绝好十几,举起那酒壶端在肩膀上头,直奔了刘玉芝与玲珑郡主那一桌子过去了。 走到两人面前,那丫鬟踌躇了下,两人的衣裳颜色有些相像,一个是银紫,一个是淡紫,正在想着该往谁头上浇酒水,忽然玲珑郡主的身子往后边一靠,那丫鬟心中本来就有些发虚,这下子被唬得全身一抖,手跟着抖了下,那酒壶便倾斜了下来,酒壶盖子跳了跳,从酒壶上头掉了下来,滚了两下,骨碌碌的溜到了前边,而那壶里的酒水便如飞流直下的清泉般,朝玲珑郡主的肩膀奔了去。 玲珑郡主本来是一肚子气瞧着柳明珠梳妆,忽然兜头兜脑的来了一壶酒,直接泼在了她的头上,吓得跳了起来,抓住那丫鬟劈脸便打了她一个耳光。柳*见着酒水倒在了玲珑郡主身上,身子僵住站在那里,暗自叫苦不迭,九妹妹这个丫鬟为何这般愚笨!从头上戴着的首饰难道便看不出谁是郡主,谁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刘玉芝也吃惊的站了起来,退开了一步,望着玲珑郡主与那个丫鬟,她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或者这丫鬟本来就是要来浇她一身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浇到了玲珑郡主身上去了。 屋子里头立刻乱了一片,英王妃手中拿着的簪子都不好插了下去,及笄礼乃是大陈女子的成人礼,是很重要的一个日子,没想到现在这仪式还没完结,却被这样一件事情搅了局。柳明珠本是面带微笑的跪坐那里,此时也蓦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盯了过去,一口恶气呛在喉咙处实在发泄不出来。 自己怎么便选了个这样的蠢货!柳明珠的手并排放在膝盖上,抓住膝盖突兀的骨头,心中深深的懊悔,本以为这丫鬟力气大,能够轻轻松松扛一个酒壶不费力气,而且这丫鬟头脑简单,自己要她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这样才将她挑了出来的,可是没想到这丫鬟竟然蠢笨到了这种地步! 自己不过是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倒酒,她便自作主张的选了这个时候,怎么样也得让仪式礼成以后才能动手罢?这样做简直是在拆自己的台,那三支簪子还没有簪到头发里边去呢! 及笄仪式里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盘发,簪发,及笄的小姐要从各色贺礼里挑选三支簪子放在托盘里,这三支簪子便意味着长辈亲友对她的祝福,也象征了彼此的亲密关系。柳明珠选了柳老夫人、安平公主与英王妃送的三支簪子,便是想让大家瞧瞧她的身份高贵,没想到这簪子还没有到头上去,这边已经吵闹了起来。 及笄仪式没完便出了事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屋子里边的人都将眼睛望着跪在那里的丫鬟,心里好奇如何会蹿出这样一个笨丫头来,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将玲珑郡主浇了个透心凉。 “柳明珠,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本郡主下手。”玲珑郡主怒气冲冲的望向了柳明珠:“即便是打死也不为过。”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听了这话,唬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磕头如蒜道:“郡主娘娘,饶过奴婢罢,是我们家姑娘吩咐我这么做的,要不是借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将酒水倒到郡主娘娘衣裳上边。” 这丫鬟只顾着为自己开脱,却忘记说了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柳明珠的目标并不是玲珑郡主,是坐在旁边的刘玉芝,可她本来就生得笨嘴笨舌,又十分之紧张,结果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把中间那个关键环节给省略了。 “你这个找死的奴婢!”柳明珠听了这话暴跳了起来,完全不顾英王妃还站在自己身后:“我何时吩咐你去将酒水洒在郡主身上?真真是胡言乱语,实在可恨!香玉香桃,快些将她拖出去!” 众人又将眼睛转向了柳明珠,瞧着她一脸怒容,眼睛里边似乎能冒出火来,心中暗道这事儿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否则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何敢去对玲珑郡主动手?想着方才玲珑郡主进来的时候,两人站在乔景铉那边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看来是柳明珠有意报复玲珑郡主了。 “慢着,怎么能就这样将人带出去?”玲珑郡主的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柳明珠,就算不是你指使的,她泼了本郡主一声,没个交代就想将这事儿抹了去?来人,将这个找死的奴婢给我抓了起来,带去后院打一百板子,能活着算她命大,我也不追究了。” 竟然在自己的掌珠院指手画脚,着实可恶!柳明珠僵硬的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玲珑郡主说得对,总要处置了这个丫头才是,否则也不好交代。想到此处,柳明珠咬了咬牙:“就依郡主吩咐,带下去,一百板子。” “姑娘,姑娘!”那丫鬟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分明是你拿了银子要我这般做的……” “快将她带下去,满嘴胡言乱语的,莫非是疯了不成?”柳明珠沉着脸望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妈妈,几个人脸上都有些于心不忍的神色,一百板子打下去,这人还能活命?即便侥幸逃脱,这两条腿也算是废了。 “还不快些动手?”柳明珠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来,那娇美的人儿此时已经化身为无盐女,面部扭曲,眉毛眼睛挤到一处,瞧着很是碜人。 乔妈妈与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走到那丫鬟面前,弯腰捉住了那丫鬟的胳膊,那丫鬟便杀猪般叫喊了起来:“姑娘,你可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啊!分明是你让我去这般做的,现儿全赖到我身上,还要一百板子打死我,你也不想想,今日可是你的及笄礼,见了血可不是好事情!” 轮到要活命的时候,这丫鬟忽然也聪明了起来,捞了根救命稻草一般:“一百板子会打死人的,姑娘!你便不怕这是大凶之兆?” 柳明珠犹豫了一下,心中也有几分忐忑,说实在话,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她自然不想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玲珑郡主那边却又不好交代,站在那里,她的额头上渐渐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只觉得亵衣贴着背,汗津津的一片。 “不过是一个丫鬟失手洒了些酒,何必弄成这副模样?”英王妃在一旁看足了好戏,这才慢慢开口:“今儿可是柳府九小姐的好日子,怎么能弄出这血光之灾出来?我来说一句,打三十板子便好了,不必要下手那般重。” 瞧着玲珑郡主一开口便是要打一百板子,瞧着便是一个凶悍的,这柳府九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比玲珑郡主好不到哪里去,英王妃心这两位贵女下了判断,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自己的炫儿。 得了英王妃这句话,那丫鬟总算是得了块护身的牌子,感激的朝英王妃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跟着乔妈妈走了出去。玲珑郡主见英王妃开口,自然也不好反驳,只能恨恨的看了柳明珠一眼,拂袖而去。 刘明珠的及笄仪式继续了下去,可被刚才这一闹,气氛完全变了,柳明珠坐在那里,只觉得毡毯上边扎着钢针一般,怎么样也坐不安稳,英王妃念赞词的口气忽然也变了些,没有先前那边温和,带着些勉强应付的意思。 好不容易捱着这仪式成了,柳明珠带着宾客去外边游园,等着主院那边来人传饭,她的吉服已经换了下来,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春衫,颜色很衬她的肌肤,瞧上去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盈盈流转。 “景铉哥哥。”柳明珠走到了乔景铉身边,娇滴滴的喊了一声:“景铉哥哥,我带你去游园,最近我们府中那个湖里边放养了不少锦鲤,五光十色的,很是好看。” 柳明艳陪在英王妃身边,依旧是那般端庄娴淑的走着,微微低头,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柳明艳与乔景铉,心中气恼得几乎要抓狂,可是一想着柳大夫人交代她的话,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来,带着英王妃往前边走,一边与她说着各种闲话。 “要想能跨进英王府的大门,那你必须先要讨好了英王妃。”柳大夫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语重心长的交代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父母许可,即便那乔世子再喜欢谁也没办法娶进门,因此你怎么着也该让英王妃认可了你。明日是你九妹妹的及笄之日,你可千万不能粘着那乔世子不放,免得让英王妃觉得你轻浮,最好能陪在英王妃旁边说话,让她见着你的体贴贤惠。” “可是……我不甘心!”柳明艳的一双脚胡乱的踢着面前的小杌子,心中酸溜溜的一片:“为何将那机会让给柳明珠?景铉哥哥是我的,她凭什么来跟我抢?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你明日也只能忍着!”柳大夫人的眉头皱到了一块:“你莫非不想要嫁那乔世子了?就是要让你九妹妹黏着乔世子才好,这样一来,英王妃便看她不上眼了,你又少了一个对手。” “当真?”柳明艳半信半疑的望向柳大夫人:“母亲,你不会骗我罢?” 柳大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柳明艳的耳朵一下:“艳儿,母亲为何要骗你?你且去试试看便知道了。” 姜是老的辣,现儿才知道母亲说的话真是金玉良言,柳明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笑容,英王妃望向柳明珠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快,这是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的,柳明珠,你还妄想与我抢乔世子吗?你已经失去了机会。 “你带旁人去看锦鲤罢。”乔景铉站定了身子,看了看身边的柳明卿:“明卿,我忽然想着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跟我走。” 柳明卿点了点头:“我陪你。” 乔景铉想要做什么事情,他心知肚明,还不是想去找十妹妹? 两人转身便往后边走,柳明珠看得气闷,使劲的跺了跺脚:“景铉哥哥,有什么事儿非得今日去办?难道就不能推后一日?” 英王妃从后边缓缓走了过来,笑着对柳明珠道:“柳小姐,我们家炫儿最近一直在查访鞑靼人的下落,事情比较多,请你多多包涵些。虽然说柳小姐及笄确实是个重要的日子,可这为国效力却更重要些,柳小姐,你说是不是?孰轻孰重,作为堂堂七尺男儿,自然要分得清楚。” “王妃说得极是。”柳明艳唇边一抹浅浅的笑容:“好男儿当以国事为先。如何能只牵挂着这等琐碎小事?” 柳明珠恨恨的横了柳明艳一眼,本来想说几句挖苦的话儿,可见着英王妃站在旁边,不敢说多话,只是满脸不高兴的走开了去。英王妃瞧着她那神情态度,摇了摇头:“八小姐,你这个妹妹定然是个得宠的,都被娇纵得过了些。” 柳明艳心中高兴,可口里却不敢露出半句批评的话尾儿来,英王妃是长辈,她有资格这般说柳明珠,可自己只是柳明珠的堂姐,再说了,若是趁机说柳明珠的坏话,指不定英王妃对自己印象会差了些。于是她继续浅浅一笑:“王妃,我这位九妹妹身份比我们要高贵些,自然会有些不同。她素日里还算好,今日可能是因着及笄礼实在重要,所以有些紧张。” 这话虽然没有跟着英王妃说柳明珠的不是,可也委婉的透出了些赞成的意思来,但后边这句话却又以姐姐的身份来替妹妹遮掩着,仿佛显示出姐妹情深来。英王妃听了这回答,心中很是满意,这位柳小姐实在是个不错的。 乔景铉没顾得上等着看英王妃这边的眉眼官司,与柳明卿大步往沉香阁那边走了去,还没到沉香阁院子门口,就听到清清脆脆的欢笑声从院子里传了过来:“五公子,乔世子,我们家姑娘不在。” 乔景铉抬头一看,一个小丫头子正坐在树上,旁边的树枝上挂着一个花篮,她手中拿着满把的花朵,如白雪般捧了一手。 “那你们家姑娘去了哪里?”柳明卿挑了挑眉:“今日是九小姐及笄宴,她难道都不出席?也有些太不给面子了罢?” 墨玉的双腿晃荡了两下,树枝摇曳,白色的花朵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低下头往树下招呼了一句:“玉笛姐姐,五公子问咱们姑娘去哪里了呢。” 沉香阁的院子门被打开了,玉笛笑嘻嘻的站在门边行了一礼:“五公子,乔世子,我们家姑娘被镇国将军府的郭小姐拉了出去,现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听着郭小姐的口气,似乎是要找谁去算账来着。”回头望了望院子里边,轻轻的添了一句:“仿佛是说给替刘小姐去出头呢。” 柳明卿皱了皱眉头:“当真?” 玉笛抿着嘴点了点头:“真真儿的事!去了有好一阵子了,我们家姑娘带了玉梨跟着去的,郭小姐带着两个丫鬟呢,不打紧的。” “咱们快些去找找。”乔景铉虽然不知道究竟刘玉芝出了什么事,但瞧着柳明卿脸色凝重,心中也有些发慌:“我那表妹便是喜欢惹是生非,再怎么着也不该拉上媚儿,她会武功能自保,可媚儿却不一样。” 柳明卿没有说话,只是步子迈得很大,飞快的往外边走了去,乔景铉紧紧跟了上去:“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柳明卿简单的将刘玉芝在左府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乔景铉听了也来火:“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小九做得好,是该好好收拾他们才是!咱们快些走,看看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在京城转了一大圈,总算在那酒楼前边见着了郭庆云的坐骑,乔景铉与柳明卿心中大喜,拨开人群走进去,却见着了郭庆云发威,将左二公子的命根子给切了。 “小九,你也太彪悍了些。”从那酒楼里走了出来,乔景铉望着郭庆云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议论你呢。” “不随便他们怎么说?我还是我,一样的活得好好的,跟我有半点关系不成?”郭庆云毫不在意朝乔景铉一笑:“表兄,只要你莫怪我将柳十拐出来管闲事便成。” 果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过不了多久京城里闲聊的时候都少不了一条消息,那詹事府的左少詹事,家教不力,养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大白天在酒楼调戏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那九小姐也性格泼辣,当即就挥刀把那左公子的命根子给切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儿!”闲话儿传进高门大户里边,听者无不惊愕万分。 这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大家在对那左公子表示愤慨的同时,对于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更是表示出了深深的畏惧。尤其在京城贵妇圈里边,一提到郭家九小姐,所有的贵夫人都不约而同噤声——谁敢娶回家做儿媳妇?这般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自己能管得住她?说不定一个不高兴,连这个做婆婆的都敢打呢! 过了没几日万阳公主府上开梨花宴,京城中有名望的人家都接到了帖子,镇国将军府自然也不会被遗漏,万阳公主一早就派人将那请帖送到了郭大夫人手中。 因为听着外边的流言蜚语,镇国将军府的郭大夫人这些日子不敢出门,愁得在家里长吁短叹的,只恨公公为什么一定要教郭庆云练武,还把她当成男孩子养,从小就和那些男子厮混在一起,长大了还不知道避嫌,骑服穿得多,裙子穿得少,大概她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当成男子了。 接到了公主府梨花宴的帖子,郭大夫人愁得长吁短叹,坐立不安,既想带着郭庆云到梨花宴去瞧瞧,看看能不能相个如意的女婿回来,可又怕旁人风言风语,听了自己心里头难受。 抬眼望了望旁边的贴身丫鬟翠云:“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郭大夫人心中有几分难受,这几日仿佛郭庆云也没有出门,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出去了。 “九小姐在自己院子里头呆着,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翠云小心翼翼的回答,夫人这些日子天天愁眉苦脸,心情很是不好,有时候还会因着小事惩罚她们,镇国将军府上上下下笼罩着一团愁云惨雾。 “跟我去瞧瞧。”郭大夫人有气没力的说了一句,扶了翠云的手便往郭庆云住的院子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唰唰唰的声音,翠云望了望那伸出墙头的树枝,上面有无数树叶正在纷纷飘落:“九小姐又在练剑了,瞧那树叶落了这么多,九小姐的功夫越发的好了。” 郭大夫人却没翠云那般轻快的心情,眉头皴得更深,一言不发的跨进了院子,郭庆云带着四个丫鬟正在练功夫,就见刀光剑影纵横交错,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九,你过来。”郭大夫人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喊郭庆云停手,心中十分难受,女儿怎么就没想过要梳妆打扮,每日里头就是舞枪弄棒的,一身臭汗瞧得她都快要愁死了,可她自己偏偏儿不着急,越发的练上瘾了一般。 “母亲,这么早你就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郭庆云把剑入鞘,飞奔着过来,一张脸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渗着汗水。 郭大夫人掏出手帕子帮郭庆云擦了擦汗,开始谆谆善诱:“小九,你一个女孩子家,成天舞刀弄枪的,也不是正经事儿,我今日就去请个宫里外放了的掌事姑姑来,让她教你礼仪规矩,以后出去也不会被人笑话了。” 听着郭大夫人这番话,郭庆云摇了摇头,露齿一笑:“母亲,难道小九做的事情不合规矩?没有必要找人来教我了,我很懂规矩的,哪还要去学规矩。” 郭大夫人用手支住额头叹了口气:“小九,你知道现在外边都怎么说你吗?若是再这样下去,你议亲都有困难了。” 郭庆云伸出手来拍了拍郭大夫人的背,安抚的说:“母亲,何必着急?我保准能嫁出去,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是操心着怎么主持中馈比较好。”一边说一边推着郭大夫人往院子外边走:“母亲,女儿刚刚练剑,一身臭汗,没由得酸了母亲的鼻子,女儿回去沐浴更衣了。” “小九。”郭大夫人站在门口,看了看活蹦乱跳的女儿,下定决心般说:“不管怎么样,我会请个掌事姑姑来府上教你。” 郭庆云吐了舌头扮了个鬼脸道:“只要她有这胆子来教我,尽管来便是了。母亲,不和你多说,女儿沐浴更衣去了。” 郭大夫人看着女儿飞奔进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我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哟,怎么就生下这么个顽皮的孩子!唉,将来,将来如何是好?” 身边的翠云体谅的安慰着郭大夫人说:“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看九小姐和一般闺阁千金不一样,说不定到时候九姑爷就是喜欢她这种性子的呢,您就别在这里操心了,小姐年前才及笄,暂时还不着急议亲的。” “十五岁及笄以后便是大姑娘了,唉……”郭大夫人幽幽长叹一声,扶着丫鬟的手就往外边走:“十六岁上边还不定下亲事那可便要迟了,等着十七八岁再去到处议亲,哪有那般合适的男子在等着呢。” “夫人,你也别太着急。”翠云一边扶着郭大夫人的手往外头走,一边轻声低语:“听人家说,九小姐在酒楼做那件事儿的时候,身边还有旁人呢。” 郭大夫人站定了身子朝翠云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 “夫人,听说当时还有英王府的乔世子也在场。”翠云笑着朝郭大夫人行了一礼:“夫人你想想,指不定九小姐与那乔世子便对上眼了呢?否则乔世子怎么会陪着九小姐去酒楼,见九小姐做那糊涂事儿也不阻止?奴婢愚昧,但心里头还是有些想法,莫非……” 郭大夫人眼睛前边一亮,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翠云,好个机灵的丫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方才小九不是向我保证说她肯定能嫁出去?一定是已经有了把握。” 英王妃是郭大夫人的堂姐,说来说去两家关系算是很亲密的,郭庆云小时候与乔景铉经常在一起玩耍,只是在六年前,镇国将军自请去西北边塞,两家的关系才没有以前那般亲密,但私下里头书信往来,逢年过节依旧是有来有往。 郭大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女儿真与那乔景铉对上眼儿就好了,自己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了。英王府那边暂时没有动静,现在京城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自己也不好去问英王妃的意思,怎么着也该怎么等等,让他们彼此露出点端倪出来再说。 过几日便是梨花宴,郭大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等那日瞧瞧乔景铉与女儿之间有什么动静,若真是有眉眼官司,自己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小姐,看起来夫人肯定是会请姑姑来教你学规矩了。”等着郭大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墙那边,追风从树上飘了下来,看着躺在院子里边石凳上的郭庆云:“以后你就会要被关到院子里不能出去了。” “谁说的?”郭庆云闲闲的吐了一颗瓜子壳儿,坐了起来:“也要看那个姑姑能不能在我这院子里住安稳了!赶月,帮我去准备热水,我沐浴以后就前去找柳小五,今天他不用在宫里轮值,应该有时间陪我出去玩。” 说完兴致勃勃的走进屋子,还一边大喊着:“帮本姑娘找套漂亮点的衣裳出来!” 几个丫鬟互相交换了个会意的笑容,自己家小姐真是够豪爽,够不拘一格,那柳家五公子看起来是跑不掉了,只能乖乖的做九姑爷了。 郭庆云带了几个丫鬟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出去,这次郭大夫人也没有追出来唠叨,既然女儿自己说有把握嫁出去,那便看她的本领了。郭大夫人捧着茶盏坐在大堂里微微的笑着,乔景铉是个不错的,只可惜脸生得太俊了些,少不得招蜂引蝶,以后英王府后院里的女人定然不少。 一气儿走到柳府,郭庆云轻车熟路的去了玉瑞堂,明媚正陪着柳老夫人在说着闲话:“弟弟十分听话,每日里除了吃便是睡,香兰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说是祖母养出了好习惯,知道心疼母亲,不哭不闹呢。” 柳老夫人咧着嘴直乐:“媚丫头莫要哄我,祖母知道你在说好话让我开心呢。” 明媚的弟弟柳明荃满月以后,柳老夫人依依不舍的将他送回了香兰院,每日里头都要跑去那里看上一回,旁人若是说几句关于柳明荃的好话,柳老夫人便笑得眼睛都睁不开——毕竟柳明荃是她最亲的孙子,少不得要多多关爱些。 郭庆云蹬蹬蹬的走进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行礼一礼:“老夫人,今日我又来了。” 柳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容:“过来好哇,媚丫头没有人陪,正闲得慌,没见她都只能陪着我这老太婆来说话了。”瞧着全身利落的郭庆云,柳老夫人心中暗自想着,这郭家小姐若是要嫁了柳明卿,还不知道老大媳妇能不能抠得住,说不准会被她气得死去活来。 “老夫人就是爽快!”郭庆云哈哈一笑,拉起明媚的手便往外走:“那我借了柳十出去转转。” 刚刚走出玉瑞堂的大门,郭庆云便急不可耐道:“柳十,咱们去外院找你五堂兄,骑马射箭还是游山玩水,抓阄儿决定!” 明媚摇了摇头,朝她微微一笑:“我五堂兄今日不在府里。” “去哪里了?”郭庆云有几分着急:“我分明查过了,今日他不在宫里轮值的。” “可不就在宫里?”明媚伸出了五个手指头:“今日可是三月十五了!” “我倒给忘了!”郭庆云拍了拍脑袋:“今日殿试!” 天空就如被水洗过一般,一碧的明蓝颜色,初春的阳光很是温和,照着大地一片暖洋洋的,京城里到处都是一片绿色,瞧上去格外宁静温馨。太和殿的丹墀前,摆放着将近三百张桌椅,后边端端正正的坐着会试中被录取的贡生,大家的眼睛都低头望着桌面,谁也不敢出一丝大气。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就见銮驾巍巍,徐熙已经在宫娥内侍的拥簇下慢慢的走了出来,坐到了摆放在太和殿走廊下的龙椅上。 “请皇上启封。”司礼内侍声音不缓不急,尖细阴冷,没有一丝感情。旁边一个内侍托着盘子将一个浅黄色的锦囊送了过去,里边装的是徐熙早就拟好的题目。 徐熙拿过锦囊,亲自开启卷宗,将上边写好的题目念了一遍,司礼内侍又将这题目在太和殿前边大声诵读了几遍,就听一声锣响,殿试正式开始了。 徐熙坐在龙椅上,眼睛巡视了一圈底下赴考的贡生们,若有所思的说:“我大陈皇朝的青年才俊都到哪里去了?为何这次贡士泰半都是已过中年?” “皇上,其实这次还是有不少年轻士子,那个会试第二名年方十八,已经是年轻有为了。”旁边一个老内侍听到皇上对这次会试取录似乎有点不满,赶紧躬着身子凑得近了些仔细解释着:“还有那柳太傅的孙子,您去年才任命了御前带刀侍卫的柳家五公子,这次也被取录了呢。” “朕知道明卿有武功,亦有文才,却不知他文才会如此好。”徐熙点了点头:“想来柳府书香门第,中个贡生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那内侍连连点头:“可不是吗,柳太傅府上俊彦众多,柳元久大人可是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读书人,这份聪明,谁人能及?” “唔,元久……最近他接受户部吏部可还稳妥?”徐熙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特地任命柳元久担两部侍郎是有自己的目的,先考查柳元久的能力,若是能胜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他去做。 “妥当,妥当得不能再妥当了!”那内侍媚笑着答道:“人人都说柳元久大人做事利落周到,就是再压两个部的侍郎给他当也丝毫没有问题呢,果然皇上您是目光如炬,善于识人,一眼就看准了柳大人的才干。” “识人……”徐熙的手敲了敲龙椅的椅背,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朕看人当然能看得准,不会看走眼的。” 太阳渐渐的露出云层,照在人身上一点点的温暖了起来,这初春的阳光,虽是和煦,可照得久了,人不由得昏昏的困倦起来。那徐熙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在太和殿外呆久了,竟有些困乏起来,吩咐内侍,摆驾回了偏殿,叫宫女放下纱帐,小憩片刻。 等徐熙沉沉睡去,那内侍带着一干人退了出来,守在偏殿外边,低低对身边一个小内侍说:“着人去报与皇后娘娘得知,皇上今日身子又有些反复,在太和殿外边只立了小半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 那小内侍应了一声,悄悄儿转身离了人群,飞快的朝太和殿外走了去。 那内侍站在太和殿的走廊下边,瞧着丹墀前奋笔疾书的贡生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将那干瘪的皮肤都挤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这里边可有不少俊才呢,等着殿试一过,这京城里头又会有不少炙手可热的新贵了。” 每次殿试结束,都会有一些新晋的进士成为京城贵人们家的乘龙快婿,门第高些的人家,将庶女嫁了给他们,也算得上是一种投资,若是识时务、机灵些的,就能靠着妻子娘家势力风生水起,过不了多少年,又成为了京城贵人圈里的一个。 而那状元郎便更是不可小觑了,百姓口里的传言,状元郎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是有神仙光环的,于是瞧着那状元郎便格外的丰神俊逸,气度不凡。每次殿试以后,金明池畔蟾宫折桂的状元郎游街夸官,不知要掳掠多少少女的芳心,就连皇宫里的公主都会怦然心动,因此大陈皇朝里有几位公主都嫁了状元郎。 早些年里,柳太傅府最小的儿子柳元久中了状元,更是引发了了不得的轰动,杏花折枝簪锦帽,满城追看状元郎,万阳公主一眼便看中了柳元久,只可惜柳太傅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多方运作,才逃过了那一劫难。 今年究竟会是谁的状元?太和殿周围的人都饶有兴趣的望着大殿前运笔如风的一干贡生们,小声的议论着:“反正不会是那些念过半百的,咱们皇上可从来不点超过三十岁的人做状元。” “我瞧着该是第一排中间那个,瞧他年纪轻轻,又生得清秀,若文章做得好,皇上自然会点了他。”有宫娥瞧见了黎玉立,悄悄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听说这些座位都是按照会试的成绩排的,能坐到最前边一排,可见底子不错。” 议论声非常小,似乎对那些贡生一点影响也没有,大家都在低头写着文章,不时的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帕子擦擦额头,毕竟太阳渐渐升高,天气也热了许多。 徐熙这一睡便睡了两个多时辰,那些贡士们做完了策论以后只能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和殿前的丹墀上,他们要等着皇上起身,朱笔钦点三甲。按着以前科举取士的规矩,殿试所有的卷宗都必须是皇上亲阅,二百多份卷宗要一一看下来也不容易,大概要三天之后才会知道结果。 但是现在徐熙身体欠佳,他临时将这规矩改了下,御笔钦点了二十名大学生过来替他阅卷,然后经过众人一致讨论,推荐十份给徐熙,他看过这十份策论以后便可以点出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和二甲榜首:传胪。 贡生们恭恭敬敬的守在那里等候结果,试卷有人专门重新誊写,将名字给隐去,送到文英殿里去,那里有二十位大学士正在讨论皇上今年拟题的意图,揣测着送哪些考卷上去会让合皇上心意。 尽管文英阁这边一片忙忙碌碌,太和殿的偏殿却仍是寂静无声,徐熙歇在那里睡得正香,连身子都没有翻。 晌午都过了,皇上还不起身该如何是好?徐熙的贴身内侍田七在门口候着,心里焦急,又不敢去打扰了皇上的休息,垂了手儿站在门边上,心急如焚。 “田公公,要不是我先去御膳房传膳,叫他们先候着?”一个年轻内侍凑了过来,眼中也是一片焦急。 “也好。”魏六瞧了瞧那轻纱里的身影,点点头:“回来的路上顺便拐个弯儿,去太医院那边喊个太医来候着,我瞧皇上今儿可是有些不适。” 那年轻内侍点点头,半躬着身子去了,这边偏殿里却有了动静。 “哟,皇上醒了。”田七连忙招呼着太监宫娥们赶紧去准备净面的水伺候着,他自己踮着脚猫着腰往偏殿里走了进去:“皇上睡得可安稳?”田七看了看徐熙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浮肿的眼脸下有些青灰,心里就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难道皇上又旧病复发了? “无碍,朕还撑得下去。”徐熙摆了摆手:“殿试可结束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结束了,大学士们正在阅卷。”田七半弯着腰儿恭敬的回答:“都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派人去传话,叫他们一个时辰后把前十位的卷宗送过来。”徐熙只觉得有一阵阵钻心的头痛,似乎要将头给裂开一般,但他却强撑着不让旁人看出半点异样来,脸色极力维持着平静,口气平缓的吩咐田七给他去办事。 他怎么能叫人看出他的病态?他的棋没有布完,怎么就能病倒?皇后,萧贵妃她们,还有皇宫外边那么多世家大族,都在眼巴巴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绝不能让他们看出半点不对来。 这么多年来,他装得风轻云淡,没有让旁人知道他心底里隐藏的秘密,暗地里正在积极努力。不管怎么样,也要去放手一试。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做起来困难重重,可他依旧执着的想要达成目标。 在他尚有精力的时候,他要努力将这基础打好,在合适的时候出其不意将这事情公之于众,即便有人反对,可毕竟还是有一部分会支持,能够拥护他的决定。原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但去年这场大病却让徐熙看清了现实,自己再也不能以为自己还是身强力壮,时间不等人,一切都要快快下手。 拉拢人,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老牌的世家大族肯定是不会赞成他的做法,只有拉拢那些年轻新锐,想要通过政局变化来改变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只要靠他们了。徐熙紧紧的握着薄被的一角,木然瞧着宫娥将水端了进来,一双纤纤玉手将那柔软的帕子从水盆里捞出来,她雪白的手腕刺激着徐熙的视线,青春的气息让他觉得一阵快意。 “陪朕来歇会。”他抓住那宫娥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那宫娥手中拿着滴水的毛巾,有些张皇失措,但旋即便滚进了徐熙怀中,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皇上!” 鲛绡帐幔轻轻的滑下,偏殿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语,田七站在门口望着那帐幔里翻滚的身影,脸上波澜不惊,吩咐身边的内侍:“去敬事房喊那负责记录的内侍过来,皇上今日宠幸了宫娥。” 偏殿里头有着一种男女交欢以后的暧昧气息,徐熙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瞧着身边那肤如凝脂的宫娥,他忽然间有几分焦躁,今日这兴致起得蹊跷,可却又未能尽兴,才入港没多久便一泄如注,莫非自己的身子已经差劲到这地步了? “皇上。”那宫娥的声音婉转如黄鹂,简直没有想到今日会有这般造化,本是来服侍皇上起身的,没想到却意外被临幸。躺在那里瞧着徐熙瘦得与老树枯枝一般的身子,一点也不觉得难看,反而充满了一种崇敬。 “滚。”徐熙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 宫娥脸色一变,方才皇上还搂着她无比亲热,他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欢喜是不言而喻的,可怎么转瞬间便换了一副脸色?“皇上……”那宫娥爬了起来,颤着声音喊了一句,全身未着寸缕,青春的气息逼人。 “你若是想要朕赐你三尺白绫,你尽可以留下来。”徐熙冷冰冰的看着那宫娥,前不久被她的青春气息吸引,这一刻却对她的青春气息无比厌恶,为何自己垂垂老去,而她却这般年轻貌美?徐熙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瞧得那宫娥一阵发冷,赶紧匆匆将中衣穿上,抱了衣裳便逃了出去。 “皇上,二十位大学士已经将试卷阅过,选了十份试卷给您来亲自挑选。”田七托着i个托盘走了进来,低头弯腰,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 徐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脸瞧着田七那佝偻的脊背,若有所悟道:“田七,你老了,怎么背都直不起来了。” 田七谄媚的声音里边夹杂这一丝凄凉:“皇上,这日子一晃眼就过了,老奴在宫里做内侍这么多年,背如何不会驼?哪里比得上皇上意气风发呢。” 徐熙哈哈一笑:“你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朕还能宠幸宫娥,你这老东西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田七,将那卷宗放着,出去与那些大学士与说一句,让他们带着参加殿试的贡生先去琼林殿里歇息,我下午看过那些策论以后,晚上琼林宴的时候再来点前四名。” 田七面无表情的答应了一声,慢腾腾的折身出去,向外边候着的大学士们转述了徐熙的话,二十名大学士听了都朝偏殿行礼谢恩,走到太和殿前交代了那些贡生们跟着一起去琼林宴。 那些贡生们自从辰时开始殿试,到午时殿试结束,一直不能离开太和殿,中午只能吃自己带着的干粮,而且也不能聚到一处去议论,只能静静的坐在桌子后边等着通知。虽然有将近三百人参加殿试,可太和殿丹墀前却是一片安宁,彷如没有人在一般。 紧张、兴奋与不安的表情在贡生们的脸上流露,黎玉立也不例外,他仔细回忆着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句子,心里感觉到非常踏实,今天并没有出现任何失误,或许能挤进前三甲?转过脸去,却看到柳家的五公子柳明卿正在闭目养神,仿佛殿试的结果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一般。 究竟人家是见过大场面的,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手心,黎玉立惭愧的低下了头,努力使自己也平静下来,一双眼睛低头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书袋,摸着上边绣着的“状元及第”这四个字,心中忽然就闪过一丝甜蜜,眼前浮现出刘玉芝的脸孔来,慢慢的不再紧张。 旁边坐着的是这次会试的会元,他身子略肥,不住的拿着帕子抹着额头,一双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娥,瞧得出来很紧张,当那二十位大学士拿着卷宗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不多久见着一个内侍出来,众人都赶紧端端正正的坐好,孰料听完田七的话,这才明白原来还不是宣布殿试的名次,还要到琼林殿里才知道。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一行人默默的跟着内侍去了琼林苑,就见正上方摆放着一张龙椅,那围在龙椅上边狰狞环绕的龙头高高向上,爪子锋锐的抓住了扶手,让人看了便升起一种敬畏的心理。 内侍们安排着贡生们两人一张桌子坐好,按着会试的名次来,黎玉立恰巧与那会元坐在了一桌,他朝那会元笑了笑,那会元此时却一脸苍白,嘴巴都不住的在哆嗦着,黎玉立安抚他道:“不打紧的,方兄自然会高中状元。” 那方会元哆哆嗦嗦道:“我……不紧张……只是不知道为何心跳得厉害罢了。” 黎玉立瞧着他那模样,心里头暗道这位方会元为何竟然如此紧张,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东拉西扯的与他说了一阵子话,好不容易才捱过了一段时间,眼见着琼林殿的沙漏已经到了申时末刻,也快到了饭时。 “皇上驾到!”琼林殿的偏门传来尖细的声音,殿内众人赶紧停了说话之声,徐熙穿着明黄色龙袍踱步出来,身后挨挨挤挤的跟了一群宫娥内侍,众人赶紧跪拜下来,山呼万岁,殿内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徐熙在龙椅上坐定,看着一屋子跪拜的贡生,微微一笑:“平身罢。”转头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田七:“把那前十的卷子取出,依着名字喊他们到前边来。” 琼林苑里寂静无声,坐在桌子后边的贡生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十的卷子取出,那意味着一甲前三必定在这十人里出现,自己是否有这个荣耀?大家都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田七身边那个小内侍手里的托盘,那上边放着十份试卷,个个都在猜测着里边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黎玉立正在凝视着前方,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响,转脸一看,旁边那方会元的脸已经红得发紫,微微发福的身子直扑扑的倒在了桌子上边。 徐熙一皱眉,早有人上去把方会元扶了出去,旁边候着的太医迅速上前为他诊脉,那动作真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想来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早有准备。 这边田公公尖细的嗓音把那十人的籍贯姓名念了一遍,就见那些贡生鱼贯而出,站到了前边,数了数人数,才九人。田公公觉得奇怪,又高声把名单念了一遍,却再无人应声而出,方才醒悟道:“皇上,想那并州方为先就是刚刚晕倒的这位了。” 徐熙扫视了下站在前面的九人,高声问:“这里边可有会试的会元?” 众人皆摇了摇头,钱公公看了看名册,在旁边小声说:“皇上,会元就是方才晕倒的那位并州的方为先。” 徐熙脸上暗了暗,心想着这人年纪年纪也不算太大,为何身体如此差?伸手从田七手中拿了那十人的籍贯与年龄一看,这方会元还有几日便要满三十岁,心中更是不喜。他素来点状元都不喜欢年纪大的,现在瞧着这情景,看来这状元还得点个年轻的,身子康健,也可为大陈多做几年事情。 此时那方会元被太医掐人中,用银针扎着穴位,好不容易给弄醒了,被人扶着战战兢兢的走到徐熙面前,跪倒在地,喊了一声“皇上万岁”,忽然就没了声响。那方会元想着惊了圣驾,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罚,身上的肥肉倒是巍颤颤的抖得慌,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熙瞧着他身子有些肥硕,更是不欢喜,淡淡的说了一声:“平身。”这会元实在是看不上眼,还是要另外选一个才是。徐熙举目看了看那九人,大部分都已经是三十开外,只有一个看着尚未及冠,身姿英挺,长身玉立,徐熙一看就觉得心里舒服,不由得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状元郎柳元久,也是这般风华正茂的站在殿前。 “你且上前来。”徐熙伸手指了指黎玉立,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露出一副羡艳神色。 黎玉立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不安,向前跨出一步,行了跪拜大礼:“云州府黎玉立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会试第二?”徐熙拿起小册子看了下,这黎玉立倒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会试第二,刚刚自己看过了这十份试卷,也把他排在了前三位,再看看他的籍贯年龄里填着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想着大陈多年未出过年轻英俊的状元公了,不如这次就点了他做状元罢。 “爱卿平身!”徐熙满意的看了看黎玉立:“黎爱卿文才出众,策论中的,收发有度,实在是我大陈难得的人才,朕点你为本次科考状元,赐锦袍花枝,明日金明池骑马夸官!” 黎玉立听了喜不自禁,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佯装平静,赶紧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黎爱卿平身,田七,引他到最前边那桌子上去罢。”徐熙笑着望了黎玉立一眼,见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赞了一句,果然是个不错的。 最靠前的条桌摆了三个绣垫,是供一甲前三坐的,田七引了黎玉立坐到中间那个绣垫坐下来,一脸谄媚的笑:“黎状元,你得了皇上的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哇!” 黎玉立见着那张打了无数褶子的老脸,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里面装着几锭银子,是刘玉芝昨晚托玉梨送过来的,怕他在宫里需要打点时短了银两,现在看着这田公公一脸的假笑,心想是不是要给他点打赏? 思及此事,黎玉立赶紧从暗袋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塞在田七手里:“承公公吉言。” 钱公公得了银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弯腰回了龙椅前边,就听着皇上把榜眼和探花也点了,一边的翰林学士早游龙走蛇的把结果记了下来,就等皇上点二甲第一的传胪了。 谁知徐熙却没按照寻常套路,也不再看剩下的卷子,直接就宣布,传胪归了京兆府柳明卿,底下立刻便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因为柳明卿根本没有在那出列的九人中。但议论归议论,皇上金口玉言,谁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怨自己投胎的时候不争气,没有投到柳太傅府上去,要不是现在也稳稳当当拿了第四。 接下来文英阁大学士把二甲和三甲的考生名单都宣布了,立刻琼林苑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有些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得了“进士”的赐名,而那些得“同进士”出身的,那些恭贺里边无由都带了些淡淡的酸味儿。但是毕竟这事不可能人人如愿,能进了殿试总比落榜回乡要好,所以慢慢的,心里那点不平之气又慢慢淡了,等到美酒佳肴上桌,一个个推杯换盏,早已忘记了方才怀才不遇的郁闷。 琼林宴这边热热闹闹,后宫里边却也有了动静。 “方才萧贵妃派人去琼林苑那边打量?”乔皇后半倚在檀木躺椅上,听着倩如回报。 “确有此事,采莲来说过以后,钱公公那边也有人来报,说贵妃娘娘已经派人去琼林苑打听这次的前四名呢。”倩如不安的挪动了下身子:“娘娘,贵妃娘娘这般热心定然是打着主意想要拉拢这新科状元?娘娘可想好对策?” 储秀宫里灯光十分明亮,照着乔皇后一张圆润的脸孔,反射出淡淡的光泽来,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两支高高的芍药,已经打了几个花骨朵,或隐或现的藏在那绿叶间,似乎马上就要开花一般。 芍药本是五月到六月开花,可宫里的花匠十分巧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三月便已经挂上了花苞,乔皇后今日逛御花园,瞧着那花苞儿尖尖,就如美人生气时嘟着的小嘴,十分可爱,于是命人折了两支回来插瓶。 “今年的春日倒是来得早,这花这么早就结花苞儿了。”乔皇后并没有回答倩如的话,只是瞥着墙角的那两支芍药,若有所悟道:“这宫里便似乎也动静大一些了,竟然这般心急的去琼林宴那边打听消息,可不与这芍药一般,急急忙忙的便想着要开花了?” 倩如望了望那两支芍药,低声回道:“娘娘,萧贵妃这般急急忙忙下手,咱们储秀宫可得想点应对的法子才是。” 乔皇后望了望倩如,她的脸上有几分焦急的神色,似乎害怕萧贵妃的举动会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影响。乔皇后心中一热,这个丫头实在是个不错的,自己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替她将她父亲从大狱里弄出来,她从那以后便一心为着自己着想。 乔皇后的眼光从倩如身上拉回了自己的指甲盖上,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指甲盖子上的蔻丹,然后慢慢展颜一笑:“这般热心也不外乎是两件事,一件是想帮她那个老二拉拢拉拢,另外一件,不就是想帮她的老六挑个如意夫婿?” “娘娘,那我们储秀宫……”倩如眉头紧蹙:“不能叫她再这么拉人了!大皇子向来喜爱拉拢那些新晋,二皇子往年到不屑如此,可最近却动作频频,娘娘不能不防!” “防?有什么好防的?她这般急急忙忙的下手,难道就能占到好处不成?”乔皇后坐了起来,向倩如招了招手:“来,扶我出去。” 倩如依言走上前来,乔皇后扶住她的手,身后跟着莫姑姑,一行三人慢慢走到储秀宫外边。宫门口摆了一缸很大的如意莲,因为还未当季,所以水面上只余田田莲叶,小巧而圆润的飘在那里,看上去生意盎然。 “你们看,这莲花还没当季自然就不会看,若是太过于着急,反倒会误了花时。拔苗助长这个理儿谁都懂,可就是有那不聪明的自作聪明,我就等着看她的笑话便好了。”乔皇后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一缸莲叶,伸出手去捞起一张圆圆的叶子,然后那尖尖如玉笋般的手指一用力,那荷叶便被撕成了两半:“瞧见了没有?愈是想出头太早,愈是会有糟糕的下场,我们不能着急,让那景春宫里的蠢妇先去触霉头罢。” 倩如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莫姑姑却心领神会般点着头道:“娘娘说得极是。” 乔皇后直起身子,望了望远方那道宫墙,一溜的烟树隐隐映着那抹朱红色,看得她恍惚起来:“我多久不曾出宫过了?” 莫姑姑低声回答:“娘娘,您自入宫到现在,只有国丈过世时出宫过一次。” “是吗?”乔皇后听罢嘴角拉了拉,看着宫墙那边背景似的山岚,眼神也变得凄凄惨惨:“这么算着我已经入宫二十多年了,每天就在这方寸之地走来走去,每天就见着那些讨厌的人的面孔,每天就在做着防备与算计的勾当……莫姑姑,我真有些厌倦了……” 听了这话,莫姑姑一惊,扶住乔皇后的胳膊摇了摇,急急忙忙的说:“娘娘,您可不能泄气,若是您半路上退了下来,让那些人得了手,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作践你们母子呢!” 乔皇后看了看莫姑姑焦急的脸孔,自嘲的笑了笑:“姑姑你不用着急,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我能退到哪里去?周围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个个的等着我落到它们嘴里呢,我的琛儿还等着要我这个娘亲的保护,我怎么能退却?” 莫姑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低低的应着:“娘娘想的极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着三皇子殿下仔细划算着呢。”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的风吹到身上似乎没有凉意,可这御花园里的风却是那般阴冷,乔皇后站在那里,心里一片冰凉,她细致的眉眼早已没有当年的光彩,多年的勾心斗角让她曾经纯真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嘴角的纹路也更深了。 “莫姑姑,你出去转转,看看景春宫那边是否有什么动静。”乔皇后的背重新挺直,扶住倩如的手:“今天指不定便会出些什么事儿,大家都仔细留神着。” “是。”莫姑姑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倩如,若是我现在放你出宫,你愿意离开储秀宫吗?”乔皇后站在门口望着那堵朱红的宫墙,心中忽然有所感悟,她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厌倦了其中的那些勾心斗角,她是不能出去了,可倩如还年轻,或许还会有美好的将来。 倩如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该陪她在这里受罪——话刚说完,乔皇后自己也惊诧了,今日究竟为何,自己竟然会伤春悲秋起来,就连一个小小的倩如,她都觉得不忍心让她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宫斗里做牺牲品。 “娘娘,你说的什么话!倩如一家人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即算娘娘要倩如去死,倩如也心甘情愿。倩如只求不被赶走,一心一意为娘娘做事情便好。”说罢,倩如跪倒在乔皇后面前:“可是倩如做错什么事情了?娘娘能不能告诉倩如?倩如可以改的……” 乔皇后的鼻子有些发酸,低头看了看低头跪在面前的倩如,有一滴泪水悄悄爬上了眼角,她不露痕迹的用帕子擦掉,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倩如,你做得很好,我只是看你年纪大了,该放你出宫配个好人家了。”乔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找个机会把你送到景春宫去,可又觉得不忍心……” 倩如连连磕头道:“娘娘要倩如做什么,倩如就去做什么,娘娘不要为倩如想得太多,倩如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 “景春宫里的萧贵妃,惩罚起人来从来不手软,你还是留在储秀宫罢。”乔皇后瞧着地上的泪水痕迹,摇了摇头:“我不忍心瞧见你去那虎狼之地。” “娘娘,只要是需要奴婢去做的,倩如就会去做。景春宫那边虽然已经安插了人手,可却还是不够,倩如愿意为娘娘到景春宫那边去做事情。”倩如直起身子来,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娘娘不是说倩如最是机灵?有倩如在景春宫,娘娘便可以更安心了。” “我再想想。”乔皇后若有所悟的望着倩如,她其实早就想要将倩如送去景春宫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倩如很是聪明,做事情细致妥当,有她在景春宫呆着,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得多。 “哟,皇后娘娘这样惩罚宫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些?”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在远处响起,乔皇后都不用回头便知是自己的死对头萧贵妃过来了。 “我的宫人犯了错,我要打她要罚她都是我的事情,萧贵妃可管得太多了罢?”这可真是想睡觉的时候有人送枕头,还在想着如何将人塞到景春宫里头去,机会却来了。乔皇后朝倩如使了个眼色,飞起一脚把她踢到了一边:“粗手粗脚的奴婢,竟然摔坏了我最喜爱的碧玉手镯,你再跪一个时辰也没用,回宫自己领五十记板子去。” “是。”倩如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倩如做错了事情甘愿领罚,只求娘娘不要气坏了玉体。” “哟,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萧贵妃已经带着两个宫女走到了他们面前:“皇后娘娘,您一向不是教导妹妹们要爱惜奴婢的?为何自己却如此行事?这个奴婢看上去倒也是个乖巧的,皇后娘娘若是觉得用着不合心意,不如就赏了臣妾罢!臣妾那里刚刚好昨晚有个宫女暴病亡故了,臣妾还想着要去内务府要人呢,这会子真凑巧,臣妾就捡了皇后娘娘嫌弃不要的奴婢回去凑合着使唤罢!” 乔皇后看了看眼前的萧贵妃,穿着一套缂丝百蝶穿花宫衣,下边是一条十二幅的湘水月华缠枝芍药宫裙,头上一支满池娇分心,中央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华贵之至,脸上抹得红红白白,修饰得恁般精致,想来是有心要到自己面前来炫耀的。 “本宫的奴婢,本宫想打想骂都是自由,与萧贵妃何干?”乔皇后眯了下眼睛看了看那张瓜子脸,妩媚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嫉妒,萧贵妃和她年龄差不多,但相比之下,她要显得比自己年轻好几岁,难道所有不用动脑筋就会撒娇的女子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 “臣妾只是觉得可惜,既然皇后娘娘用得不合意,为何不把她让给臣妾呢?”萧贵妃笑吟吟的走到倩如面前,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是个齐整的丫头,皇后娘娘不喜欢你,你来景春宫如何?” 倩如看了看萧贵妃,身子有点瑟瑟,摇了摇头。 乔皇后阴阴一笑:“萧贵妃,你要这个宫人倒也无妨,可今日本宫气不顺,偏生就不想放她走。倩如,你自己去领了五十记板子再说,别以为在这里还能得什么便宜。” “娘娘不用这般狠心罢?这宫人看着身体瘦弱,经不得打,皇后娘娘还是高抬贵手放过她罢。”萧贵妃看着倩如,瞧着她眼中似乎闪着一种仇恨的光亮,知道这宫娥是对乔皇后起了恨意,五十板子打下去,这人少说也得一个月动弹不了,身子瘦弱的,更是九死一生了。 乔皇后啊乔皇后,我可非得把这个宫娥挖过来才是,萧贵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将这宫娥挖了过来,自己可以详细的了解乔皇后素日里的生活习惯饮食禁忌,方便日后下手。 看着萧贵妃眼中算计的光芒,乔皇后心中冷笑,这个蠢货,怎么便顺着杆子自己爬了过来,只是口里依旧不肯放松半点,瞧着倩如怒喝道:“别以为有贵妃娘娘给你撑腰你便肆无忌惮了,你做事这般马虎,竟将本宫的碧玉手镯摔坏,那便该要领罚。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本宫今日只责罚三十板子。” 倩如赶紧朝萧贵妃跪了下来:“谢过娘娘为奴婢说话,娘娘的恩情,奴婢记在心里,没齿难忘!” 萧贵妃笑得全身花枝乱颤:“皇后娘娘,你这奴婢真是合臣妾口味,不如将她赐给臣妾罢,臣妾那景春宫里可没有一个像这般会说话的人儿,真是想将她带回去。” 乔皇后望了萧贵妃一眼,鼻子里边哼了一声:“贵妃若是想要会说话的,去内务府让人安排几个过去便是了,何苦一定要到本宫手中来要这个奴婢?” “皇后娘娘最是体恤人的,为何今日非得这般紧巴巴的抠着不放?只不过是个奴婢而已,我瞧着甚是合臣妾眼缘,看起来皇后娘娘本来就不大喜欢这奴婢,又何苦一定要将她压着不放?”萧贵妃那张尖尖的脸孔上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又带着几分不屑:“莫非皇后娘娘是要臣妾找皇上替臣妾来讨人不成?” 乔皇后的脸色暗了暗:“贵妃,你不必在本宫面前得瑟!你想要这个奴婢,本宫就将她赐给你便是!”转脸怒喝了倩如一句:“还不快些滚回储秀宫去领板子?” 萧贵妃瞧着乔皇后气得有些发歪的嘴脸,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身子保养要紧,可千万别被气着了,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喊老神医来给你看诊呢!” “放肆!”乔皇后怒喝一声:“萧贵妃,你以为得了皇上的宠爱,便可以张扬了?告诉你,本宫想要处置你,随便找个由头便可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放肆。”、 “哟,皇后娘娘,臣妾可是真心为你的身子着想,怎么你便如此歪解了臣妾的意思?”萧贵妃一脸委屈的模样:“既然皇后娘娘不高兴,臣妾以后便不再说了。   ☆、第一百零五章 谁知女儿心 景春宫里的主殿上,萧贵妃正半躺在美人榻上,头上的步摇懒散的垂在黑鸦鸦的鬓发旁边,衬着她洁白的肌肤,水汪汪的杏眼,十分精致。 “你看过了?真打得厉害?”萧贵妃望了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春月姑姑一眼:“打成什么样儿了?” 春月姑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方才验看过她的伤势,确实不假,裤子与皮肉都粘在一处了,血糊糊的一片,瞧着怪吓人的。我已经让采莲给她去上药了,让采莲告诉她娘娘赐了她黑玉断续膏,对这棒伤是最最合用的。” “皇后娘娘也真下得了手去。”萧贵妃慵懒的翻了个身:“传她过来说话。” 不多时,倩如便由两个人扶着,一瘸一拐的来到萧贵妃面前,她满眼感激的望着萧贵妃:“娘娘……”才喊出这一声来,便哽咽得不能言语。 “你身上带着伤,就别行跪拜之礼了。”萧贵妃言语温和,脸上有一副心疼的神情,望着倩如摇了摇头:“你也怪可怜的,这么不讨你主子喜欢,今后就好生侍奉本宫罢。” 倩如满眼含泪的回答:“谢过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萧贵妃吃吃笑着,头凑了过来:“记得就好,不着急说出来!”说罢对着旁边的春月姑姑道:“春月姑姑帮这个新来的安排下房间,这几日她暂时歇着罢,还带着伤呢。” “倩如谢过娘娘的大恩大德!”倩如挣扎着要跪下来,却被萧贵妃一把扶住:“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行那跪拜之礼了?还要逞强!” 倩如呆呆的望着萧贵妃,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可比皇后娘娘要体恤下人多了,倩如,倩如……”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子:“倩如这可是掉进福窝里头了。” 萧贵妃听了这话,唇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双眼望着倩如,眼波流转如盈盈春水一般:“哟,你这小嘴儿甜的,可真会说话。” “这都是倩如的真心话,绝没有半句谎言。”看着萧贵妃笑得妖娆,倩如一时看直了眼睛:“娘娘,您可真美。” 萧贵妃“嗳哟”一声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奴才,我倒是喜欢上了!好一个机灵人儿,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就舒服。皇后娘娘这个不识人的,就会重用着那不知情知趣的莫姑姑,木头一般,没有半点意思,你赶紧去歇下罢!” 倩如忍着痛行了个半礼,便跟着春月姑姑去了旁边房间。 “琼林宴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萧贵妃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主殿的圈椅旁边,扶着椅子的靠背坐了下去,圈椅上面铺着一张虎皮,衬得她整个人显得更娇弱了。 “安福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到底是点了谁做状元。”秋芳姑姑站在一旁回答。 “再派个人出去催催,顺便看看皇上什么时候回后宫来,我好半路上去堵皇上。”萧贵妃闭上了眼睛:“秋芳,帮我搭套衣裳出来,过会再来帮我梳洗。” “娘娘,今日是三月十五。”秋芳姑姑小声提醒道。 “十五又如何?虽然宫规上边规定初一和十五皇上不能去别的妃嫔那里,要留宿储秀宫,可奈何皇上不爱去她那里,你看多少年了,每逢十五,皇上都会是一个人在泰和宫歇息。我今儿去候着皇上,皇上爱来是他的事情,皇后又能说什么!再说了,就是她要说,也要她有那种本领才是,她留不住皇上,还不许旁人去留皇上?只管快去把事情做妥当了,别误了我的大事!” “是。”身边几个宫娥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夜色已深,御花园里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就静悄悄的一片,但很快这种寂静便被远处的喧哗扰乱了,就见一排灯笼,如玉带流动,从远方迤逦而来,亮闪闪的一线,叫人睁不开眼睛。 “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柔软的尾音在这安谧的夜里似乎格外有诱惑力,如有一只小手,悄悄的在心头搔痒一般,却越来越痒。 徐熙坐在软轿里,都不用打帘子,他也知道是萧贵妃侍立在软轿的旁边。 “贵妃有何要事,这夜半时分还在此等候?”徐熙淡淡的问。 “皇上,臣妾几日不见皇上,甚是挂念……”萧贵妃撒娇似的说,尾音拉得又软又长。 徐熙听了心里浮起一点点异样的情绪。这萧贵妃虽是萧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种独特的娇媚,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流,就是开口说话也是有一种天然的诱惑。虽然他并不喜欢她,但却喜欢她在床第之的那种热情,这是皇后和很多妃嫔都不曾有的一种荡漾,若不是他派去调查萧贵妃身份的暗卫回报,这萧贵妃确实是萧国公府的嫡长女,否则他真不敢相信萧国公府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在他觉得乏味的时候,他会招萧贵妃侍寝,因为萧贵妃总能玩出多种花样来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得到彻底的释放。现在听着萧贵妃娇滴滴的声音,他却没有了往日的兴致,难道说自己真的老了吗?连那种心思都没有了? 一想到今日临幸那宫娥的事情,徐熙便觉得心中不爽,掀开帘子瞧了瞧那站在软轿一侧的萧贵妃,见她修饰得格外精致,脸上胭脂淡淡,双眉描得又细又长,一双眼睛正如春水般朝他送着眼波。徐熙伸手抓紧了坐垫,这般娇媚的容颜,由不得他不动心。今晚自己得再试上一试,证明自己还年轻。 “摆驾,去景春宫。”徐熙果断下令。 萧贵妃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徐熙很久都没有这么爽快的答应过她的请求了,今晚看起来心情不错。 长乐宫的内殿一片朦胧,只有两盏宫灯,蒙着细纱罩子,那烛火一片温暖,照着那边阔大的床,就见二十四幅的粉色覃纱湘妃帐低垂,里边有两条人影时而相交在一起,时而分开,甚是热闹。 “皇上……”萧贵妃娇滴滴的声音从湘妃帐里传来:“皇上,臣妾听说这次殿试的状元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是也不是?” 从萧贵妃身上滚下来的徐熙心里正在懊恼,素日他虽然次数不多,但时间还是持久,今日不知为何,不得半刻便已然丢盔弃甲——难道自己真的已经不行了?连萧贵妃的各色花样都没能让自己雄风再起? 正在想着这个让他难以接受的问题,却听到萧贵妃这么一句话,心里顿时恼怒起来。怎么,难道萧国公府下手这么快,就想着把主意打到新科状元身上去了?眯了眯眼睛,他有些不悦:“贵妃怎么突然问起朝政之事来了?” 徐熙的口气已经很明显不悦了,可惜萧贵妃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边,也没注意这么多,喜孜孜的回答:“皇上,臣妾是在为六公主打算,六公主也到了及笄的时候了,自是要考虑帮她挑选夫婿了。臣妾觉得这新科状元年纪轻轻就有此造化,定然是个才能出众的,就想向皇上求个恩典,请皇上给六公主赐婚。” 听到萧贵妃这般说,徐熙一声冷笑:“萧国公府倒是会教女儿的,教得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说罢翻身起来,朝外边大声说:“传热水,准备伺候朕沐浴。” 萧贵妃看着徐熙胡乱披了一件衣裳走了出去,头都不曾回,心里便慌成一团。又想到他刚刚的说的话,更是心乱如麻。虽然说她确实有想替自己儿子拉拢贤能人士的想法,可主要却是想帮自己的女儿选个好夫君,难道这也不行?想到这里,萧贵妃一阵委屈,眼泪珠子就溅了出来,落在枕头上边。 屋子里还满是男女交欢的气味,但徐熙却已经不在屋子里边了。萧贵妃躺在床上默默流了一会泪,不见有人进来,便扬声喊道:“春月,春月!” 听到萧贵妃的传唤,春月姑姑打起门帘,躬身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垂手问道:“娘娘可是要起身沐浴?” 萧贵妃点点头道:“皇上呢?这么久了还没有沐浴完?” 春月姑姑小心的瞅了瞅萧贵妃,低声说:“皇上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萧贵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怎么可能走了?素日他都是会留宿景春宫的!” 春月姑姑怜悯的望了望萧贵妃说:“奴婢也不知何事,皇上沐浴以后就直接离开了,走之前也没有交代什么。” 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弹,萧贵妃似乎被谁打了一巴掌般,脸上*辣的痛:“我没有做错什么呀,皇上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皇上,你难道不疼臣妾了吗?这景春宫还是你亲笔赐名,你说只有在臣妾的宫里,在臣妾的床上,你才觉得如春日里般舒服,难道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黎玉立与柳明卿一起回到柳府,已经是晚上戌时,天上一轮满月,照得地上一层披着一层白纱一般。两人刚刚踏进院子门,就见门口候着一个婆子,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恭喜五公子,恭喜黎公子!” 黎玉立一愣,柳明卿笑了笑,将一个银角子扔到那婆子手中:“你消息也怪灵通!” 那婆子弯腰笑道:“琼林宴开席,皇宫外头便贴了金榜了呢,谁不知道这次的状元与传胪都落在柳府呢。” 虽然黎玉立并不是柳府的人,但此时却是住在柳府的,那婆子说得神气扬扬,似乎黎玉立也是柳府中人一般:“老太爷与老夫人在玉瑞堂,等着五公子与黎公子呢。” 柳明卿叹了一口气,紧张了一日,想好好休息都不成,还得去玉瑞堂那边一趟,想来肯定有不少人会问东问西。黎玉立却心中欢喜,一心想着早些让刘玉芝知道这个消息,也不枉她痴心等待。 两人快步走到了玉瑞堂,就见里边满满登登的坐着一屋子人,男男女女一大堆,看得眼睛都有些发花。 “明卿,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能考取二甲第一。”柳太傅摸着胡子,望着柳明卿微微的笑:“本以为你能中进士便不错了。” 柳明卿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发烧,这分明便是徐熙卖了柳家一个人情面子,可自己还不能当众说出来,瞧着父母都是含笑看着他,几位堂弟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柳明卿更觉尴尬,指着黎玉立道:“祖父,你且莫要说我,要说,也该说这位黎状元。” 柳太傅瞧了瞧站在一旁的黎玉立,点了点头:“我原就说过黎公子的文章不错,立论清晰,用词又老到精炼,定然能金榜题名。他会试便是第二,这次殿试做状元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刘玉芝跟着明媚坐在女眷群里,偷偷的打量着黎玉立,心中就如吃了蜜糖那般甜,黎玉立竟然真的做了状元,她很快就是状元娘子了,这可真是苦尽甘来。 明媚瞧着刘玉芝那羞答答的神情,伸出手来捏了她一把:“玉芝,这下可放心了?” 刘玉芝抿着嘴只是微微笑,没有说话,旁边三房几位柳家小姐个个露出了羡艳的神色:“刘小姐,你与那黎公子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柳*在旁边听了这恭维的话,心中酸溜溜的一片,斜眼望着刘玉芝,心中愤愤不已,可却又是无可奈何,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也已经是无力回天,只是心中恨意无可消除。她盯住刘玉芝身边的明媚,气愤愤的望了一眼,若不是她将刘玉芝带到柳府认识了黎玉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若不是她拉着刘玉芝去踏春,黎玉立又怎么会被迫求娶了那个刘玉芝?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正五品同知家的小姐罢了,瞧着满身小家子气,怎么也攀上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柳*坐在那里,望着站在玉瑞堂中央,恭恭敬敬回答柳太傅问话的黎玉立,只觉得心中一片苦涩。 “明日你要骑马游街夸官,可知道骑马?”柳太傅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望着柳元久笑了笑:“当年元久可是临时去学了一个晚上。” 黎玉立一愣,摇了摇头:“回太傅话,晚生不会骑马。” “明卿,你赶紧去教黎状元骑马,明日金明池畔可别出了丑。”柳太傅笑眯眯的望向柳明卿:“今晚你至少可得教会黎状元上马下马。” “是。”柳明卿应了一声,带了黎玉立便往外头走了去,柳太傅瞧着黎玉立的身影微微点头:“这黎公子身姿挺拔,虽然出身寒门,瞧着还是有几分气度,堪称可造之材。” 刘玉芝听着柳太傅的赞美,心中得意,脸上漾出笑容来,可紧接着又听柳太傅在询问柳老夫人:“不知这位黎公子可曾婚配?若是尚未订亲,也可以在咱们的孙女里边选一个合适的许配给她。” 心中一凉,刘玉芝紧紧的抓着帕子,心中一片慌乱,就听柳老夫人缓缓道:“黎状元已经托了我做中人,修书一封去云州刘同知那里求娶他的女儿,咱们的丫头可是没这个福分了。”一边转眼望了望柳*,瞧着她此时脸色灰败,心中暗暗骂了声“蠢货”,若是那时候直截了当的回答愿意,自己怎么着也会想法子让黎玉立应承了这桩亲事。 “原来已经有心上人了。”柳太傅遗憾的摇了摇头:“还想将他笼络一二呢。” 柳老夫人望了望那一堆孙女儿,蓦然瞥见刘玉芝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老爷,黎状元的未婚妻现儿正住在咱们柳府呢。” 柳太傅一听来了兴趣:“竟有此事?” 柳老夫人朝刘玉芝招了招手:“刘小姐,你且上前来。” 刘玉芝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整理了下衣裳站了起来,婷婷袅袅的走到了前边去,柳太傅打量了她一眼,点头赞道:“果然与黎状元是一对儿!夫人,你可得厚厚的送上一份添妆礼才成。” 柳老夫人笑道:“这些可不用老爷你操心了。”她笑着望向刘玉芝:“明日是新科状元游街夸官,你想不想去瞧瞧?” 刘玉芝含羞不语,一双眼睛只望着自己的指尖,脸上已经飞起两片红晕,犹如鲜艳的胭脂,夹着一管琼瑶鼻,格外的妩媚。 “瞧这含羞的模样!”柳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什么可害羞的?媚丫头,明日你便陪着刘小姐出去转转,她那未婚夫婿游街夸官,做未婚妻的怎么能不到场见着这盛举?” 明媚含笑答应了一句,牵了刘玉芝的手便往外边走:“祖母,玉芝是欢喜得说话不出了呢,现儿我带他去看看黎公子骑马。” “去罢去罢。”柳老夫人挥了挥手:“也该是高兴的时候了。” 柳*脸色黑沉沉的瞧着两人携手离开,坐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旁边柳明珠轻轻的笑了一声:“十妹妹心中还是放不下黎公子,哪怕他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婿,她还这般粘了过去,羞也不羞。” 听了这话,柳*更是愤愤不平,一双手捏得紧紧,嘴唇皮儿咬得紧紧,差不多都要咬出血色印迹来。柳明珠在旁边见着,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她不着急,先在柳*心中多埋几根刺,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明媚陪着刘玉芝走出了玉瑞堂,瞧着她虽然极力装做镇静,可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兴奋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笑:“玉芝,你这会子总算可以放心了。” 金柳走在刘玉芝身边,低着声音道:“可不是呢,我们家姑娘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玉芝望了明媚一眼,真心实意道:“还不是你大力帮忙,要不是我哪里能有今日。” “快别说这些话了,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明媚拉了拉刘玉芝:“咱们去找我五堂兄罢,看看黎玉立究竟有没有学会骑马。” 两人找到黎玉立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柳明卿的马上,一双手抱着马脖子不放,一脸惊恐的表情,那匹马正在院子里转着圈奔跑着,眼见着就要撞到了走过来的明媚与刘玉芝。 柳明卿飞身过来,一把拉住了缰绳,拍了拍马的脑袋,长长的吁了一声,那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站了下来。“十妹妹,刘小姐,没有吓到你们两人罢?”柳明卿瞧了瞧明媚与刘玉芝,心中忽然有一点点的发酸。 马上的黎玉立被摇得晕头转向,抱着马脖子好一阵才直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白:“骑马实在是危险,明日能不能不骑马游街?” “怎么可以?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金明池畔出发,骑马游街,簪花夸官,游遍京城以后,新科状元郎可以直接骑马到皇宫门口,不用下马,这可是旁的官员都没有的待遇!”柳明卿拍了拍马的脑袋,望着黎玉立摇了摇头:“你今晚若不练习好骑马,明日可是会丢脸的!” “这话一点都没错。”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就听“啪”的一声,似乎有马鞭抽打着马的屁股,那马惊得飞跑了起来。 “景铉,什么时候来的?”柳明卿笑着望了一眼一身白色衣袍的乔景铉:“找我有事?”说完这句话瞧见乔景铉的目光落在明媚身上,蓦然醒悟过来,哈哈一笑道:“原是我想多了。” 乔景铉点点头:“不错,你确实想多了。” 明媚转过脸去望了望乔景铉,落落大方的问道:“乔世子,那你言下之意是来找我的?可有什么事儿不成?” “明日新科状元骑马夸官,你想不想出去看热闹?”乔景铉笑着望向明媚,一副讨好的表情:“我估摸着你会出去,所以特地提前去张福记订了个临窗的雅间。” 想来状元骑马夸官在京城是一件大事,街上肯定有不少人会挤着前去围观,到张福记订个雅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明媚朝乔景铉点头笑了笑:“乔世子有心了。” 乔景铉得了夸奖,心中得意,望着明媚那微微的笑容,只觉再苦再累也值得,月华如水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格外柔美起来,看得他一阵目眩神移。 琼林宴后的第二天早晨,空气清新,云层隐隐,百树争发。 金明池边的杏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攒在枝头尽显娇媚无那,微微的甜香弥漫在空中,闻着心似乎都会醉。突然一阵风起,那些白色带着红晕的花瓣便旋转着从枝头飘落,如雨般洒在游人的肩膀上,真真是自在飞花轻似梦。 金明池畔早已拥拥挤挤围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女子,一个个打扮得格外靓丽,大家都是来看新科状元游街夸官的。昨晚琼林宴上三甲已定,当即就有皇榜张贴,昭告天下这次殿试的最终结果,所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会试第二的黎玉立得了皇上青眼,被钦点为状元了。 黎玉立未婚,年仅十八,长相英俊,家里人口简单,而且还和柳太傅府能扯上亲戚关系,林林总总的,这些条件加起来,黎玉立的身价在京城一夜之间升值了百倍,家中有未嫁女子的,都把他当做佳婿的不二人选,所以今天的金明池边人群拥簇,连金明池畔那些酒楼的包间都连夜被人订了去。 明媚与刘玉芝走到雅间里,推开窗户看着外边的金明池,就见一池清辉,映着阳光闪闪儿的点点碎金,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似乎要将金明池畔挤满,一点空隙都没有。 “真要多谢乔世子,幸亏他心思缜密,否则我们今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刘玉芝扒在窗口瞧着外边人头攒动,不由得感慨了一声。明媚回头瞧了瞧乔景铉,见他得意洋洋的站在那里,朝他微微一笑:“你越发细心了些。” 乔景铉朝明媚眨了眨眼睛:“你过来罢,让刘小姐带着丫鬟婆子到窗户那头瞧着。” 明媚抿嘴笑了笑,转身朝乔景铉那边走了过去,她自己并不在意非得瞧见黎玉立骑马夸官,只不过是陪着刘玉芝出来一趟罢了。走到乔景铉身边,忽然间似乎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话,两人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对方,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好哇好哇,你们来这么早!”一阵大喊大叫声在门口响起,不用说,郭庆云过来了。 大步走了进来,郭庆云拉住明媚的衣袖,眼睛往雅间里转了一圈,发现柳明卿没有在,有几分失望:“你怎么没有将你五堂兄拉出来?” “他今日有任务。”乔景铉瞧着郭庆云那着急模样,嘿嘿一笑:“小九,你是准备赖上明卿了?你这般死缠烂打的,明卿都要被你吓跑了。” 郭庆云歪着头朝着乔景铉点了点头:“表哥,你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才赖上柳十?别以为我不知道!柳十这么好的姑娘,鲜花怎么就插在牛粪上了?” “我哪里是牛粪了?没见京城里那些贵女们每次见到我便要往我身边蹭?”乔景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银白色长衫:“本世子玉树临风,潇洒无敌,你见过这么飘逸不凡的牛粪没有?” “柳十,柳十,你瞧瞧他!”郭庆云拍着明媚的肩膀:“我表哥那副神气,提起那些京城贵女们来,就是这般洋洋得意了,分明还想着要偷吃,你可得提防着他一些!” “他本来就这副德性,你以为我不知道?”明媚笑着望了乔景铉一眼,拉着郭庆云就往一旁走:“咱们到那边坐着说说体己话儿。” “小九,有你这样的表妹吗,不知道帮我说好话,专门就会坑人!”乔景铉跟着走了过来,满脸委屈:“媚儿,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已经没有什么好神气的了,你可别生气,哎,说我是牛粪便是牛粪罢,至少还能养着鲜花呢。” 明媚听着乔景铉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庆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表兄,我可真是服了你,怎么就变得这般温顺起来了,当年那个摆着一副臭脸,生人勿近的乔景铉去哪里了?” “不要弄错了,我只是在媚儿面前才会这般温顺,别人面前我才不会这般行事呢。”乔景铉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只是望着明媚,完全无视她身边的郭庆云,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姑娘,姑娘!”窗户那边传来金柳的惊呼声,她惊喜的伸手推了推趴在窗户上的刘玉芝:“姑娘,你看你看,黎公子骑马过来了,好神气啊!” “姑娘又不是看不见,你别到一旁吵着姑娘了!”秦妈妈口里这么说着,却也扒了过来看,眉眼间尽是欢喜:“看黎公子穿着上那御赐锦袍,帽子上插着杏花枝,那模样儿可更俊了!” “我怎么不觉得呢,不还是原来那个黎公子嘛。”玉梨听说黎玉立穿了锦袍簪了杏花,也觉得格外新奇,赶紧跑到窗户那边,加入了围观人群中,趴在金柳肩头往下边看。 明媚瞧着玉梨压着金柳,几人在那边议论纷纷,笑着接过话头:“你就别到那边凑热闹了,让刘小姐一个人安安静静看着便是了!” 那几个人哪里舍得回来,像被粘在窗户那头一般,竟是连头都不回一下。 “嗳哟哟,我倒是见识到这状元游街的神气了!”秦妈妈啧啧有声,这句话刚刚说完,突然语气又变得凶狠了几分:“旁边包间是谁家订的?怎么还有人扔花儿给他?到底是哪个不知羞耻的小蹄子!” 明媚看着秦妈妈那气愤的模样不禁失笑:“你们快看秦妈妈那样子,像不像一只护仔的母猫?” 众人转脸瞧了瞧秦妈妈,都哈哈的笑了起来:“果然像。” “恭喜刘小姐,现在是夫君金榜题名时,接下来就该洞房花烛夜了!”郭庆云听着那边欢声笑语的,也有些坐不住,大步走了进来,向靠着窗户边上的刘玉芝道喜,刘玉芝听得两腮带赤,被郭庆云调侃得低下头去。 “状元郎帽子上的杏花开得格外好。”玉梨伸手指了指下边的黎玉立:“怎么瞧着就要比素日里头见着的杏花好看。” 郭庆云伸出脖子瞧了瞧:“那是琼林殿外的杏花,宫里头花匠精心培养出来的,自然要比一般品种耐看些。” “郭小姐,你快来看,旁边雅间不知道是谁,老是拿花枝往下边扔!”玉梨瞧着旁边窗户那边一支支的花朵不住的往楼下的黎玉立掷了过去,不由得有几分稀奇:“难道京城的女子都是这般豪放的?难道身边就没有妈妈们跟着?” 郭庆云一挑眉:“哦,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早就听说状元郎骑马夸官的时候会有人丢花朵儿丢手帕子的,还没有亲眼见过呢,我过来瞧瞧。” 郭庆云将头从窗户外探了出去,使劲望了望旁边窗户露出的一张粉面,登时惊讶的喊了一声:“七公主!” “七公主?”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乔景铉大步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看:“果然是,她怎么也出宫了?” 那边靠着窗户坐着的女子瞧了瞧乔景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乔世子,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探出身子,将手中的花枝扔了下去。 “还不是和公主一样是来看热闹的。”乔景铉皱了皱眉头,走回了明媚身边,这七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儿,在后宫的嫔妃里边,淑妃娘娘不算很受宠,但也不至于被冷落,她的娘家还是有一些势力,徐熙自然不会把她扔到一旁不闻不问,一个月里边也会去上一两次。 “七公主怎么也出来了?”郭庆云从窗户那边折了回来:“这状元骑马夸官有什么好看的,这京城里头的人似乎全部都出来了一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明媚微微一笑,想到了唐诗里的两句话,那些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便在眼前:“寒窗十载,终于得皇上赏识点了状元,可真是人生快事。” 像黎玉立这样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青眼,御赐锦袍,皇上亲手给他簪上花枝,意气风发的从金明池畔出发游遍京城,如何不会吸引着旁人去看?这古时又没有旁的娱乐,看状元郎骑马夸官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柳十,”郭庆云走过来趴在桌子上斜看着明媚:“哎,你传闻中的表哥还真厉害,竟然中了状元,柳小五都只得了第四。” “黎玉立哪里是我的表哥?”明媚瞧了瞧前方的刘玉芝,心里头想着还是不要在这里议论黎玉立的身份了:“不过是寄住在我们柳府罢了,有些人要以讹传讹我们也没办法。”瞧着郭庆云一脸遗憾,明媚笑着踢了她一脚:“你以为我五堂兄文武双全就非得捞两个状元当当?有些人可不要偏心得那么厉害!” “总比某些人好!”郭庆云抬起手来拍了拍身边的乔景铉:“你看我表哥,连乡试都没有参加过,若是他真去考了,估计他过不了!” 乔景铉正瞧着明媚傻笑,被郭庆云这么一拍,惊跳了起来:“小九,你又在编派我什么?” “我在说你只靠着祖荫,没本领,比不上柳小五!”郭庆云朝他嘻嘻一笑:“别朝我瞪眼睛,事实如此,若是不服气,你过三年也去参加秋闱试试看?” 看着调皮的表妹,乔景铉也没法子生她的气,转过脸去就一心一意的看着明媚,看得她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媚儿,帮我把下脉。”乔景铉伸出手来道。 “怎么了?你生病了?”明媚也有点紧张,赶紧把手指搭了过去:“是不是在追捕鞑靼人的时候受伤了?”诊了半天脉,只觉得乔景铉的脉象平稳,不见又病的症状,明媚奇怪的看了看乔景铉,面色红润,盯着她的眼神灼灼:“乔景铉,你为何要骗我说你有病?” “你就会与小九说笑,都不搭理我。你不是说过,若我是病人,你才会瞧我热切?我就扮一回病人罢!”乔景铉朝明媚嘻嘻一笑:“但是我真生病了,好几天没见着你就觉得一身没劲儿,吃饭不觉得香,睡觉也睡不安稳,你说,这难道不是病?” 郭庆云在旁边哈哈大笑:“这绝对是病,典型的相思病!” 一屋子的人瞅着明媚都笑了起来,把她闹了个大红脸,看着乔景铉,嗔怪的说:“下回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开点药整治你!” 乔景铉瞧着明媚那红滟滟的嘴唇,心里不由情动:“只要是你给的,我就是毒药也愿意吃下去。” 正在说说笑笑之时,就听雅间的门上响起啄拨之声,候在门口的玉箫打开门,就见一个姑娘带着几个丫鬟站在门口,看见乔景铉和郭庆云,面露喜色:“我方才见着便是乔世子与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怎么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特地过来瞧瞧看,怎么你们也在张福记订了雅间?” 郭庆云哈哈一笑:“你这个在深宫里的七公主都能出来看状元公游街,我们这些住在宫外头的更应该出来看了。” 明媚听着说是宫里出来的七公主,不敢怠慢,赶紧站起身来,喊了刘玉芝一道过来,带着丫鬟们朝七公主行礼。 “不必客气。”七公主笑着叫她们起来:“这两位小姐是谁家府上的?” “她是柳太傅的孙女儿。”郭庆云先介绍了明媚,然后指了指刘玉芝说:“她是光禄寺卿的外孙女,我们都是手帕交,今日约好出来看状元骑马夸官的。” 七公主有着一张鹅蛋脸,眼睛有些小,但也不是左家那种芝麻眼儿。她笑起来梨涡浅浅,很有一种少女的妩媚。听完郭庆云介绍,她朝明媚与刘玉芝点点头道:“久仰久仰!大家不必拘礼,难得在一起,不必那样讲究。” 明媚心中暗自好笑,这个久仰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和那七公主可是第一次见面,若真的“久仰”了,想来是梦里知道的。 “各位都瞧了这番盛况,你们觉得此次科考的状元郎如何?”七公主扫视一眼屋子里的人,率先发问。 “还不是皇上圣明,伯乐识得千里马,一表人才,锦心绣口,不错,不错!”郭庆云大大咧咧随口赞扬了两句,就见七公主的脸上染起一团红晕,点头应和道:“昨日他们说了我还不相信,今日看了方知果真如此。他骑在马上竟是英姿勃发,我方才扔了几枝杏花下去都没扔中他,甚是可惜。” 明媚听了心中一惊,偷眼望了望刘玉芝,见她脸色发白,生怕被那七公主看出端倪,悄悄挪了一点身子,把她挡在了身后。 幸好那七公主也没有怎么留意刘玉芝,估计是觉得她身份低微,正眼儿都没有瞧她一下,反倒是和明媚说了几句场面话儿,其余时间都是与乔景铉郭庆云在攀谈。明媚见着这大概没自己和玉芝什么事情了,就拖着玉芝站起来告辞。 “柳小姐和刘小姐不多坐一会吗?难得出来一次。”七公主惊奇的看了看她们:“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回去吧?我今日可要玩够才回宫!乔世子,郭小姐,你们俩可要陪我一整天,带我把京城好好逛逛才行!” 乔景铉哪里有闲工夫来陪着七公主说话,瞧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明媚,心不在焉的说:“我还要去宫里当值呢,郭小九陪你罢。” 郭庆云朝他挥了挥拳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当值!下次请我客,否则小心我……” 乔景铉朝她会意的一笑,然后转头向明媚和玉芝说:“柳小姐,刘小姐,我和你们一起下楼罢!”朝七公主一抱拳:“公主,恕我失陪了!” 七公主眼睛滴溜溜的在乔景铉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笑着说:“你去罢,别耽误你的正经事儿,这里有郭小姐陪我就行了!” 走出张福记,外边的阳光忽然似乎很刺眼,刘玉芝忍不住抬起手挡了一下眼睛,放下来时,衣袖上已经有些湿湿的痕迹。 ------题外话------ 歌爷最近几日打字的时候发现手指头好疼…… 机械键盘也不能挽救我了么…… 要是有意念打字多好啊…… 痛苦、悲愤、碎碎念……   ☆、第一百零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状元郎已经骑马往御道街那边去了,金明池畔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地上留着散落一地的花枝,花瓣依旧娇艳,空中流转着花朵芬芳的气息,而那个穿着锦袍簪着花枝的人却已经没有看见。 “媚儿,我送你们回去?”乔景铉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一脸微笑的望向明媚:“今日阳光甚是晴朗,真是春光灿烂。” 明媚瞥了他一眼,这乔景铉可实在是有几分缺心眼,明明见着刘玉芝一脸忧戚的表情,偏偏还要说什么春光灿烂。没好气的瞧了乔景铉一眼:“你自己有事情便忙去罢,我与玉芝回府去便是了,别为着小事耽误了大事。” 乔景铉丝毫没有觉察到刘玉芝心情的变化,依旧只是笑嘻嘻的望着明媚:“还是媚儿体贴我,那我便先去了。” “玉芝,你怎么了?”瞧着乔景铉骑马飞快的跑开了去,明媚陪着刘玉芝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她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也丝丝为难,这黎玉立可是一朝成名天下闻,京城里谁又不识这位年方十八的状元郎?方才瞧着他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围观的百姓个个啧啧惊叹大陈又出了个俊秀的新科状元,堪比十多年前的柳元久。 就连七公主都在扔花枝给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他的主意呢,也怪不得刘玉芝会心中郁闷。 “方才听到那七公主说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刘玉芝惆怅的看着马车的软帘,眼神迷茫又空洞:“我可能天生就是命苦之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哪怕如意的结局看上去很近,可我却始终和它有距离,永远也无法触及。” 明媚握紧了刘玉芝的手,低声说:“或者七公主只是生性大方,随口说出那些话而已,你不必多想。” 刘玉芝低下头:“明媚,我母亲给我来信了。她有些不赞成这门亲事,她嫌弃他家只有一个寡母,没有家产,不想让我嫁过去,只是碍着你祖母的面子,她也没出言反对,只是说让我自己拿定主意。” “那你自己呢?既然你母亲信里说你自己拿定主意,那一切都好说了。”明媚轻轻吐了一口气,刘同知夫人是一个俗人,眼睛只能看到一尺内的东西,她接到柳老夫人的信时还不知道黎玉立中了状元,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不同意了罢? “我已经写了信过去,告诉母亲我已经拿定主意,今生非黎公子不嫁,现儿就等着母亲回信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赞成。”刘玉芝蹙着眉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其实现儿我宁愿黎公子不要中状元,中个第二也便是了。” 明媚也沉默了一下,方才自己虽然没有扑过去跟着她们去看状元游街,但是她能想象出来那热闹的场面。年轻英俊的状元公,骑着高头大马,御赐的红色锦袍衬得他意气风发,帽子上的花枝让他更显风流倜傥,前边有人鸣金开道,后边有人保驾护航,这样的男子,金明池畔无数少女的芳心都默默黎了过去。七公主久在深宫,见过的男子并不多,其中大半都是内侍,又怎么和黎玉立相提并论?所以她对黎玉立有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总不能让刘玉芝泄气,明媚笑着贴近刘玉芝的肩膀说:“中了状元可是好事儿,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做状元?你倒奇怪,放着好好的状元夫人不做,偏偏想做那榜眼夫人!” 刘玉芝看着明媚含笑的眼,知道她是想说些风趣话儿让自己放宽心,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淡淡一笑道:“唉,只是怕自己做不来这个状元夫人呢。” 灿烂的阳光洒在刘玉芝的脸上,那眼角眉梢见淡淡的忧伤怎么样也掩盖不住,明媚瞧着心中有几分发酸,拉了刘玉芝便往车上去:“别想这么多,好事多磨,总会成的。” 回到柳府,明媚叫刘玉芝好好在沉香阁歇息着,自己去了香兰院那边看望杜若兰,才走进园子,便听着里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之声。明媚站在那里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自从弟弟柳明荃从碧纱橱那边搬了回来,这香兰院里边便热闹多了。 “十小姐过来了。”崔西刚刚好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瞧见明媚站在那里,满脸带笑:“快些进去瞧瞧,八公子醒过来了,正在与夫人较劲呢。” 明媚听着只觉新鲜,赶紧抬起脚走了进去,内室里边杜若兰正抱着柳明荃,想要哄着他吃奶,可柳明荃就是不愿意贴着嘴过来,正在扭来扭去,一边还在宏亮的啼哭着,中气十足。 奶娘站在一旁,怯生生的问:“夫人,还是我来喂小公子罢,他习惯吃我的奶了。” 柳明荃在碧纱橱住了一个月,才回沉香阁八日,对这边的一切都很陌生,杜若兰想要喂他吃奶,可他却偏偏喜欢黏着奶娘,这让杜若兰有几分焦躁。虽然说大户人家里头一般都是请了奶娘的,可柳明荃对她来说意义格外不同,只想自己亲自哺育他,没想到他还不愿意吃自己的奶了。 “母亲,你便让奶娘带去罢。”明媚瞧着杜若兰一脸沮丧,不由得微微一笑,奶娘每日里吃得特别好,乳汁多而且也很有营养,很是适合哺育柳明荃,倒是杜若兰,虽然说月子里头养得胖了些,可瞧着便是奶水不足的模样,还不如干干脆脆做甩手掌柜,让那奶娘去喂便好。 见明媚如是说,杜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柳明荃一眼,伸手在他脸上点了点,这才将他交到奶娘手中。望着明媚坐了下来,杜若兰有几分惊奇:“不是说去看黎公子骑马夸官去了?还以为你要与玉芝在外头吃过午饭才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母亲。”一提到刘玉芝,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握住杜若兰的手,轻声问:“母亲,听说云州那边回信了,刘同知家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允婚还是拒绝?” 杜若兰摇了摇头道:“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允婚,若不是碍着你祖母写信过去,这亲事定然是黄了。刘同知很是不赞成,他说中个进士还不如嫁个有钱的富商,至少能多捞点彩礼钱。像黎公子这般家底薄又十分不圆滑的,中了进士不去打点,也分不到好的地方去做外任,指不定一辈子当个县太爷就没出头的日子了。刘同知夫人也还在惦记着黎公子家里底子薄,怕玉芝嫁过去会吃苦。” 明媚默默的坐在一旁,真的为刘同知与他那夫人的目光短浅而感到烦恼,想着刘玉芝那愁苦的面容,更是觉得心里难受。本来周围就有这么多人在觊觎着黎玉立,偏偏刘同知与刘同知夫人不同意,这亲事若是黄了,恐怕有不少小姐家里会前赴后继的去云州向黎玉立的寡母提亲求嫁呢。 杜若兰瞧着明媚脸上的愁容,赶紧笑着安慰她:“明媚,你回去尽管叫玉芝放心,这事儿没问题的。今日清晨,你父亲已经修书向刘同知报信儿,黎公子高中了状元,料他们刘府也不敢小觑了去。再说,黎公子家底是薄了些,可我要是认了玉芝做干女儿,怎么着也会帮衬着他们两口子些,你父亲是吏部侍郎,派职的时候稍微照顾下,放他去富庶的地方做几年外任,保准小日子过得不会差。” 明媚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还劳母亲上点心,最好是快点把他们两人亲事给办了,以防夜长梦多。” 杜若兰指着茶几上的茶盅道:“花枝,帮我去把那茶水端来,有些口渴了。” 花枝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过去,把茶盅端了过来,杜若兰接过茶盅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看着明媚说:“明媚,你把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什么叫夜长梦多?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明媚见杜若兰心细如发,竟然听出了自己话里头的弦外之音,于是便将今日在金明池看状元游街夸官时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当年柳元久也遇着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样拒绝了万阳公主的,问问杜若兰,恐怕也会知道其中的奥妙。 杜若兰听了明媚说了今日的事情,摇了摇头,两条眉毛也攒到了一处,她惋惜着说道:“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真是一波三折,若是那七公主真去皇上皇后那边求了,恐怕黎公子与刘小姐这事儿便不能成了。” 明媚大吃了一惊,望着杜若兰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笃定,当年她和柳元久不就是这种情况吗?万阳公主想要嫁柳元久,可柳元久却依旧坚持娶了她,为何到了黎玉立这里,事儿便不能成? “母亲,当年你与父亲……”明媚试探着问:“若七公主真去求皇上指婚,那也可以效仿当年旧事,让黎公子拒婚便是了。” “明媚,当年与现在可不相同,你父亲在春闱之前便已经与我交换了庚帖,在京兆府那边存了婚书,便是连你祖父与祖母都没有法子反对。再说当年你祖父也不想你父亲去做那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所以借了我与你父亲已经有了婚约向皇上辞婚,这是正正当当可以抗旨的理由。而柳黎公子的身份能与你父亲相提并论否?他只有一个寡母,有谁能在朝堂上为他抗婚?他和玉芝还未交换庚帖,又怎么能说已有妻室?” 内室里有一种沉默的气氛,别说明媚,便是玉梨,也是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哑口无言。杜若兰这话很是在理,说来说去黎玉立与刘玉芝这事只能看那七公主会不会去开口求皇上指婚了。若是皇上下旨,玉芝也就没活路了,一切希望都成了那空中飞舞的泡沫,轻轻一戳,除了细碎的水沫,什么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回去好好安慰玉芝罢,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会认了她做干女儿,好好帮她在京城找户人家,体体面面的嫁了。”杜若兰低着头坐在那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也只能为刘玉芝做到这里了,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明媚坐在杜若兰身边,听着她叹气,愈发觉得心中沉重了几分,都说好事多磨,可这磨难也该早些到头了罢,这般吊着人的心,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上上下下没有停歇的时候,便是那金刚做的心,也会有印痕。 “姑娘,你们也别担心,那七公主说不定只是随口说了句,刘小姐心中装着那事,所以自然会有想法,指不定人家七公主回宫便忘记了呢。”玉梨在旁边想了想,自欺欺人的说道:“她一个皇室公主,如何能看得上黎公子?也只有刘家小姐当他是块宝贝罢了。” “玉梨说得不错,或许是玉芝想多了。”杜若兰也慌忙点头——七公主怎么会看得上黎玉立?他又不是当年的柳元久,与柳元久相比,黎玉立可逊色多了。 尽管大家都在希望七公主不要看上黎玉立,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金明池畔看了状元骑马夸官,七公主的一颗心便放到了黎玉立身上,她只觉得这新科状元郎瞧着便是玉树临风,潇洒无比,他身上着的锦袍与帽子上的花枝,无不衬托出他那儒雅的气息来。 纵观皇宫里边,她见过的男人只有那些轮值的卫士,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里比得上黎玉立的丰神俊朗?从张福记那边下来,七公主的眼前全是那张白净斯文的脸,坐在马车里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宫中,七公主便跑去找淑妃娘娘:“母妃,我想请皇后娘娘指婚。” 淑妃瞅了瞅自己的女儿,十六岁的年纪,青春飞扬,格外娇媚,站在那里,恍如阳光下盛开着的那朵鲜花一般。她微微一笑:“灵儿,你看中什么人了?” “母妃,昨儿晚上听人说这次父皇点的新科状元十分俊秀,今日女儿特地出宫去看那状元郎骑马夸官,他真的……”七公主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确实是玉树临风,潘安再世一般,女儿想着若是能嫁了他,定然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淑妃见了七公主那羞答答的模样,心中也是高兴:“灵儿,你若是真看中了,那母妃带你去与皇后娘娘那边求懿旨去。” 谁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身为公主,亲事一般不会如意,看中了的豪门大户,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弟来做这个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一辈子要对着一个女子低声下气,还不能随意的去宠幸侍妾。 公主们嫁的人家,要么就是大户人家里的旁支子弟,或者门第不高的男子,还有些更命苦的公主,若是遇到战乱,还必须得忍辱负重的去和亲,一入异族,终身不得回国,在那四处野草茫茫的寒霜之地过了这一辈子。 看中了状元郎,倒也不失是一桩好姻缘,只是不知那状元郎有没有成亲?淑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灵儿,你肯定打听过了,那状元郎成亲没有?” 七公主抿着嘴儿只是笑,脸上羞答答的,粉粉的颜色在慢慢的漾开去,一点点的泛出窗外桃花的颜色来。旁边的宫女笑微微的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娘娘,我们去打听过了,那状元郎今年十八,尚未婚配,京城里不少人家都想将自家小姐嫁他呢。” “这倒也是一桩好姻缘了。”淑妃听了这话大喜:“灵儿,母妃这就带了你去见皇后娘娘,请她替你指婚。” 三月的天气十分温暖,储秀宫宫墙那处栽着的杏花已经是花满枝桠,粉白的花朵远远瞧着就如一片白雪覆盖在绿叶之间一般,洁白芬芳,还不用走到近处,便闻见了一阵芬芳。 树下边站着乔皇后与她的贴身姑姑,肩头上的落花显示她们已经站了有一阵子了,莫姑姑弯腰低声与乔皇后说着话。 “昨晚皇上并未留宿景春宫。”莫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彤史上却有记载。” “哦?”乔皇后的眼角上挑,露出了一丝疑惑:“这可真是新鲜事儿,皇上怎么会舍得离开她那张床?萧锦莹不是在我面前总是吹嘘,说皇上只要到了她床上便会神魂颠倒,与她相拥而眠到天亮的?怎么昨晚却只是……” “娘娘,会不会与她去打探新科状元郎的事情有关系?”莫姑姑压低着声音道,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就会用那种手段的人,总有年长色衰被嫌弃的一日。” “她以为她能永葆青春呢,每日还穿得那般粉嫩来我这储秀宫请安问好,不时的还要在我面前讥讽几句,合着她便以为自己不会老?”乔皇后撇了撇嘴,眼中有一丝不屑:“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在乎去争宠。” “娘娘,淑妃娘娘与七公主过来了。”看门的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娘娘,见是不见?” “淑妃?七公主?”乔皇后的凤目微微一转,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传。” “娘娘,今日七公主不是一早来求着要出宫,她是去金明池看新科状元夸官游街了。”莫姑姑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乔皇后微微一笑:“今日淑妃过来,肯定与这状元郎脱不了干系。” 远远的那边过来了一群人,淑妃与七公主走在最前边,淑妃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宫装,头上簪着三尾凤钗,一边走着,那流苏便在肩头不住的晃动,还未到面前,就听着风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走到面前,淑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时,眼睛里全是期盼的目光:“臣妾今日过来是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情。” 乔皇后的目光转向了七公主,眼中含有一丝考虑的意味:“淑妃,你可是想来求我给七公主指婚的?” 淑妃略微呆了呆,望向乔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惊讶:“皇后娘娘如何知道?” “淑妃你今日带着灵儿过来,还会有什么别的事不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不是正常的事儿?”乔皇后的眼神十分温柔,望着七公主那张粉嫩的脸蛋,笑着点了点头:“灵儿已经十六了,是该要替她挑个好人家了。” “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好心人,这么牵挂着灵儿的亲事。”淑妃听了乔皇后这话,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儿:“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日灵儿去金明池看状元郎夸官游街,一眼便看中了那位黎状元,想要请娘娘降下懿旨,为她指婚。” 乔皇后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这淑妃家世背景不错,又只生了一个七公主,若是自己能替七公主选一门好亲事,将来立储君的时候,也可以通过淑妃笼络她家族里的人来支持自己的玔儿。 “灵儿,你且跟我去浥月宫。”乔皇后朝七公主招了招手:“我这就派内侍去光华门那边等着状元郎游街回来。” 七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上前行了一礼,眼中全是感激:“灵儿真心谢过母后。” 黎玉立被一群人拥簇着将京城的大街游遍以后,已经是将近晌午时分,他今日游街可有不少收获,随行的侍卫拿了个箩筐替他捡了一箩的鲜花。 “状元郎,下午可以拿了鲜花去卖了,也能挣几两银子。”有一个侍卫调侃着,都说这黎状元家境贫寒,只有一个寡母,想来手头也是缺银子的。 黎玉立的脸孔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了,你们想要便拿去罢。” 旁边一个侍卫嘿然一笑:“你莫要昏了头!黎状元哪里还要得着去卖花?就等着京城里的贵人们遣媒人来求亲了,到时候少不了的金山银山在等着哩!你自己没这本事,还想着旁人与你一样?” 光华门的华表下头站着几个内侍,见着侍卫们拥簇黎玉立过来,赶上前一步:“状元公,跟咱家走一趟,皇后娘娘召见你。” 黎玉立有几分哑然,他本和玉芝约好今日金明池游街夸官以后,两人一起去珠玑坊选成亲时的首饰,现在却没想到又要进宫,还不知道会耽搁多长时间。黎玉立望了那几个内侍一眼,有几分为难:“我现在急着回去……” 一个内侍沉下脸来道:“状元公,今日可比不得平常,这可是天底下第一尊贵的皇后娘娘要见你,你又怎能推辞?” 旁边的侍卫也纷纷劝说道:“状元郎,皇后娘娘召见,谁还敢不遵旨?快些去罢,莫要惹了娘娘不欢喜。” 听了侍卫们这般说,黎玉立自然不敢再提要走的事情,跟了几个内侍慢慢的走进光华门去。穿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就见茜纱帘子映着朱红的宫墙,走廊下头挂着的鸟笼里有不少珍贵的鸟儿在啁啾啼鸣,御花园中鲜花各色各样,看的黎玉立眼花缭乱,好多都叫不出名字来。 “状元公,在这里候着,咱家进去报与皇后娘娘知晓。”带着黎玉立到了浥月宫前,一个内侍让黎玉立在门口候着,自己举步走了进去。 黎玉立恭恭敬敬站在浥月宫门前,都不敢抬头看前边的宫殿,他听人说起过,浥月宫乃是皇后娘娘召见宫外贵妇和外臣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冲撞到贵人,只能谨小慎微的候在那里。 不多久,那内侍走了出来,声音尖细道:“状元公,皇后娘娘宣你进去。” 黎玉立跟着那内侍走了进去,就见整间宫殿布置得精致大气,中央的凤椅上坐了一个妇人,全身的穿着打扮华贵无比,黎玉立也不敢多看,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臣黎玉立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罢!”乔皇后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一丝波动:“给状元公看座。” 黎玉立由内侍引着端端正正在一侧坐了下来,眼睛望着正前方某一处,就是不敢往乔皇后那边看。 “黎爱卿,看你这模样,应该尚未及冠罢?”乔皇后眯眼打量了下黎玉立,今日状元公游街夸官,引起了京城少女们的一片轰动,就连七公主都动了心,她倒要仔细瞧瞧,这状元郎究竟好到什么地步。 这么平常的一个人,不过是年纪轻一点点,脸皮白净一点罢了,有什么值得人心心念念挂着不放,竟然连一个堂堂的公主都一心一意的想要嫁他? “回娘娘的话,微臣今年十八。”黎玉立心上心下,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问起他的年纪来。 “十八岁,这么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黎爱卿真是好才学!”乔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黎玉立,虽说瞧着长相不过是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点,可这才学倒是真的,肚子里头有货,又得了皇上的青眼,以后仕途肯定也会顺畅。 “娘娘过奖了,微臣不过是侥幸而已,咱们大陈英才荟萃,玉立和他们比,只不过是多了一分运气。”黎玉立恭恭敬敬回答,不敢有半点自傲。 乔皇后听着黎玉立说得谦虚,心中又暗自多了几分赞许,这人的品格倒也还算不错,并未持才自傲,十分谦虚,不由得对黎玉立多看了一眼,紧接着又问他:“黎爱卿可已婚配?” 听到这么一问,黎玉立心里便有几分紧张,怎么皇后娘娘便问到这事情上边去了?他也曾听说过柳侍郎当年中状元的时候,太后娘娘想要指婚,难道皇后娘娘也想做冰人,帮他赐婚?不行,这万万不行!给他赐了婚,那玉芝怎么办?想到这里,他赶紧回答:“微臣已有婚约,只等殿试以后完婚。” 听到这个答复,乔皇后也是一愣,七公主说她已经派人去打听过黎玉立的身世,知道他尚未婚配,却不曾想他已有婚约,看起来自己这个冰人也当不成了。 “娘娘,七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下。”有宫女走了出来,朝乔皇后行了一礼。 乔皇后对黎玉立点点头道:“黎爱卿,你且候着,我去去就来。” 黎玉立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全身放松,赶紧朝乔皇后作揖道:“皇后娘娘若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不必,黎爱卿就在这里候着,本宫马上就来。”乔皇后摆了摆手,带了莫姑姑便往旁边的偏殿走了进去,七公主正站在门口,一镰刀饿焦躁不安,见着乔皇后进来,就如瞧见了救星一般:“母后,母后,你可得替我想个法子。” 乔皇后见着七公主这般焦躁,不由得心中也是同情,情窦初开,没想到看中的状元郎却已经有了心上人,对于七公主来说,这也是一件挺难受的事情。她只能温和的劝解道:“人灵儿,你自己也听到了,虽说黎状元人倒是不错,可他已经有了婚约,若是母后强行指婚,少不得被天下人诟骂,说我们皇室仗势欺人,一定要拆散别人的好姻缘。灵儿,你生的貌美如花,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你就不必再去凑这个热闹,母后帮你仔细瞧瞧京城勋贵里边的子弟,务必给你寻个合你心意的。” 七公主听到乔皇后如此说,脸立时拉了下来:“母后,这黎状元有婚约又如何?不是还未婚配吗?叫他解除了那婚约便好。他难道能抗旨不从?” 乔皇后望着面前的七公主,脸上渐渐有了不虞的神色,她又怎么能开口叫那状元公去解除婚约呢?大陈百姓会怎么样看她?堂堂一国之母,逼着臣子解除婚约,娶皇家的公主?难道七公主嫁不出去了?非得要抢婚? 再说了,即便自己强行赐婚,黎玉立被迫娶了那七公主,成婚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如意,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事情,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过来,未必就会有好结果。 七公主看着乔皇后那左右为难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高兴,她十六年来还没有怎么去求过乔皇后,今日求的是她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乔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理应是手到擒来,可没想到还这般思前顾后。 一阵沉默过后,七公主红了红眼睛,似乎下了决心一般,鼓足勇气开了口:“母后,我知道你是一国之母,拉不下脸来替灵儿来问这句话,可我却总要去试试才行。十六年来灵儿第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旁的男子我全都不喜欢,怎么着也要去亲自问他一句。母后,我、我……”就如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七公主跺了跺脚:“我这就去问他!” 话音一落,她就旋风一般刮了出去,身上那浅蓝色的宫装不住的随着脚步的起落而翩跹,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七公主跑得很快,在乔皇后还在略微发愣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状元郎,既然你说你已经有了婚约,却尚未婚配,那你可愿意把那婚约解除了?”七公主冲倒了前边的主殿,看见黎玉立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白净的面皮,一双清澄如水的眼睛,心里不由砰砰乱跳起来。走到他面前,鼓足了勇气,她才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黎玉立迷惑的看了看面前这个少女,就见她穿着一身三蓝色的衣裳,衬得肤色雪白,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上面嵌着一双大眼睛,正灼灼有神的看着他。 “这位姑娘,无缘无故,为何要黎公子解除婚约?”听着她这无理的要求,黎玉立有些头疼,可是宫里的人他可个个得罪不起,只能赔着小心说话。 “我是大陈的七公主,你把婚约解除以后,我就请母后赐婚,把我许配给你,如何?”七公主娇媚的看着面前的黎玉立,眼里全是期盼。 听到这句话,黎玉立被唬了一大跳,赶紧站了起来对七公主深施一礼:“黎公子谢谢公主青睐,可黎公子不能因为自己中了状元就抛弃未婚的妻子,请公主恕罪,黎公子绝不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这浥月宫是一刻也不能留了,黎玉立心中惊悚,也不管什么礼节,也不管七公主有何反应,说了那段话以后便匆匆夺门而出。 七公主见着黎玉立飞奔出去的身影惊得呆在了那里,醒悟过来以后,她生气的跺了下脚,大声叫道:“黎状元,你给我站住!”可黎玉立哪里敢久留?假装没有听见,脚步不歇的奔了出去。 看着他跑得远远的,七公主正准备拔足跟上去,乔皇后已经从后殿转了出来,指着她大喊:“灵儿,你还要跑到哪里去?你堂堂大陈公主,怎么能做出这样没有体面的事来?快把公主架回宫去!” 几个宫女上得前来,七手八脚把七公主拉住:“公主,公主,你醒醒罢,黎状元已经有了未婚妻子,也走得远了,你就别去追了!” 七公主悲伤的望着那扇宫门,眼泪珠子溅了出来:“怎么可以这样?他为什么就对我这般一屑不顾?我可是大陈金枝玉叶的公主,难道便比不得他那个未婚妻子不成?” 乔皇后慢慢的走上前来,站到七公主面前道:“灵儿,有些事情是强迫不来的,你且回宫去歇着,母后以后再帮你留心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你便别再想着那黎玉立了。” 仿佛到处都是阑干,黎玉立跑出了浥月宫,在宫里头转来转去,找不到了来时的道路,这宫里边瞧着到处都是一样的,全是抄手游廊,绿瓦红墙,他走了一会便迷了路。 无头苍蝇般在曲折回合的廊道上走来走去,黎玉立见着一群宫娥走了过来,正准备鼓足勇气上前问话,忽然见着宫娥后边出来了一抬步辇,步辇上那个人穿着明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龙纹。 黎玉立赶紧跪了下来,轿上那个人他认识,就是昨天钦点他为状元的皇上。 徐熙老远就见到了一个男子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心中颇为好奇,不知这人在做什么,等及走近,方才看清是新科状元黎玉立,更是好奇,他今日游街夸官,回宫复命就该回柳府去了,为何现在却在这里出现? “黎爱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熙微微弯下身去问黎玉立,见他身上还是穿着自己赐的锦袍,只是帽子旁边那支杏花已经残了。 “回皇上的话,刚刚承蒙皇后娘娘召见微臣,可微臣现在却不记得进来的路了。”黎玉立不敢抬眼看徐熙,生怕他看出自己一脸惊慌的神色。 “田七。”徐熙笑了笑,第一次进宫迷了路也不足为奇,他转脸吩咐了步辇旁边那弯腰候着的田七道:“你着人送黎状元出宫去。” “是,奴才遵旨。”田七转向身边一个小内侍:“高放,你即刻将状元公平平安安的送出宫去,然后速速回来。” “是。”高放应了一声,走到黎玉立身边,笑着对他说:“状元公,跟咱家走罢。” 徐熙看着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皇后召见黎玉立有何事?这么多年了,皇后召见外臣的次数也不多,这次竟然召见了新科状元黎玉立,她又会有什么计划呢? “回宫。”徐熙脸上没露出半点旁的神色来,只是简单的吩咐了一声,步辇缓缓前行,成排的宫娥在前边走着,花花绿绿的一排。 回到泰和宫,徐熙招来了暗卫:“今日皇后在浥月宫召见了新科状元?” 那暗卫一拱手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究竟是为了何事?你可查了清楚?”许胤塡盯着那暗卫道:“我想这些你们都不用我说了罢?” “皇上放心,卑职早已查清。七公主今日去金明池看了状元游街夸官,顿生了爱慕之心,回宫就缠着皇后娘娘,要她召黎玉立进宫赐婚。” “哦?那为何方才见黎状元在宫里迷路?难道皇后没有安排人送他出宫?”许徐熙想到刚刚看到黎玉立时,似乎他有点惊慌失措,面露焦急之色,难道他不愿意赐婚?对于皇家伸出来的这枝富贵竹,他难道不想接过来? “卑职调查到黎状元自陈已有婚约,但七公主却逼他毁约另娶,黎状元是仓皇逃出浥月宫,许是初次进宫,所以迷路了。”那暗卫说完,一脸的不平静,似乎在惊骇于黎玉立的书呆子气,竟然把到手的富贵往外推。 徐熙听着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十多年前,他的妹妹万阳公主也向他求过赐婚,结果柳府用已有婚配回绝了,这次难道相同的戏码要在这深宫上演?想了想乔皇后和七公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昨晚是萧贵妃,今天是皇后,黎爱卿啊黎爱卿,你倒是艳福不浅呢,怎么朕的女儿就都想嫁给你呢?好,你做得好,果然是铮铮铁骨,不是那种只顾追求富贵之徒,这般看来,你倒是值得培养一番的!”徐熙点点头,心里开始有了计较。 “皇上,若无其它事情,请容卑职告退。”暗卫见着徐熙似乎已经没有旁的事情要问他,拱了拱手:“卑职还得去查旁的事情。” 徐熙看了看那暗卫,略微一沉思:“现在你掌握的这一部共有多少人?” “回皇上的话,云骁卫现有一千八百人,三部每边六百人。” 徐熙点点头道:“你从今日起开始再招些人,不占云骁卫名额,但仍按云骁卫的标准进行训练,所需银两你直接找我来要。” “不知皇上要招多少人?”暗卫心中一惊,难道皇上有什么大动作? “至少一千以上,多多益善。”徐熙用手敲了敲桌面:“你去挑个隐秘的地方进行训练,不得走漏了半点风声!” “是!”那暗卫一拱手,就见刹那间他已经从打开的窗户里飞身而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宫墙之后。 “嗯,越来越有意思了。”徐熙喃喃自语道:“一个新科状元而已,也值得两边抢成这样子?竟然还要他解除婚约,然后把公主下嫁给他?哈哈哈……”徐熙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我是个体贴的皇上,我不会让黎爱卿为难的!” 窗外一片明亮,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外边透了进来,照着徐熙的手背,一点点碎金般的影子在他手指上浮现着,外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似乎让这寂静的皇宫生动起来,徐熙的眼睛望着窗户外面,慢慢的,一点点的失去了那狂热的光彩。 ------题外话------ 谢谢各位菇凉的各种鼓励,月票、评价票、鲜花、钻石神马的,歌爷好感动啊~ 集中精力求评价票,O(∩_∩)O哈哈哈~ 歌爷群么么哒一个~ PS:今天是教师节,向当教师的菇凉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快乐、幸福!   ☆、第一百零七章 三喜临门 鸟鸣声阵阵,阳光灿烂的从树叶间漏了下来,地上一点点的光影在交织跳跃。柳府外院的书房的雕花窗户紧紧的闭着,里边的气氛一片凝重。 柳老太爷坐在中间的扶手椅上,瞧着站在面前的黎玉立,静静的听着他说了方才浥月宫里发生的事情,好半日都没有说话。 黎玉立一脸羞惭的望着柳老太爷,希望他能够给个主意,可见着柳老太爷半眯着眼睛,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心中没了底气,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只等着柳老太爷说话。 “你想要拒婚不成?”柳老太爷猛然睁开了眼睛,精光立现,看得黎玉立心中一凛。 莫非柳老太爷不支持?黎玉立有些心塞,大着胆子道:“想柳大人当年也是和玉立今日一般情形,老太爷您在朝堂上力陈言之必有信,前约不可违,这才有柳大人后来的金玉良缘,玉立自认为圣上清明,自会体恤玉立的苦衷,断不会因为公主的一厢情愿来强行赐婚。”说罢,一脸希冀的看着柳老太爷,希望他能点头称是。 柳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倒是旁边的柳元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黎公子,你既知道我当年的典故,那你可仔细想过为何皇上没有强行赐婚?可是仅仅因为老太爷陈情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黎玉立张着嘴看着柳元久,摇了摇头道:“玉立愚钝,请柳大人赐教。” “黎公子,你今日这事,和我当年那事看起来相似,其实完全不同。”柳元久看着面前站着的黎玉立,心里也有几分同情,为何那些皇家的公主,看到一个年轻点的状元就非得想贴上来:“你可有父族母族依靠?” 黎玉立想了想自己的寡母,摇了摇头,他哪里还会有什么依靠,十几年寒窗的束脩,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全是凭着母亲一双巧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既然你无可依靠,皇上想要赐婚给你,你哪里有拒绝的底气?当年我父亲虽然还只是才做到太傅的位置,可在朝中也算是重臣,有他来拒婚,皇上自然还是要掂量几分,给他几分面子,而你,黎公子,你莫非想要你寡母来替你拒婚不成?”柳元久同情的看了黎玉立一眼,缓缓说道:“若是命里有此劫难,你不如就安心做你的驸马罢!” “不,柳大人,我不能抛下玉芝,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可不是想做一个闲职的驸马都尉,我胸有大志,要报效朝廷!”黎玉立着急了,一步走到柳元久面前:“柳大人,你帮我想个法子罢!要不是我今晚就和玉芝成亲如何?” “黎公子,你们连庚贴都没有换,如何成亲?”柳元久喝止住了他,看着面前的黎玉立一意孤行,不觉也生起气来:“你若是抗旨,可想到了后果?到时候连累了你的寡母,甚至连累寄居的柳家,这些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元久,你可还记得要泰山崩而不动声色?更何况黎公子的事情不一定就糟糕到这个地步。”在旁边半闭着眼睛的柳老太爷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锋锐得不似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你难道忘了皇上现在正极力制衡?皇后娘娘之所以想要为七公主赐婚,不就是打算争取淑妃来支持三皇子?皇上焉能看不到这一点?皇上现在下的棋,很是玄妙。” 柳元久躬身应了一句:“尊父亲大人教诲。” “皇上现在没有露出半分意思来,根本不知道他偏向哪一位皇子,我瞧着他似乎不愿意在任何一方增加助力,肯定是另有图谋,黎公子会不会成为驸马,这事情还很难说。黎公子,你还年轻,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只管放平稳心态,到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看形势如何,你不能逆风,只能顺意,懂吗?”柳老太爷看着站在面前的黎玉立,心中暗自叹气,当年的柳元久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不管他怎么说,一意孤行的要娶杜若兰,现儿,当年的情形又重新来了一次。 黎玉立看着柳太傅,对他的话还只是一知半解,但听到他说自己可能并不一定会成为驸马,心中又略略宽松了些,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柳太傅施了一礼道:“太傅大人教训的是,黎公子确实做得冲动了些,日后定会慢慢跟太傅大人学习该。”又向柳元久施了一礼道:“柳大人,多谢指教,我想去内院与老夫人说一声,即日便遣人去刘府提亲。” 柳元久看着他倔强的眉眼,知道方才柳老太爷劝的话他还没有完全听进耳,也不点破,只是应着说:“这事情你自己好好掂量着再说。” 黎玉立见柳元久似乎答应了,很高兴的告辞而去,柳太傅与柳元久望着他的背影,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黎玉立实在还太稚嫩了些,要想成为一个圆滑的老手,总怕还要到这茫茫宦海里沉浮若干年才能悟出个中三味。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黎玉立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一想到浥月宫里那母仪天下的乔皇后,想到那泼辣的七公主,惊得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回想着方才柳太傅和柳元久对自己的劝诫,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一般,全然落不到实处。 窗户外头变化很快,明亮的光线很快就逐渐黯淡了下来,暮色四合,青莲色的暮霭沉沉,晚霞渐渐的减退了它艳丽的颜色,一轮圆盘般的月亮渐渐的升了起来, 过了没多时,夜色已经茫茫的铺开,四周是一片寂静,黎玉立呆呆的坐在那里,想着刘玉芝的笑容,心里仿佛又踏实些。靠着窗子坐了一会儿,他心中忽然想起了今日与刘玉芝约好去珠玑坊买东西,现在自己失约了,也不知刘玉芝会不会怨恨他,于是赶紧写了一封信,托了松青替他送去沉香阁去。 此时的刘玉芝正靠在窗户边上,愣愣的望着那窗户外边,窗前有一棵大梨树,树上不时有洁白的花朵簌簌的掉落下来,就如落在她的心上一般,打得生疼。黎玉立一直没有信儿过来,她便不能安心,生怕自己想象中的事情会发生,一阵阵的心疼,慢慢的弥漫开来,让她觉得格外难受。 “姑娘,姑娘!”金柳一阵风儿般的跑了过来,手中扬着一封信:“黎公子给你写信来了,方才那书房的小厮松青送过来的。” 刘玉芝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一把便将那信擭在手中,贴在胸口好半日都舍不得放下来,明媚在旁边瞧着她那副模样,心里感叹恋爱里的女人果然都是傻子,一封信便能让她高兴成这样。她站起身来,朝刘玉芝笑了笑:“你且慢慢看着,我到外边去散步。” 今晚是十六,圆白的月亮就如洁白的玉盘一般挂在天上,地上有着薄薄的一层月华,就如那轻纱一般,走在院子里,踏在月光上,一地的落花轻轻在脚边起舞,柔软又细致。 突然听到几声鸟叫,玉梨站在身边望了望墙头,欢快的说:“姑娘,世子爷带着楚风过来了,楚风在给玉箫送信儿呢。” 明媚微微一笑,这楚风与玉箫,感情似乎好得不行,每次楚风一来便要喊了玉箫出去说好一阵子话,有时乔景铉要走了,他们还在依依不舍。 就听一阵细得几乎不被人注意的声音响起,不多时,穿着一件亮白色长衫的乔景铉出现在她们面前,身后还跟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楚风。真不知道玉箫怎么能忍得住他那惜字如金的性格,或者是他在玉箫面前就格外有话说?明媚迷惑的看了看身边的玉梨:“你觉得楚风与咱们玉箫怎么能在一处去的?” 玉梨朝明媚扮了个鬼脸:“各花入各眼呗!”她飞快的走到了旁边些,朝乔景铉笑了笑:“世子爷,我若是再站在姑娘旁边晃来晃去,估计你会把我一巴掌拍飞,我还是自己去旁边呆着就好。” 乔景铉点了点头:“你是个机灵丫鬟,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明媚瞧着玉梨笑嘻嘻的往一旁走,恨恨的点了点头:“好你个丫头,我将你从紫霞山带出来,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 “姑娘,你别口是心非了,心中想着世子爷来,好不容易世子爷过来了,你又装模作样的不搭理他,还要扯着我到这里杵着,真是没意思。”玉梨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我先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去了,姑娘,你多与世子爷说说话儿。” 明媚刚刚准备开口回话,忽然间便觉得自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媚儿,别管那么多了,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还老是和别人说话,我可会……”说罢用下巴蹭了蹭明媚的额头:“媚儿,今天上午都没说几句话,那个七公主就来了,真是无趣。” 明媚点了点他的鼻尖道:“我和旁的男子说话,你吃醋,现在我和我的丫鬟说话,你也吃醋,还有什么是你不吃醋的没有?” 乔景铉一双眼睛专注的瞧着明媚,唇边泛起一个笑容,把她抱紧了些:“到你嫁给我以后我可能就不会吃醋了,否则还真戒不掉这个毛病。” 看着乔景铉得意洋洋的样子,明媚不觉好笑,见他抱得紧,自己愈是挣扎他便愈是抱紧了几分,索性也不挣扎了,静静的靠着乔景铉的肩膀,感受着他那温暖的气息:“今晚上你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一边心里想着,该不会是和今日黎玉立在金明池游街夸官有什么关系吧?玉芝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乔景铉点了点头道:“郭小九叫我转告给你,她们说闲话的时候,那七公主亲口对她说看上黎玉立了,说要回宫请旨,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赐婚,她要当状元夫人!” 听到这话,明媚唬了一跳,从乔景铉怀中直起身来,望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脸问:“你说的可是真话?” 乔景铉抓住明媚的手放在胸口:“我何时又骗过你,媚儿!那七公主与玲珑郡主性格相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她像明珠也太过了些,与郭小九倒是差不多,这两人倒是配得上一对儿,她也不是那种羞答答的女子,想要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恐怕那黎公子和刘小姐的亲事还会有波折呢。” “那该怎么办?”明媚愁眉苦脸的望着乔景铉:“要不是叫他们赶紧成亲算了?”可是一想着这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刘同知那边还不同意,也没有遣媒人过去,又怎么好成亲?柳府自然不会顶着被皇上记恨的危险自作主张给黎玉立将这亲事给办了。 谁知乔景铉听了却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这法子不错。”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偏偏你还到这边称赞不已。”明媚娇嗔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想想抗旨的后果?” 乔景铉却不假思索的扬了扬头道:“抗旨又如何?若是这事摊在我身上,我必定抗旨!圣旨又怎么了?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谁也不可能左右我!”低头看了看明媚,乔景铉的眼神变得甜蜜:“媚儿,你放心,今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若是你抗旨,整个英王府会受牵连,你想过没有?”明媚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总觉得乔景铉做事有些任性,或者是和他生长环境有关?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没遇到过挫折,英王府里他是众人围捧的宠儿,年纪轻轻又得了皇上的重用,到目前为止,他的人生还是完美的,所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逆境。 “若是因为赐婚抗旨,英王府又能受什么牵连?我姑姑稳坐中宫,我英王府乃世家勋贵,朝堂里不少官员都和我们家有着联系,皇上若是想动英王府,也得先考虑下后果。我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也是错?谁又能强迫我去娶我不喜欢的人?”乔景铉爽朗一笑,握住明媚的手:“媚儿,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媚心里也好一阵激荡,听到这些言语,她无端被感动,因为乔景铉这分纯真的感情:“可是。若你母亲反对呢,你该怎么办?”明媚忽然想起了英王妃那张脸,昔日还是在云州的时候,自己给她去看病,她对自己便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后来在英王府西园的赏梅会上,她那神色似乎便是不认识自己一般,看起来自己还真没有入她的眼睛。 “母亲怎么会反对?我有了喜欢的人,她高兴还来不及,反对什么?”乔景铉抱住明媚,嘴角从她的额头掠过,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痕:“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明媚从刘海下边抬眼望了乔景铉一眼,见他意气飞扬,完全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抿嘴笑了笑:“我便相信你罢。” 两人在沉香阁的后院缠绵了片刻,就听那边金柳在高声喊玉梨的名字,明媚推了推乔景铉,低声说:“你快回去罢,也不早了,你明日还得去宫里当值,早点歇息。” 乔景铉点点头,捉住明媚的手不让她动,轻轻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媚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心里一定只能有我,不能想别人。” 明媚笑着点点头,十六的圆月淡淡的洒下一层如水般的纱衣,在那月华里,她的脸温润如玉,一双眸子神采动人,乔景铉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几眼,这才飞身离去。 第二日又是一个晴天,金銮殿里文武百官手持玉笏分行而立,徐熙坐在中间的饿龙椅上,听着众人将要事一一启奏。 今日事情并不多,才半个时辰不到,要启奏的事情便已经处理得一干二净。徐熙望了众官员一眼,笑眯眯道:“宣新科状元黎玉立上殿。” 听到这宣召,众位大臣皆是一片惊讶。自古以来状元只是赢得了一个名声罢了,新科状元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若是要担任另外的职位则要有吏部拟定,请皇上批准方可。现儿这上朝的官员都需三品以上,他一个小小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哪有在这大殿上站着的资格? 可是皇上就是天,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从?徐熙的话才说完,便有内侍躬身退了出去寻那新科状元去了。 不多时,黎玉立被被引进了正殿。 朱红大柱撑起的大殿威严无比,黑色的水磨石头似乎能照见自己的影子,分列两旁的文武百官个个仪表堂堂,中央龙椅上端坐着的皇上更是气派非凡,黎玉立看着眼前这情景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向徐熙行了跪拜大礼。 徐熙看了看伏在玉阶下的黎玉立,想到今日便要让乔皇后和萧贵妃的希望破灭,心里充满了一种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快感,他满意的朝黎玉立点点头,沉声问道:“黎爱卿,你今日可去了翰林院交呈履历?” 黎玉立战战兢兢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方才正好到翰林院门口,就被宣了过来。”心里却在想着,莫非昨日自己得罪了皇后娘娘,惹得皇上不高兴,连这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都不愿意让他做了? 十年寒窗苦,一朝付之东流,黎玉立有些懊悔自己昨晚的鲁莽,可是一想到刘玉芝那宝石般黑亮亮的眼睛,他又突然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就算是因此丢了官儿也不会感到后悔。 “黎爱卿,你不必去翰林院了。”徐熙徐徐说,这句话听得黎玉立挺心酸的——虽然自己想着丢了官无所谓,可真正从皇上嘴里说出来以后,怎么突然就觉得眼前忽然黑了一片,果然自己是将皇后娘娘得罪了,她昨日肯定去向皇上抱怨了这事情,今日皇上便要将他驱逐出翰林院了。 怕刘玉芝担心,昨晚他给她写的信里边并没有说到皇后娘娘准备赐婚之事,只是选了些好听的写了几句,若是因着抗旨拒婚将这官职给丢了,他还能拿什么去娶刘玉芝?黎玉立跪在那里,只觉膝盖出处一阵阵的发麻,心中更是发慌。 站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也是讶异,这状元郎第一个官职不就是翰林编修?为何皇上竟然要将他这职位给夺了去?柳太傅与柳元久站在那里,心中有几分默然,看起来这是昨日那事情的影响。 然而,徐熙下边一句话却让殿内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黎爱卿,朕现在便授你大理寺左少卿之职!” 议论声渐渐的起来了。这大理寺左少卿乃是正四品,从从六品熬到正四品,运气特别好也得熬上好几年,就算是柳元久,也熬了差不多六年才熬到云州知府的职位上边,而这个黎玉立,却莫名其妙在中了状元以后的第三天就升到了正四品,直接连升了五级! 这个大理寺左少卿之职自从张大人致仕了以后一直空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位置,虽然说大理寺只管刑狱之事,可是所有重罪案件,皆先经刑部评议,再经大理寺卿最后复核,若是大理寺不认同,这案件就没法判决,所以实际上大理寺还算是一个实缺。 吏部尚书史大人自从张大人致仕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收银子,现在都还没办法定下一个明确的人选来,听着皇上这金口玉言,他惊得身子晃了一晃,难道皇上已经知道他暗地里收钱的事情了? 站在一旁,觑着徐熙的脸色,史尚书心中一阵忐忑,皇上都不用他先将名单报上去,便自己钦点了新科状元担任这一职务,这里头可是大有玄妙。他的手抓着玉笏,额头上不住的有汗珠子滴了下来,看起来最近会有些不好过。 徐熙得意的瞧了一眼文武百官的反应,心中有几分沾沾自喜,多年以来,他不少事情都是用协商的口气与他们来议论,很少有这般没有给点暗示便直接宣布了的,今日这般做了只觉得很是爽快。见着黎玉立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徐熙摸了摸胡须,微微一笑:“黎爱卿,你可曾婚配?” 黎玉立莫名其妙的就从六品的翰林编修飞到了正四品的官职,正在震惊得不知所以,忽然听到徐熙这话,眼前忽然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原来皇上赐给他高官厚禄只是想提高他的身价,能更好的配得上公主? 悄悄的转了转眼睛,黎玉立很想抬头看看柳太傅和柳元久的神色,可又没那个胆量,眼睛不断的转动,却只看到一双双穿着皂靴的脚,那些脚似乎都一样,没有哪一只脚给了他一点点暗示该如何回答。 “黎爱卿,为何不说话?莫非还有些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徐熙的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近又似乎透着不喜,黎玉立一时心慌,大声的答了句:“皇上,微臣虽未婚配,可却已有婚约,就等殿试以后完婚。”说出了这句话,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爽利起来,开始那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感觉不翼而飞,原来说真话的感觉实在是好。 徐熙惊讶的看着那跪着的黎玉立,心里也暗暗赞许,方才自己故意声音里头透着不喜,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回答。既然昨日皇后已经透露了要为七公主招驸马的意思,自己刚刚话音里的不喜就能让他联想到会下旨赐婚,若是世故的,该含含糊糊答:“尚未婚配,不知家中父母是否已有人选。”而他在承受着压力的同时还能把真相说出来,此人守信坚贞,光从人品来看就堪称大任。 “黎爱卿,你的未婚妻是出自谁家?现居何处?要不要朕为你们亲自赐婚?”徐熙打定了主意,瞧着玉阶下的黎玉立,心中得意,自以为发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臣子——黎玉立才入仕途,什么事情不得慢慢的听从他的吩咐?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是最忠心的,不会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初生牛犊不怕虎,像他这种敢在金銮殿上说真话的,定然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会被那些朝堂的力量所左右。 听到徐熙这句话,黎玉立只觉全身通泰,这句话真是他人生十八年里所听到过的最动听的那一句,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赶紧跪拜道:“玉立多谢皇上体恤!微臣未婚妻乃云州刘同知的小姐,闺名唤作刘玉芝现儿就在京城……”说到此处,忽然想到刘玉芝是住在柳府,自己也住在柳府,若就是这般说出去,恐怕还会有人在暗地里头议论,所以犹犹豫豫的住了嘴。 徐熙看着黎玉立那模样,心中大乐:“黎爱卿不必紧张,待朕下旨赐婚,你便可准备操办婚事了。” 站在大殿一旁的柳太傅这才慢慢的出了一口气,柳元久也不住的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侍立一旁的田七已经拿出一张圣旨,双手捧到了徐熙面前,徐熙拿起笔,在圣旨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等着那墨汁干了,田七抑扬顿挫的将圣旨当众诵读了一遍,大致意思便是给黎玉立赐婚,顺便还赐了京城一处小宅子给他做住房。 满殿的文武百官看着黎玉立的眼神全是羡艳,连升五级,皇上亲自赐婚,还赐了住宅,这等好事被他黎玉立一个人占了个全儿,真正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句老话儿。也不知道这黎玉立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了皇上这般青睐。 黎玉立昏昏乎乎的从金銮殿回了柳府,只觉得走起路来都是一脚儿深一脚儿浅,脑子里头想的只有一件事情,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儿告诉刘玉芝,他们的亲事谁也别想再来捣乱了,皇上的圣旨搁在这里,谁敢不从? 进了书房,坐在书桌旁边,提着笔想写信,想来想去又将笔放了下来,这般重要的事情,他只想亲口告诉刘玉芝,而不是通过一张纸来传达这消息。站起身来,黎玉立走去找了柳明卿。 柳明卿刚刚好从宫中轮值回来,才将披风解下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就见着黎玉立走了进来。他朝黎玉立笑了一笑,心中带了几分苦涩:“恭喜。” 黎玉立张大了嘴巴:“你怎么也知道了?” “如何不知?”柳明卿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情:“我昨晚在宫中轮值。” 黎玉立默然,想必皇后娘娘与七公主很关心这赐婚的事情,早就安排了人在这边守着听消息,皇上赐了婚,宫里边应该马上就知道了。他抬眼望了望柳明卿,声音里有几分踌躇:“柳五公子,能不能带我去内院一趟?” 柳明卿瞧了黎玉立一眼,自然知道他想去内院做什么。他喝了一口茶,望了望屋子外边一地灿烂的阳光,这才简单的说了一句:“走罢。” 黎玉立感激的跟在柳明卿身后,见着他一身黑色的蚕丝衣裳,里边掺杂着点点银色的丝线,从后边瞧着,身材挺拔,十分矫健。黎玉立不免有几分感叹,像这样的贵介公子,如此平易近人,实在难得。 外院到二门并没有多远的路,弯弯曲曲的走了一阵,便见着那扇照壁,一个婆子坐在照壁旁边,正在端着小酒壶儿自娱自乐的喝着小酒。 “哟,五公子,黎公子,这是要去内院?”那婆子见着柳明卿与黎玉立过来,赶紧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弯腰行了一个礼。 柳明卿随手抛了一角银子给她:“开门。” 大陈朝的规矩,男子不得随意进出内院,可究竟柳明卿是大房的公子,黎玉立现在正在红人一个,而且素日里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进过内院,看门的婆子平常亦得过不少打赏,今日又得了一角银子,更是高兴,笑着开了二门。 沉香阁的前院里很是热闹,梨花树下摆着几条扶手椅子,明媚与刘玉芝面对面坐着,正在玩双陆。阳光很好,从树枝上透过几缕温暖,照在两人的脸上,有着莹莹的光彩。 刘玉芝手里拿着骰子随便丢了下,旁边金柳欢喜的喊了一声:“姑娘,投中了一个六!这可是吉利数儿!” 刘玉芝低头瞧了瞧那个骰子,上边红色的几点让她忽然有一些快活,莫非真是会顺心顺意?回味着黎玉立信上说的话儿,心里头便甜丝丝的一片,可是一想到昨日七公主说的那话,不免又有些忐忑,还不知道自己和黎玉立的亲事会不会成,马上又觉得忧郁。脸上阴晴不定的转换着神色。 明媚在旁边见着刘玉芝这脸色,心中有几分难过,知道她正在惦记着自己的亲事。昨晚乔景铉来报信,七公主去请皇上赐婚,明媚心中便一直不舒服,可又不敢告诉刘玉芝听,若是刘玉芝得了这消息,只怕是整晚都不会睡得着了。捱到今日,见着刘玉芝脸色那忽喜忽忧的神色,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玉芝才好。 听着院子门口传过来一阵说话声,明媚抬起头来,就见柳明卿与黎玉立站在那里,黎玉立脸上有一种快活的笑容,那笑容瞧着似乎来自心底,仿佛是快活盛得满满,就要溢出来了一般。 “五堂兄,黎公子,你们怎么来了?”明媚站起身来,吩咐玉箫上茶,把柳明卿和黎玉立迎了进来。 “我是给玉芝来看样好东西的。”黎玉立笑着走近,眼睛望着刘玉芝,从怀里摸出一卷黄色的帛缎道:“玉芝,你看看,这些我们该放心了。” 刘玉芝有几分惊奇,伸手接过那黄色锦缎,抖着手将它慢慢展开,瞧了瞧上头的字,疑惑的文道:“圣旨?” “是,圣旨。”黎玉立扯着嘴角笑了笑:“皇上亲自给咱们赐婚了,还给了一处住宅,什么都给解决了。”他站在那里,朝着皇宫方向拜了拜:“皇上真乃明君是也!” “呜呜”的一声,刘玉芝口里发出了压抑着的哭声,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就如那山间的小溪一般,慢慢的从一滴一滴汇集成了不断流淌的清泉。明媚将头凑过去看了下,见着那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确实是皇上给黎玉立赐婚,上边还写了刘玉芝的名字,她瞧着刘玉芝那激动的模样儿,微微一笑从金柳手里接过帕子轻轻的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这不是都解决了吗?” 不说话还好,刘玉芝听着明媚的安慰,反倒哭得更大声了。 明媚叹了一口气,知道刘玉芝此时正是悲喜交加,朝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都很识趣的退走了,只剩下黎玉立和刘玉芝呆在那梨花树下。 黎玉立不知所措的看着刘玉芝痛哭的模样,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拭泪,一边问:“玉芝,你为何这般难过,莫非是不愿意嫁给我?” 刘玉芝抬起脸,呜呜咽咽的说:“玉立……你别生气……我真心愿意一辈子跟着你……只是这些日子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分分秒秒都似在煎熬一般,今日终于尘埃落定,却欢喜得不能抑制住眼泪了。” 听着这些话,黎玉立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看着刘玉芝那哭肿了的眼睛,虽然有些狼狈,但却让他更加怜悯和爱惜,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把刘玉芝温柔的拥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脸庞:“玉芝,现在一切都好了,我这就去问过柳四夫人,问问婚事该如何操办。” “我不需要大操大办,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跟你在一起就足够了。”刘玉芝终于止住了哭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皇上真是明君,不仅没有逼迫你娶公主,给我们赐了婚,还赐了宅子,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想到不必窝在云州府听大姨娘不停的吵闹,也不必呆在左府担惊受怕,刘玉芝此刻心里无比的踏实:“我们把你娘接过来,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以后就不要再分开了。” 黎玉立摸了摸刘玉芝的秀发道:“你去好好打算着,我会为我娘和你挣更高的诰命回来,你娘若是在云州住得不开心,也可以接她来京城住……” 两个人相拥坐在梨花树下,一面瞧着满园芬芳,一面说着怎么过以后的小日子,越说越来劲,连吃饭的点都要忘记了,这时就听金柳笑着在门外说:“姑娘,黎公子,柳夫人请你们去香兰院一起去吃饭呢。”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红着脸分开站好,黎玉立觉得怀抱里突然少了一个人,似乎心里也空荡荡的,望了刘玉芝一下,见她也正在望着他,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心中一荡,伸出手握了她的手一下,这才和她一前一后的走出房子去了香兰院。 杜若兰今天兴致很高,叫厨房里的王嫂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取名叫“团圆宴”。她看了看黎玉立,又看了看刘玉芝,叫崔西给他们斟上一小杯酒道:“没想到玉立真有福气,娶到了刘小姐,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皇上还赐了宅子,可是三喜临门啊!” 黎玉立接过酒杯,向杜若兰致谢:“还不是柳大人与柳夫人全力帮忙,否则也没有这段缘分。” 杜若兰一愣,马上想到了年前回京的事儿来,莫非黎玉立在那时候就和刘玉芝看对眼了?果然是缘分!想到这里,她也开心一笑:“姻缘天定,三生石上都写好了的,走都走不脱呢。黎公子,你想好没有,这亲事怎么办?” “我正是想请教柳夫人。”黎玉立面露难色:“我也不知道规矩,也不知该请些什么人,要花多少银子,我都没有个数,柳夫人见多识广,帮我拿个主意罢。” 杜若兰看了看刘玉芝,她也一副期盼的神情看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她与柳元久成亲,全是由柳元久来操办的,她根本就没有管过什么事情,嫁进柳府,后来被贬为贵妾,更是不用管这内宅的事务,哪里知道要如何操办。 明媚在旁边见着杜若兰讪讪然似乎说不出话来,心中当即明白了原因,不由得在旁边替他们盘算起来:黎玉立没有家底,家里像被水洗过一般,到处都是光溜溜的,要拿银子出来办婚事怕也有些为难。刘同知府上恐怕也不会倒贴来办亲事,看起来这亲事是大操大办不了亏得还有皇上的赐婚,殿上的大臣们总归会要给黎玉立几分面子,想来送银子的总会有那么几个,这些也只能黎玉立以后慢慢去还了。 “母亲,我觉得不如去找祖母,她可是最有主意的,你万一办得不妥当,旁人少不了会说闲话儿呢。”明媚想了想,出了个主意,这黎玉立在柳府住了这么久,现儿又中了状元,更何况他是皇上看重的人,别人就是想花钱结交都还找不到门路,柳府怎么会放弃一个笼络新贵的机会。 “你说的是,我们现儿就去玉瑞堂,请教你祖母这件事情。”听明媚提到了柳老夫人,杜若兰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扶了崔西的手站了起来:“黎公子,刘小姐,你们两人且随我过来。” 柳老夫人坐在后院晒太阳,旁边站着金花妈妈与曼青,主仆几人正在说着闲话儿,见着杜若兰带着一群人过来,曼青笑着迎了过去:“哟,四夫人来了,老夫人方才还说惦记着八公子,准备过去瞧瞧呐。” 奶娘赶紧将那柳明荃抱到柳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夫人便是想着您会惦记着,这才特地带了过来呢。” 柳明荃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柳老夫人只是嘻嘻的笑着,柳老夫人见了心中欢喜,赶紧让人去搬椅子过来给杜若兰他们坐,伸手逗弄了柳明荃两下,这才转过脸来道:“若兰,可是为着黎公子与刘小姐的亲事而来?” 明媚笑着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伸手替她揉了揉肩膀:“祖母可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就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可不就是为了黎公子他们的亲事来的?究竟要办成什么样的规格儿,谁心里头都没有底,想来想去只能来请教祖母了。” “这个事情倒也不难办,只是要花银子罢了。”柳老夫人眼光转向了黎玉立:“你准备了多少银子来迎娶刘小姐?” ------题外话------ 小剧场送上: 刘玉芝(哀怨脸):郎君,我们这般曲折是为何? 黎玉立(小心翼翼):嘘,别抱怨了,省得歌爷听了烦心,继续让你提心吊胆! 刘玉芝(抹泪珠儿):她怎么就不去写那乔世子啊,分明有这么多人喜欢他,更好写了呢! 乔景铉(双眼无神状):我已经预知剧情了!从你们成亲那一天开始,我就要受折磨了!不如让我好好的过几天安心日子吧,苍天呐! 歌爷:嚎神马嚎?不想娶女主一句话!立马把你写得魂飞魄散! 乔景铉(谄媚脸):没有,没有,歌爷最最英明~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让我休息我就休息!绝无怨言! 歌爷(伸手摸他的头):这样才乖……啊咧,你能不能弯下点腰啊,你长太高,我摸不到你的脑袋!   ☆、第一百零八章 进宫大挑 院子里头一地阳光,十分温暖,枝头不时有花瓣悄悄的飘了下来,一点点的粉色与白色泛起在地面上,仿佛笼着轻纱般的梦。 黎玉立尴尬的站在那里,望着地上的那一地碎花,呐呐道:“我……家境不好,现儿大概能拿出几十两银子来。”一想着寡母在云州含辛茹苦的为他积攒银两,黎玉立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受,方才那喜气洋洋的心情早已不翼而飞。 “几十两银子?”柳老夫人嗤嗤一笑:“现儿就是一般人家里头,娶个媳妇至少也得要一百多两罢,更何况你这个奉旨成亲的状元郎,几十两银子说出来,可不是丢丑?” 黎玉立听着柳老夫人的话,似乎有讥讽之意,一张白净的脸瞬间便涌上了红潮,站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刘玉芝见黎玉立这模样,心中也是难受,赶紧上前一步对柳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手中还有一笔银子,是我离开云州时母亲塞给我旁身的,老夫人帮我们盘算盘算,看看要多少才够?” 柳老夫人望了望刘玉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来:“刘小姐,这些银子可是你的压箱银子,怎么能拿出来办亲事?若是给旁人知道了,总怕会在背后将黎公子的背皮戳烂呢。我看不如这样罢,我们柳府先拿出些银子来给黎公子应急,到黎公子手头有闲钱的时候再还过来也就是了。” 黎玉立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朝柳老夫人深施一礼:“晚生拜谢老夫人。” 柳老夫人望了望杜若兰,见她坐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微微一笑:“若兰,你仿佛还有什么事情想说?” 杜若兰本是个心肠软的人,上回她就与明媚说过要将刘玉芝认作干女儿,这样也好让左府那些人不敢随意拿捏刘玉芝。刘玉芝与黎玉立的亲事一波三折,与她当年和柳元久成亲那件事也差不了多少,以己度人,心里更是怜惜了刘玉芝几分。 现在黎玉立没银子成亲,柳老夫人提了这个法子,杜若兰心中想着,其实柳府或许就是想要送黎玉立一笔银子,只是口里边这般说罢了。思及此处,杜若兰笑吟吟的说:“我在想,若是玉芝回云州去待嫁,黎公子又要远道从京城去娶亲,这来来回回似乎时间久了些,况且途中也要耗费不少银两,母亲,不如我就干脆认了玉芝做干女儿,让他们挑个黄道吉日在京城成亲便是。” 柳老夫人听了心中点头,这杜若兰果然是个聪慧的,自己猜这么说一下,她便知道了意思,顺着竿子爬了上去:“这样也不错,刘小姐可以玉芝在柳府发嫁,就不必去光禄寺卿府住着了。你即刻修书给那刘同知夫人,将这事情说说罢。” “玉芝何德何能,竟然让柳老夫人与柳夫人破费如此。”刘玉芝低头站在那里,眼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中感概万千,没想到自己从同知府里奔了出来,竟然还有这等因缘际遇。 “玉芝你就别推脱了,你素来和明媚交好,做我干女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不过出了一份妆奁而已,你就欢欢喜喜等着做新嫁娘便是了。”杜若兰温柔的看着他们,望了望柳老夫人手中的柳明荃,心里默默想着:“我也是为你积福呢,荃儿。” 和煦的日头从树叶的缝隙里透了过来,照在杜若兰微笑的脸上,让她的脸部轮廓显得异常柔和,有着一种母性的光辉。树下一片温情,刘玉芝用帕子不住的拭着泪,站在那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柳老夫人笑着道:“这是大喜的事情,刘小姐你便别再落泪了。等着将黎状元的母亲接到京城里边来,问过她准备怎么操办,我们柳府再来处银子。若兰,”她朝着杜若兰点了点头:“若是黎状元的母亲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你便帮着她将这亲事给操办了罢,我还等着你先练练手,再来接手这柳府内宅里头的事情呢。” 杜若兰听了蓦然一惊,柳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她来帮着大嫂打理内务?她带着几分疑惑瞅了瞅柳老夫人,就见她慢吞吞的开口道:“难道你不想替荃儿多留出些银子来?” 明媚在旁边听着知道柳老夫人是想让四房多攒些私房银子出来,笑着拉了拉杜若兰的手道:“母亲,你也歇了这么久了,是该出来帮祖母做些事情了,若你觉得有些事情不好办,明媚也会帮着母亲一起瞧瞧。” 柳老夫人听着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明媚说的不错,若兰你便不必推辞了。” 杜若兰只得站起身来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谢过母亲赏识。” 柳老夫人这一开口,实则就是给四房在送银子,不说多了,一年四五万两银子是能拿到手的。谁又会嫌银子多?杜若兰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来,带着明媚他们走回了青莲院。 “姑娘,这下可好了,什么事儿都办妥当了。”金柳拍着手笑了个不歇:“咱们再也不必担惊害怕了。” 刘玉芝含着眼泪望了望杜若兰:“玉芝真心谢过干娘。” 若是她回云州去成亲,来回花费便是很大一笔钱,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浪费。况且自己父亲是个是糊涂人,若是回云州成亲,还不知道他又会颠三倒四的弄出些什么事情来,到时候万一和黎玉立家里有什么冲突,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倘若是在京城成亲,自己必然要找个地方落脚才好发嫁。柳府与她无亲无故,她只能回光禄寺卿府上住着,一直到成亲的那一天才能出左府。可在那里发嫁,玉芝委实心里会不舒服,况且照着光禄寺卿府上的德行,到时候旁人送来的贺礼指不定也会雁过拔毛,被那左府一屋子贪婪的主昧去好几成。 现在杜若兰主动提出来认了她做干女儿,也就解决了自己发嫁的难题,同时她的话里也透露出一个意思,杜若兰会送自己一副妆奁,把她当做女儿一般送嫁出门。 换作平常人,谁会如此真心相待?也就是眼前这位柳四夫人才会如此仁慈了,刘玉芝心中好一阵感激,哽咽得话都说不出了。 明媚站在旁边瞧着,心里也是为刘玉芝与黎玉立两人高兴,回想起从乘船进京,这一路下来,他们两人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现在总算不要再担惊受怕了,圣上赐婚,谁还敢来节外生枝? 一屋子都笑眯眯的看着黎玉立和刘玉芝,只有旁边玉梨“哎呀”了一声。 “玉梨,你怎么了?”杜若兰奇怪的望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哎呀什么呢?” “我在想啊,刘小姐可什么都没有准备呢,没有绣嫁衣,没有绣被面,荷包儿,盖头帕子什么的,都没有,这怎么办才好啊?”玉梨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这般看来,成亲也是件麻烦事呢!” “玉梨,你是在提前给自己划算罢?”明媚“扑哧”一笑:“你倒是打听清楚了,要准备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玉梨扭了扭身子,脸上丝毫没有羞涩的神色:“姑娘,打听清楚是必要的,我自然要知道该要准备些什么,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夫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杜若兰笑着瞄了瞄玉梨道:“好个考虑周到的丫头!只是照你这么一说,难道不做准备,刘小姐就不成亲了?你说的这些倒都不是问题,虽说姑娘家该自己绣嫁衣,可来不及了就去买现成儿的便好。京城里有不少喜铺,那喜事阁便是顶有名的,在那里边一次就可以把所有的东西买齐全了。明媚,你陪着玉芝去挑下东西便是,我来拟好单子,你们两人只用带着银子去挑就行。” 明媚嘻嘻的答应了下来:“母亲,你便好好歇着罢,明日我来问你要那嫁妆单子。” 第二日明媚与刘玉芝两人一早便去了香兰院,杜若兰刚刚起来不久,见着两人进来,笑微微的让崔西拿东西出来:“去我那梳妆台上把那张单子和银票拿出来给姑娘。” 崔西应了一声,走到梳妆台那边拿了一张单子出来交给明媚。明媚看那上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长溜,看得她目瞪口呆:“成个亲竟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那是当然!这还不包括装箱的东西呢,家什也没算在里头,明日请银花妈妈帮着去看看,选着那材料好的现款儿弄上一套,过几日便抬去皇上赐的那宅子去。至于压箱的头面玉器,可得还花上半天让玉芝自己去珠玑坊去选上一些。对了,明日你去逛喜铺,记得要帮黎公子买一套新郎穿的礼服来,先去外院取一件黎公子常穿的衣裳过来,带了到喜事阁那边去买衣裳,免得到时候买了不合身。” 听着杜若兰这周密的安排,明媚和刘玉芝都连连点头称是,明媚瞧着杜若兰,虽然她一直没有打理过家事,可现儿这般模样,竟然是有板有眼的,想来到时候打理柳府内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刘玉芝此时却只是哽咽着说:“谢过柳夫人,玉芝无以为报,只能……” 还还没说完,杜若兰便摆手制止住她的话道:“玉芝,我既已认你做干女儿,你就该改口了罢?” “干娘……”刘玉芝不由自主的喊出了一声。 杜若兰拿了三千两银票出来给明媚:“先拿着这些去买东西,少了再回来拿。” 明媚接过那银票收好,笑得嘴角弯弯:“这么一大笔银子,我可是头一回放在荷包里头呢,忽然间就觉得腰粗了好几分。” 荷包里有一张大额银票感觉真是好,来大陈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二次拿这么大面额的银票。玉芝那笔银两总额虽然也有一万两,可最大也是一张五百两面额的,其余都是两百、三百的,看起来都是刘同知夫人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第一次嘛,明媚眯了眯眼睛,那是给乔景铉治蛇毒以后他给了五千两的酬谢银子,一想着那个春日的午后,明媚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 喜事阁在城西的商业区,那边多的是刺绣铺子,但像这种专营喜庆用品的并不多。这铺子从外边看上去就有一种喜庆的感觉,整间铺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红色,门口挂着大红的花儿,里边悬着红色的被面与嫁衣。 店伙计一看着明媚的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于是很有眼色的跟在旁边,不住的热心的替她们挑选,不时的推荐着铺子里头的精品:“两位小姐,你们瞧瞧这些,都是顶顶精致的。” 店伙计手中拿着一件嫁衣,鲜红的底色上用金线绣出了凤凰展翅的花纹,那凤凰绣得活灵活现,那翅膀和尾翎不断的在闪动,流光溢彩般,耀花了明媚的眼睛。走近一看,却发现那翅膀和尾翎是掺杂着银线和水晶绣出来的,所以才会如此璀璨。 “这衣裳好。”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多少银子?” “哟哟,小姐可真是有眼力!”店伙计笑得身子都弯了几分:“也不贵,才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刘玉芝在旁边惊呼了一声,将明媚拉到一旁小声道:“太贵了些。” 站在喜事阁里边,刘玉芝一直觉得有些心中不安,怎么能让干娘出这么多银子给自己置办嫁妆呢?怎么着也不该买太贵的东西,能节省一两便是一两。听得一件嫁衣都要五百两,唬得刘玉芝简直不敢再看旁的东西。 明媚听了只是笑:“玉芝,人生也就这一回呢,做新娘子谁不想穿得动人些?这嫁衣上边的水晶宝石不少,五百两银子不算贵。你吧别那般小心翼翼的,净选着不值钱的挑,等会置办齐全了恐怕还用不到五百两银子。到时候咱们拿了回家,少不了会被我祖母和母亲说咱们没有眼光。” 那店伙计听了连连点头:“这位小姐说得是,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伙计,你且拿张纸过来,我来说,你记下货色,配齐了送到柳太傅府去。”明媚转脸望了望金柳道:“你伺候你家姑娘安安稳稳坐好了,不用她来挑,成亲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哪能就这样马虎,银子不够了我这边还有呢,尽管挑好的便是。” 明媚点了一大溜东西,那店伙计开心得满脸春风的跟在她后边走,刷刷刷的将她要的都记了下来。拿着杜若兰给的嫁妆单子对了一下账目,发现上边写着的都已经选好了,明媚舒了一口气儿:“伙计,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你能不能给个优惠价格?”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知人间柴米油盐贵的娇小姐竟然知道出口还价,店伙计瞠目结舌站在那里,也不敢应声。 “我刚刚点过的东西,加上这嫁衣,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两,我也不要你给多的折扣,八折就行了。”明媚默默心算了下:“一千六百九十六两,抹去零头,就是一千六百九十两罢。” 店小二被明媚一串数字弄得头晕眼花,疑惑的看了看她,不敢相信她已经将那些东西的价格都算了出来。他走到柜台旁边摸了个算盘打了半天,抬起头来,睁着眼睛惊骇的看着明媚:“小姐,你竟然不用算盘就能算出来……” 明媚淡淡一笑:“你别说其余的话,你倒是说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小姐,请稍候,我去问掌柜。”伙计拿着单子,一溜烟儿的跑到后边去找掌柜去了。 “姑娘,你可真厉害,没想到你做起买卖来也是一把好手。”玉梨崇拜的看着明媚道:“要不是以后我们也开个这样的喜铺,玉箫玉笛她们管针线,我做跑堂伙计,姑娘就做那掌柜的。” “不错,有想法。”明媚夸奖了她一番,心里想着,开铺子做买卖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能赚钱,自己的算盘就会打得精刮响。 不多时,掌柜的跟着伙计出来了,笑容可掬的对明媚说:“柳太傅府办喜事,自然是要便宜些,就按小姐说的,我再抹去那九十两零头,一千六百两,数字吉利好听。” 明媚看着掌柜那精明的眼神,点头笑道:“承了掌柜的情,那就这样罢。” 柳太傅里办喜事,嫁妆都是在喜事阁置办的,说了出去也是在给喜事阁做广告呢,口口相传的,这喜事阁的名气便更大了,这真是花小钱,得大利。 正在和掌柜的结算,就见外边大步走了一个人进来,伙计笑着迎了上去:“这位爷需要些什么?” 那人摆摆手道:“我是来找人的。”朝里边瞧了瞧,见着明媚站在柜台旁边,那人喊了一句:“十妹妹。” 明媚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却是柳明卿。 柳明卿这些日子心里都颇不顺畅,自从他知道了刘玉芝和黎玉立的亲事已成定局,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惆怅。每天进宫轮值,去翰林院修行庶吉士,日子浑浑噩噩的一日又一日,就这样挨着过去,心里边总是那般空落落的,仿佛到不了实处。 刘玉芝那支七宝玲珑簪一直带在身上,柳明卿将它放在最里边的衣袋里收着,不时的隔着衣裳摸一下,仿佛心里就踏实了些。摸到那簪子,便仿佛见着了刘玉芝那清丽的脸庞,心中有些微微的快意。 有时候他也幻想着黎玉立被皇后娘娘强行点了去做七公主的驸马,说不定玉芝和他还有未尽的情缘,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母亲,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刘玉芝的家世,母亲是万万看不上的,即算没有黎玉立,母亲也不会允许娶她过门。一想到这个事实,柳明卿心里就异常难受,人也越发消瘦。 昨日心中郁闷跑去找乔景铉说心事,可偏生乔景铉却没心没肺的,一脸得意洋洋,他见着乔景铉那模样,不由得有几分沮丧,这可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若是你喜欢的女子要嫁人了,你怎么办?”坐在乔景铉身边,两人的脸色成了一个极大的反衬,柳明卿闷闷不乐的问了一声。 乔景铉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一问,想都未想,眉开眼笑的回答:“嫁人?好啊!赶紧娶回来便是,这不刚好称心如意了?” 看着乔景铉那副模样,柳明卿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和乔景铉不能比,英王府世子,从小便是被奉承着长大的,想要什么,自然会有一群人抢着帮他去拿了来,根本不会想到有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喂喂喂,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乔景铉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莫非你也有了心上人?她要嫁人了?咦……”乔景铉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你难道是说的那位刘小姐?最近你我认识的要嫁人的,也就只是她了。” 柳明卿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旁边走——这人只顾这自己开心,就没有管旁人的情绪,难道看不出自己的不快活? 可是乔景铉却不愿放过他,追了上来道:“你竟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早去告诉她?现儿看着人家要成亲,你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我和你说,要先下手为强……” 这边乔景铉说得滔滔不绝,柳明卿却听得更是郁闷。 他是失算了,没有向刘玉芝说清楚,可是他有什么权利,有什么资格向她去说?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轮得上他有说话的份儿?虽然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可为什么听到刘玉芝要成亲了的消息却如此难受? 乔景铉看着柳明卿的表情,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道:“你若是真是想要与她成亲,那我便帮你去抢了过来?” “万万不可!”柳明卿慌了神,连连摆手:“她喜欢的是黎公子,抢回来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她不会开心的。” “你还算是想得通。”乔景铉捶了柳明卿的肩膀一下:“事已至此,你也无可挽回,既然喜欢她,就要让她过得好些,不如去送些东西给她做贺礼,祝她美满如意,也算全了你一份心意。” 突然眼前一亮,柳明卿觉得自己的心胸似乎都宽阔了起来,乔景铉这句话说得没错,自己何必要强求?只要她日子过得愉快,那也足够了:“你说得对,我去送她一件添妆礼便是,只愿她这一辈子活得开心就好。” “哎哎哎,我与你说,你别装作看不见,我那表妹小九可是个不错的,你别把人家搁到一旁不理不睬。”乔景铉自从与明媚有了约定,心中总有一份做红娘的热情,只恨不能将自己认识的人都拉到一块儿去。 郭庆云喜欢柳明卿是毋庸置疑的,她自己也大大方方的承认过,可柳明卿却总是没有明确的态度。乔景铉本来还在疑心着为什么柳明卿一直要装糊涂,到现儿才知道竟是这个缘由。既然刘玉芝都要嫁人了,柳明卿自然得赶紧将心思收拢些,另外去觅一个好媳妇才是。 “郭小九?”柳明卿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孔,眉宇间自有英气。他楞了楞,怎么也没想到在乔景铉郭庆云竟和自己成了一对:“景铉,你便别开玩笑了,免得让郭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 不敢回应乔景铉的话,柳明卿打马离开,去了珠玑坊精心挑选了一套饰品,准备去送给刘玉芝。今日去了沉香阁却扑了个空,问了丫鬟这才得知刘玉芝和明媚来了喜事阁采买,赶紧追了过来。 “刘小姐,大喜。”柳明卿只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不敢去瞧刘玉芝的脸孔,只是将手中那个锦盒拿了出来:“这是我送你的添妆礼,切勿嫌弃。” 那个锦盒有一定的面积,上边有珠玑坊的表记,明媚知道里边的东西肯定是价值不菲。抬眼瞧了瞧柳明卿,她能感觉到他眼底里的一丝伤感,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惆怅,只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一丝欢喜,这位五堂兄,总算是解脱了罢? 刘玉芝却没有料及到柳明卿会追到如意坊来给她送新婚大礼,脸色微红,也不敢看柳明卿的脸,叫金柳接了礼品,自己向柳明卿福了下身子:“多谢柳公子厚礼。”抬头一看,却撞到了柳明卿的目光,那目光异常复杂,看得刘玉芝心里有点发酸。 她记起那个冬日,寒雪飘飘,她跟着外祖母去大相国寺上香,当一群无赖围着她说些污言秽语,让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便如天神般从天而降。他穿着的是一袭黑色的大氅,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一出手便将那些无赖全赶走了。 她向他道谢,他送她回去找外祖母,期间两人之间有着只言片语的交流,当她得知他便是母亲授意自己要千万百计去勾到手的柳家公子哥儿时,她忽然间便心虚了,不敢再抬头看他的剑眉星目,她只知道他实在是太完美,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他。 自己只是一只小麻雀,终究飞不上枝头去变凤凰,不如守着自己的那一份感情,坚定不移的朝自己的目标努力。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终究和他错失在时光的河流里,他们不再会有交集,这样,也很好。看着柳明卿转身走出去的背影,刘玉芝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放松了很多,站在喜事阁里边,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衬得她唇边的微笑更动人了。 挑好东西以后,明媚与刘玉芝坐了马车回柳府,街道两旁的喧嚣之声传了进来,一阵阵儿的刺着耳朵。金柳与玉梨两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用手拍打着方才柳明卿送来的锦盒:“姑娘,不如打开盒子瞧瞧那是什么添妆礼?” “不过是几件饰品罢了。”刘玉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急急的跳了几下,脸上微微一红:“又有什么好看的?” 可禁不住怂恿,将锦盒抱了过来,轻轻打开了盖子,里边装着一套头面,旁边还放着一支七宝玲珑簪。那不是自己交给秦妈妈要她拿着去柳府搬救兵的?刘玉芝将簪子拿了起来,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忽然间有几分酸涩。 秦妈妈说遇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那簪子拿了出去做物证,差点就被那些军士给收了去,幸亏遇着了柳家五公子,这才将那簪子保了下来,也替她传了信。她见过柳明卿几次,可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他那簪子的下落,没想到今日随着添妆礼送了过来。 他的意思很明白,刘玉芝笑了笑,将那七宝玲珑簪放到锦盒里,很平静的对明媚说道:“还是那个晚上偶然遗失的,没想到柳五公子又给我找了回来。” 明媚没有说话,只是撩起马车的软帘偷眼看了看外边,京城的街头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柳明卿的踪影。这大千世界,不是一切都能顺心顺意,人海茫茫,有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总会要失去。 回到府里边,先去与杜若兰回话,把方才买的东西给她看了看,刚刚准备回沉香阁,就见张妈妈带了几个人走了进来:“夫人,这几位是回雪坊的绣娘,老夫人让她们来给夫人小姐们量身的。” 明媚有几分诧异,过年后不久,柳老夫人便让回雪坊的人来做了几套春衣,现在难道是来做夏衣了不成?掐指算了算,真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已经是三月多了,很快就要到四月,离那夏日也远不了多少。 “本来还要隔一些日子来量身的,只是四月宫中大挑,贵府有两位小姐要去备选,所以今年来得早些。”回雪坊的绣娘笑着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回雪坊都忙晕了头,那单子都排到六月去了!” 明媚听了这话,猛的一怔,忽然想起了柳明欣来。 这些日子里头,柳明欣可谓是如饥似渴的在学习着各种规矩,池姑姑赞她十分有恒心有毅力,只是偶尔也叹气说她灵性不足,雕琢起来实在是困难。可柳明欣却没有被池姑姑这话打消了积极性,依旧每日都在刻苦的练习着,有时候明媚走到她院子里去找她玩,都见她不是在弹琴,便是在模仿着池姑姑走路,头微微扬起,步子走得四平八稳。 现在的柳明欣,比起明媚刚刚认识事的那个柳明欣,已经是大大的不相同了,几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可是毕竟参加宫中大挑的人十分多,要选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明媚摇了摇头,其实不选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现在已经成了大房的嫡女,如何不好找婆家?柳太傅府的大房嫡女,只要稍微透点风声,恐怕会有不少的人趋之若鹜。 “哟,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不是说四月中旬宫中大挑开始?”杜若兰笑着望了明媚一眼:“明媚,指不定咱们府里边还真能出一位娘娘呢。” “柳太傅家的小姐,个个是极好的。”回雪坊的绣娘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出个娘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听说这次有大房的两位小姐进宫候选,她们方才先去给七小姐与八小姐量了身,尽管两位小姐并不是美貌出众,远远不及这位十小姐,可她们的身份摆在那里,说不定皇上看着柳家的面子,总会留一个下来。 四月十五是宫中大挑的初选,经过这次筛选,会筛掉七成的人,只留下三成,后边还有几次挑选,过了这几次的,便能幸运入宫了。 众人皆说这次大挑重头戏不在于给皇上选妃,却在于几位皇子妃身上。皇上已经五十多了,自从他去年得了大病以来,似乎在女色上边不是很热衷,所以这个选妃实际上也没有很大的意义,倒是几位皇子妃却有些看头。 大皇子与二皇子虽说已经有了正妃,但侧妃之位却依旧还是悬空,三皇子更是连正妃都没有,四皇子也快接近了婚配的年纪,指不定皇上心里头高兴,也给他指了皇子妃也未可而知。 再说宫里头还有一位太后娘娘,她可是十分喜欢下懿旨给人赐婚,闲在深宫里边没什么事情做,恐怕最大的乐趣便是拉红线了。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十个里边有一个就是太后娘娘给做的红娘,民间都在悄悄的说,其实太后娘娘才是京城最大的官媒。 这一次摊上这么热闹的事儿,太后娘娘能不来露一手才怪呢,大家都纷纷在私下里头议论着,过不了多久,这京城又该添新贵了。 四月已经到了雨季,每日里头都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即便是不下雨的时候,那风里头似乎都夹杂着湿润的水雾,氤氲的将天地笼到了一处,沉沉的有如一幅水墨山水画。 清早起来,到处都是雨丝风片,行人撑着油纸伞在小道上行走,轻尘渐渐的沾到衣裳上头来了,一点点暗色的印迹。 明媚脚下穿着一双木屐,身上披着蓑衣,身边的玉梨给她撑着一把伞,慢慢的在小道上行走着,木屐敲着青石小径发出“得得”之声,听在耳朵里边,十分悦耳。玉梨偏头看了看明媚的装扮只是笑:“姑娘若是再戴个斗笠,那便成了那河上泛舟的渔翁。” 低头望了望自己,绿色的蓑衣上有着点点水渍,稍微抖抖肩膀,那水珠便如珍珠粒子般滚落了下来,明媚笑了笑,想到鸭子上岸时抖动翅膀的模样来:“可不是这样,我本是要带箬笠的,还不是那张妈妈拦着我,说会将头发丝儿勾了去,定要让你撑伞!” 油纸伞是暗黄色的底子,上边绘着几朵白色玉兰花,这伞已经有些旧了,那玉兰花瓣有些微微的黄,差不多要与油纸伞的底色融在一处。雨滴敲到伞面上头只听“砰砰”的响声,抬头一望,便见那雨水滚珠儿一般沿着伞面从伞骨那处坠了下来。 踏上玉瑞堂的台阶,透过茜纱帘子看了过去,就见那里头已经影影绰绰站了好几个人。今日是十五,柳明艳与柳明欣要进宫去,所以肯定要早起些,明媚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来,交给门外的丫鬟,然后又将木屐脱了下来,这才迈步走进了玉瑞堂。 柳明艳与柳明欣站在那里,两人都打扮了一番,但是看得出来柳明艳只是匆匆应对,不如柳明欣的精心修饰。柳明艳一身樱桃红的衫子,鬓边垂着金灿灿的流苏,衬着她一张小脸盘子,显得各位富贵。柳明欣穿着明蓝色的衣裙,头上簪着水晶琉璃,鬓边一朵堆纱的宫花,花蕊颤颤,仿佛是鲜活的一般。 “七姐姐,八姐姐,今日可真真是与往日不同。”明媚走过去打量了一番,笑着朝两人恭维了一番:“我瞧着眼睛都要花了,可真跟外头开着的鲜花儿一般。” 柳明艳轻轻的哼了一声,抬着头站在那里,柳明欣却显得很是高兴,抓住明媚的手说了些闲话儿,眼睛里头亮闪闪的一片。 不多时柳老夫人出来,旁的夫人小姐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柳老夫人望了望柳明艳与柳明欣,语重心长道:“今日你们进宫去,代表的便是柳府,可不能丢了柳府的脸面。” 两人见着柳老夫人的脸色凝重,不敢怠慢,皆低声应了下来。不多时便听外边有人来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去罢。”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反正总得要去走走过场。” 柳明艳与柳明欣站了起来,由自己的贴身丫鬟扶着,慢慢的走了出去,玉瑞堂外头的抄手游廊上停着两顶软轿,两人分别钻了进来,那软轿的门帘放了下来,几个轿夫将软轿抬了起来,颤颤悠悠的往主院外边走了去。 柳大夫人手中紧紧的抓着帕子,瞧着那两乘软轿越走越远,脸上一片忧戚之色,虽然她已经花了银子去打点,可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柳明艳性子倔强又张扬,若真的被选进宫去,真真是如柳老夫人所说,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但愿,一切都是好好的……”柳大夫人望着外边的细雨蒙蒙,心中无限烦恼,转过脸来望向杜若兰,更是有些不快。   ☆、第一百零九章 动手捉内鬼 玉瑞堂里点着明晃晃的烛火,暖黄的光影照着那鎏金的器具,闪得耀了人的眼睛。柳老夫人端坐在主座上头,瞧着几个媳妇,满脸都是笑容。 “我这些日子想了又想,老大媳妇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一个柳府,实在也是劳心劳力,你们几个到好,捞着手儿在旁边闲着,也不晓得去帮你们大嫂一下。”柳老夫人扫了几人一眼,就见她们脸上都变了神色。 柳大夫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两道眉毛耷拉下来就如一个倒八字,而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两人都是面露惊喜之色,对于府中内务,她们早就想插一手进来,无奈大房一直把持着,自己也只能在旁边瞧着眼热。 除夕夜里,老太爷露出了一点口风,好似有想要她们参到管理内务里边来,两人一直盼了不少日子,盼到觉得柳老夫人大概已经将这事儿忘记了的时候,偏偏柳老夫人又提起这事情了。 杜若兰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上回柳老夫人便已经明打明的说过了,要她来管事柳府事务,她心里头想了很久,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她伸手去捞银子,可她还真不会做这事情,好像也拉不下脸面去做。 “母亲的意思,是要我们一起来帮着大嫂打理内务?”柳三夫人声音轻快。 “没错儿,我在想着你们四人一起管比她一人管自然要轻松得多。”柳老夫人瞧了瞧坐在那里塌了半边身子的柳大夫人道:“老大媳妇,你素常不总是说你管理内务辛苦,现儿有人帮你,自然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多谢母亲体恤。”柳大夫人忍气吞声的回答了一句:“不知道母亲准备要几位弟妹怎么来帮着打理?” “你们每人管一份事儿,有大事便互相通个气,到时候让我来帮你们把着关。”柳老夫人笑了笑:“这样便轻松了。” 柳老夫人早就想好了如何做,柳大夫人怎么敢说半个不字?就听柳老夫人分了工,柳二夫人管着府中的衣裳,柳三夫人分了这米粮的采买,至于柳四夫人杜若兰,园中花草和屋子修缮之类全归她管,剩下的就由柳大夫人来负责。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听了十分满意,衣裳米粮都是府中的大头,主子下人的四时衣裳每年都要做这么多套,往少里说也能刮出几千两银子来。而那米粮更是了不得,阖府上下这么多张嘴,日日都要吃饭,如何不是个赚钱的? 杜若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只要她管着这园中花草与修缮,可柳大夫人却是咬牙切齿,心疼得不行。这园中花草与修缮瞧着不起眼,实则是最来银子的,一株值五两银子的花木,报五十两是轻轻松松,每年园子里边都要刨去不少死了的花草,添上新的,而且那修缮的事情更是容易来银子,材料人工里头随随便便动下手,银子便哗啦啦的进了腰包。 “母亲,我才生了孩子不久,也不方便总是去管着事儿,不如让明媚帮着我一起打理罢。”杜若兰想来想去,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明媚今年也要及笄了,学着打理内务总是没错儿的。” “老四媳妇,我还正想说呢,荃儿才这么大,你若是不得空的时候便让媚丫头去偏厅帮着打理内务,没想你自己倒提出来了。这样也好,媚丫头做闺女的时候便学了该怎么主持中馈,日后嫁出去也不至于糊涂得被人欺了去。”柳老夫人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媚丫头是个机灵的,也该拘着她学学,要不是她每日都闲散着无事可做,就会在园子里溜达,整个人都懒了去,你可得好好教教她。” 听着柳老夫人这话,柳大夫人倒没有太大反应,柳明媚能看懂账册吗?她对账面懵懵懂懂,自己又是她长辈,怎么样也能压她一头,到时候自己还能在四房管的那一头里边插进手去,想到这里,也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姑娘,姑娘。”明媚刚刚迈进沉香阁,墨玉便如小喜鹊一般冲了出来:“方才玉瑞堂那边曼青姐姐过来了。” “曼青过来了?”明媚一愣,她过来有什么事情?方才得了普安堂医女的传话,说来了个急症的病人,她带了玉梨去普安堂瞧了瞧,发现那人患的是急性肺炎,情况很是紧急。钱不烦今日去了紫霞山采药,普安堂里几个大夫与医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喊了明媚过去给瞧瞧。 给那病人开了些药,明媚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玉梨回来了。急性肺炎在前世是常见的病,不是很难治,可到了大陈那便是大病了,不好好治疗,恐怕会伤及性命。 回到府中却听说曼青过来了,明媚的心思从病人身上回转了过来:“曼青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呢,曼青姐姐说,老夫人让你去帮着大夫人打理中馈,明儿一早便去偏厅那边,与其余四位夫人一道儿处理府中事务。”墨玉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嘴边挂着笑:“别的小姐都没有被喊了去呢,已经听到掌珠院那边有动静了。” 墨玉得意的笑了笑,伸手指着掌珠院:“九小姐恐怕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呢。” 明媚苦笑了一声,这又不是一件什么好差事,值得这般计较?若是柳明珠想要去管府里内务,自己还真想让了给她去呢。她站在门口听了听,掌珠院那边似乎确实有动静,怒骂声随着风飘了过来,让眼前阴沉的天色似乎更沉了些。明媚摇了摇头,自从柳四夫人过世以后,柳明珠的性子是越发捉摸不透了,更是古怪了些。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明媚便被玉箫喊了起来:“姑娘,到了点呢。” 明媚抹了一把眼睛,瞧了瞧屋角的沙漏,才到寅时末刻,卯时那边还差一点点呢。她艰难的爬了一半身子,又抱住枕头伏在那里,十分痛苦:“这么早便要起床,打理内务这事儿可真不是件好差事。” 柳明珠昨日一直在掌珠院里指桑骂槐,自己还真希望将这事情推给了她,也好多睡一阵子。可今日是第一天,怎么着也该要支撑着起来才是,明媚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爬了起来,伸出了一双手,眯缝着眼睛道:“给我梳妆。” 蒙着一双眼睛到了偏厅的时候,主座上便坐着几位伯娘,厅里已经有了几个婆子,正等着发对牌出去采买今日府上的菜蔬水果。 柳大夫人见明媚走了进来,笑着对明媚说:“十侄女,日后就得每天这么早起床了,可觉得累?”她瞧着明媚脸上那半残的睡意,心中大快,若是这侄女儿熬不住,自己提出来撒手不管,那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明媚恭恭敬敬的回答:“伯母们都不嫌累,我这个做晚辈的怎能说累呢?”说罢走到那桌子边上坐了下来,一脸的认真神色。 柳大夫人看得气闷,撇过头去不理睬明媚,明媚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到处打量了一番。桌子上边放着几本账簿子,应该是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要求拿出来归帐的。 明媚伸手将一本账簿子拿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不由得感慨这古代的账簿子就是繁杂,不如前世用过的开支明细表。那时候跟着导师做项目,也采买过东西,自己也简单的做过帐,可比这大陈朝的账簿子简单多了,现在自己翻一翻这个账本,就看得头晕眼花了。 柳大夫人看着明媚这模样,心里暗自得意,没学过管账的姑娘家果然是连门都摸不着,若是她开口请教,自己便推塘说现儿人多,得空了再详细给她说说,但是什么得空,那可就难说了。 “大伯娘,这本账簿子我拿到一边去看看可好?”明媚捧着账簿子问柳大夫人,一脸的请求。 “哟,明媚侄女可真是好学。”柳三夫人笑吟吟的开口:“我们还说想要拿着账簿子去对对账目,没想到明媚侄女倒抢先便下手了。” 这话听起来是赞扬明媚,实则却是在讥讽她,一心记挂着账簿子里能抠出来的银子,刚刚到这偏厅便想着查账。 “三伯娘,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这账簿子究竟长什么样儿罢了,先下手与后下手没什么区别,倒是等着三伯娘来查账簿子的时候便能看个清楚了。”明媚拿着账簿子在手中,眼睛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柳三夫人:“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人微言轻,即便发现了什么问题,还不得让几位伯娘来过目?” 柳大夫人见明媚开口便将那柳三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心中实在是高兴,转眼看着明媚拿的那本账簿子是关于衣裳布料等杂事开支的,管这个事情的管事妈妈还未过来,于是点了点头说:“你拿过去看罢。” 明媚拿着那账簿子坐到了一旁细细研究起来,这本账册是府里奴仆们四时衣裳的采买,看着看着,她也逐渐看出点门道,让玉梨去取了纸笔过来,然后自己开始认真的做起摘录来。 柳大夫人一边忙着和柳二夫人柳三夫人一起打发早市采买的人,一边偷眼看了看明媚,就见她写得很认真,脑袋都没有抬一下,心里非常好奇,但是又因着手头实在忙,也没时间去管她在写什么,只是眼睛时不时的往明媚那边瞟了过去。 那些去早市的管事婆子们拿了银子与对牌慢慢的散了去,偏厅总算空爽了些,柳府三位夫人聚集在一道开始小声说着闲话:“四弟妹便是享福,这个时候还不见她人影。” “有个能干的女儿可不就是好?”柳三夫人瞥了一眼旁边,明媚正坐在桌子一旁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柳大夫人瞧着也觉得奇怪,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了看,却见那纸上列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字,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些什么。她疑惑的皱了皱眉,本来想开口相询,可瞧着明媚脑袋都不抬一下,恐怕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夫人,小姐,用早膳了。”几个丫鬟端了早膳进来,将汤盅与盘子碟子一一摆好,走了过来朝柳大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说了,偏厅的人多了些,今日起便由主院来负责这早膳罢。” “多谢老夫人体贴。”柳大夫人脸上抽搐了下,心中愤愤不平,偏厅上下也有五十来个人用早饭呢,平素自己报上去,每个月也能赚好几十两银子——蚊子腿上的肉再少也是膏,一年里头能赚上几百两,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了,可现在柳老夫人轻飘飘一句话,这笔银子便从自己的私房里头飞走了。 “十小姐,先用过早膳罢。”柳老夫人派在偏厅里监事的管事妈妈走了过来,笑着对明媚说道:“这才是第一天,有的是东西要学,不忙着这一会,先歇歇罢。” 听到那管事妈妈的话,明媚抬起头来,这才惊觉大家都已经在用膳。她搁下笔,净了手,走到了饭桌旁边,端起碗与几位伯娘一道用起早膳来。 “十侄女,你这都是写的什么呢?”柳大夫人早早儿吃过了早饭,拿起一张纸,看了又看,还是不知所以。 “大伯母,那是我在乱写着玩呢。”明媚心中一笑,方才她可发现这个账簿子中有个漏洞,为什么没有被看出来?这个四时衣裳采买竟然是一笔糊涂账,连她这个不是会计专业的人都能看出一点门道出来。 这本账目里记载的是大年初一至今的账目,所以数量还不多,柳府的仆人们今年都添置了一套棉衣,两套春装,从柳府奴仆们穿着样式来说,棉衣的用料要比春装多,可这账目里边,棉衣的用料比春装的一半还要少得多,这显然非常不合理。另外这个领取采买银子的签字也很可疑,同一个人,签字的笔迹竟然不是一样的,难道年终,这样的账册也能够做平账面? “胡乱写着玩,也能写出这么多字儿来,十侄女可真是聪明。”柳大夫人笑着将那张纸放了下来,朝外边院子瞧了瞧:“今日又下雨了。” 外边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灰沉沉的天色似乎没个开脸的时候。几把油纸伞从偏厅那边涌了进来,看起来是管事和管事妈妈都到了。 那些管事与管事妈妈见到柳二夫人柳三夫人与明媚,便不由愣了下,不知道这几位主子坐到这里究竟是为何,互相打量了下,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是要换主子了不成?有好几个人紧张的望向柳大夫人,多年以来一直在替她做事,若是忽然换了主子,又该重新送上一笔礼,好好的拉拉关系才行。 柳大夫人向管事妈妈们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好几个管事妈妈都露出一副沮丧的神色来。明媚看着,也不出声,只是将那几个人的模样暗暗的记在心里,心里头想着,这里边少不得就有那管着园内花草的人呢。 “今日大家跟新来的夫人小姐见了面,都说说话儿暖暖场罢。”柳大夫人笑着望了一眼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两位弟妹先说说。” 柳二夫人素来嘴拙,没有说几句话便闭了嘴,倒是柳三夫人,就如放水一般说上了一大堆,众位管事与管事婆子听了都有些昏头转向。等着她说完,众人把视线都投到了明媚身上,很好奇这位养在深闺的十小姐会说什么话。 明媚缓缓的扫了一眼偏厅里一干管事及管事妈妈,然后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我是才来学着管事的,有很多事情原也不是特别懂,还望各位管事多教教我。”偏厅里一群管事和管事妈妈听着这话,全部松了一口气,这位十小姐倒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像那三夫人一般趾高气扬,十分谦虚,当下众人都笑着点头道:“应当的,应当的,十小姐客气了。” “既然大家都不吝赐教,那我也想请教一下管理四时衣裳采买的妈妈。”明媚望着底下的人道:“是哪一位?” 话音刚落,众人眼睛都带着点惊讶,也不知道这位娇滴滴的十小姐,第一天学着打理家务就想要请教什么?这时就见人群里一个容长脸儿的婆子站了出来:“我便是管理这四时衣裳采买的,姓林。” “原来是林妈妈管着这衣裳采买。”明媚朝她点点头:“我且问你,柳府男仆一百八十六人,女仆二百二十四人,身材各异,个子高大就该穿大号一点的衣裳,个子矮小的便用不了那么多布料,为何你这上边都没有标记清楚?难道采买衣裳,连裁制的标准都没有?” 那林妈妈听着明媚这犀利的提问,一时发懵,偷眼看了看柳大夫人,也不敢胡乱答话。 “你这婆子,做了也有几年了,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摸清楚?”柳大夫人朝周妈妈暗暗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拿了账簿子,去下边好好查查?” 林妈妈应了一声,便走过来接账册,明媚却无视了她那双伸过来的手:“林妈妈,你这账面也非常可疑,按理来说冬季的棉衣比春季的衣裳更要费布料,为何你冬季的棉布采买不及春季一半?” 那林妈妈支支吾吾了一阵,方才红着脸儿说:“那是老奴节省着,没花这么多布料。” “那好,我再问你,春装女仆用的烟雨青的布料儿,做一身外衣不过六尺布,一百八十六人,做一身总计一千零十六尺布,做两身便是两千零三十二尺,再添些,二百二十丈绰绰有余,为何却采买了三百六十丈?” 那林妈妈站在那里,看着明媚,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去。 “我也不想看你以前的账册,你先把今年的归拢了再说,多余的银两如数退回来,否则我回了老夫人,你这个管事妈妈也不用再做了。”明媚说完这些话,才把账簿子交到林妈妈手里,笑着对厅里众人说:“我原本只是看着玩,也不怎么弄得懂这账面上的事情,还请各位管事们好好帮我才是。” 众人见这位十小姐目光毒辣,一眼便看到了账面后边的事情,谁还敢托大再说“指教”,只是赶紧点头说:“十小姐太谦虚了些,我们只得尽力配合着十小姐清查便是。” 明媚笑着谢过,又转过脸对柳大夫人说:“伯母,我这是第一天来跟着学管账,自己在一旁胡乱琢磨了些,不知道想得对还是不对,方才也只是稍微试了试而已,请伯母务必好好教我,原谅媚儿自作主张。” 柳大夫人心里的气实在不顺,可又没办法发出来,明媚这么一查,她就少赚了将近五百两银子,她这是专来折腾自己的吗?自己赚些银子容易吗?竟然想让她吐出来!柳大夫人瞅着明媚的笑脸,心里万分恼怒,可脸上不得不堆着笑说:“还是十侄女细心,否则还真会被那欺上瞒下的奴婢给骗了去!” 明媚也只是笑笑,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柳二夫人在一旁听了心中不住的盘算,柳老夫人是让她管着四时衣裳,这还只是下人们的衣裳,少爷小姐们的衣裳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她望了望柳大夫人,想了好半日才张了嘴巴道:“大嫂,明媚侄女说得对,可是要该好好查查才是,由不得那帮欺上瞒下的奴才丛中赚了银子去。” 柳大夫人僵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这一起管账才开始呢,便被这个十侄女闹了个不愉快,她那双眼睛也是恁般毒辣,怎么一眼便瞧了出来?望着那本账簿子,柳大夫人伸出手指了指那林妈妈:“该死的奴婢,竟然敢欺上瞒下!赶紧将这账簿子好好去核实一下,看你究竟将那银子弄去哪里了!” 林妈妈满头大汗,连声叫着冤枉,她这么多年,年年送礼给柳大夫人,好不容易才分了个管着四时衣裳的事儿,每次赚的钱,都要将大头送到柳大夫人手里,现儿一转眼,大夫人竟然将这事情全推到了自己身上,要她陪银子,她怎么吃得消! 明媚瞧着林妈妈脸色憋得通红,一脸的愤懑神色,笑着说道:“也不着急,先将今年的弄清楚,往年的账目再慢慢来盘算下。” 柳三夫人听了也赶紧点头:“我觉得这些欺上瞒下的奴婢们肯定在少数,不如请了柳老夫人,将这些年的账簿子彻底查一下,看看究竟有什么纰漏。”这么多年米粮,大嫂丛中获利不知道有多少,怎么着也该让她吐出来才是。 站在偏厅里监事的妈妈瞧着这模样是要闹僵,赶紧笑着行了一礼:“几位夫人,我先去那般回禀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怎么说。” “快些去。”柳三夫人脸上露出了笑脸来:“这事儿自然要老夫人掌柄才是。” 那妈妈飞了一双脚,快快的往外边去了,不多时便折了回来:“老夫人说,往年的她已经查过了,就查查今年的账簿子便好。” 柳三夫人空欢喜一场,本来热乎乎的心凉了半截,转念想着自己还能追回今年的一点损失,心中又稍微快活了些:“那就照着老夫人的话去做罢。”赶紧站起身来,将那账簿子攥在手中:“大嫂,我先去查查米粮那一块儿。” 柳大夫人的脸黑得如锅底,眼睁睁瞧着柳三夫人拿了账簿子过去了,心中实在是不舒服,转眼望了望明媚,见她笑微微坐在那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愤怒不已,这四时衣裳又不归四房管,她来凑什么热闹,弄得自己要将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只觉得心头一把火,烧得*辣的痛。 明媚坐在一旁,见着那些管事与管事妈妈报了各自的事情,柳家三位夫人一起商量了下,似乎自己背撇到了一旁,无事可做一般,十分的无赖。坐在偏厅听着各种杂言碎语,时间似乎过得飞快,转转眼快过了巳时,午时将至,天色已经有些放晴的迹象,空濛的天空里有着淡淡的日头影子。 “三位伯娘,好像没有哪位管事提到花草与修缮的事儿,侄女这便先回青莲院去了,这边还有劳三位伯娘多辛苦着了。”明媚站了起来,告辞了一声,三位柳家的夫人都很是高兴,笑微微的目送她走了去。 柳大夫人瞧着明媚的背影,不甘心的咬了咬牙,这杜若兰是故意放了女儿出来为难她呢,自己不出面,让个年纪小的出来装模作样,还不是想着要从自己这边搂银子着实可恨,自己少不得要想想法子也为难她一下才行,否则还真被她看轻了去。 这杜若兰,外边瞧着一副娇怯怯的模样,没想到也是有心机的,十多年来卧薪尝胆,猛然发力便将那公主府的崔慈音给扳倒了,从贵妾到平妻到正妻,一路风生水起,柳大夫人皱了皱眉头,自己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给她添堵,让她不将精力集中在这内务打理上头来。 “总会是有法子的。”柳大夫人心中暗暗咬牙:“总归有一日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夫人,夫人。”外边匆匆来了一个丫鬟:“八小姐从宫里回来了。” 偏厅里三位夫人都来了精神:“八小姐回来了,那七小姐呢?” 柳大夫人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儿,总算自己的艳儿没有被选到宫里头去,虽然说三万两银子出得她肉疼,但总比将艳儿送进宫里去要好,她那性子,还不知道能在宫里头活几日,没准才进去不久便被送到掖庭去了。 “七小姐没回来,但听着说仿佛已经过了初选,要在宫里住上半个月,等着过了端午节以后再大挑呢。”那丫鬟笑嘻嘻的回话:“奴婢心里头想着,是不是真的咱们府里要出一位娘娘了。” “出娘娘好啊,咱们柳府那可是会要泼天富贵了。”柳三夫人听了只是羡艳,眼睛瞄了瞄柳二夫人,话中有话的说道:“我们家那几个都不合条件,否则我怎么着也会想着要收一个做记名嫡女送去大挑。” 柳二夫人冷冷一笑:“还没影子的事儿呢,怎么就说到出娘娘了。”她的手抓着衣袖,抓得紧紧,心中似乎都快要喘不过气来,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八侄女没选上,倒是这个柳明欣给选上了! 她一点都不后悔,她瞧着后院那两个姨娘心中就不舒服,为何一定要逼着将那两个狐媚子的儿女记名?出了个娘娘又怎么样,难道以后还会想着要给自己一些好处不成?柳二夫人那张苦瓜脸拉得更长了,以后进宫了,见着她还要跪拜呢,自己宁可不要这殊荣! 明媚回到青莲院,先去香兰院那边与杜若兰回话,却见着柳老夫人坐在内室里边,手中抱了柳明荃在逗弄着玩。一见到明媚,柳老夫人连连招手:“明媚丫头,你且过来,跟我说说今日的事儿,怎么就说到要查账这件事儿上头了?” “也没什么,只是孙女不慎多了事。”明媚将偏厅里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柳老夫人,末了添了一句:“祖母,既然说要查账,为何只查今年的,往年的便不查了?” 柳老夫人抬头看了明媚一眼,嘴∩边泛起一丝笑容来:“你以为这么查一下,可以让你大伯娘将吃进肚子里头的东西吐出来?她这么多年经营,丛中昧下的银子不是一星半点,你让她一次全吐出来,这可能吗?” 明媚想了想,摇了摇头:“她可能会发疯。”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柳老夫人抱着柳明荃,轻轻的拍了两下:“我只能稍做警示,让她将今年里边得的油水拿出来便是了。再说了,我特地将这内务分了给你母亲管,还不是存着心思要你们四房多赚些私房?若是将大房这般打压了,到时候她紧盯着四房这边不放,如何好下手?” “这样。”明媚站在一旁,若有所悟:“这是不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柳老夫人咧嘴笑了笑:“媚丫头是个聪明的,凡事不要做得太绝,需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知道了。”明媚点了点头,这也是管家的技巧,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要恰到好处的牵着那根绳子。 “就像前不久我问你大伯娘要了三万两银子,说是要进宫打点,其实也就花了一万两而已,给池姑姑五千,五千两送到宫里边去,大挑的时候将你八姐姐筛下来。”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这中间的两万两银子,还不是她替你们赚下来的?” 明媚微微一笑,柳老夫人这偏心也实在太明显了,不仅偏心,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没有半分掩饰,理直气壮一般。柳大夫人辛辛苦苦的经营着,东一点西一点的凑起来的银子,被柳老夫人举着耙头一把便搂去了三万两,现在还明明白白告诉她,赚的两万两是给四房攒着的。 其实有柳老夫人这大杀器就已经足够,都不必推着杜若兰出去管事,她又不是那种厉害角色,恐怕还会被那些管事糊弄了去。 “你可得好好帮着你母亲些。”柳老夫人望了望杜若兰:“总怕她操练一两年都不会及得上你半分呢。” 这话实在说得锋利,杜若兰脸上一红,声音细小,呐呐道:“母亲,媳妇会尽力去做好一些,不让母亲担心。” “凡事自己多留心,遇着不好办的与明媚商量着。”柳老夫人将柳明荃交到奶妈手中,扶着曼青的手站了起来:“听说艳丫头回来了,我去问问她进宫的情况。” 玉瑞堂里边围坐着一群人,大家都在瞧着从宫里回来的柳明艳。 柳明艳也十分得意,清脆的声音在玉瑞堂里欢快的响着,就如走珠落玉一般——家里的姐妹,只有她去宫里头走了一遭儿,自然得意。 其实明媚已经去过宫里了,但听着柳明艳那般洋洋得意的说话,也不去揭穿她,皇宫哪有她说的那般神奇,无外乎就几座宫殿,御花园比自家园子要大,里边放养的珍禽异兽要多些罢了。 “宫里边可真是规矩儿多,我与你们说,若是你们冒冒失失的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了事!”柳明艳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她便是一宫娘娘般:“和我们一道儿去的,有位不知道哪家府里出来的小姐,才进去见了那气势便晕在了地上被送回去了。”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总怕是小门小户里头花了银子打点着进来候选的。” “那八姐姐有没有见着皇上?”柳明娴急急忙忙的问着:“皇上是不是很威风?” “皇上……”柳明艳本来想编着说下去,就见柳老夫人目光严厉的望着自己,赶紧将那句话吞了回去:“这是初选,皇上还没有出来呢,就是几个姑姑来验了身子,然后走了几步,问了些粗浅的问题。” “那八姐姐是怎么被筛下来了?”柳明娴脸上一副好奇的神色:“怎么倒是七姐姐被留下来了?素日里头八姐姐不总说七姐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这走走路,答答话儿的就把八姐姐给筛了?” “你!”柳明艳鼓着眼睛朝柳明娴看了一眼,她哪里是因着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被筛下来的?她分明是自己不想进宫而已,她才不想进宫去做娘娘,她一心想要嫁的是英王府的乔世子,这些愚蠢的庻妹们又知道什么! “艳丫头,你先回去歇着罢。”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宫里边的规矩多,谁知道什么原因就会被筛下来了?娴丫头你也别追着问了。” “那七姐姐会不会被选中呢?”柳明倩坐在一旁小声的开口了:“若是能做娘娘,那可真是神气。” “这事情谁又能说得准,皆看人的造化。”柳老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声,心中有几分犹豫,没想到欣丫头还真过了初选,莫非她真有那种富贵命? 夜色深深,天空中没有月亮,深宫里边显得比往日要阴暗一些,夜风微微,靠着宫墙的一丛修竹不住的窸窸窣窣作响,似乎有人踏着夜色慢慢的往屋子这边走了过来一般。 柳明欣轻轻走在园中小径上,瞧了瞧不远处几位进宫大挑的采女,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兴奋。初选这一关,她竟然过了,真是没有想到。 昨日上午进宫,刚到角门那边就见到成群的采女,几个宫里的姑姑正在吆喝着让大家排列站好。柳明欣望了望周围的人,只见一片红红绿绿,眼睛都有些发花。仔细打量了站在自己旁边的几个,瞧着那长相都是极为秀丽的,比自己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心中便有几分忐忑,站在那里有几分紧张,若是从长相来选,自己或许第一轮下来便要打道回府了。 这次进宫的采女不少,分了两批进行筛选,十五上午进宫,下午筛选一片,十六上午又筛掉一批,剩下的便只有不到三成,再由皇后娘娘主持挑选。 柳明欣与柳明艳拿了签子一看,她们都被安排在十六上午,两人在宫里头住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有宫娥将她们带了出去进行挑选。 首先是验身,不仅要检查身子是否清白,还要验看肩膀宽窄、手脚大小等等,柳明欣验过身以后只觉自己全身都是紧绷的,慢慢的由宫娥扶着走进旁边那间屋子的时候,一双脚都是软的,可没想到那些姑姑却很是亲切,一脸热络的笑容:“柳小姐,走几步瞧瞧,到那面墙就行了。” 她打起精神来,按着池姑姑教的那步子走了过去,真是莲步姗姗,底下的群袂没有一丝乱纹。几位姑姑瞧了都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她些问题,柳明欣按着自己在女四书上女诫上看到的东西随便答了一些,可她十分紧张,竟然都有些说话不出来。 “柳小姐,先回你房间去罢。”一个姑姑笑容满面的朝柳明欣说了一句:“等着这边来通传是不是留下来。” 心上心下的等到午时,终于得了信儿,她被留下来,而柳明艳却被筛下去了。 “八妹妹,你不要难过。”柳明欣颤着一张略厚的嘴唇想去安慰柳明艳,却被她一个眼神甩得钉在了墙上:“真是丑人多作怪,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难过了?” 柳明欣被柳明艳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一旁不再说话,瞧着柳明艳收拾了东西,飞快的走出门去,那纷飞的群袂下边,露出了两条白色的中裤的裤管儿。 “八妹妹的规矩还没有学到位。”柳明欣喃喃自语的说着,若有所悟。   ☆、第一百一十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轻轻走在小径上,听着周围细碎的脚步声,柳明欣心中忽喜忽悲,自己总算是闯过了第一关,后边由皇后娘娘甄选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八字上头说我是有做娘娘的福分。”柳明欣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天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不管怎么样,该发生的自然就会发生。” 她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皇宫,以后定然会是她容身之处。 “娘娘,这是留下来的名单。”莫姑姑将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娘娘看中的那几个,我都去与那些姑姑们说了下,让她们留心着,都在。” 乔皇后身上金缕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长长的凤目瞄了下那名单,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来:“柳太傅府的那位留下来的小姐是嫡出还是记名的?” 莫姑姑一怔,脸上浮现出羞惭的神色:“老奴这个倒是没有去查。” “不用查了,定然是记名嫡女。”乔皇后弹了弹手指,那张名单便轻飘飘的飞了出去:“那魏国公府家的也是。还看不准形势,哪家都不愿意将嫡女送出来,将庶女记名做了嫡女,给了个身份来做棋子。” “娘娘说得极是。”莫姑姑连连点头:“若是三皇子殿下已经成了储君,那些人家肯定是削尖了头将嫡女送了进来。” “到时候就怕我还不要她们呢。”乔皇后高傲的扬起了头:“玲珑郡主的名字为何不见?这次摸底难道没有将她也列进去?” “娘娘,听说是太后娘娘亲自将玲珑郡主的名字划掉的”莫姑姑小心翼翼的回答:“原先是有的呢。” “哦?”乔皇后长长的凤目一瞥,拉出了长长的尾线来:“万阳公主不让薛玲珑入宫候选?这里边必有蹊跷,莫非她已经看中了谁来做她的女婿不成?” 莫姑姑堆着笑脸儿道:“娘娘,你莫非还不知道?老奴曾听人说闲话儿,大家都说玲珑郡主喜欢乔世子呢。” “我如何不知薛玲珑喜欢景铉?”乔皇后忽然便笑了起来:“我恐怕英王妃不见得会喜欢有这样一个媳妇,万阳公主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万阳公主倒没有这般想,老奴听说是玲珑郡主一直在追着乔世子跑,万阳公主还曾劝阻过,只是拗不过心疼这个女儿,随着她去了。”说起这些闲话来,莫姑姑脸上有着一种卖弄的神色:“听说乔世子却是不大喜欢跟玲珑郡主在一处的。” “薛玲珑嫁了景铉,不如嫁到皇宫里来。”乔皇后的手抓紧了扶手几分:“她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若是能嫁了玔儿,那便更多了一分助力。”她的眼睛盯着墙角处的那个花瓶,嘴唇便忽然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姑姑,你也知道我是个心慈的,不到一定的程度,我也不会下那狠手。” “谁说不是这样,有些事情还不是被逼的?”莫姑姑也怅然长叹了一声:“就如娘娘现儿坐镇储秀宫,母仪天下荣华富贵不可一世,可谁有知道娘娘心中却并不想坐在这凤椅之上呢?” 微微的风从大殿外边吹了进来,卷着明烛的火焰不住的忽闪着,大殿里边主仆两人脸上有着晦涩不明的光亮,眼神都愈发怅惘了许多。 四月底的天气比起四月初来说又好了许多,不再是日日飘着雨丝,大部分时候日子都是晴朗无云,天际一碧如洗。桃花李花早已谢了,枝头绿肥红瘦的景致处处可见,倒是蔷薇与紫藤萝却开得正盛,远远望去,沉香阁的院墙上就如一堵极大的锦缎一般,里头绣着粉白粉红、浅紫粉紫的花朵。 “姑娘,刘小姐!”玉箫从外边匆匆走进来:“云州刘同知夫人过来了,正在香兰院与夫人说话呢。” “什么?我母亲就到了?”刘玉芝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为何没有写信告诉我?我也好去码头接她。” 玉箫笑嘻嘻的瞅着刘玉芝道:“可能是不想刘小姐太担心罢,反正现儿人已经到了,刘小姐,你便快些过去瞧瞧罢。” 刘玉芝哪里还会耽搁半分,带了金柳与秦妈妈便匆匆的往外走了去,明媚瞧着她的背影,也站起身来:“玉箫玉梨,咱们也去瞧瞧。” 刘同知夫人瘦了不少,原先的那张圆盘子脸全然不见肉,颧骨显得突出了几分来。她斜签着身子坐在那里,瞧着一屋子的富贵气象,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瞧着面前的杜若兰,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位柳四夫人,原先不是个贵妾?自己还与先头的柳四夫人一道说过她不少坏话,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从贵妾变成了夫人,还收了自己的玉芝做干女儿。 “玉芝这孩子很不错,娴静温柔,我很是喜欢她。”杜若兰瞧见刘同知夫人似乎有些局促,赶紧没话找话来说,刘同知夫人只是尴尬的应了一声,眼睛不住的往门口打量,只希望刘玉芝快些出现。 门帘儿晃了晃,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暖洋洋的一地斑驳的日影,刘玉芝单瘦的身子出现在门边,正含着眼泪望向刘同知夫人:“母亲。” “玉芝。”刘同知夫人乍一见着女儿,心中有几分激动,眼睛里隐隐的有了泪影,只是极力压制着不让那泪珠子掉下来:“快些过来,让母亲来瞧瞧你。” 刘玉芝婷婷袅袅的走到了刘同知夫人前边,伸出手来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母亲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后日便要成亲了,玉芝心里头都有些着急。” 刘同知夫人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这大陈旧例,女儿从娘家发嫁,父母只能在家中送嫁,是不能跟着去男方家里的。刘同知本来是不许她来京城,只是刘同知夫人惦记着女儿,只想亲自将她送上花轿,所以不顾刘同知反对,悄悄的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婆子从云州府跑了出来。 “父亲大人呢?他一切可好?为何不见他来京城?”刘玉芝与刘同知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阵子话,忽然想起了刘同知来,成亲可是人生大事,出嫁的时候当然希望父母亲都在身边,否则总觉得有些遗憾。 “他……”刘同知夫人怔怔的说了一个字,忽然便语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边的岳妈妈见着她那尴尬样儿,气愤愤的说道:“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现儿云州府里已经闹了个沸反盈天,老爷夫人已经互相不说话了。” 刘玉芝大吃了一惊,捉住刘同知夫人的手道:“母亲,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杜若兰明媚在旁边听着也觉得十分惊诧,任凭那刘同知再怎么闹腾,夫妻俩也不至于弄到这互相不说话的地步,刘同知夫人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刘同知会如此绝情?一屋子的人都在眼睁睁的瞧着刘同知夫人,她脸上的肉颤了颤,从袖袋里头摸出了一条素丝帕子,擦了擦眼睛,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他何曾是个讲理的!” 原来去年进京的时候,刘同知夫人将自己的积蓄一万两银子和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全部给了刘玉芝,身边就只有两千多两银子用来管着这家用。没想到那刘玉兰送去龚家做贵妾时,那大姨娘在刘同知耳朵边上不住的吹着枕头风,开口便要刘同知夫人拿出三千两银子给刘玉兰添妆,刘同知听了点头称是,一溜风般跑到刘同知夫人这边要银子。 三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个狐媚子的女儿又不是出嫁,只是送给人家去当妾,还用得着添妆吗?刘同知夫人当然不肯,那刘同知接下的贿赂可全交在大姨娘那边,自己分文没见着,只拿着刘同知那点可怜的俸禄。 俸禄银子开支府中的内务都不够,哪里还用银子去给那狐媚子的女儿去添妆!刘同知夫人自是不肯,骨笃着嘴便是不松口,刘同知大怒,一拳将她打到床上,从她身上抢了钱匣子的钥匙,开了匣子一看,见不着几张银票,便勃然大怒,狠狠的扑了过来,一定要她说出银子的去处。 那些自己给了刘玉芝做旁身的银子,若是说了出来,那个没脸没皮的肯定会去京城讨要,刘同知夫人又怎么可能吐出银子的下落,只是一味的哭,也不搭理刘同知。刘同知站在旁边问了半天,刘同知夫人就是不开口,他也没奈何,怎不能掰开她的口罢? 可没想到门帘儿一晃,那个狐媚子大姨娘从外头闪了进来,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夫人,你说不出这些银子的去处,可是拿去贴补了小白脸儿?听说庆丰班新的台柱子可不比小瑞芳差呢,夫人莫非是看上了?” 刘同知夫人听着这下流话儿气得全身发抖,扑了过去就给了大姨娘一个大耳刮子,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刘同知见自己心爱的姨娘被打,哪能善罢甘休,气势汹汹朝刘同知夫人奔了过来,两人打斗在一块,倒给下人们看了场好戏。 自此之后,刘同知干脆搬去了大姨娘院子,把那里当了主院,俸禄银子和私底下接的钱财一分儿都落不到刘同知夫人手里去,若不是刘同知夫人自己在外头还有几间店铺门面,恐怕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 后来接了柳老夫人的来信,刘同知将信扔给她:“你自己去瞧瞧,你的女儿嫁谁,你自己定,可别来缠上我!”刘同知冷笑着望向刘同知夫人,这贱人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没家底的穷小子,这是要自己倒贴着给嫁妆哪,莫说还没有殿试,便是殿试中了进士,自己还是倒贴两个字,这娘儿俩是天生要与自己有仇不成?拿着耙头就想从他身上捞银子! 刘同知夫人见那信上边写着要给黎玉立提亲,心中一咯噔,黎玉立她知道,是柳元久那个姨娘的侄子,父亲早丧,只有一个寡母,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将玉芝嫁过去!抬起眼来望了望刘同知,就见他冷笑着道:“你自己拿主意,别看我,反正我是不会出一毫银子的!” 拿了那信看了好几遍,刘同知夫人踌躇着写了一封回信,也没说拒绝,也没说同意,只是感谢柳老夫人体贴关心。其余却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这信发出去还没得大半个月,却接到了刘玉芝亲笔写的信。 见了刘玉芝的信,刘同知夫人是又惊又喜,没想到黎玉立竟然中了状元,也没想到皇上还亲自赐婚,赐了宅子,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急急忙忙去找刘同知商量,想要上京城送嫁,谁知刘同知却冷冰冰的回复:“你的女儿要嫁谁,跟我没有关系。” 这贱人,竟然拿了自家银子去倒贴小白脸,着实可恨,刘同知瞧着夫人那张大脸盘子,心中便有恨意,刘玉芝是这贱人的女儿,自己都懒得去问她的婚事。 “我要去京城给玉芝送嫁。”刘同知夫人的嘴唇哆嗦着,好半日才寄出一句话来,这刘同知真是偏听偏信,对那狐媚子的话就这般相信,对她如弃草芥,若不是自己还有个在京城当官的父亲,恐怕他都会要将自己给休了。 心中有恨,刘同知夫人并没与刘同知说起黎玉立中状元这事,只是斜睨着眼睛,也是冷冷一笑:“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去便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去的。” “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刘同知见着夫人一副完全不听教诲的模样,暴怒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上一趟京城要多少银子你知道否?我看你是想偷偷摸摸的往娘家送贴补罢?哪里也不许去,你只能乖乖的呆在自己院子里头!” 刘同知夫人被软禁在自己院子里边,还是她那贴身丫鬟与婆子实在看不过意,花钱买通了看门的下人,半夜里扶了刘同知夫人逃了出来,在客栈里头提心吊胆过了一晚,第二日清早便去码头搭了一条船来了京城。 现在总算见着了刘玉芝,刘同知夫人心中总算是踏实了下来,起初自己还嫌弃黎玉立家里穷,现儿看着,玉芝倒是嫁了个好姑爷,皇上下旨赐的婚,杜若兰又贴补了玉芝一副嫁妆,自己给玉芝的银子就可以腾出来贴补家用,自己这心也放下一大半。 只要女儿过得舒服,自己倒也算了结了心愿,此生无憾,刘同知夫人望着屋子里边一群人都在知冷知热的在安慰自己,一边抹着眼泪,心里一边不断唠叨,玉芝一定要美满如意,千万不要像自己一般,落得如此下场。 聊了一会子,刘同知夫人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来,望着刘玉芝道:“玉芝,金梅呢,怎么就不见了她?” 听到刘同知夫人问到金梅,屋子里边立刻沉默下来,金柳本来安安静静站在刘玉芝身边,由不得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刘玉芝望了一眼刘同知夫人,小声说道:“母亲,金梅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刘同知夫人有几分诧异:“那丫头身子骨不是挺好的?怎么就会不在了?是得了什么急症不成?” 金柳抬手抹了抹眼睛,有几分悲愤:“夫人,您没见咱们家姑娘都被柳夫人认了干女儿,住在柳府?期间是啥事儿,夫人您莫非想不到?” 刘同知夫人一愣,瞧了瞧杜若兰,又看了看女儿,哆哆嗦嗦道:“外祖家……怎么住不下去了?是与表姐妹们不合?” “夫人,与表姐妹不合又怎么会搬出来?咱们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被逼到死胡同的时候才不会出声反抗。”金柳最终忍不住了,将整件事情向刘同知夫人说了一遍:“若不是柳府全力相助,我们家姑娘此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 “玉芝,是娘没有本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刘同知夫人的眼泪珠子终于掉了下来,摸了摸刘玉芝的手腕:“瘦了,玉芝比原来瘦多了。” “母亲,玉芝过得很好,现在终于算是苦尽甘来。若是以后父亲还是那般糊涂,母亲只管来京城住到我们那宅子里边来,我和玉立说过这事了,他也同意,还说要和母亲来说这事呢。”刘玉芝一脸羞涩的笑容:“我都帮母亲布置好了屋子,母亲只管来住就行。” “好孩子!”刘同知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倒是熬着也没事情,只要你过得好我心中便安心了。” 刘玉芝见母亲总算是接受了黎玉立,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大半,笑着对刘同知夫人道:“母亲,我最近向柳小姐的丫鬟学着做点心了,等会子去沉香阁,玉芝亲手做了给你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好,好!玉芝做出来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刘同知夫人此时整个人才神清气爽,看着刘玉芝的眼神温情又柔和,仿佛回到十多年前,刘玉芝还是个婴儿,在襁褓里哇哇哭泣,她就是那样带着满心的欢喜,看着奶妈给她换衣裳。 现在一晃眼,十多年就过去了,日子简直就是消失掉的,快得出乎她的意料——玉芝后日都要嫁人了! 一屋人正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突然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听一个小丫头子扯着嗓子在外边喊:“刘夫人,刘小姐,老夫人请你们去玉瑞堂呢,听说是光禄寺卿府上的大夫人和二夫人过来了,正在撒泼闹事呢!” 刘同知夫人听得心里一惊,这两个嫂子跑到柳府来闹?什么事情让她们这样有底气来柳府撒泼了?一想到大嫂那所作所为,心里就一阵反胃,实在不想去见她。可她都闹到柳府来了,自己还能躲着,推了柳府出去挡事不成? 金柳一个箭步蹿到门口,撩开门帘儿一看,却见柳老夫人院子里的七巧站在那里,嘴巴鼓鼓的,都快能挂上一个水壶了,她一双手叉着腰,满脸的气愤:“我见的人少,可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呢。” 刘玉芝看着七巧那气鼓鼓的模样,也不知道两位舅母到底来柳府做什么,听着七巧那口气,定又是做了什么让人惊诧的事情。在京城经过了这么多风波,总算快到了要成亲的时候了,她那绷紧紧的弦正要松懈,可随着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的造访,她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心里念叨着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了。 刘同知夫人见着刘玉芝脸色变幻,知道她此刻心情,捏了捏刘玉芝的手道:“玉芝,你别担心,她们再怎么闹,还能扭过太傅府去?就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罢。” 刘玉芝点点头和母亲走进了出去,由七巧引着去了玉瑞堂,刚刚踏进大堂,就见两位舅母正坐在左首的位置上,似乎正和人争执过,脸色涨得通红。 “好好好,现儿刘夫人和刘小姐来了,你们可否把要求再说一遍?”柳老夫人在刘同知夫人行过礼以后便笑着说:“我还真得请刘夫人来亲口说个清楚,要不是我们柳府还真扛不住这个侵吞贺礼的名头呢。” 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看见刘同知夫人,皆是一惊:“小姑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怎么不去光禄寺卿府,反倒在柳府里住着?” 刘同知夫人听着方才柳老夫人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见两位嫂子如是说,冷笑一声道:“光禄寺卿府现在该改成少詹事府了罢?瞧着大嫂这动静,恐怕都是把别人当泥人捏呢!” 左大夫人笑着接口道:“小姑听了谁在胡嘬呢?哪有这样的事情?现在府里大事都还是老夫人在主持着呢,我也不过打打下手罢了。看来我们来得刚好,正好把小姑和外甥女接回府去,明日便可从左府发嫁。” 刘同知夫人看着面前两张算计满满的脸,心里看得通透,她们哪里是接自己和玉芝回府住?分明是想把那些贺礼嫁妆接过府去,至于能有多少出来,恐怕就难说了。 这时跟着到了玉瑞堂的杜若兰开口了:“两位左夫人这么早就赶到柳府,一门心思想要接外甥女儿回左府去发嫁,这片心是极好的,我们也能体会做长辈的对晚辈的关心,可是这么搬来搬去也忒麻烦,在哪里发嫁不是一样?我已经认了玉芝做干女儿,我就是她的母亲,柳府就是她的娘家,难道就不行?方才听小丫头子说,你们两位在玉瑞堂闹着说这干娘不是亲的,你们不承认,现在刘同知夫人可是她的亲娘,你们也该没什么话说了罢?” 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望着刘同知夫人,颇有些尴尬,但左大夫人毕竟脸皮厚,听着杜若兰这话,圆脸盘子堆出了假笑:“就是呢,原本不知道小姑已经到京城了,这才说要没有亲娘在。现儿见着小姑,心里更踏实了,小姑多年未回京城,老夫人心里正记挂得紧,所以还是先一起回左府罢!” 刘同知夫人看着大嫂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只觉十分寒心,她这笑容,恐怕是为了钱才堆出来的罢?端起桌子上的茶盅,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刘同知夫人这才开口慢悠悠的说:“两位嫂子说得不错,只是玉芝后日便成亲,我这边忙着没工夫,后日发嫁了以后我就回左府。两位嫂嫂就好生准备点我做女儿时喜欢的菜式,午膳前我便搬来左府住上几日再回云州去。” 听了这句话,左二夫人瞪着眼说:“后日还回去做什么?嫁妆贺礼都已经抬出门了……”刚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端了茶盅揭开盖儿喝茶。 听着这话,屋子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家转过视线一看,便见站在明媚身后的玉梨,正鼓着腮帮子像只青蛙般,见众人都看着她,赶紧掏出帕子掩住嘴道:“我方才想起了一个笑话,却不想打扰到左二夫人说话了,奴婢有罪,求老夫人惩罚。” 柳老夫人瞪着眼睛望着她说:“就罚你今晚帮刘小姐装箱,懒惫东西,就会做些轻松活儿,捞些好处,该你出力的时候就使不上力儿,只一味的好吃懒做!” 玉梨听着柳老夫人她,知道是在指桑骂槐的批那两位左夫人,也不生气,行了个礼儿道:“奴婢保证今晚出最大一份力气,刘小姐都要出嫁了,怎么好还在这关头来累着她,我就是想打秋风也得换个时间罢!”口里说着“打秋风”,眼睛可是望着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字字句句都戳着她们心窝子说,弄得两人在一旁坐立不安。 柳老夫人见着玉梨机灵,心里欢喜,对着两位左夫人说:“既然刘夫人今晚不愿意住去左府,那二位请回罢。方才你们自己也听清楚了,是刘夫人自己说的,后日回左府用午膳,到时候你们只管好饭好菜的等着,她定不失约!” 两位左夫人见着讨不到好处,也只能讪讪的道声“叨扰”,就起身准备回复。 这时柳老夫人又笑眯眯的喊住她们:“二位左夫人,请留步。外甥女成亲,作为长辈,总要给些压箱添妆的东西罢?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左大夫人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笑容再也挂不住:“老太君,我们已经出了银子随礼了,礼数并未有失。” 柳老夫人望了望曼青道:“你把礼单儿拿出来,找到光禄寺卿府上的随礼是多少,念来让大家听听。” 曼青答应了一声便拿出一张贺礼单子,找半天找到了左府的名字,清清脆脆报了出来:“左府一共送了二十两银子作为随礼。” 柳老夫人讥讽的一笑,指着两位左夫人道:“你们看看这两位舅母,穿的戴的,哪一件不是精致物事?偏偏只送了二十两银子做随礼,真真是可笑。还有,作为长辈,晚辈成亲前要主动送添妆压箱的东西,我本以为你们两人今日来柳府是给外甥女来添妆的,却没想到是来打主意的。”说到这里,柳老夫人看着玉梨,偏了偏头道:“你不是说保证出最大的力气?现儿你去把大夫人手上那个玉镯子给捋了下来,看着成色还不错,至于二夫人,就拔那根簪子罢,虽然旧了些,那颗东珠还凑和,去珠玑坊翻新下也算过得去了。” 玉梨爽爽快快的应了一句走上前去,劈头就把左二夫人头上那支簪子拔了下来,她可不会跟左二夫人说客气,拔簪子的时候少不得勾起一大绺头发出来,痛得左二夫人扶了丫头的手,一个劲的揉着脑袋。左大夫人见玉梨逼近,便知不妙,赶紧把手藏到衣袖里边,一个劲的往后退。可她哪里抵挡得住玉梨的点穴功夫?只轻轻巧巧一点,左大夫人的胳膊就垂了下来,玉梨用劲的捋了两下,可左大夫人的手腕实在太肥,那玉镯半天弄不下来,玉梨对着曼青眨了眨眼睛道:“曼青姐姐,劳你去打盆水儿过来。” 曼青会意,端了一盆清水,玉梨把左大夫人的手按在水里,手里抹了一把香油,使劲一抹,那只玉镯子终于从左大夫人猪蹄似的手腕上取了下来。玉梨把玉镯拿到手里,顺手帮左大夫人解了穴位,笑盈盈的行了个礼儿:“奴婢代刘小姐谢谢两位舅夫人的厚礼。” 抬头望向柳老夫人,玉梨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儿一般:“老夫人,可别再骂玉梨懒惫了,玉梨可是出了力气的。” “今日你还算是勤快。”柳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瞧着左大夫人一脸衰败的神色,好言好语的赞了一番:“两位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哪里值得送这么厚的添妆礼哟,果然光禄寺卿府上好生阔绰,我们看着都眼热呢!曼青,快帮我把这两位左夫人好好的送到门口,别心疼得走在院子里边腿抽筋儿!” 京城四月的清晨,天气是一如往年般的宜人,虽然和江南的春色比,它少了几分柔媚,但却多了几分纯净。江南的春天总少不了斜风细雨,那戴着青箬笠穿着绿蓑衣的渔夫,打着长长的号子,小竹筏在河里漂流,怎么看都是一幅写意山水画。而京城的春天却完全不同,每天都是一碧如洗的天空,悠悠的飘着些白云,走在御前街上的行人拥拥挤挤,大家都伸着脖子在围观着柳太傅府里抬出的花轿。 “听说是柳太傅的孙女儿出嫁了。”一个婆子奋力踮着脚尖往人群堆里看,却只能看见花轿的顶角。 “嗐,你听谁说的?这可不是柳太傅的孙女儿,是柳府四房夫人认的干女儿出嫁了!”旁边的婆子拨拉了她一下:“听说这姑娘生得极美貌,状元公为了她都不愿意娶公主呢!” “你别胡说!”那个婆子张望了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她们的谈话,悄悄掐了身边那个婆子一把,压低了声音道:“你从哪里听来这闲话?这话也能乱说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女儿,状元公怎么敢抗旨!” “我从哪里听的你别管,总之,皇后想把公主许给状元公,但皇上却给这位小姐赐了婚!”那婆子神神秘秘的说:“不是同一条心呢……”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流,都跟着轿子往前边走了,推了推那个婆子:“方才看到嫁妆没有?” “没仔细数,好像有五十多抬。” “走,咱们再去数数看,也看看柳太傅府打发的嫁妆!”路边挨挨挤挤全是人,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跑去看那最前边的嫁妆去了。 刘玉芝坐在花轿里,就听外边纷纷杂杂的,有喜乐声,有鞭炮响,还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到这个时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今日早晨,杜若兰请了左督察御史家的大夫人做全福夫人过来帮她梳头。她本来在梳妆台前坐得笔直,听着后边梳头的大夫人一边梳,一边唱吉祥话儿,这时就突然听到有细细的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很熟悉,便是自己的母亲刘同知夫人。 “玉芝,你总算让娘放心了。”刘同知夫人用手帕子拼命的擦着眼睛,旁边杜若兰不停的劝慰她。 听着母亲的哭声,刘玉芝也想哭,可是不能哭,她正在上妆,总不能把脸哭花。她极力的忍着眼中的湿意,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头都不敢回,等着头发梳好,赞礼也结束,转过头来望了望母亲,终于有眼泪滚落了下来。 “玉芝,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杜若兰转脸向金柳说:“快帮你家姑娘仔细擦了,别弄花了妆容!” 刘同知夫人哽咽着说:“是呢,玉芝,听干娘的,别哭。”说完,心里又难受得不行,站起身来,跑到含芳小筑的树下面,一个人哭了个痛快。正哭着,就听外边人闹哄哄的:“新郎官来了,快关院子门,问他要开门红包!”刘同知夫人便晓得黎玉立来了,感觉擦了眼泪走进屋子里边,见着女儿已经收拾打扮好,杜若兰拿着红盖头在到处寻她。 走上前去接过盖头,帮刘玉芝披上,手抖抖索索的一点儿也不伶俐,她看了又看,总觉得那红盖头没有盖得正,弄了五六次都还没弄好,这时就听院子里小孩子们叫着闹着要红包,一个穿大红礼服的男子走到屋子门口,笑着望里边看。 “哪有新郎官这般心急的?还不快出去,到院子门口等罢!”杜若兰看着黎玉立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笑着呵斥了两句,可究竟眉眼间还是一片欢喜。 四房没有男子,于是请了柳明卿出面,做了刘玉芝的娘家兄长,将她背上了花轿。柳明卿的一双手都有些发抖,他能感觉到有一个温软的身子在自己背上,这让好一阵激动,又好一阵难受,只觉得自己的一双腿似乎有些发软,踩在棉花堆子上边,一脚深一脚浅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大门口。 几个喜娘将花轿的门帘儿掀开,柳明卿将刘玉芝放了下来,见着她被喜娘搀扶着进了花轿,门帘轻飘飘的放了下来,那穿着鲜艳嫁衣的身影再也没有见到。就听司仪赞礼:“吉时已到,发嫁!”那大红的花轿就被四平八稳的抬了起来,被人流拥簇着,直往皇上赐的宅子那边去。 柳明卿站在门口,瞧着那大红花轿越走越远,府门口一地的红色碎屑,耳边听着刘同知夫人细细的哭泣声,总觉得就像在做梦。方才背这刘玉芝走的时候,她有一缕鬓发漏了出来,垂在他的脖子边上,仿佛有人在抚摸着那里,微微的发痒,鼻子下边仿佛还有淡淡的清香萦绕,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走了,就像一个消失了的梦。 柳明卿微微苦笑了一声,转身朝府里走去,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可却又如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般,觉得很是轻松。 金柳跟在花轿旁边走着,一边欢喜,一边又觉悲凉,她想到了金梅,她们一起陪着姑娘来京城的,现在却只剩下她和秦妈妈了,这喜庆的热闹后边,又有谁想到了会有那一缕冤魂?金柳望了望花轿,心里默默的祝福着自家姑娘,希望她和姑爷能一直幸福下去。 黎玉立和刘玉芝的婚事办得并不很热闹奢华,虽然有皇上赐婚的旨意,可毕竟那些高门大户不屑与他这种家境的来往,而底下的小官小吏觉得他职位不高,也没必要来走这门路,所以来的人并不多,只摆了二十桌酒席。 黎玉立的寡母早些日子已经被接到京城来了。今日一早,瞧着黎玉立穿了大红衣袍,骑了马去迎亲,躲在门后也狠狠的痛哭了一场,熬了十八年,终于盼到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自己也该轻松了。 没来京城前她接到黎玉立的信,说叫她遣人去刘同知府上提亲,她看着信就懵了,不知道该不该听儿子的话去刘府提亲。云州府里,除了知府最大就是同知了,自己贸然上门去求娶,会不会被刘同知赶了出来? 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儿子第二封信又来了,说是中了状元,皇上给赐了婚,她也不用遣媒人去刘府求亲了,叫她即日动身去京城,那边已经安顿好宅子,五月初便要成亲,等着她去受大礼,喝媳妇茶呢。 欢欢喜喜收拾了东西,黎家寡母一路儿赶来京城,见着儿子真的当了官,还有自己的宅子,房屋修缮一新,真的是要办喜事的样儿,她开心得一双眼睛不住的流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外边鼓乐齐鸣,鞭炮震天儿般响起来,新来的丫鬟杏儿在一旁欢喜的说:“老夫人,老爷把夫人迎娶回来了!”黎玉立的寡母喜孜孜的扶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只见喜娘引着一对穿着大红吉服的人儿走了进来,新娘子蒙着红盖头,看不着脸,但单单从身材来看就很不错,高挑纤细,贴身丫鬟扶着她,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真是和春天的嫩笋儿一般。 司仪按照程序开始主持亲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小夫妻俩在黎玉立寡母面前跪了下来,扎扎实实向她磕了三个头,看得她好不欢喜,心里一边开心,一边心酸,想着自己早逝的丈夫,若是他还在,也不知会怎样高兴。 这边正热热闹闹,就听外边一阵喧哗,大家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年青内侍领头,后边有几个内侍托着盘子走了进来,原来是皇上赐了贺礼过来。 一时间屋子里都安静下来,众人的眼睛瞄着黎玉立,心里揣测着他的来头。 不过一个小小四品官,哪里又值得皇上记挂着,在成亲之日还特地赏赐东西下来?莫非这期间另有隐情?大家不免把眼睛望黎玉立身上溜了溜,可又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那内侍宣了旨,皇上为了祝贺状元郎新婚大喜,特赐玉如意一对,珊瑚树一盆,黄金五百两,另外还有一道诰命敕命文书,抹金轴,上面绣着瑞荷,封黎玉立寡母和刘玉芝正四品恭人,随着诰命敕命文书还送来了两套诰命冠带。 “状元公,快接旨谢恩罢!”那内侍意味深长的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拉长了那尖尖细细的声音道:“黎状元务必为皇上尽忠,可别忘了皇恩浩荡哪!” 黎玉立颤抖着手儿接过那道圣旨,心里已是感慨万分,皇上对自己这般看重,日后一定要效忠皇上,万死不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催情香 内侍宣旨完毕,屋子里头的人站了起来,望了望黎玉立,差点个个将眼珠子掉了出来,没想到这位状元郎竟然如此得了皇上青眼,一点儿身家背景都没有,皇上却赏赐下这么多东西,赐婚、赐宅子、赐贺礼、还亲赐了诰命冠带! 黎玉立起身以后,赶紧迎着那内侍上坐,那内侍也不推辞,笑着坐到椅子上道:“状元公,皇上派咱家来你这里喝喜酒,看看场面热不热闹,还叫我回去说给他听呢。”说罢,脖子扭了扭,看了看周围的人,仿佛别有深意。 黎玉立赶紧陪着笑说:“我家亲戚少,也没什么太大场面,公公且担待些。” 那内侍笑了笑说:“这世间人情冷暖,从着席面儿上就看得出来。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哪些地方该去,哪些地方不该来,心里都有杆秤,明明白白,断然不会差了一星半毫。只是可惜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像状元公这样人才,皇上如此看待,竟然有不知道来捧场面的,甚是可笑啊。” 黎玉立抹着汗答道:“公公有所不知,原来却不止这个场面的,因为宅子小了些,也不方便惊动各位贵人,所以就没有广发喜帖了。今日惊了公公,我心里还正不安呢。”说着塞了一个小金锞子在那内侍手里,那内侍见黄澄澄的一闪,早就眉开眼笑,摸了摸外形,更是满意,于是也没再多说话,只顾坐下来喝酒吃菜。 来参加喜宴的人见那内侍不再阴阳怪气的说话,一个个也放下心来,暗道今日自己算来对了,听着刚刚那话音儿,皇上似乎想看看哪些人不给状元公面子,竟然连他的喜宴都不来,还好还好,自己在这里喝喜酒,可是妥妥儿的。 端着酒杯正准备入口,就听着外边传来橐橐的脚步声,众人转眼一看,便见英王府世子乔景铉正在门口,身着一件银白色衣裳,紫金冠儿上边明珠赫赫,衬着他白玉般的脸,更显得神采飞扬。 “乔世子。”黎玉立赶紧迎了过去:“快些过来坐。” 首席上有人很知趣的换到了别的桌子上边,替乔景铉空出了一个座位来,那内侍见了乔景铉也赶紧起身行礼:“乔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乔景铉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黎兄大婚,自然是要来的,只是指挥使司里头事情多,一直忙到现在,还好没晚。” 内侍陪着笑脸坐了下来,心里头想着这乔世子怎么今日一脸的笑?素日里头他都很是高冷,见人都不爱搭理,没想到今日却是这般热络。 算起来黎玉立是乔景铉认识的年轻公子里头第一个成亲的,乔景铉心中十分羡慕,不顾身份地位悬殊,说什么也要过来喝喜酒。 “媚儿,你是娘家人,明日不能见着他们两人大婚,我代替你去闹洞房。”乔景铉拉着明媚的手只是叹气:“什么时候你才能嫁我?” 明媚笑嘻嘻的瞅了他一眼:“还早呢,我才不想这么早就成亲,怎么着也该自由自在的过一段时间再说。” “谁说还早?”乔景铉愤愤不平的喊了起来:“八月你便及笄了!” “及笄又如何?”明媚咬着嘴唇只是笑:“及笄了也不一定要马上就嫁人。” 拉拉扯扯好半日,明媚也没有松口,乔景铉只是无奈,想起黎玉立便觉得他真是天下第一有福气之人,遇着了自己情投意合的,还能这般顺顺当当的成了亲,而且成亲这般快!听说定下亲事到出阁,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得要花一年多时间准备,可从皇上赐婚到成亲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这更是让乔景铉羡艳万分。 婚宴上边大家都一个劲的怂恿着黎玉立喝酒,他没有什么好兄弟替他挡酒,虽然尽力推托,可还是喝了不少,乔景铉在旁边瞧着大家都拿了酒杯灌黎玉立,站了起来道:“他还要洞房花烛,你们就少灌酒了,我来喝一大杯,就算代他全答谢了!” 英王府世子一开口,谁还敢说半个不字?皆举起手中酒杯应诺,乔景铉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众人也喝了,起哄要去闹洞房。黎玉立感激的看了乔景铉一眼,由众人拥簇着走了出去,乔景铉也大步跟去了后院。 夜色已经深了,天空中几点星子闪闪,后院里头到处挂着大红的灯笼,一点点暖黄的灯光透过红色的轻纱投在地上,一点点斑驳的阴影。 洞房闹得很是热闹,乔景铉在门边站着看得津津有味,眼睛望着黎玉立与刘玉芝,心中却想到了明媚,到时候他与明媚成亲的时候,也是这般热闹该多好。 心中热烘烘的一团回到英王府,乔景铉独自走在后院,想念起明媚纯净的笑容,心中好像烧着一把火一般,看了看天空那团明月,依然在无声的照耀着万物,后院的杏花落了一地,那粉白的花瓣被月光照着,更是妩媚动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进了内室。 内室外边的香笔正睡在那小榻上,似乎是累极了,他走进去都没有睁开眼睛。 这丫鬟算是尽心尽责的,成亲以后,有媚儿在自己身边,这个丫鬟就多余了,到时候和母亲说一下,帮香笔配个好小厮,让她过得舒服点也就是了。 乔景铉伸出脚来踢了踢那小榻:“香笔,香笔。”香笔似乎有了点反应,眼睛微微动了动,可还是沉沉的合着,没有睁开。 这丫鬟今晚是怎么了?乔景铉有几分诧异,素日里头香笔总是要等着他回来以后才能安歇,因着要替他烧沐浴的热汤,还要给他沏茶,从未有在他回来之前就睡着过,还睡得这般沉! 乔景铉有几分不耐烦,他去参加黎玉立的婚礼,天气热,人又多,背上已经是汗津津的一片,实在想要沐浴更衣,偏偏香笔此时还睡得死沉死沉的。他伸出手来戳了下香笔的一处穴道,香笔这才猛的睁开了眼睛,见着乔景铉站在自己面前,慌慌张张的从小榻上爬了起来,跪在了乔景铉脚下:“世子爷,奴婢懒惫,还请世子爷惩罚。” “快去厨房给我烧些热汤来,我要沐浴更衣。”乔景铉没有瞧她一眼,转身便走进了内室,香笔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往外边走了去。 内室里边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香炉里边燃着甜甜的鹅梨香,乔景铉背着手望了望那个香炉,暗自点头香笔这丫鬟倒颇用心,知道他最近有些睡不安稳,在他回来前就点上了鹅梨香,他回来以后就觉得很安神,不用多久就能沉沉入梦了。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乔景铉回味着方才那闹洞房的场景,黎玉立与刘玉芝两人笑得那般快活,这让他很是羡慕。越是想着这些,心情就越是不能平静,这鹅梨香也没有平常那种安神的作用,反而让自己焦躁不安起来。 乔景铉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就出现了明媚那甜美的笑容:“乔景铉,你怎么了?你又在想我了?”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如秋水,盈盈波光吸引着乔景铉望她那边走过去,那菱形小嘴弯弯,似乎诱惑着他去闻闻上边的口脂香味。想着想着,乔景铉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团,眼前只有明媚的笑脸,胸口也像燃着一团火一般,怎么也按捺不下去。 脸色绯红,全身冒汗,乔景铉仿佛看到明媚在自己面前一件一件的把衣服脱掉,软软的声音带着撒娇似的尾音显得无限诱惑:“景铉哥哥,你来抱我,抱抱我嘛……”明媚从来没有喊过他景铉哥哥,可现儿耳边全是那软绵绵的声音,充满着诱惑。 乔景铉觉得自己有了反应,身子某处开始似乎蠢蠢欲动了起来,他觉得有些羞涩,怎么能这样亵渎媚儿呢!不行,他不能这样!乔景铉紧紧的抓住扶手,可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一张脸烧得滚烫,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滴,脑子里全是明媚一件件将衣裳褪去的画面。 “世子爷,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很热呢。”突然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难道媚儿真的在身边?乔景铉有几分惊喜,睁开眼睛一看,却见一个女子,身上披着一层薄纱,但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住那洁白的玉体和玲珑的曲线。 看着一具极有诱惑力的身体出现在面前,乔景铉的反应更大了,他觉得有从自己心底深处有一种*正在猛烈的迸发出来,他好想把眼前这个女子抱到怀里狠狠的亲个够,然后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边去。但是他的理智还在,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面前这个女子不是他的媚儿! 嘶哑着声音,乔景铉伸出手指着那女子问:“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内室里?” “世子爷,奴婢是夫人指给你的屋里人宝云啊。”那女子娇笑着扭动着身体走了过来:“奴婢怕王妃怪罪我这么久还未能尽自己职责,所以今晚特地来伺候世子爷,做奴婢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宝云?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不是叫你不得进入我房间吗?”乔景铉看着宝云款款走了过来,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有了反应,不由得有些吃惊:“你快些给我滚出去!” 宝云不仅没有依言退出内室,反而朝前边又走了两步,媚笑着凑了过来,那双不安分的手一点点的往乔景铉身上爬去:“世子爷,香笔不让奴婢进来,可奴婢有法子让她暂时睡上一会呀。奴婢是王妃指来陪世子爷歇息的,可却没有让世子爷快活,这怎么行呢?世子爷,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奴婢知道你忍得很辛苦,你便放松下,做你想做的事情罢。” “你在香炉里添了什么?”乔景铉虽然有几分昏昏沉沉,可却依旧敏感的知道了肯定是香里边有问题,他努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这香炉里边烧的,不是鹅梨香。” “世子爷可真是厉害,一眼便看出来奴婢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这香可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到手的,名字我不知道,反正青楼里的女子在行事时会点上一些,据说那样会更尽兴。世子爷,王妃指了我做屋里人,奴婢也一直想伺候你,你就要了奴婢的身子罢!”说完把自己身上仅存的那层薄纱也扯开来,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她的肌肤雪白如玉,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她慢慢的贴了过来,乔景铉只觉得脑子里头“呼”的一下,那把火似乎成了燎原之势,有蔓延开来的迹象。 不行,她不是媚儿,自己答应过媚儿,今生今世只能有她一个人。乔景铉用力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稍微清醒了过来,在宝云娇笑着将身子贴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迅速点住了宝云的风池穴。 “世子爷……”宝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她本是自信满满,认为乔景铉中了这迷情之香,必然会和她欢好,却不想因为乔景铉乃练武之人,自制力比旁人要强些,竟然还能在她贴上来的时候点了她的穴道。 “别喊我!”乔景铉哑声说了一句,伸手扯开了衣领,他实在太热了。 宝云也没机会开口,喊了那句话以后,她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昏迷不醒,乔景铉恨恨的踢了她一脚,可一看到那躺在地上不着片缕的身子,“呼”的一下,心里那把火又烧了起来,下边也有了反应,很想抱着宝云到床上去好好和她纠缠一番。 “不,她不是媚儿,我不能这么做。”乔景铉挣扎着往后退,不看那躺在地上的身体:“我只能有媚儿一个人,我不能做对不起媚儿的事情。”一说到“媚儿”,乔景铉便觉自己的身子更烧得厉害了,直想化身饿狼,扑上宝云的身子去。 “咣当”一声,立在桌子上的茶壶被他打翻在地,冷了的茶水流过他的脚背,让他突然清醒了一点点。他快步走了出去,准备去劲松院前边的水井那边浇几桶冷水来降降火,走到门口便见着提了热水过来的香笔。 “世子爷,你去哪里?”香笔将木桶放在了地上,惊愕的望着乔景铉:“世子爷不是说要去沐浴更衣?” 乔景铉听着香笔那柔软的声音,只觉心中那把火又在往上边蹿,他极力将目光调转开来,望着院墙旁边的一棵大树,怒声吼道:“爷差点中了宝云那贱人的暗算,你现在速速去喊人把她给捆了,爷去洗个冷水澡消消火气。” 香笔听了这话唬得魂飞魄散,她赶紧奔到了乔景铉的身边,伸出手来替他整理衣裳,嘴里急急忙忙道:“世子爷,没什么事儿罢?” “你给我滚开!”乔景铉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香笔那双小手爬在他的胸膛,让他只觉得喉头干涩,实在是想将她搂在怀中好好揉捏一番,可他还是极力控制住了,一把将香笔推开,嘶哑着声音喊道:“快滚,该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爷不用你操心!” 香笔被乔景铉怒喝得打了个哆嗦,抬头见着乔景铉一双眼睛赤红,十分吓人,脸上也有不正常的赤红颜色,还不知道宝云那贱人是用什么手段算计了世子爷呢,她气愤愤的弯腰答应了一声,心中怒火滔天无法压制,也不顾自己被乔景铉推得站不稳身子,赶紧飞奔着出去喊人了。 乔景铉一口气奔到劲松院的水井旁,放下吊桶,打了一桶水,也不顾现在还是五月初,京城天气还未热到能洗冷水的地步,端起那捅谁直接从头淋到脚。 井水十分的冰,特别是他的身子此时很热,这一通冷水浇到身上真是凉得彻骨。乔景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寒气慢慢的上来了几分。可是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身子下边那种反应似乎消退了不少,看来这个方法挺有效。 乔景铉心中一喜,也不管那井水是冰还是凉,一口气从井里提了十来桶水从头顶浇了下去,就听哗啦啦的水声不断的响着,吊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子,那声音才消失。 乔景铉站在水井旁边,默默的看着周围黑黝黝的树影,他现在头脑已经清醒,身体再没有一点冲动,可想到方才的事情,就忍不住生气。 自己原是想着拿宝云做一个幌子,免得母亲又塞旁的女人进他的院子,没想到这宝云竟然如此大胆,敢去买这些催情香来暗算他。差一点便着了她的道儿,若不是自己心中还记挂着媚儿,头脑里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否则自己此时便已经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来了。 宝云变成了他真正的屋里人,媚儿是不会原谅他的,如果媚儿不理睬他,那自己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乔景铉想到此处,气得全身都是怒火,他非得好好将那宝云暴打一顿再扔出劲松院不可! 怒气冲冲回到了内室,那袅袅的余香却还在,可是地上躺着的宝云已经不见了。他虽然中了那种*的催情香,失了些力气,可点穴道的手劲也足够让宝云昏迷小半个时辰,所以宝云应该是被香笔喊来的人带走了。 乔景铉见香笔不在,只得自己去寻了套衣裳,擦干身子换上,在屋子里坐了片刻,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方才他闻着那催情香反应那么大,才进屋不到半盏茶功夫,心底的*好像要喷发出来一般,身子滚烫,烧得自己脑袋都有些迷糊,只想搂住一个什么东西不住的爱抚。可现在,屋子里还有那香味,说明那催情的香还在燃烧,为什么自己却很平静的坐了那么久,一点反应儿也没有了? 乔景铉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处,没有像方才那样昂首挺胸,而是很温驯的伏在那里,难道是自己浇了几桶冷水浇得太狠了,伤了身子,所以……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乔景铉便惊骇起来,站起来走了两圈,心里有些恐惧,难道他要和那些内侍一样了——那些内侍,他天天在皇宫里边看见,尖尖细细的嗓音,脸上白净,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息,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不能娶老婆!若是自己和他们一样怎么办?自己就娶不成媚儿了! 乔景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焦急得不行,跑到香炉那边,揭开盖子一看,里边有着红色的火星,隐隐约约的几块斑痕点点。这催情香确实还在燃烧着,那为何自己却没有半点反应了呢? 怅然若失的望着那一点点星火,乔景铉有说不出的焦虑,若是自己变成了废人,那就不能娶媚儿了,那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红红的火星依旧在闪亮着,毕毕剥剥的声音一点点的响起,仿佛能他的心都烫出一个大洞来一般。乔景铉站在那里,只觉头大如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许自己得尽早去找个大夫给看看,这事儿还没多长时间,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该去找谁呢?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明媚,媚儿医技如神,指不定她还真能帮自己找出这病根,替自己将这病治好——乔景铉劈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方才都差点做了对不住媚儿的事情,怎么想到去找她!况且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怎么好意思和她去说那种事情? 在屋子里头兜了一圈,乔景铉的眼前忽然一亮,对啊,还有个普安堂不是,自己赶紧去找媚儿的师父去! 想到这里,乔景铉兴奋了起来,披了件外衫就匆匆往外边走去。刚刚踏出内室的门,就见香笔匆匆的走了过来:“世子爷,王妃让你过去。” 乔景铉摆摆手道:“我现在还有要紧事儿,你把方才的事情和王妃说下,然后告诉她宝云这贱婢是不能再回我这院子了。” 香笔听了心中大喜,向乔景铉行了个礼儿,便步伐轻盈的走去了英王妃的院子。 走在院子里,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只能见着走廊下头微弱的灯火,乔景铉有几分烦躁,又有几分焦虑,但愿自己的身子不会有事情,若是因为此事伤了根本,他以后也没有脸面再去肖想媚儿,将来的夜晚只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边孤零零的度过了! “媚儿!”乔景铉喃喃的喊了一声,心中微微有些发寒,人生可真是波折重重,眼见着分明前边是繁花似锦,踏上那条路才发现原来是荆棘重重。事不宜迟,赶紧找媚儿师傅去,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乔景铉走到后院,唤出自己的坐骑踏雪,骑了马跑过京城的大街,直接往普安堂方向而去。 还未到宵禁时分,夜晚的京城热闹非凡,夜市那边灯火通明,摊位上坐满了人,有打了几角酒一个人慢慢品尝的,也有三四好友聚在一块,喝点小酒天南地北的胡侃。 就听马蹄“得得”之声传来,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公子,脸上微微有些焦急的神色,目不暇顾,只催着那马飞快向前奔跑,风驰电掣般,就见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哪家公子,真是俊秀无俦。”有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夹着下酒小菜的筷子停在空中,好半日收不回来。 旁边同伙嘿然一笑:“不用说了,肯定是哪些贵闼世家的子弟,瞧他那穿着,那坐骑,都是值钱的货色!” “也不知道他这么匆匆忙忙去做什么?”有人小声询问:“这么晚了,还在外边横冲直撞,想来肯定是有急事。” 马蹄扬起淡淡的尘土,人们的议论被湮没在那片尘土里,如同世间很多繁琐滴事情一般,慢慢的总会归于尘土,那些议论,也渐渐的如尘土般落在地上被人遗忘。 乔景铉骑着马来到了普安堂,此时药堂已经关门了,但门口却有盏昏暗的灯笼还亮着。乔景铉知道,一般来说药堂晚上都会有值夜的大夫,所以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叩门。 “请问公子有何贵干?”一个小医徒应门而出,揉着眼睛望着面前穿着光鲜的乔景铉道:“我们普安堂只给穷人家看病,公子还是去找别的药堂罢。” 乔景铉一手揪住他的衣裳往旁边一推:“你这小医徒,怎么就如此啰嗦,我是来找钱不烦老神医的,你且让让。”说罢就跻身迈进了普安堂,那小医徒张口结舌的在后面望着,被他的气势吓住,摇摇头把门关上,默默的跟着乔景铉往里边走。 “师父,我来了。”乔景铉拿不准钱不烦住在哪一间,站在那一进屋子前,大声的吆喝了一嗓子,就听“吱呀”的门响,有三扇门同时打开,探出几个脑袋来,最左边那个,须眉皆白的,不是钱不烦又是谁? 见着乔景铉站在那里,钱不烦笑眯眯的走了出来:“乔世子,这么晚来找师父做什么?” 这个时候看到钱不烦,乔景铉觉得他的形象在自己心里又高大了几分。满眼焦虑,乔景铉一个箭步走上去,抓住钱不烦的手急切的说:“师父,你赶紧给我诊治下,我身子有毛病了!” 钱不烦甩开乔景铉的手,横了他一眼:“乔世子,我这么看你挺康健的模样,没什么毛病吧?是不是和明媚丫头吵架了,想要我去做和事佬?”转脸朝那个傻乎乎站在一旁的小医徒说:“去沏杯茶过来,你就歇息着吧!” 乔景铉看到钱不烦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耷拉着脸说:“师父,我真有毛病,你要是不给我治,那媚儿将来不会幸福的。” “……你有病和丫头有什么关系?你跟我来!”钱不烦看乔景铉这脸色,觉得他不似在开玩笑,向他招手,示意他跟着去前堂。 乔景铉一边走,一边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次,然后面红耳赤的说:“师父,你得帮我保密,赶紧把我这病治好才行。” 钱不烦听了也是吃惊,没想到这乔世子的那个奴婢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出手来暗算他。伸出手来给他搭了一把脉,发现一切正常,钱不烦搔了搔头道:“你身子没病哇,怎么会没有反应了?” 乔景铉苦着一张脸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屋子里还燃着那种香,我却没有反应了。” “是不是要遇到女人才会有反应?”钱不烦瞅着他,摸着胡子一副沉思的表情:“这个……这个……师父单身了一辈子,还真没啥经验可以传给你,你自己看着去办……要不,你现儿去那青楼试试看?” 看着钱不烦不似开玩笑的认真模样,乔景铉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傅,你怎么能怂恿我去青楼那种腌臜地方?我不要,我不要旁的女人,我只要媚儿!” 听了这话,钱不烦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道:“我放心了,丫头果然有些眼光,乔世子还是挺不错的!师父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哪里寻一册春宫画来,你好好看着,看有没有反应,若是没有反应,师父再帮你来整整,总不至于要耽误了丫头的幸福。” 乔景铉听着点点头道:“师父这个法子不错,我马上去试试看。” 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到了门边,瞬间便不见了踪影,钱不烦看着他那风风火火的情状,摇摇头感叹道:“世家子弟还能有如此纯真之心,这乔世子也算是配得上明媚丫头了。”搔了搔脑袋,钱不烦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脸上放出光彩来:“不如先给乔世子配些药,不管怎么样,先调理着身子总是好的,明媚丫头以后也不会吃亏。” 骑着马回到英王府,刚刚进了劲松院,门口的小厮便笑着说道:“世子爷,王妃请你即刻去大堂那边呢。” 乔景铉想起了那生事的宝云,心中气愤,点了点头,将缰绳扔给小厮,大步走去了主院大堂。刚刚进去,就见里边烛火通明,和白天无二,看来这事惊动了不少人。走进大堂,就见英王妃端坐在中间,两旁立着一些丫鬟婆子,地上躺着一个人,外边包了件衣裳,但仍然能从衣领那里看见雪白的肌肤。 “母亲,唤我过来何事?这个贱婢,你直接将她处置了便是,我不想再见到她。”乔景铉看见宝云便双眼冒火,这个女人差点把他的童子身给毁掉了,他想把她抓起来暴打一顿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炫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英王妃看着儿子大步走进来,一双眼睛望到了他身上:“这宝云口口声声说她并无罪过,她是我指给你的屋里人,侍奉你也理所应当,你不该这样对待他,炫儿你怎么说?” 乔景铉看了看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女子,她一头一脸都是水珠子,看起来自己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昏迷过去,是英王妃命人泼冷水将她强行唤醒。此时的宝云已经没有了那时的娇媚,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是莹莹有光,可是表情倔强,一副不肯认错的模样。 宝云目光灼灼的看着乔景铉,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悲愤:“奴婢本来是王妃亲自指给世子爷做屋里人,却没想到世子爷连奴婢的身子都不愿意沾。奴婢今晚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不能辜负了王妃的期望,所以铤而走险,却没想世子爷心肠冷硬至此!” 听着宝云悲愤的指责,乔景铉的脸更冷了几分:“你算什么东西,爷没有看上你,你便弄出这些阴毒的东西来,这是想造反不成?” 香笔听着乔景铉这般说,很是觉得解恨,望着宝云那沮丧的脸孔,心中大快,在一旁急急忙忙的接着乔景铉的话说了下去,就如田园里放流水一般:“宝云,世子爷根本不喜欢你,都不让你进他的内室,你却使出这种阴毒手段来,那香若只是催情还好,若是有毒,你可想过这后果?” 香笔这话一说完,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而这间大堂,更是静得可怕。 宝云满眼悲愤的看着香笔,心中十分郁闷,这香笔真真是会落井下石,她分明自己喜欢世子爷,可却拿着这些话来挤兑自己,她是想将自己赶走了,然后可以趁机而入?冷笑着望了香笔一眼,宝云咬了咬牙:“香笔,你不必这般来算计我,我服侍王妃多年,一直未曾做过不妥当的事情。今晚这般做,也无非是想要完成王妃交给我的任务罢了。王妃都还没有开口给我定罪,你倒是诱着王妃往那路上边想了,这人的心思,若是狠毒起来,真是可怕!” 英王妃开始听着香笔的话心中也是一懔,香笔说得没错,若是有人想些邪门法子在那香上抹了毒药,那炫儿可就……想到这里,她脸上的戾色深了几分,看着宝云的目光也多了些寒意。可是听到宝云替自己开解,不由得又想起宝云多年服侍自己来的妥帖来,确实,宝云不是个不稳当的,她这般做也是出于一片苦心。 “宝云,你这个胆大的奴婢,糊涂透顶的东西!究竟是买通了谁给你弄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来!你速速给我说清楚了,否则不要说我心狠手辣!”英王妃望着宝云,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自己最信赖的丫头,没想到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乔景铉看了看宝云,又看了看英王妃,摆摆手道:“母亲,这事儿就交给你处置罢,无论如何,宝云这个丫鬟是不必再送回劲松院来了。我先回房歇息,明日还得进宫轮值,便不陪母亲了。” 英王妃看着乔景铉的背影,心里一阵怜惜,儿子现儿可是日夜操劳,偏偏有人还有生些这样的事情出来让他不得安生!望向宝云,她的眼神变得严厉了些:“宝云,你可知罪?” “王妃,除了不该用催情香,宝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罪过。”宝云愤恨的望向香笔:“若不是她总在中间拦着不让我见世子爷,恐怕世子爷也会逐渐对宝云产生好感,就是这贱婢,心中贪恋世子爷,一味在中间干扰!” 香笔听了这话,就如被什么扎了一般,惊得跳了起来,一双眼睛瞪着宝云,似乎有火烧了出来一般:“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吸引不了世子爷,却将错处推到我身上来!世子爷自从你来劲松院的第一日,便没正眼儿瞧过你,只是你自己总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当成一棵蒜罢了!” 宝云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不言不语,香笔说得没错,她没法子来反驳她,从她去劲松院的第一日开始,乔景铉眼中便没有过她。 见着宝云这模样,英王妃也是一惊,自己把宝云指给炫儿做屋里人也快有半年了,可从方才宝云与香笔说的话来看,宝云竟然还未和炫儿行那男女之事!正因着没有完成自己交给她的任务,迫不得已宝云才用催情香想要与炫儿同房。 可即算今晚用了催情香,炫儿也没有和宝云欢好,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炫儿他身子有恙……想到这里,英王妃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了看被掼在地上的宝云,冷声问:“为何这么久了,世子还未与你同床?你可注意到有些什么古怪没有?” 宝云听英王妃如此问,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夫人说的古怪是指什么。 “他……难道身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见宝云一副混沌的模样,英王妃也只能舍了脸面直接的问了下去。 “世子爷…今昨晚分明是极想的,可不知为何他又生生的忍住了。”宝云低声说,脸上也是一片绯红,想到了今晚有个时候,世子爷看着自己的眼神意乱神迷,几乎要扑过来把她吃掉一般,心里不由一荡。 “这又是为何?”英王妃喃喃自语道:“真是怪事了。” 既然中了催情香,身子有了反应,那说明炫儿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又为何能这般深深克制住自己?莫非他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不成?忽然间,英王妃眼前闪现过一张脸庞,小小的圆脸盘儿,上边有一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眼睛,笑不露齿,行不摇身,真是淑女的典范。 难道是因着他喜欢柳府大房那位小姐,想要将童子之身留到新婚之夜?英王妃皱了皱眉头,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王妃,请屏退左右,我有话禀报。”站在旁边的香笔突然心里一亮,仿佛知道了些什么,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儿:“我想王妃一定要知道这事情才行。” 英王妃看着香笔说得郑重其事,似乎有什么极为机密的事情,点了点头叫人将宝云拖了出去,然后开口对香笔说:“你发现了什么,还不速速道来!” 香笔看了英王妃一眼,极神秘的说:“世子爷该是有他喜欢的女子了,所以心里才会容不下旁人。” 英王妃瞧了瞧香笔,心中也是诧异,这丫鬟每日都守在劲松院,很少跟着炫儿出去,她又是怎么知道乔景铉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上次世子爷回来沐浴更衣,中衣里藏着块丝帕,奴婢捡出来看了下,还没有看得太仔细,世子爷便急急忙忙出来找这块帕子,还为此责骂了奴婢,看着他那神情,似乎这帕子便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奴婢斗胆猜想,世子爷心里肯定喜欢上了一位姑娘,所以才会厌弃宝云。”香笔嘴里说得顺畅,心里却有丝丝苦涩,她是多么不喜欢世子爷娶亲啊,可是究竟自己身份摆在那里,若是不识好歹,总归是和宝云一个结局,不如就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做个丫鬟,能够天天看到他就好。 “中衣里头藏了丝帕?”英王妃微微一笑,这般贴心的将帕子藏到中衣里头,说明这位小姐可真是合了炫儿的心意:“那帕子上可有什么特殊之处?有没有绣着名字?” 香笔摇了摇头:“奴婢也仔细瞧过了,帕子上头没有绣名字,只是在一角绣了一丛柳树枝条,下边绣了半个字,仿佛是个柳字,还没绣完的模样。” “柳树枝条?柳字?”英王妃眼前一亮,这可不对上了吗?炫儿喜欢的肯定是一位姓柳的小姐,那柳太傅大房的孙女从小便认识炫儿,最近炫儿又喜欢老是往柳府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最近也见过了这位柳小姐几次,小圆脸很有福相很讨喜,难得的是对几个堂妹温柔可亲,一心一意的照顾着,这种女子就是英王府媳妇的首选! 英王妃越想越开心,似乎看到炫儿穿着大红衣裳领着柳明艳在拜堂,又仿佛见到了几个白胖的孙子在围着她喊祖母,一时间心花怒放,望了望门外黑漆漆的天色,只恨早点天亮,自己好快点遣了去柳府下帖子请柳府女眷过府来相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游园英王府 五月的天空十分明澈,一早起来便见着一角碧蓝的天空,心中有说不出的愉快。院墙里一地落茵滨纷,靠着墙的杏花已经开残,绿色的树叶里红红白白的花朵已经逐渐稀疏,再也不见那花满枝桠的繁盛景象,倒是靠着大堂那边有一排石榴树,上边已经有了点点红色的影子,绿叶扶疏,不时能见着花苞拉着柔软的枝条往下边垂下来。 “这可真是个好日子。”英王妃望了望门外那一片绿意盎然:“再过一阵子,可就是要子满枝头了呢。”一边说着,一边嘴唇边露出了笑容来:“快些拿烫金的请帖过来,我要给柳府送张请帖过去,今日请柳府女眷前来英王府做客。” 旁边立着的侍女宝珠抿嘴笑了笑:“王妃,这般迫不及待了。” 英王妃望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未去:“你又知道什么,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要张罗着给儿子找媳妇,可能比我会更着急,少不得日日的来求了我,替你儿子配个好丫鬟呢。” 宝珠垂手站在一旁,笑着扭了扭身子:“王妃,奴婢还早着呢,怎么就说到奴婢身上了,不如说说世子爷罢,他今日去宫里轮值了呢,若是中午回来得晚,恐怕便见不着柳府的小姐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先让柳府的小姐过来相看再说。”英王妃一脸喜气洋洋:“这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着他来说话的?我这般做,也不过是挂念着炫儿,想要他自己满意才好。” 大陈旧俗,若是高门大户谈婚论嫁,必然要先送请帖到对方府上,邀请那家小姐上门相看,若是看中了,第二日自然会遣媒人前去求娶。 这相看瞧着简单,其实也有讲究,男方下帖子过去,女方若是无意,可以拒绝不去,那这男方以后议亲自然会有些困难;而若是某府的小姐被请去相看,却没有媒人上门,那就说明没被看上,自己的行情身价自然会受到影响,谁家又愿意去娶一个别人家看不上的呢?所以在大陈皇朝,相看这码子事儿,男女双方都是极其慎重的对待,没有百分之*十的把握,男方不会下请帖,女方也不会接受。 英王妃昨晚一夜没有怎么安歇,脑子里总是在想着那块绣着柳枝的素丝帕子,看来这柳明艳极是得炫儿欢心,自己邀了柳府过来,自然是错不了的,柳府定然不会拒绝。 提起笔来,将请帖写好,英王妃笑眯眯的将帖子与名剌交给了手下的管事:“你速速送到柳太傅府去,若是柳老夫人答应过来,那便速速回府告知于我。” 管事应声下去了,英王妃站起身来:“快些将管事妈妈们喊过来,我要好好安排下今日的菜式。” 玉瑞堂的门口站着两个丫鬟,见着明媚带着玉梨过来,赶紧将门帘儿掀了起来,门帘是新换上的细竹帘子,竹片被篾得很是轻软,里边还装了一幅水晶门帘儿,放下来的时候就听着水晶互相撞击着,发出叮咚作响的声音。 明媚迈步走了进去,见着主座上还空着,知道柳老夫人还没有梳洗好,急急忙忙的往后院那边走了去。 内室里边柳老夫人已经穿好了衣裳,曼青正在替她梳头,一只翡翠手镯儿映着屋顶天窗上透下来的阳光,不时的发出一抹流动的玉色光彩。 “祖母,明媚是来求祖母的放行牌子的。”明媚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实在挂念玉芝,想去瞧瞧她怎么样了。” 柳老夫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对这干姐姐可比对自己的亲姐姐要好得多。” “祖母,做人都是将心比心的,若我那亲姐姐对我就如玉芝一样好,我也自然会对她好,她处处算计我,却还要我对她好,那明媚可做不出来。”明媚朝镜子里头的柳老夫人望了一眼,笑得眉眼弯弯:“祖母,你不要告诉我,我该做个逆来顺受的人。” “媚丫头,你是给我宠坏了。”柳老夫人哈哈一笑:“知道我不是这个性子,也不会怪你,竟然这般大胆放肆你来了。”她朝站在身边的银花妈妈呶了呶嘴:“去拿块腰牌给十小姐。” “谢过祖母,我便知道祖母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自从郭庆云来了几次以后,明媚也摸清了柳老夫人的性子,她最喜欢旁人吹嘘恭维,只要说她的好话,她便眉开眼笑,想要求做什么,一般都能答应。 “老夫人,十小姐可是越来越美貌了。”金花妈妈瞧着那门帘儿晃动,纤细的身影慢慢的不见,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跟着老夫人去过不少宴会了,见的小姐也多,可还没见过咱们家十小姐这般颜色的,若是今年她年纪够,能进宫大挑,恐怕铁定会做到一宫娘娘。” “做娘娘有什么好处?”柳老夫人淡淡的回了一句:“不还有个八小姐正在宫里头候选呢,过些日子也该知道结果了。” 扶着曼青的手站了起来,柳老夫人转脸看了看那扇打开的雕花格子窗,明媚的刚刚好从窗前经过,耳朵上那小小的垂花耳珰映着日头影儿,一闪便过去了。她肌肤雪白,莹莹生辉,就如那美玉一般温润。 柳老夫人着迷的望着明媚款款往那穿堂走去的身影,低声说道:“等着及笄以后,媚丫头可不能胡乱许配了人家,总得要选一家合意的才是。” 走到玉瑞堂,见着几个孙女都已经来了,四个儿媳也已经过来,柳老夫人在主座上坐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老大媳妇,你瞧瞧,现儿多了三个帮手,你便轻松多了,一早儿便能将那府里头的庶务打理完毕了。” 柳大夫人忍气吞声回答道:“多谢母亲挂念,媳妇也觉得这样做甚好。” 反正木已成舟,不如顺着柳老夫人的话多说几句好话,也让她心中高兴,免得变着法子来挑自己的岔子。 柳老夫人听了十分高兴:“我瞧着你脸色的肤色都好多了呢,少操心果然是极好的,听说老大这些日子也是歇在你院子里头的。” 这话一出口,柳大夫人只觉脸上难堪,柳大老爷原先有好几个姨娘,都被她变着法子给收拾了,或者是弄死,或者是赶了出去,园子里头竟是一个姨娘都没有。只是柳大老爷十分好色,没有姨娘便盯上了府里的丫鬟,经常摸到丫鬟床上去歇着,第二日打发人来柳大夫人这边来取衣裳穿了去上朝。 这些日子里边,因着府里没有这么多庶务要整理,柳大夫人便放手将大房院子里整顿了一番,喊了人牙子进来,那些生得略微平头正脸些的丫鬟全部带出去发卖,又让人牙子送了一批生得丑陋,粗壮结实些的丫鬟进府来。 柳大老爷下朝回来,走进自家院子,触目所及,全是一些丑得不能见人的丫鬟,甚至还有歪嘴歪眼的,哪里还能起那份色心去爬丫鬟的床,看来看去还不如柳大夫人这张老脸呢,虽然年纪大些,可毕竟还算是容颜整齐的,因着一连三晚都歇在了柳大夫人房里。 旁边几位柳家夫人听了脸色都露出些笑影儿来,可碍着对面还坐着未婚的小姐,也不敢太放肆的取笑柳大夫人,柳三夫人发簪儿上的流苏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一双眼睛望向柳大夫人只是笑:“可不是这样,方才我们都还在说要向大嫂去学学如何管家才好。” 柳大夫人一张脸皮涨成了紫堂颜色,微微低了头坐在那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柳大老爷现儿也快五十了,怎么于那件事上头却不愿放松半点,比那年轻小伙子不会差多少,三天两头的总会要犯犯馋,这让她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老夫人,英王府送请帖来了。”就在柳大夫人觉得尴尬的时候,忽然有人来解救了她,一个婆子掀开门帘踏了进来,在门口遥遥的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英王府送帖子的管事正在门外候着呢。” “快些让他进来。”柳老夫人听了赶紧吩咐将那管事迎进来,心中奇怪,英王府又准备办什么宴会了?盛春将过,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趁着天气还不算热,不少人都想要将那宴会定在这个时候,这个五月,柳府便已经接了好几份请帖了。 那管事被带着走了进来,先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将帖子递了过去:“我们家王妃说了,务必要小人讨柳老夫人一句回话。” 柳老夫人低头看了看那帖子,日期定的是今日,而且注明是单独宴请柳府女眷,另外附注是务必带孙女一起过府,心中有了一点点明白,这不就是想要请柳府相看?将帖子放到桌子上边,柳老夫人环视了一下右首边坐着的一群孙女儿,笑微微的对那英王府管事道:“承蒙王妃青眼相加,烦请回复英王妃,柳府一个时辰后动身去英王府。” 那管事欢喜不胜,弓着身子轻轻的退了出去,那一帘子水晶从他的背上滑落,发出了细微的叮咚作响之声,那水晶映着细竹帘子透进来的日影,一点点的折射着光芒飞起在玉瑞堂,仿佛万朵飞花一般。 柳府的夫人小姐们都静静的望着柳老夫人,巴望着她开口说话,柳老夫人却很是沉得住气儿,接过曼青递上的茶盏,然后这才慢慢说了一声:“你们都回去收拾打扮下,今日英王府邀请咱们柳府小聚。” 听柳老夫人这么一说,柳大夫人心里砰砰跳得厉害,这分明是有相看的意思在里头呢,若是请京城的达官贵人,肯定会要提前几日发帖子,只请柳府一家才会将日子就定在今日。她望了望柳明艳,见她也是一脸喜气洋洋,心中更是高兴。 这英王府请了柳府去相看,不是相看艳儿还是谁?现儿府里头只有三位嫡出的小姐,十侄女柳明媚还没及笄,恐怕英王妃根本没有打她的算盘,而那柳明珠,柳大夫人撇嘴笑了笑,哪里就轮得上她?她守孝百日都没有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去别家府上做客。 看起来英王妃是相中自家艳儿了,柳大夫人用手按住了胸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又仿佛觉得有道美味可口的菜肴摆在面前,自己才一伸手,旁边就会伸出另外一只手来,将那菜肴端走一般。她眼巴巴的望了柳老夫人道:“只带艳儿一个人,还是其余的小姐们全部都要带去?” 柳老夫人很不悦的看了柳大夫人一眼道:“年纪身份摆在那里,你担心什么!若是只带艳丫头一个人去,若是不成事,你叫她今后在京城贵女圈里如何立足?” 柳大夫人听柳老夫人这么一说,也自觉懊恼,所谓关心则乱,倒没想起这档子事情来。大陈的规矩,议亲前,女方可单独带着姑娘去男方让人相看,看中了男方第二日便会遣媒人过府提亲,但若看不上,这个被看的姑娘自然就会被人嘲笑,所以在知道对方有相看之意时,女方一般会带上好几个姑娘一起过去,这样若是没被看中,也不会成为笑柄,可对外宣称是两府小聚,并无相看之意。 想到此处,柳大夫人忽然醒悟了一般,立即低眉顺眼向柳老夫人赔不是:“原是媳妇焦躁了些,母亲恕罪。” 柳大夫人那点小九九,柳老夫人怎能不知?只是她也是出于母亲对女儿的一片真情,柳老夫人也没有和她计较这么多,只是淡淡的点头道:“丫头们都去打扮下,一起去英王府罢。” “祖母,我也能出去?”柳明珠的眼睛一亮,欢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方才坐在那里,听着柳老夫人在议论着去英王府的事情,柳明珠一颗心就如放在火上烤一般,心焦焦的没有个舒缓的时候。她知道英王府下帖子来单请柳府女眷,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按着身份来说,英王府自然是要在柳府的嫡出小姐里边选择,那柳明媚还没到年纪呢,自然只能在自己与柳明艳中选择了,英王妃看上的到底是谁?柳明珠好一阵心慌,她守孝在身,已经有快三个月没有出门过了,实在想出去透透气,况且这种重要的场合,她不去又怎么办才好! 若是自己不去,英王妃看中了柳明艳,那不是拱手将乔景铉送给了她?柳明珠咬了咬牙齿,不行,无论如何自己要跟着去。 “你能出去?”柳明艳的小圆脸抬得高高,一副不屑的模样:“你不是要在家中守孝?百日都未满,就这般急急忙忙的跑到人家家中去,也不怕英王妃嫌你晦气,指不定还会派管事婆子将你叉出去呢。” “我……今日刚刚好守孝满三个月了,离百日也没有多久了。”柳明珠气愤愤的盯着柳明艳,一腔子怒火都没处发泄,她们总是拿着守孝说话,实在可恨!三月三日出门踏青,说自己要在家守孝,不能去,五月初五去看赛龙舟,自己自然也是不能跟了去的,那些京城达官贵人家中的宴请,已经与自己无缘,甚至是那些庶出的姐妹都能打扮一新的跟了出去,而自己却只能无所事事的守在那掌珠院。 祖母还不时送些经文给自己过来——柳明珠心中怄着一股子气,她清清楚楚的记得祖母身边那位金花妈妈皮笑肉不笑的捧着大叠的经文对自己说:“老夫人交代了,四夫人是暴死,不容易能升化,九小姐守孝期间,要多多抄写经文,放到你母亲灵位前烧化,这样也能使她早登极乐。” 抄抄抄!柳明珠悲哀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现儿她每日里做的事情除了抄写经文便是在佛前念经,这种枯燥的生活几乎要将她逼疯了!眼见着英王府来了请帖,可自己却不能跟着出去,这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没多久了?”柳明艳嘿嘿冷笑了一声:“哪怕是差一日也是不能出去的,何况你还差了这么多日!”她得意的瞟了一眼柳明珠,想着年前这位九妹妹才来京城的时候,与自己抢着喊乔世子景铉哥哥,着实可恶!今日英王府里请柳府女眷去相看,里边没有了柳明珠的份儿,柳明艳心中便觉得无比痛快。 “祖母……”柳明珠不理睬柳明艳的讥讽,只是一双眼睛里泛着泪光望向了柳老夫人,希望她能怜惜自己一二,将自己带了过去:“祖母,英王府下帖子,是想请我们姐妹过府相看,为何明珠便不能去?若英王妃想要相看的人便是明珠呢?” “你好大的口气!”柳明艳听了这话,气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就你这模样,英王妃想要相看你?莫非她眼睛还没睁开不成?” “艳丫头,真真是放肆!”柳老夫人怒喝了一声:“瞧你这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哪有一点淑女风范?若我是英王妃,见了你这模样,也绝不会选你做儿媳妇的。” 柳明艳听得柳老夫人这般说,默默的坐了下来,不再言语,只是鼓着嘴巴望向柳老夫人,生怕她点头说要带柳明珠过去。她不得不承认,从外貌来说,柳明珠比她胜了几分,若是乔景铉看中了她,英王妃或许也会服从了儿子的心愿呢。 柳老夫人望向柳明珠,见她一脸委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珠丫头,你便别再多想了。若是英王妃想要相看你,她自然会等着你守满百日以后再来下请帖的。再说了,你有孝在身,若是要出阁,怎么着也该二十七个月以后了,我想英王妃这个时候下请帖,绝不会想等着三年以后再娶媳妇的。” 柳明珠听了这话,脸色煞白,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全身僵硬。柳老夫人说得一点也没错,可不是还有个“借孝”吗?若是要避开守孝三年,在丧期百日内完婚也可以。但她不敢再开口,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琢磨着,今日自己怎么样也要跑去英王府一趟才是,否则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就这么说好了,珠丫头你便留在府中罢。”柳老夫人朝几个孙女儿望了一眼:“快些去收拾打扮下,别太拖拖拉拉的。” 几位柳府小姐都应声而起,欢欢喜喜的走了出去,除了那走在最后边的柳明珠。柳老夫人瞧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有一丝丝怜悯,怎么样她也是柳元久的女儿,虽说她母亲作恶多端不讨喜,可她却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的骨肉,自己也是想着她能嫁个好人家的。 只是现儿赶不上趟了,看看将她的性子磨转过来以后,将她引上了正途,自己再给她去挑户好人家也就是了。柳老夫人的眼睛转了转,忽然想起了明媚来,此时她该已经出门去找刘玉芝了。想着四房的两个丫头今日都不会去英王府,柳老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媚丫头也是天生与英王府没有缘分了。 柳老夫人心里也叹了口气,现在府里头待嫁的孙女们自己本是最喜欢媚丫头,起先也想着那乔世子一表人才,媚丫头若是能嫁他也不错。没想到今日英王妃便给柳府下了请帖,肯定是急着要给乔景铉定亲,可媚丫头现儿还未及笄呢,赶不上这一趟了。况且今日英王府派帖子来请,可媚丫头偏偏不在,这样瞧着她与那英王府似乎也没有缘分。柳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紫檀佛珠,哎,算了,都说姻缘天定,这或许就是无源罢。 再转头瞅了瞅一脸喜色的柳大夫人,柳老夫人暗自揣测,究竟英王妃看上了艳丫头哪一点?生得不如媚丫头美,性子又这般不好,这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怎么就入了英王妃的眼。不过说来说去,柳明艳也是柳府嫡出小姐,她嫁也是代表着柳府与英王府之间的关系加深了些,也只有她嫁好了,以后别的妹妹才能嫁得好。 玉瑞堂里坐着的几位夫人都没有说话,大家坐在那里等着几位小姐梳妆打扮,柳大夫人的眼珠子转个不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里的焦急与紧张。 不多时,就见几个小姐都收拾停当,由丫鬟们扶着,婷婷袅袅的走到庆瑞堂,柳老夫人匆匆扫了一眼,觉得几个都穿得太花哨,只有柳明倩穿得素淡些,今日可是要突出柳明艳的,自然不能让旁的姑娘抢了风头去。柳老夫人眉头一皱,朝着柳*、柳明娴和柳明瑛说:“你们三个,去换了素淡衣裳出来,别穿艳色。” 柳*等三个人互相望了望,不知道柳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拂逆老夫人的话,也怕耽搁了时间,赶紧去换了些素净艳色的衣裳出来。 几位小姐一排儿站在那里,大家看了看,没有柳明珠在场,又在柳府几位庶出小姐这一溜的素淡衣裳衬托下,柳明艳也算得上美貌了,小圆脸大眼睛格外讨喜,穿着艳红洒金掐腰云落衣,十二幅湘水曳地裙,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玉环,走起路来莲步姗姗,倒有一番大家闺秀的仪态。 “你们仔细给我听着,出门做客,需得牢牢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要丢了柳府的脸面,若是让我知道了谁想着在背后算计自家姐妹,回来以后定不轻饶!”柳老夫人的眼神冷冽的在几位小姐脸上扫过,大家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都连忙答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站好了,不敢造次。 柳老夫人看了看众人,点头道:“就这样了,咱们走罢!”回头对曼青说:“你仔细照看着庆瑞堂就不用跟我去了,今日换曼珠跟着我罢。” 曼青微微一愣,但马上知道了柳老夫人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赶紧扶了柳老夫人的手走到玉瑞堂门口,殷勤的替柳老夫人打起门帘。 “老夫人慢些走,一切自己留心着。”曼青站在那水晶珠帘前边,默默的望着柳老夫人,一副感激的神色,柳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改着扶了曼珠的手走了出去。 盛春的阳光很好,照在柳府的三辆马车上,豪华的蜀锦帷幕,上边吊着一串串流苏,随着微风在摇摆不停。三辆马车里边,柳老夫人和杜若兰共乘一辆,走在最前边,其余由大房二房三房分乘。 柳大夫人与柳二夫人带着柳明艳与柳*坐在一辆车里,两人默默的端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倒是柳明艳撅着嘴道:“四婶娘怎么便与祖母坐了一辆车……难道不该是我去坐那车上头?” 柳大夫人瞥了她一眼:“艳儿,能不能闭嘴?今日你可务必要做到谨言慎行。” 柳二夫人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心中却在不停冷笑,柳明艳这模样儿,怎么也就骗了英王妃,以为她是个贤淑的,竟然还请她过府相看,真真是要笑掉大牙。只不过瞧着她是柳府的小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闭紧嘴巴不去说她的不是。 柳明艳听着柳大夫人的训斥,心中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想着今日实在关键,也默默的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群裳上绣着的缠枝牡丹花,金丝银线掺杂在彩色绣线中,一点点细碎的光,耀花了她的眼睛。 此时已过辰时,御道街上行人很多,众人瞧着那三辆有着柳府标记的马车驶过繁华街道,皆是惊讶无比:“柳府出动了三辆马车,欲往哪里?” 疑问不需要多久便有了答案,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英王府和柳太傅府其实隔得并不远,马车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没有感觉到马车在行进,柳明艳悄悄的挑起的软帘一角,便见着了英王府那扇朱门,脸上一红,心里既紧张又期盼。 “艳儿,快将帘子放下!我都已经交代给你,谨言慎行,为何还要在英王府门口做出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来?”柳大夫人在旁边看着心里着急,低声叱喝。 柳明艳撅嘴偏头看了柳大夫人一眼,还是很听话的把软帘放了下来,旁边柳*也撅了撅嘴,不过是个嫡出的身份,就被这般金尊玉贵的捧在手心里头了!若自己也是嫡出的,怎么着也不会过得比她差。 一想到自己以后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人家去,柳*心中便是一片愁苦,眼前的英王府对她似乎也没有了吸引力。 英王府门口站着两个管事妈妈,见柳府女眷下了马车,赶紧对旁边的门房道:“柳府老夫人已经到了,赶快去报与王妃知道。”然后走上前来,伶伶俐俐的向众人行了个礼儿:“请贵客随我来。” 英王妃正在大堂等着心急,这时就看见派在门口候着的管事妈妈已经引着柳府一干女眷走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是柳老夫人,接下来是四位夫人,最后边却是五位年轻小姐,一眼看去就看到了柳明艳。 柳明艳穿的衣服颜色娇艳,衬得那张脸洁白如玉,那张脸盘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模样,再看看身段,正是那张好生养的,胸部圆挺,丰臀微翘,英王妃心里就喜欢了几分,这柳明艳和玲珑郡主那个骄横小姐比,从外表上就比明珠要强,虽然没有薛玲珑那般美艳,但有福相,一看就知道是好生养的。 扶着丫鬟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英王妃端着一张笑脸儿将柳老夫人迎到了上座:“柳老夫人,多久不见了!” 见面寒暄一番,宾主落座,英王妃一边和柳府的女眷们交谈,一边暗暗观察着柳明艳,就见她坐得端端正正,双手很自然的交叠搭在膝盖上,低眉顺眼的在那里坐着,看起来是个安静性子。反观她身边那几位小姐,一个个眼睛不住的在打量着这大堂,似乎十分好奇的模样,英王妃暗暗摇了摇头,这怎么能与柳府大房的小姐相提并论。 “虽说春日将尽,可我这府里头还是有不少好看的花儿,不知小姐们可有兴致去看?”英王妃笑嘻嘻的对着身边的宝珠使了个眼色:“带着柳府小姐们去后院赏花罢!” 宝珠会意,走了过来,行了个礼儿道:“各位小姐,请跟宝珠来。” 柳明艳望了望母亲,不知道是该跟着去还是不该跟着去,柳大夫人对她点点头,她方才站起身来,朝英王妃施了个礼,跟着那个叫宝珠的丫鬟出去了。 “贵府的这位小姐真是好福相,又知礼得紧!”英王妃看着柳明艳的背影,满意的笑着:“柳太傅府诗礼传家,果然是错不了的!” 柳老夫人赶紧说了几句场面话儿,看着英王妃的脸色,知道这亲事应该也是十拿九稳的了,心里也觉得舒畅,反正媚丫头的年龄够不着边,艳丫头嫁进英王府也是好事情,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边夫人们说说笑笑,那边小姐们也由宝珠领着象征性的游了下园子,因为柳老夫人出发前叮嘱了那几句,所以柳家几位小姐表现得都异常和睦,几人说说笑笑的,仿佛真是亲热得紧的姐妹一般。 五月正是紫藤花当季的时节,宝珠说后院有一墙紫藤,开的花甚是繁茂,几乎将整个墙面都遮住了,整墙的花朵瞧着就如那锦缎一般。几位柳府小姐听了都拍手叫这要去看,宝珠微微一笑:“那请几位小姐跟我过来。” 慢慢绕过青石小径往后院走,转了好几个园子,方才见着宝珠口里说的那一墙紫藤,宝珠的话说得果然不错,就见绵延的墙面上全是绿色的叶子与紫色的花朵交织着,有些沿着墙爬了上去,一直蔓延到了院墙旁边的树上,紫色的花朵簇簇团团在枝头垂了下来,就如饱满的葡萄一般,微风一吹,就见花瓣飘零,密密的下来,飘在人的肩头,还带着一股甜香。 虽然柳府自家也有紫藤花,但到了这里少不得赞美一声,于是几人皆赞着这花朵儿开得不错,着实就如一幅锦缎一般。正在交口赞美,突然就见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公子从那边慢慢的走了过来,到了面前站住了身子,打量了众人一番,眼中有着惊艳的神色:“你们是哪府女眷?” 柳府几位小姐都唬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一个陌生男子,按照规矩,只能尽快避开,于是众人赶紧默默的带着丫鬟们避开了些,谁也没有搭那年轻公子的话,宝珠赶紧笑着行礼道:“大公子,这是柳府女眷,夫人特地请她们过来赏花的。” 乔景焰瞧了那边站着的几位柳府小姐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就只请了她们一家,还是有旁家的?” 宝珠心中有几分不屑,这位庶出的大公子莫非以为王妃是在替他选媳妇不成?她脸上依旧挂着微微的笑容:“好像只请了柳府一家。” “柳府?”乔景焰望了望那群穿红着绿的小姐,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可是柳太傅的女眷?” “是。”宝珠朝乔景焰行了一礼:“大公子,奴婢过去领着柳府小姐们去赏花。” 乔景焰紧走一步跟了上去:“作为主人家,我自然也要陪同的。”说罢望着柳府几位小姐笑了笑:“各位小姐,幸会,幸会。” 柳明艳高傲的抬起头去,没有搭理乔景焰,她早就听说英王府有一位庶长公子,虽说可能以前在什么宴会里头见过面,但她一颗心全放在乔景铉身上,哪有多余的时间看他是圆是扁? 其余几位柳府的小姐倒是很看得起乔景焰,她们并不知道他是庶出,而且她们自己是庶出,看英王府里的东西都带着一种敬畏的眼光,莫说乔景焰是英王府的公子,哪怕他是英王府一只猫一只狗,她们都会要睁大眼睛赞美一声:“真是可爱得紧。” 乔景焰被几位柳府小姐恭维的目光弄得全身飘飘然,施展浑身解数陪在她们身边说说笑笑个不停。他本来就惯会阿谀奉承,几位柳府庶出的小姐在府里本来就不被重视,现儿身边来了个知情知趣的人,被乔景焰捧得都有些飘飘然,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柳*瞅了瞅乔景焰,心中十分替他抱不平,这样好的一位公子,又是长子,为何世子之倒被那乔景铉夺了去?看来看去,他也只不过长相不及乔景铉罢了,这世间,果然世人都是看脸的,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爹娘,也是看谁长得帅便更疼爱着谁一些。 乔景焰一边说着话,一边觉得有道目光总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溜来溜去,当他想要去看是谁的时候,那目光又迅速的溜开了。他假装着不去看那个方向,满不在意的指着远处的花朵说着话,感觉那道目光又溜了过来,猛然转过脸来,就与柳*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这位柳小姐,你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乔景焰见柳*一脸酡红,刘海下边两道弯弯的细眉,双眼望着地面,睫毛微微儿颤抖着,那模样儿十分娇羞,瞧着很是动人,他不由一怔,这柳府的小姐可真美,生得跟话儿一样。 宝珠在旁边瞧着那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这庶出的小姐就是与嫡出的小姐不同,眼皮子真浅,见着乔景焰竟然露出这般表情来,瞧瞧旁边的柳明艳,那可是规规矩矩的走着,眼睛都往旁边瞄一眼,哪里像这几个,竟然将那乔景焰当成了宝。 乔景焰陪着柳府几位小姐在后院盘旋了一回,宝珠瞧瞧天色,笑着对柳明艳说道:“柳小姐,咱们回大堂去罢,想必王妃正在那边等着你们回去了。” 柳明艳听了点了点头,这王府的花儿虽然好看,但也不比柳府的风景强得了多少,在这里兜来兜去怪没意思的,更何况身边还跟了个讨厌的乔景焰,就如那小虫子一般,一直在耳边说着话,嗡嗡嗡嗡的声音煞是令人不舒服。 “就回去了。”柳*有些依依不舍,第一次遇着这样的殷勤,由不得她心中充满这一种说不出的快活,真是不愿意就这样分别。 乔景焰站在那里,瞧着一群人慢慢的远去,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若是能娶到柳太傅府的嫡出小姐,那也算是美满姻缘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错中错 大堂前边一地阳光,几道穿着各色衣裳的身影踩着那金色的阳光缓缓而来,身材曼妙多姿,莲步姗姗,群袂那处堆着细浪一般的波纹,几人仿佛是乘风踏浪而来一般,瞧得人心中甚是舒服。 “后院花儿可好看?”英王妃笑眯眯的看了看进来的几位柳府小姐,面若春花,身上似乎都还带着花香。 “英王府上定是有个好花匠。”柳明艳笑着说:“我们姐妹们都看呆了去,全舍不得走呢。” “舍不得走就不要走了罢!”英王妃意味深长的开着玩笑,柳大夫人和柳明艳听了心里一阵狂喜,想来相看这一关已是过了。 “我家新来了个厨娘,有几样拿手的菜式,请老夫人尝尝看,是否还合口味?”英王妃笑着站起身来,请柳老夫人一行人往偏厅里边过去。 刚刚坐定了身子,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群人从外边走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位肥胖的老妇人,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巍巍峨峨的压了一朵硕大的碧玉牡丹华胜,翡翠叶儿雕琢得活灵活现,中间是一块红色玛瑙雕出来的牡丹花,绿配红,十分抢眼。两边分别插着数支金步摇,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了肩头,颗颗珍珠圆润发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在她身边走着一位中年丽人,瞧着那穿着打扮该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可那容颜却十分娇媚,柳叶眉,一双眼睛有点略微上挑,那眼神儿瞧着有些勾人,似乎要将人撩拨到她那边去一般。 “老王妃。”柳老夫人站了起来,与英王妃一道笑着迎了过去:“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了,上回见着该是去年宫中大宴那一次。” 老王妃的脸很是丰硕,笑起来的时候肉也抖得很是厉害:“可不是这样?柳老夫人今日来我们英王府,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早些出来瞧瞧。”她的眼睛朝几位柳府的小姐溜了一眼,脸上的肉又抖了抖:“这几位都是柳老夫人的孙女儿了?快些过来让我瞧瞧!” 柳明艳听着两人对话,知道那位是英王府的老王妃,心中免不了一阵紧张,这可是比英王妃更高一级的长辈,怎么着也不能出半点差错。她站在那里,低头含胸,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听着柳老夫人喊到她的名字,这才婷婷袅袅的走上前去行了一礼。 老王妃瞧着柳明艳,脸上笑意更深:“哟,真是个不错的。来来来,我这里哟只手镯儿,也值不了几两银子,柳小姐拿了去戴着玩罢。” 旁边的丫鬟捧了个托盘上来,上头搁着几个手镯儿,老王妃拿起其中一个白玉镯子就往柳明艳手上套。柳明艳生得有几分丰满,套了好一阵子,那手镯儿才勉强被塞着戴在了手腕上,抬起头来,柳明艳见着老王妃额头上已经有亮晶晶的汗水,跟她现在的后背一般,湿津津的一片。 老王妃又将柳*等几个召到面前来夸赞了几句,每个人都送了个手镯儿,几人笑着道谢,退回到一旁,瞧着手腕都有些得意。她们跟着出门的机会少,更没有人一见面便送东西给她们,不由得自己觉得肯定是入了老王妃的眼,尤其是柳*,一心想着是不是方才那位大公子去央求了祖母过来相看自己的。 英王妃见老王妃做了善财童子一般,各位柳小姐都打发了手镯,心中暗道这位婆婆今日怎么便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竟然不对她做的事情提出反对意见,反倒是为她着想,替她争面子了。只是转眼瞧着老王妃身边站着的王侧妃,心中却有说不出的不舒服来,指不定是这狐媚子听到什么消息,特地想来搅局也说不定。 “母亲,不知道哪些下人嘴巴不牢,怎么的就惊动了您老人家。”英王妃笑得眉眼温柔:“您快些与柳老夫人上边坐罢。” 老王妃一来,英王妃的位置便只能往旁边挪一挪,她亲手将老王妃扶到上座,然后默默退到左首,刚刚想坐下来,老王妃却笑眯眯的开口了:“王侧妃,你坐到王妃身边那个座位罢。” 英王妃的心里头便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不舒服,站左首为尊,该是她与柳大夫人坐的,怎么能让这个狐媚子坐到这个位置来?她朝老王妃欠了欠身子:“母亲,这个位置是贵客坐的,王侧妃还是到旁边那一桌去坐着罢。”转脸朝柳大夫人笑了笑:“柳大夫人,请坐这里。” 柳大夫人在旁边瞧着,心中也替英王妃觉得气闷,凡属是正妻,都会不自觉的对那小妾有着同仇敌忾的愤怒,这左首可是尊贵的位置,那王侧妃又怎么有脸往这里做?她完全不顾老王妃不喜的脸色,一个箭步便站到了英王妃身边,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多谢王妃厚意,王妃实在太客气了。” 说完这话,也不看柳老夫人在那边不住的暗示,一屁股坐了下来,英王妃见着柳大夫人的举止,心中大呼过瘾,瞧着站在一旁的王侧妃,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王侧妃方才听老王妃这般说,已经上前了半步,可还没来得及跨过来,那位置却已经被柳大夫人占了,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那里,脸色有几分尴尬。 “侧妃,你去那边一桌,陪着几位柳家小姐吃饭罢。”英王妃的声音不紧不慢:“那边总要有个大辈子陪着用饭,方才不失了我英王府规矩。” 一张八仙桌坐八个人,柳明艳被留在自己这一桌吃饭,那边是柳府四位庶出的小姐,王侧妃的身份,也只适合陪着她们去用饭了。英王妃高傲的扬起了下巴,冷眼望着王侧妃道:“侧妃,快些过去罢,免得失礼。” 王侧妃咬了咬牙,望了望老王妃,见她半闭着眼睛在那里,心中知道约莫是不准备再管她,好一阵气闷,含着怨恨走到了那边一桌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眼那四位柳府小姐,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柳*身上。 焰儿说有位穿着浅黄色春衫的柳府小姐生得很是美貌,眉眼虽细,可瞧上去格外温婉,说出的话来也很是贴心。瞧了瞧柳*,王侧妃心中暗自赞了一声,确实生得不错,瞧着年纪也是已经及笄了,不知为何英王妃却没有看上她,倒是将那个圆圆脸的喊到她那一桌儿坐下了。 “侧妃娘娘。”柳*有几分紧张,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后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儿才好,见王侧妃含笑望着自己,只得讷讷说了一声:“您生得真是美。” 王侧妃一愣,没想到柳*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柳*见王侧妃那神色,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有几分唐突,磕磕巴巴道:“侧妃娘娘,是*不会说话……” 没有女子听旁人赞自己美貌不会不高兴,王侧妃楞了下以后,感觉到就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她见柳*红了一张脸在那里朝自己道歉,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位柳府小姐也真是乖巧实在:“没有,你很会说话。”笑微微的望了柳*一眼,儿子的目光果然不错,这位柳小姐是个好的。 那边桌子上头柳明艳陪一桌子长辈吃饭,比在家中吃饭格外仔细了些,后边的丫鬟站着给她布菜,问她喜欢吃什么,她都是暗暗观察了以后,拣着英王妃喜欢吃的点了些。菜到了自己碗里头,拿着玉箸夹了起来慢慢吃,那模样儿可真是稳重之至,瞧着便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 若是柳府的下人们见着柳明艳这时的模样,眼珠子肯定会惊奇得掉落出眼眶来,这般文静的小姐,难道就是柳府里头那位飞扬跋扈的八小姐吗? 柳大夫人见女儿做得很不错,一板一眼的很守规矩,心中也暗自感激柳老夫人,幸得请了池姑姑过来教她们礼仪规矩,现在到了王府做客,柳明艳真是一丝错处都捉不到,瞧着秀外慧中,温柔娴静,举止言行皆是可圈可点。 在英王府用过午饭,又与老王妃说了会子话儿,柳老夫人便有些睡意沉沉,她每日里边到这时候就会想要歇息,于是笑着向老王妃与英王妃告辞:“承蒙英王府厚谊,今日实在是尽兴,改日再聚。” 英王妃在旁边堆着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婆母六十五岁大寿,英王府会宴请京城里边的各位亲友,柳老夫人,到时候你便和再与我家婆母好好说说闲话儿了。” 柳老夫人听了望了望老王妃,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老王妃竟然有六十五了?瞧着还不到六十的模样!” 老王妃听了十分得意,脸上的肉也颤了个不停:“柳老夫人过奖了!”转脸望向英王妃道:“务必要记得下帖子去太傅府!” 柳老夫人扶了曼珠的手站了起来,一脸笑容,带着柳家四位夫人五位小姐慢慢走出了大堂。柳明艳有些恋恋不舍,又有些遗憾,本想着今日能见着乔景铉,可是从头到尾他便没有出现过,听丫鬟说他去宫里轮值,还未曾回来。她心中暗自长叹了一口气,但转念想着今日已经相看过了,以后还愁见不着乔景铉? 一边想着,一边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来,回头瞧了瞧,就见英王妃正站在大堂门口,目光慈祥,心中一喜,羞涩的低下头去。 “艳儿,快些上来,莫要再往后边看了。”柳大夫人见女儿这模样,心中直叹气,柳明艳已经九十步都走完了,可不能毁在这最后十步上头。想到此处,她抓住柳明艳的手就将她往车上推:“快些进去,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柳明艳无奈,只能被柳大夫人推着钻进了马车,这边柳老夫人她们都已经各自上车,马车夫端坐在车辕前边,挥着鞭子就要出发的时候,这时就听一阵马蹄声从前边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走到第一辆车子前边,骑马的那人似乎看清了马车上柳府的标记,勒住马问道:“可是柳太傅府的马车?” 柳老夫人听着是乔景铉的声音,向杜若兰点点头道:“老三媳妇,你去应付他两句话罢,我就不出面了,免得他见着大辈子在,又要下马请安。” 杜若兰应了一句,打起软帘朝乔景铉笑了笑道:“世子爷这么晚才回府,可误了饭时呢。” 乔景铉见着马车软帘后头露出了杜若兰一张脸,心中一喜,昨日母亲问起他是否和柳太傅的孙女有交情,今日就请了柳四夫人带着媚儿来过府相看?他好不容易压制住心里的欢喜,跳下马来向杜若兰抱拳施礼道:“本来今日在宫里轮值,要等着明日上午才能回来,因落了件东西要回来取,所以这才赶回府里来了。柳夫人怎么就要走了?现儿时间还早呢,难道英王府待客不周到不成?” 杜若兰望着面前站着的乔景铉,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这位乔世子可真是彬彬有礼,竟然还从马上跳下来给她请安。都说英王府的乔世子生得英俊,京城里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今儿瞧着果然如是。 一边欣赏这,一边也觉得有些遗憾,这乔世子真是个佳婿的人选,可惜是媚儿生得晚了些,赶不上时辰,若是她及笄了,今日可能相看的人说不定就会是她。 遗憾归遗憾,场面话儿还是得说,杜若兰笑着回了一句:“英王府待客实在周到,可府里事情多,少不了要回去处理呢。”看了看乔景铉那热烈希冀的眼神,她又添了一句:“以后若是成了亲戚,自然会多来英王府走动。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去了,就不打扰世子爷了,赶紧回去将事情给办了罢。” 杜若兰说的,本来是指柳明艳与乔景铉成亲以后,柳府与乔府自然便成了亲戚,可这番话听在乔景铉耳朵里头,却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以后若是成了亲戚,昔日会多来英王府走动——当然了,若是自己娶了媚儿,那柳四夫人自然就是自己的岳母。 岳母,难道还算不得是亲戚?不仅是亲戚,还是亲得不能再亲的高亲! 站在路边,看着马车辘辘而去,乔景铉摸着头兀自笑个不停,心中想着,还是母亲体贴自己,没有摆出那些长辈的架子来,贴心贴意的将自己的亲事操持了去,知道自己喜欢上媚儿,便将她与她母亲接来英王府相看。若早知道母亲不反对,早些将他们的事情直接告诉了母亲,也不用拖这么久的时间了。 乔景铉心中快活,竟是连马都忘记骑了,蹬蹬蹬的直奔了英王府而去,幸得那踏雪是宝马良驹,见主人不理睬自己,赶紧撒开蹄子紧紧跟了上去,这才没被乔景铉扔到后边。门房见着乔景铉一阵风般跑过来,笑着行礼道:“世子爷回来了。” 乔景铉指了指身后的踏雪:“给小爷牵回马厩去。”说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跨过二门,走进内院,忽然觉得空中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一般,想着那条路是媚儿走过的,他便觉得这路比平素的路要宽阔了不少,而且两旁的花花草草也比往日要美得多。 走进主院大堂,就见老王妃与英王妃坐在中间主座上,王侧妃侍立在老王妃一侧,脸上有着很气愤的神色,乔景铉上前向老王妃与英王妃行了一礼,坐到了左边,望了望英王妃身边的宝珠:“快些沏茶过来。” 老王妃耷拉着眼皮子望了望乔景铉:“媳妇,炫儿还得一个月才满十七呢,你似乎操心他太多了些,怎么着也该有个先来后到,焰儿的事情还八字没一撇,怎么着也轮不上炫儿先将亲事给定下来。” 英王妃端着脸捧了茶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婆婆,我见你素日里很是疼爱焰儿,本以为他的亲事你会亲自把关,原来还是要媳妇来定?” 老王妃一怔,瞧了瞧英王妃,见她似乎并没有挖苦讽刺的神色,不由得皱了皱眉,金步摇上边的珍珠流苏簌簌的响了起来:“我这般年纪了,哪里还有精力来管这些闲事儿!你这个做嫡母的自然要替他多想想,这样罢,我看就在今日柳太傅府里来的小姐里头挑一个便是了。” 听了这话,英王妃又惊又气,英王府里边两位公子都娶柳太傅府的小姐,说出去不由得被旁人笑话,未必别的府上便没有合适的了?还非得要在柳太傅府里选人?婆婆这分明是在为难自己。 她佯作平静的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等着心中怒气暂时平稳了些,这才抬起头来对老王妃微微一笑:“婆婆,咱们英王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哪有两兄弟娶两姐妹的道理?这样罢,焰儿的亲事我会留意着,看中合适的,到时候一定请婆母来把关。” 老王妃沉吟了一声,倒也没有胡搅蛮缠,点了点头:“你且先看着,有合适的再说。” 王侧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色,可老王妃开了口,由不得她来反对,只得扶着老王妃慢慢的走了出去。英王妃望着那群人的背影,恨恨的将茶盏放了下来:“这一辈子她总是要与我争,就连选个儿媳妇都要来我抢了!” 宝珠听着英王妃这般生气,赶紧出言安慰她:“王妃,这一回倒不一定是侧妃娘娘要与您抢,可能是大公子的主意也不一定!” 乔景铉在旁边已经听了好一阵子,见母亲与祖母唇枪舌战的,似乎跟自己也没太大关系,反正自己也不能去帮着母亲顶撞祖母,只能呆在旁边听着。可现儿宝珠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他心中吃惊:“大公子今日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世子爷,今日王妃让奴婢带着柳府几位小姐去后院游园子,结果遇见了大公子。”宝珠说得愤愤不平,将后院里发生的事情向英王妃说了一遍:“大公子的眼睛就粘在几位柳小姐的身上,都不肯挪开一下!” 英王妃听着宝珠如是说,不由得怒道:“下流胚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喘了喘气:“看来这还真是起了贼心了。” 宝珠细声细气说:“可不是呢,但奴婢看着,那柳府的小姐,那几个庶出的便不如嫡出的稳重了,被大公子一瞅着,一个个都露出得意神色来,全没有端庄的模样儿。” “你说得没错,嫡出的小姐怎么也要比庶出的强,那些庶出的,眼皮子浅得很,一见着稍微好些的东西,就如得了宝贝一般,那个贱人的儿子可不就是这样?”英王妃听了宝珠这话又转怒为喜,眼睛都眯到了一处。 乔景铉见好半日还没说到给自己相看的事情,不由得有几分心急,出言打断了英王妃与宝珠的闲话:“母亲,你今日请了柳太傅府上过来……相看?你……怎么知道儿子喜欢她的?”说到后边,乔景铉有几分心虚,说出的话竟然也吞吞吐吐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英王妃望着乔景铉那忸怩的神色,心中直乐:“你不是将那位柳小姐的素丝帕子一直贴身儿藏着,还想瞒着母亲瞒到什么时候?” 乔景铉听到英王妃这句话,一颗心就落了底,母亲竟是连他将媚儿的素丝帕子随手藏着都知道,看来已经是仔细寻访了一遍。坐在那里,乔景铉的嘴巴慢慢的弯成了一条弧线,心中美滋滋的,快活得几乎要大声喊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同意?”英王妃看儿子这副情状,心里更有了底儿,故意逗他:“我瞧着柳府的小姐温柔娴静,真是良配,本还想着明天找了官媒来替你去柳府提亲呢,没想到你却不肯开口表态,若是你不同意,这事儿便作罢。” “不,不,儿子可没说不同意!”乔景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英王妃:“母亲,你明日真的遣人去提亲?” “真的,母亲何时又骗过你?”英王妃看着儿子兴奋的脸,满是感概,儿子大了,心就在旁的女子身上了,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就有点酸溜溜的。 “母亲,你真是太好了,连亲事都要问过儿子的意见,你真是大陈皇朝最好的母亲!”乔景铉开心的向英王妃行了个大礼:“一切由母亲去安排罢,儿子在此谢过母亲大人了!”说罢撒开两条腿,欢快的朝自己院子里边跑去,心里乐得开了花一般,现在用什么话都无法描述出自己的激动。 英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对着宝珠说:“你看看,若是我不给他聘了柳府的小姐,他到时候会来跟我来拼命呢!” 宝珠站在一旁抿嘴笑了笑:“世子爷若是娶了他喜欢的小姐,自然会更感激王妃,到时候可会是更敬重王妃了。” 英王妃虽然脸上带着笑,可听了这话却又沉了下来:“他再喜欢那柳府的小姐又如何?怎么能因着我给他娶了合意的人便敬重我?他本来就该一心一意的敬重着我的!”英王妃的眼睛轮了轮,露出了一丝不甘心的模样:“不会的,我的炫儿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乔景铉一脸开心回到自己院子里边,香笔正坐在院子门口绣着一条手帕子,她的头低低的压了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手中捏着一根针,针眼里拉出一根长长的丝线,被那雪白的绣布衬着,格外的鲜艳。 没有丝毫停留,乔景铉大步的从香笔身边经过,雪白的衣裳下摆擦着香笔的膝盖那处,柔软的面料从她的手背上爬过,慢慢的,一点点的,似乎还带着一丝凉意。 “世子爷……”香笔抬起头来,望着乔景铉的背影,眼泪慢慢的滴落了下来。 她用刚刚绣的那块手帕子擦了擦眼睛,那根绣花针从耳边划过,有些疼,可是她已经没有感觉了,自从今日王妃请了柳府的小姐过府相看,她的心就悲伤得碎了一地,她拿着帕子在绣花,绣花针能将破掉的帕子缝起来,可却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心缝合起来。 不多久以后,世子爷这个院子就会有个女主人了罢?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恩恩爱爱,一想到世子爷和别的女人携手从内室走出,香笔心里几乎要发狂,可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还能肖想什么?她只能默默的把那份爱恋埋藏在心底,默默的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开心的笑容,便已经足够。 香笔站了起来,举步往后院走了去,世子爷回来了,她自然要去候着,看看他有什么吩咐。刚刚走到月亮门那处,就遇着乔景铉从里边大步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整个人的脸都明快了起来。 “世子爷,你要去哪里?怎么不在府内休息一阵子?”香笔站在门口,呆了呆,相看了以后,世子爷是连这劲松院都不愿意落脚了?难道是要去找那位柳家小姐? 乔景铉没有看香笔,大步不歇的往前边走了去:“我还在宫内轮值,今日晚上不回来了,你不必让厨房做我的饭菜。” 香笔呆呆的点了点头,望着乔景铉那愈来愈远的身影,心里头好一阵难过,她默默的握着那块素丝帕子,只觉得自己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掉,一滴滴的落在了手背上。今日柳府的小姐们在后院游玩的时候,她也远远的望了一眼,那位长房的嫡女,将来的世子妃确实长得美貌,那脸一看就是有福相的,自己哪里又能比得上! 自己,不过是个奴婢罢了。香笔没精打采的靠在门口,脸上薄薄的脂粉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一道儿红,一道儿白。 明媚带着玉梨从角门出来,瞧着天色还早,心里想着刘玉芝此时该还没有起床,不如先去普安堂看看师父,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去过了,不知道师父可找到了什么珍贵的草药没有。 一脚踏进普安堂,就见钱不烦正低头聚精会神的在配着药,一边配一边还在深思:“这个配比若是不够,还得叫他服药膳来调整下……” 明媚微微一笑,师父怎么会如此谨慎,莫非来了什么难治的病人?可怎么着也不该是服药膳就能治好的。她轻轻凑到近处一看,那药却是鹿茸、淫羊藿、肉苁蓉,看得明媚也不由得一阵面红。 这些药都是专治阳痿早泄的,师傅为何要配这些药?钱不烦正拿着小秤杆在称药,抬头便看见明媚站在柜台旁边看着那些药出神,赶紧一把那些药包了起来,尴尬的笑着对明媚说:“丫头,进来怎么也不喊师父一声。” “师父在忙呀,哪里看得到我进来了。”明媚把钱不烦拉到一边,小声问:“师父,你配这些药做什么?给你自己配的?” 被明媚这一说,钱不烦连连咳嗽,一张老脸都红了:“丫头,你怎么和师父说话的呢?师父都打了一辈子光棍了,还用得着配这药?” “那是给谁配的啊?那人……”被钱不烦那张红脸提醒了,明媚心中想着,自己若还是这么坦坦荡荡说出“不举”两个字来,恐怕师父再古怪包容,也会觉得她说话太出格了些,所以也只好把那两个字咽了下去。 “可不是吗?”钱不烦同情的看了看明媚,丫头与那乔世子,瞧着可真是一段美满姻缘,谁知道乔世子竟然得了这毛病,丫头嫁了他可大大的不妙,一辈子的幸福被毁了一半去:“这病,得早治!对了,媚儿,你可在古书上查到过这样事,一个人,因为多浇了几桶冷水,所以他就不能……咳咳,就是不能那个……所以要配这药。” 明媚听了钱不烦这话,嘴巴张得大大的,才浇了几桶冷水,这人就不举了?不至于吧,他的身子是纸糊的?那肾脏也太脆弱了吧?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儿真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明媚深思着道:“我倒没见过这种事。只是推测着,若他本来身子就有些问题,再多浇了几桶冷水作为诱因,把那病症彻底引发出来,倒也是有可能。” 听了明媚的分析,钱不烦摸了摸胡子,连连点头:“你说的这个倒极有可能。” “师父,你给他开个药膳的方子,和这些药一起吃,吃上一两年,或许病也就好了。”明媚想了想,皱着眉头道:“师父,济世堂来看病的都是穷人,可治这病的药材都挺贵的,那人吃得起吗?我看还是开食疗方子算了。” “他有钱得很,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钱不烦呵呵一笑:“他家没钱,京城一大半人家都该说是叫花子出身了。” “咦,那是谁啊?”明媚的兴趣被激发起来:“师父,那人到底是谁?京城首富?” 钱不烦顷刻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老脸涨得通红,胡乱摆手道:“你不认识,这事儿挺私密,丫头你就别追着问了。” 看着钱不烦那窘迫的模样,明媚也不再追问,这事儿问清楚也没什么意思,和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她招呼了玉梨一声,将准备好的两坛美酒送上,又问了问普安堂最近的患者情况,看有没有什么疑难的问题。 钱不烦一听点了点头,赶紧拉着她走进了后院:“丫头,可真有一个,是个奶娃子,刚刚给送来还没一刻钟,师父对儿科这方面研究不多,瞧着他那病也是束手无策,可那做娘的就是不肯走,我这正犯愁,准备让周医女去喊你来给看看呢。” 普安堂的后院有一进屋子,是专给路途遥远来不及回去的病患住的。钱不烦带着明媚走到一间屋子里,就见一个妇人,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两条眉毛紧紧蹙在一起,见着钱不烦带着明媚走进来,立刻站起身来,眼睛里全部是盼望的神色。 明媚伸出手来,从妇人那里接过孩子看了看,他的嘴角有着白沫,就像螃蟹吐泡泡那般,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计较,看了看他的胸廓,又把耳朵贴在他的肺部听了听,似乎能听到点湿罗音,再观察了一下他的呼吸,明媚沉默了,这些症状表明这孩子应该是患了新生儿肺炎。 “怎么样,丫头?”钱不烦在旁边关切的问。 “有点危险。”明媚说了实话。在大陈这种朝代,没有抗生素,想攻克新生儿肺炎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孩子患的是乳汁吸入性肺炎。 那妇人听明媚如此说,脸色大变,跪了下来:“柳小姐,你是神仙,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明媚奇怪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妇人道:“你认识我?” 那妇人点点头:“我姓文,半年前在安平公主府做奶娘,是柳小姐把我救了的。” 听到这话,明媚方才想起那次跟着柳四夫人去安平公主府省亲时遇到的事情,那位叫文娘子的奶妈遭人暗算,吃了苦杏仁的核桃露,将毒素传到了新生的孩子身上。她瞅了瞅那妇人,见她一脸悲伤,知道是为自己儿子感到难受,心中怜悯,她把那妇人搀扶了起来:“你莫要着急。” 文娘子站了起来,哽咽着说道:“柳小姐,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刚刚生下来我便撇了他去了公主府做奶娘,一直到昨日日子才回家。他出生到昨日没有吃过我一口奶,全是东一家西一家凑着才糊了这肚子……”说到此处,文娘子已经是泣不成声:“我回去他都不认识我了,抱着他喂奶,也是一阵乱扭……” 明媚听得鼻子有些发酸,仔细看了看那新生儿的喉头,伸手摸了摸他那处,觉得好像有一块小小的包,心中一喜,看起来病根子就在这里。她和颜悦色的问了文娘子一些情况,对她点点头道:“你孩子现儿这模样,已经是极危险了的,我只能尽力一试,若是不成,你也别怨恨我,就当这孩子与你无缘罢。” 文娘子听着这话,呆呆的看着明媚,好一阵子才掩面痛哭起来,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就请柳小姐下药罢,就算有一丝儿希望我也愿意去试。” 明媚听她说得悲凉,心里也难受:“玉梨,你赶紧去外边寻一根空心的芦苇管过来,记着要选软些的。” 玉梨一愣,但还是言听计从的跑了出去,不多时,手中便擎这一把芦苇管奔了进来:“姑娘,这些行不行?” 明媚从里边选出了一根,托着新生儿的头部,慢慢将那芦苇管插进孩子的嘴里。喉咙里边进了异物,肯定会有些不舒服,那孩子有气无力的哭了起来,旁边的文娘子看得心里一痛,扑了过来:“柳小姐,你要做什么?” 明媚摆摆手:“我要给你孩子治病,你且到旁边看着便是,莫要干扰了我。” 这话说完,明媚狠着心将那芦苇管插进那孩子的喉管,那孩子已经是憋得满脸通红,一头汗一头泪,看得人心中都是一阵发颤,那文娘子几欲要冲上来,却被玉梨死死拉住:“我们家姑娘在给你那孩子治病,你且稍安勿躁。” 知道事不宜迟,明媚低头凑近那管道,用力一吸,一块奶渣就被她吸了出来,她转脸指了指屋角一旁的痰盂,玉梨赶忙将那痰盂端了过来,明媚张开嘴,一块白色略微带些红色血丝的奶渣便掉进了痰盂里。 她没有看周围人的举动,弯下腰去,继续吸了几次,直到她再也吸不出什么东西为止。她将那根芦苇管轻轻抽了出来,再弯腰将头贴在那孩子的胸膛上,仔细听着她的呼吸声,比原来通畅多了。 一屋子的人看着明媚的举动,眼睛里全是讶异和敬佩。明媚端起茶水漱了下口,朝众人笑了笑:“其实那奶渣挺香的。” 文娘子看着明媚明亮的笑颜,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明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哭,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你这孩子应该是早产儿罢?” 文娘子茫然的看着她,一脸听不懂的表情。 明媚心里一轮,便知原因,大陈朝该是没有“早产儿”这个概念,于是换了一个说话:“你怀胎未足十月便生了这孩子,是不是?” 文娘子听了这句话,连连点头:“原本是会足月生的,可我男人给我找了个事儿,就是去公主府做奶妈……他将我踢了一脚……孩子……孩子……八个月便生了,都说七活八不活,所以她生下来也多灾多难……”说着两腮又是长串的眼泪滴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珠暗投 眼泪珠子滴滴的洒落在地上,被透进来的日头照着,淡淡的痕迹愈来愈深。 钱不烦恍然大悟,摸了摸白色的胡子问:“那个送你们到这里来的汉子就是你男人?我还奇怪他怎么便不上来看一眼,原来竟然是这种凉薄之人!” “他嫌是个女娃子,他说若不是普安堂看病不要银子,他便会将孩子扔到水缸里溺死。”此时文娘子声音哽咽,泪如雨下,已经不能再说出一句话来。 明媚站在旁边瞧着心中好一阵发凉,天下竟然还有这般猪狗不如的人,为了让自己的娘子去奶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下得了手去。明媚咬着牙,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文娘子,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你何苦还与他一道生活?不如自己带了孩子出来过活。” 文娘子一边举起衣袖擦着眼泪,一边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他也没有犯别的过错。” 这可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她自己愿意,旁人再气愤也没得办法,不如好好给这孩子诊断一番。明媚瞧了瞧那小女婴,见她呼吸以及逐渐平稳下来,微微一笑,与自己的推测无异,这正是乳汁吸入性肺炎。 最开始才跟着钱不烦学医的时候,明媚总是有些提心吊胆,在大陈这种医疗器械匮乏的情况下,看诊全靠大夫的经验来推断,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给第一个人看病时还忐忑不安,钱不烦在旁边鼓励着说:“没事,丫头,都是这么看诊的,你把你的诊断说说看,师父来帮你把关。” 当她流利的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然后开了一张药方,钱不烦看了看她,双眼放光:“丫头,你天生便是行医之人。” 慢慢的,做习惯了,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她已经习惯没有X光,没有B超,没有一切先进仪器先做详细检查,她已经习惯到望闻问切以后就下判断,开药方,就如对这个孩子的诊断一般。 自己也知道新生儿肺炎有很多种,若是不判断清楚病因,说不定便有致命的诊断,可是她却没有选择,只能根据有限的情况,自己进行主观的判断。所幸的事,今日她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孩子终于保住了性命。 “既然是生得早了些,很多器官都未发育完全……”也不管她听得懂听不懂,明媚开始向她解说要注意的事项:“你不宜多喂奶,别看着她身子弱便想让他多吃些,这样反而不好,喂奶的次数和量需要慢慢增加,自己要控制节奏,喂完奶以后应当让她侧卧,这样防止返流吸入……” 文娘子一脸感激的看着明媚,恭顺的听着她的吩咐,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粘在她身上,那目光有感激,有崇拜,仿佛她就是神仙一般,站在那里,普安堂的后院都有一圈熠熠的金色光辉。 交代完要注意的,明媚吩咐玉梨把今日的脉案写好:“我师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葱翠,你赶紧去把今日这脉案写一下,病例名字就叫新生儿乳汁吸入性肺炎。” 玉梨很艰难的把那名字消化了下,应着声便去写脉案了,钱不烦在一旁摸着胡子笑眯眯说道:“丫头,你真是叫师父大开眼界,这样的法子你也能想得出来,师父现在可只能跟着徒弟混了,丫头不要太厉害啦!” 看着钱不烦打趣的眼神,明媚脸微微一红:“媚儿的医术不都是师父教的?现儿师父竟然来取笑媚儿了!” 俯下身子,看了看那孩子,只见她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再听了听她肺部,湿罗音已经听不到了,明媚直起身子,交代玉梨给了文娘子五两银子:“你且拿着,自己补补身子,这样方能带好孩子。若你那男人还对你们母子俩怎么样,那你便离开他罢。你年纪轻轻的,到哪里找不到事情做。” 文娘子接了银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明媚倒头便拜:“柳小姐,你真是活菩萨,文娘子母女都受了柳小姐大恩,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的!” 刚站起身来,就听到外边有人粗鲁的在喊:“好了没有?好不了就扔到这里,咱们快些回去,地里头还要浇水哩!”那声音很是粗犷,一直传到人的耳朵里边来,嗡嗡的响。 明媚抬起头来,见一个紫棠脸的汉子从外边走了进来,见着文娘子站在那里,满眼的不耐烦:“一个赔钱货,亏得你还要我拉这么久的车将她送过来!”走到床边瞧了瞧,见那孩子睡得很熟,颇为吃惊:“治好了?” 文娘子点了点头:“是,这位柳小姐救了三丫。” “竟然还能救活。”那汉子瞅了瞅,又摇了摇头:“看这样子不好养,不如现儿就拿了去送人,养到五六岁也得好几两银子呢,卖到富贵人家府里便去做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将那银子赚回来。” 明媚听了这话实在心塞,上前一步指着那汉子道:“都说嫁憾嫁汉,穿衣吃饭,你都不能养活自己的妻儿,竟然指望着去卖孩子,你这样的人,也已经到了一种化境了。你还算得上是个男人?” 那汉子瞧了瞧明媚,见她是一个柔弱女子,年纪又小,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大夫,也不过是侥幸救了我那赔钱货,就敢用手指着我说话!” 玉梨伸手便将那汉子掴了一个巴掌,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颇有金石之声,明媚笑了笑:“玉梨,你这手法倒是越发的快了。” “还不是郭小姐教得好。”玉梨咧嘴笑了笑:“她说过,出手要快似疾风!” 那汉子忽然间被玉梨掴了一掌,大怒,正准备扑过去与玉梨揪斗,那边唐大顺早就将玉梨护在了身后,一只手叉住了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家糊口,反而要对妇孺动手,你还真有脸!” “分明是她先动手打我!”那汉子捂着脸指了指玉梨:“她凭什么打我?” “就凭你敢跟我家姑娘起高腔,我非得教训你不可!”玉梨从唐大顺身后探出一个投来,向那汉子正色道:“你欺负自家娘子我管不着,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可你要对我们家姑娘不敬,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人活在世上,本来就该奋起,要博个封妻荫子,你却倒是好,不顾自家娘子的身体,逼着她去公主府做奶妈,你又可知道她差点在公主府里丧命?”明媚望着那汉子摇了摇头:“你女儿才这般大,你便筹划着要卖了她拿银子,你这样的人,还配做男人?” 那汉子怔怔的站在那里,脸上的颜色更深了些,紫得发亮:“你……” “我怎么了?”明媚望了望唐大顺:“大顺,你去查查,跟文娘子一个村里头,可有在咱们普安堂看过病的?若是有,到时候去那些人家里一趟,请他们帮着多照看文娘子些,免得遭了她这无良男人的黑手。” 唐大顺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簿子回来:“柳小姐,他们那里的里长还在咱们普安堂这里看过病呐,是急症,是钱老神医治好的。” “这样极好。”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望着那汉子道:“我想你以后应该会收敛些罢?” 那汉子听着唐大顺说起他们那边的里长,不由得泄了气,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以后好生对她们便是了。” “你别口里这般说,到时候做的又是另外一套。”明媚收了笑容,端着一张脸朝那汉子厉声道:“我会派下人经常去那边瞧瞧,你可别以为我是在说着玩。” “是是是,我知道了。”那汉子见着明媚虽然年纪小,可那神情气度却不似一般百姓,十足的大家闺秀,再看她穿的戴的,样样都是他没见过的,身边还跟着丫鬟,瞧起来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哪里还敢逞强造次,只能乖乖的应着。 文娘子得了男人这几句话,心中实在感激,连忙跪了下去朝明媚磕了几个头:“多谢柳小姐。”磕头直起身子,却听不见回音,文娘子一愣,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见那抹远去的身影,浅粉衣裳显得格外的亮眼。 钱不烦在旁边说:“你起来罢,丫头已经走了,你们赶紧抱着孩子回去,按着丫头开的方子去抓药煎了罢。” 那汉子也不再像原先那般口气粗鲁,默默的跟在唐大顺的身后走了出去,文娘子轻轻抱起床上的孩子,满眼感激,默默的走了出去。 “姑娘,这汉子真是卑鄙无耻。”玉梨陪着明媚走在外边,愤愤不平,她虽然也是乡下出来的丫头,可父母亲一直对她很好,她是自愿跟了明媚做丫鬟的,根本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人,在自己女儿才七八个月的时候便想着要将她卖掉。 “这世间,什么人都有,各人得各人的缘分罢了。”明媚也是觉得心中惆怅,望着外边的日影,觉得很是刺眼。 坐了马车去了黎玉立的新居,他们两人才起身不久,刚刚给黎玉立的寡母敬了媳妇茶,听说明媚来了,黎玉立与刘玉芝都迎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刘玉芝陪在明媚身边往里边走,笑着问她:“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明媚笑道:“是你起得晚了些,你自己瞧瞧,日头都到了什么位置?” 刘玉芝脸上一红,讷讷不能成语,低着头将明媚引到了堂屋里边,黎玉立的寡母正坐在主座上,见着明媚走进来,一脸的局促不安,站起身来垂手而立:“柳小姐来了。” “黎夫人请坐罢。”明媚笑着将黎玉立的寡母按到了座位上边:“您是大辈子,怎么能让您给我来行礼?现儿黎公子都是当官的人了,以后来府里拜望的人可多着呢,您可得拿出点气势来,千万别再如此了。” 黎玉立的寡母尴尬的笑着:“我暂时还不大习惯。” 明媚笑着道:“以后慢慢儿便习惯了,有玉芝陪着您,先将府里的下人们调教起来,然后再开始到外边去拜访亲朋好友,过得半年也就习惯了。” 黎玉立的寡母看着刘玉芝,眼睛里边全是笑:“玉芝可是个好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堂屋里门帘随风晃动,阳光从外边透进来,投在刘玉芝脸上,照着她本来有些清淡的眉眼生动了几分,她的肌肤莹莹发亮,似乎如那珍珠一般,眼睛也格外清澄,看得出来她十分开心。明媚心中暗自为她高兴,看来黎玉立的寡母很是满意这个媳妇,玉芝与她的关系自然会很和睦。 在黎府盘旋了一段时间,刚刚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刘玉芝早让丫鬟去准备菜式,留了明媚在府里吃过午膳,等回到柳府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才从角门那边进去,看门的元婆子笑着道:“十小姐,老夫人让你回来便去玉瑞堂呢。” 明媚楞了楞,柳老夫人这般着急要她去玉瑞堂,莫非是问她要腰牌?元婆子见明媚那模样,补上了一句:“九小姐……今日出事儿了!” 柳明珠出事了?明媚望了望元婆子,见她一脸神秘,也不说多话,带着玉梨飞快的往玉瑞堂那边走了去。才到门口,就见那两个站在外边打门帘子的丫鬟正趴在墙上,一张脸贴了一半在门帘上头望里边瞧。 听到脚步声,两人赶紧转过身来,见着明媚带着玉梨过来,赶紧殷勤的将帘子掀了起来:“十小姐安好。” 明媚点了点头,踏步走了进去,就见屋子里头坐着几个人,柳老夫人与四位柳夫人,柳家的小姐们倒是没有看见。屋子中央跪着一个人,穿着素色的淡黄色衣裳,跪在那水磨的黑色砖石地面上,格外显眼。 头发上没有什么首饰,只插着一支水晶琉璃簪子,淡淡的光辉映着天窗上的阳光,一点点的闪着亮。明媚看着那支簪子便知道,那是守孝期间的柳明珠,因着孝期不能戴精致首饰,她每日发髻间就簪了这支簪子。 “祖母安好。”明媚走上前去,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还未直起身来,就听后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祖母,你实在是偏心,为何柳明媚出去,你便不闻不问,我出去,便这般来惩治我?” “媚丫头,你给你这个姐姐说说看,你出去是不是我不闻不问了?”柳老夫人咬牙望着跪在地上的柳明珠:“连规矩都不懂,还在这里胡乱叫嚣,我看是你那已经不在的母亲将你宠成了这模样!” “柳明媚想出去便出去,谁又问了?”柳明珠直着脖子叫喊着,脸上涨得通红,心中却是一阵绞痛,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她心中的苦痛,现儿是没有人能够了解。 “九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儿?”明媚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了一块腰牌:“你仔细瞧好了,若是想要出府,先得来祖母这边报备,祖母允许了,给了腰牌,方才能出府办事。我每次出府都是有正经事情,什么时候祖母又不闻不问了?” “可我若是来问祖母,她会给我腰牌吗?还不是偏心!”柳明珠恨恨的喊着,眼中的泪水更是汹涌,似乎止不住一般的落了下来。 柳老夫人看得实在不喜,自己身子健朗得很,孙女儿却跪在面前哭哭啼啼的,这莫非是在想诅咒她不成?“你连百日都未过,便想出府,哪有这样的规矩?你自己去问问你那外祖母,看看她怎么说?” “守孝、守孝!你们每次都是拿着守孝来压我!”柳明珠有几分烦躁,开始忽忽的喊叫起来:“心中有孝道就行了,为何还要我这么死守着?” “你母亲过世还未满百日,你便想着要到外头去游玩,那可是有孝心?”柳老夫人望了望那一脸疯狂神色的柳明珠,怒喝了一声:“你真是够了!”一想着池姑姑那句话,柳老夫人心中便觉得有些发冷,这般桀骜不驯,若不将她的那根反骨给拔了,说不定还真会带累了柳府。 柳明珠跪在那里,脸上全是泪痕,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柳老夫人朝金花妈妈吩咐了一声:“去个人到掌珠院,收拾了九小姐的衣物,然后将她送去家庙里边。就让她在家庙替她母亲守孝,什么时候我让她出来,什么时候她才能出来。” 听了柳老夫人的话,柳明珠猛的跳了起来,指着明媚道:“我不服气!她为什么不要守孝,我母亲难道不是她母亲?凭什么我要守孝她却能逍遥自在?” “你莫非是疯魔了?我母亲好好儿的在这里,我要守什么孝?”明媚轻蔑的瞧了柳明珠一眼:“你的母亲跟我有什么干系?” 柳明珠忽然间泄了气,软塌塌的瘫坐了大堂上,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走上前来,一手将她提了起来,揪着便往家庙那边走,柳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那帮着九小姐出府去的两个贴身丫鬟,先打二十板子,也送到家庙去罢。” 柳明珠被送去了家庙,一路上她已经没有再流眼泪,只是默默的咬着嘴唇,心中的怨气愈发的浓了几分。走到家庙,管事婆子见着金花妈妈,赶紧笑着迎了出来:“妈妈,送九小姐过来是……” “老夫人交代,让她在家庙里边替西云阁过世的那位四夫人守孝,每日早上必须卯时之前起,戌时以后才能睡。在家庙除了要替四夫人尽心守孝,还要抄写各种经文,要时时刻刻诵读,将那经文的教义铭记在心。”金花妈妈是跟随了柳老夫人多年的,如何不知道整人的法子,都不用柳老夫人暗示,她已经将柳明珠在家庙里头要做的事情安排得如贴妥当:“你可要好好的管着她,千万不能疏忽大意,免得毁了九小姐为母亲尽孝的诚心。” 那管事婆子是个老油子,听了这番话,如何不知道里边的意思?她心领神会的弯腰笑着回答:“这个我自然知道,再说家庙里头还有个二姨娘呢,她也可以帮着照拂一二,妈妈且去回复老夫人,让她放心罢。” 金花妈妈听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可是放心了。”站在门边朝柳明珠伸出一只手来:“九小姐,你且进去罢。” 柳明珠恨恨的看了金花妈妈一眼,嘟着嘴便往里边走,那管事妈妈赶紧跟了上去:“九小姐,你跟我来。” 柳府的家庙并不大,只有两进屋子,前边是正厅偏房,后边一进是住人的。那进房子约莫并排有六间,二房那个二姨娘就住在最左边那一间。 二姨娘跟原来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穿着有些改变,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头上也没有再梳发髻,用一顶淡青色的帽子将头包了起来,只见她耳朵边上有着几根黑色的发丝钻了出来,那通身的气派就如那些在家居士一般。 “九小姐。”二姨娘见着柳明珠来了,很是惊讶,朝她行了一礼:“怎么九小姐也来家庙这边住了?” “老夫人遣了她过来给故去的那位四夫人守孝呢。”那管事婆子推开了二姨娘屋子旁边的那扇房门,皮笑肉不笑道:“九小姐,你屋子就是这一间了。” 这世人惯会捧高踩低,见柳明珠不入柳老夫人的眼,这婆子自然也不会对柳明珠太客气,脸上那笑容也十分的假:“等会你的贴身丫鬟便会过来,屋子就由她们去收拾罢。”伸手指了指二姨娘:“至于那个念经抄经文,你便跟着二姨娘一道就好,她这半年来已经是做惯了这些事儿了。” 柳明珠忍气吞声的应了一句,那管事婆子飞着一双脚儿出去了,只留着柳明珠与二姨娘个站在那走廊上头,瞧着这内院里一片灰沉沉的样子,柳明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掌珠院,心中一酸,眼泪珠子又快掉了下来。 “九小姐……”二姨娘素来嘴巴笨,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柳明珠:“你……” 柳明珠望了她一眼,高傲的抬起头来,迈着步子慢吞吞的折身去了自己房间,刚刚进屋子门,全身便有些发软,伸手扶住那房门站了一阵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将房门关上,望着屋子里边灰蒙蒙的一片,柳明珠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这间屋子一般,灰蒙蒙的一片,不会再有半点亮色,因为今日她已经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今日见着柳老夫人带着柳府女眷去了英王府,柳明珠心中怎么样也不能平静,分明知道英王府是在相看柳家小姐,可自己却只能被关在这里头不能出去。一想着乔景铉那英俊的容颜,她便再也无法沉静下来,在掌珠院里徘徊良久,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管柳老夫人怎么说,今日她都要出府,要去英王府见乔景铉! 若是英王妃看中了柳明艳,那她便要毫不留情将柳明艳的老底揭了——她脾气不好,经常打骂丫鬟,那副娴静温柔的模样都只是在英王妃面前装出来的,她扔东西砸破过柳明倩的额头,还砸过自己的水晶狮子纸镇,这些,都是证据! 想了又想,柳明珠吩咐香玉与香桃从钱匣子里头拿了几块银子:“你们跟我一道出去。” 香玉听着唬了一跳:“姑娘,老夫人吩咐你在掌珠院为四夫人守孝,不得外出。” “在玉瑞堂,自然是老夫人说的话算数儿,可是回了掌珠院,这里便是我最大!”柳明珠凶悍的瞪了瞪眼睛:“你们快些去拿东西,莫要让我生气!” 主仆三人没有走二门,而是走的角门,因着与另外一条街相通,青莲院另外修了一道角门,方便柳元久与明媚出入。守门的是四房原来的婆子,柳明珠想着应该好说话些。 快要走到角门处,柳明珠带着两个丫鬟藏在一棵大树后边往那处张望了下,就见元婆子正坐在树下头,通过半开着的门在与外边挑着货担儿的货郎在说闲话。 柳明珠心中有些害怕,担心元婆子不放行,见着那副货担儿,忽然便想出了一个主意:“香玉,香桃,你们去角门那边,就说要买零碎东西,让那货郎挑着担儿进来放在元婆子坐的那处把她拦住,等着他们都帮着你们两人挑东西的时候,我就从旁边冲过去。你们假意来寻我,也赶紧跟着出来。” 香玉和香桃点了点头,两人拿了银子便往角门那边走了去。元婆子见着两人联袂而来,朝她们笑了笑:“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们家姑娘嘱我们到角门这边守着,看看有没有卖杂货的,好买些零碎东西回去,没想运气可真好,一来就见着这卖货郎了。”香玉伸开手,手心里那块银子闪闪儿的发亮:“货郎,你将那货担儿挑进来,我们姐妹俩好好选选看,瞧瞧有没有什么新巧玩意儿。” 那货郎听了喜不自胜,朝元婆子行了一礼:“还请妈妈将角门再打开些。” 元婆子瞧了香玉香桃一眼,叹了一口气:“你们家小姐也怪闷的,在家守孝哪里都不能去,就是想自己上街去买点新鲜东西都不行呢。”她站起身来,将那角门打开了几分,那货郎挑着担儿进来,将那货担放在元婆子上夜的门口,刚刚好将她堵在了那小房间里边。 香玉与香桃假装低头翻捡着那些货物,一边举起来问元婆子的意思:“妈妈瞧着这东西可有趣?” “这个东西有什么新鲜?你们家小姐难道没见过?”元婆子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来扒拉着那些杂货,热心的帮着香玉香桃拿主意。才挑了一样东西,忽然便觉面前有个身影一晃,抬起头来看时,就见一个穿淡黄色衫子的女子冲了出去。 元婆子唬得跳了起来,这女子的背影很是熟悉,那不是本该在掌珠院守孝的九小姐? “九小姐,九小姐!”元婆子本来想冲出去追,可那货担儿将她拦在里边,她又怕香玉香桃也跟着出去,赶紧从货担儿后边跳了出来,一把将那角门给关上。伸头瞧了瞧外边,柳明珠跑得飞快,那身影已经快到了与御道街相接的街口,自己去追也是追不上了,而且这角门还没有人看守,也是件为难的事情。 她猛的转身,一手一个,捉住香玉和香桃的手:“好你们两个丫鬟,竟然敢帮着九小姐逃出去,可是不要命了不成?” 香玉与香桃抖抖索索的给元婆子跪了下来:“妈妈,我们若是不听姑娘吩咐,几十板子是免不了的,只求妈妈不要说出去,到时候姑娘自己回来了便好。” “你们两人真是糊涂!就这样将你们家小姐放了出去,到时候她出了事儿,那该怎么办?损了的可是柳府的声誉!”元婆子急得直跺脚:“你们只能等着老夫人回来,赶紧去向她请罪,把这事儿告诉了她,恐怕还能将功补过。” 香玉与香桃听了,脸色苍白,点了点头:“我们且听妈妈吩咐。” 柳明珠从柳府角门逃了出来,跑到御道街上才松了一口气儿,站在一家铺子外边等了一阵子,不见香玉香桃出来,知道她们没能逃出,又怕元婆子喊人来追,只能赶紧迈步往前边走。 她茫然的看了看御道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素日她出门,都是跟了长辈,带着丫鬟,坐着自家的马车,而现在她身上没有带银子,又不认识去英王府的路,站在街道旁边,一片茫然。 “柳小姐。”忽然有人在喊她,柳明珠抬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侧面的软帘掀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你是……”柳明珠有些疑惑,她回京城以后出去得不多,认识的人也少,按理说该记得这人,可她每次出去,一副心思都在乔景铉身上,哪里还能记得旁人。 车上那人见着柳明珠似乎不认识自己,有几分失望:“柳小姐,我是徐炆琛,我们在英王府赏梅会上见过,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听到这个名字,柳明珠有几分惊慌,徐炆琛,那不就是二皇子吗?赶紧弯腰行了一礼:“二皇子殿下安好。” 徐炆琛色迷迷的望了柳明珠一眼,这位柳太傅府的小姐今日怎么独自一人站在街头?这可是天助他也。上回赏梅会上便已经开始肖想,可后来几次游宴里头都没有再见到她,却没想到今日得了机会。 “柳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过去?”徐炆琛心里想着,先将这位柳小姐骗到马车上头来就好办了,将她载了回去,要做什么还不是随着自己? “二皇子,你真好!”柳明珠眼中发出了光亮来:“我正好还在犯愁,不知道去英王府的路呢,有二皇子送我,那真是太好了。” 徐炆琛笑了笑,嘴角勾出了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来:“柳小姐不必客气,先上车罢。” 柳明珠攀了车辕往马车里边钻了去,朝徐炆琛笑了笑:“劳烦二皇子与那马车夫说一声,让他将车子赶到英王府。” 徐炆琛撩开马车帘幕,朝前边的车夫瞪了一眼:“听见没有,去英王府?” 那车夫见了徐炆琛那目光示意,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替徐炆琛赶车猎艳已经不是头一遭了,爽快的应了一声,挥起鞭子将马赶着往前边去,马车辘辘的声音顷刻间响了起来。 柳明珠听着徐炆琛交代去“英王府”,一颗心才落了底,朝徐炆琛笑了笑:“二皇子真是待人和气又热心。” 徐炆琛着迷的望着眼前的柳明珠,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春衫,十分轻软,依稀可见胸前丘壑起伏,那衣裳颜色十分素淡,可更衬得她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就如含着春水一般,波光滟潋,格外楚楚动人。 “本皇子自然要体贴柳小姐这般的美人。”徐炆琛笑微微的望着柳明珠,眼神半分也舍不得移开,看得柳明珠一阵脸红,低下头去。 “柳小姐可真是美,即便是不说话,这么低着头都觉得风姿嫣然。”徐炆琛从柳明珠对面挪了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拉柳明珠的手,柳明珠吃了一惊,赶紧往旁边靠了靠:“二皇子,请自重。” “自重?”徐炆琛哈哈一笑:“本皇子欣赏柳小姐的美貌,本是对柳小姐的恭维,又如何不自重了?” 柳明珠避开在一旁,又羞又气,撩开马车帘幕对前边的车夫喊道:“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 那车夫闷着头赶车,根本就不理睬柳明珠,反倒将车子赶得更快了。柳明珠一只手攀着马车的门,一边望着不住往后退去的街道,心中十分惊恐。要不要跳车?她望了望地面,就见那青石地面飞快的在变幻着交接面,若是跳下去,还不知道会摔成什么样子。 柳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有几分心寒。正在犹豫间,这时候徐炆琛已经凑了过来,一把抓住柳明珠的手将她拖了进来:“柳小姐,坐好些,这驾车的马可都是宝马良驹,若是不小心跌下去,恐怕会头破血流,面目全非呢。” 柳明珠打了个哆嗦,没有勇气再想那跳车的事情,只是嫌恶的皱着眉头,不满意的望着徐炆琛抓着自己的手:“二皇子,请将手放开。” 徐炆琛笑了笑:“柳小姐的手真是柔软,我握着这手就如握着柔荑一般,哪里还舍得放开?柳小姐,你便让我多握一会儿罢!” 柳明珠羞得一张脸红通通的,恨恨的瞪着徐炆琛道:“二皇子,你可知道这是在逼迫我?若是我祖父祖母知道了,将二皇子所作所为告诉了皇上,恐怕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罢?” 徐炆琛哈哈一笑,满不在乎的望向了柳明珠:“柳小姐,这马车可是你自己爬上来的,不是我逼着你上车的,若是我将这事儿宣扬出去,你还要不要议亲,还要不要嫁人?京城里边的贵女我不是没有尝过鲜,什么时候见着我倒霉了?”他嘴角勾着邪魅的笑朝柳明珠扑了过来:“柳小姐,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就是要趁着年轻好好寻欢作乐才是,等着老了的时候才会觉得不枉活一生。” 柳明珠被徐炆琛钳制住,半分也不能动,急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二皇子,求亲你放过我罢,我要去英王府找人……” “别着急,我自然会放了你的。”徐炆琛笑着俯下身子来,张口咬住了柳明珠小巧的耳垂:“先让我香一香再说。”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柳明珠心中一喜,伸手用力的将徐炆琛往一旁推:“到英王府了,走开,你快些走开!难道你就不怕旁人看见?” 徐炆琛哈哈大笑起来:“旁人看见又如何?见我香车宝马,美人在怀,个个都会说我风流潇洒,还会说我旁的话不成?”他一只手掀起马车帘幕:“柳小姐,我就是要让旁人看看我们俩此时的亲热模样!” 一线阳光从外边照了进来,柳明珠仓皇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流过脸颊,慢慢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柳小姐,别这么害羞。”徐炆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仔细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柳明珠慌乱的摇了摇头:“我不看,我不看,你快些将帘幕放下来!” “哟哟哟,这样害羞的美人更是让人喜爱!”徐炆琛大声朝前边的马车夫吩咐一句:“既然我的美人儿不愿意让旁人瞧见,那就不让旁人看见便是了。让他们开侧面那扇门,那赶了马车从那扇门进去。” “你……这是到了哪里?”柳明珠慌乱的坐直了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到英王府?” “英王府?”徐炆琛挑眉一笑:“去英王府做什么?自然要先请柳小姐来我二皇子府作客。” ------题外话------ 容歌爷来哭诉下……原来写文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最开始这文每日收益能吃两个盒饭(十块为单位),好吧,总比吃食堂要强嘛,歌爷写得兴致勃勃…… 慢慢的,不仅能供应十五块一个的盒饭,早上吃克里斯汀的面包加牛奶——好洋气啊…… 然后,还能有水果吃了!真是欣喜若狂…… 忽然,前天开始在倒退,水果没有了,今天瞧着牛奶可能也不能喝了…… 这是一个悲桑的故事…… 不过歌爷就来诉诉苦而已,歌爷会继续努力的将这文写完,让大家看到明媚与乔世子美满幸福的结局! 握拳,加油加油,哪怕又恢复到只能吃十块一个的盒饭,歌爷也会坚持写完的,请菇凉们放心跳坑!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落子走先手 内室里边有一只鎏金铜暖壶,壶嘴里袅袅的吐出了丝丝白雾,将屋子点染得格外馥郁芬芳。这阵香味很是奇怪,不似安息香,也不似鹅梨香,若是轻轻吸上一口,便会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飘飘然一般。 阔大的床上低低的垂着鲛绡帐幔,那浓烈的颜色就如一团云彩,笼着床上的两个人,帐幔四角垂着硕大的夜明珠,淡淡的清辉,仿若水中升起的一团泡沫般,伸出手去就能将它戳破。 床上躺着两个人,身上未着寸缕。 “宝贝儿,你身子可真是娇软。”徐炆琛嘻嘻一笑,将手覆盖住柳明珠那娇嫩的一处,将嘴凑在她的耳朵边上,轻轻呵出了一口气:“方才可觉得舒服?” 柳明珠的脸孔上有一丝红润,她的双眼微微睁开,朦朦胧胧,显见得是受了屋子里那催情香的影响,还没有清醒过来。她朝着徐炆琛娇柔一笑:“二皇子殿下……” “哟哟哟,这声音听着就舒服。”徐炆琛覆身上去,一张嘴在她的脸上游移:“让本皇子再好好来疼你一番……” 一阵低低的娇喘声,窸窸窣窣,细微的响动随之而起,不多时,那细微的声响又逐渐的变成了大动之声,床板儿似乎都被折腾得砰砰作响。 *的吟哦之声断断续续,男子粗重的呼吸与调侃的话语交织,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处,就像树缠藤一般,密不可分。经过好一阵鏖战,随着尖锐的叫喊声,动静慢慢的小了下来,最后归于平静。 柳明珠睁开了眼睛,望着从自己身上滚下来的徐炆琛,心中一阵颤抖,她已经清醒了过来。 洁白的床褥上有一朵掩护的花朵,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她失去了童贞,嫁给乔景铉已经成为了一个梦想,即便是做他的侧妃侍妾都没有了可能,英王府不会要一个失贞的女子。 “宝贝儿,你在想什么?”徐炆琛望着柳明珠呆滞的双眼,笑着靠了过来:“怎么这样一副模样?不开心?” “我……”柳明珠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楚楚可怜:“我现在已经将身子给了二皇子殿下,以后就是二皇子殿下的人了……若是二皇子殿下抛弃了明珠,明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既然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不如给自己挖条退路,二皇子殿下身份尊贵,长得也不错,若是能进他的皇子府,自己也算没有辱没身份。柳明珠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瞧着徐炆琛一眨也不眨。 徐炆琛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原来宝贝儿是在担心这个,我抛了谁都可以,又怎么能将你抛下?”他望着身边的柳明珠,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就如绸缎般在枕头上铺开,衬着一张雪白的脸儿,眼睛似有波光,正不住的在流转,一张小嘴就如花苞一般微微张开,吐出丝丝芬芳来。 这位柳太傅府家的小姐生得可真是美貌,身份又极为尊贵,不仅是太傅府的嫡出小姐,又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别说是做侧妃,这样的身份便是做正妃也够了。徐炆琛伸手挑住她的下巴,眼睛紧盯着柳明珠的眼睛:“宝贝儿,我会去找母妃,让她允许我收你做侧妃。” 柳明珠点了点头,可忽然想到了母亲过世自己正在守孝这件事情,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还在守孝中。” 徐炆琛忽的一声将手抽了回来,很不满意的望着她:“你还在守孝?” 这可真是晦气,守孝的人怎么能四处乱走,她这不是将晦气带到自己府里边来了?自己还想成大事呢,没想到竟然与一个戴孝的人滚到一处去了:“可满了百日?” 见徐炆琛脸上变色,柳明珠有些忐忑,听着他声音很是不快,哪里敢说真话,只能小小的说了一声:“已满百日。” “唔。”徐炆琛的脸色方才开解了些,毕竟是过了热孝,这又稍微好一点点,他瞥了柳明珠一眼:“本皇子让人送你回去,以后有什么安排,等着我派人来找你,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柳明珠羞愤的将床角的衣裳捡了起来,背对着徐炆琛慢慢的穿了上去,见着她优美的背部曲线,徐炆琛又忍不住赶上去摸了她一把,柳明珠咬着牙没有出声,心中充满了愤怒。 自己可真是惨,这一切都是那该死的柳明媚造成的!她没有救自己的母亲才是根源,若是母亲还活着,自己你不用守孝,今日便可坐着柳府的马车去英王府,也就不会遇着徐炆琛,也不会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丢了。 柳明媚,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柳明珠默默的想着,脑子里头一片混乱,还有那柳老夫人、柳家几位夫人,柳家的堂姐妹们,没有一个是好人,个个都踩着她,想要将她死死的踩着不让她出头! 现在自己只能将二皇子殿下做靠山了,好好奉承了他,到时候借助他的力量将那些踩低自己的人一一掐死——柳明珠的眼里一片血红,充满着暴戾,仿佛是一只正在成长的老虎一般,带着嗜血的目光。 地面上的青石板上刻着步步生莲的图案,淡红色的宫装走在上边,堆出细细的波纹来,就如水中升起的荷花。宫娥们托这盘子流水一般的在青石路上走着,万寿宫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今日万寿宫怎么这般热闹?”一个宫娥从万寿宫门口经过,瞧着里边人来人往,十分好奇,望着看守宫门的内侍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奇怪,太后娘娘素日喜欢安静……” “你这脑筋可真是转不过弯!太后娘娘今日宣了万阳公主带着玲珑郡主进宫!”看门的内室压低了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可都是太后娘娘心尖上的人!娘儿俩进宫了,太后娘娘少不得要拿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她们,这不,把内务司折腾坏了!” 那宫娥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羡艳着望了望里边:“还是要出身富贵便好,瞧着这阵势,可真真羡煞旁人。” 内侍哈哈一笑:“这一辈子是别想了,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你可要记得看准了再投!” 宫娥轻轻啐了了他一口,大步走开了去,拐过几个弯,到了一处宫墙的后边,敲了敲门,贴了耳朵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边有细微的脚步声逐渐传了过来。她敲了三声缓慢的长音,又急促的敲了三下,里边也回了三声急促的拍门声。 “太后娘娘宣了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进宫。”那宫娥贴着们小声说了一句,拎起群裳一角,匆匆的离开,长长宫墙拿出再也不见那淡绿色的身影。 “娘娘,刚刚得了信儿,太后娘娘今日宣了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进宫。”一个宫人垂手站在乔皇后面前,低声禀报。 “果真?”乔皇后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本宫知道了,你下去罢。” 那宫娥垂着手,弓着背,慢慢的退了下去,等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偏殿的小门,莫姑姑凑了过来,脸上有一丝惊喜:“娘娘,太后娘娘这是动心了不成?” 乔皇后嘴角撇了撇,淡淡一笑:“她能不动心?秦家已经式微,没有什么能支持她的了,若是想要维持秦家的荣耀,也只能通过联姻这法子了。若是她的外孙女以后成了皇后,秦家的荣耀还是能暂时延续一段时间的。可若是再没有支撑,恐怕秦家便会彻底被那些世家大族抛到身后了。” 秦太后出身西陵秦家,这秦家本是跟着太祖打江山发的家,秦家在太祖与高祖时十分的辉煌,大陈皇朝提起秦家,没有谁能与这一家来争辉的。到了文宗的时候,皇室开始忌惮秦家,秦家的那位祖宗也十分识趣,为了免遭家族倾覆的后果,自动提出回乡养老,不再在朝堂任职,而且在祖训里写着,凡是秦氏主支后人,不得入朝为官。 文宗见秦家识趣,随将那份杀心收起,君臣握手言和,文宗还亲自打发了黄金千两给那秦家祖宗让他回家去安度晚年。就这样,传了两代下来,秦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逐渐小了,直到先皇继位,为了制衡朝中各大世家与国公府,钦点了秦家的嫡出小姐进宫为妃。 先头皇后因病过世以后,后宫里头一片血雨腥风,妃嫔们都卯足了劲儿想要争那皇后的宝座,只有这位秦妃娘娘每日里气定神闲,仿佛一切与她没有关系似的。就在大家都以为那萧国公府的小姐能稳稳的做皇后了时,一道圣旨下来,秦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秦妃成了皇后,让众人的眼珠子都落了一地。 秦皇后成了秦太后,她的儿子徐熙成了大陈的皇上,快二十年了,尽管秦太后有意提拔秦家子弟,可毕竟有着祖训拘着,能破祖训入朝为官的实在不多,若是她故去以后,恐怕秦家便更会没落。 早两日乔皇后去万寿宫专程拜访了秦太后,将自己的想法委婉的向秦太后提了一下,她想将玲珑郡主聘了做自己的儿媳妇,这样就能争取到太后娘娘与万阳公主的支持,等于给徐炆玔拉了很强的一把助力。 当时秦太后没有立即回复她,只是微微眯着眼睛道:“让哀家好好想一想。” 乔皇后脸上恭敬的应声而出,心中却冷冷一笑,这秦太后还在拿乔做致的,秦家实在没有什么好要巴结的,若不是看着秦太后在徐熙面前还能说得两句话起,她又何苦来巴结这位太后娘娘? 秦太后是绝不会站在萧贵妃这一边的,因着萧贵妃的姑姑萧太妃,那时候与秦太后可是对手,期间下了不少阴毒招数来对付她,秦太后怎么样也不会选择站在萧贵妃那边。而李贤妃,虽然曾是秦太后的宫女,可是她那出身实在太不入流,怎么样也构不成威胁,乔皇后已经将她彻底忽视。 今日秦太后宣了万阳公主与玲珑郡主进宫来,还不是动心了?乔皇后眉毛弯在了一处:“摆驾,本宫现儿要去万寿宫。” 此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光景,太阳正慢慢的往西边走,有着微微透明的红色,与边缘那道金色交织在一处,就如金子一般璀璨耀眼。靠着宫墙那边有一排石榴花,上边的花骨朵已经透出了微微的红色,在绿色的枝叶间格外显眼。 乔皇后带着莫姑姑,身后跟了几个宫娥迈进了万寿宫的主殿。 秦太后端坐在椅子上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衣裳,她今年已经六十有二,可看上去却依旧年轻,瞧着最多五十岁的模样,脸孔搽得雪白,眉毛描得细细,眼角旁还没有太多细纹。在她的左边坐着万阳公主,与她母亲秦太后相比,万阳公主眉眼和嘴巴亦是精致,只可惜那鼻子有些塌,仿佛是她出生的时候被稳婆狠狠的抹了鼻子一把那般,这让她的一张脸立即逊色了不少。 幸喜玲珑郡主的鼻子还是笔直高挺,乔皇后心里想着,转眼看了看旁边的位置,那边是空的,可上头却放着一张翠玉坐垫,看起来明珠郡主方才还在,只是现儿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 “母后安好。”乔皇后朝秦太后行了一礼,举步坐到了椅子上边,朝对面的万阳公主笑了笑:“公主什么时候进宫的?” 万阳公主脸上微微一笑:“我府里头有事,午后才过来,只不过早上就遣了明珠来宫里陪外祖母了。”瞧着乔皇后一脸的笑容,万阳公主心中颇有些不自在,今日进宫,秦太后便与她提起了玲珑的亲事,开口便说要给玲珑指婚,嫁给三皇子徐炆玔,这让她十分惊诧,怎么没声没响的,母后就有这个想法了? “现儿哀家也老了,秦家就要靠着你们来照拂了。”秦太后一双眼睛盯着万阳公主不肯放松:“哀家知道你宠着明珠,一心想要她过得好,想要她心想事成,可你想过没有,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 万阳公主咀嚼着秦太后这句话,有几分不解:“万阳愚钝,还请母后指点。” 秦太后叹了一口气,指着那张空空的椅子道:“玲珑又去找乔世子去了。” 万阳公主抿紧了嘴巴没说话,女儿的心思她如何不懂?乔世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身世好,长得俊,玲珑嫁他也不算辱没了身份。 “你自己想想,乔世子对玲珑可是有半点回应?”秦太后见女儿这般模样,知道她有些执迷不悟,索性恶狠狠的将那处死穴点住:“这些年哀家看过来,玲珑只会追着那乔世子到处跑,可乔世子却没有上一点心。要哀家指婚不是不可以,可你有没有想过,成亲以后玲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乔世子,那可是个高冷之至的人,哀家给他指了玲珑,可哀家不能勉强他去玲珑的床上!” 秦太后的话有几分阴冷,斩钉截铁一般,让万阳公主顷刻间额头上堆了一头汗珠子,她呐呐道:“母后,不至于会这样罢?” “不会这样?”秦太后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若是不相信,便自己等着瞧,到时候玲珑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你可不要来找哀家。” 万阳公主捧起茶盏,低头看了看那清澈的茶水,里边晃晃的映出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正在游移不定,耳边又传来了秦太后的话:“玔儿这孩子,哀家自小瞧着长大,品性好,聪明知礼,玲珑嫁了他,不会亏。” “母后,皇兄有没有意思将太子之位留给三皇子殿下?”万阳公主动了心,有几分犹豫:“玲珑,以后能不能做皇后?” “英王府、镇国将军府、再加上你和我,还有一些支持嫡出的官员,何愁玔儿不能入主东宫?”秦太后瞧了万阳公主一眼:“我猜不久你那皇嫂便会过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 乔皇后果然过来了,万阳公主瞧着坐在对面的乔皇后,华贵雍容,一副镇定沉静的模样,忽然间便做出了决定,玲珑郡主应该嫁给三皇子徐炆玔。 英王府的势力可不是小觑的,还有镇国将军府做助力,这份力量也是不少,另外多年来英王府的苦心经营,大陈皇朝里明的暗的支持三皇子的不知有多少,三皇子若被选为储君,日后登基称帝,自己的玲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万阳公主朝乔皇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皇嫂是过来陪着母后用晚膳的不是?” 乔皇后瞧着万阳公主脸上忽然间便如绽开了一朵鲜花似的,心中猛然轻松了下来,看来秦太后已经与万阳公主商量过这事情了。她朝万阳公主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听说母后宣公主与玲珑进宫,特地过来相陪,本宫很久未见公主与玲珑,甚是想念。”她的凤目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眼角拉出一条细长的尾线来:“玲珑该更美貌些了,上回玔儿才与我说,京城贵女里头,就没见到过比玲珑更美的女子呢。” “皇后娘娘过奖了,玲珑哪有娘娘说的这般好。”万阳公主抿嘴得意的一笑:“只不过有几分好颜色罢了。” “皇祖母,母亲。”欢快的叫声从外边传了过来,乔皇后抬头往门口一看,就见玲珑郡主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一张脸蛋上微微发红,刘海有几处粘在一起,露出了两条细致的眉毛,如柳叶,又似新月。 “玲珑,瞧瞧谁在这里?还不快去给皇后娘娘见礼!”万阳公主见着女儿回来,心中高兴,赶紧暗示她去乔皇后那边。 玲珑郡主转脸瞧了瞧,见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坐在一侧,走上前去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乔皇后笑眯眯的望了一眼玲珑郡主,伸出手来将她拉住:“多久不见玲珑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美,本宫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乔皇后将玲珑的手掌摊开,瞧了瞧她手心那细细的纹路,忽然惊讶的喊了一声:“玲珑这手相,可是富贵得紧呢。” 秦太后瞅着玲珑郡主,眼睛里头全是疼爱:“玲珑不富贵,谁富贵?哀家哀家最喜欢的便是她,她若是都不富贵了,那这天下也就没几个富贵人了。”秦太后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舒畅:“万阳,你也别太拘了她,多放她来宫里走走,哀家巴不得她日日来宫里头陪着呢。” “母后,您这般疼爱玲珑,不如就叫她嫁进宫里来,这样就可以天天陪着您,也省得您每次下旨传唤她进宫了。”乔皇后笑着瞟了一眼秦太后,话中有话。 玲珑郡主皱了皱眉,将上抽了回来,鼓着嘴巴望向乔皇后,莫非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自己嫁给三表哥?怎么可以?她一直喜欢的是乔景铉,炆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乔皇后也不会不知道吧,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出来! 乔皇后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玲珑郡主,脸上没有半分旁的神色,只是一脸的微笑,弄得玲珑郡主也疑惑了起来,莫非皇后娘娘真只是在开玩笑? “皇后,你说的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宫中大挑以后要给皇孙们选妃,哀家也来凑凑热闹,沾沾年轻人的喜气儿。”秦太后眉开眼笑的在旁边添了一句,这让玲珑郡主的心又提了起来。 外祖母最是喜欢给人赐婚,京城里由她下旨赐婚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玲珑郡主听着秦太后这话,仿佛她也有这个意思,着急得不行,赶紧施展出自己的撒娇手段来。她走了过去,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说:“皇祖母,玲珑现在不想嫁人,玲珑还想就这么陪着太后娘娘……” 秦太后抬起头来笑容满脸的望着玲珑郡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玲珑,外祖母知道你一片孝心,可是你总得嫁人的。放心,你是哀家的心肝儿,你的婚事哀家看着呢,定然不会让你嫁得不如意的,总会让你为最为尊贵才是。” 秦太后这句话如一记闷棍,打得玲珑郡主分不清东南西北,外祖母是装傻呢还是真美听出乔皇后的意思来?难道自己对景铉哥哥的一片心意她们都看不出吗?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 “玲珑,快些坐回自己座位上头来!”万阳公主见女儿这副模样,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胡乱说话,弄得太后娘娘不开心,那自己便罪过大了。 玲珑郡主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进宫的兴致,怏怏不乐的走回到万阳公主身边,瞪着自己面前那一碟水晶葡萄,那深紫色的外皮仿佛化作了一颗颗泪水一般要滴落到她心底里头去。 为什么她们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心?她不要尊为尊贵,她只需要和景铉哥哥在一处便是了,若是不能喝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 方才她去找了乔景铉,他正在宿卫处与几个侍卫说话,瞧着他那英武的侧脸,她的一颗心都快要化了。她喜欢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他了,她的目光一直便追随这他,眼中从未有过旁人。 可是她们现在都联合起来,想要她去嫁三表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玲珑郡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万阳公主身边,忽然便娴静了下来,就如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般。秦太后瞧着心里头得意,派人去漱玉宫宣了徐炆玔过来陪着一起用饭,恨不能在这晚膳期间便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 徐炆玔到了万寿宫,见着玲珑郡主坐在万阳公主一侧,并未想到祖母、母亲和姨母的打算,只是笑着对玲珑郡主道:“玲珑,好久不见。” 玲珑恨恨的瞪了徐炆玔一眼,瞧得他有几分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心里头想着,或许是乔景铉,玲珑进宫肯定去找了他,乔景铉不喜欢她粘着自己,肯定两人已经发生了争吵,玲珑是将那股子闲气转到自己身上了。 “哼。”玲珑郡主鼻子里头哼了一口气,眼睛横了横,炆玔哥哥虽然是个不错的,可却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这对话落在三个长辈眼中,只觉得是情投意合的表示,许炆玔与玲珑,那可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乔皇后心中得意,秦太后也很是欢喜,万阳公主更是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徐炆玔瞧着乔皇后脸上的表情,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早几个月乔皇后便已经向他交代过了以后的安排,玲珑郡主要嫁给他做正妃,这只是母后的一招棋罢了。看了看那扬着一张脸的玲珑郡主,徐炆玔默默的想着,虽然比不上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可表妹生得也的确不错,自己便不必再挑剔了,等着以后自己有了那万人之上的权力,想要什么,那还不是唾手可得? “母亲,咱们回去罢。”陪着秦太后再说了一阵子话,玲珑郡主拉了拉万阳公主的衣袖小声说道,她真不想坐在徐炆玔身边,脸上堆着假笑来应付这一切。 万阳公主瞧了瞧天色已晚,笑微微的站起身来与秦太后告罪了一声,带了玲珑郡主便回了公主府。一路上母女俩都没有说话,车厢里有着一种沉闷的气氛,玲珑郡主伸手不住的扯着马车的软帘,撅着嘴坐在那里,满脸的不高兴。 “玲珑。”回了公主府,踏进内院,万阳公主想了想,还是开口喊住了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玲珑郡主正是满心不舒服,听着万阳公主这话,更是烦躁,没等她再开口,便飞奔着往前跑了去:“母亲,你别来说教,从小到大,还没有玲珑得不到的东西,玲珑就是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 万阳公主瞧着女儿那百蝶穿花烟云罗裳的下摆不住的飘了起来,淡黄色的身影飞快的消失在自己面前,周围只见一片整齐的树木,在夕阳的照映下,就如镀了一层金边儿一般。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可是将她宠坏了。” “公主殿下。”迎面走来了一个管事妈妈,小心翼翼的望了她一眼,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今日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万阳公主抬了抬眼皮子,见那妈妈的神色郑重,不由得也是好奇:“什么事儿,且说来听听。” “公主殿下,这事儿恐怕与郡主有关系呢。”那婆子叹了一口气,眼中全是怜悯,刚刚玲珑郡主叫着跑开,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郡主知道了这事儿,还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这京城虽然地盘儿大,可闲话传播的速度完全不靠地方大小决定,而是取决于人口的稠密和人们对新鲜事儿的热衷程度,今日英王府请柳太傅的女眷过府相看的事儿很快便被京城百姓知道了。 乔景铉在京城勋贵的眼中,就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金龟:家世好,有长相,有才干,这样的女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大家都憋足劲看着英王府里的动静,生怕自己家里手脚会慢了些。 这边柳府的马车才赶到英王府门口,那边早有热心闲话致力于京城八卦传播的人说开了去。想要将自己女儿嫁进英王府的人有不少,谁家不是支起耳朵在听英王府消息的?听到说柳府马车去了英王府,心下也明白了什么事儿,一边心里惆怅羡慕柳府的姑娘命好,一边又在暗暗期待明日不会有媒人去柳府提亲。 听了那管事妈妈回禀,万阳公主方才知道了英王府请柳府过府相看的事情,她站在那里没有吭声,好半日才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断了玲珑的念想。” “也……好?”那管事妈妈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能塞得进一个鸡蛋:“郡主若是知道了,那可怎么得了?” “知道了便知道了。”万阳公主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哪能样样如意的?”她心中暗自庆幸,母后提前给玲珑留了一手,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乔景铉实在太是高冷,上回赏梅会里边还将玲珑推到雪地上摔了一跤——这都还没议亲,便是这副模样,等着成亲以后,玲珑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不行,玲珑真不能嫁他。万阳公主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三皇子殿下与乔景铉相比,只不过没有他那般英俊罢了,身世可比乔景铉胜出不知多少倍,又体贴温柔,自己怎么样也要将玲珑嫁了给他,到时候母仪天下享尽人间富贵。 “这事儿免不了会传到郡主耳朵里头。”那管事妈妈在一旁小声提醒:“公主殿下要不要去郡主院子那边,让下人们都住嘴,不让传这闲话?” 万阳公主转了转眼睛:“闲话如何能止住?也罢,就让他们去传好了。”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扶着贴身丫鬟的手道:“跟我去郡主院子那边。” 玲珑郡主快步跑进自己院子,才进门,就见着前院的走廊下头站了两个丫鬟在说闲话儿,仿佛间似乎听到了“英王府”几个字。她心中腾腾的升起了热气儿来,快步跑了过去:“你们在说什么呢?” 那两个丫鬟本是侧着身子坐在走廊上边说话,忽然间玲珑郡主便如旋风一般刮到了眼前,两人都唬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郡主,奴婢们是在说……”说到此处,两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闲话正是与玲珑郡主息息相关的,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告不告诉她,两人偷眼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闲话儿,见着我来了却不肯说了?快些告诉我,若再是这般吞吞吐吐,小心我叫人用鞭子抽烂你们的背!”玲珑郡主看着那两个丫鬟便有些火气,今日在宫里很是不顺,若是她们还在自己面前弄些神神道道的事儿,自己非得抽烂她们的身子不可。 那两个丫鬟唬得魂飞魄散,玲珑郡主惩罚起下人来可从来不手软的,她们中间有一个小声开口道:“郡主,你可要消消气,奴婢说出来你别气坏了身子。今日英王府请了柳太傅府的小姐去相看了,听说是相看长房那个嫡出小姐。” 玲珑郡主听到这话,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心中百味陈杂,英王府竟然相看柳明艳?她的那股子闷气越来越深,堵在喉咙口,好半日都出不来。她的手指恨恨的抓着走廊的廊柱,不住的刮擦着,红色的油漆一点点的掉落下来,落在那汉白玉的台阶上,点点残红,很是醒目。 想了想,玲珑郡主忽然转身便旋风般往外冲了出去,那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惊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傻笑着,还好,告诉郡主这么糟糕的消息,她竟然没用鞭子抽自己。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一抹晚霞艳红如残血般,漫漫的在天际铺开,似乎谁用一支笔,拖出了一道朱砂色,看上去恁般勾人魂魄,公主府里繁花似锦,一条身影匆匆的奔跑在小径上,全然不顾自己头上沾满了落花残蕊。 “玲珑,玲珑,你要去哪里?” 就在玲珑郡主匆匆走过内院准备跨出那扇二门时,身后穿来万阳公主焦急的呼喊声,转身一看,见万阳公主带着几个贴身丫鬟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娘,我要去英王府找景铉哥哥!”玲珑郡主站在那里,一副执拗的模样。 万阳公主叹了一口气,女儿这事儿,真和自己那个时候一样,又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当年自己一眼便看上了新科状元柳元久,谁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柳太傅当年在朝堂上拒绝了皇上哥哥的提议,让自己成了朝野上下的笑话。 被柳府拒婚,她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躺在床上想着柳元久,又想着自己被人嘲笑,一会心痛,一会又心酸。皇上哥哥来自己宫里看望自己,也没有说多话,第二天就给自己赐了婚,自己的嫁妆是大陈出嫁的公主里边最丰盛的,可那又有什么用处?毕竟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大陈的笑话,皇室的公主竟然被人拒婚!这个耻辱多年来一直是她心底里那根刺,扎得很深,她自己都不敢伸手去拔出来。 在风清月白的夜晚,她也想念过柳元久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却让她越发的觉得耻辱,那根刺越发的深,深埋到了心底,隐隐约约的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斑点。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努力装作想要忘记,可梦里她却总能找到那根钉子,总是看着有只手抓住那钉子猛力的往外拔:“痛……” 痛醒过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绣枕,床帏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而身边却空无一人——驸马?只有在她有要求的时候她才会宣驸马进内室,别的时候他都是旁的院子里边,只要他不弄出庶子庶女出来,他爱养多少侍妾都与她无关。 现在玲珑也是这副模样,和她当年一样,倔强的想要自己渴望的东西,可那东西却会属于她。万阳公主一阵心痛,把玲珑郡主抱在怀里:“玲珑,你不要去。” “娘,为何我不能去?我就想要问问景铉哥哥,他当真就喜欢那个柳明艳?柳明艳有什么好?一脸假笑,有时候比我还骄横,为什么他喜欢她不喜欢我!”玲珑郡主在万阳公主怀里扭动着,泪水一点点滴落下来,让万阳公主看得心里发酸。 “玲珑,英王府也只是请柳府过府相看,又没有说一定就看中了柳明艳了,你何必现在就在这里大吵大闹?现在天色已晚,不宜外出,”万阳公主摸着玲珑郡主的脑袋,细声说:“你等到明日看看英王府是不是遣媒人去了柳府再去问不迟。” 玲珑郡主听着万阳公主的话,觉得母亲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英王府只是请了柳府相看,又没说有没有看上!或者柳明艳根本就没入英王府的眼呢! 那柳明艳,长得比不上自己,性子也十分骄横,如何能让旁人喜欢?玲珑郡主冷冷的笑了一声,她竟然敢上门去让人相看,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乖乖的跟着母亲回了内院,可这个晚上究竟没有睡着,只觉得似乎盛夏已经提前来了一般,内室里边一丝风儿都没有,闷得全身都是汗,整个人焦躁不安。睁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合过眼。 ------题外话------ 谢谢众位菇凉的鼓励~歌爷昨日还是喝上了牛奶,虽然木有吃很贵的水果,但捡了几只苹果回了宿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转 天总算是亮了。 曙色慢慢的浸润着京城,明亮的天光一折折的出现在天边,天空里的鱼肚白逐渐转成了粉红色,随着日头的升高,又成了灿灿的金色。 清晨的空气很好,里边混合着花朵和青草的香味,虽然已是初夏,可公主府里依旧是繁花似锦,到处都可以看见盛开的花朵,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娇艳欲滴。青石路上急急忙忙的走着一个人,似乎有很着急的事情一般,两旁的风景都无暇顾及。 那人直往角门奔了去,守门的婆子看见她,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问了句:“郡主安好!” “打开门!”玲珑郡主抬起脸来,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 “郡主,昨晚公主下了命令,今天不能给郡主你开角门,否则严惩不贷!”那婆子微微颤颤的跪了下来:“郡主,你就听公主的话罢,别为难老奴了!” 玲珑郡主站在那里,气得身子直发抖,母亲这是怎么了!素日里头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她却处处阻拦。昨晚上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儿自己听着有理,这才没有当晚去英王府问相看的结果,没想到她却连夜布置好了,让看门的婆子把门关紧了,不让她出去! 瞧着那看门的婆子一副抖抖索索的模样,玲珑郡主冷笑了一声:“好,好,好,我不为难你,我便自己翻墙头出去,若是摔着哪里了,我看你有几条老命来抵偿!”说罢也不看那婆子,走到角门旁边,搓了搓手,就准备爬那棵大树。 那婆子一见,已是惊得魂飞魄散,赶紧爬了起来抓住玲珑郡主的手,连声喊道:“郡主,万万不可!” 玲珑郡主回头冷冷一笑:“那你便给我开门罢!” 守门的婆子心里想着,今日这责罚定是免不了了,开门,公主会惩罚,不开门,郡主要是真爬墙出去摔着了,自己受的惩罚只有重,没有轻,两害之间取其轻好了。想到这里,从地上爬起来,把角门打开:“郡主,你早去早回啊。” 玲珑郡主板着脸儿道:“若是事情顺当,我自然回来得早。” 英王府此时也早已不宁静,英王妃一早便遣了管事婆子去将京城的官媒岳媒婆喊进府来,心里头想着不如今日便将那好事儿定了下来,自己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迎娶媳妇进府了。 岳媒婆扭着身子走进了大堂,鬓边那朵大红的绒花巍颤颤的抖个不停,脸上搽着厚厚的一层官粉,不时的掉了一点点下来,将那暗红色的衣裳上点出一朵朵小白花来。 给英王府去说媒,这亲事成了,自己还不知道能收多少银两呢,岳媒婆一想着这事,心中便美滋滋的,做成一桩高门大户里的亲事,那可是好几个月不愁吃喝了。 “不知王妃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岳媒婆笑着行了一礼:“那家小姐可真是有福气!” “岳媒婆,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昨日英王府请柳太傅府女眷过府相看,你难道便不知道?”宝珠毫不客气啐了她一口:“自然是去柳府提亲了。” “岳媒婆,你听仔细了,我是要为我的儿子乔景铉向柳府大房的小姐柳明艳提亲,你可别弄错了。”英王妃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篮子道:“活雁我已经让下人去买了,放在马车上边,你现儿提着这篮子去柳府罢。” 大陈旧例,议亲讲究三媒六聘,媒人第一次上门提亲要带一双大雁和礼物,因着大雁是忠贞的代表,两只雁中若有一只亡故,另外一只雁便会终身孤单。岳媒婆听了英王妃的话,笑得脸上起了一层褶子:“小的马上就去。” “宝珠,你给我送岳媒婆出去。”英王妃推了推桌子上一个大红封赏:“这是行纳彩礼的辛苦钱,你给她。” 岳媒婆笑得牙齿都在外头晒太阳:“多谢王妃打赏!” 早上的英王府本是一片宁静,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将这片宁静打破,石板路上急急忙忙的走着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人,头上的簪子与手腕上的镯子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叮叮咚咚作响。 玲珑郡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站住了脚步,这清晨的宁静让她心里有些发虚,她在主院门口踌躇了下,最终决定不去主院见英王妃,见长辈什么的不过是些虚礼,自己堂堂郡主,何必拘这些俗礼。再说一想到英王府夫人昨天请了柳明艳过府相看,她心里就特别难受,竟然看不上我却看上了柳明艳,真不知道她眼光怎么这样差! 转念想到要是自己直接闯进乔景铉的院子,又不知道若是面对他,该如何开口——况且他昨晚在宫里轮值,还没有回来,一般得等着辰时才能从宫里出来,难道自己去宫里找乔景铉不成?这般思来想去,平素肆无忌惮的玲珑郡主竟然犹豫了,两条腿就如钉在地上一般,好半天没有迈开步子。 就在玲珑郡主站在主院门口犹豫的这当口,她见着英王妃身边的宝珠陪着一个婆子从里边走了出来,那个婆子搽得一脸雪白,鬓边还戴着一朵红花,走起路来身子一扭一扭的,看上去挺可笑的模样。玲珑郡主看得直纳闷,这究竟是什么人,看着穿着打扮这般恶俗,竟然在英王府里享有由宝珠送出来的礼遇? “宝珠,这是谁呢?”玲珑郡主站在那里指了指那个婆子问。 “回郡主话,这位是京城有名的岳媒婆,我们家王妃今日请她帮忙去柳府提亲呢。柳府大房的八小姐,生得端庄,温柔娴静,她那身份儿与我们家世子爷甚是般配,王妃很是喜欢。”宝珠看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玲珑郡主,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郡主如此美貌,等年纪稍大了些,去公主府提亲的媒人可会把门槛给踏破的,到时候说不定就有这位岳媒婆上门呢!” 看到了那个奇模怪样的岳媒婆,又听了宝珠这些的话儿,玲珑郡主觉得自己装了一晚上的坚强轰然倒塌了,那声音大得让她无法接受,脑袋里边嗡嗡的响了很久。睁开眼睛一看,宝珠已经把岳媒婆送到门口,折转了回来,玲珑郡主走上前去,抓住宝珠的手道:“景铉哥哥同意了?难道王妃就不要问景铉哥哥的意思?” 宝珠笑着看了玲珑郡主一眼道:“这个我便不知道了,这是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在这些做奴婢的又怎么能去管。郡主若想知道,不如进去问问王妃,或者等着世子爷回来再亲自问问他。” 头顶上“吧嗒”一声掉下了一朵花来,从玲珑郡主的鬓边滑落,她茫然的看着那花朵从肩头滚落下来,又掉到了地面上,抬起头来时,便瞧见了宝珠脸上那颇有深意的笑。这下贱的丫鬟,分明便是在嘲笑自己!玲珑郡主气得牙痒痒的,恨不能一把就把那张笑脸给撕下来扔到地上踩几脚,可现在她却没有时间和这丫鬟纠结,匆匆放下手,转身就往英王府的大门跑去。 宝珠站在那里看着玲珑郡主的背影,嗤嗤一笑:“即便她是个郡主娘娘,可也得要看我们家王妃喜不喜欢她。”摇了摇头,宝珠飞快的转身走进了主院。 一路跑出了英王府,玲珑郡主站在街头左看右看,那个岳媒婆早就已经不见了去向,想来该是已经去了柳府。 要不要去将她追回来?玲珑郡主望了望逐渐多起来的行人,心中深深懊悔没有骑马出府,否则也能赶在那媒婆到柳府之前把她拦截下来。只是拦了个媒人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英王府想要去提亲,哪里是自己能拦阻得了的? 景铉哥哥怎么会喜欢柳明艳?玲珑郡主心中一阵慌乱,他分明是喜欢自己的。绞着手指站在街头,玲珑郡主脸上出现了一丝难过的神色,自己要找乔景铉去问个清楚,究竟自己哪一点比不上柳明艳! 昨日在宫里的时候找到乔景铉,他脸上全是笑容,没见他对自己有什么排斥——肯定是英王妃自己一手操办的,根本没有问过景铉哥哥!玲珑郡主眼前忽然一亮,一颗心莫名轻松了下来,自己现儿去宫里找景铉哥哥便是,叫他赶紧回柳府去拒绝了这门亲事! 想到这个好主意,玲珑郡主兴奋得脸都红了,真恨不能自己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皇宫里边找乔景铉去问个清楚。正在那里东张西望,就见一辆载客的马车悠悠的走了过来,玲珑郡主大喜,招了招手叫那车夫赶了过来,塞给他一块银子道:“快,快把我送去皇宫后门。” 那车夫见了这么大一块银子,哪里还会拂逆她的意思?挥着鞭子把马车赶得飞快,早晨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所以不一会就到了宫墙后门。 停了车,那车夫打起帘子道:“小姐,已经到了,下车罢。” 玲珑郡主见到了一道朱红色的宫墙,立即跳下马车,一阵风儿一般向后门那边跑了过去,那守门的卫士谁不认识她?皆朝她行了一礼,也不说多话便将她放了进去。 一路狂奔,玲珑郡主跌跌撞撞的跑到带刀侍卫的轮值间。扑到房门面前,她已经是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在门边上匀了匀气,大步跨进那间屋子,就见乔景铉一脸傻笑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那轻松悠闲的表情,玲珑郡主觉得自己这般赶着过来问他,实在是有些不值得,她跺了跺脚大声喊道:“景铉哥哥,你给我说清楚!” 乔景铉蓦然听到一声怒吼,定睛一看,玲珑郡主站在他的面前,满脸通红,表情很是倔强,不由得吃了一惊,站起来道:“玲珑,你怎么来这里了?这边不是你来了,你还是去皇太后那边陪着她老人家罢!” 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望着他,慢慢的,一颗眼泪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裂成几片,乔景铉目瞪口呆的望着玲珑郡主,有点摸不清头脑:“你怎么哭了?” 听着乔景铉这般说,玲珑郡主已经藏了很久,忍耐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景铉哥哥,你为什么喜欢柳明艳不喜欢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娇蛮?可柳明艳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比我会假装一点而已,你为什么就这样识人不清?你为什么就偏偏喜欢那种每天戴着假面具生活的人?” 玲珑郡主一边说,一边呜咽着,望着乔景铉的眼睛挂着两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得又急又快。 “明珠,我哪里喜欢柳明艳?你胡说些什么呢?你别乱说了,会有损她的闺誉。”乔景铉觉得玲珑郡主说出的话甚是奇怪,他什么时候和别人说过他喜欢柳明艳了?玲珑郡主这么急急忙忙跑到宫里就是和他来说这些无稽之谈? “你还骗我!”玲珑郡主跺着脚儿大喊道:“你母亲都遣了媒婆去柳府了,就是给你和柳府长房嫡女柳明艳议亲去的!我方才亲眼看到了那媒婆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相看的是柳明艳?”乔景铉心里顿时大急,回忆着母亲和自己的谈话,自始至终,母亲都只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柳府小姐,却没有说清楚是柳府哪位小姐!可自己竟然一厢情愿的以为母亲说的就是媚儿,只因他心里只有媚儿一个人,当母亲提到柳府的小姐时,他直接只代入了媚儿的名字,根本没有想过其它的女子。 况且,母亲还提到了媚儿的素丝帕子——难道母亲是弄错了?她以为那帕子是柳明艳的?可昨天自己在家门口遇到的是柳四夫人呀!难道昨天相看的不是媚儿?是柳四夫人带着柳明艳来家里面的? “相看的不是柳明艳还会是谁?”玲珑郡主用力的抹了一把眼睛:“柳府及笄的嫡女就只有她和柳明珠,柳明珠现在是守孝,哪里能出来?” “你确定?”乔景铉站在那里,心乱如麻,大陈旧例,女子一般是要及笄以后方能议亲,自己还以为母亲瞧着媚儿不过只差了三个月,于是提前去柳府求娶了呢,难道真是定的柳明艳? “如何不能确定?”玲珑郡主撇着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就要掉了下来:“你母亲那个贴身丫鬟宝珠亲口说的,柳府大房的八小姐,可不就是柳明艳?” 乔景铉用力的捏着桌子一角,心中的恐慌一点点的涌了上来,原来母亲弄错了,居然以为他喜欢的是柳明艳,昨日给他相看的也是柳明艳。不行,这怎么行,他的妻子只能是媚儿! “你真不知道这事情?”玲珑郡主可不知道乔景铉现在心里想的事情,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乔景铉:“景铉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柳明艳?” “我真不喜欢柳明艳!”乔景铉怒吼了起来,向她逼近了两步:“你说那个媒婆的事情可是真的?” 玲珑郡主看着乔景铉双眼圆睁,睚眦欲裂的生气模样,不由得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是真的,我亲眼看着宝珠送那媒婆出的梁国公府,景铉哥哥,你赶紧去柳府阻止啊,要不是来不及了!” 没等她说完,乔景铉已经不见了踪影,玲珑郡主追出屋子去,只来得及见到乔景铉的背影拐了个弯儿便消失不见。玲珑郡主倚在廊柱上,眼泪早就干了,心里充满甜蜜:“原来景铉哥哥喜欢的人不是柳明艳,听我说去柳府提亲,他吓得脸都白了。原来我错怪他了,他都不知道这回事情,怪只怪那英王妃,也不问问景铉哥哥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就遣媒人去柳府提亲了,幸亏我来得问了景铉哥哥,否则差点就错过了。” 玲珑郡主在这边一厢情愿的想入非非,乔景铉已经骑了踏雪急冲冲出宫而去,他的手握着缰绳,眼睛盯着前方,似乎柳府就在前边一般。额头上汗珠子滚落下来,乔景铉也顾不得去擦,心中想着,自己一定要赶上,赶在那媒婆到柳府之前把她拦住——可那媒婆长什么样子,自己怎么知道?不如到柳府门口站着,看像媒婆模样的就揪到一旁去盘问? 踏雪是一匹千里良驹,就算京城的街道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人,它的速度还是快得惊人,不一会就到了柳府大门口。 门房自然是认得乔景铉的,见着他骑马过来,赶紧行礼:“世子爷好。” 乔景铉也不和他说多话,直接问道:“方才可有一个媒婆模样的人来了柳府?” 门房笑着回答道:“有,京城有名的岳媒婆来过了,走偏门进去的,大概来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乔景铉心里大急,把踏雪的缰绳扔到门房手里:“帮我把踏雪栓好下。”说完也不管那门房用多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飞了一双脚大踏步就走进了柳府。 因为和柳府太熟,乔景铉一路奔来,也没叫人通传,直接就跑到了玉瑞堂,守在门口的婆子见着乔景铉大踏步的走过来,心下异常奇怪:不是遣了岳媒婆过来了吗?为什么世子爷还急巴巴的跑过来?难道这么喜欢八小姐,竟然想亲自跟着媒婆来提亲? “世子爷稍候,我进去通传下……”那婆子话音未落,就见影子一闪,乔景铉已经如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一进玉瑞堂,就见里边只坐了柳老夫人和柳府四位夫人,还有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打扮得异常妖俏的婆子正在笑着谈话。 “所以今日英王妃遣我来向贵府长房嫡女柳明艳小姐来提亲,若是柳府愿意,就劳烦老夫人把贵府小姐的八字给我,我先拿了八字回英王府,让王妃请人去合下八字。”那岳媒婆笑语吟吟的瞧着玉瑞堂里金碧辉煌,一想到这个媒若是做成了,英王府府和柳府的打赏都不会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柳大夫人听了岳媒婆这话,脸上生生的开出了一朵花来,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处,嘴角也快扯到了耳朵边上。柳二夫人瞧着她那模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心中冷冷哼了一声,这大房算是交了好运了,柳明艳那模样,那性子,竟然能攀上英王府,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柳三夫人今日倒没有什么觉得要嫉妒的,她自己的女儿去年出阁了,嫁的人家不高不低,她也没有什么拿了去与大房争的,不如在旁边瞧瞧热闹算了。 “英王府青眼相加,柳府当然愿意……”柳老夫人瞧着岳媒婆那张涂了一层厚厚脂粉的脸,微微一笑,可这话儿还没说完,就见一个银衫少年冲进了玉瑞堂,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瞪着岳媒婆:“谁叫你来提亲的,我可没说同意!” 玉瑞堂里的人皆是一惊,大家看着站在面前的乔景铉,只觉得莫名其妙。昨日去英王府相看了,在回府途中遇到了乔景铉,他想必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不同意,他回府自然会和英王妃说起,既然今天英王妃遣了媒人上门提亲,肯定也是问过了乔景铉意思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这样一出? 柳老夫人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今日柳明艳的脸面算是丢尽了。若是昨日相看没看上,今日英王府不遣媒人来柳府也无所谓。大陈朝相看不上的情况也多了去,也不算特别丢脸,况且昨天又没有说是相看,柳府也带了那么多小姐去了,也没说是相看谁,说相看不上只是旁人的猜测,落不到实处儿。 今日可却完全不同了,岳媒婆进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大家都知道英王府和柳府要联姻了,结果这位小爷却跑过来说不同意,那不是给柳府难堪吗?那不是让柳明艳丢脸吗?以后传出去,还会有哪家京城勋贵看得上柳明艳——都被英王府的世子追上门说不想和她议亲,这女子还能会好到哪里去?谁家又愿意捡一个别人不要的媳妇? 思及此处,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仔细想了下措辞,然后睁眼望着乔景铉和蔼的笑了一笑:“乔世子,你这从小爱开玩笑的习惯到现在还没有改呢,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能这般开玩笑?小事也倒算了,这种终身大事可不能拿来开的,若是流传出去,你叫明艳何自持?” 坐在老夫人左首的四位夫人,一个个心里各有计较。柳大夫人的指甲已经快把自己手心的皮肤给刺破了,方才的喜悦和尘埃落定感已经被悲伤和恐惧取代,若是让乔景铉把这事情给搅黄了,艳儿怎么办?柳二夫人心里则暗暗欢喜,斜眼看了看柳大夫人那张煞白的脸孔,心里庆幸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已经出嫁,不存在被连累的事情。柳三夫人嘴角的笑意依旧,反正三房现在只有几个庶女没有嫁,关自己什么事情?她们嫁得好不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杜若兰坐在那里,心头却是好一阵翻腾,这乔世子昨日里头见着还和颜悦色,一副开心的模样,今日怎么就翻脸无情了?若是今儿柳明艳这事不成,日后媚儿议亲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乔景铉被柳老夫人一问,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才他只着急跑来阻止岳媒婆提亲,却忘记了柳明艳的闺誉也会因此受损。柳明艳和他自小便认识,虽然他不喜欢她,却也没有想要去毁她名声,可现在这事儿摆在明面上了,若是任岳媒婆把这亲事说成了,那他和媚儿就彻底完了,若是不顾及柳明艳的闺誉,只怕日后柳明艳再想与旁人议亲,也是一件难事。 玉瑞堂上气氛沉重,抱厦里边坐着的柳明艳已经是眼泪婆娑,气得身子直打颤,实在想要要冲出去,只是被云彩和云霞用劲拉着,手脚乱动,没得一分儿力气,坐在椅子上,一双脚儿乱踢,却没办法挪动半分。 昨晚回来时,柳大夫人赞她做得好,礼数尽全,不出意外英王府今日会遣人来提亲,听着母亲这些话儿,她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今日早晨给老夫人请安以后,见着几位堂姐妹都有几分趾高气扬,根本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 过了不久,听着外边有婆子来通传,说有个姓岳的婆子带了英王府的名剌过来,柳老夫人便把她们这些年轻小姐都遣走。柳明艳听了心里头一阵欢喜,自然知道柳老夫人是想腾空屋子好接待媒人,所以悄悄儿带着丫鬟从后院绕到玉瑞堂的抱厦里,想亲自听听自己的亲事,没曾想乔景铉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不如这样罢。”乔景铉脑子也算转得快,很快便想出了弥补的法子:“随便寻个由头,说柳府拒婚了便是,这样一来也可全了八小姐的脸面。” 柳老夫人看着乔景铉意志坚定的神色,知道这事儿终不能挽回,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是我家艳丫头没有这个福气嫁去英王府。”然后笑着对岳媒婆说:“岳媒婆你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柳府拒婚罢?” 岳媒婆见着这形势,这亲事定是不成了,心里也叹气,好好的一注银子看着都到了手儿,可却又飞掉了!看着柳老夫人双目炯炯的望着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说:“老太君不需多虑,我自会说贵府八小姐原来算过八字,不能配辰时生人,这样的由头倒是可信的。” 柳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还是岳媒婆急智!”说罢转头对瑞云道:“去我床头匣子里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封赏岳媒婆!” 岳媒婆听了大喜,立即来了精神,没想到这媒做不成照样也有这么厚的封赏,心里一转念头,知道这是柳府给的封口费,接了这银子,可不能向旁人闲话了。一想着好好的八卦不能说出去,只能闷在心里头,岳媒婆就有些憋屈的感觉,可一见到那银票,还是觉得银子更亲些,笑眯眯的收好了,向柳老夫人道声“叨扰”,便扭着身子想要离开。 “岳媒婆,你也算是口碑好的了,自然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罢?”柳老夫人目光犀利的看着她:“要管好自己的嘴,别让我听到关于我们家艳丫头的闲言碎语,否则我会叫你好看!”说罢,拿了眼睛狠狠的剜了岳媒婆几眼。 岳媒婆心里打了个激灵,这柳老太君实在是厉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岳媒婆连连作揖道:“老太君放心罢,我既收了银子,自然不会对外边乱说半句!” ——岳媒婆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因为她有太多想说出去而因为收了封口费不能说的秘密,她只能做梦看见自己扯着别人说个不停,看见一个就说上一堆,在梦里可以尽情的说,看着那听闲话的人张口结舌的惊讶木有,她就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梦中岳媒婆说着梦话给旁人听,可没想到她男人有时醒来也听了不少闲话,这消息也就会慢慢的传了出去,岳媒婆根本没想到自己究竟还是出卖了这秘密,还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儿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 今日英王府与柳府的亲事黄了,这里边的秘密,恐怕不是岳媒婆想保密就能保得住的。 岳媒婆扭着腰肢离开玉瑞堂时,地上的那双活雁扭着身子嘎嘎的叫着,乔景铉见了一皱眉,向玉瑞堂柳老夫人、四位夫人抱拳道:“景铉惊着众位长辈了,在此谢罪。”说罢弯腰抓起那一双大雁便往外头走了去。 大雁在他手里不住的挣扎着,猛力的蹬着那一双腿,想要从他的掌控里头解脱出来,可它们完全不必要如此大费力气,出了玉瑞堂,乔景铉便解开了它们脚上的绳子与困住翅膀的那段绳子,用力将它们抛了出去,那双大雁欢快的叫了起来,双双振翅飞向了蓝天。 乔景铉眯着眼睛抬头瞧了瞧那对大雁,就见它们在自己头上盘旋了一阵,然后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慢慢的飞往云霄,只有一根羽毛慢慢悠悠的往下掉落。 “乔景铉,乔景铉!”身后传来一阵喊叫声。 乔景铉回过头去,就见柳明艳一阵风儿似的跑到了他面前,眼睛里如同烧着一把火:“韬哥哥,你为什么嫌弃我!” “艳丫头,你跑出去做什么,丢人现眼的,还不快回来!”柳老夫人愤怒的喊叫声从玉瑞堂里传了出来。 “八小姐,老夫人叫你回去……”两个丫鬟们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惊慌失措的望着柳明艳:“八小姐,快些回去罢。” “这个根本说不上嫌不嫌弃你,我只是没有喜欢上你,不想娶你做妻子罢了。”乔景铉看了看面前那张脸,精心描绘过的脸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红红白白的糊成一片。 “景铉哥哥,既然你觉得不合适,为何英王府今日还会派人来柳府提亲?我不相信你母亲昨晚没有问过你这件事情!”柳明艳已经伤心得不顾形象,双手叉在腰间,恶狠狠的朝乔景铉大吼大叫。 这样的柳明艳让乔景铉看着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柳明艳,他冷冷的说:“我是同意了母亲向柳府提亲的主意,可我并不知道提亲的对象是你,若知道是你,我昨晚就否决了。” 说完这句话,乔景铉全身轻松,拂袖而去,只留下柳明艳呆呆的站在玉瑞堂的中庭,慢慢的思量着乔景铉这句话的意思。 太阳慢慢升起来,阳光刺着柳明艳的眼睛,让她有点头晕眼花的感觉。 很艰难的,她一句一句的回忆着乔景铉的话,他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同意英王府向柳府提亲,可提亲的对象不是她!那会是谁?柳明艳停止了哭泣,脑子回忆着家中各位待嫁的姐妹。 今日向柳老夫人请安,昨日去了英王府的姐妹们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期待和嫉妒,柳*的眼里带着一种不甘……莫非是她?不对,不是她,她算什么东西,二房的庶女,难道还想攀英王府?再说素日里边也没见乔景铉与她有什么交集,一句话都没说过呢。 柳明艳站在那里使劲的想着,她眼前浮现出今日早上的情景,管事妈妈来报,岳媒婆到了,柳老夫人遣走她们,也没看到谁有不对劲,都是顺从的应了一声就鱼贯而出了。 鱼贯而出?柳明艳的头脑突然有点转不过弯来的感觉,其余姐妹都是眼红的神色,只有十妹妹明媚,淡淡的笑着,朝她点头说:“八姐姐大喜!”那时候自己还朝她一脸傻乎乎的笑…… 对,是她,就是柳明媚这个狐媚子,把景铉哥哥的心勾走了!电石火光之间,柳明艳想到了那根孔雀翎毛,粘在柳明媚披风上边的孔雀翎毛——英王府西园赏梅会那日,景铉哥哥不是穿着孔雀翎镶银狐毛的披风吗?那根翎毛怎么会跑到了柳明媚披风上边的?柳明媚的丫鬟解释了一通,自己也相信了,结果现在看起来,自己就是个可笑的傻瓜!柳明媚今天那淡淡的笑容,那声恭喜,恐怕是故意的吧,她和乔景铉串通好了,想要看她出乖露丑? 一想到这情况,柳明艳便怒不可遏,飞快的朝凌云园跑去。 柳明艳在愤怒,柳明媚也是万分的恼怒,对乔景铉充满了无以言说的愤慨。 昨日明媚带着玉梨去了外边回来以后去了玉瑞堂,她并不知道今日英王府请了柳府过去相看,只知道柳明珠甚至奋不顾身逃出府外去玩耍被发现了,拿了她做由头在柳老夫人面前哭诉,她被殃及池鱼的喊到了玉瑞堂那边与她对质。 从玉瑞堂里走出来,地面上浮着碎金般的阳光,踩在温暖的阳光里,全身都舒畅了起来,明媚笑着道:“玉梨,跟我去看看我弟弟。” 柳明荃现儿已经有三个月了,长得十分精神,虎头虎脑的,人人见了都说是个福相,柳老夫人尤其喜欢,隔三差五的便会来香兰院这边看她的金孙。 香兰院的中庭里有几棵极大的香樟树,杜若兰让丫鬟们搬了一条椅子坐在树下边,一边看着奶妈抱了柳明荃在玩耍,一边与明媚说着话。 “媚儿,柳府和英王府可能要变成亲戚了。”杜若兰脸上有着愉快又惆怅的笑容,让明媚看得一阵莫名的心跳。她懵懵懂懂的想着,变成亲戚?难道自己和乔景铉的事情被谁走漏了风声,被长辈们知道了,所以今日去了英王府议亲?可看着杜若兰平静的脸,觉得又不像在说她,悄悄的捏了下手让自己镇定下来,笑着问杜若兰:“母亲,这亲戚怎么结来的?总该有些由头罢?” 杜若兰坐在那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今日英王府请了柳府带着大房的明艳过府相看。那乔世子真是个不错的,只是你年纪小,赶不上趟儿,否则也是个佳婿的人选。” 听到这句话,明媚的身子微微一摇,身边的玉梨脸上也变了颜色。 “你们怎么了?”杜若兰有几分奇怪,怎么明媚这脸色的表情如此奇怪?往日她笑起来十分柔和,可今日那面部线条实在是僵硬。 “夫人,八小姐那么刁蛮,英王府看得上吗?”玉梨忍不住嘟起嘴说话了:“若是那世子爷看不上,明日没有遣媒人来柳府提亲,那该多难看。” “玉梨你这丫头偏偏操那么多空心!”杜若兰抿嘴一笑:“我看那乔世子是极愿意的,昨日我在梁府门口遇着他,他听说要和柳府结亲,就一脸欢喜,才没有你担心的那种事情呢。他们从小便相识,世子拜在老太爷门下,也经常来柳府玩耍,青梅竹马,他定然是看上了明艳侄女了,那是再好也不过了的事情。” 明媚心中沉了沉,怎么会这样?乔景铉看上了柳明艳?他不是分明说过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怎么忽然这样就发生了变化? 她咬了咬牙,心中怒不可遏,乔景铉啊乔景铉,你胆敢欺骗本姑娘,你死定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峰回路转 香兰院与沉香阁隔得不远,一条青石小径兜兜转转,拐了两个弯便见着了沉香阁那线蜿蜒的矮矮山墙。沿着墙,探出了几支杏花枝子,上头已经没不见繁花似锦的热闹,只见一颗可青涩的杏子挂在枝头,随风而动,不时叮咚一声从上边掉落到了青石地面,滚着往前边去了。 明媚觉得今日这条青石小径真是长,长得仿佛总不到尽头一般,她的双腿有些发软,若不是玉梨扶着她,仿佛会随时要倒下去。她的耳朵里总在回旋着杜若兰的话:“我看那乔世子是极愿意的。” 他愿意,他愿意!明媚只觉自己眼前一阵昏眩,心中有几分苦涩,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忽然之间便体会到了,真是玄妙得紧。 走进内室明媚便靠着窗户坐了下来:“把窗户打开。” 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带着一丝天天的芬芳,沿墙开了一树茑萝,浅紫深紫的花在绿叶里沉甸甸的压了出来,十分抢眼。明媚坐在那里,眼睛望着那树茑萝,一动也不动,玉箫觉得有些奇怪,望了望玉梨:“姑娘这是怎么了?” “英王府今日请了柳府女眷去相看了,看的是大房的八小姐!”玉梨有几分气恼,鼓着嘴巴道:“难道那乔世子就不与英王妃说清楚不成?” 玉箫听了唬了一跳,玉笛与玉琴也围了拢来,一脸愁容的看着明媚:“姑娘,怎么办啊,若是英王府真的看上了八小姐,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明媚忽然间心中又悬悬的空明了起来,还能怎么办?只能看乔景铉了,昔日他只管在耳边许下山盟海誓,今日倒要看他的行动了。明媚笑了笑,这还真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了呢。 “姑娘!”玉梨推了推她:“你是听到这消息傻了罢?怎么反而笑起来了?” “玉梨你可管得真是宽,我笑一下你也要抱怨了。现儿不笑还能怎么样?去大哭一场不成?英王府若是真想聘了把姐姐去做那世子妃,那我哭也没有用。”明媚闲闲的捡起落在窗棂上的一朵茑萝花,淡淡的紫色在掌心,仿佛吹一口气就能融化。 玉梨听了,怅然的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不再说话。玉箫站在明媚身边,眼珠子转了两转:“姑娘,要不要去英王府送个信儿给世子爷?” “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母亲方才对我说出府时遇到了他,他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明媚咬了咬牙,这个乔景铉,真不知道他怎么会高兴得起来,难道不该赶紧跟杜若兰说清楚? “姑娘,你也别这么,奴婢是怎么也不相信世子爷会做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或者只是世子爷误会了,他看到咱们夫人,以为是要和咱们姑娘议亲的呢?”玉笛在一旁沉思了一会,这次小声开口。 “对呀对呀!”玉梨一拍手儿伏了过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姑娘,你且放心,世子爷回府以后,定然会弄清楚是和哪位小姐议亲,他定会不依从的,明日自然不会有英王府遣的媒婆上门的!” 明媚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话,心情也是轻快,或许真是乔景铉弄错了,他在门口看见母亲,自然以为相看的人是自己,等他回府以后就会知道真相,自然不会答允向柳明艳提亲的。 “别再说这事儿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明媚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玉梨,去将我早些日子搜的那套医书取出来,我整理下脉案。” 玉梨几个见着明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干活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媚去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却见一向来得迟的柳明艳坐得端端正正,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夏裳,交领,高腰襦裙,领口有着精致的刺绣,衬着那挂在脖子上的璎珞,更显得晶莹发亮。 柳明艳坐在那里,脸上全是盈盈笑意,这么瞧着她,觉得她比素日要好看了许多。 柳明倩眼睛瞟了柳明艳一下,压低了声音对明媚道:“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就要嫁去英王府当世子妃了一般。” 明媚本来还没想到这事儿上头去,听柳明倩一提,心中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勉强笑了笑:“她能做世子妃,自然是她的福分。” “像她这样的人,也配做世子妃?”柳明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上边虽然没有留疤痕,但柳明艳用茶盏砸她的那一幕犹在记忆深处:“这般粗暴无礼,偏偏在外边却能装出一副贤淑模样来,我也真替那乔世子觉得抱不平,怎么就要娶这样一只母老虎回去。”她抬头瞧了瞧明媚玉雪般白皙的脸孔,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十姐姐才是配得上乔世子的人呢,只可惜十姐姐还差几个月及笄,否则哪里轮得上她。” 明媚笑了笑,没有说话,柳明倩只不过是与柳明艳有些过节,这才来捧了自己踩了柳明艳而已,她对这样的恭维也只是听听,不会当真。 柳老夫人出来,众人都捧着她说了些闲话儿,没多久却听外边有管事婆子来报,有媒婆拿了英王府的名剌过来。 耳边似乎有惊雷之声,刹那间,明媚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发软,似乎喘不过气来,乔景铉竟然同意来太傅府向柳明艳求亲?她不相信,一点儿也不相信。抓住身边玉梨的手,她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就听柳老夫人笑着说:“这些事情丫头们还是回避下罢,都回自己院子里边去,别到这里呆着凑这个热闹了!” 谈婚论嫁的事情,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掺和,柳老夫人将一屋子年轻小姐赶了出去,是在给那媒婆腾地方,明媚心中知道这事儿是自己没法来干涉的,只能悠悠颤颤的扶着玉梨的手站起来,和众位姐妹往玉瑞堂外边走,脚下似乎没有半分力气儿,仿佛踩在棉花堆子里边一般,一脚深一脚浅。 走出玉瑞堂,中庭一地阳光,那金色的日影斑驳跳跃着,异常刺眼,刺得眼前好一阵发花。明媚转脸便看见了柳明艳,带着两个丫鬟走在身后,抬着头,一脸灿烂的笑容,笑得十分开心。 柳*和柳明倩几人斜眼看着,都有些羡艳的神色,可更多的却是嫉妒。明媚虽然心里苦涩,却还要装出一副微笑的模样向她道喜:“八姐姐大喜!” 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会很艰难,可是非常奇怪,那句话,飘飘然的就脱口而出,仿佛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一般,轻飘飘的浮在了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柳明艳喜气洋洋的朝明媚点了点头:“还是十妹妹机灵,你放心,我嫁到英王府以后自然会帮着给你看看,替你选一门合意的亲事。” 明媚的脸色一阵发白,没有回话,玉梨在一旁却已经忍不住,清清脆脆道:“八小姐,你总归得要有一年多时间在府里备嫁,等着你出阁的时候,我们家姑娘的亲事早就定下来了呢,哪里轮得上八小姐替我们家姑娘操心!我看八小姐还是操心自己的嫁妆比较实在!” 虽然玉梨说的话里带刺,可柳明艳竟然也没生气,只要是说她要嫁乔景铉,她心中便是开心。她朝明媚与玉梨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丫鬟绕过后堂,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十姐姐,你看看她那模样,还没成为世子妃呢,就这般拿乔做至的,还说要替你来操心亲事,这也忒张狂了些!”耳边传来柳明倩气愤的声音。 “可不是这样?多大一张脸?”柳明娴也是愤愤不平:“她与十姐姐相比,不过是占了个长房小姐的名头罢了。” “人各有命,她的命好一些,自然有她张狂的理儿。”明媚看着几个庶出的堂妹嫉妒的脸色,伸出手来摆了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自己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这么做的,可转瞬间他却要娶旁人!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反正以后他与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交集了,他是自己的姐夫,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走在青石小径上,心里酸酸的一片,着实难受,咬着嘴唇不说话,一路沉默到了沉香阁。 “怎么了?”玉箫站在院子门口,正仰头看着墨玉攀在树上摘那些刚刚长出来不久的青杏,见着明媚沉了脸过来,不由得关切的问了一声。 “英王府派媒婆过来议亲了!”玉梨气愤愤的喊了起来:“我真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样!”玉箫的眼睛瞪得老大:“我不相信世子爷真的就会同意这亲事!我要去问问楚风,他那主子为什么会同意!若世子爷娶的是八小姐,那我便不嫁楚风了,主子背信弃义,下属也会好不到哪里去!” “玉箫,你别这样。乔世子是乔世子,楚风是楚风,他们两人是不同的。”明媚望着一脸激愤的玉箫,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不都说成亲乃是媒灼之言父母之命,这里边的弯弯道道也不是咱们能想清楚的,他爱娶谁便娶谁罢,我是不去操心这事儿了。” 婚姻是两个家族利益的结合,绝对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或者英王府有自己的考量,柳明艳是长房嫡女,这个身份比她这个四房的小姐要高。乔景铉虽然口里说着只想和自己在一起,可放到现实生活里,估计他也扭不过英王妃罢。 明媚朝几个丫鬟笑了笑:“别担心我,我这不好好的?跟我去外边转转,透透气儿。” 虽然尽量想要装出很轻松的模样,但明媚发现,想要将这件事情忘记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头,翘起脚看着湖面上点点波纹,明媚没有感觉到半分轻松,心情反而越来越沉,湿嗒嗒的拉着往下边坠。 鱼儿不时冒出来亲吻着水面,一点点的涟漪散开,不住的往外扩展成同心圆。只有它们是最快活的,不要想那些烦恼的事情,明媚羡慕的看着那些鱼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系着一个铅坠,沉甸甸儿的,拉一下,似乎就能把心撕扯开一点,慢慢的,那种尖锐的疼痛就蔓延过自己的全身,那感觉甚是可怕。 玉箫玉梨登人陪着明媚,几个人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说话,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才好。 “柳明媚!”就在亭子里几个人都沉默无语的时候,岸边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回头一看,就见柳明艳从那边跑了过来,身后追着两个丫鬟,待跑到面前的时候,众人一看,都险些笑了出来。 柳明艳脸上的胭脂水粉已经被汗水花得不成形状,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颜色,更可怕的是,柳明艳的眉眼全部扭曲得不成形状,凶神恶煞般盯着她。 “柳明媚,你给我说清楚,你怎么暗地里勾搭上了景铉哥哥?”声嘶力竭般,那质问声是那般刺耳,原本如鲜花般娇媚的容颜变成了罗刹的鬼面。柳明艳已经失去素日里那高傲的表情,脸上全是气急败坏。 明媚看着柳明艳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一愣,柳明艳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方才她不还是一副神气活现的表情,好像她已经嫁去英王府一般?难道英王府来提亲的对象不是她,所以柳明艳才会如此癫狂? 玉箫玉梨几人看着柳明艳在那边跳脚的滑稽模样,也想着肯定八小姐的亲事黄了,眉目间露出了欢喜的颜色。 “你分明就知道我一直喜欢景铉哥哥,可你竟然不知廉耻,不顾姐妹之情来勾引他!现在景铉哥哥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叫你好过!”柳明艳心中烧着一把火,想着乔景铉方才那些无情的话语,气得眼前发晕,恨不能将明媚踩在脚下,尽力踏到泥泞里边去。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直扑向了明媚,想捉出她的衣领,抬手给她几记耳光。 可明媚身边有好几个丫鬟在,哪里能让她得逞?还没等柳明艳靠近,玉梨就伸手抓住了柳明艳两只手,手上一用力气,就把她抛回了亭子外边:“八小姐,走路小心一点,可别扭着了脚。” 云彩和云霞这时也赶到了,扶住柳明艳,低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罢……”也不管柳明艳如何疯狂的挣扎,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拖着她往旁边走。 自家姑娘是疯了不成?乔世子退婚,与十小姐有何干系?为何姑娘就认定了是十小姐在期间捣鬼?没见十小姐与那世子爷有什么交会,素日的游宴里边,倒是自家姑娘刻刻黏着乔世子呢。 “你们别拉着我,我非将这小贱人给教训一通不可!”柳明艳拼命的挥舞着双手,死命要朝明媚扑了过来,声嘶力竭喊道:“你这个眼皮子浅的,见着好吃的便都想往自己碗里扒拉,你究竟还要不要脸?乔景铉分明是我先看上的,我与他自小便认识,青梅竹马,却被你横着打了一棍子!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货色,我今日非要将你那张皮扒下来不可!” 明媚听着柳明艳骂得脸都涨红了,一头汗一脸泪水,一双脚还在不住的乱跳,不由得心中一跳,莫非乔景铉追来将亲事拦住了?那为何他昨晚不对英王妃说清楚?莫非是昨晚英王妃没有问过他,今日他知道是来向柳明艳求亲,所以才追来阻止? 思及此处,明媚心中微微一甜,满是欢喜,看起来自己还没有看错人,乔景铉果然是个能托付终身的。 “艳儿,你住嘴!”抬头一看,几位柳夫人已经匆匆的赶了过来,柳大夫人见着女儿正在撒泼,顿时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女儿被乔景铉追上门来拒婚,现在还满嘴胡言乱语的找自家堂妹吵架,这是要准备以后不要出门了不成? 听到柳大夫人的声音,柳明艳停下了嚎叫,呆呆的望着柳大夫人:“母亲……” “两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还不快将你们家姑娘送回明霞院去!”柳大夫人朝云彩与云霞怒喝了一声,转眼望向明媚,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十侄女,你可别将这事儿记在心里头,你八姐姐只是今日心情不好。” 明媚点了点头:“我知道。” 柳大夫人瞧着明媚一脸平静,心中也有些狐疑,到底这事儿跟这柳明媚有没有关系?瞧着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柳明艳亲事黄了跟她一丝关系都没有,可为何女儿又一口咬定是她在暗地里破坏? 转过脸去便瞧见了杜若兰站在身边,一脸关切的望着亭子里的那个人,柳大夫人心中一阵不舒服,自从四房回了京城以后,自己的日子便过得越发的不如意了,管家的权给分了一大半去不说,便是艳儿的亲事也出了问题,看起来这娘儿俩可真是四房的克星。 “四弟妹,不好意思了。”柳大夫人朝杜若兰点了点头,匆匆的往回走了去,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狰狞,杜若兰,柳明媚,等着看我如何来整你们两人,竟然敢对我们大房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母亲。”明媚见着杜若兰朝凉亭走了过来,赶紧站起身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杜若兰也有些莫名其妙,听说柳明艳去找明媚的祸事,她很是担忧,生怕明媚吃了亏去,所以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瞧着明媚没事,她这才放下心来:“谁知道怎么一回事呢?”杜若兰摇了摇头:“英王府托了京城有名的岳媒婆来提亲,带着一双活雁和一篮子礼物,瞧着也是诚心诚意的,可没想到岳媒婆前脚进门,那乔世子便后脚赶到,直着嗓子道他不同意娶柳明艳,叫那岳媒婆快些回去。” 明媚低头听着这些话,想着乔景铉那暴跳如雷的模样,心中只觉好笑,不管中间是什么是非曲折,只要他能信守诺言,她便觉得一切都可忽视。 “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玉梨听得心中大爽,可还是在追问原因:“难道英王府来提亲之前不要问过乔世子意见的?” 杜若兰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英王府那边规矩严,不必问乔世子的意见罢,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足够了。” “若是这样……”玉梨有几分担心:“那走了这个岳媒婆,还会不会有王媒婆李媒婆上门啊?” “应该不会了。”杜若兰想了想,只觉得再来一个媒婆提亲绝无可能,英王府要什么样的小姐找不到,何必一定要从柳府里头聘?再说即便有别的媒人来,柳府也不会再将柳明艳许了给乔景铉,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乔景铉追到府里来说绝不会娶柳明艳,可柳府偏偏要将柳明艳再塞到英王府去:“老夫人都让那媒婆想好了说辞,便是再有媒婆来柳府,恐怕这亲事也是不成的了。” “说辞?什么说辞?”玉梨听得双眼发亮,心中替明媚高兴得要飞了起来:“老夫人可真是厉害!” 杜若兰瞧着玉梨那高兴得仿佛能放出光来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这事儿最好还是不要去大肆宣扬,免得毁了柳明艳的闺誉。想到此处,她朝明媚笑了笑:“反正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媚儿你也别太计较了,你那八姐姐只是心中急躁了些而已。” 明媚点了点头:“我省得。” 等着杜若兰刚刚走开,玉梨便欢快的跳了起来:“姑娘,我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老夫人想了什么法子将这事儿盖了过去?” 玉箫抿着嘴儿直乐:“还用得着你去打听?想来三房那几位小姐马上就要来告诉咱们了呢!” 湖泊旁边的青石小径上,分花拂柳的走来了柳明倩、柳明娴与柳明瑛三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怎么样也压不下去一般。见着明媚坐在凉亭里边,三人带了丫鬟走了过来,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听说八姐姐找十姐姐来吵闹了?” 明媚还没答话,玉梨就在旁边气哼哼的插嘴了:“可不是呢,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缘由?”柳明倩幸灾乐祸的笑了笑:“方才在玉瑞堂时,瞧着她那模样,实在是趾高气扬,都不把旁人放在眼珠子里头一般,这会子被乔世子扫了面子便胡乱找人想要出气,真真可笑。” “真被乔世子拒婚了?”玉笛在旁边假意惊呼了一声:“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乔世子追上府来拒婚呢?” 柳明瑛很是得意:“我知道,听他们说,乔世子跑过来道,若知道昨日相看的是八姐姐,他便不会答应让媒婆前来提亲。八姐姐站在中庭想了好半日,然后便跑来找十姐姐的祸事了。” “十姐姐,难道……”柳明娴的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来:“难道乔世子喜欢的人真是你?” 明媚见几人都在望着自己,淡淡一笑,唇边笑容就如花朵一般灿烂无俦:“你们就会瞎猜,几时见着我与那乔世子说过话儿?”自己可坚决不能承认,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无事可做,每日里边就是以说说闲话为乐,别看她们现儿表面上对自己亲亲热热,还不知道背地里会如何说自己呢。 “那倒是。”柳明倩点了点头:“可能乔世子喜欢的是九姐姐,他们自小便认识,九姐姐还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两人的身份也很合适,只是现儿九姐姐被祖母关在家庙,恐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不知道也好。”柳明娴撇了撇嘴,眼中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谁叫她素日里对我们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若是热络些,我还想去家庙里给她捎个信儿。”明亮的阳光投在她脸上,一线金色涂在她的睫毛上边,就如金粉一般。 明媚瞧着几位堂妹那模样,知道她们都在幸灾乐祸,微微一笑,自己反正不掺和进去,她们爱说闲话给自己听,自己听着便是。 果然,三个人开始说起了柳老夫人找的由头,因着柳府大房的八小姐原来算过八字,不能找辰时出生的男子,两人不能白头到老,而没想到英王府的世子爷却正正好是辰时出生的,想了又想,柳老夫人为着柳明艳的终身幸福着想,狠心拒绝了英王府的提亲。 “我看才不是这样呢。”柳明倩开心的笑着说:“十姐姐,你就相信这说法?” 明媚低下头去,笑而不语,她不管事情的经过如何,反正结局是她想要的就行。 柳明娴却按捺不住那扬眉吐气的感觉,大声儿说:“早上在玉瑞堂请安时,看她那神气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成了世子妃,今儿是回府省亲呢!我倒是听说英王府的世子爷在媒婆来了以后也追着过来了,后来就传出说八字不合,犯冲……十姐姐,十一姐姐,你们说说看,若真是如此,昨日相看时早就该说不同意了不是?” 柳明倩咬着牙齿微微一笑:“有些话儿何必说穿!” 旁边柳明瑛眼中微微有些茫然:“合生辰八字不是要等着问名的时候?如何现在就知道乔世子的生辰八字了?” “还不是在骗鬼?哄哄骗骗的,直想将人诓了,把这事儿遮掩下去。”柳明娴哼了一声:“谁会相信这些话?只是不说穿罢了,我瞧着八姐姐以后议亲可要有些为难了,亏得她今日早晨还那般趾高气扬。” “姑娘,刘小姐与姑爷回门来了。”有个婆子站在小径上对着凉亭里边喊:“方才去见过老夫人与四夫人了,在沉香阁里头等着姑娘回去呢。” “哟,今儿就是第三日了?”明媚欣喜的站了起来,眼中透出光来,旁边玉梨板着手指头算了下:“可不就是第三日了?” 三房几位小姐听着说刘玉芝回门来了,眼中也有一丝羡艳,柳明倩喊住明媚:“十姐姐,我们好久未曾去过沉香阁了……” 知道她们闲着无事可做,明媚笑着点了点头:“一块儿去罢。” 走到沉香阁,却只见着刘玉芝,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裳,挽着如意髻,黑鸦鸦的头发里簪着一支白玉簪,手腕上明晃晃的挂着一对黄金手镯,还有黎玉立送给她的芙蓉玉镯子,手一抬起来,手腕那处便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明媚望了望刘玉芝身后,没见着人,有几分奇怪:“不是说你们一道回门的?” 这回门乃是指新婚夫妇新婚的第三日后回岳父母家省亲,大陈旧俗,夫妻俩必须双双对对参拜女方父母,夫君在回门礼上改口喊父亲母亲,为整个婚礼正式收尾,即让自己妻子的父母看到二人婚姻美满之意。 见着刘玉芝,没见着黎玉立,这委实是桩奇怪的事儿。刘玉芝听着明媚这般发问,低眉温婉一笑:“他被老太爷喊去外院训话了。”指了指桌子上一个食盒:“我做了几样点心,特地带来给你尝尝,可别嫌弃。” 几个人顿时丢下了黎玉立有没有跟着来的话头,围拢过来看那碟子点心。 在柳府住了一段时间,刘玉芝闲着无事便跟着玉箫学了些厨艺,因着明媚曾给她上了一堂“婚前辅导课”,重点便是要学会下厨!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男人的胃。”明媚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教育她:“黎公子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现儿正是春风得意,你可别让谁把他勾了去啦。” 刘玉芝本来就有些提心吊胆,听着明媚这般一说,也觉得甚是,赶紧向玉箫拜了师父,日日跟着她在小厨房里捣鼓,学了些日子,也能像模像样的做出好几样点心来了。昨日第一次下厨,做了几样自己素日里擅长的,黎玉立的寡母尝了以后拉了她的手不住的夸她:“原以为官家小姐什么事儿都不会做,没想到我这媳妇儿如此贤惠!” 抖抖索索的从身上摸出一对金色的镯子来:“这是我们黎家的传家宝,今日便给了你罢。” 这镯子套到手上,等于是黎玉立的寡母认同了刘玉芝,她瞧着手腕上的那对镯子,心里头就如吃了蜜一般甜。想着自己学厨艺是明媚的主意,饮水思源,今日回门的时候索性做了几样新鲜点心送来给她尝。 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们总会对婚姻无限向往,一听说刘玉芝是因着想给夫君做好吃的这才学会下厨了,都一脸向往,看着金柳将食盒打开,把几个碟子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边,几个脑袋凑在一处,一边瞧着,一边啧啧称奇。 刘玉芝甜蜜的微笑着,看着那几个姑娘用轻轻咬过鹅油酥的外皮,小心翼翼的吞着那些美味可口的馅儿,想到家人也是这样吃着自己做的东西,不由笑得异常甜蜜。明媚看着她那模样,也在一旁暗暗点头,玉芝会是个好妻子,黎玉立算是娶对了媳妇。那时候自己教育刘玉芝去学着下厨,那也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若是换了自己,还真说不定会不会去下厨,洗手作羹汤。 一屋子的人吃得开心,说笑得开心,柳明艳失败的亲事被她们暂时遗忘了。 有些事情不关自己的事儿,所以才能忘得快,若是和自己休戚相关的,那自然一辈子也忘不了,柳明艳目前正是这种状态。 虽然岳媒婆想了个好主意,看似合理的掩饰了英王府与柳府未能结亲的事情,可柳明艳心里却很是难受,被丫鬟们架着回到明霞院,乒乒乓乓开始砸东西,砸得屋子里一片狼藉,砸到自己的手酸得举不起来,这才扑到床上呜呜咽咽的哭了个不歇。 她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了乔景铉,那个时候还只是单纯的追在他后边跑,喜欢黏在他身后。乔景铉与哥哥柳明卿一道儿在祖父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她便会颤着贴身妈妈带自己过去玩耍,有时候还给他们捎些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乔景铉对自己很是客气,他笑起来的容颜如此明澈,让她瞬间便着了迷,她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做乔景铉的妻,伴着这明澈的笑容一直到老。 慢慢的,乔景铉来柳府的时间少了,有时候过来也只是来找柳明卿有事儿,素日在京城的游宴里见到他,每次还没能说上几句话的时候,他便端着一张高傲的脸跟旁人走开了。虽然如此,可柳明艳却依旧喜欢他,她觉得他每一副表情都是那般让她动心。 即使知道玲珑郡主也喜欢乔景铉,即使知道京城里有不少贵女对乔景铉都有想法,可柳明艳却坚定的认为,凭借着自己与乔景铉那打小的情分,凭借着太傅府门当户对的门第,她与乔景铉总是会要在一起的。 在母亲的指导下,辛辛苦苦的在人前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总算是得了英王妃的认可,遣了媒人来求亲,就在她以为多年的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候,乔景铉追上门来,将她那满心欢喜化成了全身冰凉。 他究竟喜欢上了谁?柳明珠还是柳明媚?柳明艳转着眼睛想了又想,两人的脸孔在自己面前交织着,却找不到答案。只是她知道,乔景铉是不会再属于自己了,一想到此处,心如刀绞,一口恶气与满腔愤怒失望都没地方发泄,只能槌床嚎啕,眼泪水就如那小河般流淌下来,将枕巾都湿透了。 柳大夫人此时急急忙忙的追到了明霞院,还没进院子们,就听里边柳明艳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传出来老远。站在门边,柳大夫人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自己养了十五年多的女儿,素日里疼得如珠如宝,却被那英王府的世子嫌弃,当众拒婚,叫她怎么能心情平静! 可是对方是英王府,她不平静又能如何?总不至于不要脸皮的闯进英王府去质问罢?那样倒更会成了整个京城勋贵圈内的笑柄,艳儿的婚事就全毁了。现在好歹还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给盖着,若是自己跑去英王府理论,真相自然就会大白于天下,旁的高门大户谁会来娶一个被人追上门去拒婚的女子? “艳儿,何必这样子,你是要弄得全京城都知道这件事儿不是?”狠狠心,柳大夫人走进了屋子里边,看着地上那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皱着眉怒喝。 柳明艳被惊得停住了哭声,她原以为母亲是来安慰自己的,会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柳府会想办法去解决这件事情的。母亲在她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她治理内院的手腕谁都能看见,父亲那些姨娘被她不动声色的清理得干干净净;大房这边的吃穿用度也是一等一的好;素日里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要找母亲,一切都能解决,为何这一次她便无能为力——毕竟昨日英王妃看着自己的眼光是很满意的,能不能长辈们互相沟通下,就直接定下来呢? 没想到母亲进到屋子里边竟是对她怒骂,柳明艳瘪了瘪嘴,忍住哭声,可两行清泪却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看得柳大夫人好一阵心痛。 “艳儿,事已至此,你再哭再闹也无法挽回,不如装成没事人一样,让别人相信了是我们柳府拒了英王府的婚事,这样以后你议亲方才顺当。”柳大夫人走了过来,把柳明艳从床上拉起,叫她好好儿坐到床边。 “母亲,我只想嫁给景铉哥哥……”柳明艳心里酸酸的,抽抽嗒嗒的回答。 “你想又能如何?他都追到府上拒绝了,再赖上去也不会有结果,何必去自取其辱?艳儿,多少盲婚哑嫁一样过得幸福,你看我和你父亲,结婚前都没见面过,还不是照样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 和和美美?柳明艳心里悲催的大喊,可又不敢说出来。父亲看见母亲少有笑脸,那些死去的姨娘,难道就是和和美美的结果吗?她望着柳大夫人,眼泪珠子争先恐后的往外流:“母亲,我恨柳明媚,就是因为她,景铉哥哥才不愿意娶我!” 听了这话,柳大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说什么要有根据,方才你去找柳明媚吵闹,柳府上下都知道这事,全在说你现在是气得糊涂了,逮着人就咬呢。因为四房的哪个柳明媚,乔世子才来拒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柳明艳抬起头来,脸上花花绿绿的一堆,柳大夫人看得心中怜悯,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艳儿,莫要太心急,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好了。” “不,我不能就这样算了,她将景铉哥哥夺了去,这仇恨我可记在心里,怎么样也不会忘,一定要报复才是!”柳明艳抱着柳大夫人,哭哭啼啼的将乔景铉拒婚时的话说了一遍,又将赏梅会后她在明媚的披风上发现了孔雀翎毛的事情告诉了柳大夫人,恨恨的说:“若不是因为有她,景铉哥哥肯定会答应的!就是因为她,我才落成这个样子!母亲,我好恨好恨她!他们四房为什么要回京城?在云州不是好好的?他们一回来,我的日子就没这么顺畅了。” 柳大夫人沉吟片刻,摸了摸柳明艳的头说:“这事情也不能说就是四房的柳明媚弄的鬼,不还有一个柳明珠?但总之他们四房是脱不了关系,自从他们从云州回京,敲世子来柳府的次数就多了,说是来找你兄长,可每次都借故去了内院,我猜着不是柳明珠就是柳明媚这两个狐媚子。哼,有狐媚子娘,也就有狐媚子女儿!艳儿,你放心,我会慢慢查着,若真是她们,母亲绝不会轻饶她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勾搭人的手段,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来?母亲一定会让她们自食其果!” 柳明艳抱住柳大夫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娘,你对女儿真好!我真恨她们,景铉哥哥和我本来是好好的,结果她们一回来,事情就变了!素日里景铉哥哥来我们柳府,看着我的眼里全是笑,现在他都不看我了……母亲,你一定要帮艳儿出气,好好收拾了那个柳明珠与柳明媚!”说罢大口喘着气,眼睛里全是迷茫:“可是,就算她们受了惩罚,景铉哥哥终究不会娶我了不是?” 柳大夫人看着女儿这愁肠百结的样子,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痛痛快快的大哭,泪水把半边衣袖都打湿了:“艳儿,这事别再记在心上了,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柳明艳瞪眼瞧着柳大夫人,心底那抹疼痛幽幽的升了起来,一种无以言表的恨意让她的脸都有些扭曲。 ------题外话------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 歌爷一早就起来码字了,早早早…… 今天码完一万出去玩耍咧~ 祝看文的菇凉们周日愉快~ PS:推荐同组作者的种田文 《犀利农家俏娘亲》by十里画沙 一朝穿越到异世,破烂不堪亮瞎眼。 四面土墙泥坯砖,两张木桌一摞碗。 地上坑洼站不稳,四只椅腿一只短。 小脚婆婆绷着脸,黑脸公公不待见。 贪婪大哥不让步,假面大嫂好刁钻。 木头二哥死心眼,腹黑二嫂坏心肝。 傲娇大姑能扯嫌,沉闷小姑不发言。 可怜自己男人憨,只会塌心种农田。 左手儿子小可怜,右手女儿眼泪转。 一狠心,一咬牙,一瞪眼,站不起来就得趴着走,为了夫妻的幸福生活,为了女儿的美好将来,她叶晓萱不努力谁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母子交锋 京城御道街十分繁华,柳府的大门打开着,几个门房正坐在门边上嘻嘻哈哈的说着闲话:“岳媒婆拿了英王府的名剌进去,看来咱们府里头又要出个世子妃了。” “可不是?”一个门房很是得意,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头的草木春深,一片幽幽的绿意看得人只觉满目清凉:“咱们府里边嫁的最好的是大房的大小姐,嫁了南安郡王的世子,现儿瞧着,恐怕却是今日这位小姐福气最胜。南安郡王世子袭爵以后,大小姐不过是位郡王妃,这位,”他呶呶嘴:“可是亲王妃了。” 几人正说着,一阵香风飘过,抬头一看,那搽着粉儿的岳媒婆正扭着身子从里边走出来,满脸都是笑容。 “怎么样了?”几个门房围了拢去,朝岳媒婆挤眉弄眼:“做成这桩亲事,恐怕你半年都不用出门做事儿了,还不快些分点打赏钱来,要不是下回问名纳吉的时候都拦着不让你进门!” 岳媒婆啐了他们一口:“几个钻进钱眼里边去的!”伸出手从袖袋里摸出几文钱来托在手心:“老娘就这几个铜子儿,要不要?” “岳媒婆你可真是小气!”几个门房摇头晃脑不肯来接:“你做成这桩亲事,得的封赏少说是几十两银子,怎么就只拿几个铜子儿出来?” “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做成这门亲事了?乔世子与你们家八小姐时辰不合!你们家八小姐不能嫁辰时生人,那乔世子,恰巧就是辰时生的,这事儿——已经黄了!”岳媒婆从袖袋里又摸出一个银毫子来:“堵你们的嘴,快些别再说了,你们府里头还有这么多少爷小姐,下趟我过来,你们可不许拦着我!” 几个门房接了那小银毫子与几个铜板,朝岳媒婆笑了笑:“这亲事竟然没成!岳媒婆,下回你保准能赚到大笔银子!” 岳媒婆也懒得搭理他们,飞了一双大脚便往外头走,几个门房瞧见她那肥硕的身子扭动着,走得倒是飞快,就如带着风一般,不由得凑到一处议论了起来:“瞧着岳媒婆那模样,似乎很是开心,不像是没做成媒的模样。” “可她却为何要那般说?还说得那般干脆!”一个门房疑惑着说:“时辰不对——这才是纳彩礼,怎么就要行问名的事儿了?” “或许纳彩与问名一道儿做了?”旁边的同伴深思道:“有些人家为了节省,就是这么做的,免得要多花一些银子。” “也不看看这是哪家府上来求亲?英王府,人家会少了这问名的礼数?我觉着里头必有蹊跷,方才那乔世子不是急急忙忙的追进去,又急急忙忙的出来了?肯定和他有什么干系,或者是他不同意,追过来不让岳媒婆来提亲。”一个门房签着牙,眼睛里闪着光:“我方才还给那乔世子去栓马了呢。” “若是他不同意,昨晚自然会向英王妃说清楚,总要在府里头扯清楚再遣媒人上门罢?”先头那个说话的门房摇了摇头:“英王府做事哪有这般不妥当的?若是乔世子追上门来拒婚,咱们八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搁去?”他的手指了指街道旁边:“你们瞧瞧,那岳媒婆被那些打听闲话的给拦住了。” 自从知道英王府与柳府相看以后,柳府门边的闲汉们便更多了,不少人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派出来打探消息的,还有一些是出于天生对这闲话的喜好,每日里无所事事,专程走街串巷的打听闲话,也好去一些地方通过说闲话给旁人听来蹭吃蹭喝。 岳媒婆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全在热情的打听着英王府与柳府结亲的消息,岳媒婆摸着柳老夫人给的那张银票,稳了稳心神:“没办法,男女双方的时辰不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扔下这一句话,扒拉开人堆,岳媒婆匆匆拦住一辆马车:“快些送我去英王府!” 马车辘辘而过,站在街头的闲汉们往着那清油帘幕的车厢越来越远,脸上都是惊奇的神色:“时辰不合?英王府竟是连纳彩与问名两礼合并来做了?” 旁边有人嗤嗤笑道:“怕是在找借口?没瞧见岳媒婆眉开眼笑的进去,不多时那英王府的世子爷便脸色仓皇的追着来了?这里头恐怕是大有文章!” “莫非……柳府的八小姐是被英王府的世子也拒婚了?”有闲汉接着这句话说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哟哟哟,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以后者为柳府八小姐还有谁家愿意来下聘?” “你别说得人家就嫁不出去了一般,若是柳府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便勉为其难娶了她便是!”一个敞着衣裳的闲汉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那门板儿一般的胸膛:“有了银子,一切好说话!” 马车在英王府门口停下,岳媒婆抬头望了望那扇大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扭着腰儿走去了主院回话,此时英王妃刚刚好把那些内务事儿处理了,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正捧着茶盏在那里坐着。 “王妃,”岳媒婆由宝珠引着走了进来,见着英王妃,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来:“小的回来了。” “事情可办妥了?”英王妃将茶盏放下,闲闲的望了岳媒婆一眼,见她满脸的笑,心想着这事不过就是走下过场罢了,不消问,定然是成了的。 “回王妃的话,这事未成。”岳媒婆站稳了身子,笑眯眯的回答。 “什么?竟有此事?”英王妃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得晃了一下身子——柳府竟然回绝了婚事?昨日看那柳老夫人和柳大夫人的样子,都是极想把柳明艳嫁进英王府的,为何今日又变卦了?柳明艳还打算配什么人?竟然看不上自己的儿子?英王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得就如那灶台的锅底一般。 “夫人,这可怪不了柳府不通情理。”岳媒婆挪着脚儿走近了几步:“您昨晚可问过世子是否同意到柳府提亲?” 英王妃听着这话里有话,甚是惊奇,望着岳媒婆点了点头:“问过了的,他同意了。” 岳媒婆听了觉得很是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的问道:“果真?那为何今日世子却闯进柳府,不同意提亲之事?” 听着岳媒婆的问话,英王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吃惊异常:“竟有这等事情?昨晚炫儿听到说去柳府提亲分明就很欢喜,没有半句阻止的话儿,可今日为何……” 岳媒婆想了想,笑着道:“柳府可还有别的小姐?说不定世子是喜欢上了另外一位柳小姐,所以才会有此误会呢!” 听着岳媒婆一解释,英王妃坐在那里也呆住了,确实也不少是没有这种可能!昨日自己与炫儿提起这事的时候,只说是柳府的小姐,却没有说是哪一位,那绣着柳枝的素丝帕子,炫儿也没有说究竟是哪位柳小姐的。母子两人都自以为是的打了一阵哑谜儿,全认为对方说的便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 ——可是炫儿喜欢的是哪位小姐?昨日来的除了柳明艳,其余几个都是庶出的小姐。别说炫儿见她们的次数不多,即便是炫儿真心喜欢,自己也不会允许。她努力回忆着赏梅会上所见到的柳府嫡女们,突然眼前一亮——四房不还有两个嫡女吗?一个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只是正在孝期没有出门,还有一个是那个贵妾的女儿,因着她母亲的分位升了才成了嫡女的。 不行,这两人都不合适。英王妃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个守孝的,要三年才能除服,自己可等不及三年以后。另外那一个,当时在云州别院就见过,随了她母亲,一副狐媚样儿,宝云那会子便不是说瞧见她在勾引炫儿? 炫儿怎么能娶她这样的女子?撇下她的身份不说,就是这人品也过不了关。只不过生得模样好看些,便这般的风流,竟然引得炫儿不管不顾的跑去柳府拒婚,若是娶进门来恐怕炫儿就会把自己这个做娘的扔到脑后了。 这柳家小姐是万万不能娶的,英王妃打定了主意,自己再看看别人家的小姐,自己就不相信了,京城这么大,没有一个才貌双全的——若是炫儿实在是喜欢得她紧,等着娶了正妻再说,她这样的人,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便是顶天了。 想到这里,英王妃心里平静了些,吩咐宝珠打赏了五两银子给岳媒婆:“那带累岳媒婆白跑了一趟了,这点银子,就当谢仪罢。” 岳媒婆接过那个银锞子,心里想,堂堂国公府,打赏还没柳太傅府丰厚呢,可转念一想,毕竟柳太傅府给自己的是封口费,自然得重些,想通了心里也就舒服了,朝英王妃行了个礼儿便走了。 “唉,也是我没问仔细,倒带累了柳府长房的姑娘了,好好一个小姐,这样一来,亲事上头便有些艰涩了。”英王妃摇摇头,无限惋惜:“宝珠,你说说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咱们竟然猜错了!” 宝珠赶紧笑着安慰英王妃道:“王妃,这柳府定然已经让那岳媒婆想好说辞了呢,您没见岳媒婆一脸笑容,没有半分不开心的模样,恐怕是已经得了银子的。” 英王妃沉默了下,点了点头:“宝珠,你去劲松院传话,世子回来就叫他来主院见我。” 宝珠走到劲松院门口,就见香笔正在那里坐着,拿着一块帕子在绣花儿。看见宝珠过来,香笔赶紧把帕子搁在一旁站了起来:“宝珠姐姐,可是夫人有什么事情?” 宝珠点点头说:“夫人交代,世子爷回来以后去主院找她。” 香笔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宝珠看她那模样,笑着说:“昨晚怎么了?没睡好?看你眼睛下边一圈青色印子!是不是有心事了?” 香笔一低头,慌乱的辩解着:“哪有这种事!宝珠姐,你别拿我开心了!”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香笔放在小杌子上的那块帕子掉在宝珠脚边,宝珠弯下身去将那帕子捡在手里,正想递给香笔,却见她急急忙忙的扑了过来,一双手儿伸得老长,脸蛋涨得通红。 “香笔,怎么了?”宝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莫非这帕子有什么古怪不成?她撇过身去躲开香笔的手,抖了抖那帕子,就见上边绣着一幅画,瞧着像一对鸳鸯鸟儿——其实她也看不出来是不是鸳鸯,香笔的绣技太差了,只能让人模模糊糊看到一对像鸟一样的东西,宝珠猜着,或许绣的就是鸳鸯。 一只鸳鸯下边歪歪斜斜的绣了一个字:炫,另外一只下边还没有绣字,但不用说,肯定是会绣上“香笔”了。 宝珠盯着香笔看了半天,叹气道:“难道你想做第二个宝云?” 香笔突然觉得全身好一阵发冷,宝云当天晚上就被英王妃一顿板子打死了,另外还死了个长随,估计宝云那东西便是他传进来的。香笔听到宝云的死讯也好一阵发抖,她真的没想到要宝云死,她只是想让她不要再拿那双眼睛脉脉含情的看着世子爷了,所以她才在旁边添油加醋的。 宝云死后,香笔这两晚都没睡得踏实,一合眼仿佛就看见宝云一脸血的站在面前,幽幽的问:“你为什么非得怂恿王妃打杀了我?” 香笔看了看宝珠的脸,那张严肃的脸仿佛慢慢儿便模糊了,血珠子从面皮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你为什么非得怂恿王妃打杀了我?”那幽幽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香笔抖抖索索的跪了下来:“宝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嫉妒你想做世子的屋里人,我不该在王妃那里说那样的话,但是我真没想到王妃会因此打杀了你,你原谅我罢,我以后每年都为你烧纸钱香烛,为你祈福,祝你早日进轮回道。” 宝珠看了香笔这模样儿,愣到了那里,这香笔,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她走上前去,俯下身来在香笔耳边大声呵斥了一句:“你是被什么鬼怪迷住了不成?香笔,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是宝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宝珠!” 这一声喊似乎在香笔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把她雷得清醒了些,看见面前站着的确实是宝珠,身上还沾着院墙边上紫藤萝的花朵。香笔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垂着手站在那里,言语里边充满了羞惭:“宝珠姐姐,我这些两天都好像被魔魇了。” “宝云,她也是咎由自取,王妃不打杀她,恐怕以后便会有人效仿着去做呢。虽然她服侍王妃这么多年,可究竟还是比不上王妃对世子爷的一片关爱。”想到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宝云,宝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晚上王妃本来有心想饶恕宝云,可没想到她后来却坚持说她是王妃指的屋里人,她这般做没有错,只是在完成王妃交给她的事情罢了。 王妃被宝云气得肝火大盛,愤怒之下便让人拖了宝云出去打五十板子。本来这五十板子也不至于会让宝云死,可那晚她的衣裳穿得少了,又被世子爷用力掷到地上,也不知伤损了什么地方,当晚便发起了高热,没有熬得住,黎明时分便断了气。 这事儿正是出在王妃下帖子请柳府来相看之后,王妃得了回禀知道宝云死了,心里头也有些难受,嘱咐给宝云家里一百两烧埋银子,也算是全了多年主仆之间的情意。宝珠在旁边瞧着也是既伤心又感动,这宝云若不是一意孤行,以后还有得好日子过呢。 瞧了瞧站在那边的香笔,宝珠叹气道:“香笔,你既知道宝云是怎么死的,也该收收这份心思。若是世子妃进门,瞧着你体贴,升了你的分位,那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事情。只是你千万别一个人痴心妄想,以至于做出那些糊涂事儿来!” 香笔惭愧的应了一声,把那帕子接过来,向宝珠行了个礼儿:“谢谢宝珠姐姐提醒,香笔以后不敢再这般胡思乱想了。” 宝珠盯着香笔看了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罢……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我会让它烂在肚子里边的,只是你自己当心!” 倚在门口,看那道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香笔呆呆的站着,任凭微风把院落里杏树上的青杏摇落,不一会儿脚边已经有几个青色的杏子不住的滚落,可她却恍若未觉,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有着浓浓的悲伤。 乔景铉回来的时候,香笔还在努力的绣着那块帕子,见他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乔景铉的脸,站起来行了个礼儿道:“世子爷,夫人叫你去主院见她。” 素日的香笔,都会用热烈的眼光看着乔景铉,今日的香笔却淡然了很多,可乔景铉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不同,正眼儿都没有看她一下,就跨出了院子。 见着乔景铉跨步出去,香笔仓皇的放下手中的刺绣追了出去,靠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心头好像被谁扎了一刀,世子爷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让世子爷记住的,只能选择在最需要她的时候,毫无畏惧的奉献上自己的一切,只希望在他心里,偶尔也能想起曾经有这样一个丫头,忠心耿耿的在他身边。 乔景铉大踏步走进了主院大堂,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闯祸了,一听玲珑郡主说母亲要给自己去向柳明艳提亲,心中焦急,连宫内轮值都没有完便私自出宫去了,还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惩罚自己。现儿母亲定然要教训自己的,可不管怎么样,自己做下的事情就该承担,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没有担当呢? 英王爷乔世昭也坐在大堂,乔景铉纳闷了一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他打量了父亲一番,见他脸上有着严肃的表情,看来事情不妙。 “炫儿,你且来告诉我,今日为何在宫里轮值的时候却跑出去了?”英王爷盯着乔景铉不放:“如此责任重大之事,你怎么能当儿戏?” 乔景铉望着英王爷,苦笑了一声:“父亲,儿子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提到这件事情,英王妃就来火了:“炫儿,昨日不是问过了你是否同意去柳府提亲,你自己答应了,今日你怎么跑去柳府捣乱了?是我和你父亲平日太骄纵着你,以至于你无法无天,拿英王府府的名声开玩笑?” “母亲,你昨日未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帮我去向那柳明艳提亲!”乔景铉面露尴尬神色:“若知道母亲提亲的对象是她,我定不会答应。” “哦?莫非你在柳府还有中意的小姐?”英王妃紧盯着他不放:“那你现在告诉父亲和母亲,是哪一房哪一位小姐呢?” 乔景铉看着父母双亲都在看着自己,心里想,迟早这事情他们得知道,不如直接说了罢,于是坦然说:“回母亲的话,儿子确实有中意的人了,她便是四房的十小姐,闺名唤作柳明媚。” 果然是她了,英王妃心中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没有仔细问过你。原以为你和那八小姐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心以为就是她了,却没有想到你喜欢的竟然是那位十小姐,看来以后你得多和母亲说说心里话,咱们母子俩别成天像打哑谜儿一样,这次差点出了个大岔子,对那位八小姐的闺誉也有影响。” 乔景铉也沉默了下:“儿子知错,我已经叫那媒婆说让她去传是柳府拒了英王府的亲事,想必柳府也会另有说辞。” “也好。”英王妃微微颌首:“你做错了的事情自然该担着些。” “既然炫儿有喜欢的人,那明日便再遣媒人去柳府提亲便是了。”英王爷在一旁摸着胡子说,乔景铉也连连点头,听着父亲这话,他心里美滋滋的,一想到媚儿终于能变成自己的未婚妻,精神头十足。 英王妃看着这父子两如出一辙的没心没肺,不由得蹙了下眉:“你们想过没有?若是这般张扬着,那你们置柳府大房的脸面于何处?今日提亲对象是柳府大房的小姐,被炫儿追上府去折了面子,明日又派人去给四房的小姐议亲?你们的脸皮厚得可以去砌城墙,我可还要脸儿!” “那该怎么办?”乔景铉听着英王妃的话,心中一急,赶紧追问:“是不少过了几个月等着这事儿淡了再去柳府提亲?” “云州别院的时候我便见过柳府十小姐,”英王妃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突然间闪闪发亮,冲他微微一笑:“只是我却不是十分满意,这位十小姐,本是一个庶出的女儿,她的母亲起先只是一个贵妾,这身份怎么能配得上你?” 乔景铉听着英王妃的话,似乎是不同意,大声的反驳起来:“媚儿的母亲原先就是正妻,只是因着安平公主干涉,才由妻降为贵妾,现儿她又是正妻了,如何身份不合?儿子以为是极其稳妥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般护着她与她那个母亲了?英王妃心中更是不喜,若是娶了回来那还怎么得了?满眼里头都是媳妇,没自己这个母亲了!她正色对乔景铉道:“我不管她母亲原来是不是正妻,反正曾经是做过贵妾的,说出去名声便不好。你想娶柳府这位十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先娶了正妻,再娶她做平妻,等着以后封做侧妃便是了。” 听到这话,乔景铉“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不行,母亲,媚儿不能做平妻,我也不要别家的小姐,我的妻子只能是柳明媚,没有别人!” 英王妃吃惊的看着乔景铉激动的神色,突然之间,心里对那柳府十小姐有了深深的恨意,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炫儿,现在眼里只有她,竟然为了这个十小姐,公开和自己顶撞!这怎么能行?炫儿怎么能对一个女子如此迷恋?她气得胸口发闷,指着乔景铉道:“你给我坐下来,好好听我的安排!” 英王爷在旁边看着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道:“有话慢慢说,别这么着急!”顺手扯了扯乔景铉的衣裳,示意她坐了下来:“你听你母亲的,你母亲见过的人可比你多了不知多少,自然比你看得透彻些!” 乔景铉看了看母亲的脸色,自己也觉察到有些冲动,讪讪的坐了下来:“母亲,孩儿只是一时急躁,顶撞了母亲,望母亲大人恕罪。” 看着儿子懊恼的表情,英王妃揉了揉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炫儿,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会害自己的孩子?你今年十七了,也该议亲了,到明年就可以迎娶新妇过府,母亲就叫她打理中馈,把这英王府放手给你们去,自己也乐得轻松轻松。那个柳府十小姐,年纪小,到现儿还未及笄,恐怕还得等着后年才能进门呢,难道你就这么不顾孝道,不愿早点有人来帮母亲分担点事务不成?再说娶妻娶贤,只要是个贤惠的就可以做妻子,哪里要管她究竟是谁?况且像她这般不贤淑的,娶了回来做什么?做摆设不成?” 乔景铉听着英王妃的话,心里一阵郁闷,说半天,母亲还是想帮他另外聘一个妻子,然后还是叫媚儿做平妻?这都是些什么安排啊?自己向媚儿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怎么能违背誓言? “明媚她哪里不贤淑了?”乔景铉气呼呼的望着英王妃,眼中是一片不解:“她这般好的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为何母亲对她有这般偏见?”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英王妃被气得快说不出话来:“那阵子在云州别院,她竟然给我来看诊,真正的大家闺秀,谁会在外头乱跑?而且我听说你那表妹郭小九和她是手帕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和郭小九搅和到一处去的,能贤淑到什么地步?” “媚儿哪里不好?小九又哪里不好了?”乔景铉被英王妃这些话说得好一阵不舒服,母亲为何便这般固执己见?他气冲冲的瞪视着英王妃:“母亲,你不要偏听偏信!” “什么偏听偏信?我自己的眼睛见得真真儿的,那柳府的十小姐,生的就是一张狐媚子的脸,那双眼睛望着你滴溜溜的转——这样的人,娶进府来是会有大祸害的!” 英王爷听着英王妃这般说,也唬了一跳:“果真如此?” 英王妃白了他一眼:“可不是这样,那柳府十小姐,就是你那位宝贝王侧妃的格调儿,有过而无不及!” 这把火忽然烧到了自己身上,英王爷只能噤声坐到一旁,表示自己不参与这母子之间的争辩,抬头看了看乔景铉,见他一脸倔强,忽然有些难受,自己的亲事不能自己做主,这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乔景铉恭恭敬敬的朝英王爷和英王妃行了一个大礼道:“父亲和母亲的养育之恩,炫儿铭记在心,永不能忘,但也请父亲母亲体谅儿子。儿子今生非柳明媚不娶,其余的女人我都不要!母亲,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去别府提亲,除了媚儿,无论是和谁议亲,我都不会承认,你们到时候找谁来当你们儿子,代替我娶这个妻子我都不管,但是——”他顿了下,一字一句的说:“请你记住,我的未来妻子只能叫柳明媚,是柳太傅府四房的十小姐!” 说完这话,乔景铉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英王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面,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喃喃自语说:“我是为他好,难道这都做错了吗?” 英王爷没有吱声,心中却在暗暗赞许,儿子做事颇有决断,英王府以后交给他来掌柄,绝对错不了! 乔景铉走出主院,心中郁闷,瞧着什么都有些不顺眼,母亲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样看媚儿,似乎怎么看都不满意一般?他仔细的想了又想,没觉得媚儿哪里不对,也许是母亲担心得太过了些。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信守誓言,绝不能背叛他对媚儿说过的话。 一阵脚步声传来,乔景铉侧目而视,便见手下楚风站在了面前,抱拳行礼道:“世子爷,属下无能,没有找到世子爷要的东西。” 乔景铉错愕了一番,忽然就想起自己要他找的东西来,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 那晚遭了宝云的暗算,乔景铉去找了钱不烦看诊,钱不烦建议他去找本春宫画册看看是不是还有反应,乔景铉觉得自己去找有些难为情,便交代楚风去将这事情做妥当。可没想到找了两日,他竟然来回报说没有找到这画册。 “这东西难道很难找?”乔景铉不悦的望了楚风一眼,见他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赤红颜色,神情很是很委屈:“世子爷……这些淫邪的东西,你要了有何用处?属下走遍了京城的书肆,没有见着外边摆着有卖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楚风那面红耳赤的模样,乔景铉喉头滚动了两下,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摆了摆手道:“算了,不必找了。” 若楚风开口对那店伙计说:“给我来套春宫画册!”估计别人都会把他当疯子看,京城里肯定会传遍英王府世子爷命手下去书肆买春宫画册的闲话。 楚风望了望乔景铉,小声说道:“世子爷,你……别看这些东西了,这不好。” 乔景铉脸一红,大步朝外边走了过去:“不是我要看这东西,是媚儿的师父叫我看的。” 楚风摸着脑袋张大嘴望着乔景铉的身影,心中很是不解,柳小姐的师父为何让自家世子爷去看这些肮脏的东西?这也太不着调了罢?摇了摇头,他心中暗自想道,要不要告诉玉箫这事儿呢?让她去提醒她们家小姐,她那师父有些不对劲? 可……怎么好开口?想来想去,楚风决定还是保持缄默,反正世子爷瞧上去也没什么一定要看的意思,想来过一段时间便忘了。 乔景铉骑着马耷拉着脑袋走去了普安堂,刚刚迈进后院,便见钱不烦坐在那里正在烘药,手里拿着一个笸箩,上边摊着黑色的草药。 乔景铉见了他便如见着亲人了一般,走上前去,两眼全是委屈:“师父,我没找着你说的那种画册。” 钱不烦挠了挠脑袋:“这便不好办了,那……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做过那种梦?”见乔景铉张着嘴巴望着自己,钱不烦有几分不好意思,嘿嘿笑着道:“梦里有没有见过女人?” 乔景铉使劲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这……”钱不烦叹了一口气:“算了,先拿了几服药回去吃了罢,这些药对身子也没有别的妨碍,特地调理你那方面的,即便没事,吃了也不碍的。” 乔景铉见钱不烦拿出了一串药包出来,大喜过望,朝钱不烦行了一礼:“多谢师父。”直起身来望了望钱不烦,有几分尴尬:“师父,你暂时别和媚儿说,指不定吃师父几副药,那病就好了呢。” 钱不烦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给你保密!前日媚丫头过来,见我在配药,还问我是给谁在配呢,我都没有说的,你便放心罢。”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乔景铉非常感激的看了钱不烦一眼:“我这就拿着回去煎了喝。” “一副药煎两次,早晚各喝一次。我给你抓了二十副药,先喝着看看。”钱不烦伸出手来:“一百两银子。” 乔景铉笑了笑,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银票,媚儿的师父宰人从来不手软,媚儿可是得了他的真传,第一次见面便问他要了五千两银子的诊金,这事他现儿还记得清清楚楚。 拎着药包回了劲松院,香笔见了十分紧张,捧着那一堆药包问道:“世子爷,你身子是怎么了?怎么要喝这么多药?”她上上下下关切的打量着乔景铉,看得他有些心虚:“你别问怎么一回事,这是一些调理的草药,强身健体的,你拿了去煎药便是。” 见香笔局促不安的应了一声,眼中还是有着疑惑的神色,乔景铉赶紧叮嘱了一声:“这事儿你可别到处去乱说,尤其是别和王妃去说,听见没有!” 香笔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事儿还要瞒着王妃?莫非是与那位柳府十小姐有干系?听说今日世子爷为着那柳家十小姐与王妃争执了起来,竟然还顶撞王妃,说非她不娶,把王妃气得心口疼都犯了。这药究竟有什么古怪,尤其不能和王妃说? 胡乱的答应了一声,香笔捧着那堆药走进了自己房间,隔着窗户见着乔景铉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劲松院门口,她心中有些犯难,世子爷怎么会平白无故要吃这么多药?这些药究竟是做什么的?自己要不要去禀报王妃呢? 想了很久,香笔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这关重大,怎么着也该报与王妃知道,世子爷莫名其妙的便要吃这么多药,这怎么行!她捧了一副药,迈步直奔主院,在门口便撞见了宝珠,赶紧捉住了她的手:“宝珠姐姐。” “你这是拿着什么?”宝珠见香笔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珠子,手中拿着一个纸包儿,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要去见王妃?” “是。”宝珠点了点头:“我有要事禀报。”、 宝珠见着她那副焦急神色,似乎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敢怠慢,赶紧将她带了进去。走到内院,就见王妃内室的门开着,宝珠探头看了看,转脸对香笔道:“王妃今日的头疼犯了,正喊了大夫在看诊,你先略略等一会,我瞧瞧大夫把了脉没有。” “我等着。”香笔点了点头:“没事儿的。” 英王妃听宝珠禀报说香笔有要事来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儿,脸色沉了沉:“赶紧让她进来,肯定是炫儿出了什么事。” 香笔扑通一声跪倒在英王妃面前,高高的将那药包儿擎了起来,举过头顶:“王妃,今日世子爷拿了一堆药回来,要奴婢替他煎了服用,奴婢追问世子爷得了什么病,他不肯说,却叮嘱奴婢千万不得告诉王妃。可奴婢想着,世子爷的身子可是金尊玉贵,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不得了,所以奴婢特来禀报王妃。” “这还了得,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英王妃咬了咬牙,脑袋更痛了,炫儿这是被那个狐狸精迷晕了头,什么事情都要瞒了自己这个做娘的不成!她沉着脸望向香笔:“你将那药包给大夫,让他瞧瞧究竟是治什么病的。” ------题外话------ 前边有菇凉曾经有疑惑,为何英王妃听信宝云的话,以为明媚想勾引乔景铉,这里歌爷稍微解释下。 其实也不是英王妃听信丫鬟的话,她心中对王侧妃十分不满,附带的也看不起那些做妾的,认为她们都是狐狸精,明媚的母亲杜若兰那时候正是贵妾,明媚又生得美貌,英王妃心中自然已经有了几分成见,再加上宝云在旁边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更是相信了。 并不是英王妃没智商,只是她太偏执了一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窗事发 “王妃,这药……”那大夫打开药包看了好半日,方才吞吞吐吐道:“这药有些不妥当。” 英王妃一惊,支起身子来,望了望那一包草药,声音都有些发颤:“莫非里边掺杂了毒物?” 那大夫赶紧摇了摇手:“王妃,这药里有毒的药草倒是没有,只是……”大夫的脸微微一红,用手夹出一块草药来:“王妃,你看,这是淫羊藿。” “淫羊藿?”英王妃听着这名字都觉得有些古怪:“这是起什么功效的?” “还有这些,鹿茸、肉苁蓉……”大夫扒拉出几块东西来:“这些都是补肾壮阳的良药,适用于……”大夫面红耳赤道:“那方面有问题的男子。” “不可能!”英王妃暴怒喝道:“炫儿那晚上还想与宝珠行那男女之事,何来有问题一说?你这大夫,医术实在太差了些,竟然这般胡说八道!你快些走,我不用你再来给我看诊了。” 那大夫被英王妃怒吼了一声,也是战战兢兢,捧着那药包儿道:“王妃,还有一种可能。” 英王妃暂时压下那份怒气,望了一眼那包药草,缓缓道:“还有什么可能?” “就是为了让那种事情更加快活些,少不了用药物辅助,这样便……”那大夫厚着脸皮道:“与那青楼催情的药物相似。” 英王妃听了这话,好半日没有说话,心中默默无语,最后才说了一声:“你出去罢,先开个方子交给我的贴身妈妈。” 大夫应了一声,跟着那贴身妈妈走了出去,英王妃看着桌子上的药包,眼中出现了狐疑之色:“究竟是谁给炫儿开的这药,又是何原因?” 香笔走上前一步,小声说道;“王妃,莫非就是那个柳府十小姐开的药方子?” 英王妃沉默不语,心中却在计较,那柳明媚懂歧黄之术,这药方是她开的也说不定,小小年纪便知道用这种药物,真真是天生的*荡妇,这样的女子,哪里敢娶了回来做媳妇!炫儿年纪轻,血气方刚的,免不得受了她的诱惑,只有成亲以后才知道其中的苦处。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大家都在关注的瞧着英王妃,她将手紧紧的握了一个拳头,几乎要掐到肉里头去:“今日这事,谁都不许往外说。香笔,你将那些药都给倒了,让那大夫开几副滋补身子的药来。” 五月初十的夜晚,月亮已经圆了一半,明月静静的挂在树梢,仿佛有谁用刀切走了一半,瞧上去怪异得很。 “景铉,你也真是,太意气用事了。”柳明卿望着身边走着的乔景铉,摇了摇头:“这下可好了,御前带刀侍卫的职务都被皇上给夺了。” 乔景铉回头看了看那道红色的宫墙,微微一笑:“皇上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今日提前走了才将我赶出皇宫的,他这该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柳明卿有几分惊愕:“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自己心中有数。”乔景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即便真是因着这事将我从宫里逐出,我也不后悔,毕竟我做的事情很是值得。” 柳明卿沉默了一阵,没有说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柳明艳,今日中午他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心中对乔景铉还是有几分怨念,既然不喜欢妹妹,何苦又让英王妃派媒人来柳府提亲,虽然对外放出风声说是柳府拒婚,可总怕有好事之人会兴风作浪,将那事情真想给翻了出来。 乔景铉跟他多年兄弟,两人情深意重,可这次他这般做,却让柳明卿心中有一些不舒服,柳明媚是他的堂妹,柳明艳可是他的亲妹妹,这亲疏远近自然会有些不同。现儿听着乔景铉说得这般欢快,他心中更是为妹妹抱不平,只是没办法扭着乔景铉去向柳明艳低头道歉。 “我回府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又少了些,你有事儿便直接来柳府找我罢。”柳明卿拍了拍马屁股,那坐骑咴咴的叫了一声,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 乔景铉望着柳明卿的背影越来越远,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来:“明卿跑这么快,其实我也现儿也要到柳府去呢。” 几日没有见到媚儿,心中十分想念,又生怕她受了今日这事情的影响,好歹也要去向她交代一声才是。望了望天空里的半轮明月,就如美人的脸被遮住了半边,乔景铉心情大好,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前边走了去。 这一日可真是跌宕起伏,明媚坐在窗户边上,托腮细想着,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肥胖妇人的形象,雪白的脸儿,鬓边一朵大红绒花。 这次英王府上门提亲,结果亲事没有成,不管是哪家府上被扫了面子,要再次求娶可能是很难的了。明媚望着那一地银色的月光,心中忽然有些伤感,虽然柳明艳的亲事黄了,可她与乔景铉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窗户上响起啄剥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站在明媚身边的玉梨来了精神,朝明媚挤了挤眼:“姑娘,乔世子来了。” 明媚微微一笑:“把窗户打开罢。” 雕花窗开,银色的月光流泻进来,静静的站着窗前那人,将他银色的衣裳融在了一处,一双如黑玉般的眼睛盯着明媚,一动也不动。 “媚儿!”乔景铉的声音甚是轻快:“我来了。” 明媚走到窗户边上,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了。” 乔景铉听着她的回答,忽然觉得自己原来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废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媚儿,不知为什么,我见了你就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素日里我看见旁人可不是这样。” “我知道。”明媚见着乔景铉那措手无策的样儿就觉得好笑,这真真是那青涩少年,在见着自己喜欢的人时便没了言语。 “今日我与母亲闹了一场。”乔景铉扶着窗棂小声将英王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媚儿,我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一定要坚持着这身份,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差别?更何况你现儿就是嫡女,这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明媚有些吃惊,与乔景铉的亲事还八字没一撇,这边英王妃却对她的身份计较上了,若是真嫁了乔景铉,恐怕婆媳关系不会太好。 见着明媚瞪大的眼睛,乔景铉有几分歉意,伸出手来将明媚的手捉住:“媚儿,你放心,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今生今世我只喜欢你一个,也只娶你一个,不会有侧妃侍妾,咱们两人要恩恩爱爱的白头到老。” 月华将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边,他的眉眼深深,一脸真诚。明媚望着这样的乔景铉,心中很是感动,就如有谁在拨动她心间那根弦一般,不住的跳跃,点点余音在脑海里回旋袅绕,就如窗前树叶上的夜露滴滴坠地。 “媚儿。”乔景铉低低的喊了一声,声音里有几分嘶哑,眼睛里跳跃着两簇火焰,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媚儿……”他慢慢的将脸压低了下来:“我真想你。” 明媚的脸忽然间有些发烫,她往后边望了望,内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玉箫与玉梨早已知趣的离开,只有她与乔景铉隔着一扇雕花窗立在那里。瞧着乔景铉那张愈来愈近的脸孔,她有几分慌乱,又有一丝甜蜜,瞧着乔景铉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慢慢的压了过来,就连睫毛都数得清楚。 “媚儿,你别闪开。”乔景铉一把捉住明媚的手,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每次你都是这样逃开了,我……”他趁着明媚还没有挣扎,猛的俯身下来,噙住了她的红唇。 刹那间,明媚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呼”的一声响,似乎眼前全是一片粉红的颜色,天空中似乎有漫天的花雨飘落,鼻尖萦绕着阵阵芬芳。乔景铉的嘴唇压在她的唇瓣上,他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是在不住的碾压着她的红唇,他笨拙的摩擦着那处,一时还不知晓如何再进一步。 “乔景铉,你……”明媚推开了他一些,抱怨的看了他一眼:“我的口脂全被你吃掉了。” “是吗?”乔景铉伸手摸了摸嘴唇,发现并没有红色,但手指却有一种清香:“怎么我没看见红色?” “这是玉笛用梨花做的,没有颜色的。”明媚笑了笑,这乔景铉还是纯真得紧,就只会这样的亲吻,不知道更加深入腹地。一想到这里,明媚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自己怎么忽然便化身为色女了,竟然满脑子里头想的是这些东西。 “媚儿,你的口脂真好吃,又香又甜,能不能再给我尝尝?”乔景铉恋恋不舍的望着明媚的红唇,她的唇瓣就如花瓣一般娇嫩,颜色粉嫩,就如那花蕾一般微微撅起,充满着不可言喻的诱惑。 “你……”明媚语塞,哪有这样讨东西尝的?“才不理你,我要休息去了。”明媚攀着窗户,作势要将那窗户关上,却被乔景铉一把握住了柔荑:“媚儿,你怎么就如此狠心,我才来了多久,你便要赶我走?” 明媚低下头去,看着那修长的手指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微微一笑,一颗心就如荡漾在微波里的小船一般,不住的颠簸。正在沉思间,忽然她的身子凌空而起,还没有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她便已经被乔景铉从屋子里头抱了过去,与他并肩站在走廊上。 “媚儿。”乔景铉欣喜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明媚,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有你在身边的感觉可真好。” 宽阔的肩膀,温暖的怀抱,一切都是那般稳妥一般,就如诗词里说的心如磐石。明媚被乔景铉抱在怀里,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不由得抬头一笑:“乔景铉,你很是紧张。” 刚刚抬头,却撞到了乔景铉的鼻子,他也恰巧在低头望向明媚,两人一齐行动,鼻子撞上了鼻子,两人捂着鼻子看着对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媚儿,方才我亲你的时候……”乔景铉吞吞吐吐道:“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对?”明媚皱了皱眉头,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不对在哪里?” 根据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亲吻的程度有几种,乔景铉的亲吻目前还属于第一阶段,最原始的那一种,怎么样才能引导着他走到第二步去?正在想着,就听乔景铉在自言自语:“要不,我去问问别人?” “问谁?”明媚只觉好笑,这乔景铉还真是勤学好问。 “唔,我去问问我表兄,他已经……”乔景铉朝着明媚眨了眨眼:“你知道的。” “他有了司寝的宫女?”明媚瞧着乔景铉那模样,恍然大悟,不由得啧啧叹气:“这若是嫁入皇家,不知道是不是福气,三皇子连皇子妃都没选呢,就已经有过女人了。” 乔景铉听着明媚的话,心中快活,他也算是旁敲侧击的将徐炆玔给黑了一把,至少媚儿心中对他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 “媚儿,我去问问他,下回咱们再来试试。”乔景铉将明媚搂紧了几分,下巴擦了擦她的头发:“到时候可不许你逃。” 饶是明媚大胆,听了乔景铉这话,脸上也不由得飞起了两片红晕,星眸如醉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推了推他:“你便快些回去罢,仔细被人发现了。” 乔景铉嘻嘻一笑,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走了。” 瞧着那人影消失在院墙那边,明媚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丝丝甜蜜从心底涌起,这可是她的初吻,前世、今生的第一次,以前在书里看过这方面的描写,总觉得那些话写得有些不切实际,可今日总算是体会到了,真真是有那种曼妙的感觉。 日子平静如流水般飞快的过去,光阴就如抓不住的日影,斗转星移。慢慢的,很多东西都在人们的记忆里模糊了,就如那早几日轰动京城的乔柳联姻之事。 本以为英王府头一天相看,第二日遣媒人去柳府提亲,这门亲事是铁板上的钉子,稳当得不能再稳当了,没想到这结果却让不少人的眼珠子掉在了地上,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都能听到那眼珠子被踩碎的“刺啦刺啦兹”声音——柳府竟然拒婚了! “因为柳府的那位八小姐原来算过八字,不能嫁辰时生人,否则一生不得平安,为着八小姐的后半辈子,柳府这才忍痛拒绝了英王府的美意。”有闲汉津津乐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原来竟是这样!我就说这么好好的一门亲事,柳府又怎么会拒绝呢?”听着这解释,有人点头称是,瞬间又连连摇头:“真真是可惜了!” 一时间京城勋贵圈了有了各种不同的反应,有暗自高兴的,觉得自家小姐又有了希望;也有将信将疑的,柳府怎么会舍得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与英王府联姻的事?这生辰八字虽说不可不信,可不还是能改命?多花些钱请人将那命格儿改了便是——那钦天监的段监正不就是这方面的个中高手? 还有些人觉得柳府真是傻,干嘛要拒绝呢?“那柳府的八小姐一生不得平安又如何,好歹嫁进去一个占稳了这个坑儿再说,若是她真是不幸了,赶紧可以在家里的妹妹里挑一个去做续弦,这两府的关系还是稳稳当当的在!”有夫人摇着团扇嗤嗤笑着:“我觉得柳府这事儿上边真没做妥当,无论如何也该先应承下来再说!” “可不是这样?”旁边的夫人也在讪笑:“不过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这不就给旁的府上的小姐们留了机会?” 夫人们个个将眼睛往自己的女儿身上扫了去,心中又燃起希望来。撇开英王府的门第不说,就单单是乔世子这般人才,自己女儿嫁过去也不吃亏。 乔柳两府联姻这事儿虽然轰动,但是京城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出来,过了几日,这事情也就渐渐的淡了,只在人们心里留下极淡的一笔,仿佛随意就能被擦去一般。 平静了才几日,英王府再一次成为了京城勋贵们关注的焦点。英王府老王妃今年六十有五,也算得上半个整生,英王府已经广发帖子,邀请世家勋贵们于五月十五那日去英王府为老王妃贺寿。 不少贵夫人开始帮自己的女儿打扮起来,回雪坊和珠玑坊都又狠狠的赚了一笔,两家掌柜笑得眉毛眼睛挤到了一处,两人心里都想着:这英王府世子爷最好迟两年订亲,还能狠狠的赚上一笔呢。 “明日英王府的寿宴,就带着艳丫头与媚丫头去便好。”柳老夫人端了茶盏不紧不慢的说着:“虽说上头没有指定庶出的能不能去,可明日这么多去贺寿的,没由得咱们柳府去一堆人,让人瞧着也会觉得有些不知规矩。” 几位柳府庶出的小姐都低下了头,心中对自己这出身恨恨不已,老王妃生辰,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定然都会去,若是机缘好,指不定还能遇见合意的那个人呢。柳明倩几人黎及笄还早,也只是惆怅了一番,不再作多想,可柳*心中便有几分着急,眼睛巴巴的望着柳老夫人,只希望她看到自己能想起当时应承过的话来。 “六姐姐,你将脖子拉得这般长又是为何?”柳明艳讥讽着笑道:“你若是实在想要去那英王府,那你便冒着我的名头去便是。” “真是混说!”柳老夫人瞧了柳明艳一眼,脸上有薄薄的怒意:“我让你明日去英王府,是顾全你的面子,可你却偏偏儿还不知道,脑子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稻草吗?” 柳明艳被柳老夫人好一顿训斥,蔫巴着低下头,不敢出声。柳老夫人瞪了柳大夫人一眼:“老大媳妇,你回去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柳大夫人见着女儿那般委屈的模样,心中很是吃痛,可又不能反驳柳老夫人的话,只能应承了下来:“媳妇会好好将其中的道理说清楚的。”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柳*,似乎想起什么来一般:“慧丫头也去罢,也该是让你多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当即吩咐曼青去取了一只翡翠镯子出来:“这水头好,正在配着你这细白的手腕儿。” 柳*没想到柳老夫人今日对她忽然便热络了起来,大喜过望,接过镯子连连道谢:“孙女谢过祖母恩赐。” 柳老夫人瞧了瞧柳*,这眉眼儿生得倒不算差,随了她那姨娘,只是不知道性子如何,值不值得她花力气培养。听柳老太爷说现儿皇上的心思越发古怪了,最近动作频频,似乎对提拔京城那些新贵十分感兴趣,看起来自己该要多多掂量着,看看将这六丫头安排到哪家府上去最最合适。 柳*哪里知道柳老夫人心底的小算盘?捧了翡翠镯子,笑微微的传了给柳明倩几人相看,引得她们几人个个眼馋:“祖母果然是疼爱六姐姐的。” 旁边柳明艳哼了一声:“不过是一只翡翠镯子罢了,跟没见过一般,真是见识短浅。” 阳光照着那只翡翠镯子,中间似乎有波光流动,一看就是值钱的好东西,被柳明艳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着,倒仿佛是一文不值,柳*心中郁闷,将翡翠手镯套在手腕上,脖子一扬:“我是见识短浅,比不上某些见多识广的,被人追上门来拒了亲事。” 柳明艳被这话点了死穴,气得脸色通红站在那里,瞧着柳*几人全然不搭理她,踩着灿灿的阳光往前边去了,心几乎都要碎了去,旁边两个丫鬟见着她那模样,也惊骇不已,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恨恨的喘了两口气,柳明艳拔足便往自己院子里边狂奔,云彩云霞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又出了什么事儿。柳明艳一气跑回院子,刚刚进门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没有抬头看一眼,柳明艳恶狠狠道:“敢拦我的路,找死不成!” “艳儿,你在说什么?”柳大夫人很是不悦,望着满脸通红的柳明艳,心中有十分怜惜:“你这是怎么了?” “呜呜……”柳明艳抬头望见是柳大夫人,一头扎进她怀里:“母亲,我明日不要去英王府,我才不要去那里……”七八日前去英王府,与明日去英王府完全是两种心情,那次去满心欢喜,而这回去,却要强装笑颜。 “艳儿,你可知道你祖母的意思?”柳大夫人摩挲着女儿的头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京城里都在猜测这乔柳两府联姻的事情,若是你躲着藏着不露面,人家自然会有各种猜想。你跟着我大大方方去那英王府,旁人看着你那泰然自若,自然会认为确实是柳府拒婚。” 柳明艳的眼中全是泪水:“母亲,让旁人去猜便是了,艳儿才不管他们呢。” “可你还要议亲!若是被人传着你是被那乔世子拒婚的,那以后议亲就麻烦了。”柳大夫人谆谆劝告着他:“英王府亏欠于你,自然不会将这事儿揭穿,而你坦坦荡荡的去英王府给老王妃拜寿,旁人都只会夸赞你大度呢。” 柳明艳抹了一把眼泪,没精打采道:“嫁不成景铉哥哥,我嫁谁都一样,反正是没意思。” “怎么是都一样?嫁个官居一品的,与嫁那七品芝麻官,岂能是一样?嫁那生得俊俏的与嫁那麻子脸皮的,又岂能是一样?”柳大夫人见着柳明艳这模样也是发愁:“艳儿,你别再纠结着这事情了,总是关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过几日你带丫鬟出去透透气儿,慢慢的便会将这事情给忘了。” 柳明艳没有吱声,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低着头走了进去,柳大夫人站在院子门口,瞧着她那踽踽而行的背影,咬了咬牙:“四弟妹,我也要让你尝尝不舒服是什么滋味。” 第二日阳光晴好,英王府门口马车来来往往,正应了那句话儿“车如流水马如龙”,马车挨挨挤挤的都快停不下了。 外院由英王爷和乔景铉乔景焰招待男宾,女眷们都被引入内院,由英王妃招待,今日她有心想见见柳府那位十小姐,看看她究竟是什么狐媚样子。虽然原先见过几次,可因着不注意,也渐渐忘了这桩事儿,今日可是存着心思要好好打量一番的。 柳老夫人带着媳妇孙女们走进内院,管事妈妈引着去了大堂,英王妃笑着与柳老夫人说了一番客气话儿,然后将目光落在明媚身上。 明媚今日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褙子,里边是一件月白色的衫子,搭配得很是素雅。她的头发黑鸦鸦的挽着一个双鬟髻,上头压了一支七宝琉璃滴露簪子,正与身上的衣裳配了一套儿,手腕上一双碧玉镯,腰间压了一块碧色的玉珏,站在那里婷婷袅袅,就如池塘便的柳枝一般,鲜嫩无比。 英王府微微皱眉,心里暗暗道:“果然是个狐媚样儿。”只是脸上却是笑嘻嘻的道:“柳府的小姐们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瞧着真是心里喜欢。” 旁边有夫人凑趣道:“若是喜欢,那便挑一个回去做媳妇罢。”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柳大夫人。 柳大夫人在一旁听着这话,知道那人话里有话,心里就像扎了根针儿似的,瞟着英王妃,总觉得她那眼神都有些不同。但周围一圈贵夫人都看着自己和柳明艳,只能陪着笑脸儿说:“那便要看看谁家的小姐有这福分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笑容僵硬的柳明艳走到一旁去,走到人少的地方,这才贴着她的耳朵道:“放轻松些!现儿京城里都知道是咱们柳府拒了婚,你别挂着这样一副脸,没由得让人看了出来!” 柳明艳听着母亲的话有几分道理,虽知自己到英王府肯定会不开心,但是为了自己日后议亲能顺利些,还是由着丫鬟们打扮停当,跟着母亲来了英王府。谁知一进门,她便想起了乔景铉,心里有一万分的怨念,可却又说不出来,只能闷在心里,脸上哪能柔和起来?虽然笑容都是异常僵硬。 柳大夫人交代了柳明艳几句,就让她和柳*柳明媚去找那些小姐们一起玩耍,自己加入了夫人圈里的应酬,只说得满面春风。柳明艳远远的看着,真是佩服母亲的手腕儿,竟然没有一丝尴尬,应付说话都是妥妥的。 正带着丫鬟呆呆的站在树下,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哟,这位是谁呀?不是那快成为世子妃又被拒婚了的柳府八小姐吗?” 这句话说得柳明艳心头一颤,转头一看,就见玲珑郡主穿着一身玫瑰红的衣裳走了过来,就见她雪白皮肤上一双杏儿眼,笑起来梨涡浅浅,身材纤浓有度,比那枝头的花朵还娇艳了三分。 诸位小姐正闲着无聊,听着这边仿佛有热闹看,慢慢的围拢了过来,看了看玲珑郡主,又看了看柳明艳,就听那史紫嫣嘻嘻哈哈的说:“郡主今日穿得好明艳,这般打扮,难道是给我们来看的不成?” 玲珑郡主横了她一眼道:“我穿衣裳就是为自己喜欢,你以为我是某些人,只一心打扮着想给景铉哥哥看?只是没曾想,人家看她不上!”说罢朝柳明艳挑衅般的一笑:“柳明艳,你说说看,我说的可是实情?” 众位贵女们一听,自然都知道玲珑郡主说的是什么意思,瞟了下柳明艳,皆面露了解的神情,吃吃微笑。 柳明艳见那玲珑郡主揭自己的伤疤,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的瞪着她,准备带着丫鬟往一旁走。 “哟,你瞪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说是你,我只是在笑有些人,自不量力,自己还以为自己有多美貌,以为景铉哥哥会多喜欢她,一心想嫁进这英王府来,可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媒婆上了门都被人家拒婚了!”玲珑郡主娇媚的眨了眨眼睛:“若这个人是我呢,合该在家里哭上半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可惜有人偏偏脸皮儿这般厚,还没得几日就出来招摇了!” 柳明艳被玲珑郡主这连番带刺的话堵在角落里边,不得不出言反击了:“我呢,也想笑某些人一心想着嫁进着英王府,可惜都没有媒人上府去提亲,只会在这里占口头便宜!我们柳府拒婚是我和景铉哥哥八字不合。祖母爱惜我才拒婚的,哪像有些人,眼睛都望穿了,还没看见媒婆的一根头发丝儿!” 听着柳明艳出言反击,玲珑郡主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她在府里素来便是被当掌上明珠养大的,哪里又听得进这般糟心的话儿?瞧着柳明艳对着自己连声冷笑,玲珑郡主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玲珑郡主见着众人皆在看向自己,似乎有些讥讽的神色,索性干脆把那话给挑得明明白白:“柳明艳,你们弄出来那套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那日我听说英王府去柳府提亲,就跑去找景铉哥哥问是不是真的,景铉哥哥一听我说是向你去提亲,马上就骑了踏雪跑去柳府拦那媒婆了!后来就听说柳府拒婚的说辞,我才不相信呢,想必是景铉哥哥心软,为了保全你的脸面,方才对外这般说的。柳明艳,若是你有担当,就自己说清楚,我说这话里可有半分掺假?” 玲珑郡主一口气说完,看着柳明艳的脸越来越白,得意的笑着说:“柳明艳,我本来不想揭了你的短,可你偏偏要和我作对,不会说两句求饶讨好的话,本郡主生气了,没有管得住自己的嘴,把真相说了出来,你可别怨我。” “原来是你在中间播弄是非!”柳明艳气得连连喘了两口粗气,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你阻挠了这桩亲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玲珑郡主高傲的扬起头来,不屑的看了柳明艳一眼:“景铉哥哥是我的,他要娶的人是我,怎么能去娶了旁人?” 看着玲珑郡主那副张狂的模样,柳明艳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可还是忌惮着玲珑郡主的身份,不敢挥了出去,可是由着玲珑郡主这般猖狂又实在心有不甘,她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乱,也没有去想什么后果,冷笑着对玲珑郡主说:“不错,你说的没错,是景铉哥哥去柳府打断了这次议亲,可这又能如何?你以为景铉哥哥喜欢的人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和你打赌,看景铉哥哥会不会去公主府求亲!” 此言一出,周围的贵女们皆是一片惊呼,柳明艳这句话,不就证明了她是被乔景铉嫌弃了吗? 柳明艳竟然是被乔景铉拒婚的!根本就不是他们传言的那般,是因着时辰不合,柳府拒了英王府的亲事!围观的贵女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支起耳朵便想再多听些闲话儿,因着柳明艳那话似乎还没说完,后边还有不少潜台词,究竟那乔世子喜欢的人会是谁? 微风轻起,枝头树影乱晃,鸣蝉开始出现,有着嘶哑的鸣叫生,可柳明艳此时却已经闭紧了嘴巴,倔强的看着墙角那几棵高大的树木,不再开口。 “要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玲珑郡主憋红了脸,恶狠狠的望着周围的那一群贵女:“我与柳明艳说什么话,还用得着你们来听?” 瞧着玲珑郡主急红了眼,各位贵女哪里还敢留在这里惹她生气?赶紧带着自己的丫鬟慢慢的散了去,脚下步子如风,方才听到了个这么新鲜的事儿,不与自己的母亲去分享一下怎么能行?一时间人影绰绰,这边散了个一干二净,大树下头只留下了柳明艳与玲珑郡主。 “你说,你说!”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玲珑郡主这才开口:“这阵子没有人了,你总可以说了罢?方才你是故意编出来气我的,是不是?” 柳明艳望着玲珑郡主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心中十分厌弃,想着她将自己被拒婚的事情捅了出来,更是心如刀绞,她冷笑一声道:“你一心就会粘着景铉哥哥,可你肯定不知道景铉哥哥真正喜欢的是谁。” 玲珑郡主狐疑的望了望她道:“你难道又知道?” 柳明艳得意的一笑:“景铉哥哥自己告诉我了,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十妹妹柳明媚。他每次见到你都是一副厌弃的样子,你以为他喜欢你吗?你在我面前再神气又如何?景铉哥哥还是不会喜欢你,他心里装的是旁人。你和我一样都是个可怜人罢了,只是你还没有落到我这地步而已,五十步笑一百步,你想笑就笑罢。” 玲珑郡主听了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要炸裂开来,声音都有些发抖:“柳明艳,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用得着骗你?”柳明艳见着玲珑郡主那神色,心中大叫痛快:“你不相信便算了,反正我是告诉你这事儿了。” 玫瑰红的衣裳不住的在微微颤动,玲珑郡主的脸上一忽儿白一忽儿红,想了又想,略略提起裙子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柳明艳站在那里,瞧着她那艳丽的红色衣裳,嘴角有着一丝冷冷的笑容,但是紧接着,那笑容便变得比哭还难看。 她知道自己全完了。 讨厌的玲珑郡主,是她将真相说了出来,可自己却没有否认,竟然顺着她的话承认了!这事儿传了出去以后,自己将来的亲事是什么样子,她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柳明艳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没有勇气抬起脚来向前再走一步,她看着那些从周围经过的人,脸上似乎都挂着嘲笑的神色,扶着大树的手真不住的打着颤,心中狠狠的想着:“柳明媚,你害得我身败名裂,我也要让你没好果子吃。”   ☆、第一百二十章 未雨绸缪 日影从枝叶的缝隙间漏了出来,打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树下有藤编的椅子,端端正正的摆在流水之畔,汉白玉的栏杆隔出了一道水碧,悠悠闲闲的往东边而去,照着岸上的人影,不住的随风晃动。 明媚正坐在那水边的藤椅里,与柳*说着话,旁边有几个才相识的小姐,几个人都不时的在打量着她。 这几位也是京城大户人家里头庶出的小姐,因着过了及笄的年纪被长辈带出来见见世面。她们都是第一次出来,对于这种游宴,充满了向往与渴望,可真正到了英王府,却又有些束手无策。 外院的男子此时已经由英王爷带着进来了,湖泊旁边有人正忙忙碌碌的搭建着戏台,因着老王妃是戏迷,所以今日请了几家戏班子来同台竞技,为的是博老王妃一个欢喜。明媚瞧着那边,戏台子已经初见雏形,有一些涂脂抹粉的人正在后边进进出出。 “十妹妹,你瞧见了没有?那些人的胭脂抹得可真是浓。”柳*眼睛不住的往那边扫着,瞧着有个满头珠翠的女子站在那里,身段儿就如水蛇一般妖妖乔乔,指甲上鲜红的蔻丹闪闪的刺着人的眼睛:“你说她头上的首饰是真的还是假的?” 明媚淡淡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想充真的,也只不过是戏台上边糊弄糊弄人罢了。” 柳*瞧着她唇角的淡淡笑容,心中有几分疑心,总觉得明媚这是话里有话的在说自己。自己本来不是嫡出的,结果被柳老夫人也带着来了英王府,她的意思可不是说自己是假冒嫡女? 正在狐疑间,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柳小姐。” 听了这声音,柳*的心猛然一跳,这不就是那位英王府的大公子?早几日与他同游了一段辰光,回去以后耳畔仿佛一直萦绕着他的声音,彬彬有礼,格外温柔,没想到今日又一次见面了。 柳*羞答答的抬起脸来:“乔大公子。” 乔景焰瞧着柳*脸上的一抹红晕,笑着对她道:“才隔了几日,又见着面了。” 旁边几位小姐听了这话,都羡艳的往柳*身上看了过去,柳*见众人瞩目,心里得意,可却还是半矜持半俯就的回了一句:“可不是,上回有劳乔大公子带着游园,英王府里果然是景致迷人,让人看不够一般,看了还想看。” “既然柳小姐还想仔细看看,那不如乔某相陪再去游玩一回?”乔景焰心中一喜,这位柳家小姐实在是知情知趣,马上送了把梯子给他攀着上去了。 柳*羞答答的应了一声,转脸望了望明媚:“十妹妹,你要不要一道去?” 明媚如何不知道她此时心情,朝她微微一笑:“六姐姐,你知道我是个懒人,就喜欢坐着不动,你带了丫鬟过去便是了,我在这里看看湖水,瞧瞧水中锦鲤,倒也觉颇有趣味。” 柳*得了这话心里欢喜,她本就不想明媚跟着过去,与明媚站在一处,她总觉得自己会黯然无光,现在明媚自己推托了,这让她心中才安稳了一些。站起身来刚刚准备走开,乔景焰却开口了:“这位也是柳太傅家小姐?” 柳*心中一沉,声音有几分僵硬:“不错,她是我十妹妹。” 乔景焰脸上露出一副惊艳的神色来:“十小姐是初次来英王府罢,不如一道去走走?” 明媚抬起头来瞥了乔景焰一眼,日头照着她的脸,眼睛如墨玉一般闪亮:“乔大公子,承蒙厚意,只不过我觉得此处风景甚好,就在这里呆着便是了,我七姐姐想看看英王府风景,你便陪我七姐姐到处去转转罢。” 乔景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虽然他只是英王府的庶长子,可旁的小姐见了他也会笑靥如花,偏生这位柳十小姐一副冷淡的模样,好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般。正准备开口再说几句话,就见旁边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来:“柳十,柳十,我找了你好久!” 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如旋风一般卷着过来,闪到了明媚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道:“你快些跟我走,有了不得的事情!” 明媚一愣,郭庆云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就像火烧了屁股一般,难道真出大事了?她本就不欲与那乔景焰纠结,现儿见着郭庆云来了,正好脱身。 “小九,怎么了?”跟着郭庆云从那湖水边离开,明媚瞧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哑然失笑:“你这是怎么了,如此不淡定。” “淡定不了!”郭庆云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胡乱擦了两下,拉着明媚便往前边大步走了去:“我这些日子去了滁州姨妈家,昨日才回来,今日便听了了不得的事儿!我方才听着人说玲珑郡主找你家那个八姐姐吵嘴,然后将她被我表兄拒婚的事儿抖了出来,这里头究竟是什么古怪,你快些告诉我!” 明媚吃吃一笑:“小九,你怎么也喜欢听那闲话了?这都有些不像你了。” 郭庆云将明媚拉到一架葡萄藤下边,站定了身子,眼睛很认真的望着她:“你不是与我表兄两心相知?怎么我姨母偏偏去遣了媒人去求娶你那八姐姐,这中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莫非我表兄与你……”她的脸颊气鼓鼓的涨了起来:“我还在想,若是我的表兄三心二意,我便一顿拳脚打得他满地找牙,竟敢如此对柳十,他可真是找死!”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明媚望了望那边一个奔跑过来的影子,皱了皱眉:“那不是玲珑郡主?她那模样儿看着真是凶悍,这是要来做什么?” 一抹显眼的玫瑰红,就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般,夹着一阵风飞快的卷着往这边来了,后面还有几个丫鬟在追着喊:“郡主,郡主……” 郭庆云瞧着玲珑郡主那模样,挑了挑眉头:“也不知道她想找谁的麻烦,小时候见着她还满可爱的,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便长成了这模样,全是被她那个娘给惯出来的,当然,万寿宫里那位太后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正说着,便见玲珑郡主奔到了眼前,一只手高高的举了起来,朝着明媚的脸便要落了下去。明媚略略一愣,赶紧扭了下身子,郭庆云则伸手将玲珑郡主的手给叉住:“薛玲珑,你在做什么呢?” 玲珑郡主跺着脚道:“郭小九,你将手放开!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柳明媚!景铉哥哥是你肖想的吗?竟然暗地里勾搭上他,真真是不要脸!” 明媚心中一惊,玲珑郡主怎么便知道了她与乔景铉的事儿?转念一想郭庆云的话,肯定是方才柳明艳与她吵嘴的时候将自己抖了出来。她撇嘴一笑,这就是祸水东引了?望了望玲珑郡主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明媚心中想着,自己可千万不能承认,没由得又多了一个扎明枪的。乔景铉实在是桃花太盛,一朵一朵的开着,而且这些桃花还实在厉害,个个有来头,自己只能在旁边看了只能叹气。 “郡主听谁说的这事儿?”明媚站在那边惊诧的睁大了眼睛:“乔世子与我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何来勾搭之说?郡主,一个姑娘家的闺誉可是最要紧的,如何能平白无故被你污蔑了去?虽说你贵为郡主,可我祖父也是当朝太傅,若是你这般羞辱我,我定然也不会畏惧你,一定要将这事儿说个明白。” 玲珑郡主见明媚说得斩钉截铁,疑惑的望了望她,犹犹豫豫道:“这是你那姐姐柳明艳告诉我的,她可是说得斩钉截铁。” “我八姐姐告诉你的?”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柳明艳可真是狠毒,自己亲事不成便要在背后捅刀子,想借玲珑郡主的手来诊治她。玲珑郡主那性格,若不将自己撇清楚,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郡主,你可不能偏听偏信。”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伤心的神色:“祖母偏爱四房,素日里对我看得重一些,我八姐姐很是妒忌,所以这才想通过你的手来治治我。郡主乃是聪明人,岂是能被胡乱蒙骗过去的?乔世子与明媚素日并无交集,就在在游宴时遇着也说不上几句话,又如何与明媚混说到一处了?” 玲珑郡主转着眼角使劲想了想,似乎真没见过乔景铉与眼前这个柳明媚在一起过,她疑惑的看了看明媚道:“你莫要骗我。” “郡主慧眼如炬,以后自然能知道。”明媚心平气和的望着玲珑郡主,她比自己年纪要大,出阁肯定在自己前边,等她嫁了人,难道还能来找自己的麻烦? 玲珑郡主慢慢的镇定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明媚不放,见她脸色如常,没有半点慌张,这才有几分相信。此时旁边走来了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年轻公子,见着明媚站在那里,惊喜的走了过来:“柳小姐,多日不见。” 原来是卢懋晟。 明媚有些啼笑皆非,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故旧大集会,亏得现儿乔景铉没出来凑热闹,否则还真是一场好戏。 “卢公子。”明媚朝卢懋晟笑了笑:“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没见着了。” 自从在贡院前边见到那一次后,卢懋晟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几次游宴里都没有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我去了国子监。”卢懋晟脸上忽然露出了羞涩的神色:“这次春闱我中了进士,现在在国子监入学,准备考庶吉士,所以出来得少些了。” “原来如此。”明媚赞扬了一句:“卢公子必然会大展宏图。” 卢懋晟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一双眼睛飘飘忽忽的往明媚身上飞了过来:“承蒙柳小姐贵言,卢某若真有那一日,定然先告知柳小姐。” 他们两人的谈话,落在玲珑郡主眼里,似乎是郎情妾意,她的一颗心忽忽的放了下来,转身便往外边走,她想要去找乔景铉,亲口问问他究竟是不是柳明艳说的那般,或者真是柳明艳在胡说八道也不一定。 明媚只觉得这种宴会实在无趣,幸亏有郭庆云陪着,两人找了些事儿消磨了时光。两人到处走走逛逛的,一忽儿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英王府上开了不知道多少桌酒宴,似乎一眼看不到头似的。 因着吃饭的时候要各府坐到一处,明媚与郭庆云便分开了,各自坐回自家那一桌去,走到桌子旁边,便见柳明艳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八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明媚明知故问的笑了笑,柳明艳一心想着与自己作对,甚至还支使着玲珑郡主来找自己麻烦,自己也不会同情她。 柳*坐在一旁望了望柳明艳这神色,也是疑惑,方才她由着乔景焰陪着在英王府兜了几圈,听着乔景焰不住的在耳边说着些甜言蜜语,只觉得心中甚是舒畅,也没有机会去听旁的闲话,所以还不知道柳明艳的事情已经被捅了出去。她现在心情大好,恨不能宣告天下英王府的大公子似乎对她有意,可是见着旁人却只注意着柳明艳,怫然不悦。 “八妹妹,你可是有些不舒服?”柳*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旁边那桌的柳大夫人有些不安,望了望柳明艳这边,只觉得一颗心不着地。方才与众位夫人们在花厅奉茶的时候,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后来见越来越多贵夫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眉眼间仿佛有一种嘲笑的神气,心里不禁有些慌乱,难道艳儿方才在后院里又出了意外? 那些贵夫人看着柳大夫人的眼风儿扫过来,都避开了去,但不久后,必定和旁边那人咬着耳根子,眼睛直往这边瞄,柳大夫人见着,如坐针毡,心里忽忽的乱跳,肯定是艳儿出了事情,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瞟着她。 现在见着女儿这样一副模样,柳大夫人心中更是郁闷,悄悄望了望柳老夫人,希望她能给个提示。柳老夫人也是个中老手,如何不知道出了问题?她稳稳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异样:“老大媳妇,府里事情多,你身子也不大爽利,吃过饭先带着艳丫头回去罢。” 柳大夫人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扒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等着那边柳明艳也吃过饭,便带了她去向英王妃告辞,只推托说自己身子有些不爽利,府中没有打理也不行,英王妃没有挽留,只是笑着让她多保重身体,轻轻巧巧便把这话题揭过了。 一上马车,柳大夫人便抓着柳明艳的手问:“艳儿,方才在后院怎么了?” 柳明艳本来一肚子气,见着母亲问,心里委屈,呜呜的哭着把玲珑郡主羞辱她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拉住柳大夫人的手不住的晃:“那玲珑郡主着实可恶,总要是要找我的碴子,若不是她,这事儿便不会传出去了!” 听女儿这么说,柳大夫人的手直哆嗦,一身冰凉,甩开柳明艳的手怒喝道:“想我聪明一世,可偏偏怎么会生了你这样愚笨的丫头!” 柳明艳见母亲动怒,唬得止住了哭声不敢说话。 “那玲珑郡主说你,你只管否认便是,她素常喜欢和你作对,谁人不知?你只要冷笑着说,不如让世子爷来说个清楚,谁还会相信她的话?就算玲珑郡主喊来世子爷又如何?若是他不顾及你的闺誉,也不会开口说让那岳媒婆想个由头,对外边说是柳府拒婚。所以即算喊了世子爷来,他也会维护你。可你蠢笨如斯,竟然就自己承认了!你……你……”柳大夫人不断的揉着自己的胸口:“不出明日,京城大街小巷里怕都会传出柳府被英王府拒婚的事情了,以后你的亲事怎么办!” 柳明艳蜷缩在马车角落里,听着母亲的教训,一言不发,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柳老夫人回到府里,得知了这件事情,长叹了一声:“艳丫头是合该有这个劫难,安安心心到府里头呆半年,暂时别去参加那些游宴了,等着这事儿淡了下来再说。” 柳大夫人低着头答应了一声,心里头比刀割还难受,柳明艳是她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当成掌心里的珠子一般养大的,没想到年纪大了却遇着了这样的事儿! 不出柳大夫人所料,果然,京城里第二日就传遍了和早几日版本相反的版本。 随便走到哪个角落,就听着那些闲着没事儿做的人在议论着:“这到底是柳府拒了英王府,还是英王府拒了柳府啊?” “肯定是英王府拒了柳府,这还用说?早些日子我就觉得那说法不对头,就算是时辰不对,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去补救,怎么就拒婚了呢?”那说话的汉子吐了口唾沫:“喂喂喂,岳媒婆,你是知道详情的,仔细说说看?” 岳媒婆回过脸来白了他一眼:“都不明白你一个大老爷们,每天就关心这东家长西家短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快出去寻个路子挣钱,没看你媳妇又带娃,又绣花补贴家用,你就不会体谅下她?” 那汉子挠挠头道:“现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事情做。” 吴媒婆把鞋子拔出来,在桌子腿上用力敲了敲灰,白了他一眼:“明日甜水胡同那边有人办喜事,你随便去混个力气活,这些天的嚼用不就出来了?要去就快去,别呆在家里孵蛋!” 那汉子拍拍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事了!这人家有的是银子,肯定少不了打赏!”说罢嘿嘿笑着,一路飞奔,往甜水胡同那边去了。 “嘿嘿,老婆子,你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岳媒婆的男人凑了过来,笑得露出了一口黄黄的牙齿:“我可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岳媒婆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男人得意的掂量着手中几个银毫子,心中高兴,方才他将岳媒婆的梦话说了出去,那个听闲话的大爷一开心,便打赏了好几个银毫子呢! 京城里现儿除了议论英王府与柳太傅联姻那桩事情,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街头巷尾被议论着。 五月十五,宫中大挑的第二轮。 头一*挑被留在宫中的,经过大半个月的学习规矩,又要开始第二次大挑了,这一次便能决定她们的去留,所以个个都很是紧张。 柳明欣这些日子简直是日夜难安,一想着自己的将来,她便有些睡不好。在柳府做了十五年庶女,最终因着一张八字批文转了运,真的就进宫候选来了,可是究竟能不能选上,真是让她忐忑不安。 她想到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姨娘带着自己在外边玩,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见了她便称自己有好面相,姨娘听得心喜,给了他些银子请他算命,那人拿着八字算了又算,最后对着姨娘说这位小姐有大富大贵之命,能做到一宫娘娘,听得姨娘眉飞色舞,一张嘴半天合不拢来。 殿外有着幽幽篁竹,被风吹得不住的摇晃这身子,一阵阵沙沙作响。柳明欣坐在窗前,托腮看着那些竹枝,心里头七上八下,明日便要大挑了,还不知道自己那张八字批文上的话能不能应验。 迷迷糊糊的伏在床上,一直到大半夜才渐渐睡着,梦里却恍惚有人在敲着窗户,在对她小声的说着话一般,睡得不十分稳妥,早上起来一瞧,眼皮子下边已经是一圈青黑。 第二日一早潋滟芳晴,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柳明欣由宫里的姑姑引着往长庆宫那边走了去,听说第二轮筛选会在那里进行,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 柳明欣尽力按着池姑姑教的,目不斜视的跟着那引路的姑姑往前边走,可那处处雕梁画栋依然还是跃然眼中,幢幢精雕细琢美轮美奂,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皇宫果然气派,哪怕柳府再富贵,也比不得宫里十之有一。 一路上见着许多美貌女子,由姑姑们领着往这边走了过来,柳明欣突然又有些不自信起来,她知道自己并不美貌,和那些女子相比简直差得太远,一时间心里忐忑不安,仿佛落不了底,总是悬在空中。 沿着抄手游廊曲曲折折的走了老半天,引路姑姑才引着柳明欣走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看上去极大,里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几个贵女,柳明欣倒也见过其中两个,一个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史紫嫣,另外一个见过面,却无人引见是哪府的小姐,所以现儿只觉面熟,却喊不上名字来。 柳明欣朝她们微微笑了下,就安安静静在一角坐了下来,心里不住提醒自己,自己实在不会说话,就连自己的贴身丫鬟绿叶在进宫之前都千叮咛万嘱咐的,劝着说自己在宫里要少开口,那么今日她就藏拙罢,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柳明欣坐着纹丝不动,那边史紫嫣却是和身边那位小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几次聚会来看,这位史小姐是个话儿多了,话题一说开就收不了边。就听她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小声的说话,还嫌旁边那位小姐不肯回应她:“魏六小姐,现儿还没大挑呢,你别紧张,这屋子是给我们歇息的,说说话解解乏罢。” 那被叫做魏六小姐的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说话。史紫嫣见着她不答话,也自觉没趣,转过脸来就和柳明欣来说话:“你那八妹妹怎么没有留下来,倒把你给留下来了?” 柳明欣有几分难堪,史紫嫣这话明面上没有在说她,是在指责柳明艳行为太乖张,没有被宫里头看上,可实际上也暗含着你怎么也能被瞧上的意思。 看着史紫嫣幸灾乐祸的眼神,柳明欣便觉心里膈应,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柳明艳,可毕竟柳大夫人对她还算是客客气气,柳明艳与自己也是堂姐妹,现在听外人这么说柳府的小姐,自己觉得也是一种耻辱,望着史紫嫣道:“史小姐,在人背后莫说人长短。” 史紫嫣被柳明欣这句话堵得好半天开不了口,点头冷笑道:“你也不过是一个记名嫡女,哪来这么大的格调来教训我!”这屋子里头坐着的三个人,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嫡女出身,旁边的魏六小姐核这位柳府的七小姐,都是庶女记在嫡母名下罢了,史紫嫣瞧着她们两人便觉得看不上眼,没想到却被柳明欣堵了一句,不由得有些来气。 自从被记在柳大夫人名下以后,柳明欣最听不得的便是“记名”这两个字,她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大房里的人看她和看柳明艳,完全是两种眼光,她这个所谓的嫡女,在很多人眼里是一文不值。有时候她甚至想着不如回二房去做个庶女,至少也不会让人嘲笑,觉得自己只是贪慕“嫡女”那个名儿,其实骨子里还是庶女的做派。 现在莫名其妙的,那史紫嫣就揭起来那根刺,似乎“滋拉”一声,从心底里带出了一点血珠子来,柳明欣看着史紫嫣那得意洋洋的脸,真恨不能给上一巴掌,只是她也知道现在是皇宫,地方不对,时间也不对。 就在柳明欣心里窝着一团子气时,旁边那位魏六小姐却不紧不慢的说:“史小姐,嫡女便是嫡女,哪有记名不记名之说?难道这记名嫡女这个词儿是你母亲教会你的吗?” 史紫嫣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那份得意洋洋顷刻间便已消失不见。柳明欣在一旁纳闷,也不知道为什么史紫嫣前后变化这么大。其实原因很简单,史紫嫣的母亲原也是庶女,外祖母不能生育,看着史紫嫣的母亲乖巧伶俐,每日对自己恭敬得很,所以便把她记在自己名下充嫡女养的。 史紫嫣被那魏六小姐打了脸,立时闭上嘴不再说话,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传唤。 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把一间屋子隔成两半,乔皇后坐在屏风后边听着外面内侍的回禀,那个小内侍把方才听壁角听到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禀报了乔皇后,然后从莫姑姑手里接了个荷包,行了个礼儿便退了出去。 雕花窗在地上投出了一块很大的阴影,乔皇后慢慢从屏风后边踱了出来,一脸的笑容:“这样看起来,魏国公府那位六小姐和柳太傅家的七小姐都是不错的。一个机灵急智,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能堵得对方说不出话来,而另外一个肯爱护姐妹名声,嫁了玔儿以后,定也是一心一意为夫君打算的。” 莫姑姑沉吟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娘娘,可是奴婢瞧着,那魏六小姐和柳七小姐生得并不十分美貌,就怕三皇子殿下会看不上。” 乔皇后脸一沉:“娶妻当娶贤,若是他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也不是本宫的玔儿了。日后他若是成了大事,要多少美貌的没有?何况还有明珠呢,明珠难道生得不美?” 莫姑姑抹着额头的汗,低着头道:“原是奴婢想差了,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那倒也不叫周到,本宫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乔皇后站在屋子中央,后边那扇百鸟朝凤的屏风映着她的翟衣,一色的五光十色般,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雕花窗的阴影投在她脸上,一忽儿明,一忽儿暗,她的容颜似乎让人看不清楚,表情也晦涩得令人捉摸不透。 莫姑姑在旁边看着乔皇后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心里似乎有一种奥妙的感觉,说是说宫里大挑,可这哪里只是在给皇上挑妃子,给皇子们挑皇子妃,这分明就是皇帝和皇后之间一场无形的战争。夫妻本该是相互扶持齐心协力的,而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却是各种勾心斗角,彼此之间没有了一点儿真心。 “现在皇上动作频频,早些日子便将景铉的带刀侍卫一职给解除了,那个罪名可真是莫须有,分明已经到了可以出宫的时辰,就差那么一点点而已,这又犯得着将他赶出宫去?”乔皇后嘴角微微一撇,凤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云骁卫里的统领之职也丢了,本宫瞧着,照这样儿下去,看过了不久,可能那京卫指挥使司里的职务也保不住了。” “娘娘,乔世子年纪轻,自然还有升迁的机会,娘娘也不必太计较。这宫里规矩严,哪怕是早一步也是不行的。”莫姑姑低声在旁边劝着,皇后娘娘若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搁在心里,这郁积于心的病恐怕又得加重几分。 “姑姑,你是不知道了,这事情要从小处看出大动作来。”乔皇后坐了下来,端起那白玉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虽然乔景铉擅离职守是不应该,可徐熙若是瞧着她的面子,最多只是将乔景铉喊了去训斥几句也就是了,而他却借机将乔景铉宫里的两个职务都给卸了,此举其实显示得很清楚,徐熙准备逐渐的将英王府的权利削弱,下一步,可能就要轮到将英王手中的兵权分一部分出来了。 若真是这样,自己可得布下先手,预先把可能失去的助力给补充上来,现在利用大挑的机会,为自己的玔儿多争取一些势力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魏国公府也是颇有些权力的,魏国公三个儿子都是武将出身,若是徐熙想将分掉英王府的兵权,少不了有一部分会到魏国公府手上去。而柳太傅是三公之首,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选了他的孙女,玔儿不是无形中增了不少助力? 茶盏里的水雾腾腾的上来,弥漫了乔皇后的一双眼睛,她嘴角啦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十分阴冷,只是被那茶盏挡住了,没有人瞧见。徐熙啊徐熙,乔皇后心中默默的念了一声,多年夫妻,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幅画面来,雪地里的足迹,那熊熊的火光里一张苍白的脸。乔皇后的心中有几分抽痛,但很快又镇静了下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笑着望了望莫姑姑道:“姑姑,本宫现在就看皇上的意思,只要他不动本宫和玔儿,本宫自然也不会动他,若是他还有那些可笑的想法,就别怪本宫狠心了。” 莫姑姑本是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乔皇后那张脸不住的变幻着神色,一会儿忽忽欲狂,一会儿却又异常镇定,心中十分怜悯,她走上前来一步,将手压在乔皇后肩膀上轻声说:“娘娘,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进宫之前那事,本也怨不得皇上,只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阳光照在莫姑姑的脸上,她的皮肤上已经有了褶皱,但是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温和如水般看着她的小姐,只是她的小姐已经变成了母仪天下的乔皇后而已,身份虽然变了,但她们主仆的情分却一直没变,她一直是乔皇后最贴心的人,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是在细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乔皇后看了看莫姑姑半白的头发,鼻子一酸,苦笑了一声:“姑姑,这宫中只有你最了解本宫,有你在身边,本宫便安稳多了。”微微停了停,乔皇后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姑姑,你知道否?田七向我密报,皇上最近还在画一幅明妃的画像,他心里还在记挂着那个贱人!你说说,他连死人都记挂,难道还不会记挂活人吗?” 莫姑姑一愣,看着乔皇后悲伤的眼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 死人,那个十多年前生得倾城倾国的女子,已经随着一把火被烧成了灰烬,明月宫满眼瓦砾,焦木遍地。 皇上曾经因着她的离开而伤心欲绝,日日流连在明月宫的废墟上呆呆相望。 为了她,皇上重新大修了明月宫,将她的儿子四皇子许炆旻迁了进去住着,要那宫殿里极尽奢华,简直堪比东海龙宫。 在群臣力谏,太后动怒以后,皇上忽然间就如醒悟了过来一般,从此再不蹈明月宫,或许也是那四皇子自己不争气,身子十分虚弱,一年里有半年是要喝着汤药养着身体,久而久之,皇上便失去了兴趣。 一个不能当做继承人的皇子,自然是不会被人关注的,明月宫自从被皇上冷落,也逐渐被人遗忘了,十多年来,那座宫殿已经从当年的美轮美奂变得一片萧索,若不是里边偶尔传来几声宫娥的说话声,真会让人以为里边没有住人。 “娘娘,老奴以为娘娘想多了些。”莫姑姑望了一眼乔皇后,小声说道:“那明妃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四皇子殿下身子虚弱,根本构不成威胁,皇上即便心中挂念,可也并未公开表示,这么多年来,甚至不见皇上去明月宫看望四皇子殿下,娘娘难道还不安心?” 乔皇后笑了笑,伸出手将茶盏盖子轻轻的碰了碰茶盏的边缘:“本宫才不管皇上喜欢谁,还记得谁,本宫关心的是皇上要将这储君的位置传给谁。” 莫姑姑身子一抖,弯下腰来:“娘娘的意思,难道皇上有意于四皇子殿下?” “这些年皇上素日极力装出一副对明月宫不闻不问的模样,可愈是这样,本宫却愈是觉得十分可疑。”乔皇后的凤目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尾线,唇边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他若是经常去明月宫看望那许炆旻,本宫或许还不会怀疑,就是因着他做得太过果决,本宫才会怀疑他另有图谋。” 储君之位久久空置,仿佛在等待着谁。 花开花落,一年一度又春风,空中唯余嗟叹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手过招 屋子外边的日影一点点的挪动着,那雕花窗在地上的投影也慢慢的越来越靠近墙角边缘,最后终于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贴在了墙角线上边。 因为前面不愉快的小插曲,所以现在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史紫嫣、柳明欣与那魏六小姐谁也不愿意再开口说话,害怕又会吵了起来,一个个坐在那里,如泥雕木塑一般,甚是无趣。 屋子门开着,她们能见着门帘底下不时有一段各色的群裳下摆飘过,看起来正在大挑中,不时有人被喊这走出去。柳明欣的双手摆放在膝盖上,瞧上去似乎很平静,可心中却噗噗的跳得很是厉害,手心里头凉津津的渗出了一层汗珠子,将那膝盖印上了两个湿湿的掌印。 不知等了多久,听到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宣魏国公府家六小姐,柳太傅府家七小姐觐见。” 屋子里被宣出去两个,只剩下了史紫嫣,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黑这一张脸,望着柳明欣与魏六小姐,可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下的懿旨,哪里轮得上她来唧唧歪歪。 柳明欣听着喊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十分紧张,脸色一白,不知道觐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看着旁边那魏六小姐站起来,挺直了背优优雅雅的走了出去,她也稳了稳心,伸手略微整理了下衣裳,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跟着那名内侍,七弯八拐的走出了老远,那内侍领着她们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门口载着几棵极大的番石榴树,虽说还只是五月中旬,可已经有那心急的花朵在枝头绽放,青翠的树叶映着如火一般的石榴花,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看见番石榴树,柳明欣愣了一下,方才都没有敢抬头看这宫殿名字是什么,但她记得柳老夫人曾经向她们描述过宫中见闻:万寿宫的院子门口栽种着一排番石榴树,取的是多子多孙,福祉延绵之意。难道这宫殿便是秦太后住的万寿宫?宫中大挑选妃,为何又把她们宣到万寿宫里来? 心上心下想着,脚步却不敢停,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内侍的步子走进了主殿,群袂不住的飘动,露出了一点点绣花鞋的锦缎绣面。 里边或坐或站的有一群人,影影绰绰,柳明欣也不敢多看,赶紧跪了下来行过跪拜大礼,没有听到说话声,她只能伏在地上,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不敢抬头。 “平身。”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听着有点苍老,这便是秦太后了?柳明欣心中想着,可依旧不敢抬起头来看,只能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尽力将心神稳定了几分,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来。 宫娥们引着柳明欣和魏六小姐在旁边落座,当接触到那坚实的椅子面,柳明欣这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了常态,就听一个稍微年轻的声音道:“给魏六小姐与柳七小姐看茶。” 有几个宫娥婷婷袅袅的走上前来,将两盏茶放在桌子上,柳明欣极力的回想着池姑姑的教导:若是说看茶,那便要装出喝茶的样儿来,哪怕是口不渴,也得左手拿着茶盏,右手拿着茶盏盖子,嘴唇轻轻点碰下茶盏口子。 “心中若是好奇,可以借着茶盏的掩饰,悄悄看看周围,只是注意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免得被人认为你没见过世面。”池姑姑的话似乎就在耳边回旋,柳明欣悄悄转了转眼睛,稍微将手抬高了些,用衣袖掩饰着自己的脸,斗着胆子往大殿中央扫了一眼。 主座上是一位威仪无比的老太太,头发还是黑鸦鸦的,中间掺杂着一两根银丝,但那张脸倒还不显苍老,素白的一张脸儿,气质不俗,看上去不过五十许人,不是说皇上都快五十了吗?这太后娘娘真算得上是保养得宜。 皇太后的左首坐着一个妇人,身穿七彩翟衣,带着凤冠,想必便是乔皇后了,可她的气色儿似乎不是很好,被那七彩翟衣映着,有点衰老的黄,和坐在上首皇太后相比,就显得逊色多了。 “左边这个是魏国公府家的六小姐,右边是柳太傅府家的七小姐,母后看看,都是齐整孩子呢!”乔皇后露出了一个符合规矩的笑容,四平八稳,让人捉不住一丝别的情绪来,柳明欣看着她,心里悄悄直打鼓,不知道传她们过来有什么用意。照理来说,宫中大挑,该是皇上和皇后一起看罢?为何这里却是皇后和皇太后相看? “嗯,我看着倒都是极好的。不如喊玔儿过来看看,我们还是得要问问他才是。”皇太后的笑容比皇后的笑容显得温柔多了,看着她,似乎有如沫春风的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柳明欣真沉醉在皇太后那柔软的声音和温和的笑容里时,这时突然听她提到“玔儿”,心里一惊,听皇太后这语气,似乎是在给三皇子殿下选皇子妃?她的心突然就激动起来,仿佛帆船被风一吹,那白色的风帆胀得满满,朝着前边的海岸线奋力驶去一般。 进宫之前听着说这次大挑不仅是给皇上选妃,而且还会顺便给皇子选皇子妃,柳明欣开始对于这皇子妃很抱希望,可在宫里头呆了大半个月,却没有见到过一位皇子,来参加大挑的贵女们都在议论,这次可能根本就不会选皇子妃。 上一回大挑,给二皇子选了一位正妃,大皇子选了一位侧妃,那时候皇子们还来贵女们歇息的宫里头看过几回呢。“我姐姐告诉我的。”一位小姐点着头道:“那会子二皇子隔一两日便要来她们的宫里头来,与那些大挑的贵女们说说闲话儿。我姐姐那时还觉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顺道给皇子们选皇子妃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沉默不语,这一次根本就没见着一位皇子在这寝宫里进出过,看起来外边那些传言都不尽实,这次只是给皇上选美人充后宫罢了。柳明欣听了这话也没太多反应,虽然心中还是有丝丝不快。 皇上比自己年纪大这么多,况且身体据说又很差,若是真的被选上了,自己心里还有些惆怅,现儿听来竟是给三皇子选妃,柳明欣眼前一亮,几乎快活得要叫了出声来。 微微侧脸,便看到了身边的魏六小姐,见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心里突然有些自卑,国公府家的小姐,自然见过世面,气度不凡,自己和她比,简直一个如天上之明月,一个如地上之流萤,若是要从她们两人里边挑一个,若是自己是皇太后,也会挑了那魏家小姐的。 秦太后笑着望了望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开口问了几句寻常话儿,无非是看在家里素日都做了些什么,读了些什么书,可还有兴趣爱好。魏六小姐回答的声音十分清脆:“女四书是第一要紧学的,然后便是女训女诫,另外还跟着母亲学了些粗浅的诗画。” 乔皇后听了挑了挑眉:“早就听闻魏国公府有位小姐擅长丹青,莫非便是你了?” 魏六小姐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答:“回皇后娘娘话,擅长丹青倒说不上,胡乱涂上两笔倒还是会的。” 秦太后听了直点头:“赶紧画两笔来看看,若是真不错,那我便让她们去裱了挂到旁边厢房里头去。” “听闻太后娘娘一心向佛,柔佳便画一幅雨后荷花图罢。”魏六小姐声音低低,十分婉转,听得秦太后眉开眼笑:“这荷花可是佛经里头的圣物,最是圣洁,你赶紧去画上一幅来瞧瞧。” 柳明欣听着那对话,心里头知道这是在考较棋琴书画了,见着那魏六小姐落落大方的站在书桌旁边,脸上没有一丝窘迫之意,心中甚是羡慕,她小时候也跟曾跟着府里请来的娘子学习书画,可因着人性愚笨,没办法只能专心学着弹琴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学弹琴比诗画要容易,甚至还得了有名的曹大家指点,曹大家说她中规中矩,虽无灵性,可还算不错。得了曹大家的指点以后,柳明欣更加发愤练习弹琴,为的就是以后能让自己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领,现儿总算是派得上用场了。 果然,魏六小姐提笔的时候,乔皇后便开始问柳明欣的一些事,听说她擅长弹琴,很是高兴,赶紧让宫娥们抬来一具古琴:“柳七小姐来弹一曲罢。”她望了望秦太后,眼中似有深意:“能看见妙笔的画作,还能听着清音,若是有玲珑在一旁,美人如花,那便可是齐全了。” 秦太后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下回哀家将玲珑宣进宫来,多陪哀家几日才是。” 柳明欣正坐于琴前,伸手试了试音,轻轻按住琴弦,才那么一刻,便有低沉的琴音在指尖流泻出来,颤颤悠悠,仿佛要绕着万寿宫里的横梁盘旋一般。秦太后与乔皇后听着那琴曲,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 琴音袅袅,绕梁不歇,这时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深紫色衣衫的青年男子走到了主殿,向皇太后和皇后行礼道:“炆儿见过皇祖母、母后。” 柳明欣心中噗噗狂跳,听着那声音便知道是徐炆玔过来了,曾经在英王府西园的赏梅会上见过他一回,还记得他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儿,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外边披着白狐大氅,剑眉星目,神色温和,站在那里玉树临风。 心思一走神,便弹错了一个音,所幸仿佛秦太后与乔皇后没有听出来,柳明欣自己心中一窘,赶紧将心思拉回来,继续将那支曲子弹奏完毕。 徐炆玔低头看着那弹琴的女子,似曾相识,使劲的想了想,这才忽然记起那是柳太傅的孙女儿,上回在英王府的赏梅会上曾经见过,她弹奏了一支梅花三弄的曲子,满座皆惊。 见徐炆玔看得仔细,秦太后笑容可掬的喊了他一声:“玔儿,哀家好久未曾见过你,今日瞧着仿佛又长高了些。” 徐炆玔赶紧走上前来与秦太后说了几句闲话,说来说去,却又说到选皇子妃的事情上头去了。秦太后开门见山的将事情挑明了说:“玔儿,今日宫里大挑,我和你母后顺便帮你挑了下皇子妃,你且来看看这两位小姐如何?” 徐炆玔顺着秦太后的目光扫了两人一眼,魏六小姐也是他见过的,生得眉目清淡,脸上还有几点极浅的麻子,论起长相来实在算不得美貌,旁边的柳明欣与她相比,还是要胜出了几分。 瞧着柳明欣,徐炆玔便不由得想起了明媚来,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能说话一般,让他心头飘过一丝遗憾,为什么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她,却是她的堂姐? “玔儿,你觉得呢?”见徐炆玔不说话,秦太后望了一眼乔皇后,脸上有着惊诧的神色,难道她没有与玔儿说清楚?玲珑可是要做正妃的,到时候母仪天下的只能是自己的外孙女儿,这两个做侧妃来说很是合适,身份压不过玲珑,长相也比不过玲珑,刚刚好是个陪衬,再好也不过了。 乔皇后瞧了一眼徐炆玔,脸上淡淡一笑:“玔儿,怎么了?你是看傻了不成?见着两位小姐美貌,便说不出话来了?” 徐炆玔听着乔皇后的话,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储秀宫里她的安排,看起来自己即便是有心,也没办法反抗,母后与皇祖母早就将这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周到,要自己表态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应承与不应承都没有两样,还不如顺从了皇祖母的意思便是。而且那日母后也说得很是清楚,继承大统以后,自己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自己到了那时再把明媚扶做皇后便是,这些女子多一个又有何妨,反正是帮他增加助力而已:“皇祖母的眼光极好,孙儿很满意。” “既然你满意,那我们也就放心了。”秦太后笑眯眯的说:“那今儿皇祖母就给你指婚,把她们指给你做皇子妃,明日去两位小姐的府中宣懿旨。” 柳明欣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眼这里,听到皇太后说“把她们指给你做皇子妃”,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皇太后的意思自己也被选中了,可却要和旁边的这位魏六小姐共享一个夫君。转念一想,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呢,更何况皇子?自己庶出的身份,能做个侧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能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这般想着,看着徐炆玔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母后现在又在做媒人了?在说要给谁指婚呢?”门口传来一把微沉的声音,徐熙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明黄色的长衫,走路似乎有些吃力,旁边的内侍紧紧的扶着他的手不敢放松半分。 乔皇后赶紧站了起来,走上一步,扶住了徐熙的手:“皇上,怎么过来了?” 一屋子的人皆跪下去行礼,柳明欣心知是皇上进来了,也慌忙跪了下去,偷偷瞧了一眼皇上,就见他五十来岁的模样,清瘦异常,一脸病容,心里便庆幸不已,幸亏不是给皇上做妃子,否则说不定过了一两年,自己就该变成太妃了。 待众人都站了起来,徐熙看了看殿内站着的两名年轻女子,心里略略轮了轮,暗自冷冷一笑,这肯定便是母后和皇后看中的皇子妃了,也不知她们究竟出自何家,皇后竟然这么紧张的把她们宣到了万寿宫,想要太后娘娘下旨,来个先斩后奏。 “母后,今日为何这般有兴致,宣了哪府的小姐进宫来陪您解闷?”徐熙故作不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问。 “这可不是哀家宣进宫来的,这是宫中大挑里留下的。哀家觉得玔儿今年都要满十八了,还未曾婚配,因着想替玔儿把关瞧瞧,选两个合适的皇子侧妃人选。”秦太后笑眯眯的看着徐熙道:“她们一个是魏国公府的六小姐,一个是柳太傅家七小姐,从相貌身份来看,都极配玔儿,所以哀家决定给玔儿指婚,皇上觉得她们如何?” “出自世家大族,定是不错的。”徐熙点点头,心中却似乎有浪潮在一*般翻滚。 与乔皇后大婚也二十年了,她做事越发圆滑,早就脱了昔日进宫的那份青涩。现在自己还没动手,她却早就布下了先手,为了防止自己将英王府的权利削弱,索性先将魏国公府笼络到自己这一边来。 难怪方才在选妃的名单里没看见魏国公府家女儿的名字,原来早就被乔皇后暗地里勾去,人却领到太后娘娘这边来了,就等着皇太后一赐婚,徐炆玔便稳稳当当的添了两道助力,自己费尽心机在想着该如何分去英王府的权力,自己还没有动呢,可乔皇后倒却布下了先手,让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觉得自己的布局完全没有乔皇后厉害,顿时有些捉襟见肘。 徐熙看了看站在那边两位少女,虽然是花一般的年纪,可容貌并不特别出众,他装出很不在意的口气说:“母后,儿子以为玔儿的皇子侧妃,颜色可以生得更美些,先别急着指婚,多看几家,慢慢挑罢。儿子听说那光禄寺卿的女儿,才名在外,又美貌异常,也该宣进宫来看看。” 听了徐熙的话,乔皇后几乎要站不住身子,手藏在阔大的袍袖下边,微微的颤抖,手心都沁出了汗——皇上可真急智,光禄寺卿的女儿,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光禄寺卿掌管着膳食,真是个重要的部门呢!看了看徐熙一脸的算计,乔皇后定了定心神,突然坚定起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自己玔儿儿处于弱势! 乔皇后挺直了背,很谦恭的对着皇太后行了一礼:“母后,宫里事情多,儿媳不能分太多心思出来,只能厚着脸皮请母后体恤,帮玔儿挑个合适的皇子妃罢。炆儿的亲事就全由您费心了,方才皇上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究竟选哪家府上的小姐,母后自然有定论。” 皇太后听了这话眯着眼睛笑了,她的笑容仿佛是经过岁月沉积出来一般,淡淡的,却意味深长的,似乎看一眼就不能忘记,牢牢的烙在了人们的心头:“皇后自己要注意保重身子,玔儿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皇祖母罢!” 乔皇后听到此话,心放下了一大半,她最害怕的便是皇上进来插手干预,现儿太后娘娘答应下来了就好办,在选皇子妃这事上头,再怎么样徐熙也大不过太后娘娘——选儿媳妇,自然要由长辈掌柄,更何况这乃是后宫之事,太后娘娘是后宫里头最大的主子,她说的话可是金口玉言,即便皇上想要反对也没用。 看着慈宁宫外边那几树如火的石榴,乔皇后心里也热热的烧得正旺:徐熙,若是你定要一意孤行,我乔世薇也绝不会妥协!她朝秦太后行了一礼,又向徐熙笑微微的说了一声:“皇上,臣妾还有事情要处理,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乔皇后走了以后,万寿宫里的气氛好像缓和了很多,秦太后笑着和徐熙说了几句家常,又看了看大殿里站着的三个年轻人,感慨着说:“看到他们,方知自己年纪大了,哀家现在比不得以前精神,失眠,多梦,越发的心神不宁,最近身子还长了个几个大疮,每天膈着床板儿痛,睡不好自然身子也不好了。” 徐熙听了也是担心,秦太后与他感情甚是深厚,自小便将他带在身边,躲开了不少冷箭,又一力将他扶上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听说她身子有恙,便有些着急:“母后,可传了太医?” 秦太后身边站着的一个姑姑回话道:“皇上,太后娘娘身子上的这几个大疮位置在背部和手臂处,娘娘金枝玉叶的身子,怎么能给那些那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来看?他们来了也只能是把脉用药,可都只敢开些温吞方子保养着,太后娘娘吃了也不见有效。皇上,你可有良医推荐一二?” 徐熙听了皱了皱着眉毛道:“给我看诊的那位老神医医术倒是极好的,可惜他却不愿意进宫看诊,再说他是男子,也不方便接触母后凤体……” 柳明欣与魏六小姐站在一排,正是无精打采,原先太后娘娘说要指婚,将自己与魏六小姐嫁与徐炆玔做皇子妃,结果徐熙一来,这事情似乎有些变化,皇上竟然推荐了光禄寺卿家的小姐——那光禄寺卿,不就是刘玉芝的外祖家?左家哪有什么美貌的女儿?第一*挑便被唰得没了影儿,怎么又被皇上提起? 正在愁眉苦脸,担心着自己会被皇上一句话便从云端打到地下的最底层,听到秦太后提到身子不适,她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砰砰的响声自己都能听到,正愁没有机会得到三皇子殿下的喜爱,若是向皇太后推荐了良医,他定然会看着他祖母的面子上多看自己一眼。 柳明欣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聪明过。她瞧着秦太后与皇上两人都是一副有些忧愁的模样,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太后娘娘,皇上,臣女可以推荐一人来给太后娘娘治病。” 秦太后听了有几分惊喜,急急问道:“此人是谁?” 柳明欣尽量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句的回答:“回太后娘娘话,此人便是我那堂妹柳明媚。” 徐炆玔的脸沉了沉,在柳明欣还没提议的时候,他便准备向太后娘娘推荐,只是想到原先乔皇后对他说过的话,所以有些犹豫。母后说过在他成为储君之前,明媚最好不要进宫,因着她实在生得太美貌了,就怕父皇一眼看中了会纳为自己的妃子。 正在思前想后,却不料柳明欣向皇祖母与父皇推荐了明媚。他的心里既是欢喜又觉生气,他何尝不想日日见着明媚,又生怕明媚进宫会有危险,心上心下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秦太后望了跪在那里的柳明欣一眼,满脸惊奇:“柳小姐,你堂妹能治哀家的病?” “是。”柳明欣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她只听旁人说过十妹妹会治病,还治好了安排公主府上一个即将要死去的奶娘,想来医术是极好的。现在自己的话已经出口了,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柳小姐,你说你的堂妹柳明媚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徐熙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嘶哑着声音问道:“她才多大年纪?我大陈皇朝可有这般年纪轻轻就医术如神的女子?” 柳明欣没料到徐熙会如此问,呆在那里不敢说话,心里暗暗骂自己弄巧成拙。 “柳小姐,你竟以为你家十妹妹的医术会比太医还要好?未免坐井观天了罢?说不定你那十妹妹也就碰巧治好了些头痛发热,你却把她当神医了,还不快快闭嘴!”徐炆玔看着父皇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心里舒了一口气,赶紧接过了话头:“皇祖母,父皇,儿子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退了。” 徐熙点了点头,秦太后却唤住了他:“玔儿,你且等着。” 徐炆玔楞了楞,不知道秦太后要他做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祖母请吩咐。” “你能有什么要事?今日哀家找你来万寿宫,便是想要替你选皇子侧妃的。这两位小姐我瞧着都很是不错,你带她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多多了解一番罢。”秦太后望着徐炆玔眉开眼笑:“快去罢。” 柳明欣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背上一阵冷汗直冒,幸亏太后娘娘与皇上没有计较,否则自己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这时便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笨拙来,本来以为能讨巧,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 “柳小姐推荐的她那个堂妹,改日也宣进宫来瞧瞧,能治病便好,不能治病陪着哀家说说话也是好事儿。”秦太后见柳明欣脸色发白,知道她心中害怕,笑着朝她看了一眼:“柳小姐是在为哀家着想,哀家心里头知道。” 得了秦太后这句话,柳明欣这才放下心来,笑微微的站在那里:“谢过太后娘娘不怪罪明欣嘴拙。” “玔儿,你带着两位小姐去罢。”柳明欣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秦太后看了更是满意,支使着徐炆玔快些出去,她还有话要与徐熙单独说。 徐炆玔无奈的看了看秦太后,觉得她老人家今日也未免太热情了些,可是既然秦太后发了话,自己也不好顶回去,只得对魏六小姐和柳明欣道:“你们且跟我来。”秦太后也派了一个姑姑跟了上去:“安排魏六小姐和柳七小姐今晚歇在万寿宫偏殿,你好生在旁边伺候着。” “是。”那姑姑低头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迈了出去。 万寿宫里的人都退散了,大殿里只留下了秦太后和徐熙这对母子。 “母后,你一定要把魏国公府和柳太傅府家的小姐指婚给玔儿?”徐熙一脸的不赞同:“我希望母后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皇上,你真糊涂!”秦太后厉声喝道,眼睛里精光四射,早就不复有那种温柔的表情:“你难道还在惦记着明妃?你难道还在想着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 徐熙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秦太后,他原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连朝堂里的大臣们都被骗过,以为他会在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选择一个为储君,所以在他们把目光都投在这三人之间时,他慢慢的在暗地里为旻儿扶持力量,准备找合适的机会来宣布他的决定。然而,母后却轻轻松松把她那点小心思给看穿了,在她面前,自己好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无可遁形。他沉默着站在那里,没有否认,只是很倔强的看着秦太后。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在想什么,我心里都清楚。”秦太后叹息了一声:“你以为母后没有考虑过这事情?可是你看看旻儿,身子弱不说,可有半分当帝王的资本?快十六岁了,他只是跟着其它皇子一起读过几年书便没有再去过书房,我派人去看过他,他的兴趣全部在画画和做木工活这上头,他这样的资质,能当一个好皇上吗?” “母后,旻儿非常聪明,他只是在明月宫找了一本画册,便能无师自通,自己画出一些精致的画来,至于那个做木工活,也没有人教过他,只是有一个木工修缮明月宫的时候他在旁边瞧着,即刻便能引绳削墨,做出来的家什也异常精美,母后难道不觉得他聪敏异常?若是稍加指点,他定能做个守成明君。”徐熙提到了许炆旻便是一脸笑容,想到他做出来的那些精致的木器,更是惊叹他的聪慧。 “皇上,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即算你说他聪敏,可他的家世摆在那里!他的生母明妃不过是一个知府的女儿,现儿全家流放在西北,谁能扶持旻儿坐稳这江山?英王府、萧国公府、魏国公府、镇国将军府,谁又会支持旻儿?”秦太后越说越急,一想到若是真的立了许炆旻为东宫太子,说不定立刻就有内乱,她更是紧张了,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来:“皇上,你可不能糊涂!” 徐熙咬着牙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阵难受,眼前仿若浮现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孔来,她那娇滴滴的话语回旋在耳边,久久不散:“皇上,你要照顾好旻儿,他臣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皇上的。” 他的明妃,到现在,伊人已经不在十五年了。 即便她不在,可还是有人在惦记着她,还在惦记着她的儿子。十多年前,母后也曾力劝自己不要再过分关注明月宫,以免引起旁人不满,因而将那火烧到许炆旻身上去。他觉得她说得有理,按着她的意思照办了,可到现在她却依旧还在阻挠着他要做的事情! “母后也是再三考虑过了的,玔儿本是我心疼的孙儿,他的母亲乔柔佳出身英王府,英王爷娶的是高太师嫡出的小姐,乔柔佳的表妹嫁给了镇国将军的儿子,镇国将军府不消说也会全力支持玔儿的,所以这些世家大族里,玔儿占了三家,他这皇位若是再坐不稳,那也是天不佑我大陈了!”秦太后一双凤目紧逼着徐熙:“皇上,难道你还看不清楚?” 徐熙没有吱声,他知道秦太后是打定主意要站在乔皇后这边,心里很是不高兴,淡淡的说了句:“既然母后已经拿定主意,那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您想下旨赐婚便下旨罢,反正您赐下的婚事可不少这一桩。” 看着徐熙走出大殿的背影,秦太后的身子垮了下来,她紧紧的握住椅子的扶手,眼里流出一行清泪:“皇上,你为了那个明妃,难道就忍心看到内乱勃发,天下生灵涂炭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大殿里空荡荡的,黑色水磨地面一片冰冷,只能照见她自己孤单的身影,多少年了,她一直是这么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 御花园景色秀美,到处是团花锦簇,仿佛春日没有过去一般,月牙般的湖泊边上垂柳千似万缕,被微风一吹,轻轻飘拂,仿若纷乱的发丝。站在湖边看过去,那修在湖里的亭台显得空灵飘渺,就如蓬莱仙境一般。 “这儿可真是美。”魏六小姐站在徐炆玔身后,感叹的吟了一句诗:“多少楼台烟雨中。” 徐炆玔回头望了望她,首先跃入眼帘的她脸孔上几点浅浅的麻子。魏六小姐肌肤很是白皙,这麻子便格外显眼了,徐炆玔见着这几点麻子,心里就有几分不喜,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肤如凝脂一般,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柳七小姐。”徐炆玔转脸望了望呆在自己右侧的柳明欣,见她一副很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喊她:“你那堂妹柳明媚,现儿还经常出去给人治病?” 柳明欣站在那里看着湖水,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静下来,极力装出不在意的神色,不敢去偷看徐炆玔,可却没料到魏六小姐的一句诗让徐炆玔竟然开口来问她,一颗心不由得又狂跳了起来,脸上红了一片。 “回三皇子殿下话,我那堂妹最是心慈手软,那药堂里有人送信过来,她便会去外边替人看诊。”抬眼望见魏六小姐脸上似乎挂着逼视的笑容,忽然想起了,大家闺秀怎么能随意抛头露面?赶紧又小声的补了一句:“不过她出去的次数极少。” 三皇子殿下为何会忽然问起十妹妹来?柳明欣有些茫然不解,她使劲的想,也只能想到或许是自己在万寿宫提议让十妹妹进宫看诊的事儿引起的。当时三皇子殿下脸上便有几分不愉快的神色,很怀疑十妹妹的医术,看起来他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话了。 “三皇子殿下,我那十妹妹,真的不只是只能治伤风,听着说她很是厉害……”柳明欣怯怯的说了一句。今日瞧着太后娘娘精神颇好,哪有半分生病的样子?看起来应该不是大毛病,那些太医们只是不方便察看太后娘娘的病体,若是十妹妹进宫能将太后娘娘的病治好,那自己也会颇为得脸,到时候三皇子殿下念着自己推荐有功,说不定还会高看自己一眼呢。 “是吗?”徐炆玔眼前的那张面容似乎又清晰了些,听到有人提起明媚,他的心都软了几分,瞟了一眼柳明欣,觉得她虽然比不上明媚,可毕竟是堂姐妹,有些柳家人的共同特征,柳明欣的脸孔影影绰绰的能琢磨明媚的一两分模样来。 忽然间,他觉得柳明欣略厚实的嘴唇也不那么讨厌了,心情大好:“走,我带你们去储秀宫转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渺如烟 一脉长长的院墙围绕,朱红的墙壁,明黄的琉璃瓦,两种颜色互相撞击着,给人一种很是热闹的感觉。墙头越出了几树繁枝,上边垂垂的荫着一拨拨厚实的绿叶,叶子里头团团的堆出了大朵的花来,走在院墙边上,满身都沾满了花香。 储秀宫的门口有两个宫娥正在说着闲话儿,一个戴红色宫花的宫娥眼睛往外溜了一圈,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可不是,刚刚回储秀宫的时候,脸上那笑容怎么也压不住。”旁边那个簪浅黄宫花的点了点头:“今儿可是十五,宫中大挑呢,皇后娘娘为何还这般开心,真真是让人想不通透。” “或许……”戴红花的笑着道:“或许皇后娘娘留了下长得不美的下来。” “咱们娘娘还用得去争宠?”戴黄花的摇了摇头:“若是说争宠,怎么也不如景春宫里那个!多少年了,你见到咱们娘娘去争宠过没有?就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妄自揣测,仔细被人给逮着了把柄!” “你说得倒也在理儿。”戴红花的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的笑容,眼里颇有几分萎靡的神情:“我知道我比不上你聪明,可……” 话还没说完,就见几个人走了过来,那戴着黄色宫花的宫娥早已行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徐炆玔略略点了点头,带着魏六小姐与柳明欣便往储秀宫里边走了去,身后的内侍姑姑和宫娥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戴红色宫花的宫娥蓦然间便忘记了委屈,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看了个不歇:“你瞧瞧,这可是稀奇事儿,三皇子殿下带了两位贵女过来储秀宫呢。” 她那伙伴脸上有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娘娘高兴的事情是,三皇子殿下快要成亲了,她就快抱孙子了。” “可……这两位贵女瞧着长得都不怎么样。”那个宫娥张大了嘴,讷讷不能成语:“跟咱们比都要差呐。” “她们只要会投胎便是了。”那个戴黄色宫花的扶着门槛儿惆怅的应了一句:“生在高门大户里头,即便长得再不好,也是美貌的。” 柳明欣跟着徐炆玔走进储秀宫的主殿,好一阵心上心下,虽然在万寿宫已经见过了乔皇后,可此时犹然有些担惊害怕的感觉。在万寿宫里头,本来是好端端的,结果徐熙一来,自己与这位魏六小姐指婚的事儿便似乎悬了起来,仿佛有人给了一盘子美味可口的食物,就要到嘴边,却被端走了一般。 乔皇后此时已经将要处理的事儿做完了,正靠在椅子背上,听着莫姑姑说着闲话,见徐炆玔带着两位小姐进来,心中知道约莫秦太后已经是认定了这两人,心中更是踏实,朝魏六小姐与柳明欣招了招手儿:“快些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魏六小姐先上去,乔皇后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赞着说“好福气”,又瞅了瞅柳明欣的手指,笑着说道:“毕竟是擅长琴艺的,这手指可是跟春笋儿一般。”转脸吩咐莫姑姑:“去拿两个璎珞过来,一个紫水晶,一个翡翠坠子的。” 莫姑姑应了一声,折到里边去,须臾便捧了两个璎珞出来了,样式儿敲上去大同小异,只是给魏六小姐的那个,坠子是紫水晶镶嵌的,给柳明欣的则是翡翠坠。 柳明欣低头让莫姑姑将璎珞挂在自己脖子上,瞧着那水碧一色的翡翠坠子,心中十分高兴,看起来乔皇后真是个好相与的人,自己可真是有福气,以后能摊上一个好婆婆。 虽然高兴,可柳明欣还是不敢多说话。乔皇后让她们坐了下来,很是和气的问她们一些问题,魏六小姐比柳明欣要伶俐,问一句便答了好几句,而轮到柳明欣,乔皇后问一句,她掂量半天才答一句,生怕自己有说得不好的地方。 一边答话,一边偷眼打量乔皇后的表情,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做得还不错,皇后娘娘始终是对她微笑着,没有不悦的表情,她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们俩在我宫中用午膳罢。”乔皇后望了望两个坐在身边的贵女,也是兴致勃勃,她们两人就是她棋盘上摆的两颗棋子,方才聊了这么久,觉得两人都还算合她心意,不是像薛玲珑那种肆意妄为的人,选她们做侧妃,身家背景不会比薛玲珑要低,性格更是好,温柔恭顺,这才是大家闺秀。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听着乔皇后留她们吃午饭,心中也是欢喜,两人低声应了一声:“多谢皇后娘娘赐饭。” 徐炆玔在旁边听了好一阵儿,见着乔皇后那模样,似乎着两人是已经定下来要给他做侧妃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再听着留饭,更是有几分坐不住,围着桌子吃饭,这便不同一家人了一般? 他瞧着那两人坐得端端正正的贵女,想起了那活泼伶俐的柳家十小姐,她眼睛就如那灵动的泉水一般,唇边笑容就如春花绽放。徐炆玔心中惆怅的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乔皇后行礼道:“母后,玔儿还有事情要去找太师商议,先行告退。” 乔皇后瞧着儿子正色道:“你去罢,现儿跟着太师多学一些,以后办事也不慌。” 得了这句话,徐炆玔松了一口气,母后还算体贴他,没有强迫他陪着用饭,朝乔皇后笑了笑,转身便走了出去,这边魏六小姐与柳明欣都悄悄的低头,眼珠子都转到了眼角那尽头之处,默默的打量着他的背影。 乔皇后见着这模样十分得意,自己儿子可真是让人欢喜,这两位小姐的神色都是依依不舍。她笑着对莫姑姑道:“吩咐厨房里头,多做些好吃的上来,今日储秀宫有贵客。” 午膳流水一般摆上来,柳明欣方才知道什么叫豪华,皇宫里的吃穿用度果然与寻常百姓家不同,三个人用膳,摆上来的菜式足足有十余种,还不包括那些饭前与饭后的精致点心与果品。 那魏六小姐脸上似乎也微露惊讶之色,但并也未说话,只是选了些清淡的东西,柳明欣也挑了些合自己胃口的吃了些。一边用饭,一边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如芒在背般,想回头看看是谁,又不敢回头,怕坏了皇宫的规矩。偏偏乔皇后还笑眯眯的打量着她们两人,似乎她们是她喂养的小猫小狗一般,那眼神看得柳明欣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她是乔皇后,自己又能说什么? 在这么多视线的关注下要能吃得好真是需要技巧,因为柳明欣并无技巧,所以这晚饭可谓吃得辛苦,用完午膳,自己觉得一身湿答答的,亵衣紧紧的贴在皮肤上边,一点空隙也没有。 乔皇后请莫姑姑把她们送回万寿宫,刚刚跨进宫门准备往主殿里头去,主殿抄手游廊下两个宫娥走了出来:“魏小姐,柳小姐,太后娘娘正在午休,不得打扰。”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一丝疑惑来,既然太后娘娘歇息了,那她们该去哪里做什么? 一个宫娥笑着行礼道:“两位小姐请跟我来,太后娘娘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偏殿两间房子,两位小姐今晚便住在这里,现儿先去那边歇息着。”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得了这话,一颗心才稳当下来,看起来自己入宫为皇子侧妃的事儿是十拿九稳了,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将她们留在万寿宫了。 “魏小姐,柳小姐。”走在前边的那位宫娥清清脆脆道:“太后娘娘午休起来必然去佛堂礼佛,抄写佛经,这个时辰她最喜清净,你们两位若是没事儿做,不如先去这园子里边里散散步,消消食,待太后娘娘出了佛堂再陪她老人家说说闲话。” 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哪里敢说多话,点了点头,两人先去自己房间里歇息。 柳明欣先在屋子里小睡了一阵,醒来时推开窗户往外边看了看,只见日头已经开始在往西边走了。窗外一丛竹林,清风一起,竹叶潇潇有声。 竹林旁边有个身影,十分窈窕,那浅黄色的衣裳让柳明欣一眼便认了出来:“魏六小姐。” 魏六小姐回过头来,见着窗户后边的那种脸,浅浅一笑,露出了几颗米粒大瓷白的牙齿来:“你可真能睡,都到了这会子了才起来。” 柳明欣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我昨晚没有睡好,方才补眠便睡过头了。” 魏六小姐瞧着柳明欣眼睛下头有一圈不大明显的黑色,微微一笑:“你还用担心什么?太傅府的小姐,谁不会来追着捧在手中?” 听着魏六小姐赞了自己一句,柳明欣心中乐得开了花儿,笑着对魏六小姐道:“你且等等我,咱们去院子里头遛遛弯儿。”说罢关了窗户,整了整衣裳,打开门绕到了后头去。魏六小姐站在那翠竹之下等着她,一张脸蛋上边有着淡淡的笑意,细眉细眼拉长了几分,让她瞧着似乎有些妩媚。 “你这么站着,可真像那画里头的人一般。”柳明欣好半日才找出了一句恭维话来,心中暗道自己实在嘴拙,都不知道该怎么吹捧她才好。 魏六小姐笑了笑,伸出手来挽住她的胳膊:“我瞧着柳小姐才是美,生得跟天仙似的,怨不得三皇子殿下一双眼睛只在看你。” 柳明欣快活得嘴唇皮子都在打颤:“你说的可是真话?三皇子殿下在看我?” “可不是?”魏六小姐挑了挑细细的眉毛,那一双眉毛就如残缺的柳叶般动了起来,慢慢的爬到了中间去,瞬间又散开,就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好,这位柳太傅小姐瞧着真是个不大聪明的,自己说句客套话儿,她便当了真。 此时的万寿宫有一种异样的宁静,抄手游廊下挂着几个鸟笼,有几只鸟上上下下在跳跃着,声音就显得格外清净了。 柳明欣和魏六小姐站在万寿宫的前庭,两个人呆呆的看着那满树榴花红似火,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那风声刮得树叶沙沙的响动,不时的,还有树叶从枝头飘零,打着旋儿落在她们的脚边。 两人呆呆的看了看脚下,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渐渐转成暮色四合的天空。就这样抬头望了过去,天地变得很小,小得就只有头顶的小小的一块,一只鸟突然从天空掠过,可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我倒宁愿是那只鸟。”魏六小姐突然开口说。 “什么?”柳明欣有些没听清楚:“那只鸟怎么了?” “你不觉得那只鸟比我们要快乐吗?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魏六小姐的眼睛里忽然间有一丝疲倦:“我们两人做了一日的提线木偶,便已经筋疲力尽了,若是进了宫,每天都要这么做,人生岂不是很无味?” 柳明欣盯着脚底,那里有一朵落花,颜色依旧鲜艳,只是花瓣已经残了:“我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家里要把我们送进宫,我们又能如何?” 魏六小姐顺着她的眼光看下来,看到了那朵花,蹲下身子把它捡了起来,拿到手里转了转,那残缺的花瓣便一片一片的飞落了下来:“你看,我们和这落花没有两样,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已经残了。”望了望柳明欣的脸,魏六小姐问她:“你父亲有几个姨娘?” 一提到姨娘,柳明欣的心便有些沉重,她突然想起了去家庙持斋的姨娘,她有好久没有去看过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一想到自己进宫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魏六小姐看着柳明欣不搭腔,自顾自的说:“我父亲有四个姨娘,我是三姨娘生的,因为父亲宠着三姨娘,所以非得把我记在太太名下。轮着要进宫了,太太便堆着笑说是为了我好,一定要我进宫候选,难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 听着魏六小姐说得热络,柳明欣不禁也接过话头:“我父亲只有两个姨娘,我是大姨娘生的,只是我那祖母十分厉害,我要变成那记名嫡女,便一定要将我姨娘赶走。”一提到二姨娘,柳明欣心中有几分苦涩,自己即便是如愿以偿做了娘娘,可是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魏六小姐听得一愣:“那又是为何?记名便记名,为何还要将你那姨娘赶走?” 柳明欣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又闲着无事可做,便一兜子把柳老夫人做下的事儿说了一遍,到了后边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祖母要将我姨娘打发了,反正是将她送去了家庙,我这一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惆怅的叹息被这黄昏的轻风一吹,慢慢的飘散,那尾音袅袅的没入了头顶的树间,与那沙沙之声混在了一处。 魏六小姐啧啧称奇道:“你祖母算是个狠厉角色了,我原以为我祖母厉害,没想到你祖母比我祖母更是厉害了三分!” “那你也说说你祖母的事儿看看,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柳明欣鼓动着魏六小姐。两个人身世相似,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说起话来也贴近了些,两人站在石榴树下说了些家里长短,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柳七小姐,我觉得我们俩这记名嫡女的身份定然是做了不正妃的。”魏六小姐一副深思的神色:“我呢,也不想去争宠,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衬着你去争一争,不让那个正妃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真的?你为什么不想去争宠呢?”柳明欣望着魏六小姐,一副惋惜的口气:“进了宫来,总得给自己打算罢?我也不去求盛宠,只要能让三皇子心里记得我就够了。” 魏六小姐微微一笑道:“争宠也是要有资本的,你比我生得美貌些,而且你又擅长弹琴,真是多才多艺,我拿什么和你去争?不如就在后边帮你做助力,到时候你别忘了分点好处给我便是了。” “真的吗?”柳明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第一次听另外一个女子夸奖自己美貌,她不禁有点飘飘然,看了魏六小姐一眼,她兴冲冲的说:“其实你也长得很美。” 魏六小姐摇摇头道:“远不及你呢。” 起了些微微的风,万寿宫大殿门口悬挂的宫灯也跟着摇晃着,那灯影打在魏六小姐脸上,有着斑驳的阴影,晦暗不明的,叫人似乎看不出她真实的容颜。 “两位小姐请进罢,太后娘娘已经出了佛堂。”大殿里边走出了一位姑姑,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秦太后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穿着没有白天看上去那样正式。穿着这衣裳,竟然让她又年轻了几岁一般,仔细一看,眉眼之间分外柔和,有着一种温柔宁静的美。 “你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罢?”秦太后笑着问她们。 “是。”两人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答。 “没有心慌的感觉罢?”皇太后笑着招呼姑姑摆上几碟点心:“随便吃点,可不要拘束了,就把这里当做在家里一般。” 听了皇太后如是说,柳明欣和魏六小姐都伸出手去,取了几样糕点放在面前的水晶碟子里边,慢慢品味起来。 “哀家这万寿宫,好久晚上都没有人来陪我了。”皇太后望了望面前的两个年轻姑娘,眼中全是慈爱:“以前玲珑那丫头经常在万寿宫里住,可现在人大了,闲杂事儿也多了,今年还只在万寿宫过了三次夜。其实哀家还是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小姐在一起,这样哀家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多了。” “太后娘娘,您难道老了吗?看着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魏六小姐放下玉箸,偏着头看了看太后:“您一点都不显老,真的,今日白天,若不是看皇后娘娘坐在那里,我还以为您就是皇后娘娘呢。” 一席话说得皇太后眉开眼笑:“魏国公府的小姐真是会说话,哀家听了心里都舒服。” 柳明欣在旁边听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心里恨恨的想着,刚刚不是说不争宠吗?为何现在说话说得如此热络?自己也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讨好话儿,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在旁边附和的笑。 “柳小姐,你说说看,太后娘娘这里的糕点是不是很好吃?”魏六小姐推了推柳明欣,向她眨了眨眼睛。 “嗯,是呢,确实不错,太后娘娘这里的点心口味真是不错,我十妹妹那个贴身丫鬟做的梅花糕,也正有这个味儿。”柳明欣本来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现儿得了魏六小姐的暗示,赶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用玉箸夹起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一种淡淡的梅花清香便从舌尖冒了出来,齿颊生香。 “哦?你十妹妹的贴身丫鬟也有这么好的手艺?”魏六小姐一挑眉,还故意把十妹妹的贴身丫鬟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柳明欣本来就生得有些愚笨,方才开口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梅花糕儿,忽然便想起了明媚给她送过来的糕点,于是顺着她的话便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个十妹妹的贴身丫鬟被魏六小姐捉了个错处——万寿宫里的御厨,竟然和一个小丫鬟相提并论,这不是在说太后娘娘这边都没人了吗? “是呢,我十妹妹的贴身丫鬟都灵巧,比我的丫鬟要好,她们跟着我十妹妹学医术,还能给府里的仆人治病呢。我的丫鬟都是些蠢笨的,没有十妹妹的一半儿好。唉,折也怨不得旁人,谁叫我比不得她受宠呢。”柳明欣丝毫没没有听出来魏六小姐的真实意图,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明媚的丫鬟,甚至还夹带了诉苦。 乔太后怎么会听不出来魏六小姐的弦外之音,心里感叹着这魏六小姐的精明,这柳七小姐的愚笨,又被柳明欣的话所吸引:“你说的十妹妹,就是你上午推荐给哀家的那个?” 柳明欣抬起头来,很兴奋的对着太后说:“不错,正是她。我听说我那十妹妹在云州府的时候就经常出去给别人看病,云州府的百姓都赞她是观音座下玉女转世呢……”毕竟是在说夸赞的词语,柳明欣声音低了下去,想到柳明媚的成就,仿佛是她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她就是那个给皇上治病的老神医的徒弟。” 皇太后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来了兴趣:“果真?如此说来,你十妹妹确实是医术高明了?” 柳明欣点点头道:“明欣觉不敢有半句谎言。” 皇太后身边的姑姑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太后娘娘,要不要今晚宣那柳府十小姐进宫给您看诊?” 皇太后摇摇头道:“不着急,先派人去云州与京城打听打听,瞧瞧她是否真是如此医技如神再说。” 那姑姑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来:“太后娘娘,是老奴太着急了些。”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知道。”秦太后微微一笑:“再过几日宣她进宫也是一样,哀家这身子也没什么大毛病,若是这深夜里去宣人进宫,旁人还以为我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毛病。” “是,老奴明日内便派人去云州那边打听打听。”那姑姑垂手退开了去,柳明欣听了心中好一阵忐忑,若十妹妹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自己是不是犯了欺骗之罪?她心中越想越发慌,一手心的汗,暗暗懊悔自己不该多嘴。 秦太后看了看面前魏六小姐和柳明欣,徐徐道:“明日哀家宣玲珑那丫头进宫来,让她跟魏国公府小姐和柳太傅府小姐熟络下,你们在这万寿宫里多住几日,陪着哀家说说闲话儿。这万寿宫里到处是年轻小姐,哀家恐怕也会跟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魏六小姐听了皇太后的话,心里一凛,也明白了几分,看来这正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便是那薛玲珑了。她瞟眼瞧了瞧身边的柳明欣,见她只是傻傻的跟着附和般的笑,竟然是没有听出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来一般,不禁有些鄙夷,这种心机进宫来,何苦。 今日是十五,月亮就如一个玉盘儿般,皎洁明亮。 泰和宫的主殿里边明晃晃的点着数支明烛,徐熙拿了一卷书在慢慢的看着,他的眼睛落在那书卷上,好半日都没有移开,仿佛看某处看得入神了一般。 外边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一个内侍,见着徐熙看得认真,不敢上前来打扰他,站在一旁等了好半日,直到徐熙抬起头来,这才挨挨擦擦的走上前去:“皇上,今日十五,去不去储秀宫?” 徐熙皱了皱眉:“不去,今日朕累了,就在泰和宫歇息。” “是,奴才这就去回了储秀宫那边。”那内侍挪着细碎的步子,弯腰退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心中却在为皇后娘娘叫屈。 按着规矩,皇上初一十五都是要在中宫歇息的,可是皇上似乎越来越不守这个规矩了,以前还去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流连几个时辰,现儿索性是样子都不装了。有时候那萧贵妃都能蹭到十五月圆之夜,还不时的在外头宣扬,直说皇上宠幸的只是她。 皇后娘娘也是好涵养,无论皇上怎么对她,无论萧贵妃是如何猖狂,她都是一脸笑意,稳稳当当的坐镇储秀宫,似乎没有受半分影响。那内侍悄悄的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也实在是委屈得很,所幸她还看得开,没有斤斤计较,若真是要计较,几个乔皇后都会被气死了。 徐熙抬头看了看墙角的沙漏:“已是戌时,伺候朕就寝。”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内侍们涌了上来,各司其职,替徐熙宽衣梳洗,服侍着他上了龙床以后,也各自散去,只余一个小内侍在内殿值夜。 “到多宝格最上头那个描金盒子里头拿一块安息香出来。”徐熙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可别拿错了。” 那小内侍答应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将那描金盒子从多宝格上取了下来,打开盒子以后,见着里边是数块暗沉沉的安息香,黑色里头透着亮紫。拿出几块来放进熏香炉,又将那安息香点燃,将香炉捧到到床边:“皇上,好了。” “放到桌子旁边,别拿过来。”徐熙翻了一个身,似乎已有睡意:“你自去歇息。” “是。”小内侍将香炉捧到了桌子旁边,然后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屋子一角,那一角有一张极小的软榻,仅能容一个人侧卧。他慢慢的爬了上去,蜷缩在那小榻上头,用心听着纱帐那边的动静,但没有熬多久,他就觉深思困倦,眼皮子慢慢搭在一起,虽然努力想睁开,却是怎么也也睁不开。 徐熙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小内侍面前,试了试他的反应,发现他已经被那特殊的安息香熏得睡死过去,这才蹑手蹑脚的按了下龙床上隐秘之处的一个机关,然后床板轧轧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他轻车熟路的从那洞口走下去,在顶上某处按了下,床板又合在了一起,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打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慢慢的往前边走去。走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这地道便到了尽头,他按了按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出现了一个洞口,徐熙敏捷的爬了上去。 这是皇宫一处偏僻的宫殿,他出来的地方是这宫殿的后院,那洞口有着丛丛荒草,几乎快有人的身子那么高,草丛间有流萤一闪而过,淡淡的黄绿色十分打眼,仿佛是浮在眼前一般。 宫墙旁边栽着几株很大的乔木,徐熙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是当年他与她一起种下来的,现在树已经长了很高,他在树下张望着那翠盖一般的树冠,而她却早已香消玉殒。 在树下站了一阵子,徐熙只觉得心中有几分空落落的不舒服,望了望周围的流萤,再看看前方宫殿里透出来的微弱烛光,他迈步便往那边走了过去。 蜿蜒的小道就如蛇一般向前行进着,慢慢爬行着,一直通到了后殿。“吱呀”一声将门推开,极大的声音,清幽幽的在耳畔回旋。 后殿很大,里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来还是新做的,因为都还没有上漆。 “旻儿!”徐熙轻轻喊了一声,就见那堆木器后边探出了一个脑袋,惊喜的望着他:“父皇,你可算来了!旻儿看今天这么晚了,还以为父皇不会过来了。” “父皇怎么会不过来呢!”徐熙轻快的走了过去:“每个月的十五晚上,不管怎么晚,父皇一定会来看旻儿的,绝不失约。” “父皇,不管怎么晚,旻儿都会等着父皇!”木器后边的少年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徐熙面前,他生得很是瘦弱,脸庞清秀,但是一瞧着便知身子不大好,才走过来靠在徐熙身边便咳嗽了几声。 “父皇,旻儿拿着你那幅画临摹了一张,你过来瞧瞧。”许炆旻拉着徐熙的手,兴致勃勃的将他拉到一张桌子旁边:“父皇,我画的像不像母妃?” 徐熙低头瞧了瞧,桌子上有一幅画,一树寒梅,有位美人亭亭立于梅花之下,一袭艳红的披风,洁白的狐狸毛衬着她巴掌大的脸孔,显得格外纤秀。徐熙颤抖着双手将那幅画捧到眼前看了又看,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可换一种目光瞧着,又似乎是要哭出来一般。 许炆旻望着徐熙,轻声说道:“父皇,母妃不在了,你还有旻儿呢。” 徐熙抬起头来,望着与明妃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旻儿,父皇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你母妃,看着这画便想起她来了。你比那些画师画得好多了,父皇瞧着你的画更像你母妃,可能是母子连心,即便你很小的时候你母妃便走了,可她却还是在你的心里。” 许炆旻点了点头:“父皇说得对,旻儿总感觉母妃并未走远,一直就在这明月宫里陪着旻儿一般。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种椅子,旻儿觉得那椅子一定会让父皇躺着很舒服。父皇,你来看,我想把它做成这样的。” 徐熙被许炆旻拉着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洁的外表,纹理清晰,整间内殿都充斥着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仅木质好,还有芳香,能安神醒脑,父皇躺在这种椅子上,肯定不会感觉到疲劳的。”许炆旻的双眼熠熠发光,一边向徐熙介绍,一边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这许久不曾享受到的亲情。 “好旻儿,好孩子。”徐熙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是他的第四个儿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宝贝。他也想对旻儿如珠似宝,可外边的形势却不能让他这么对待他。若是他明着对旻儿好,哪怕是好一点点,那些人就会如野兽般扑过来,旻儿现在就肯定已经不会在这个世间了。 看着许炆旻瘦弱的身躯,徐熙突然全身充满了一种负疚感和无力感,当时自己对旻儿娘亲明妃的宠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才引起后宫诸多嫉妒。还在她怀着旻儿的时候,她就遭受过多次意外,身子也越发的消瘦,瘦到一阵风便能将她卷走。 他怜惜她,心疼她所受到的遭遇,将她挪到了泰和宫中,亲自保护着她,一切都做得细处,几经波折这才将旻儿生了下来。 她生旻儿的那日,他守在门外,就是怕有人会在她生产的时候动手脚,接生的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医女,不敢让乔皇后接手,哪怕是秦太后,自己的亲娘他都不敢相信。当听到屋子里传来的那细声细气的啼哭声,一颗心才落了地。 可是欢喜还没多久,担忧接踵而至,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十分瘦弱,奶娘喂奶都不肯喝。传了太医过来仔细诊断,太医们皆说不出什么原因来。只有一位太医推断应该是明妃娘娘在怀着四皇子的时候已经中毒,所以四皇子先天不足。 他愤怒,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也是一桩无头公案,虽然有一些不是证据的证据表明萧贵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脱不了干系,还有宫里诸多妃嫔,谁都有嫌疑——谁叫他那么宠爱她呢,她入后宫那一天开始,三千宠爱在一身,他很少在别人那里留宿,因为怕她不高兴。 可是他却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因着一个明妃便清洗了后宫,若是这样,他那个位置恐怕也坐得不久了。 当年刚刚进宫的明妃,艳色惊绝,那回眸一瞥,如水的眼神能将他的一颗心带了去,他只是着迷的看着她,半分也不想移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如欣赏一幅画。 她纯真,就如一张白纸般,没有任何世故,说起话来似乎都如一个孩子:“皇上,若是你去了别人那里,那臣妾就哭死给你看。” 他笑着摸了摸她如缎子一般柔软的青丝:“朕哪里都不去,就留下来陪你。朕如何能忍心见爱妃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这明月宫?”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希望能与她在一起,就如民间那最平凡的夫妇一般。她的眼里只有他,每日在宫门口盼望着他上朝回来,而他的心里也只装了一个她,每日里都只是在惦记着她。 若不是自己的专宠,或许她还会在自己身边,可是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乐曲声似乎还在飘飘渺渺,她那清脆悠扬的歌声似乎还在耳畔,可当年那惊鸿翩然的身姿,却早已不在,烟波湖面的亭台里,只余下淡淡的雾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宫苑深深 回忆着明妃当年的一举一动,既甜蜜又心酸,徐熙握住了许炆旻的手,看着他那张与明妃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自是感概。 都说皇上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便可以得到什么,这一切都是虚无,他想得到她,哪怕是和她再见一面都好,可是他这心愿却很难实现,即便是在梦中,也只能如雾里看花一般,迷迷茫茫的,只能见着一角纱衣从他的脚背上爬过,那纤秀的身姿就如那逝去的飞鸿,快得让他捉不住她含笑的眼神。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孩子气的声音,可她却早已香消玉殒。当年她病得神秘,连太医都说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只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后她不愿意见他。 “皇上,不要来看臣妾,臣妾这模样实在难见天颜!”她叫宫娥紧紧的拉上碧水天青帐,一只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来拉住他:“只求皇上好好照拂我们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他含泪答应了——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富贵如他,高傲如他,也会因为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个晚上,明月宫内殿走水,当他赶到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宫人们和旻儿都聚集在前院,没有一个人受伤,而她却被那熊熊大火烧为灰烬,尸骨无存。 她娘家的贴身丫鬟,后来变成她的大宫女的春月哭得声嘶力竭,抖抖索索递给他一封绝笔信,原来明月宫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时日将近,害怕死后自己会看到她的容颜,所以干脆服了药,让才春月点火焚毁她的尸体。 “皇上,娘娘……”春月哭得声嘶力竭,眼睛肿得就如两只桃子:“娘娘吩咐过,只求皇上好好保重身子,多多照拂四皇子,她在九泉下也会含笑的。” “爱妃!”他眼前一片发黑,几乎要晕倒过去,若不是见着奶娘手中抱着的那几个月大的许炆旻,否则他真想再点一把火,自己也投身到大火中,跟着明妃一起去那黄泉之下。 他伤心得几天没有吃下饭,失去理智般,他命令举国服丧,这一道圣旨却遭到诸多老臣们的反对,国丧乃是帝王、皇后、太后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么?后宫诸多妃嫔里的一个,放到平民百姓家来说就是一个妾,身份只比奴婢高一点,她凭什么要别人替她服丧? 就连秦太后都怫然不悦:“皇上是疯了不成?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妃子过世,也配举国服丧?” 乔皇后没有说话,默默的坐在秦太后身边,眼睛里有一丝清冷,萧贵妃虽然当面没有说,背后却在景春宫里抱怨,将他赐下去的丧服撇到了一旁。整个后宫也弥漫着一种僵持的气氛,英王府、萧国公府等世家大族的女眷都递了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的牌子,大家都摆明了态度,大家都不赞成皇上这个主意。 棺木停在明月宫有差不多半个月,丧礼一直没有办,他呆呆的守在她的棺椁旁边,瞧着那白色的幡帐乱舞,心中一片凄凉。 自己心爱的人过世,却不能为她争取到一个隆重的仪式,他不能封她为皇后,就连一个像样的仪式都不能有?他沉默的坐在那里,不理会朝野后宫的反对之声,直到一份份奏折飞到了他的案头。 明妃娘娘的娘家被人弹劾了! 弹劾的罪名多种多样,从贪墨到强抢民田到杀人放火,瞬间那位官声清白的陈大人化身为十恶不赦的魔鬼,陈氏家族也成了横行乡里的恶霸,若是不连根拔起,恐怕难以平民愤。 他不相信,可是各种证据十分完美,确凿有力,不由得他不信。而且御史台的动作很快,一夜之间,陈家一家几十余口人都被下了大狱。他知道她父亲是冤枉的,可他们做得实在是天衣无缝,让他瞧着那奏折,竟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举国服丧的圣旨收了回来,而她父亲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这很明显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与他的一次交锋。 他败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这才发现,他这个皇上,并不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是什么,很多的事情都充满了无奈。 伊人已逝,他连她的娘家都不能保住,那以后还有何面目在九泉下去见她?他只能妥协,以收回圣旨的代价换取她的家人平安。陈家被流放去了西北,他命令镇国将军暗地里照应着,若不是这样,恐怕他们一家不适应西北流放地的生活,会全家死光。 “父皇,你在想什么?”感觉到徐熙的走神,许炆旻抬起头轻声问。 “我在想你母妃。”徐熙也不回避:“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母妃的模样,只能靠着父皇你给我的这幅画像去猜测了。”许炆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春月姑姑说,我母妃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皇宫里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没错,这话一点也没错。”徐熙点了点头,过去的回忆又被这句话挑了出来。 当年自己正年轻,一心想着要为自己寻一个合意的佳人。他下旨民间大挑,首先将各州有名的美人的画像送进宫里,通过画像先做一次预选。很多女子为了让自己被画得美貌些,往往会塞些银两给画师,而那些没有塞银两的,美貌的自己就变平庸了,平庸的就变成丑陋了。 或者是天意,当年的他看到那轴画中的女子,突然心里一动,不知为何,即便是画里的人长相只是中人之姿,他也想见她一面。朱笔勾点,她就被引着进了大陈的后宫,当内侍们引着一排女子进来时,他在那一排人里边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般娇柔,有着一双清纯的眼眸。他被她吸引了,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很难看到她这般清纯的笑颜,当即下旨封了她正四品容华,这是大陈后宫少见的殊荣,刚刚入宫候选就封容华的,只有太宗的继后一人而已,她就是那第二个。未出一个月,他封了她为贵嫔,当得知她有喜,又封了昭仪,生了旻儿之后便封了她做明妃。 她入宫才不过一年多,便有这般荣华。徐熙宠爱她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滔天的爱宠无形中帮她树了无数敌人,后宫的每个妃嫔提到明妃时,眼睛都是红的,没有一个能淡然。 “那个贱人!”萧贵妃咬牙切齿,在明妃未进宫之前,她凭借着自己的美貌与那床上的技巧得宠,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徐熙是歇在景春宫。可是明妃进宫以后,一年里头徐熙才去了景春宫三次,还是在明妃有身孕的时候。 乔皇后虽然没有表示,可她却觉得自己皇后的威严受到了损害,初一、十五不都是要给中宫的?可因着明妃一句话:“我想要皇上陪我看满月”,十五这一日便硬生生的被分了去,后宫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嘲笑着皇后娘娘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贵嫔。 秦太后得知明妃受宠也是心中不喜,将徐熙喊了去劝说了几回:“皇上,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不能因着一个明妃便耽误了江山!” 所以当明妃被人投毒的时候,他总觉得后宫里每个人都有嫌疑,查到最后却只死了几个顶缸的宫女和内侍。他不相信,可是当时自己羽翼未丰,英王府、萧国公府、太师府等等,这些世家大族谁也得罪不起,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上,很多事情你只能忍。”秦太后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安抚着他:“不过是死了一个宠妃罢了,你没必要和那些世家对着干,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日后尽心挑选着进宫侍奉便是了。” 忍气吞声的他含泪安葬了她,重修明月宫,他待许炆旻如珠似宝,看着他,便如看到了明妃一般,可是却被春月姑姑一句话得了提醒:“皇上,如果你怜惜四皇子,请不要太亲近他,免得他遭了旁人忌恨。我家娘娘在这世上就留着这一点骨血,希望四皇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话如一声惊雷,他突然意识到了春月姑姑这话实在是说到了点子上边,他不能宠着旻儿,若是他显露出过分的宠爱,恐怕旻儿也养活不了。 从此在表面上他不再过问许炆旻,只是命春月姑姑好生带着许炆旻,还甚至下了一道圣旨说许炆旻连累生母亡故,实非有福之人,贬黜在明月宫,没有请旨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现在旻儿都十六岁了,她也过世快十五年了,可他依然还是忘不了她。 恍惚间,看见她盈盈如水的双眸看着他:“皇上,臣妾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说完灿然一笑,眼前一片明媚,似乎有千万朵花儿在盛放般。 “爱妃。”徐熙的手伸了出去,可却没有捉住她,只听见许炆旻在耳畔焦急的喊:“父皇,你怎么了?” 他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见许炆旻跪在他身边,两只手用力的抱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去,带着点哭腔喊着:“父皇,你怎么了?旻儿遣人帮你去传太医。” “不用了,旻儿。若是传了太医,别人便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你放心,父皇还能撑下去,父皇要撑到把最好的东西给了你才会咽气。”徐熙看着儿子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眸,不由心神一荡,紧紧的握住许炆旻的手:“旻儿,我会叫她们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只是一场空,我的大好江山只能留下给你。” “不,父皇,我不用你给我什么最好的东西,我也不要那大好江山。我只要父皇健康长寿,只要父皇每个月能来看旻儿一次,旻儿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许炆旻看到父亲睁开了眼睛,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不停的帮他揉着胸口顺气。 “旻儿,没事的,父皇撑得住,你好好歇息,父皇回宫去了。”徐熙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儿子,转身悄悄走了出去。 “父皇……”许炆旻站在那一堆木料旁边,看着徐熙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口里喃喃的呼喊了一句,但是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内殿空荡荡的,几盏宫灯照着那一大堆木料,似乎有一点柔软的温暖。许炆旻扑了过去,拿起木料翻了又翻,最终选了一根自己认为合适的,放在一张平台上,用刨子用力的刨了起来,一堆堆白色带些浅红的刨花很快就在面前堆积如山,但他似乎不知疲倦般,还是用力的刨着。 内殿的一根大立柱后边,有一位中年的姑姑,背靠着立柱,脸上已是泪流如河。 “小姐,皇上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去了十五年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来看旻儿,他们父子情深,你就放心吧。” 空中仿佛有幽幽的叹息应答着,那年花香馥郁芬芳,那夜缠绵痴醉迷离,而如今,红颜已逝,空余恨。 第二日早上,柳太傅外边便来了一辆马车,玉白色的顶盖上镶嵌着金丝编织的花纹,四角皆有青鸟衔着的金色垂铃迎风乱转,清脆的响个不停,车旁有几个内侍与宫娥垂手而立,训练有素般低眉顺眼,根本不往旁边瞟上一眼。 这辆马车本身就格外吸引人,停在柳府面前更引起了过路人士的各种猜测。 “昨日宫里大挑,今日一早便来了马车,莫非是宫里出来宣旨的?柳太傅府里要出娘娘了?”一位老者摸着胡须往对面那辆马车看了又看:“柳府难道也要送女儿进宫去巩固自己地位不成?” “这也说不定,皇上最近这一两年来身子……”答话的人往旁边看了看,小声说:“恐怕是被选了做皇子妃的。” 长须老者点点头,又忧愁的皱起眉头:“皇上久不立储,朝堂形式变幻莫测,今年大选,恐怕也是几位皇子暗地里的较量了。” 旁边那位路人甲却没有那般忧心忡忡,只是笑着说:“不管谁做皇上,和我们可有关系?升斗小民,每日汲汲营营,只求能混个温饱便行了,这些可都不是我们要想的。” 说话间就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姑姑,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秋香色的绫罗衣裳,外边套着一件暗灰色的褙子,端了一张圆胖的脸站在门口,神情甚是倨傲。 柳府的门房见了这个阵势,笑着迎了过去:“请问姑姑是不是从皇宫过来的?” 那姑姑一张脸儿就如静止的湖面,一丝波纹也没有,她缓缓开口道:“还请通传一声,便说万寿宫绣容姑姑来传太后娘娘旨意。” 门房哪里敢耽搁,赶紧飞了一双腿儿跑到里头找了个管事妈妈:“快去报与老夫人知晓,太后娘娘宫里头来人传旨了。” 柳老夫人正在玉瑞堂与几位柳家小姐说着闲话儿,听说宫里来人传旨,一迭声道:“快快开中门迎进来。” 那绣容姑姑领着一群内侍宫娥进来,见着柳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了。” 柳老夫人朝绣容姑姑点了点头,疑惑的望了望她:“差不多有半年没进宫去了,可不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姑姑今日来替太后娘娘传旨,是传懿旨还是口谕?” 绣容姑姑嘴角弯了弯:“老夫人,我是替太后娘娘来传口谕的。” 柳老夫人这才笑着指了指座位道:“姑姑快些请坐。”她先扶着曼珠的手坐了下来:“快给姑姑奉香茶。” 昨日宫中大挑,若是柳明欣被挑了进宫侍奉皇上,那这会子该有内侍来传旨,不会是万寿宫的姑姑来传太后口谕,看来欣丫头并没有被挑去做那秀女美人,这位绣容姑姑来传旨,便颇为微妙了。 太后娘娘是京城有名的喜欢给人做媒的,看来是要给欣丫头指婚了,就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或者是哪家勋贵,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她这个记名嫡女也算是做得值了,有太后娘娘关注着,何愁路不好走。 “太后娘娘说,柳七小姐温柔娴静,很得她喜欢,想留到宫里头多住几日。”绣容姑姑微微的笑着,接过了曼青递过去的茶盏,见着一张艳丽无俦的脸孔,不由得呆了呆,手没有拿稳,一点热茶差点要溅了出来。 “怎么奉茶都不会?”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对曼青呵斥道:“还不快些回后院去?” “是。”曼青低低的应了一声,紧走了几步,从左边穿堂小道里走了进去,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 “太后娘娘这么看得起欣丫头,我这个做祖母的也是脸上有光。”柳老夫人微微一笑,头上的金簪垂下的步摇悉悉索索的作响,点点清幽的撞击之声,细细而起:“就怕她在万寿宫淘气,打扰了太后娘娘静养。” “柳七小姐很知进退。”绣容姑姑笑着站了起来:“太后娘娘知道柳老夫人疼爱孙女,她若是不按时回府,恐怕老夫人会心中不安,特地命我过来传话,老夫人且勿着急,过些时日便能听到好消息了。” “承姑姑吉言。”柳老夫人吩咐金花妈妈赶紧打发绣容姑姑和她带来的那些内侍宫娥们,绣容姑姑是一个紫色荷包儿,里边是两个小金锭子,那些跟着来的,每人也得了一个银元宝,众人拿了在手心,笑嘻嘻的走了。 “祖母,七姐姐这是要做娘娘了?”柳明倩等着那绣容姑姑一走,急急忙忙的问道:“她说过些时日便能听到好消息了。” 柳老夫人还未说话,那边柳明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个礼,一句话也不说便带着两个丫鬟便往外边走。柳明娴瞧着她的背影,嘻嘻一笑:“八姐姐不开心了,进宫没有挑上,英王府又进不去。” “你们都给我闭嘴。”柳老夫人有几分不悦:“这皇家的事儿谁能说得定,要等着宫中来人宣旨才知道。艳丫头这会子心里边不舒服,你们别去惹她,只管自己玩自己的去,别在旁边嚼舌根子,都是柳家的小姐,她遭了殃,你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柳明娴被柳老夫人说得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中却是忿忿,以前柳明艳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扬,经常欺负她们,现儿总算得了个能出气的机会,可却被祖母压着不让说话,可见嫡女与庶女的差别还是太大,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你们自去清蘅斋罢,池姑姑六月份便要去旁人府里头了,还剩半个月不到时间,不多跟着她去学学?”柳老夫人挥了挥手将几个孙女打发了去,眼睛望着明媚道:“媚丫头,你留下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明媚低头恭顺的应了一声,挪着坐到了柳老夫人身边:“不知祖母想知道什么事情?” 柳老夫人瞟了她一眼,沉声问道:“那乔世子拒婚,你怎么看?” “祖母。”明媚抬起头来望了望柳老夫人,见她双眼灼灼的望着自己,似乎将自己逼到了一个不可转圜的角落里头去了一般,心里知道柳老夫人已经起了疑心:“八姐姐只不过是想找个可以发泄的人转移她的愤怒罢了。” “媚丫头,你不要轻描淡写就将这事儿盖过去了。”柳老夫人笑了笑:“你以为祖母便没有琢磨过不成?英王府派人来提亲,我想英王妃在此之前应该是问过乔世子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乔世子拒婚这事儿,肯定是因为中间有哪里不对。可这个不对总会是有原因的,若乔世子不是喜欢我们柳家的某个丫头,英王妃也不会邀请我吗柳府上门相看。” 明媚半低了头,脸上有一丝丝红晕,柳老夫人瞅着她那模样,会意一笑:“媚丫头,我想了许久,乔世子不是喜欢你便是喜欢珠丫头。可珠丫头那性子,该不是乔世子喜欢的,若是当真喜欢她,珠丫头的娘过世,乔世子怎么样也会来安慰她几句,可那些日子,乔世子是压根不见影子,看来他喜欢的便该是你了。” “祖母,明媚年纪还小,怎么就提起这些事情来了。”明媚只觉得自己脸孔发烧,柳老夫人是非得逼着她说出实情来不成?她抬起头来看了下柳老夫人,声音沉稳:“祖母,这婚姻之事,不是都得及笄以后再谈?有祖母给明媚把关,明媚自是不用担心。” “媚丫头,你可真是滑头。”柳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就是在想着呢,若那乔世子喜欢的是你,到时候却不好办。英王府已经派媒人来过我们柳府,这亲事没有说成,哪里有第二次派人来提亲的理儿?我这是在为你担心。” 明媚也楞了楞,柳老夫人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可这世上难道便没有特例不成?想着乔景铉的脸孔,明媚微微一笑:“祖母,这事实在长远,明媚不着急,你便将心放到肚子里头去罢,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柳老夫人听着明媚这回答,嘿然一笑:“媚丫头,你可真会说话,祖母就暂且听着你的话儿,不去操这份空心。”这媚丫头实在圆滑,也不承认自己与那乔世子究竟怎么样,可又晦涩的给了她一点点暗示。 太傅府本也不需与高门大户攀亲来修饰门楣,可她瞧着那乔景铉是个不错的,实在想将他招了做自己的孙女婿。早在英王妃请柳府女眷过府相看的时候她便觉得有几分可惜,媚丫头若不是年纪小些,可刚刚好是合适。没想到这事情峰回路转的,竟然急转直下,柳府与英王府因着这议亲之事倒将关系僵了几分,老王妃寿辰那日,老王妃与英王妃脸上的笑容都不是特别多,似乎有些生硬。 究竟这亲事能不能成,全凭天意了,只是媚丫头这般花容月貌,心地善良,总要落个好去处才是。正在想着,就见淡青色的衣裳一闪,曼青走了过来,端着一碟子刚刚出炉的糕点:“老夫人,沉香阁的玉箫做了杏花糕过来。” “媚丫头,你这贴身丫鬟手也是巧,怎么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糕点来。”柳老夫人望着明媚嘻嘻的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曼青,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曼青,以后宫里头来人,你都到后院,不用出来了。” “是。”曼青应了一声:“奴婢今日没想到那姑姑会……” “你与她,长得越发的像了,没有十分,也有了七成。”柳老夫人瞧着那满脸滟滟的容光,沉吟了一声:“过些日子我与老太爷去商量,将你认到名下做个干孙女,明年便给你寻户合意的人家嫁了,也算是全了你祖母的心愿。” 曼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汪汪,没有说一句话,柳老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哭了,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明媚坐在旁边瞧着这一幕,既有效感动,又有几分奇怪,若说曼青是与柳老夫人主仆情深,那曼珠也是年纪小小便服侍起柳老夫人,可却不见她有如此疼爱,这事情着实奇怪,曼青的身份很是可疑。 方才那绣容姑姑吃惊的模样,明媚也瞧在心里,莫非曼青与那宫中的秘辛有什么牵连不成?否则怎么绣容姑姑这种见过风浪的资深姑姑,如何也会不淡定? “柳老夫人,郭小九来给你请安了!”正在想着,就听着外边传来欢快的声音,哗啦啦的一把水晶的碎响,玉瑞堂里浮光四起,闪闪的晃着人的眼睛。转过脸一看,就见郭庆云擎了一把水晶门帘在手中,不住的在摇晃,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 柳老夫人将曼青拉了起来,朝着郭庆云眯眯儿的笑:“你哪里是来给我请安的,分明就是想要扯了媚丫头出去玩的,你道我不知道,还想来骗我。” 郭庆云大步走了上来,挨到柳老夫人旁边行了一礼,然后一双手便攀了上来,停在柳老夫人的肩膀上揉了两下:“柳老夫人,天地良心,我来柳府第一要紧事儿便是给您请安,第二件事才是找柳十去玩。我祖母常说柳太傅府的老夫人是京城第一豪爽人,不会介意我打着去看她的幌子拉人走,难道不是这样?莫非我祖母说错了?” 柳老夫人被郭庆云的话说得苦笑不得:“郭小姐,你这是用激将法呢,你莫要激我,媚丫头你拉着出去玩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可得给我安安全全的送回来。” 上次柳明珠及笄,这郭家小姐拉了媚丫头出去,结果转眼便将那左二公子给阉了,京城里头闹得沸沸扬扬,幸亏大家传着说都只讲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没有提到媚丫头,否则这会子她便要愁着媚丫头议亲的事了。 “老夫人您便放心罢,柳十跟着我出去,哪一次没有好好的送回来过?”郭庆云替柳老夫人捏了这边肩膀,又赶着去捏那边肩膀,十分殷勤:“您瞧瞧,我就专门为了给您请安,跟柳十学了这捏压肩膀的手法,是不是很舒服?” “你便少到我身上花功夫了。”柳老夫人觉得郭庆云的手有些重:“你快些带着媚丫头出去玩,早些给送回来。”瞧着郭庆云一脸欢喜,又叮嘱了一句:“可别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免得家里头担心。” 郭庆云一把将明媚拉了起来:“多谢老夫人,柳老夫人真是全京城最最开明的祖母了。” 柳老夫人听着她又送了一顶高帽子给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别再说了,我都要被你的高帽子给压弯背了。” 郭庆云笑嘻嘻的扮了一个鬼脸:“柳老夫人,我们走了。” 跟着郭庆云出来,明媚有几分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急急忙忙的上门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可不是有事情找你?”郭庆云凑到明媚耳边低声说:“昨日我表兄的官职被皇上给捋了!” 明媚吃了一惊,瞪了眼睛问:“竟有这样的事儿?他都没有和我说。” 昨晚乔景铉来过沉香阁,可只是笑嘻嘻的陪着她看了阵子月亮,说了一会子话便回去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异状,今日听着郭庆云这般说,仔细回想着,便觉得昨晚乔景铉的眉目间真是有些与素日不同。 平常乔景铉笑的时候,那眉眼都是扬着往上边去的,昨日晚上他的笑容……明媚仔细的回想着,眉毛微微有些下拉,仿佛是想笑笑不出来一般。虽然只是偶尔露出那样的神色,可也足以证明他存了心事。 明媚有几分懊悔,自己怎么就如此粗心,也没想着去问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要等着今日郭庆云提起才知道。她望了望郭庆云,脸色有些紧张:“他怎么丢官了的?” “咳,都不知道皇上这阵子究竟是怎么了。”郭庆云摇了摇头:“早七八日就免了我表兄的宫中带刀侍卫一职,也将那什么劳什子统领给免了,说他擅离职守,没到点儿便走了。” “那件事情我知道。”上回乔景铉追来柳府拒婚,提前离开宫里,皇上知道了以后龙颜大怒,直接将他宫中的职务都给卸了。乔景铉没有向她提起,可所日刘玉芝过府来看柳老夫人与杜若兰的时候,跟她说了这事儿,一边说还一边惋惜的摇了摇头:“乔世子也真是可惜了,宫中侍卫他也做了快三年了,统领还没做满一年呢。” 刘玉芝是不知道具体原因,明媚也不想与她多说,只是心中替乔景铉觉得有些不忿,皇上也实在是太辣手了一些,三年的功夫还比不上这半盏茶的空档不成?若是他晚来柳府片刻,恐怕此时柳府与英王府已经要交换庚帖,行那问名之礼了。 没想到皇上在步步紧逼,接着又将他的京卫指挥使司的官职给下了?明媚皱了皱眉头,这事儿绝不同寻常,这后边定然有些什么蹊跷。可惜的是柳老太爷从不与孙女们提朝堂的事情,她与柳元久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否则还能从旁边打听些什么出来。 “柳十,我约了我表兄出来,咱们今日去跑马场玩玩。”郭庆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得好好的去劝劝我表兄,让他从那苦恼里边解脱出来。” “他哪里会苦恼,最多心中烦闷罢了。”明媚白了郭庆云一眼:“只有你没心没肺,接着去安慰他,还不是想着要出去玩儿?” “柳十,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郭庆云呼呼大喊了起来:“我过几日就要去西北了呢,还不是想着在走之前多陪陪你?你才是没心没肺,心里头便只有我表兄,连我的动向都不过问一下。” 明媚听了这话也是一愣,虽然郭庆云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郭庆云是她在大陈皇朝最好的朋友了,甚至比先认识的刘玉芝还要关系好一些。歉意的望了望郭庆云,明媚尴尬的笑了笑:“郭小九,我可不是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头,只是没想到你还要去西北。” 郭庆云板着脸点了点头:“你是将我放在心上头,可还是不及我表兄在你心里头重要。” 瞧着她那模样,明媚心中一慌,挽住郭庆云的胳膊道:“郭小九,你还真生气了?在我心里头,你和你表兄一样重要,你是我朋友里头最重要的,你表兄……” “哈哈哈。”郭庆云放声大笑起来:“柳十,你可真是好逗,我才说一句你便慌神了!告诉你罢,我才不会那么小气,咱们快些去跑马场,估计我那表兄已经到了,他现在无官一身轻,有的是空闲时光陪咱们。” 明媚回沉香阁收拾了下,带了几个丫鬟与郭庆云一路往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那边去。今日天气晴好,不是很热,但初夏的影子已经透了出来,只穿了一件衣裳,外边罩着一件半臂,已经有些细细的汗珠沁出。 到了跑马场,门房迎了过来:“九小姐,乔世子已经到了。” “果然。”郭庆云朝明媚挤了挤眼睛:“听我说要喊你一道出来骑马玩,我表兄便睡不安稳了,这么一大早便赶过来了。” 乔景铉穿着一件白色的骑装,坐在踏雪的背上,远远望着真是玉树临风,瞧上去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明媚与郭庆云走到他面前时,他已经从马背上下来,笑微微的瞧着明媚:“媚儿,你过来了。” “表兄,怎么只看柳十,也不望我一眼?”郭庆云气嘟嘟的拉了拉乔景铉:“柳小五呢,你有没有找到他?” “他还要等会儿才有空,现儿还未到辰时。”乔景铉看着郭庆云那嘟嘴的模样便想笑:“你别对我这么凶,我可是已经替你邀过他了,人家听说你的名头还没逃跑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自从郭庆云出手办了那左二公子以后,凡是她出席的游宴,那些京城里的贵介公子瞧着她都有些害怕,胆小些的一见着她的身影便沿着墙偷偷的溜走了,生怕被郭庆云逮着。现儿放眼京城里边,敢与这郭庆云来往的年轻公子,也就只有乔景铉与柳明卿了。 “我才不要别人给我面子,有柳小五就够了。”郭庆云听说柳明卿会来,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笑着瞟了明媚与乔景铉一眼:“你们需要我走开便说一声。” 明媚又好笑又好气,望着郭庆云咬着牙直笑:“你便站到这里不动罢,我不嫌弃你。” “我就怕我表兄会骂我。”郭庆云朝着乔景铉眨了眨眼睛:“表兄,你若是骂的厉害,那我便早些走开,若是不介意,我便继续站着。” “我不说,你自己选罢。”乔景铉望着郭庆云一副淘气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柳明卿究竟喜欢不喜欢自己这个表妹,她性子率真,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配那柳明卿可正好是一对儿。 “那我走到旁边去一些,你们说说悄悄话儿。”郭庆云笑着拉了拉自己的马匹便走到一旁去了。乔景铉与明媚面对面的站着,两人彼此相望,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景铉哥哥!” 明媚转过头去,一袭亮丽的紫色衣裳扑入了眼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捅破窗户纸 一阵旋风般,那个身影直扑扑的撞了过来,艳丽的脸上有着骄横的神色,奔到面前,她举起手来:“柳明媚,你昨日是怎么与我说的!” 眼见着那只手就要往明媚的脸上落了下来,跟着玲珑郡主过来的几个丫鬟在后边都很是着急,一边追着上来一边喊着:“郡主,郡主!” 明媚瞧着那只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了过来,微微的笑了一下,身子轻巧的往旁边一闪,玲珑郡主的手便落了空,她是跑着过来的,又急又快,还没有站稳脚便来打明媚,没想到被明媚躲闪过去,而且旁边玉梨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腕,她忽然间觉得手腕处又酸又麻,重心不稳,猛的跌坐在明媚的脚边。 “柳明媚,你!”玲珑郡主惊骇的捧着自己的手腕:“你竟敢暗算我!” 明媚瞧着她那样子,心里知道肯定是玉梨动了手脚,淡淡一笑:“郡主,我站在这里好好的,郡主跑了过来要打我,这是大家都看见的事情,分明是郡主在明算我,明媚又何曾暗算过郡主!” 玲珑郡主的几个丫鬟赶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替她将身上的灰尘掸了去,一个个脸上都有着担惊害怕的神色:“郡主,咱们回去罢,宫里不是来人宣郡主进宫去陪太后娘娘的吗?” 玲珑郡主撇了撇嘴,抬头望着乔景铉,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亮晶晶的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景铉哥哥,我来问你一句!” 乔景铉皱了皱眉毛,有几分不耐烦:“薛玲珑,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怎么一来便伸手打人,你的教养都去哪里了?” “教养?”玲珑郡主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明媚:“还不是她给惹的?”望了望站在明媚身边的玉梨,她若有所悟道:“柳明媚,不是你便是你这丫鬟动了手脚,快些叫她想法子将我这手腕归了位。” 郭庆云这时已经从旁边走了过来,低头瞧着玲珑郡主的手腕脱臼,软软的耷拉在那里,伸出手来轻轻一捏,便将她的手腕归了位:“薛玲珑,你总喜欢到处惹事,遇着强横一点的有你的苦头吃!” 玲珑郡主好了伤疤忘了痛,朝郭庆云与明媚傲慢的点了点头:“你们两人都给我到一旁去,我与景铉哥哥有话要说。” 听着她喊得这般亲亲热热,明媚心中好一股子酸气不住的往外头冒,她瞄了一眼乔景铉,嘴唇边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乔景铉见着明媚这模样,心中一慌,赶紧伸出手来拉了拉明媚的衣袖:“媚儿,你别理睬她。” 这小动作没有逃过玲珑郡主的眼睛,她瞧着乔景铉将明媚的一角衣袖拉在手中,心中的那股酸意怎么样也忍不住,双眼中如有一股怒火在跳跃:“景铉哥哥,你怎么可以拉她的衣袖!” 乔景铉朝玲珑郡主挑了挑眉毛:“怎么了?我拉明媚的衣袖又如何?” 玲珑郡主咬着牙跺了跺脚,乔景铉的冷淡深深的刺痛着她的心,让她一句话哽在喉咙口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今日起床没多久,万寿宫便来了人,那姑姑笑眯眯的传了太后娘娘的口谕:“郡主,太后娘娘说有些日子不见你了,想要郡主进宫去陪她老人家住些日子。” 万阳公主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玲珑,快些去换衣裳,等会母亲便送你进宫去。” 那姑姑垂着手儿,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万寿宫里现儿还有两位小姐呢,太后娘娘说了,年轻人多一些,她那宫里头便热闹了,她自己觉得也年轻了几分。老奴先回宫去了,郡主可要快些过来。” 瞧着那姑姑的背影,玲珑郡主有几分疑惑:“母亲,你说外祖母喊年轻小姐到万寿宫里做什么?还喊我去?一道儿陪她说话不成?” 万阳公主瞧着自己女儿如花的脸庞,心中有几分得意,昨日宫中大挑,太后娘娘留了两位小姐在万寿宫,今日又传了玲珑过去,想必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玲珑许了给三皇子做正妃,那两位小姐便是以后的侧妃了。 女儿长大了,越发水灵,只是她身份高贵,已经及笄快一年了,京城里头却没有哪家勋贵敢上门来提亲,像她这样美貌高贵的女子,也只能配皇子,以后等着三皇子成了太子,她便是太子妃,登基以后,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玲珑,太后娘娘自有她的道理,你赶紧去换了衣裳和母亲一起进宫去。”万阳公主弯了弯嘴唇,得意的笑容从嘴角溢了出来。 “母亲,你肯定知道些什么。”玲珑郡主起了疑心,走到万阳公主面前,靠着她的肩膀撒娇道:“你快些告诉我,外祖母喊我去是做什么?” 万阳公主拉住玲珑郡主的手,眼睛里全是笑:“玲珑,你难道便不想想,你今年都十六了,还没许下人家呢,你外祖母可是最热心这事儿的。” 玲珑郡主张大了嘴巴,眉头皱了起来:“外祖母打算给我指婚?指给谁?”她想起了早几日进宫,乔皇后那别有深意的话语,心中一阵不舒服,难道外祖母与舅母一起联手想要将她嫁给三表兄? “我的玲珑,自然是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万阳公主开心的笑了笑:“别问这么多了,快去换了衣裳随母亲进宫。”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才不稀罕!”这不是摆明了是想要将自己许给三表兄?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至少首先要成为皇子妃,这才有资格做那最尊贵的女人。玲珑郡主站在那里好一阵发晕,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母亲,你不是最疼爱我的吗?你分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景铉哥哥,为何你不去与英王妃议亲,非得要将我把那皇宫里送!” “玲珑!”万阳公主有几分慌张,望着玲珑郡主那挂满泪珠的脸,心里有一阵发疼,她如何不希望玲珑能事事如意?可是她试探过几回英王妃的口风,人家都是淡淡的将这事给推到一旁去了,分明就没有想和公主府结亲的意思。 “母亲,我这就去问景铉哥哥,我要他去和他母亲说,让他遣人来咱们公主府提亲!”玲珑郡主见着万阳公主沉默不语的模样,气得咬了咬牙,拎了裙子便往外边跑,万阳公主赶紧站了起来,紧走几步到门口,那身影已经远远的去了。 “还呆着做什么,快些跟上去!”万阳公主见着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丫鬟,气得全身发颤:“快些快些!郡主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便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几个丫鬟追上玲珑郡主的时候,她已经在吩咐府里的管事给她套马车:“去英王府!” 气鼓鼓的跑到英王府,结果扑了个空,乔景铉不在,听说是去了镇国将军府家的跑马场。她看着那主院的大门,很想跑进去问英王妃,她究竟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为何宁可去柳太傅提亲,也不来公主府? 在那门口盘旋了一阵子,听着里边不时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哎,世子爷心里肯定不好过。” “可不是吗,这一个月里头,官职都丢完了,现儿就是闲人一个了。”有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他有多难受呢,一大早便骑马出去了。这样也好,去散散心。” 玲珑郡主听着议论,心中也是着急,景铉哥哥竟然又被免了官职?皇上舅舅也太不给面子了,景铉哥哥哪里做得不好,竟然让他这般嫌弃?现在景铉哥哥肯定很难受,不行,自己要赶着去安慰他,顺便问他,为什么不让英王妃遣了媒人来公主府提亲。 可是赶到跑马场,却见着那柳明媚正在缠着景铉哥哥,玲珑郡主心里头旺旺的烧着一把火,恨不能将那柳明媚甩到一旁去,自己与景铉哥哥说些私密话儿,她呆在一旁站着是何道理?还不知趣的走开? 偏偏景铉哥哥却还在护着她,甚至还拉着她的衣袖!玲珑郡主的脸都有些扭曲,嫉妒的望着面前站着的那一双璧人,眼泪珠子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景铉哥哥,你、你、你怎么就不说句好听的话儿?我与你自小便认识,一块儿长大,她柳明媚还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边蹿出来的,怎么你倒维护起她来?” “我喜欢她,这事儿需要经过你同意?”乔景铉挑了挑眉,朝玲珑郡主点了点头:“薛玲珑,咱们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你老是来缠着我,旁人瞧着不好,媚儿也会不高兴。我可不能让媚儿受半点委屈。” “媚儿?”玲珑郡主回味着这个称呼,心中的酸气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你喊她媚儿,喊我薛玲珑?” “不该是这样?媚儿是我最心爱的女子,你只是我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这么喊是极合适的。”乔景铉望着玲珑郡主笑了笑:“我想你心里头应该明白。” 跟在玲珑郡主身后的几个丫鬟苦了一张脸,怯怯的在身后提醒着:“郡主,公主殿下还在府里等你回去呢,太后娘娘宣你去万寿宫小住几日。” 玲珑郡主听了这话更是焦躁,一双眼睛盯着明媚,似乎能喷出火来:“柳明媚,好你一个小贱人,竟然敢欺瞒本郡主!昨日我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今日可却这般形状,莫非是以为有景铉哥哥替你撑腰不成?” 郭庆云听了心中很是不舒服,她双手叉腰望着玲珑郡主喊了一句:“我表兄不是说他与你只是普通朋友?上回便告诉过你别喊他景铉哥哥,你还这样喊,我听着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了!快些改口罢,让人听了难受,更容易误会。” “郭家小九,你别这般嚣张!”玲珑郡主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不就是仗着你们镇国将军府在西北的声望?竟然敢对我这般不逊!” “我就是仗势又如何?”郭庆云挑眉一笑:“你不服气?” 镇国将军镇守西北要塞,手中执掌兵权,岂是那公主府里的驸马都尉能比得上的?皇上对郭家都要礼让几分呢——他是郭家与别的世家大族一手扶持上去的,西北这边还得依赖着郭家,公主府如何能与镇国将军府抗衡? 玲珑郡主没了高声大气,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乔景铉,好一阵伤心难过:“景铉哥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乔景铉有几分不耐烦:“薛玲珑,你是听话不清?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为何你总是要缠着我不放?” “不!”玲珑郡主歇斯底里的喊叫了起来:“那时候你给我三表兄当伴读,我在宫里陪着外祖母,我们两人经常在一处玩耍,那会子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不比旁人要好?我不相信!”她望着站在一旁,脸色平静的明媚,心头一阵火起,朝她直直的扑了过去:“若不是这个狐媚子钻出来,景铉哥哥,你一直是对我好的!” 见玲珑郡主从旁边蹿过来,乔景铉伸出手来拦住了她,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到了几步开外。玲珑郡主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被丫鬟扶着才站稳了身子,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仁溜了一圈,那泪水便如雨点一般滚落下来:“景铉哥哥,你竟然伸手推我,为了她你就这般狠心对我不成?” 乔景铉听了只是焦躁,伸手指着跑马场大门道:“薛玲珑,你够了,赶紧回去罢!我真不想再见到你,每次都是这般说不清楚!” “景铉哥哥,你好绝情!”玲珑郡主用手捂住了脸,哭得更伤心了。 “薛玲珑,你赶紧回去罢,不是说太后娘娘召见你?”郭庆云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再耍无赖也没用。每回听你喊景铉哥哥我都快要吐了,咱们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时兴那套把戏?快些改口喊乔世子罢!要不是,按着亲戚的那份上来轮,你喊他表兄也未尝不可,虽然说这亲戚已经是拐弯抹角的,可总比那个景铉哥哥听了来得舒服。” 玲珑郡主被乔景铉与郭庆云一通骂,又羞又气,捂着脸拼命哭,旁边的丫鬟不住的拿帕子擦着她的眼泪:“郡主,咱们回去罢,公主该等着急了。” 将一双手放下,看了看乔景铉,玲珑女郡主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景铉哥哥……” 乔景铉听得烦躁,拉了拉明媚:“媚儿,咱们骑马去,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明媚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怎么了?你心虚?” 郭庆云哈哈一笑:“柳十,你怎么也如此矫情?喊你来跑马场,便是想要快快活活玩耍的,别被她坏了兴致,快些走。”她挽住明媚的手,大步往前边走了去,乔景铉也赶紧追了上去,讨好卖乖:“媚儿,要不要骑踏雪?它很温驯的。” “你那踏雪温驯?”郭庆云不相信的回头看了一眼:“上回我才摸了它的脖子,它便扬着头咴咴的长声嘶叫,看着就是个暴烈性子。” “那是对你,对媚儿可不一样!”乔景铉笑嘻嘻的望着明媚,完全没有再想着那呆呆站在身后的玲珑郡主。 “表兄,你这是在转移话题。”郭庆云回头瞧了瞧,玲珑郡主已经被她的丫鬟拉拉扯扯的往跑马场大门走了去:“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个了结。” “什么叫有个了结?我和薛玲珑真的什么都没有。”乔景铉有几分紧张的望着明媚,心中忐忑不安:“媚儿,你可要相信我。” 明媚嘴角噙着笑意,一双眼睛往乔景铉身上溜了一圈:“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只不过你可要记住,若是被我抓着你三心二意,那咱们这一辈子就不要再相见了,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乔景铉一把捉住明媚的手,眼神热烈:“媚儿,有了你我还能去对谁三心二意,你是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还有谁又值得我去三心二意?” “表兄,你能不能说得委婉些,这般说话,我在旁边听着都快要吐了!”郭庆云夸张的拍了拍胸口:“咱们说些正常点的话行不行?哎,对了,表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西北?” “去西北?”乔景铉站住了身子,跑马场很是空旷,本来初夏的风该是温和微弱,可在这里去刮得有些猎猎作响,将他身上的长衫吹得飞扬了起来:“西北边塞……” “是。”郭庆云在一旁很热心的点着头:“反正你现在在京城也没事可做,难道就真的做个混吃混喝的闲散世子爷?我觉得你恐怕会窝不住罢?再说你们英王府还有个挑剔的老王妃,你还有个幸灾乐祸的庶兄,还不如去西北边塞立些军功。” 乔景铉眼睛一亮,望着郭庆云道:“西北今年有战事?” “鞑靼人已经三年没有大军骚扰大陈边境了,可小打小闹时常不断。”郭庆云握住缰绳晃了晃:“今年你不是查那些鞑靼人的下落?查来查去是和京城里某些贵人有牵连,保不定今年还真会有战事呢。” 今年上元夜东大街走水,跑马场后山出现的鞑靼人,无一不显示着有某些动向,乔景铉查了一个来月,那线索越来越分明的时候,忽然间便断掉了,鞑靼人仿佛在一夜之间便消失掉了,再也无迹可寻。 不用说,肯定是背后有人做靠山,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这很难说。 “那我跟你一道去西北!”乔景铉只觉自己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去军营历练自己?只是转头看到明媚静静的站在那里,他有有几分犹豫,去了西北,那便意味着差不多半年见不到媚儿,自己可真是舍不得。 鞑靼人侵犯,一般是九月初开始,等着那秋日快有收成了,他们便大举进兵来抢掠粮食与牛羊,有时候还深入腹地好几百里。因着鞑靼人是游牧为生,所以根本不会固定在大陈境内,往往是抢了东西便退回自己疆界去,等到寒冬腊月的时候更是不会再出来。 西北的战事一般集中在八月底到十月中旬那一段,像乔景铉这种以亲贵身份去投军的,管束自然要松弛一些,若是想回京城,十一月也就能到家了,每年实际上在军营里头只要呆半年。 “你去罢。”明媚见着乔景铉望着自己,知道他的想法,朝他鼓励的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有窝在京城里做那纨绔子弟的?” “媚儿,你可真好。”乔景铉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你且等着我立了军功回来!” “我们过几日便要走了,那你得回去问问英王爷的意思,若是想走,那便赶紧准备好东西,跟着大军一起出发。” 乔景铉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且等着我的信儿。” 金銮殿上一片肃静,群臣立在玉阶之下,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徐熙,心中一片讶异。 方才有内侍宣读了一道圣旨,英王爷被徐熙擢升英亲王。 这亲王可比王爷又高了一级,大陈目前还只有先皇封了他的叔叔为秦亲王,再没有别的亲王了,皇后的娘家果然是与众不同一些。群臣们手里拿着玉笏,心中却暗暗的在想,是不是皇上有意将三皇子立为储君? 只是接下来的那道圣旨便更让人吃惊了,那圣旨道,英亲王为大陈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所以让他将手中的兵权交出来,暂时由副职魏大将军、萧大将军与陈大将军共同执掌,等着吏部推选出适合的人来,再进行调整。 这圣旨可真是令人玩味,英王爷是乔皇后的兄长,年轻时骁勇善战,积累了不少战事经验,皇上就是依仗着他平了西南蛮夷,在大陈皇朝,若是说到行兵布阵,也只有他能和镇国将军相提并论了。 大陈四境,东部临海,与外夷交往不多,基本没有战事,只有西北边境的鞑靼人和西南诸夷蠢蠢欲动,经常不时会有些烽火。八年前英王爷带兵踏平了西南,诸夷臣服至今不敢生事,只布置了十万人守在边关;而西北的鞑靼人又在三年前被镇国将军打败,到现在也不见有所比较大的动静,现在大陈可谓天下太平,四境平安。 皇上今日所颁布的圣旨,明面上晋升了英王,他从王爷晋升为亲王,可实际上却是大大的不合算,因为失了兵权,再将品阶提高也没有用处,亲王也只是一个闲职,可以养鸟遛马的过下半辈子了。 英王爷今年才四十多岁,如何就到了赋闲的年纪?皇上此举,甚是玄妙。方才还在想着皇上有可能将三皇子立为储君,这一刻,站在那里的群臣心中不住的盘算,看起来三皇子不得皇上喜欢,该是没有希望了。 英王爷站在大殿里,看到诸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不由得紧紧的握住了那块笏板,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自己根本没有料想得到,皇上明升暗降夺了他的兵权,这肯定是在开始动手了。 早些日子一口气将炫儿的职位全夺了,今日便轮到了自己,这举措频频,削弱乔家的势力,莫非就是偏向了大皇子与二皇子?现在暂时代理兵权的是三人,魏国公府一个,萧国公府一个,还有一个是老牌的陈国公府,皇上此举,真是用心良苦。 “英亲王,接旨谢恩罢!”田七双手捧着圣旨来到了他面前,眼神里有着暗示的神情,英亲王心中一凛,双手接过圣旨,叩谢圣恩。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龙椅上笑得舒畅的徐熙,英王爷心里暗自哼了一声,兵权夺去有何用,军队里有自己嫡系的旧部,难道还会听旁人的指挥不成? 尽管议论纷纷,可该接旨的接旨,该谢恩的谢恩,日子还是照常要过。英亲王接了圣旨走了出来,只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初夏的风里带着些淡淡的泥土芬芳,街道路边的树木葱茏充满生机,抬头一望京城的天依旧是那么洁净,一碧儿水洗过般汪汪的蓝色。 他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天际:“这天色恁般奇怪,似乎要变天了。” 跟在他身边的一位武官也抬头看了看天,奇怪的说:“没有感觉到,还是晴天罢。” 英亲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李将军,你自己仔细去琢磨着。”说罢哈哈大笑,纵马飞驰而过。 那位李将军挠了挠头:“英亲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叫我琢磨这个天色?”他乃是一介武夫,身上的官阶全是上阵杀敌立了军功挣来的,脑子却是十分的愚笨,想半天也没得要领,只好怏怏的走了。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那人打起边上的帘子,看着英亲王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妹夫,现在形势越来越不明朗了,你可得要支撑得住啊。” 一路疾驰回到府里,扔下缰绳,英亲王便大步踏进主院,英王妃正坐在桌子旁边,眉头紧皱,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乔景铉的事情她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一阵子炫儿实在不走运,官职被皇上一个个的捋了去,后院王侧妃那眉眼间已经有止不住的春风得意,撺掇着老王妃过来说了几次:“炫儿如何这般不成器?你也得好好管束着他!” 英王妃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偏偏老王妃就是不肯放过她,还在旁边唠叨:“好好的亲事也给他搅黄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给焰儿安排着呢。现在倒好,也不好怎么去和柳府开口提这事情了。” “母亲,焰儿相中的,只是一个庶出的。”英王妃很是无奈,这乔景焰一眼看中的,竟然是柳太傅家的六小姐,只是二房庶出的女儿,这可真是乌龟配王八,天生一对!本来她也不是不乐意见着那狐媚子的儿子娶一个庶出的小姐,这可正是个出气的大好机会,可她却还是有顾忌,怕京城里头旁人说三道四,议论她苛待庶子,最重要的是,若她给乔景焰娶了柳*,那自己的炫儿怎么办? 炫儿前些日子放出了狠话,非那柳明媚不娶,若他不服自己安排,偷偷与那柳家小姐换了庚帖,去官府立了婚书,那自己也没有辙——这又不是没有前例,就像那柳明媚的父亲柳元久一般,竟然不顾家里阻挠,娶了她母亲。 唉,有这狐媚子的娘就有这狐媚子的女儿,竟然将炫儿迷得七荤八素,一定坚持要娶她进门,真真是气死自己了。 儿大不由娘,若炫儿真娶她进府来,那乔景焰娶的也是柳府的小姐,人家会怎么说?京城里边难道没旁的人家了?英王府的公子,一个二个的,非得要娶柳太傅家的小姐? 老王妃在旁边瘪了瘪嘴巴:“庶出的?”她有几分失望,可旋即又点了点头:“若真是个好的,那便交代柳府将她记名做嫡女也便是了。” 说完这话,也不管英王妃脸色有多么沉,吃力的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一步步的挪着出去了。英王妃见着婆婆那肥胖的身影慢慢的远去,着实有气。想着儿子为了一个女子与自己怄气,更是有气,坐在那里好半日都没回过神来。 正在觉得不愉快,就见英亲王大步走了进来,脸色也很是不好看,英王妃惊讶的站了起来:“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英王爷拿出了一卷黄绫来:“王妃,你瞧瞧。” 英王妃展开第一道圣旨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了欢喜的颜色:“皇上将你擢升成了亲王?这可是了不得的容光,哪有外姓做亲王的?看来皇后娘娘颇得皇上欢心,想着法子为咱们英王府挣门楣。” “你再瞧瞧第二份圣旨。”英亲王将那一卷黄绫捡了起来交给了英王妃:“好好瞧瞧便知道了。” 目光匆匆从那圣旨上掠过,英王妃脸上的欢喜立刻褪去,她怔怔的站在那里,不住的思量,口里喃喃道:“皇上要王爷交出兵权?这是何用意?这不是在架空我们乔府吗?没有兵权的亲王府,那还有什么用处?不就等于将老虎嘴里的牙齿拔了?” “皇上的用意,你还看不出来?”英亲王一只手紧紧的按住了桌子,眼中露出了决绝的光芒:“王妃,这可真是生死关头,若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继承了皇位,我们英亲王府的牌子第二日便保不住了,还不知道会有没有更凶残的招数对付咱们。” 英王妃的脸色有几分发白,她望着英亲王,声音都有些发抖:“那咱们该怎么办?” “明日你先回娘家,与你兄长好好合计合计,他与陈国公府素来交好,你探探他的口风,看他究竟准备站在哪一边,无论如何也要他替咱们去拉拢陈国公府。”英亲王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虽然我乔世昭并不害怕皇上夺了我的兵权,可多一些助力总是没错的。” 英王妃点了点头:“早些日子我听闻兄长有意要将二女儿许去陈国公府,也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成,若是成了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陈国公府会站到皇后娘娘这一边来。” “既然有这事儿,你赶紧回去打探一番,看看此事有几分把握。”英亲王点了点头:“咱们一点机会也不能放过。” 皇上此举,文武百官个个都有猜度,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最近是大举在削弱英王府的势力,可是萧贵妃那边却没见他有何举动,难道皇上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 英亲王一阵沉默,英王妃心中也是忐忑,默默的在划算着,若皇上再过些日子不对萧国公府动手,兴许正是有这个意思。但大皇子殿下那边也有可能,皇上最近把大皇子调去了中书省跟着平章政事学处理政事,难道皇上有意于立大皇子储君入主东宫? 两人正在琢磨着这事儿,就听外边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乔景铉已经大步进了过来:“父亲母亲安好。” 英亲王点了点头,英王妃赶上前一步拉着乔景铉的手看了看:“炫儿,你今日去哪里了?怎么手掌心里有几道红印?”儿子的官职全没了,她心中十分着急,倒不是着急丢官,着急的是怕乔景铉心里不舒服,做出什么旁的事情来。 乔景铉抬眼笑了笑:“回母亲话,儿子与郭家表妹去她们府里的跑马场骑马,后来又比试了射箭,这手心的红印便是被缰绳勒出来的。” 英王妃将信将疑的望了他一眼:“炫儿,你可得好好的,别让母亲担心。” “哪能呢。”乔景铉朝英王妃正色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品性。” “唉,你现儿越来越让我担心了。”英王妃免不了要抱怨几句:“那柳家的十小姐有什么好?你非得娶她?炫儿,你听母亲的话没错,母亲帮你再好好聘一位容言德功具备的小姐,保准你的小日子会过得开开心心。” 听了这话,乔景铉无比烦恼,母亲怎么还在为这件事情纠结?难道不是等着明媚及笄以后便遣媒人去柳府求亲?他望了望英王妃,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英亲王,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父亲,儿子今日和镇国将军谈过了,好男儿当为国出力,既然皇上将我的职务全部免了去,那我几日之后会跟着镇国将军去西北军营。” 英王妃听到此话,惊得目瞪口呆:“炫儿,你要去西北?那边鞑靼人屡次侵犯边关,甚是危险,你去做甚?虽说这三年里没有大动静,可小打小闹还是有的,你可别把那西北看得太轻松了!” 英亲王抬头瞧了一眼乔景铉,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炫儿,不错,你这法子很是合适!去罢,为父支持你!”镇国将军在西北,手中握有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乔景铉过西北去,一方面可以增进两府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顺便立些军功,在军营里替三皇子殿下拉拢人心。 “炫儿谢过父亲支持!”乔景铉见着父亲支持自己,心中高兴,朝英王妃一拱手:“母亲,儿子不在京城期间你可千万不要替我相看别府小姐。除了媚儿,我今生今世谁都不会娶。若是母亲擅自将我的亲事定了下来……”乔景铉想了想,很坚定的说道:“我到时候绝不会与她去拜堂成亲,母亲看看要谁去顶替便是。我的妻,只有一个,也只能是柳太傅家的十小姐。”乔景铉望着英王妃呆呆的脸孔,微微一笑:“母亲,我相信你是疼爱儿子的,自然会满足儿子的心愿,是不是?” 英王妃摇了摇头,脸上有着一种悲愤的表情:“炫儿,我生你养你十七年,难道便比不上那柳府小姐?你非得为了她伤母亲的心?”那个狐媚子,还没进门就将炫儿迷成了这样,要是真成了亲,还不知道炫儿会将自己丢到哪个角落里头去! “母亲,媚儿很好,为何你一直就对她有偏见?”乔景铉不解的看了英王妃一眼:“儿子是真心喜欢她的,希望母亲也能喜欢她,不管母亲怎么样想,儿子这一辈子便认定了她,不会再作改变。母亲,儿子先回劲松院了。” 说完这话,乔景铉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英王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面,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喃喃自语说:“为什么他一定要来伤我的心?我是为他好,他却一点都不领会!还要去西北,西北有什么好?那边穷山恶水,还有凶悍的鞑靼人,叫人真是担心!” “王妃,你别想这么多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炫儿是该去军营里好好历练才能更好的成长,我乔世昭的儿子怎么能在行军布阵上落后于人?哈哈,不错,果然是我乔世昭的儿子!”英亲王倒是一脸欣喜的表情,可惜他的哈哈声还未落音,英王妃已经板着脸,扶着宝珠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王妃,你便消消气罢。”宝珠小声的劝着英王妃:“世子爷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王妃再说恐怕也没有用。” “不行。”英王妃紧紧的皱起了双眉:“炫儿素来温和有礼,可现儿却为着一个女子来顶撞我,这样的女子还能娶进门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云离别苦 一抹艳红的朝霞灿灿的铺在天空,就如云锦一般夺目,初升的日头还只得一道柔嫩的黄色,在那滟滟的红色旁边添了一道光亮亮的边,瞧着更是醒目。 沉香阁的树上有鸟儿在婉转啼鸣,明媚坐在窗户边上瞅着那绿油油的叶子,有几分魂不守舍,桌子前边堆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如撒落在夜空里的星星一般,被那黑檀木的桌面衬着,一点点的发着光亮。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玉梨端着早膳进来,见着明媚这番模样,心里有几分知晓,还不是乔世子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了。 这些天自家姑娘都在捣鼓着收拾东西,给乔世子包了一大包带去西北的药。她在旁边笑着说:“姑娘,你弄这么多药给乔世子干嘛,说不定他都用不上。” 自家姑娘瞪着眼睛反驳道:“万一,万一要用呢?” 玉梨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家姑娘怎么这会子就这般拎不清了,昨晚乔世子过来,才把那个大包塞给了他,今日又搜了一堆东西出来了。 “没怎么,我在等郭家小姐。”明媚抬头一笑:“将饭菜放到那边桌子上去罢。” 今日的早膳很是精致,可明媚却有些食不知味,这个时候她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离别之苦。昨日听着乔景铉说要去西北,她当时很大度的表示了支持,可毕竟心里却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明媚能理解乔景铉,最近他有了太大的压力,所有的职务被撤,拒婚柳明艳虽然主要是让柳明艳很没面子,但也一定程度带累了他自己的名声,这一切,都是那么沉甸甸的压在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头上,所以他才会选择了去跟着镇国将军去西北边境。 虽然说她相信乔景铉的武艺,去西北边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是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什么事情都不是那般容易说得清楚的,战场不是一个乐观的地方,有人会因此成名,而更多的人却是默默无闻的战死边疆,连尸骨都不曾返回故乡。 明媚的身子一抖,手中的玉箸停了下来,夹着的那金丝烧麦掉进了汤盅里,溅起了一点点热腾腾的汤汁,飞到了明媚的脸上。 “姑娘。”玉梨一急,赶紧拿出手帕子给明媚来擦脸,这时候就见墨玉跑了进来:“姑娘,我在树上见着郭小姐过来了,该是来找你的。” “柳十,柳十!”墨玉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郭庆云的声音在门边响了起来。 明媚心中一沉,离别这么快就要到来了?抬头一看,郭庆云站在门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骑装,手里还拿着一根马鞭。 “要走了?”明媚眼巴巴的望着她,心中有些苦涩。 “是。”郭庆云简洁的回了一句:“你不去送他?” 明媚“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去,我要去送他。”、 “那快些走,先去问你祖母要块腰牌。”郭庆云伸手抓住了明媚,两人匆匆忙忙就奔去了玉瑞堂。 柳老夫人正坐在后院的大槐树下与曼青说着话,见着明媚与郭庆云走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来:“媚丫头,你可是要跟着郭家小姐出去?” 郭庆云眉飞色舞道:“老夫人可真是料事如神,只不过小九今日来,主要是来向老夫人告别的!我要跟着母亲回西北边塞去了,以后半年都不会在京城,老夫人这下可放心了,小九不会老是来找柳十出去了。” 柳老夫人笑着看了看郭庆云:“郭小姐,我可从来没有说嫌弃你。” “我知道柳老夫人最好了。”郭庆云哈哈一笑:“老夫人,我想要柳十去给我送行,可不可以?” 柳老夫人犀利的目光不经意般从明媚身上溜了一圈,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装作没有看见般,点了点头道:“媚丫头跟你算是最好的知己了,我若是扣着她不让她出去,以后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埋怨我呢。去罢去罢,将人暂时借给你两个时辰。” 郭庆云行了个礼道:“老太君放心好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柳老夫人笑着啐了她一口:“镇国将军府真的养了只泼猴出来了,瞧你这样儿,也不知道究竟像了谁!” 郭庆云嘻嘻一笑:“谁都不像,像我自己!” 看着润璃被郭庆云拉着大步往外边走,柳老夫人叹了口气:“姑娘长大了,心眼也多了,媚丫头什么时候才会来跟我说真话呢。”若只是去送郭庆云,媚丫头脸上也不会是这种神色,想必是还有旁的事情在瞒着自己呢,等她回来好好盘问才是。 旁边曼青走了过来,帮柳老夫人捏着肩膀道:“老夫人倒担心起她们来,她们一个个自己有了打算,不用老夫人操心的,老夫人不如去瞧瞧八公子才是实在!” 听着曼青说到柳明荃,柳老夫人笑得连牙齿都露了出来:“可不是这样?昨日里瞧着他似乎要长牙齿了,那牙肉往外边堆着一团呢。” “哪有这么快!”曼青掩嘴一笑:“听老妈妈们说,都要七八个月才长牙的!” 柳老夫人瞧着自己这个金孙,怎么瞧着怎么喜爱,真恨不能吹一口气便能长大成人一般,这些日子天天念叨着说快长牙齿了,曼青特地去问了问那些老妈妈,都说要七八个月上头才能长,现儿听着柳老夫人又说起这件事情,曼青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老夫人,若是咱们八公子这个月份上头就长牙齿了,那可真不是一般人了!” “我的孙儿可不是一般人!”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扶了曼青的手站了起来,主仆几人慢慢的往香兰院那边去了,一地阳光灿烂,就如柳老夫人此时的心情一般。柳府的大门渐渐的被抛在了身后,明媚与郭庆云两人骑着马一路狂奔去了京城北门。出了城门不远,就见那边黑压压的一片,太阳照着那盔甲发出亮晃晃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在哪里?”看着那么多军士站在那里,却看不出谁是乔景铉,明媚只觉得自己的手快握不稳缰绳,一手心的汗,滑溜溜的。 “他在长亭等你。”郭庆云指了只前边不远的地方:“看到没有?就在那里,你一个人过去罢,我在这边等你回来。”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十里长亭,自古以来便是送别的地方,明媚前世在课本上看到过很多诗词里都有“长亭”这一物象,可来大陈以后,还从未体会得到这“长亭送别”的滋味,今日却真正体会到了。 长亭其实只是一个很破旧的亭子,破旧到连石凳都是残损的。乔景铉无处可坐,就站在那里看着明媚跑到他面前,然后张开双臂,像那一只轻盈的小鸟一样投入他怀里。 温热的眼泪从他的脖子流进了他的前胸,有一种很奥妙的感觉,乔景铉第一次体会到这般热情的明媚,也第一次觉察到其实她远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坚强。她踮起脚尖,她的脸贴着他的,他能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他鼻子旁边轻微的颤抖,还带着潮湿的气息。 “你要好好的,安安全全的回来,听到没有,乔景铉!”她咬牙切齿的对他说。 “知道了。”他咧嘴一笑,原来离别的感觉这么好。 “你别嬉皮笑脸的。”明媚举起拳头敲了他一下:“不要逞英雄,打仗要听指挥,不要一个人孤军深入,不要以为人人都是霍去病,可以击退匈奴八百里,不要……” “媚儿,停一下,你刚才说谁?霍去病是谁?”乔景铉很疑惑的看着明媚的眼睛:“什么击退匈奴八百里,他是我们大陈的人吗?” 明媚脸上一窘,自己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一个架空的世界里,看着乔景铉好奇的眼睛,她含糊其辞的说:“我是在以前一个话本小说里看到有这样一个人,你不知道也正常。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自己狂妄自大,以为武功天下第一,我要你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回来,知道吗?” 乔景铉点了点头,抱紧了明媚,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等我回来,心里不许想着别人,若是你们家要给你议亲,你都要想着法子给推掉,知道吗?” 明媚眼泪婆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最后我还有一个要求。”乔景铉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什么要求?”明媚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古怪。 “你主动亲我一下。”这又变成那个嬉皮笑脸的世子爷了。 明媚狠狠的踩了他一脚,当他抱着腿雪雪呼痛的时候,她又凑上去,飞快的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那温润潮湿的感觉让乔景铉心里猛的一颤,而这时明媚已经跳到了一旁,吃吃笑着道:“你再不去,部队就要开拔了!” 乔景铉望了望远方,又望了望明媚,最终走出长亭,骑上马,飞快的朝那一大堆人跑了过去,明媚站在亭子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 送走了乔景铉,仿佛心底被人抽去了什么,空荡荡的,骑在马上看着那滚滚烟尘,弥漫了半边天空,等一切平静下来,那黑压压的军队,早已消失不见。城北的树林静谧而萧索,仿佛这里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柳十,别那样依依不舍的看着了,人都走了!”郭庆云伸出手来在明媚面前晃了一晃,眉飞色舞的说:“我老早就不想在京城呆了,真没意思,不能出去骑马打猎,被关在家里都关得身上长毛了!哎,你要不要也来西北玩玩?可比关在家里头好!” 被郭庆云这么一说,明媚全身都有些发热,她也向往着走马扬鞭,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生活,也想追着乔景铉去那西北大漠,可是转念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有柳家的规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这真应了《射雕》里边那句话,你们是大漠里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下的一只燕儿罢了!” 郭庆云鼓起眼睛瞅了瞅她道:“我和谁是大漠里一对白雕?你放心,我没看上我表哥,我倒是看上了柳小五,正想拐着他也来军营里呢!” 听了这话,明媚也哈哈一笑:“若是我堂兄也去了西北,那你们真是一对白雕了!唉,我这只江南柳枝下的小燕子,哪天也该飞去西北去瞧瞧!” “好,好,好,我们击掌立誓,我在西北等你!”郭庆云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回到柳府,已经快到午时,日头早已升得老高,照得人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姑娘,乔世子已经走了?”玉梨攀着们槛儿望向明媚,脸上有几分惋惜:“都要半年见不着面了呢。” “走了便走了,以后走归能见着。”明媚极力装出平静的声音来,抖了抖衣裳上的尘土道:“快去准备热汤,我得洗个澡,一身的灰尘。” 玉梨应着出去了,这时便见到玉箫慢吞吞的走了进来,眼皮有点肿,好像哭过了一般。 “玉箫,怎么了?”明媚奇怪的看着她,玉箫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好像没有半分心事一般,看她现在这模样,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姑娘,楚风他……受伤了,我很担心他。”玉箫抽抽搭搭的说。 “你怎么知道的?”明媚也是一惊,毕竟楚风做了乔景铉暗卫那么久,经常跟着他来柳府,又是玉箫的情人,当然也有几分感情。 “我们训练了一只鸽子传信,我好担心他,姑娘,你去给他看看好不好?”玉箫拉住明媚的衣袖,满眼希望的看着她。 听了玉箫的要求,明媚觉得十分难办,她刚刚回府来,不可能又再次偷偷的溜出去,但是看着玉箫红肿的眼睛,她又于心不忍:“玉箫,玉梨跟着我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了,你要不要她去试试?若是觉得没把握,你们可以去普安堂找我师父一起去,我方才才回府,又要出去,祖母必然不会肯的。” 玉箫的眼睛里有一丝不确定的神色,望了望从门边走过来的玉梨小声道:“姑娘,玉梨能独立看诊?” 明媚鼓励的一笑:“怎么,你不相信她?”说罢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药箱,然后掏出一两碎银子给她:“你们雇辆马车去普安堂,请我师父和你们一起去最好。” 玉箫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安稳的神色,朝明媚行了个礼儿,背着药箱拉了玉梨的手匆匆走了出去。 用过午饭,让玉笛将一张躺椅放在紫藤萝的花墙边,正准备躺着歇息一会儿,就听到墨玉清脆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曼青姐姐过来了!” 曼青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裳,显得脸孔更是白皙,她走了进来见着明媚半侧着躺在紫藤花墙那边,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儿:“十小姐可真是有雅兴,就连歇息都会挑地方!十小姐,老夫人有些积食,想到你这里讨几丸消食的药,顺便叫我喊十小姐前去说说话儿。” 明媚看着曼青笑嘻嘻的表情,心想若真是柳老夫人有些不舒服,肯定曼青不会是这般轻松,定然是柳老夫人找借口喊自己过去罢了。她点了点头,叫玉笛去取了消食药丸,跟着曼青往玉瑞堂那边走了去,一路上想着柳老夫人甚是精明,想必她早就看穿了自己今日出去不只是送郭庆云,想逼着自己先和她开口说罢了。 柳老夫人正由曼青扶着,在玉瑞堂的后院走动,看着明媚过来,笑眯眯的对丫鬟们说:“有媚丫头陪我就行了,你们都退散了罢。” 一时间,丫鬟们走得干干净净,后院只剩下祖孙两个,还有那一大片的梅林。 梅花早已落尽,枝头有着青绿的梅果,看上去就觉得牙齿都会被酸倒。明媚指着那些青梅笑道:“祖母,若是想消食,我叫玉箫她们来摘了这些梅子做了果脯,饭后含一颗,生津消食,还能健脾。” 柳老夫人笑着回答:“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说到这里,她的话题突然一转,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今日那郭家九小姐拉着你出去,不只是就替她送行了罢?” “不敢欺瞒祖母,孙女跟着郭小九出去,不仅是给她送行,也是给乔世子送行的。”明媚也回答得非常爽利,上回柳老夫人问起过她与乔景铉,她只是含含糊糊的掩饰了过去,现在想着,这事情柳老夫人迟早要知道,不如就告诉了她,叫她心里有个底,也好帮自己筹划一下。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替乔世子送行?”柳老夫人看了明媚一眼道,佯装生气:“媚丫头,你竟敢私相授受!” 明媚抬眼看了看柳老夫人,就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似乎在生气,抬头冲她莞尔一笑:“祖母,你说错了,我并未和世子私相授受,大庭广众之下为他送行,哪里来的私?再说我与乔世子,也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好一个情不自禁!”柳老夫人突然笑了一声:“媚丫头,你倒真像极了我当年那个时候,只是我当年还是没有你大胆,没有大胆到站到长辈面前说出只是情不自禁而已这句话!” 明媚一时拿不准柳老夫人什么意思,站在旁边也不敢乱开口说话,毕竟柳老夫人虽然做事不同一般,但也并不意味着她就会赞成她这种在大陈皇朝看起来胆大妄为的行动。 “我私心里倒一直想把你和乔世子凑到一块儿的,只可惜你年纪小了些尚未及笄,上回英王府请我们家去相看,心中还在遗憾。那时候想着若是乔世子娶了艳丫头,到时候我还少不得要去做和事佬。现在倒是放心了,只是乔世子此次从军,也不知道过遗憾会是什么光景。”柳老夫人惋惜道:“若是英王府因着你艳丫头的事情不愿再来柳府提亲,那你又该如何办?到时候你及笄了,总要当议亲的,总不能耽搁着罢?” 听了柳老夫人的话,明媚总算是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边,原来柳老夫人是赞成她和乔景铉的,只是担心这时间问题:“祖母,明媚已经与乔世子有约,除了乔景铉我谁都不嫁。英王府不来提亲,他肯定能想出法子的,如果他这事情都解决不了,那便不配做我柳明媚的良人了。” 柳老夫人嘉许的望了明媚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媚丫头,你有这份心思。那我也就放心了。现在只是苦了艳丫头,她在京城怕是难得找到合适人家了,唉……” 那声叹息,苍凉而惆怅,明媚听着心里也难受。柳老夫人其实还是很操心的,虽然把中馈交给四个媳妇打理,可大事还是由她来拍板,所以考虑的事情未免会多了些,不说内务之事,便是这几个孙女儿的亲事,她都很是操心。 柳明艳最近都像变了个人一般,来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时不声不响的,旁的姐妹开口刺她也懒得搭理,那眼神似乎空落落的,没有放任何东西。这些日子里边她经常带着丫鬟出去逛,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柳老夫人也没有阻拦她,只是叮嘱多带几个人出去,要早些回来。 虽然柳老夫人并不喜欢柳明艳,可毕竟她是柳府的小姐,也不希望她会出什么事儿,再说这世家大族再繁华也不过百年,若是有了衰败的一日,指不定还要靠着这些外嫁的孙女帮衬呢。 “祖母,京城里找不到,可以看看外边的官儿,有些坐镇一方,比京官可不会差。”明媚也只能这么劝说了,虽然柳明艳素日骄横,但毕竟没有对自己做出太多伤损的事情,若因着乔景铉的拒婚而找不到适合的人家,这倒也有些可惜。 “也只有这样了,慢慢访者,看看有合适的人家没有。”柳老夫人点点头,媚丫头说的没错,竟然京城里边没有太多可能性,不如把眼睛往京城外边瞄一瞄:“早些日子宫里边来信以后,我现儿很是担心,就怕欣丫头惹事,她素来笨嘴笨舌,只希望她要少开口,免得给柳府招祸。” “七姐姐真的要做娘娘了吗?”明媚睁大了眼睛:“不是说皇上最近身子不适,只留了两位美人?其余好像都没动静” “除了皇妃,还有皇子妃哪!”柳老夫人握着明媚的手紧了三分:“这才是最最关键的,我们柳家看起来已经不能中立了,现儿是在逼着我们柳家站队呢!我倒是宁可你七姐姐做皇上的妃子也不愿意她做皇子妃,站队不好,以后新皇即位,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祖母,照你这样说,太后娘娘将七姐姐留在万寿宫,是想将七姐姐指了去做皇子妃,那我们柳府是不可避免要站队了。可即算是要站队,也要站到最有利的那一边去。”明媚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边的宫斗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但结局都只有一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胜利者被拥簇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失败者往往是兵败身死,拥护他们的大臣们也跟着遭殃。 “媚丫头,那你说哪一边最有利?”柳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趣,笑眯眯的看着明媚,没想到这个孙女年纪小小,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觉得,皇上的心里好像根本没有这几位皇子,他们谁都不像是皇上想要立为储君的人。”明媚疑惑的皱了皱眉:“若是有了想立为东宫的皇子,早该立了,现在三皇子今年应该也有十七岁了罢?为何还迟迟不立?大皇子与二皇子,在他们大婚以后都让他们出宫建府了,其实也是预示着他们两个已经不可能了。最有可能的便是三皇子和皇宫里其余的皇子们,而三皇子乃是中宫嫡子,乃是正统血脉,若是皇上有心,也早该顺理成章的立为太子,所以孙女觉得皇上心里该是没有三皇子的。” 柳老夫人想了想明媚的话,突然间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们柳府倒是出了个女谋士!今晚我把你这话告诉你祖父,让他也来听听这见解。” 明媚不禁露出一副羞赧的表情:“明媚胡言乱语,哪里值得祖母去向祖父提起?还是不用拿出去献丑了!” 柳老夫人摸了摸明媚的头发道:“媚丫头,有时候你太会守拙了些!扶我出去罢,咱们祖孙俩也说了半天话儿了,该去玉瑞堂坐坐了。” 明媚回到沉香阁时,玉箫与玉梨已经回来了,玉箫的眼睛还是肿的,可精神好了许多:“姑娘,幸亏你那金疮药好,你师父说楚风没什么大事。” 明媚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看你起先那样儿,哭哭啼啼的,仿佛天都要榻了下来一般,我与你说了,没事就没事!”转脸望了望玉梨:“难道不是你动的刀子?请了我师父动手?” 玉梨一挺胸,骄傲的说:“姑娘,你猜错看,是我动的刀子,老神医帮我看着呢,他都赞我做得不错,是个老大夫的架势了。”伸手挽住玉箫,玉梨嘻嘻一笑:“也是玉箫与楚风相信我,要不是谁敢让我来动刀子?” “才夸你一下就乐成这样,没志气。”明媚微微一笑:“到底什么事情楚风受伤了?” “姑娘,你还记得上元夜遇到的鞑靼人?乔世子搜寻了很久,总算是有了一些线索,派了楚风楚雨他们去监守着二皇子府。今日二皇子府里边出来了一群行踪诡异的人,楚风他们跟了过去,结果被那群人发现了,可是那些人人多势众,楚风没有抓到他们,还被他们伤了胳膊!”玉梨气呼呼的撅起嘴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去告发那个二皇子勾结鞑靼人想要谋反……” “玉梨,无凭无据你怎么可乱说?楚风他们在没得到确凿证据前都不能上报,何况你一个闺阁女子去说这些!”明媚按了按玉梨的肩膀:“我知道你心急,可我们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该开口的便不要去说。” 玉梨看着明媚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姑娘。” 明媚叹了一口气,今日镇国将军领兵西去,二皇子府便有了动静,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这政局变幻莫测,还真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 她坐在窗户边上,瞧着一轮明月慢慢的爬上了树梢,今日已经是二十多了,月亮缺了一大边,瞧着就如一线弯钩,轻轻挽住了从它身边流过的云彩。园中的晚香玉已经开了,一片一片的就如玉黄色的锦缎一般。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站在那被微风吹得簌簌发抖的花枝前,明媚忽然间深刻的领会到了这句话的意境,眼前已无离人,可望着一地落花,心中犹有幽幽的痛。回想着乔景铉那剑眉星目,明媚好一阵心酸,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到了哪里,是否也和她一样在看着这满地落花。 万寿宫里边此时正是灯火通明,大殿里人影绰绰,完全不似以前那般冷清。 秦太后坐在大殿中央,笑微微的望着身边的一群年轻男女,眼睛都快弯成了天边的下弦月:“玲珑,这盘双陆你又要赢了?” 玲珑郡主穿着一件明红色的衣裳,红艳艳的纱领竖起在脸庞边上,衬着她一张脸儿欺霜赛雪一般的白,她的嘴唇上涂着艳红的口脂,流丹一般的红。听着秦太后喊她,抬起头来冲秦太后一笑:“外祖母,你说得没错,玲珑又要赢了。” 玲珑郡主与魏六小姐正在玩双陆,已经玩了三局,三局皆是玲珑郡主胜出,这让她总算是高兴了几分。自从几日前住进了万寿宫,玲珑郡主心中便一直很不快活,秦太后宣了她进宫来,美名其曰是要她来陪自己,其实是变相的让她们来陪着三皇子表兄。 她一点都不想嫁他。玲珑郡主瞄了一眼坐在一旁与那柳府七小姐说话的徐炆玔,心中冷冷的哼了一声,只有那些没有眼力的才将三表兄当成是块宝,可自己却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三表兄有什么好,长得不如他,文才武略都不如他。玲珑郡主一想到那个“他”,心中便不住的吸气,眼中便隐隐有了泪意。 为了那个柳明媚,他竟然如此对自己!回想起跑马场上他绝情的话,玲珑郡主全身都忍不住有些发抖——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后跑,心里认定自己是会嫁给他的,可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甚至不让自己再喊景铉哥哥! 都是柳明媚,那个长得像狐狸精一般的柳明媚! 她没有回京城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自己喊他景铉哥哥,他也没有拒绝过,可是那柳明媚回京城以后,一切都变了。他的眼里再没有了自己,见到自己就远远的走开,仿佛很讨厌自己一般。 如果没有柳明媚,自己与他肯定是能在一起的,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璧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柳明媚!玲珑郡主的眼里慢慢的升起了一簇火焰,盯着那纵横交错的棋盘,心中不住的在盘算。 对面的魏六小姐丢了一把骰子,看了看数字,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又输了。” 玲珑郡主的贴身丫鬟低头给她数着数目,掩嘴一笑:“魏小姐,这次你输得更多了。” 魏六小姐托腮望着棋盘道:“我哪有郡主那般技艺,真是望尘莫及。” 这双陆虽然说是要些技艺,可更多的是凭运气,若是有一个诚心想要输的人,那运气与技艺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反正会赢,随便对方怎么丢,哪怕是闭着眼睛乱扔几把也是会赢的。 秦太后扶着贴身姑姑的手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棋盘,哈哈的笑了起来:“玔儿,你过来瞧瞧,玲珑玩双陆又有长进了,竟然胜出了这么多。” 徐炆玔抬起头来看了看这边,微微一笑,并没有起身:“皇祖母,她也只不过是遇着个不厉害的罢了,若是碰到厉害的对手,恐怕早就被杀得丢盔弃甲了。” 对于秦太后这种明显的想要将他与玲珑郡主凑到一块儿去的做法,徐炆玔实在是不能苟同。玲珑喜欢的是乔景铉,他心知肚明,虽然乔皇后已经劝说过多次,他心中还是有个疙瘩。乔皇后说玲珑郡主现在是还没有想得清,等成亲了以后自然会帮着自己的夫君。 等成亲以后?徐炆玔只觉有几分好笑,为了权力,两个根本不相爱的人要凑到一起,这可真是难为了自己与玲珑表妹。母后这般做,有她的道理,她想得到皇祖母和万阳公主的支持,可这做法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望着眼前的柳明欣,徐炆玔恍恍惚惚见着了另一张脸,那张脸与眼前的柳明欣的面部轮廓有三分相似,可却比她这张脸灵动了好几分,一双眸子盈盈,似乎能说话一般。她温柔沉静的望着自己,哪怕没有说话,也仿佛让他觉得正在对他巧笑嫣然。 听说英王府派人去向柳太傅府提亲被拒绝,看起来乔景铉与她是不大有可能了,一想到这件事情,徐炆玔忽然又快活了起来,等着自己成了东宫太子,再请皇祖母或者是母后下懿旨,将她抬进东宫。 他捏了捏手心,瞥了一眼那边的秦太后,站起身来往那边走了过去,怎么着自己也该好好奉承着皇祖母才是。柳明欣见着徐炆玔走到那边去了,也赶紧站了起来跟了过去,低头去看那双陆棋盘,却遇着了魏六小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脸孔微微一红。 “太后娘娘。”大殿外边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去云州的人回来了。” “哦?”秦太后一挑眉:“快些让她进来回禀。” “太后娘娘,传言不假。”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裳的姑姑垂手而立,眉眼之间的神色恭顺:“老奴去了云州那边问过了,都说原来那位柳知府家的二小姐医技如神,又心地善良,活脱脱是仙女下凡,据闻她学会了华佗神技,还为一位难产的妇人破了肚子取出了腹中胎儿,而且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当真?”秦太后吃了一惊:“不可能罢?” “老奴特地去那壶户人家问过了,果有此事,那孩子现儿都一岁了,快会说话了,取的名字便叫明保,意思是柳明媚保佑来的。”那姑姑脸上的一双眉毛都飞了起来:“我还听说她救活了两个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呐,全城大夫都说没救了,被她一碗药灌下去,便活了!” “竟有这样的医技?”秦太后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你去柳府传哀家懿旨,让那柳家十小姐进宫来给哀家看诊。” “是。”那姑姑恭敬的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玲珑郡主的眼睛眯了眯,望着双陆棋盘上的那颗骰子,那骰子是个一点,红红的一个圆点点在玉白色的象牙骰面上。似乎心中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忽然间要跳了起来。 一个主意闪过她的脑海,这可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送上门来的机会,自己若是不能抓住,那以后便会后悔一辈子。 玲珑郡主抓起那颗骰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又轻轻的扔了下去,那颗骰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最后在双陆盘子上停住。 “郡主,是个六点!”她的贴身丫鬟在旁边欢喜的笑着喊了起来:“郡主今晚可真是运道好,丢出来的都是合心意的,这可是六六大顺!” 玲珑郡主低头一看,两个三点排得整整齐齐,她的嘴唇边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欢喜的笑容来,看起来一切都会顺利。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深宫凶险 清晨总是一天最美好的开始,晨光微熹,薄雾犹在,沉香阁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纱翳里,朦胧而柔美,远远看着,似乎很神秘,走近了一看,也不能看得清楚。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了个不停,在枝头上上下下的跳跃,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时而含着一朵紫微花从窗户边掠过,点点的敲着窗棂,吵得正在沉睡的明媚再也睡不妥当,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高声问外间小榻上的玉箫:“什么时辰了?” “哟,姑娘醒了。”玉箫笑吟吟的挑起门帘走了进来:“刚刚好是卯时了,姑娘和那日晷一样准,掐着点儿就醒了。”接着就把手里的衣裳一件件展示给明媚看:“姑娘,今儿穿这件中衣罢,夫人嘱咐那回雪坊新做的。” 明媚点点头,站在那里让玉箫给她穿衣裳,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照顾,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如果没有了这些丫鬟,可能连衣裳都不大会穿——话说大陈朝的衣裳实在是繁杂,带子一根一根的,总感觉会系错。 今日玉箫给她搭的是一套浅紫色的衣裳,撒花烟罗衫子配着百褶如意裙,式样简单但看上去感觉很不错,不仅衬得她的皮肤如白玉一般,还让她看起来很是身段窈窕。这么穿着去玉瑞堂请安,柳老夫人看了都赞这衣裳漂亮,身上立刻又多了一把眼刀子,柳明艳那双眼睛沉沉的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的衣裳撕裂一般。 “祖母,我今日是存着念头到你这里蹭饭来的。”明媚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向柳老夫人撒娇:“祖母这边的金丝燕窝粥挺好吃,上回吃过一次意犹未尽,一直还想着呢,求祖母再赐一碗给媚儿尝尝。” 柳老夫人看着明媚这调皮样子就觉得可爱,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就你会撒娇撒痴的?没看到旁的姐妹像你这般黏人的,也罢,就赏你一碗金丝燕窝粥罢,省得你时时刻刻记挂着。” 谁知那柳*也站了起来走到柳老夫人面前说:“那我也厚颜请祖母赐一碗给慧儿罢,我都没有尝过几次呢,听十妹妹说得如此美味,也想来祖母这里蹭点儿尝尝。” 柳*自从上回柳老夫人赏了个手镯子,自己以为被柳老夫人高看了一眼,瞧着明媚撒娇,也跟着过来想蹭蹭柳老夫人的欢喜,想要她对自己另眼相看几分。 柳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柳*,模样儿倒也不差,站在那里婷婷袅袅的,只是与明媚一比,还是差了几分。想着上回从英王府回来的时候,老王妃拉着她的手说了一阵子话,话里话外的问及柳*,不免有几分留心,也不知道老王妃究竟是替谁看上了柳*。 不管怎么说,既然老王妃开了口,那便该是有目的,她望着柳*点头笑道:“一个二个的都会贫嘴了,我便不信我这里的金丝燕窝粥要比你们自己院子里做的要好吃些!” 明媚微微笑着替柳老夫人压着肩膀道:“吃金丝燕窝粥只是托词,明媚想与祖母多多亲近,聆听祖母教诲才是真心!谁让祖母一直就对孙女们都这般和善体贴,谁不愿意来陪祖母用餐,你们说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朝三房几位庶女抛了个眼色。 柳明倩等人见了明媚那模样,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都笑着应答:“可不是这样。”虽然说离及笄还早,但多来捧着祖母总是错不了的,反正自己的亲事总拿捏在她的手里,自然要多多巴结着。 柳老夫人哈哈一笑:“一个个的都只知道奉承我!既是如此,我也就如你们的愿罢,几个丫头都留在我这玉瑞堂用早膳罢。” 小厨房里将早膳端了出来,刚刚好摆了一桌,明媚陪着柳老夫人在上首坐着,其余五人分别围在四方桌子旁边。早膳十分丰盛,定窑白瓷盅里盛着新鲜的鲫鱼汤,那汤煮成了玉白颜色,上边飘着几条碧绿的葱丝,瞧着都神清气爽。每个人的面前摆着粉彩小汤盅,团花牡丹,花瓣重重叠叠,露出了里边一点点嫩黄的花蕊,内壁却是纯白的一片,金丝燕窝粥在里边微微的荡漾。 柳明倩柳明娴与柳明瑛三人坐在那里,一脸惊喜,真想不到还有在玉瑞堂用早膳的机会,而旁边柳明艳却是无精打采,只是阴着脸望着自己面前的燕窝粥,拿着匙子舀了两人,便将那小汤盅给推开,瞧着旁边柳*吃得正香,重重的哼了一声。 “八姐姐,你哼什么呢?是不是祖母这里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柳明倩见着柳明艳这副模样,心里甚是得意,谁不知道柳明艳因着乔景铉那事情一直不痛快,心中呕着气,只是碍着柳老夫人的面不敢大声抱怨呢。 “我又不是没有吃过金丝燕窝粥,不比那些眼皮子浅的,个个巴结着说祖母这边的金丝燕窝粥好喝,我瞧着也就是这个味道,和我们大房那边做的也差不了多少。”柳明艳又重重的哼了一声:“一个个都是傻子一般。” “八姐姐,你怎么老是哼着鼻子?看你这样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十姐姐给你瞧瞧?但是我看你大概没什么病,该是因为春天都已经过了,你的亲事还没着落的缘故罢?”柳明娴抓着机会刺了柳明艳一句,早些日子柳明艳才因着一件小事将她教训了一番,还把她心爱的东西给砸了,现在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嘲弄她一番。 柳明艳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的火气蹭的一声便蹿了上来,心里最不想听到什么,偏偏人家便要逮着这话说。她猛的站起身来,沉着脸儿,一言不发的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金丝燕窝粥往柳明娴头上浇了下去。 柳明娴见着柳明艳站起来便觉得有些不对,见着那只小汤盅飞到了自己脑袋上边来,赶紧往旁边一闪,那碗粥没有洒在她脸上,但是头发上、肩膀上、衣裳上到处都是。丫鬟们惊叫着过来收拾残局,柳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只是念着柳明艳被乔景铉拒婚,心情不好,又是柳明娴先开口呛她,倒也没有指责柳明艳太多,只是沉了脸,嘱咐她与柳明娴去家庙抄三日经文。 明媚在旁边看得心里直叹气,柳明艳性子如此暴躁易怒,将来成亲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和自己的婆婆夫君好好相处,若是嫁个软弱可欺的倒也罢了,如果遇到一个稍微强势点的,说不定每日都要上演全武行呢。 这边正收拾着,就听管事妈妈来报,万寿宫来了位姑姑传话,柳老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柳明欣在万寿宫住了好些日子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柳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万寿宫里来了姑姑,指不定就是来了懿旨要指婚的,于是赶紧让人开了中门把那位姑姑请了进来。 这次来的依旧是那位绣容姑姑,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刺绣的衣裳,瞧着分外精致,衬着人的肌肤白净,比上回要年轻了许多。 绣容姑姑刚刚坐了下来,便眼睛往柳老夫人身边瞅:“老夫人,这可都是你的孙女们,一个个生得花朵儿般!” 柳老夫人笑微微的点着头道:“姑姑谬赞了,不过是长得略微齐整些罢了,跟那花朵儿可差得远去了。” “不知哪位小姐是排行第十?”绣容姑姑略略眯了眯眼睛,瞅了明媚她们几眼,然后直奔主题:“老夫人,快些引荐下瞧瞧,太后娘娘听闻贵府的十小姐精通医术,只觉新奇,特地派我过来瞧瞧十小姐呢。” 柳老夫人看着那姑姑的脸色,斟酌着说:“不过是治个头痛发热什么的小病,哪能说是精通医术呢?也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的,我那媚丫头今年尚未及笄,哪有那般本领!” 绣容姑姑睁大了眼睛说:“难道贵府七小姐是在说谎不成?早些日子她亲口向太后娘娘推荐,说她的十妹妹精通医术,简直能白骨生肉,太后娘娘听了大喜,着我今日上门来请柳小姐为她看诊,听老夫人这话,贵府七小姐竟不知轻重,敢欺骗太后娘娘?” 柳老夫人心里哀叹了一声,这柳明欣果然是不能放出府去,这张嘴巴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看着那姑姑的脸色,她陪着笑脸说:“我那欣丫头见的世面不多,看着她十妹妹治好了几个病人便觉得医术精通了,还请姑姑回去好好帮柳府向太后娘娘解释一下,就请原谅欣丫头这无知之罪罢。” 绣容姑姑的脸略略一沉:“老太君,我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柳府请人的,请不到人,我也不好交差呢,老太君还是体谅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辛苦罢。” 柳老夫人看着这姑姑的架势,媚丫头不跟她去皇宫,她便不肯走,于是招招手,明媚站了起来:“这就是我的媚丫头,姑姑你自己瞧瞧看,她这模样儿,哪里是个能治病的?只不过是我那欣丫头见识不多罢了。” 绣容姑姑瞧了瞧明媚,仿佛眼前一道光亮般闪过,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啧啧赞叹了起来:“好个齐整人儿,都说宫里头美人多,柳十小姐即便是走在宫里也是出挑的呢。”原先见着这年轻一辈里头算是玲珑郡主生得最美,现儿见了这柳十小姐,发现竟然又将玲珑郡主压下一头去了。 明媚垂手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绣容姑姑,心中揣度着,不知道皇太后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这宫里头她实在是不想再去了,上次给皇后娘娘看诊,出了储秀宫便撞见了那萧贵妃,一味的胡搅蛮缠,差点将她抓了去景春宫捱鞭子,现在这心理阴影还在,这次又叫她进宫,还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故,一时间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姑姑真是舍得夸人。”柳老夫人听着绣容姑姑赞明媚生得好,不免也有几分骄傲,毕竟是她最亲的孙女儿,自然希望会要比大房二房三房的要强些:“她真是不会看诊的,还请姑姑与太后娘娘去说说。” “不管会不会,还是跟我回宫一趟罢,怎么着也要我好交差呢。”绣容姑姑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柳老夫人便不用谦虚了,柳十小姐,你且跟我回宫去罢。” “媚丫头,竟然是皇太后定要你去看诊,你就去罢。”柳老夫人有些无可奈何,看来媚丫头进宫是不能免除的了。她朝明媚点了点头,招手叫她过来,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千万要记得谨言慎行,不要像你那不懂事的七姐姐一般,宫里岂能胡乱说话?” 明媚点点头道:“祖母不用担心,明媚省得。”转过来朝着绣容姑姑行了一礼道:“姑姑,可否稍坐片刻,我回院子去拿药箱。” 绣容姑姑笑着点点头道:“柳小姐自去罢,我就在这里等着。” 脚下生风一般,明媚匆匆赶回了沉香阁,玉梨到里边把药箱整理好,拎了出来交给明媚:“姑娘,你可以好好保护自己,上回听着黎大人说他点了状元那回,皇后娘娘宣他进宫,宫里头好大都转得迷了路,而且里边的人都好凶,你可千万要注意。”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呢,你就别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了。” 从后边宫门通过检查,绣容姑姑带着明媚往万寿宫而去,一路上明媚直脊背,端着一张脸,头也扬得高高,宛如万寿宫后院的翠竹一般,自有一种风姿,绣容姑姑走在她身边心里暗暗惋惜着,这位十小姐年龄小了些,否则还真是个皇子妃的好人选,比她那七姐姐可要不知强了多少。 红色的抄手游廊蜿蜒曲折,似乎看不到尽头一般,明媚跟着绣容姑姑慢慢的走着,就见那后宫的花园里头到处都是开得娇艳的花朵。虽然现儿已经是夏日炎炎,可这宫里依旧是如春天一般。 草地上还不时有珍禽飞落,彩色的翅膀闪闪的扑扇着,刮起一阵阵微风来,让那花叶不住的摇晃着,唰啦啦的响着,与那鸟儿的啁啾相应和。明媚听着那清脆婉转的啼叫之声,心中微微放松,这宫里也不是那般沉闷,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 走了一会子总算是到了万寿宫,还未进正殿,明媚便听到里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说笑,那笑声仿佛很肆无忌惮般,十分的跳脱活跃,一阵阵的洒落着,如那银铃坠地。奇怪的是,这欢笑声阵阵的响起,也没有谁出言阻止她。明媚当下心中便是一愣,这人是谁,竟然敢在万寿宫如此放诞无礼?再仔细听两句,原来是玲珑郡主。 明媚心里有几分别扭,忽然想起了跑马场的事情来,她站在正殿门口,略微有几分犹豫,还不知道玲珑郡主这般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会不会想什么主意来对付自己呢。听闻皇太后又一直宠着那玲珑郡主,恐怕便是见她欺侮了自己也不会开口说她的不是罢。 绣容姑姑见明媚站着不走了,回头望了望:“柳十小姐,太后娘娘就在正殿里边等你。” 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明媚应了一声,微微提起一点点群裳,慢慢踏上了那汉白玉台阶,一步步的走了上去。 走进正殿,明媚先是低着头,跟着绣容姑姑恭恭敬敬向坐在中央的那位夫人行了大礼。抬起头来时,看见殿内主座上坐了两个人,中间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芙蓉,穿着打扮,气度不凡,玲珑郡主依在她身边坐着,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想来那个便是秦太后了。 秦太后看了看明媚,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这柳府的十小姐,看着年龄不大,可那规矩做得没有半分错处,而且她那双如点漆般黑亮亮的眸子透露出来她很聪慧,心里便有了几分欣赏,柔声问道:“你便是那柳太傅的第十个孙女?听说你精通医术?” “回皇太后的话,明媚也不敢自称精通,只是侥幸治过几个头痛发热罢了。”明媚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眼睛望着自己的群袂,说出话来很是清晰,悄悄的打了一手太极里边的云手,将那话题轻巧的推了过去。 听到这回答,秦太后更是讶异,心想这柳家十小姐应对坦坦荡荡,既没有羞涩不安,也没有夸大其词的感觉,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是个聪明的,钱不烦乃是神医,皇上的病就是经过他诊治以后才有好转,否则这时候恐怕还是卧病在床。 他的徒弟医术绝不会差,再说已经派人打听过,柳十小姐是医技如神,她这般说只不过是谦虚罢了。看了看明媚,秦太后只觉越看越喜欢,这柳府的小姐生得这般美貌,又有一手好医术,只可惜年纪不够,否则这次选皇子妃,自己第一眼可就会相中她。 笑着朝明媚招了招手儿,秦太后微微的点点头:“哀家已经派人去云州打探过,都说柳十小姐能妙手回春,柳小姐就不用这般谦虚了。你且到内室帮哀家看诊,看你有几分把握把哀家这病治好。” 明媚听了这话,心知今日怎么也躲不过了,也不再推托,恭敬的答应了一句,站起身跟着秦太后走进了内室。 玲珑郡主自从明媚走进大殿以后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她看。现儿看见她跟着皇太后走进内室,便跳了起来,一脸怨毒的看了看明媚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来。 她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来,眼珠子转了转,朝旁边立着的一个宫女招招手,把她喊到了一旁,嘀嘀咕咕说了老半天。 那宫女惊骇的掩住嘴,连连摇头,郡主竟然要她去害人,将毒药末儿放到茶盏里边,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怎么能做! 玲珑郡主横着眼睛,威胁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敢做?我随便捏个什么名儿,那你就等着好果子吃罢。” 那宫女猛的跪了下来,抖抖索索的说:“郡主,人命关天,那柳太傅家的十小姐也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你何苦一定要这样做呢?” 玲珑郡主冷冷的望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你还敢来顶撞我?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这件事儿你到底做还是不做?若是你做,那就是她死,若是你不做,那便是你死,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 听了那话,那宫女瘫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出声。玲珑郡主不耐烦的踢了她一脚,将纸包扔到她的面前:“想要活命就快些儿去找了茶壶茶盏来好下手!”那宫女捡起那个纸包爬了起来,手都在不住的发抖,抬头望着玲珑郡主,不敢说半句话。 “怎么,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玲珑郡主有几分不耐烦:“你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宫女全身打颤,见着玲珑郡主那冰冷的目光,爬了起来,慢慢的低着头往侧门走了过去。 玲珑郡主看着那宫女远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柳明媚,你竟然敢背后捅刀子来暗算我,我薛玲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景铉哥哥可是你能肖想的?真真是自不量力!只有你死了,我这才能有一线机会嫁给景铉哥哥,否则他心中总是只有你。 玲珑郡主秉承了她母亲万阳公主的狠辣手段,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就下令杖杀过一个丫鬟,她对于讨厌的人,总是不会手软。站在那里望着,玲珑郡主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暴虐的气息,一双原本妩媚似水的眼睛变得凉飕飕的。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几乎要拉到了耳边,心中不住的想着,毒杀了柳明媚又如何?她死在万寿宫,谁会想到是薛玲珑做的?再说柳明媚死在万寿宫,难道柳府还会跑到太后娘娘这里来闹事? 慢慢的坐了下来,一双手紧紧的抠住了扶手,玲珑郡主的思绪飞到了大半个月之前,那天英王府的老王妃寿辰,她跟着母亲去英王府贺寿,没想见到了那厚脸皮的柳明艳,自己戳穿了她被拒婚的事情以后,她竟然带着一丝不屑,朝自己冷冷一笑:“你以为景铉哥哥喜欢的是你?我打赌他绝不会去公主府求亲!你知道景铉哥哥喜欢的是谁?她喜欢的是我的十妹妹柳明媚,他每次见到你都是一副厌弃的样子,你以为他喜欢你吗?你在我面前再神气又如何?景铉哥哥还是不会喜欢你!” 柳明艳说的这些话似乎不断在耳边回旋着,玲珑郡主一想到这些话便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声令下就把明媚打杀,不要让她再在这世间存在。她又想起早些日子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上,她亲眼见着乔景铉拉着柳明媚的衣袖,亲口告诉她,他喜欢的是柳明媚,根本没有喜欢过她! 玲珑郡主只觉得心里幽幽的痛,因着柳明媚,景铉哥哥连望自己一眼都觉得多余了,他还不许自己再喊他“景铉哥哥”!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冰凉的滴在了手背上,玲珑郡主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咬了咬牙——柳明媚,因为有了你,景铉哥哥才不会看我,我一定要让你消失,这样景铉哥哥才能转过身看到我。 玲珑郡主脸上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因为她看到那个宫女已经拿着一包东西往这边走了过来。方才她叫这个宫女在给明媚的茶水里加些东西,只要她开口喝茶,自然便有她想看到的结果。 那宫女躬身走到玲珑郡主面前,结结巴巴的问:“郡主,是加到现在这茶盅里边,还是过会换茶的时候加到她的茶水里边?” 玲珑郡主瞥了她一眼道:“真是一个蠢奴才,难道就不会将那纸包里的药分成两份?你先在这茶汤里加些药,若是她嫌茶凉了,你再沏一盅茶过来,沏茶的时候再加些便是了。” 那宫女低低应了一句,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往明媚的茶盅里加药粉,也许是因为害怕,手一直抖个不停,有一些药粉洒在了茶几上,她也没有注意,把那包药粉洒了一半,然后便走到玲珑郡主面前道:“郡主,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明珠群主点点头道:“你到一旁候着罢,做得不错。”转头看了看内室紧闭的门,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这笑容和她那娇媚的容貌完全不搭配,似乎化身成了一个可怕的妖怪,等着吞噬落入陷阱的猎物。 玲珑郡主盯着那扇门,心里焦急得似乎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恨不能走上前去踢开那扇门,把柳明媚捉出来,捏着她的鼻子把茶汤灌到她的嘴里边去。可越是着急,那越觉得时间过得太久,就听万寿宫那滴水计时的座钟,不紧不慢的滴落着水珠,一滴一滴,仿佛要把她心底砸出一个洞来。 似乎过了有一百年之久,终于听到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响,缓缓的朝两边打开,仿佛推开了千年尘封的记忆。 两位姑姑扶着秦太后走了出来,明媚提着药箱走在身后。 “柳小姐真是妙手仁心。”甫一落座,秦太后看着明媚,眼睛里全是喜爱:“这比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不知道好了多少,立刻就摸准了哀家的病根儿!” 明媚在椅子上微微欠身回答:“太后娘娘,您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需得按照我的方子好生疗养着,至于您背上那个,并不是疮,而是脂肪瘤,除了开刀,没别的办法可以消除。” 玲珑郡主在旁边一听,心中暗喜,大喝一声:“柳明媚,你竟敢在此胡说八道!太后娘娘玉体,岂能容你亵渎,竟然随意便说开刀两个字,我看你无法无天,眼里已没有太后娘娘,没有大陈皇室!” 玲珑郡主这话说得又急又快,按照她的意思下来,给明媚扣了一顶极大的帽子,若是上纲上线,该是谋逆了。明媚看着她满脸兴奋的表情,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是得罪了玲珑郡主,她正在抓着机会整治自己呢。 瞧着玲珑郡主那歪嘴歪眼恶狠狠的表情,明媚微微一笑:“明媚所说的开刀,只是专对太后娘娘玉体上的脂肪瘤而已,方才太后娘娘在内室提出来要把那团臃肿去掉,说明她老人家自己都厌弃了那团多余的东西,我这般说,正是应承了太后娘娘的心思,何罪之有?” 听着明媚的辩驳,玲珑郡主一愣,呆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吱声。秦太后看着心爱的外孙女吃瘪,笑着朝玲珑郡主说:“素日里你伶牙俐齿的,哀家这个万寿宫被你闹得天翻地覆,今儿总算遇上对手了!哀家看柳家的十小姐可比你要强,说出的话不仅驳了你,还叫人找不出一个错处来!” 秦太后的话似乎又狠狠的戳中了玲珑郡主的心窝子,今日外祖母才初次见到柳明媚,就如此赞扬她,说她比自己要强,若是接触久了,还不知道会分去自己多少宠爱呢!玲珑郡主的嘴唇拉了拉,气鼓鼓的看着明媚,装出委屈的模样说:“那倒是我没考虑周到,吓着十小姐了罢?快喝口茶,消消气!” 秦太后也笑眯眯的说:“九小姐在内室陪我说了好一阵子话,也该口渴了,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我们再接着说罢!” 明媚赶紧应了一声“是”,低头伸手去拿茶盅,却发现茶盅旁边有着淡淡的粉末,心里突然一惊。万寿宫每日都有专职洒扫的宫女,不可能这茶几上还会有脏东西,而且自己分明记得进内室去之前,茶几上很干净。那时候自己细心的欣赏过着茶几上边雕的花纹,还在想这么繁杂的纹路,每日要清扫,也不是一件轻松事儿。 她端起茶盏闻了闻,一点点极清淡的气味在鼻子下边散发开来,这不是茶味,绝不是。虽然闻起来有茶的气息,可里边那种清苦的味道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宫里头凶险,自己最好小心谨慎,这些粉末这种气味应当是有问题的,虽然自己暂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可以肯定是绝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她斜眼瞟了瞟玲珑郡主,见她一双眼睛正落在自己神色,脸孔也绷得紧紧的,似乎很是关切,心里一惊,将茶盏放了下来笑着对皇太后说:“这茶汤已经凉了,我也喝不惯放久了的茶汤,对身子有损,还是不饮了。” 瞧着玲珑郡主这神色,明媚心里有几分怀疑,应该就是她在弄鬼,还不知道这些药末是什么,那气味闻着不是巴豆,该不是想害她腹泻。 明媚的话还没有落音,这边秦太后还没接口,玲珑郡主就转向一旁的宫女,急急吩咐道:“玉梅,你快去给柳小姐沏上一盏新茶过来。” 明媚看着她那副热情的模样,更是有十分的把握,这事儿肯定就是她做的。玲珑郡主与自己素无往来,为何今日这般热情?而且前些日子还因着乔景铉的事情与自己翻脸争吵,如何今日又是一副甜言蜜语的模样?物极反常必为妖,恐怕其中必有隐情。 那位叫做玉梅的宫女应了一声,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端着茶壶走到明媚面前,伸手将那盏冷茶收了放到茶盘上,托起盘子抬脸的一瞬间,朝明媚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那眼睛里有着一种急切与不安。 明媚略微楞了楞,就见那玉梅托了盘子款款的走开,走到一侧沏了热茶,就听那细细的水流之声在宫殿里响起,就如清泉从山涧飞落一般,点点走珠。 这时,就听着外边一阵欢笑声,婷婷的走进了几位少女。明媚抬头一看,领头的那个自己曾经在张福记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位看上了黎玉立的七公主,她穿着嫩黄色的宫装,皮肤如雪,面容姣好,只是看上去和玲珑郡主一般,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娇蛮。 七公主的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眼睛碧绿,看上去煞是可爱。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一个是自己的姐姐柳明欣,另外一个不太认识,长得清秀,只是有些纤细。 “皇祖母,孙女请安的来啦!”七公主走进来,把猫交给身边的宫女,向皇太后福了下身请安:“玲珑,你今日进宫来了?” 玲珑郡主向她一笑:“七表妹,你这猫儿哪里来的?通身是雪白颜色,一根杂毛都没有!早几日还没看见你有猫呢,怎么这几日便寻到这样一只可爱的猫儿了?” “我让三哥哥帮我去宫外寻了来的,它的名字叫雪球,好看吗?”七公主把猫抱在手里让玲珑郡主看,两个人在一角开始研究那猫的毛色、眼珠子,皇太后看着孙女和外孙女,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转头看了看魏六小姐和柳明欣,点点头道:“你们也坐罢。” 这时玉梅已经将茶重新沏好,端着那茶盏走到了明媚面前,她伸手抖抖索索的把茶盏捧了过去:“十小姐请喝茶。” 明媚刚刚伸手来想接这茶盏的时候,玉梅忽然间松了手,那茶盏便从手里摔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就听清脆的一声响,茶盏砸得粉碎,地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瓷片,有几块大一些些,里边盛着一点点茶水正在不住的晃动,一丝丝热气腾腾的往上冒了出来。 听到这响声,万寿宫里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大家都有几分不解,为何这柳府的十小姐便是连接个茶盏都没能接稳当?柳明欣更是着急,一双眉毛皱得紧紧的往明媚身上看,唯恐她惹得秦太后不欢喜。 明媚见着一地的茶盏碎片,也是楞了楞,为何这位宫女要忽然将手松开,她可是配合了玲珑郡主想要陷害自己?这打碎茶盏,莫非是想让秦太后来惩罚自己不成?因为大陈皇朝有个习俗,家里有老人过世,便要摔碗服丧,上回带着墨玉去玉瑞堂玩耍,她不小心打破了柳老夫人一只茶盅,令柳老夫人十分不喜,每次看见墨玉都没有好脸色。 看着地上粉碎的茶盅,知道自己的计划又失败了,玲珑郡主气得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她转转眼珠子又想到了别的方法:“柳明媚,你竟然如此无礼!就连太后娘娘赐给你的茶都敢打翻!你瞧瞧这茶盏,都成了什么样儿?” 旁边那七公主也是连声冷笑:“就连皇太后赐的茶都敢打翻?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可知道在这万寿宫最最忌讳的是什么?”她抱着雪球走到柳明媚面前看了看:“咦,你不就是那天在张福记遇到的小姐?对了,你是柳太傅的孙女儿!柳府历来诗礼传家,为何有你这种不知礼仪的人?” 明媚看着玲珑郡主和七公主都言辞不善的指责自己,见到秦太后的眼里也有些不快,心里便知道自己是犯了老年人的大忌,心中更是有几分提心吊胆,赶紧跪了下来赔礼:“太后娘娘,明媚只是一时手滑,没有接稳,绝不是有意为之!” 秦太后看了看明媚,语气里颇是不喜:“柳小姐若是有意,那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她的眉毛皱在了一处,望着明媚,脸上有着不虞的神色。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口脱险 静静的跪在地上,眼睛望着那茶水慢慢的往自己身边流了过来,明媚心中好一阵苦涩,自己与这宫中可是八字不合,每次进宫都会遇着波折,上回是萧贵妃,这回又是玲珑郡主,难道她是授意让那个叫玉梅的宫女来陷害她? 回忆着方才,玉梅将茶盏递过来来,手都在不住的发颤,刚刚接触到自己指尖又猛然松开手,那茶盏便直直的掉了下去——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耳边传来玲珑郡主得意的声音:“外祖母,这柳府十小姐定然是在家娇纵惯了的,若外祖母不给她一点教训,就怕她下次进宫还是会不知道规矩,又打碎了什么碗啊盘啊的,惹得外祖母不高兴。” 她的声音很是清脆,就如一点点寒铁掉落在地面上,带着丝丝凉意,明媚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就见玲珑郡主嘴唇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里边有说不出的恨意。 站在一旁的七公主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了玲珑郡主的话也连连点头,把抱在手里的猫放了下来,走到秦太后面前说:“皇祖母,上次我在张福记见着这位柳小姐和英王府的乔世子,还有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在一起,说说笑笑,颇没有规矩,看起来真是个不知礼仪的,皇祖母该好好帮着柳太傅教训她才是。” 她在张福记的楼上丢下花枝,一颗少女心全系在了黎玉立身上,可没想黎玉立却只喜欢刘玉芝,那日她在张福记瞥见了一个穿着淡青色衫子的少女,穿得实在寒酸,也没有留意她的模样,没想却正是那位嫁了状元郎的女子。 听闻这位状元郎夫人认了柳四夫人为干娘,与这位柳府十小姐极是交好,肯定私下里都在嘲笑自己想要嫁给黎玉立的事情罢?七公主一想到这事儿,便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背上点点的沁出汗滴子来。 其实这事儿与明媚本分关系也没有,可七公主就是觉得不舒服,眼眸转了转,见明媚跪在地上,心中才觉爽快,巴不得秦太后能再给她一些惩罚,自己也才出了一口恶气。 明媚一双手交叠膝盖上,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隐隐发麻,这皇宫大院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看起来自己今日若是不受点苦是出不去了的。她挺直了背跪在那里,心里头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秦太后免了惩罚自己。 秦太后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明媚,又看了看旁边气势汹汹的外孙女,和那在一旁附和的孙女儿,心里不禁疑惑,看起来玲珑是有意让自己惩罚这位柳家九小姐。方才自己虽然没有大留神那边,可没由得那柳家小姐连茶盏都接不稳。分明是玉梅递茶的时候松了手,柳家小小姐接了个空,那茶盅才摔到地上碎了的,为何玲珑这阵子偏偏要揪着说是柳家十小姐有意打碎茶盅? 瞅了一眼跪在那里的明媚,秦太后心中又起了一点点赞许之意,方才分明是玉梅的失误,而这位柳家十小姐却并不着急喊冤,却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是说自己手滑,没有说半点玉梅失手之事,这位十小姐倒也拎得清,不着急将过错推到旁人身上,保全了万寿宫里宫娥的名声,倒也算得上爱惜奴才,颇有义气了。 秦太后一边想,一边打量着跪在那里的明媚,就见她宝石般的眼睛望着自己,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嘴角旁边忽然的有一丝笑意,心中讶异,这位柳小姐怎么忽然的就笑了起来?她又想到了什么? “太后娘娘,虽说明媚失手打破了茶盏,可这却是一件大好事情。”明媚笑着望向秦太后道:“这茶盏碎了,可不是岁岁平安?想来太后娘娘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咱们大陈皇朝也会风调雨顺,平安无虞。” “岁岁平安?”秦太后吟了这一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边柳明欣见着秦太后笑起来,心里猜度着秦太后该不会惩治明媚了,赶紧也在明媚身边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我这十妹妹定然不是故意冒犯太后娘娘,这茶盏无意打破,正应了吉兆。” 秦太后皱了皱眉,十小姐不过是拿了岁岁平安为自己辩护,可这位七小姐却还真拿这个当了吉兆不成?这打碎茶杯碗盏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如何又变成吉兆了?正心中添着堵,就听外边有宫娥笑着走进来禀报:“三皇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徐炆玔大步走了进来,给秦太后请安以后,低头便见着跪在那里的明媚与柳明欣:“皇祖母,这不是柳太傅家的十小姐?为何跪在这里?” 玲珑郡主哼了一声:“三表哥,你竟然也识得她?” 七公主忙着插话道:“这位柳家十小姐不知轻重,竟然当着皇祖母的面砸了一个茶盏。” 这可真是会夸大其词,明媚总算知道那些冤假错案究竟是怎么来的了,分明是玉梅松手害她没有拿稳茶盏,到了七公主这里却成“砸”了一个茶盏。 徐炆玔有几分心疼,望着低头跪在那里的明媚,只能见着她小半张侧脸,和一段洁白柔软的脖子。不知道她跪了多久,膝盖会不会痛,徐炆玔走上前一步向秦太后求情道:“皇祖母,我想柳家十小姐定然不是故意的,皇祖母宽宏大量,便饶过她罢。” 秦太后笑吟吟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哀家本就没说要处罚她,玔儿何必这般紧张!方才柳小姐说岁岁平安,哀家想着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哀家这身子有点小毛病,柳家小姐又是妙手神医,合着该是她一来哀家便平安了!” “皇祖母说得极是。”徐炆玔心中高兴,弯腰伸手拉了拉明媚的衣袖:“快谢过太后娘娘宽恕。” 明媚觉得有几分别扭,将衣袖拢了拢,沉声向秦太后谢恩以后才站了起来,秦太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望了望跪在一旁的柳明欣:“柳七小姐,你也算是姐妹同心了。” 徐炆玔此时才恍然发现了柳明欣一般,惊讶的问了一声:“怎么柳七小姐也跪在这里?这茶盏打破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魏六小姐在旁边已经看了一阵子,见徐炆玔将视线落在了柳明欣身上,赶紧拿着扇子遮了半张脸,低低说道:“三皇子殿下,柳七小姐是一片好意,在替她那位堂妹向太后娘娘求情呢。” 眼见着这风头已经转过来了,自然要顺势而上,以后自己指不定要与这位柳家小姐一道侍奉三皇子殿下,先将她笼络了再说。她是个愚笨的,以后自己想做什么事儿,也好拿了她当枪使。 徐炆玔看了那细眉细眼的魏六小姐一眼,又望了望愁眉苦脸跪在那里的柳明欣,不由得有几分惊讶,没想到这柳七小姐还是很关心爱护自家妹妹,心中不由得对她更是有了几分好感:“皇祖母,也让柳七小姐起来罢。” 秦太后瞧着徐炆玔眼中流露出的满意神色,心中也是高兴:“柳七小姐,快些起来。”这位柳七小姐虽然有些笨,可心地还算不错,知道爱护自家姐妹,确实是温柔敦厚。 柳明欣这时才敢抬头,满眼感激的望着秦太后谢恩,一双手儿撑着地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那处都有些肿。 “昨日听皇祖母说要宣柳小姐进宫,今日果然来了。”徐炆玔一双眼睛盯住了明媚不放,昨晚听得确切,今日跟着太师学了尚义,都没来得及听太师后边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心里急急忙忙的赶来了万寿宫,生怕自己来得晚了便错过了。 “柳小姐,你说哀家这病,究竟怎么样才好?”秦太后笑着对明媚说:“背上这么一大团,睡觉有时候都硌着不舒服了。” “回太后娘娘,若是要臣女来诊治,必然只有一个字:切,但方才玲珑郡主说此乃僭越,不恭不敬之词,那偶也不好说了。”明媚斟酌了许久,终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宫里生活可真是累。 “哦?如此,待哀家仔细想想再回复你。”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切就切的?况且这肿块切了会是什么后果,自己还不清楚,也不能轻易就表态,秦太后望着明媚点了点头:“若是哀家想要切,到时候再宣柳小姐进宫。” “太后娘娘,真想要切,这时候还不当时节。”大陈皇朝医药跟不上,大夏天做手术,恐怕容易感染,虽说皇宫里头有天下最好的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了点点差错,就要连累整个柳府。明媚朝太后娘娘欠了欠身子:“太后娘娘真嫌那肿块不舒服了,也得等着八月末九月初,天气凉快了再说。” “哟,这个东西还有个四时八节的讲究呢,哀家倒是孤陋寡闻了。”秦太后听着眉眼稍微弯了弯,转脸看了看徐炆玔:“玔儿,是不是来看你几位小姐来了?” 听了这话,魏六小姐与柳明欣都含羞将头低了下来,徐炆玔望了一眼那几个花朵儿一般的女子,脸上一热,讪讪道:“我是给皇祖母来请安的。” “请安?”秦太后眯眯的一笑:“哀家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徐炆玔被秦太后说得几乎没话好说,一张脸涨得通红,想抬头看明媚,却又不敢冒着秦太后那咄咄的目光逼得有几分退缩。就在这时,身后的宫女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太后娘娘,七公主抱来的这只猫……”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黑色的水磨地面上,一只白色的猫躺在那里,伸直了腿儿,一动也不动。 看着那可爱的小猫顷刻间便成了这模样,七公主一声尖叫:“雪球,你怎么了?”跑上前去,伸出颤抖的手便想去抱起它。 “公主当心,这猫已经死了,别传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公主身上。”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姑姑上前一步抓住了七公主的手:“玉梅,还不快去把猫扔出去。”这可真是晦气,刚刚打了个茶盏,接着又死了一只猫,还是死在正殿里头,太后娘娘不知道该有多生气。赶紧将这晦气东西扔了,看看能不能让太后娘娘心里舒服些, 站在一旁的玉梅应了一声,赶紧走上前来就要把猫捡起来,这时许允炆制止了她,皱起眉头指着那猫道:“且慢,七妹,折猫儿不是我昨日给你寻了来的?你今儿喂这猫吃了什么?怎么会死在万寿宫的?” 七公主望了望雪球,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今日在母妃那用过早膳,雪球喝了一小碗鲫鱼汤,然后就抱着它来皇祖母这边了。” “鲫鱼汤?该没有什么问题罢?”徐炆玔望了望那只猫一眼,就见它的嘴唇边上流出了一丝血,摆明就是中了毒。万寿宫中竟然有人下毒,这可还了得?必须要彻查! “鲫鱼汤定然没问题的。”七公主低头望了望那只猫,此时方才注意到它嘴角的血迹:“……这猫儿如何为口里流血?” “玉梅,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这猫儿丢掉?指不定在外头就有什么毛病带着进宫来了,刚刚好发作了。”秦太后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一副不欢喜的神色来。 她刚刚正好偏头与玲珑郡主说了句闲话,见她脸色忽明忽暗,就像有心事一般,本来还想问问她,刚刚好那只猫却死了,这里边必然有什么联系! 回想着玲珑一直劝着柳家十小姐喝茶,玉梅手抖将茶盏闪到了地上……秦太后脑子转了转便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儿,心中立时亮堂堂的一片。不知道这柳家十小姐什么地方得罪了玲珑,这丫头便胁迫了玉梅想要害柳家十小姐,在她的茶水里加了些什么东西,玉梅因为害怕不小心打碎了茶盏,那只猫刚刚舔了地上的茶水,因此一命呜呼了。 秦太后暗自摸了摸自己的手心,这事情怎么查?她不可能查这个事情,到时候查到自己外孙女身上,该如何处置?难道拉着玉梅出去顶缸?玉梅是万寿宫里做了多年的宫女了,一直小心谨慎伺候自己,不忍心也没必要因为要遮掩玲珑就把她给推出去,最好的法子便是装糊涂,将这事儿给盖过去也就便是了。 见着秦太后开了口,许允炆也不好越俎代庖,自然不再揪着那只死猫不放,玉梅捏住猫的后脖子,提着那死猫走了出去,七公主眼泪汪汪的望着那只猫不住的在左摇右摆,只觉心中难受。 “七妹妹,明日我再帮你去寻一只来便是。”徐炆玔安慰了她一句,看了看坐在秦太后身边的玲珑郡主,见她一张俏脸发白,笑着道:“可把玲珑表妹也吓坏了呢。” 玲珑郡主没有吱声,只是坐在那里,鬓边的步摇不住的簌簌作响,一点点的金光闪在耳边,将她的一张粉脸点染成了微微的金黄颜色。 秦太后望了望玲珑郡主,又望了望明媚,不知道玲珑这丫头跟柳十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便想着法子要害她?心中有疑,口里却说得和蔼:“柳小姐,你先回府去罢,哀家先琢磨一番,到时候再让人去柳府传旨请你进宫。” 明媚得了这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回去了,这宫里她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呆下去。站起身来向秦太后行了个礼,由秦太后身边的一位姑姑带着往宫墙那边而去。刚刚出了万寿宫不久,就听后面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便见徐炆玔赶了过来:“柳小姐,我送你出宫罢?” 一身紫色的衣裳十分华贵,他头上紫金冠迎着夏日的阳光,镶嵌着的美玉亮闪闪的刺着人的眼睛。明媚能看到徐炆玔眼中的那种热情,想着方才在万寿宫里他轻轻拉扯着自己的衣裳,不由得心中一窘,自己与这位三皇子可得保持点距离才行,皇宫里的事情,怎么也不该掺和进来。 明媚朝徐炆玔淡淡一笑:“三皇子殿下庶务繁多,哪里敢劳驾三皇子殿下相送!这位姑姑送我到宫墙那里便是,柳府有马车候在那边。” 徐炆玔好不容易才得见明媚一面,哪里舍得就这样放她走掉,他紧紧的盯住明媚的脸,嘴角泛起笑容来:“无妨,我正要出宫办事,顺便送柳小姐回府罢。”他对着那位姑姑道:“姑姑请回万寿宫去伺候皇祖母罢,由我送柳小姐回府便是。” 三皇子殿下发话,那位姑姑哪里敢说多话,应了一句自回万寿宫去了,只剩下徐炆玔与明媚两人面对面站在抄手游廊上。 “柳小姐,咱们走?”徐炆玔笑着向前走了一步,明媚无奈,只能半低着头跟了上去。 并肩和她走在抄手游廊的感觉真好,徐炆玔偷偷低眼看了看明媚,她比在上回进宫来时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比去年长开了些,一副大姑娘的模样了,分外的灵秀可人,走在她身边,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让他心里一阵阵迷醉。 方才万寿宫里那么多女子,唯独只有她,就如一抹亮色的阳光将万寿宫的主殿照亮。都说玲珑郡主是京城第一美人,可他瞧着,明媚不知道比玲珑表妹强了多少,大抵是旁人为了要捧万阳公主才这般评价玲珑的。 明媚与徐炆玔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上头,心中十分别扭,这三皇子殿下是要闹哪样!能不能老是这样偷偷的看我!能不能一副脑瘫患儿的模样,傻傻的笑! 这徐炆玔真是可恶,明明秦太后就在帮他选皇子妃了,可他还在这里偷看她!难道他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会喜欢他,都想嫁进宫里来不成?现在她看见那道宫墙就有过敏反应,这宫里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呆的,自己的八字大概也和皇宫相克。 第一次进宫遇到萧贵妃,差点被抓了去受折磨,可和这次进宫相比,前面遇到的事情简直不算什么了。这次进宫,那玲珑郡主竟然想用毒药害死自己!若不是那位叫玉梅的宫女机灵,在茶几上留下粉末示警,又故意失手打碎了茶盅,恐怕万寿宫地上躺着的便是自己,而不是那只白猫了。 想到这里,明媚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能不进宫便不进宫!身边的徐炆玔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举动,很关切的问:“柳小姐,你不会觉得冷罢?是不是穿少了衣服?”说罢一只手探了过来:“这边似乎风大了些,你走到我里边来。” 他的手刚刚好从明媚肩膀上过来,虽说是伸到走廊外头,可瞧着似乎是在要来搂抱自己一般,明媚只觉徐炆玔这动作实在暧昧,身子一扭就晃了过去站到了旁边,就见徐炆玔伸着那只胳膊呆呆的站在那里,面色尴尬。 “明媚并不觉得冷,三皇子殿下多心了。”这都是六月天了,怎么还会觉得冷,徐炆玔说话也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明媚站在那里,有些戒备的望着徐炆玔,他到底想做什么? “柳小姐,在云州的时候,你与我说话言笑晏晏,后来进宫给母后看病那次,也是相谈甚欢,因此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距离,但今天我感觉你似乎很害怕我?”徐炆玔也只略微愣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跟了过来,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以前?明媚一怔,以前那是有乔景铉在,不是现在这种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自然会言笑晏晏,可现在他那暧昧的姿势,自己还能很正常的面对他?见着徐炆玔的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明媚不由得一阵发慌:老天,自己是惹上了烂桃花?这位三皇子殿下莫非也看上了自己? 别说自己已经与乔景铉有约,即便是没有乔景铉,自己也不会想着到宫里来,这宫里岂是常人能活得下去的?她可不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防备着别人的明枪暗箭。明媚瞧着徐炆玔那不舍的眼神,皱了皱眉头:“三皇子殿下,以前是明媚年幼无知,所以多有冒犯之处,现儿明媚学了规矩,得了教训,知道不能胆大狂妄。三皇子殿下是天潢贵胄,乃是人中龙凤,我这升斗小民只能仰望,岂能和三皇子殿下没有距离?”明媚行了个礼儿道:“方才听秦太后说三皇子殿下去万寿宫是看望那几位未来的皇子妃,看来三皇子殿下好事将近,明媚在这里先向三皇子殿下道喜。三皇子殿下事务繁多,就不必相送了,还请回罢。” 她没敢再听徐炆玔的回答,飞快的朝那扇宫门走了去,徐炆玔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明媚的话在他耳边不住的盘旋:方才听秦太后说三皇子殿下去万寿宫是看望那几位未来的皇子妃,看来三皇子殿下好事将近,明媚在这里先向三皇子殿下道喜……她,她难道是吃醋了?徐炆玔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一种淡淡的喜悦突然在心里膨胀起来,有一种甜蜜。 储秀宫里团团的坐了一屋子人,身上穿着各色绫罗绸缎的衣裳,头上宫花微微颤颤,身上飘着脂粉的香味,主殿里真是一片莺歌燕舞。 众位妃嫔都在来给乔皇后请安,左首空了一张座位,那是萧贵妃的。 “贵妃今日怎么还没来?”有人小声的问道,眼睛转了转,脸上有嫉妒的神色,这原因是个个都知道的,昨晚皇上歇在景春宫,没有回泰和宫去。 这声音刚落,就见一袭樱桃红的衣裳一闪,萧贵妃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妹妹今日来晚了是有原因的,还望娘娘不要怪罪。”萧贵妃的嘴角微微翘起,扶着宫娥的手,一副慵懒的模样:“昨日睡得太晚了些,今日身子酸软。” 乔皇后只是淡淡一笑:“贵妃要保重身子,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如何能与那二八芳华的美人相提并论。虽说后宫才新进来两位妹妹,但皇上念着旧情也不会将妹妹丢到脑后去的。” 储秀宫里来请安的妃嫔们忍不住都掩嘴笑了起来,此次宫中大挑,皇上只留了两位美人,每人临幸了两晚便没了动静,萧贵妃却是按捺不住了,日日在宫中装病,昨日才将皇上引到她宫里头去,一直霸着没让皇上出她的景春宫,今日便赶着来炫耀了。 萧贵妃的脸色发红,望着乔皇后那略带讥讽的神色,心中虽然难受却不敢出声顶撞,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头,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乔皇后望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笑着和她们说了阵子话便打发了她们各自散了去,她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跟她们在这里说闲话。妃嫔们见皇后娘娘发话,个个识趣的往外边走了,只有萧贵妃,依旧歪歪的坐在那里,撇了撇嘴:“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的皇子妃定下来没有?”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乔皇后很平静的望了萧贵妃一眼,略略挑眉:“莫非贵妃还想替我玔儿牵红线不成?” “我倒不是想牵红线,是想要托皇后娘娘替我与太后娘娘提一声。”萧贵妃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去年我那琛儿便成亲了,到现在他那皇子妃肚子还没有动静,我想请太后娘娘再替琛儿指两个侧妃。” “这事情还是贵妃自己去与太后娘娘提罢。”乔皇后瞥了萧贵妃一眼:“贵妃不是说身子酸软?早些回宫歇息去罢。” 望着萧贵妃的背影,想着方才萧贵妃在她面前的炫耀,乔皇后的嘴角微微一翘:“得了皇上的宠幸又如何,我从来便不计较这些。” “今日阳光这般晴好,该出去走走才是。”乔皇后想了想,也是该催着太后娘娘下旨了,早些给玔儿娶了媳妇,早些生孩子,这筹码也会重些。 带着莫姑姑来到了万寿宫,一进门就看见玲珑郡主和七公主正围着秦太后说笑个不停,旁边还有魏六小姐和柳明欣,两人也在奉承着一脸的笑,站在门边往大殿里边看,真是好一幅祖孙行乐图。 给秦太后请过安,乔皇后笑盈盈的望了大殿上几位少女一眼,又望向了秦太后:“母后,这离大挑也有些日子了,还请母后下旨给玔儿指婚罢。” 得了这句话,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心中如有小鹿乱跳,看来今日便能知道自己的前途了,两人抓着衣袖,汗涔涔的一手。 “皇后,我觉得魏六小姐和柳七小姐两人都是不错的,便封个侧妃罢,只是这个正妃的位置需要好好斟酌下,你可已经有了人选?”秦太后看了看乔皇后恭顺的目光,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乔皇后多年以来对自己一直恭敬谦顺,晨昏定省,事事周到,自己能做这个秦太后也是他们乔家出了大力气,况且现在乔皇后身后还站着不少世家大族呢!也罢,就遂了皇后的心愿,干脆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把该定的都定下来,总不能由着皇上的糊涂性子,把大好江山送给明妃生的儿子去糟蹋。 明妃,那可是个妖孽,为了她,皇上三宫六院形同虚设,后宫怨声载道。皇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一夫一妻白头偕老,皇上如果专宠那怎么行?当年才从储君之争里走出来,大陈根基未稳,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皇上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嫔,便忘了这利害关系,一味的宠着她,这可是让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秦太后自己不方便出手,于是便暗地里使着人有事没事的便去撺掇萧贵妃,萧贵妃是个没什么头脑的,娘家又有势力,肆无忌惮,被怂恿了几句便开始动手。萧贵妃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明妃生了孩子还未半年便故去了,秦太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心里依然只还有她一个人,甚至还在为她的儿子谋储君之位——当年,自己还是想差了,明妃不能死。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和死人争宠,正因为明妃死了,她的宠爱才会一直在,永远也不会消褪。 秦太后一边等着乔皇后回话,一边心中有几分怅然,当年那事,自己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有些事情,不堪回首,一回首,已经是渺渺如烟。 “回母后的话,臣妾以为三皇子的正妃,需要是家世才貌都相宜的人,可臣妾毕竟见识少了些,请母后指定一个罢。”乔皇后眼睛望着在角落里和七公主说话的玲珑郡主,嘴里却不敢显露半分,怕自己说得不合意,让秦太后不高兴。虽然说上回过来探口风,秦太后并未反对,可也没有应承下来,还得让她亲自开口比较合适。 秦太后看着乔皇后谦恭的面容,下定决心般点点头道:“既然皇后请哀家做主,那哀家便把玲珑指给四皇子做正妃罢!” 玲珑郡主本来是满不在乎的在一旁和七公主说笑,两人正在说着现在京城里流行的衣裳款式,耳朵里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秦太后与乔皇后的话,突然听到这句,仿佛被雷到了一般,站在那里呆呆的,半天不能动弹。 早些日子听着母亲那般说,心中便有些了解,可到真正亲耳听着秦太后这般说,方才觉得心中难受,外祖母真的将她指给了三表兄,那她与景铉哥哥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玲珑郡主的脸色有几分发白,身子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不,她要请求外祖母,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请她不要下懿旨! “玲珑,你要做我嫂子了?”七公主听了,倒是满心的欢喜。今日过来万寿宫,就是听说太后娘娘给三皇兄挑了两位小姐准备指了做皇子侧妃,她满心好奇想来看看长什么样子,结果见了以后大失所望,两个人没一个是美人,和自己心目里的嫂子相去甚远。现儿听到太后娘娘指了玲珑郡主给哥哥做正妃,心中大喜,抓住玲珑郡主的手摇了摇:“太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玩了!” 谁知玲珑郡主却猛的甩开了七公主的手,跳到了秦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外祖母,我不想嫁给三表兄!” 秦太后沉下脸来道:“玲珑丫头,哀家看你是被娇纵惯了罢?这亲事哪能容你说话?哀家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乔皇后在一旁也笑微微道:“玲珑,你是害羞了?你与玔儿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刚刚好是天生一对!” 玲珑郡主恨恨的望了乔皇后一眼,心中有几分苦涩。她生来娇纵,很少见过秦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可终究心有不甘,朝秦太后行了个大礼道:“外祖母,玲珑虽说与三表兄自幼便在宫里一起长大,可他却不是玲珑想嫁的人。玲珑想嫁的是英王府的乔世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就想嫁给景铉哥哥了,那会子我陪着外祖母一道住的时候,我便与外祖母说过,我就不相信外祖母不记得那些事情,为何外祖母便不考虑到这些?” 这句话一说出来,正殿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都只是以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玲珑郡主,心里暗自感叹万阳公主实在是太娇惯她了,哪有皇后娘娘还在这里,她便当着面来扫皇后娘娘的脸的? 乔皇后的脸色有些发沉,没想到这玲珑郡主竟然这般口无遮难,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嫌弃自己的玔儿!虽说乔景铉是自己的外甥,可怎么来说都是敝帚自珍,如何能被侄女嫌弃?她望着跪在那里的玲珑郡主,一言不发,心中实在不喜。 秦太后被玲珑郡主一句话顶得半天提不上气,摸了摸胸口,顺了顺气,指着玲珑郡主道:“你跟我进内室来。” 走进内室,刚关上门,秦太后就举起手来,用力的打了玲珑郡主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个耳光,我是代你母亲打的,同时,你也得代你母亲受着,她糊涂,漾出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愚蠢,自己做了错事从不知道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玲珑郡主被这一记耳光扇得晕头转向,看着秦太后,瘪了瘪嘴:“外祖母……” 秦太后眼神冰冷的盯着她:“方才你命玉梅在那茶水里想要毒杀柳十小姐,为何?是不是因为乔景铉喜欢的是她?” 玲珑郡主张着嘴看着秦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何外祖母都不用查就知道那茶水是自己动了手脚?她喃喃的说了一句:“外祖母,我……”说了一个我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因着你是我外孙女,所以我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混过去了,可我现在不能不教训你!你受封为郡主,吃的是皇家的俸禄,却只懂享受不懂你该做什么?乔景铉若是喜欢你,他定然早已遣人去公主府求亲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开口?就因为他喜欢那柳十小姐,你就想毒杀她,而且是在我这万寿宫里做这样的事情,你也忒大胆了!” 秦太后喘了喘气看着在那边吓得瑟瑟发抖的玲珑郡主道:“柳太傅三公之位,门生遍布天下,若是他的孙女被我召进万寿宫,结果死在这里了,你说,我拿什么去堵天下这众口悠悠?” 玲珑郡主低着头,口里嘟囔着:“可是,外祖母,我喜欢的是景铉哥哥,我不想嫁给三表兄。” 秦太后冷冷的看着她道:“玲珑,那乔景铉不喜欢你,嫁了过去你不会幸福的,嫁给玔儿,至少我是你外祖母,皇后是你舅母,多多少少可以照应一些。而且,你得明白,这不是你嫁不嫁的问题,而是你必须嫁,你回府好好准备着吧,外祖母不会害你。” 玲珑郡主一只手手紧紧的抓住了桌子的边缘,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孔,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看起来自己的亲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明媚回到家中那日下午,柳明欣也回了柳府。 柳明欣是被宫里的马车送回来的,香车宝马,经过御道街,引来无数人瞩目瞻望。四角垂下的金色铃铛随风不住的旋转,里边的小舌碰撞出清脆的铃音,那垂下的流柳交缠在一处,衬出了一张美人脸。 “柳太傅府家那位七小姐从宫里回来了。”柳府一旁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瞧着宫里几位宫娥将柳明欣从车上扶下来,不由得啧啧称羡:“也不知道选上没有,若是选上了,恐怕太傅府又要热闹一番了。” “选上什么?大挑早就结束了,皇上亲自点了两位美人,怎么还会有选不选上的事儿?别再想得太多了。”有人显然只是一知半解,望着从马车里出来的柳明欣,小声议论:“这位七小姐也不见得有多美。” “你懂什么?”有人嗤嗤的笑:“人家那是有家世撑着,听说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万寿宫里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可是京城里身份最高贵的媒人,被她指婚的人少了去?看来这位七小姐也许是要做皇子妃或者皇子侧妃了。” 柳府里边也是一片匆忙,听说柳明欣由宫里的马车送了回来,柳老夫人赶紧嘱咐着打开中门去迎接,没料想管事妈妈又来报说,宫里来了内侍一道过来,说要传太后娘娘懿旨,让府里摆香案迎奉。 竟然要摆香案?柳老夫人一怔,看起来这定然是指婚的懿旨到了,赶紧坐直了身子问那管事妈妈:“老太爷知道否?” 那管事妈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道:“老太爷已经知道了,穿戴整齐准备出去了,就是他让我来请老夫人去外院的呢。” 柳老夫人不敢怠慢,赶紧让曼青与曼珠给自己重新换了一件衣裳,这才带着丫鬟婆子们慢慢走了出去,走到外院,中门已经打开,香案也摆好了,柳老太爷正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望着身边不远处的柳明欣。 柳明欣身上穿的衣裳是一袭宫装,半臂上结着各色的络子,长长的流柳沿着胳膊那边垂了下来,被风吹着飘来荡去,竟然有一种随风而去的娇羞。柳老夫人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的一张脸丰润了些,低首敛眉,瞧上去也有几分沉重的气质,心中暗自点头,这欣丫头在宫里才一个多月,模样儿便不同了。 那宣旨的内侍拿出圣旨大声的念了一遍,不出柳老夫人所料,柳明欣被秦太后指了去做三皇子侧妃,只等三皇子和正妃新婚大礼后一个月送进宫里去。 正妃,自然便是那位京城里众所周知的娇蛮郡主薛玲珑。 沉香阁里边,明媚听着墨玉报告着她看到的事儿:“我躲在树上边,就看见宫里来的人很神气,连老太爷、老夫人都要跪着接旨呢,有道黄绫缎子是给七小姐的,她接了那块缎子,看起来很高兴。” “她当然高兴了,做了三皇子侧妃,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娘娘呢。”玉梨在一旁忍不住了:“但愿她在宫里头别多说话,她得好好管住自己的这张嘴!”明媚这次进宫,十分凶险,回来与玉梨说起玲珑郡主那件事情,尤是心有余悸,玉梨对于皇宫便有了一种抵触的感觉,一想到是柳明欣举荐了明媚给秦太后去治病,心中便有些愤愤然。 明媚坐在那里,瞧着窗外那婆娑的树影,一个青色的杏子忽然就往地上掉了去,心中也是默然,柳明欣进宫,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世人都以为皇宫是那繁华所在,削尖了脑袋往里边钻,焉知里头是暗流汹涌,不知有多少污糟东西! 柳明欣不是个聪明的,但愿要像她那张八字批文一般走运便好,能在宫里头有惊无险,逢凶化吉的过了这一辈子。 柳老夫人也很是愁苦,从宫里内侍来宣旨的那一刻起,心中便有几分忐忑,擦了擦眼睛望着柳老太爷道:“原以为欣丫头是去做娘娘的,没想到去要做皇子侧妃!柳家真的要被逼站队了吗?” 做娘娘是好事情,徐熙虽然年纪大些,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顾着柳家的面子,少不得让柳明欣做到一宫主位,万一徐熙熬不过去,柳明欣也是稳稳的做她的太妃,柳家继续风光无限。可这皇子侧妃便不同了,她的身份还不明朗,柳家于是意味着被绑到了三皇子那边去,若三皇子不能登基为帝,那柳府以后的前途也是堪忧。 三皇子是乔皇后的儿子,颇有拥护之人,他若是败了,那可不比寻常皇子,新皇定然不会任其逍遥轻松,定然会变着法子想要将他赶尽杀绝才解恨。柳家此时已经被迫站队到三皇子这边,自然也只能为他出力了。 柳老太爷的脸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显得苍老:“这次我们柳府被逼站队,站到了三皇子这里,现在吉凶未卜,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实力不差,就看该怎么把握了。” “可是媚丫头上次说的话也有道理。”柳老夫人担忧的说:“若是皇上中意三皇子,早就该立他为太子了,他是中宫嫡子,血脉正统,为何迟迟不立?” “皇上迟迟不立三皇子,定然是有他的原因,可若真是这个原因,乃皇上他也太缺乏考量了。”柳老太爷走到书架前边,打开一个暗格,抽出了一张卷轴,慢慢的在桌子上展开:“过来看看,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柳老夫人走了过去,低头看着画里的那个人,一双纯真如水的眸子,巧笑嫣然,似乎能让世间的一切都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真像。”柳老夫人看着那幅画,喃喃自语道。 “她真像她?”柳老太爷闭了闭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柳老夫人身边那个贴身丫鬟的模样,也是这般好容颜。 “曼青真像她姑姑明妃。”柳老夫人轻声说。 屋子里边,一片沉默,只有那明当瓦灯的灯影投在桌面的画轴上边,把那画里女子的眉眼照得更是柔和。 “你给七丫头挑几个机灵忠心的丫鬟好陪嫁进宫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叫六丫头好好习着规矩,若是她不服管教再是这般胡言乱语,到时候给她的陪嫁丫鬟送一帖药过去,总不能叫一个没头脑的毁了我们柳家。”柳老太爷的话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冰凉而没有温度。 柳老夫人也沉默了,想到了柳明欣和她姨娘那张有点相像的厚嘴唇,心中颇有些感慨。二房大姨娘拿着那张八字批文来找自己的事情仿佛还在眼前,此时的柳明欣却已经被太后娘娘指了婚,很多事情似乎已经走上了既定的轨道,就不知道那结局是否难以收拾。 第二日,柳老夫人起得很早,朝着来请安的孙女们溜了一眼:“你们都退散了罢,欣丫头与媚丫头随我去隔壁偏厅。” 自从柳家四位夫人一道执掌内务以来,四人都是在早膳以后才过来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今日柳老夫人有几分按捺不住,等不到四个媳妇过来,自己先找了过去。 柳大夫人见着柳老夫人过来,赶紧站了起来迎到了偏厅外边:“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一见着柳老夫人,柳大夫人便总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总怕她又要拿自己开刷,毕竟现儿她还满身小辫子在外边乱晃。 柳明艳这些日子经常跑去府外边,自己说了她几次,她都是嘟着嘴扭头便走,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柳大夫人气得好几次举起手来想要打她,可瞧着柳明艳那倔强的神色,便想着她失败的亲事,又心疼她,手儿高高举起,最终又轻轻落下。 是不是柳明艳又出了什么事?昨日被柳老夫人关了一日家庙,出放来就说头疼脑热,赶忙请大夫过来看病,明霞院人来人往的,闹腾了一个晚上,差不多过了子时才安静。今日该是没有起身去给柳老夫人请安,难道柳老夫人会因为这事情来找自己? 不会,柳大夫人心中暗自摇头,怎么样柳老夫人也不会因着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跑来偏厅寻她,莫非是原来那账簿子的事情?她眼睛转了转,心中有几分肉紧。那十侄女柳明媚实在讨厌,帮着杜若兰来打理中馈,第一日便寻了个漏洞出来,柳老夫人叮嘱她要查账簿子,可那账簿子如何下手? 账簿子是自己做的假账,中间得利的银子,管事妈妈已经交了一部分给自己,进了自己腰包的银子要退出来,这可真让柳大夫人觉得心痛,斜眼瞧着柳老夫人坐下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她准备开口说什么。 “老大媳妇,你也知道昨日宫中来人宣旨,欣丫头被选了三皇子侧妃,约莫两个月以后便要进宫了,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着。”柳老夫人微微一笑,端着茶盏儿瞧了柳大夫人一眼:“这可是大房的容光,竟然出了皇子侧妃。” “可不是呢。”柳大夫人一颗心才略略放了下来,原来是说这件事情。 瞟了一眼站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柳明欣,柳大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这样?没想到明欣如此争气,竟然被三皇子一眼看中了。” “第一便是要好好的选人才是。”柳老夫人慢慢悠悠道:“这宫里边允许带两个贴身丫鬟进去,欣丫头的丫鬟我也不大清楚,你们瞧瞧哪两个合适?” 柳大夫人楞了楞,这柳明欣虽然搬到了大房的园子里,可她基本没有去管过她,哪里知道哪个丫鬟好?她的眼睛飘忽的往柳二夫人身上看了过去,柳明欣在二房那边住了十五年还有多,怎么着柳二夫人该熟悉些。 柳二夫人见着柳大夫人望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沉思了一回,便推荐了绿叶:“绿叶这丫头最合适不过,八面玲珑,心细体贴,还知道经常提点明欣。绿叶,快些上前让老夫人看看你。” 柳老夫人见那走上前来的绿叶生得一副机灵模样,也觉得满意:“还挑个模样好的,到时候也可以拿了去邀宠。” “若说模样好的,明欣身边那个绿茵,模样生得极是水灵。”柳二夫人见着柳明欣脸色有些发暗,心中暗自得意,虽然说二姨娘并不让她讨厌,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见着她嫁得比自己亲生女儿好,正是一肚子不如意,现儿可得抓住机会好好挤兑挤兑她,也好让自己一肚子闷气散了:“若是明欣有了身子,少不得要有人帮她去固宠才行,绿茵那个丫鬟可是头挑的人才!”、 绿茵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这些日子里吃过晚饭有事没事的便往自己院子里跑,还不是想蹭着让老爷注意她?这个狐媚子货色,竟然还有想要爬床的念头,干脆一箭双雕,不露痕迹的打发了她。 “喊她过来给我瞧瞧。”柳老夫人倒也没偏听偏信,亲眼瞧过绿茵,发现她确实生得不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能勾了人的魂魄一般,:“那就绿茵罢。”瞧着垂手而立的两个丫鬟,柳老夫人好一通训话:“在宫里头,你们可得要好好扶持着七小姐,若是让我知道谁有别样的心思,小心着我派人去收拾了你们!” 绿叶绿茵听了皆是身子一振,柳老夫人的手段她们也不是没见过,见她疾言厉色,赶紧应承了下来,绿茵瞟了一眼那边站着的柳明欣,心中却还有些微微的不平,自家姑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挂了个记名的嫡女,便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若要是比起颜色来,自己不知道要胜出她多少。 也不知道此番进宫,会不会有别样的际遇,绿茵十指交织,心里头砰砰儿直跳,宫里边可不比柳府,若是被皇上或者是皇子们留了神,指不定自己还有一番造化呢。 丫鬟选好了,柳老夫人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还有便是那聘礼之事了,老大媳妇,这次算是你们大房嫁女儿,自然要有你来主张才行。” 皇室给的聘礼并不多,但是陪嫁定然要是聘礼的数倍才行,柳老夫人叫柳大夫人把公中的账册拿了过来,大笔一挥划了五万两银子,柳大夫人看着老夫人的朱砂笔点下去,心里就一阵阵的痛,真如割了肉去般,但转念一想,这反正是公中的银子,自己即算想打主意捞,也捞不到什么,心里方才舒坦了些。 谁知,柳老夫人放下笔,看着柳大夫人说:“嫁入皇室和嫁入普通人家不同,嫁妆得多一些才能对得起天家体面日婚嫁之事。咱们柳府的旧俗,嫁女儿公中一般只出三万置办嫁妆,其余都由各房自己贴补,欣丫头是嫁去皇家,三万两是不够的,所以我才划了五万两。”柳老夫人瞧着柳大夫人一脸轻松的神色,笑吟吟道:“老大媳妇,你以为五万两便够了?大房少不得还要出几万两银子罢?怎么说也是大房的荣幸,竟然出了个皇子侧妃,总不至于欣丫头抬进宫去,就只盘这那么点嫁妆,没由得让人瞧了笑话去。” 柳明欣站在柳老夫人身边,心中热乎乎的一片,没想到柳老夫人这般关心体贴自己,可真是让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边柳大夫人也几乎要哭出来,只不过她是肉痛得想要哭,自从将柳明欣记到名下,自己便没有少出过银子,进宫大挑要花银子准备衣裳首饰、要打点关系、现儿有要出嫁妆!她呆呆的望着柳老夫人道:“母亲,你见多识广,请告知媳妇,我们大房还要出多少银子才不会失了这个体面呢?” 柳老夫人瞧了柳大夫人一眼,笑眯眯道:“老大媳妇,这嫁妆自然是多多益善,你觉得呢?”见着柳大夫人脸上那不断颤抖的肉皮儿,心里只觉舒畅:“这些年一直是大房管着公中账面,你也别和我来诉苦说没有钱,我和你少打算点,每年一万五千多两银子你都是稳稳的拿定了,我也不要你拿多了,三万两罢,凑上八万之数,既喜庆,又吉利!老大媳妇,这事情就交给你了,这可是大事情,你可不能再给我弄砸了!” “媳妇……明白!”柳大夫人忍气吞声,心里却在滴血一般,原以为把柳明欣记在名下,到时候不拘多出五、六千两银子就把她打发了,没想到要出三万两,而且她竟然成了皇子侧妃,而自己的艳儿到现在都无人问津,愁得她又多了几根白发。 柳三夫人在旁边开心的看着柳大夫人那张难看的脸,心里暗自发笑,大嫂打了这么多年算盘,终于被柳老夫人摆了一道。三万两,说多也不多,可也得她辛辛苦苦攒上快两年,而且她这边还有一个柳明卿和柳明艳都要操办婚事,怎么说这三万两也如同割了她一大块肉。现在是她们四妯娌一起管公中的账务,大嫂也贪墨不了太多银子,看着柳大夫人几乎要昏倒的表情,柳三夫人倒是觉得身子很爽利。 柳大夫人此时没有晕倒,可柳三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快喘不过气来:“母亲,你来得正好,媳妇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呢。” 柳老夫人望了望柳三夫人:“你还有什么事儿要说?” “早些时候十侄女替四弟妹过来帮着打理中馈时,查到了账簿子上有不实之处,当时母亲就交代要查账簿子,也没说要查积年的账簿子,就只差今年的,可现儿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却还不见动静,我就想催催看这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 今年都快过去半年了,还这般拖着,那笔吞了的银子不退出来,柳三夫人便觉得自己心中难受得慌,虽然银子不多,估摸着也就两三千银子顶了天,可究竟也是一笔收益!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柳大夫人,恨不能直接从她手里头抠出银子来才好。 “还没有查账?”柳老夫人沉声道:“老大媳妇,你也太拖拖拉拉了!这样罢,你们两妯娌,加上媚丫头,明日起便好好将这账簿子查一遍,看看里边有什么漏洞,短少了的都要一应补全!” 柳四夫人虽然说也被柳老夫人指着一道管事,但因着柳明荃实在年纪小,所以四房几乎是明媚在这边主事,她年纪虽小,可做事却十分老道,三位柳夫人都不敢小看于她。 得了柳老夫人这句话,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都笑了起来:“那媳妇们明日便请一个算账的女先生过来,好好将府里头的账簿子查查看。” 这边几人说说笑笑,那边柳大夫人忍气吞声,这不顺利的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真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从玉瑞堂回到大房的主院,柳大夫人的怨气终于爆发了,猛的砸碎了一个茶盅:“杜若兰,你倒好本事,生了个伶俐的女儿,把事情塞给她,自己到旁边养儿子去了!你且等着,我总得叫你心里不痛快我方才畅快!” 坐着转了转眼珠子,想了半天,柳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柳元久不是还有个姨娘吗?那姨娘还是老夫人自己塞去四房的呢,怎么也不见她出来亮亮相?” 她的贴身妈妈月妈妈赶紧凑过来道:“夫人,那黎姨娘可真是一个美人儿,我见过一面的,住在听雪阁里头,素日都没声没响的。听着四房那边的丫鬟说,仿佛四老爷还没有与她圆房的呐!” “还没圆房?”柳大夫人吃吃一笑:“这是杜若兰好本领,还是柳元久惧内?竟然放了一个美人儿在那里都不知道要偷腥?不对,这哪里叫偷腥,这可是光明正大的事儿!” “还不是那四夫人厉害,将四老爷攥在手心里头紧紧的。”柳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抱琴凑上来说了一句:“我听说四夫人与四老爷可是恩爱,四老爷回到府里边径直往那香兰院走,黎姨娘可是没得一点机会的。” “没想着这杜若兰倒是这般厉害,想来若是柳元久宠幸了那黎姨娘,还不知道她会如何气恼呢。现在只有四房没有庶子庶女了,少不得也要替她弄一个出来让她养着。”柳大夫人拿着签子剔着牙,眼睛漫不经心的掠过了月妈妈的脸孔:“月妈妈,你觉得呢?” 月妈妈弯着身子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还是夫人脑子灵活,奴婢是老了,倒没想到这一步上边去!那黎姨娘,也是个小官吏的女儿,能答应进府做姨娘,就能看得出来是个想尽法子拔尖钻高的,这倒是颗好棋子!此时那四夫人正是全心全意看着孩子,哪里会提防到她,总怕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气死?” “我自然要想办法让那黎姨娘遂了心愿。”柳大夫人脸上笑意融融,转头催促着月妈妈道:“快去悄悄的将她喊到大房这边来,记得多托几个人转着喊她过来,可别叫人撞见了。” 有了银子好办事,黎姨娘被人兜兜转转的喊了出来,心中疑惑着,跟了月妈妈悄悄的走到柳大夫人的院子里边。柳大夫人靠着窗户儿坐着,看了看黎姨娘,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哟,好一个齐整俊俏的人儿!若不是穿着这桃红色的衣裳,我都险些以为是哪家正房的夫人呢!” 黎姨娘听得柳大夫人这般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一只手捻了衣角只是含笑不语。 “你是老夫人送去四房的,想来该有些身份,为何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呢?也过去一年了,怎么着也该能听着喜讯了。”柳大夫人向黎姨娘瞅了瞅:“要不要喊个大夫进来瞧瞧,或是去送子娘娘面前烧一炷香?” 黎姨娘站在那里好半日不吭气,心中掂量着柳大夫人话里的意思,难道她喊自己过来便是想羞辱自己的不成?自己被送了给柳元久做姨娘已经有一年多了,现儿自己那个贴身丫鬟红绡都要准备嫁人了,可自己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想想都是憋屈。 柳大夫人见着黎姨娘这模样,也不说破,只是朝她招了招手:“黎姨娘,你过来让我瞧瞧,看着你那手儿白白嫩嫩,像是个有福气的,我来给你看看手相。” “大夫人还会看手相?”黎姨娘惊疑的抬起头来望了柳大夫人一眼,羞羞答答的走过去,伸出了右手,柳大夫人握着那白嫩的手看了一会便说:“黎姨娘,你这手相来看,命里多子多福,有做贵夫人的命呢!” 听了这话,黎姨娘惊喜的抬起头,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笑着问柳大夫人道:“真的?大夫人莫不是在哄婢妾罢?” 柳大夫人瞪着眼睛望向黎姨娘:“黎姨娘,我何苦来哄你!你是官吏家的女儿,便是许了去给人家做正房妻室也是合身份的,既然你机缘巧合来柳府做了姨娘,怎么着也该生个儿子旁身,有了儿子还愁地位不稳固?你娘家也不差,听说你父亲现儿做到六品的官了,等着你多生了几个孩子,若孩子有了出息,怎么着也可以来府里头提你升平妻的事儿,可不比做个委委屈屈的姨娘要好?” 一听到柳大夫人说到了这件事,黎姨娘心里就觉得无限委屈,低着头小声回答:“夫人防得紧,即便是那时候有了身子,自己都不能侍奉老爷了,可还是夜夜霸着老爷,都不让老爷看见我。” 柳大夫人听到这话,便大笑起来:“防得紧又如何?总有疏漏的时候罢?别的事我不敢打包票,可这事儿我倒可以帮你。” 黎姨娘抿嘴一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乎有春波流动般,看得柳大夫人心里也是赞叹,这黎姨娘生得果然好颜色,柳元久竟然是瞎了的不成,如此美色在身边都看不到!若是换了自己家那个,不用说,早就扑上去了。 “我明日便叫大老爷下帖,叫你们家老爷来这边议事,然后整治一些好酒送进书房里边去。你预先到我们家书房里的隔间里休息着,等大老爷把你家老爷灌醉以后,你再出来服侍你家老爷,只管温言款语的伺候着,还怕不成事?”柳大夫人笑得风轻云淡,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只不过就看那猫儿是被谁养着的了,杜若兰,我可非得让你吃个惊吓才是。 柳大夫人这边款款的把她的计划说出来,那边黎姨娘一听,方知柳大夫人的意思,她是想要拿自己当刀子去扎杜若兰呢,只不过这事儿对她只有好处并无坏处,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得利的,不管柳大夫人是不是诚心帮自己,反正得了机会便是好事情,自己日日呆在那听雪阁里,最多便是在青莲院里转一圈,连柳元久的手都没摸过呢。 一想着自己竟然能与柳元久同床共枕,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生下一男半女来,黎姨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半垂着脑袋,满脸含羞的朝柳大夫人道了几声谢:“黎姨娘谢谢大夫人如此提携。” “谢什么,我也只是看不过眼去,这般美貌的一个姨娘竟然就这般埋没了,真真是最毒妇人心!若是这事儿成了,以后生了儿子,你可得包个大红封儿谢过我这个牵线的人才使得。”柳大夫人伸出手,笑眯眯的拉住黎姨娘的手不放:“到时候别人喊你四夫人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大恩人!” 黎姨娘脸上红晕更深,手不停的拈着衣角:“那是自然,大夫人的恩情,婢妾没齿难忘。” 两人半真半假的互相说了一堆欢喜话儿,柳大夫人瞅了瞅窗户外头:“外边天色渐渐的暗了,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先回去罢,别让你家夫人起疑心。” 黎姨娘知道这是柳大夫人打发她走,朝她行了一礼,便往外边走了去,才出了主院,便见着一位小姐带了丫鬟站在大树下头,身上穿着的衣裳款式与一般的小姐都不大相同,心中疑惑,不知道是七小姐还是八小姐。 黎姨娘自从云州回到京城,除了回过一次娘家,半步都没出过青莲院,故此也不认识府里边的小姐,只是听着红玉红绡她们说闲话,讲起大房现在有两位没有出阁的小姐,排行第七与第八,瞧着那少女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心里头想着该是大房的小姐了。 “婢妾给小姐问安。”黎姨娘见着那位小姐一双眼睛往自己身上瞄,赶紧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毕竟是大夫人的女儿,自己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柳明欣瞧着黎姨娘,心中疑惑,怎么从主院走出这么美貌的女子来了,主院里头素来都是些不齐整的,生的略微齐整的丫头全部被柳大夫人打发出去了。 “我是四房的黎姨娘,今日过来这般有些事儿。”黎姨娘笑着弯了弯腰:“有幸见着了小姐,实在是……” “还不快些走开!”绿茵在一旁狐假虎威的叱喝了起来:“我们家姑娘已经被选为皇子侧妃,哪里是你们这种腌臜人能来攀着说话的!” 黎姨娘听了这话猛的一愣,脸上全是通红颜色,讪讪的说了一句“叨扰”,赶紧飞了一双脚走到前边去,心里边还突突的跳了个不停,没想到自己竟然冲撞了贵人!昨日听着说七小姐被太后娘娘指婚做了三皇子侧妃,今日可巧巧儿遇上了!她那丫鬟可真是有气势,还不是借着主子的脸面! 柳明欣奇怪的望了黎姨娘的背影一眼:“四房的姨娘?来我们大房做什么?” 绿茵瞄了瞄主院的门,撇嘴一笑:“莫非大夫人想要讨了她过来这边伺候大老爷?” 最近她逮着机会便往主院这边溜,可惜那看门的得了柳大夫人吩咐,生得好看些的丫头都不往主院里头放,她只能望着那道院墙叹气,自己真是命不好,都说大老爷好色,若自己能被他看上,做个姨娘可不是妥妥的? 今日竟然从主院里头走出个美貌的姨娘来了,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绿茵少不得刺上一句,让自己心里头舒服些。 “你快莫要乱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绿叶在旁边冷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防人的手段!她怎么也不会自己替大老爷去物色人选。不过这事儿着实蹊跷,怎么会四房的姨娘跑到大房来了呢?” 柳明欣望着那妖妖乔乔的身影愈走愈远,摇了摇头:“这事儿虽是奇怪,可毕竟跟我没什么干系,咱们回院子去罢。” 黎姨娘匆匆的从柳明欣旁边走了过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自己竟然遇着贵人了!走得远了些,一颗心才慢慢的静了下来,回想着柳明欣那模样,也不过如此而已,人才不是十分,全凭着一身衣裳,还有一个大房嫡女的名头才站到那位置上头,不由得也很愤懑起来。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黎姨娘有几分惆怅,自己这般人才,哪里会比那七小姐差了去,可现儿就算是做个姨娘,还不得宠爱呢!回想着柳大夫人方才说的话,她这才有了些兴致,明日这事儿若真成了,运气好指不定就能一举得子,即便没那个子嗣上头的运气,让柳元久尝了新鲜滋味,大约他也不会再舍得放手,冷落了自己。想到此处,黎姨娘不由自主轻轻的笑了一声,脸上白里透红,唇边酒窝更深。 这一声笑还未落音,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这丫头,在这里傻笑什么?”黎姨娘抬头一看,便见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站在面前,正出神的盯着她看。黎姨娘见他那目光带着点淫亵,感觉低头避到一边,将脸压得低低,一双脚儿慢慢的往前边挪了过去,害怕被这人缠上。 “大胆奴婢,你见了大老爷竟然不行礼,不答话?”那男子在身后怒喝一声,黎姨娘猛的停下了步子——这就是柳府大老爷?抬起头来回望了一眼,见柳大老爷已经跟了上来,唬得站住了脚。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男子在内院出现的理儿?而且瞧着他那般神气,该是大老爷无疑了,黎姨娘瞅了瞅柳大老爷,只觉得他根本没办法与柳元久相提并论,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自己还是靠了个才貌双全的。 见柳大老爷站在自己面前,脸色有些不虞,黎姨娘赶紧行了礼:“婢妾是四房的黎姨,方才大夫人找我有些事情,一时走的匆忙了些,还望大老爷恕罪。” 柳大老爷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水灵灵的女子,心思就有些活络,但听着她说是四房的姨娘,又只能嘴馋一下,心中遗憾有好东西吃不到口,暗地里伸出手来在黎姨娘的手腕掐了一下:“原来是四房的,我就说在我院子里就没见着过这么水灵的丫头过呢。” 黎姨娘被柳大老爷这一掐,一赞,心里又惊又气,这柳大老爷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来调戏她,一双眉毛微微皱在一处,在柳大老爷看起来,更是格外俏丽。他看了看黎姨娘,涎着脸道:“你陪老爷到园中转转?” “大老爷,我还有事情,暂时便不陪了,大老爷赶紧回去罢,恐怕大夫人等得着急了。”黎姨娘哪里还敢留下来,行了一礼,飞着一双脚儿不沾地一般便跑开了去,那橙色的群裳下边露出了一小截白雪般的肌肤,看得柳大老爷心猿意马。 “好个齐整的姨娘,四弟可真是有福气!”柳大老爷连声叹着气,一脸的眷恋。 ------题外话------ 祖国母亲的生日,祝福中国,繁荣昌盛!为了庆祝节日,为了感谢菇凉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歌爷熬夜赶出一万字,今日更文两万~祝看文的菇凉们快乐幸福! 推荐歌爷好基友们的文文,你们就不愁这个假期没好文看啦,写得都很好,超级棒哟~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大家好好享受吧~ 古言:~ 《农门医女之药香满园》by楼上卷帘 《绝艳天下之农门弃妇》by子时无风 《重生之一品皇家媳》by悠然世 《统领大人您夫人跑啦》by猫婶婶 《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by安如遇 现言: 《盛宠凉薄娇妻》by疯子棠 《重生之倾世巫后》by水月姬 《枭宠冷妻之陆少借个色》by渣小玖(新坑) 《重生巨星之宠翻天》by渣小玖(完结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打错算盘 暮云层层的堆了上来,红色的一片如胭脂一般,小径通幽,绿叶叠叠,婆娑而舞,纤秀的美人轻扭腰肢,走在这如画般的院子里头,站得远远的瞧着,真是赏心悦目。 柳大老爷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黎姨娘远去的身姿窈窕,一边在沉思着:“这个姨娘可真是怪,虽说是顶了姨娘的牌子,可瞧着这身段竟和没经过人事的一样,难道老四没有收用过?老四是个呆子不成,这般美人,也不知道搂着风流快活,径自让这花朵儿一般的人在旁边哀怨了。”他眼睛转了转,心中忽然有个主意隐隐的浮了上来,若是四弟不喜欢这个姨娘,自己讨过来收了房,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大老爷抬步往自家主院里走了过去,看门的嫂子咧着嘴儿笑:“老爷回来了。”一口大门牙露在外边,黄黄的一片。 再往前边走几步,就见到两个丫鬟从台阶上走下来,两个人都是小眼睛,大嘴巴朝天,实在难看。柳大老爷见着丫鬟们朝自己笑嘻嘻的行礼,心中很是不舒服,自家的夫人真是不贤惠,院子里全是一屋子难看的丫鬟,略微齐头整脸的一个都不见,稍微整齐些的都在女儿院子里边,总不至于去问女儿要丫鬟罢!柳大老爷想着心里就憋气,甩了甩衣袖便走进了主院大堂。 大堂那边没有见着人,只不过已经亮上了灯,抱琴正站在门口张望,见着柳大老爷走进来,赶紧行礼:“老爷,夫人请你去小厅。” 柳大老爷伸手摸了摸抱琴的脸,却被她一闪身躲了过去:“老爷,仔细夫人瞧见了!”一边吃吃的笑着,一边扭了身子往前边走了去。 原先回来,见着抱琴,倒也觉得她生得容貌甚端正,可今日先瞧见了一个美人,再看抱琴,却有几分看不上眼了。柳大老爷走进小厅,晚膳已经摆上了桌子,柳大夫人命抱琴给柳大老爷斟酒,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柳大老爷看着自己夫人今天的举动不对,竟然要让抱琴给他斟酒,这莫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爷真是料事如神!”柳大夫人巴结着坐近了些:“我想明日你把四弟请去书房小坐片刻。” “请四弟去书房?又为何事?”柳大老爷突然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个美人,自称是四弟的姨娘,莫非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哎呀,老爷,你就放心吧,这可是好事情!”柳大夫人眉飞色舞的把她的计划说了一通:“你看这四弟妹,也太霸道了些,竟然一个人占着四弟,也不知道分些时间给那姨娘。你是不知道了,可怜了那般美人儿,竟然还没有被四弟收用!听说四弟妹怀着身子不能伺候夫君的时候,还霸着不让那姨娘近身,我可真是看不过眼去!不如现儿就来做个好人,帮四弟撮合了,这些日子四弟妹忙着照看孩子,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来侍奉着他。” 柳大夫人笑得开心,却没注意到柳大老爷看着她,心里已经有些厌恶。她眼角的皱纹被她的笑容堆着挤到了一块儿,层层折折的,看上去显得很衰老——柳大老爷心中腹诽,你自己都老成这样了,还不是照样霸着我不肯放松?更何况四弟妹那般年轻美貌,霸着四弟也是应该的。 转念想到在院子门口碰到的美貌姨娘,身子下边似乎着了一把火,热烘烘的烧了上来,那个姨娘真的没有被收用过!样好的货色自己可得要想想主意弄到手才是。自家夫人这般计划,是准备要生米煮成熟饭?要论煮饭,他可是高手!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暮鸦归巢,新月微升。 听雪阁的前院载着几棵香樟树,香樟树冠极大,如一把伞一般笼住了半个前院,树叶散发的芳香在这晚春的夜里格外清爽。树下,有一个身影在不停的走动,黎姨娘已经在香樟树下转了好几圈,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柳大夫人方才对她说的话,让她无比兴奋起来。明日,多么值得期待的一天!到明日这个时候,她就该是与柳元久两人恩恩爱爱的在一起了罢?熬了一年多,还没有沾老爷的身子,明日总算是要沾些雨露了。 “姨娘,晚上外边蚊子多,咱们进去罢!”站在身边的红玉瞧着黎姨娘脸上笑容不断,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古怪,可总站在外边却不是一回事儿:“姨娘,你可得仔细了这层皮儿,起了红疙瘩怪难看的!” 黎姨娘听红玉这么一说,赶紧转身走进了内室,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看见疙瘩,坐了下来瞧着那一角灯烛,心中暗自欢喜。 “噗嗤”一声,忽然间油灯响了一声,屋子里边亮堂了几分,红玉抬头一看,指着油灯笑道:“姨娘你瞧,竟然结出了灯花儿来了,都说结了灯花有喜事呢。” 黎姨娘听着这话,心中更是信了一般,笑微微的望着那灯花,脸上有些发红,明日,可是重要的一日。 香兰院里边此时是一副温馨的景象,杜若兰轻轻的拍着柳明荃哄他入睡,可那小子精神头十足,两只小手不住的在划拉着,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冲着杜若兰只是笑。 “夫人,你瞧八公子,可真是晓事,不过四个月大,就能看得上半岁的孩子了呢。”奶娘躬身笑着说了几句讨好话儿,杜若兰听了更是眉开眼笑了。“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一个小姐,一位公子,所谓有有子有女,刚刚凑了一个好字!” “可不是?”旁边崔西笑得眉眼都睁不开:“别说小公子,便是我们家姑娘,京城里边有几位贵女能比得上的?治病是一等的好手,连管家都不含糊!”她低头告诉杜若兰:“今日老夫人发怒了,说要查账呢。” 杜若兰正一怔,拍着柳明荃的手停了下来:“哎,原先我以为只要管管账目什么的,没想到明媚偏生得罪了她大伯娘!她大伯娘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哪里不会贪些银子的?这府里头到处都是她大伯母用着的旧人,她又何苦出头去得罪人!”说完将柳明荃交给奶娘,扶了崔西的手站了起来:“跟我去外边瞧瞧老爷回来没有。” 崔西在旁边笑着答道:“夫人何必操这么多心,姑娘不是叫您别多想,好生将养身子便是了?可您就是不听,每天想这么多事儿,神思厌倦的……”刚刚说到这里,就听着外边崔玉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夫人与老爷,那可真是心有灵犀,这边夫人才说要去看老爷回来没有,老爷这边就回来了。”崔西笑眯眯的指了指那微微晃动的门帘儿:“夫人要不要去替老爷打帘子?” 话音刚落,只见门帘撩起,柳元久大步走了进来,却是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快之事。崔西崔玉见了,很识时务的退了下去,内室里就剩了柳元久和杜若兰两个人。 “老爷,怎么了?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杜若兰走了过去,温柔的看着柳元久的脸,这半年来,他似乎比在云州府添了太多负担,回到家里一般都是一张表情凝重的脸,需要她和他说笑很久才会缓过神来。其实做京官还不如做外放,天高皇帝远,关起城门便是土皇帝,呼风唤雨,比这京官要神气得多。 只是男人都是一心往上爬的,没有谁会嫌自己的官大。杜若兰伸出手,怜悯的摸了摸柳元久的眉头:“别皱眉,这样就不是若兰那个潇洒的夫君了。” 柳元久长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杜若兰的手道:“若兰,龚大人写信给父亲,求娶我们家明媚。” “龚大人?”杜若兰一脸茫然:“哪个龚大人?” “你难道不记得了?明媚去年曾经去并州龚家给那位公子治病来着。”柳元久摇了摇头:“那位龚二公子身子这般不好,还想娶我们家明媚?我可是万万不答应。” 杜若兰听了顿时慌了神,贴着柳元久坐了下来:“竟是那个龚家!我听玉梨说他十分好色,家中有两个通房丫鬟,好像有个表小姐似乎已经定了做平妻,还抬了刘同知家的二姑娘去做小妾,他怎么又写信给柳府来提亲?”说到这里,杜若兰就觉自己呼吸不顺畅,胸前似乎都要气炸了一般,脸色发白,抚着胸口喘了老半天。 柳元久见着也慌了神,赶紧帮杜若兰摸着胸口,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偏偏儿要听!你也别着急,我已经回绝了,虽然父亲大人说龚家家中有金山银山,现在又升了正二品的总督,不能不笼络着,但我也不能拿明媚的亲事去笼络他!我明日和母亲去说说,想必母亲自然有法子让父亲回心转意。” 桌子上的灯在微微闪动,“扑”的一声,毕毕剥剥的爆开,映着杜若兰的泪珠子格外的晶莹,柳元久见着便慌神了,抓住杜若兰的手:“若兰,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杜若兰艰难的点点头道:“老爷,你别管我,现儿就去找母亲说这件事儿,有些事情可是夜长梦多,我就明媚这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让她跳了龚家的火坑!” 柳元久见着杜若兰泪水涟涟,心中也是慌了神,赶紧让崔西与崔玉进来伺候着,自己大步往往玉瑞堂那边过去。 月凉如水,走在小路上,脚步声沙沙,就如春雨细细,见着玉瑞堂后院点点灯光,柳元久心中有几分踏实的感觉,从小到大,母亲一直做事果决,很多事情处理得雷厉风行,他相信柳老夫人应该能将这事儿处置妥当。 柳老夫人还未歇息,正坐在内室与曼青曼珠闲聊,门帘儿一响,金花妈妈引着柳元久走了进来:“母亲,儿子有急事来找你。” 见着儿子这么晚还过玉瑞堂来,柳老夫人不由一愣:“元久,你有什么事情?这么晚了还来玉瑞堂。” 柳元久就把龚家写信来求娶明媚,杜若兰却嫌并州有些远,不愿意明媚远嫁过去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柳老夫人沉吟了一会道:“这事情你父亲还没有和我说,你放心罢,若是你们不愿意,我自然不会把明媚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这龚家是否还有别的古怪?应该不只是远嫁的原因罢?” 柳元久看着母亲目光锐利,也不敢隐瞒,吞吞吐吐的把龚亦奇已经有了一个平妻和一个贵妾的事情说了一下,柳老夫人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块:“这种人家,谁家的女儿会嫁他?都还没有娶正妻,就平妻贵妾了,说出去都不怕磕碜了牙齿!别说是我的媚丫头,就是倩丫头娴丫头这些庶出的,我都不愿意!” “可是父亲大人的意思……”柳元久很为难的看着柳老夫人:“父亲大人的意思,我们柳府和龚家结门亲也不是坏事,我想父亲许是看中了龚家的财势和在并州的势力。龚家原先是都转运盐使,因着舍得送钱,去年升了正二品的总督,管辖着并州与云州十来处地方,颇有土皇帝的格调。现儿朝堂里边形势不明朗,父亲这个太傅做得也是极为难,我见皇上的意思,隐隐还有让父亲致仕之意,父亲也是在为柳府着想,所以儿子也非常为难。” 听着柳元久如此说,柳老夫人也长叹了一口气:“你父亲难做,我也知道。可我也不会让媚丫头去配这样的人家,你叫若兰别着急,我自然会想出办法来的。今晚你父亲回来我自然会和他好好商量着这事情。” 听到母亲做了保证,柳元久总算放下心来,从记事开始,父亲就对母亲言听计从,所以他也不再担忧,喜孜孜的跨出玉瑞堂,回青莲院向杜若兰报喜信去了。 柳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样把这个难题给化解了。柳老太爷那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做事向来比较决断,能下狠手,孙女儿在他眼里都只是棋子而已。昨日里得了信儿柳明欣要进宫做三皇子侧妃,便已经派人去寻一帖毒药了,若是柳明欣做了对柳家不利的事情,那便将这帖毒药送进宫去将她结果了。 现儿只是结亲,柳老太爷既然有了这个意向,多半是会让自己同意龚家的亲事了。可她怎么也不愿意将明媚嫁到并州去,这么乖巧的孙女儿,自己可想着要留在京城边上,经常喊着回府来瞧瞧呐。 正在想着,柳老太爷走了进来,手中捏了一封信:“夫人,你来瞧瞧这个。” 柳老夫人举目一看,正是龚家的来信,她仔细瞧了瞧,抬头望了望柳太傅:“老爷,你是准备要与龚家联姻了?” 柳太傅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须,瞧了柳老夫人一眼:“莫非夫人不同意?” 柳老夫人笑道:“也不是不同意,只是觉得媚丫头年纪有些小了,都还未及笄呢,怎么就议亲了?龚家这边说准备着九月份成亲的,怎么也不合适。” 柳老太爷皱了皱眉头:“龚家现儿算得上是土皇帝,这聘礼又给得足足的,二十万两银子,明珠百斛,咱们也不该断了这门好亲事。”他抬眼望了望柳老夫人:“除了十丫头,还有谁合适?” 柳老夫人听着柳老太爷这话,怎么着也是要准备跟龚府联姻了,她思前想后,长叹了一声:“艳丫头……倒是个合适的。” “艳丫头?”柳老太爷沉吟一声:“大房的嫡出小姐,配龚家,似乎可惜了。” 柳老夫人心中腾腾的升起一把火来,大房、大房、又是大房!大房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他一直挂在嘴边?不就是占着个嫡长吗?自己的老四也该算在嫡长,若从自己这个身份来看。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老爷,艳丫头被乔世子拒婚,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这两年恐怕寻不到合适人家了。” 柳老太爷听了也是一怔,想了又想,点了点头:“那就拿了艳丫头去议亲罢,只不过人家想要议亲的是媚丫头,咱们可得好生与龚家解释一番才是。” “老爷,咱们太傅府大房的嫡出小姐,龚家难道还要嫌弃?”柳老夫人拿着柳老太爷的话堵着他的口,柳老太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爷你亲笔写封回信给龚家,他们还敢拂了你的脸面?” “那倒也是。”柳老太爷见着柳老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模样,赶紧讨好的点了点头:“那就艳丫头罢。” 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等着孙女们请安过后,柳老夫人便让曼青去喊了柳家四位夫人过来:“跟她们说,有件要紧事儿!” 昨晚想了一个晚上,恐怕柳大夫人会起疑心去打听龚家那位公子的根底,若是知道龚公子是个这样的人,只怕她有些不愿意,强压着大房将女儿嫁了也不大好,总得让她心甘情愿才行。 柳老夫人躺在床上眯了半宿,才想出了个主意,心里头想着,只怕得让另外三位媳妇陪着自己演戏才行。 柳家四位夫人得了信儿匆匆赶到了玉瑞堂,一进去便见柳老夫人神采飞扬的坐在那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阳光从天窗上漏了下来,照在她脸上,一点点淡金色的影子。 “母亲这般眉开眼笑,又有什么喜事?”柳大夫人不禁有些疑惑,这些日子,柳老夫人真是动作频频,让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只不过现儿看她这样子,不像是要找自己碴子,应该是有什么喜事,难道皇上要封柳家爵位了? “喜事倒确实是喜事,但我得等老四媳妇来了才能说,这喜事咱们得好好讨论下才成。”柳老夫人实在会卖关子,说得柳大夫人、柳二夫人和柳三夫人心里痒痒的,又不让她们知道,着实让她们着急。 这边两人望眼欲穿,也不知道看了大门多少回,杜若兰这才扶着崔西的手慢慢走进了玉瑞堂,柳老夫人笑着叫曼青帮杜若兰看座,上茶。 “四弟妹,母亲真是牵挂你,非得要让你来了才肯说这事儿。”柳三夫人笑吟吟的看了杜若兰一眼:“若是我有这般得母亲疼爱便好了。” “母亲,你总算可以把喜事说给我们听了罢?别一个人藏着掖着的,害得我们在旁边心急!”柳大夫人也在旁边帮着腔,催柳老夫人快说话。 杜若兰心里一愣:喜事?今日柳府有什么喜事?一想到昨晚柳元久带回的那条消息,她现在都还在心惊肉跳,却听到说有喜事,也关注起来。 柳老夫人看了看四个媳妇,特别朝杜若兰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幽云总督龚大人写信给我们柳府,到我们府里聘一位小姐回去做他嫡子的正妻,老爷叫我来问问你们的意见,看究竟选谁去和龚家结亲。” 柳老夫人将这事儿说得极为巧妙,那位龚公子是嫡子不假,可已经有了平妻,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若是说正妻,那一丝儿错处都捉不住,可不就是这样? 柳大夫人听了这话儿,激动得心里砰砰直跳,柳明艳自从被乔景铉拒婚以后便成了京城贵女圈里的笑话,自己也暗地里试探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可竟然没有一家人透出口风儿想来求娶柳明艳的,总不至于让自己的艳儿嫁去那些小门小户罢?今儿得了这个信,可真是大喜事!幽云总督是正二品的官,家世相当,而且在云州并州那一块上头,他就是名符其实的土皇帝,自己的艳儿嫁过去可是掉进了福窝里,吃穿享受不尽啊! 回想到方才柳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杜若兰,她就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好事情都想着四房?四房的柳明媚还两个月才及笄,自己的艳儿去年便十五了,眨眼间就要挨到十六上头去了!若再不将亲事定下来,恐怕十七八岁还出不了阁,便成了老姑娘了! 想到此处,柳大夫人就笑着开口了:“老夫人,幽云总督乃是正二品的官儿,他嫡子娶妻,总不至于要嫁柳府的庶女过去罢?” 柳老夫人心里暗自高兴,这大儿媳真上路,自己稍微引导一下,她就跟着自己走了,抢着先排除掉二房三房的可能性,剩下就只有四房和她竞争了,但是自己也不能太快就松口,免得引起她的怀疑来——但是,怀疑又如何,自己说的一点都没错,幽云总督是给嫡子求娶正妻,只是自己没有说那嫡子还有平妻和贵妾而已。 看着柳老夫人不说话,柳大夫人有些着急:“母亲,若是我们选个庶女去和龚家结亲,人家会如何看待我们柳府?” 柳老夫人沉吟着说:“那倒也是。那就从艳丫头、媚丫头和珠丫头里边选一个罢。”想了一会子,又摇了摇头:“珠丫头是不成了,龚家说想要九月就迎亲呢,已经将聘礼都随信列好了,二十万两白银,明珠百斛。” 柳家四位夫人相互看了看,不由得惊叹了一声,二十万两白银,明珠百斛!这龚家可真是有钱,甩出来的聘礼竟然有这么多!柳大夫人心中十分欢喜,若是自家艳儿能嫁进龚家,也算是一桩大喜事了。 杜若兰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龚家出再多的银子,她也不愿意将明媚嫁进龚家。可她见着柳老夫人的脸色,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心里也多多少少就知道了柳老夫人打的什么算盘。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老夫人好手段,几句话就说得柳大夫人自己钻了她的圈套,急急忙忙的自己双手把柳明艳给送去给龚家做儿媳。 这柳府的小姐里边,无论是谁嫁去去江南她都不会关心,只要不是她的媚儿便成,杜若兰露出一丝微笑,既然柳老夫人在卖力唱戏,自己也该帮衬她唱上几句,这出戏方能更精彩些。 “母亲,我们家明媚是在云州长大的,也习惯了云州并州那边的生活,”杜若兰眼睛里透出点向往:“我倒是觉得若是明媚……”这句话还未说完,柳大夫人就已经急急忙忙打断了她的话:“四弟妹,你们家明媚虽说是云州长大,可这结亲,难道还指定了一定要在一处长大的不成?我们家艳儿三个嫡女里边年纪最大的,现儿明欣都要嫁了,她的亲事还没着落,已经被姐妹们笑话了。若是这次又选了明媚,那别人会如何看我的艳儿?难道明媚是柳府的孙女儿,我们家艳儿难道就不是柳府的孙女儿吗?老夫人何必这般偏心!” 说到伤心处,柳大夫人竟然拿着帕子呜呜咽咽起来:“我知道我们家老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必然没有四房那么亲近,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贴着心给老夫人捂了这么久,老夫人也该疼惜下罢!再说这亲疏远近虽有,可事情也该按着道理来不是?” 柳老夫人一脸为难的看着杜若兰道:“老四媳妇,我听着老大媳妇这话也对,媚丫头还小,等她及笄以后再慢慢帮她去访合适的也不迟,你也该体谅下老大媳妇的这一片慈母之心罢?” 听了这些话,柳大夫人似乎是大夏天吃了一碗冰糖杨梅般,舒畅得不行,听到柳老夫人能说这么讲理的话,这些年里可是头一遭!柳大夫人一包眼泪的望着杜若兰:“四弟妹,你们家明媚还小,你就体谅下我们家艳儿现在这处境,让让她姐姐罢!” 杜若兰见柳大夫人说得真切,也为难的说:“罢了罢了,这嫡出小姐里头原本也是明艳侄女年纪最大,该轮着她的。母亲,明年你可得帮着明媚好好物色着,媳妇记挂着荃儿,先回青莲院照顾他了。” 柳老夫人点点头道:“这个不用你说,到明年我自然省得,你赶紧回去罢!” 杜若兰站起身来,扶着崔西的手,没精打采的去了,柳大夫人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充满了一种胜利者的喜悦。 六月里边正在紫藤萝盛开的时候,玉瑞堂院子边缘爬满了紫色的藤萝,柔风吹拂,那甜甜的香味就直扑扑的钻进了鼻孔,似乎有些甜得发腻,闻久了倒有些不甚舒服,就如现在柳老夫人看着柳大夫人笑得一脸甜蜜的,看久了也会觉得心里犯腻。 柳大夫人终于了却了压在心头的一桩大事,有说不出的痛快。艳儿自从被那乔景铉拒婚,又被玲珑郡主赶着宣扬出去以后,就很多天都闷闷不乐,素常她活泼好动,又喜和姐妹们斗气生事,可最近她性情大变,要么在玉瑞堂请安以后就回了自己院子,连头都不露出来一下,要么就带着丫鬟到外边去逛一整日才回来。 看着柳明艳这模样,柳大夫人心里也着急,可心病还需心药医,得尽快给她早到婆家,方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却没想今儿喜从天降,难怪起床时就听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件事情上边! “老大媳妇,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便不多说了,龚家那边去封信,这一个月里头将三媒六礼全弄整齐了。”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我只怕龚家会派人来京城打听……” 柳大夫人听了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可不是这样?” 龚家若是派人来京城打听,得知了柳明艳被拒婚的事情,还不知道亲事会不会有变化呐,不如快刀斩乱麻将这事情搞定再说。 “龚家也是着急了些。”柳老夫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长子前年战死沙场,这次子到现在还没……唉,也难怪龚家心急,直催着要九月里头便成亲。” “九月,这也委实急促了些。”柳大夫人想着很快便见不到柳明艳了,心中有几分不自在:“母亲,能不能让龚家推迟些日子?” “这个怎么好去说?”柳老夫人抬头瞥了柳大夫人一眼:“你若是舍不得,那我便想想,看是媚丫头嫁过去,还是把慧丫头以记名嫡女的身份嫁过去。” 柳大夫人一怔,心中肉痛,权衡再三,咬咬牙道:“母亲,那便这样罢,还劳母亲操心了,媳妇代艳儿谢过。” 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究竟有些事儿还是不能舍不得,女儿大了总要出阁的,更何况那龚家指不定过几年便回京城了呢。” “母亲说得对,可不是这样?”柳大夫人心中豁然开朗,正二品的总督,想要回京城,可不是一句话儿?有柳府帮腔,有龚家的财力,可真是易如反掌。想到此处,柳大夫人心中轻松,眉开眼笑的向柳老夫人告辞,扶着丫鬟的手去了明霞院。 明霞院里静悄悄的,院墙上满满垂下来的是一墙紫藤萝,一整面墙全是如瀑布般炫目的紫色,生命的气息在花朵之间流动着,仿佛把明霞院的热闹全占满了。屋子门口坐着一个小丫鬟,看见大夫人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小姐呢?”柳大夫人皱了皱眉头,这种宁静让她感觉到不舒服,素常来柳明艳院子里,她不是在训斥丫鬟就是在哭闹,今日进来觉得这般宁静,竟感觉到有些不适应。 “小姐……”丫鬟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说出个名堂来,这让柳大夫人有些感觉不妙,三步两步跨进女儿的内室,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四个贴身大丫鬟一个也没见着。柳大夫人怒气冲冲的在明霞院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整个栖霞院静得吓人。 “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小姐不是说身子不舒服的?都闹了大半夜不肯歇息,怎么这会子倒没见着人影儿了?”柳大夫人恶狠狠的看着那个小丫鬟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定把你的皮给扒了!”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说:“小姐这些天神神秘秘的,我是小丫鬟,也近不了身子,只知道她派秋妈妈出去了好几次,今日却没去玉瑞堂请安,听着说是要去翰林院找五少爷,换了男装出去了。” 听到小丫鬟的话,柳大夫人面色发白,身子摇晃了两下,最终颓然的倒在椅子里边,手紧紧的捏住了桌子上那个茶壶的柄,恨不能加大力气把它捏碎坐。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她猛然转头对着身边月妈妈说:“暗地里多派些人手去把小姐找回来,千万记得要悄悄的,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云妈妈应着出去以后,柳大夫人心里慌乱不已,艳儿去翰林院做什么?找明卿有什么事情?可她若是真有什么事儿,平素有什么事情难道不会在家里说?一定要去翰林院?这肯定有鬼!柳大夫人越想越心虚,一颗心似乎已经悬在了空中,落不到实处,额头上竟然有汗珠子一颗颗渗了出来。 昨日晚上她这般吵闹,今日却又溜了出去,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柳大夫人扶着椅子站着,只觉得一双腿儿发软,这些日子是太放纵了她一些,疏于管教,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的无法无天起来。 若是……柳大夫人心中有些发虚,若是年轻不懂事,被人骗了……柳大夫人全身都湿透了,汗涔涔的一片,刚刚还在说她的亲事呢,若是她糊涂不晓事,自己跑了出去寻乐子将自己的清白葬送了,那可怎么办? “夫人,您去歇着罢,若是小姐找回来了,我再去主院那边喊您。”小丫鬟看着柳大夫人那疲惫的模样,怯生生的挪了过来,递过一块手帕子。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柳大夫人接了过来,在额头上边擦了擦,看着面前这个小丫鬟,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瓜子脸儿,肤色粉嫩,看着倒也清秀喜人。 “回夫人话,奴婢叫小喜。”那小丫鬟看着柳大夫人,不知道她问自己名字做什么。 “小喜?这倒是个好名字。”柳大夫人朝她招招手:“若是我把你点了去做小姐的陪嫁丫鬟,你可愿意?” 小喜的眼睛滚动了两下,心里一丝窃喜,不是说陪嫁丫鬟的年纪一般都要比小姐大些吗?因为很多陪嫁丫鬟是会被挑做通房,用来固宠的,所以都会选些年纪大,看上去不会比小姐美貌的,可现在这好事竟然落到自己头上了?“回夫人话,小喜是柳府的奴婢,该做什么事儿全凭夫人差遣。” 柳大夫人看着小喜,点了点头,这个丫鬟倒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透。艳儿这个样子,不给她多带点得力的助手去并州,恐怕还不好在那院子立足呢!她身边的那四个贴身丫鬟,看来是一个都不能带过去了,连主子胡闹都不知道劝着些,要这些奴婢有何用处! 她闭了闭眼睛,靠在椅子上,她开始筹划起柳明艳的亲事来,该给她多少压箱银子,又该带多少人过去。一边筹划着,一边望着外边的一堵花墙,一颗心也像被堵住了一般,沉沉的出不了气。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院子外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柳大夫人猛的睁开眼睛,就见一身男装的柳明艳正脸色灰败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这副模样到底是去了哪里!”柳大夫人看着柳明艳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竟然穿成这样子出去,实在真是寒碜人! 柳明艳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般,垂了头站在柳大夫人面前,也不说话,就是那么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 “你来给我说说,小姐今日到底是去做了什么!”柳大夫人指了指柳明艳身边的云彩,叫她站出来回话。 “云彩,你给我将嘴巴闭紧些!”柳明艳忽然怒喝了一声,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云彩不放:“你若敢多说半个字,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阳光从窗户外边透了进来,照着云彩的脸,光亮亮的一片,她的嘴唇不住在哆嗦,一双眼睛望了望柳大夫人,又望了望柳明艳,十分为难的模样。 “你这个小贱蹄子,有什么事儿还不知道快说?”柳大夫人瞧着云彩那副神色,心中更是有些不稳妥,莫非柳明艳真背着自己做下了什么糊涂事情不成? 看着柳大夫人恶狠狠的眼睛,云彩跪了下来,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把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柳明艳因着被乔景铉拒婚心情郁闷,满城风雨都在暗地里议论这件事情,即便是自己家中的下人,也一个个都在说京城里的勋贵们都不愿意聘她为妻,更是觉得生活晦涩,几乎见不到光亮。 早些日子,听着守门的婆子说相国寺的菩萨很是灵验,于是带了丫鬟去那里上香求姻缘,不料却遇到了一位年轻书生,长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他自称是这次科考的进士,现儿正在修习庶吉士,等朝考以后便可入翰林或者放外任。 那书生舌如巧簧,恭维话儿说得流利不过,不停的赞美着柳明艳,弄得她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想到这时间竟然还有这般知冷知热的人。与那不解风情的乔景铉相比,可不知道让人舒服到哪里去。 那书生一边说着话一边与柳明艳眉来眼去,也才那么一会子光景,便将柳明艳迷得七荤八素,不由得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当下约定今日去翰林院那边酒楼小聚。柳明艳本是极度沮丧中,突然来了一个如此热情之人,早把规矩礼仪抛之脑后,只觉得那人便是自己合适的夫婿人选,见那书生穿着有些寒酸,今日特地带了积蓄过去送给他用。 柳大夫人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般,伸手噼噼啪啪几个耳刮子打得云彩的嘴巴都肿了起来:“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生了这张嘴巴何用?难道不会劝着小姐些?”转身交代了一句月妈妈,把跟出去的四个贴身丫鬟都捆了,送到后院关了起来,然后唤了柳明艳进了内室,叫小喜把着门风,谁也不许放进来。 进了内室,还未站稳脚跟,柳大夫人就老大一个耳刮子,打得柳明艳晕头转向,她捂着脸,也不求饶,只是倔强的看着柳大夫人。 看着女儿这眼神,柳大夫人突然又心软了,抱住柳明艳哭出了声音:“艳儿,你怎么就这般糊涂!难道你就不想想日后该怎么过?” 柳明艳冷冷的说:“母亲,反正我现儿也找不到好人家了,这位段公子是进士,正在修庶吉士,若是他过了朝考便可升为翰林,若是没过,也可以放外任,难道这人还配不上女儿吗?” 柳大夫人拿着手帕子拭了拭眼泪道:“艳儿,你好糊涂,他说什么,你就全信了?你把他名字告诉我,我叫你哥哥去查下便可得知他是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你跟娘说实话,你和那段公子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罢?” 听着柳大夫人这么一问,柳明艳的脸色绯红,低下头去:“我们……也未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他……”说着,一脸娇羞,不再开口。 “你们做了什么?亲了你?和你……”柳大夫人就觉得血直往头顶上冲:“总没有宽衣解带罢?” 柳明艳睁大了眼睛望着柳大夫人道:“母亲,女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来?虽说段郎拉过艳儿的手,今日也抱过艳儿,但他是正人君子,绝没有做那种下流事儿。”一想着那温暖的怀抱,柳明艳心中便甜丝丝的一片,自己原先总是跟着那个冷得像冰块一样的乔景铉到处跑,现儿才知道,原来除了乔景铉,世上还有更好的人,虽然说他的家世比不上乔景铉,可他却是最知她冷暖为她分忧的人。 听说与那姓段的书生没有肌肤之亲,柳大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冷冷的哼了一句:“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就该遣媒人来柳府提亲,而不是躲到酒楼里和你私会!以后你也别再想他了,母亲已经给你订好了一门中意的亲事,你就专心在家备嫁罢!” “母亲,你怎么能不问艳儿的意思就定亲了!”柳明艳慌乱的抓住了柳大夫人的手道:“我和段郎已有约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你难道是想要我做个毁约之人吗?” 又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柳明艳脸上,柳大夫人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喘着气说:“艳儿,你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若那段公子所言属实,他真是今年新科进士倒也罢了,若是那设局儿叫人钻的,我的私房银子全送了都不够堵他的嘴!”伸出手用力戳了戳柳明艳的额头:“当时你说你只嫁英王府的乔世子,谁都不嫁,可现在才多长时间,你就和这个半路上钻出来的段公子私定终身?你还有点女儿家应有的庄重吗?” 这京城里头,三教九流的人到处都是,那些玩仙人跳的不知道有多少,柳大夫人在娘家做小姐的时候,便听说过一为贵女受了骗,自己破了身子不成,家中还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才将那事情摆平,最后那位小姐也只嫁了个七品的小官儿,大半辈子没抬起头过。 这姓段的若真是在考庶吉士的,那为何还有空在外边游玩?大相国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庙,不少京城富贵人家都在那边进香,也有不少那种玩仙人跳的在那里寻着目标下手,也不知道这个姓段的是不是那种人。 柳大夫人望着柳明艳,一肚子的怨气,吭吭赫赫的快说不出话来,柳明艳还保着清白,并没有*,这是唯一她觉得万幸的事情。 柳明艳听着柳大夫人的训斥,扁着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可神色却十分倔强,心里头想着那段公子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热烘烘的一片,可瞧着母亲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又冷了一截——凭什么自己要被家里摆布,去嫁给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那人肯定比不上这位段公子能如了解自己。 看着柳明艳扁着嘴站在那里,柳大夫人微微摇头,知道她肯定又是钻了牛角尖。刚刚从乔景铉那个牛角里边出来,便又钻去这个牛角了!自己几个儿女,也就是艳儿被自己宠坏了,做事从来不想后果。 她叹了一口气,抛出了一句话:“艳儿,你只管在家安心待嫁,母亲不会胡乱帮你挑人的!今日才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你的夫君的父亲是当朝二品的总督,幽云那边独当一面的人物,给的聘礼是白银二十万两,明珠百斛,瞧瞧人家多重视你!他们家可是有金山银山的,你嫁过去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惦记着那段公子做甚!” 柳明艳听了这话,似惊似喜的抬起头来,望着柳大夫人问道:“母亲,你说的可是真话?” “母亲还能骗你吗?老夫人偏心着呢,一心想把这们好亲事落在四房柳明媚身上,还是我说尽了好话才把这事儿扭过来的,今后你就在家绣点嫁妆,母亲到回雪坊请个娘子来教你女红针黹,别的不说,少不得要学会给自己的夫君做鞋儿袜儿的。”柳大夫人伸出手去摸了摸柳明艳的头:“这些日子便别出去了,九月便要出阁了呢。” “女儿……知道了。”柳明艳闷闷的应了一句,这亲事虽好,可毕竟不是十分合自己的意,若是那段郎有这样的身家该多好!又若是乔景铉……想到乔景铉,柳明艳的眉头又皱到了一块,心里痛得不行:“母亲,我心里不忿,虽说这次亲事没落到那柳明媚身上,将来景铉哥哥会不会来柳府向她求亲呢?” 柳大夫人看着女儿那样子,心里一酸,其实玧儿心里还是没有忘记那乔景铉,自己要出嫁了都还在想着英王府的世子爷!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柳明艳的头发道:“乔世子今年十七了,定会在这一年里议亲,那柳明媚还没及笄呢,你担心什么!再说英王府怎么又会派人再来咱们柳府议亲,哪有那般不顾脸面的!” 遣了一次媒人来议亲,事儿没有成,总不至于腆着脸再来一次罢?这可不让旁人笑掉大牙?一提起柳明媚,柳大夫人心里的气也不打一处来,这个十侄女可真是爱管闲事,帮着她母亲打理中馈,竟然将手伸到自己积年的账簿子里头来,害得柳老夫人勒令查账。 那柳明媚瞧着是个和气的,见人只是一脸笑,没想着这般不顾情面!她那日在偏厅的将自己的心腹管事妈妈捉了出来,竟是一条退路都不给她留!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她倒好,一棍子打下去,毫不手软,自己是该好好教训她才行。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着急,须得慢慢行进着,先用黎姨娘来气气她母亲杜若兰,再看看四房那边的动静,若是她以后知趣倒也罢了,不知趣就休怪自己下手无情了。柳大夫人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做了决断,有些事情都是被逼的,自己又何尝愿意去下手?只是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也不能不闻不问。 回过神来,见着柳明艳挨在她身边,眼睛里有着迷茫的神色,一双手捉住自己的衣裳角儿,柳大夫人心中一酸,想着小时候柳明艳每次犯了错都是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心里又记挂起女儿来,“艳儿,你就好好的担心自己罢!你的这些贴身丫鬟都是不得力的,我会另外给你挑些人,陪着你去幽云那边,好帮衬着你一些。你自己这性格儿也得改一改,凡是不能硬碰硬,需放得柔软些!” 柳明艳随意的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神色,柳大夫人看着她那样子便知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去,但是素年来都是这般娇纵惯了,一时要她去改,谈何容易?现在也只能懊悔自己对她太放纵了,可认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柳府园中的荷花开了,池子里头到处都是挤挤密密的荷叶,粉色的荷花如箭一般挑出水面,一个个花蕾就如小孩子生气时嘟着的嘴,十分俏皮可爱。水榭里边的雕花格子窗开着,飘出了一阵低低的说话声,那声音十分清脆,就如走珠一般在荷叶上滚动着,将页面上的露水惊得滚落了下去。 “七姐姐今日怎么便有闲心找我出来?”明媚笑吟吟的望着柳明欣,一边递上一碗冰镇酸梅汤:“是不是想喝这个了?玉箫做的,你尝尝看。” “十妹妹!”柳明欣接过那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只觉得全身都舒畅,瞧着明媚那笑嘻嘻的神色,心中有几分感动:“我可得要好好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给我出的那主意,恐怕我现儿还是一个庶女呢。” “七姐姐说什么呢,那是你自己的命好罢了!你都已经被太后娘娘指婚成了三皇子侧妃,那便别再想着以前的身份了,皇宫里那些人,惯会踩高捧低,你若是自己都还记得以前那身份,还不知道人家怎么看你呢!”明媚笑了笑,眉头舒展,妙目里有微波闪现,看得柳明欣一怔:“十妹妹越发美貌了。” “七姐姐,你找明媚出来便是要赞明媚生得美不成?”明媚拉了拉柳明欣的衣袖:“现儿你也难得出来,听说过几日宫里就要派姑姑过来督促着你学规矩了,有什么话儿,咱们恐怕只能在这几日里头说说了。” “可不是?”一提到学规矩,柳明欣便有些担忧:“都说是要学成亲时的规矩呢,听说是要给正妃去敬茶的,可我一想到那玲珑郡主便觉得有些害怕,她实在是有些凶悍。”柳明欣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来,望着窗户外边那挤挤密密的荷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明媚瞧着她那模样,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柳明欣到时候会不会活得开心,宫里头最难得的便是开心,像她这种不大聪明的人,该如何安安稳稳的在宫里生活下来都是一件难事,更别说是要活得开心了。 “对了,十妹妹,我找你出来可是有事儿的。”柳明欣的眼睛望到湖对岸婷婷袅袅的走过一个人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今日找明媚出来要说的正经话儿,她拉了拉明媚的手:“十妹妹,你过来瞧瞧,那个女子你可认识?” 明媚顺着柳明欣的手指方向望了过去,见着对岸有一个穿了淡蓝色衣裳的女子正低着头匆匆的走着,湖畔的柳枝被风吹着,就如千万根丝绦一般在飞舞着,将那女子素白的脸衬得更白净了些。 “那是黎姨娘。”明媚有几分惊诧,这黎姨娘在青莲院几乎是个被遗忘的人,每日里只是带着她的两个丫鬟在院子里转转,可能也是想要等着柳元久回院子的时候在半路上来个偶遇,可是到现在为止,柳元久都还没碰过她。 为何她今日会一个人单身出来?明媚皱了皱眉头,瞧她那走路的姿势,步子又急又快,还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昨日晚上我在大房园子里遇着她,她刚刚好才从主院那边出来。”柳明欣望了望那个身影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情,不过瞧着她算是个美貌的,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黎姨娘去大房主院?不是说柳大夫人很是嫉妒,柳大老爷身边的姨娘一个个的被她弄死或者弄走了,只余下一些没有姿色的丫鬟?怎么可能将那般美貌的黎姨娘勾去主院?这里边定然有蹊跷。 黎姨娘没有旁的利用价值,无外乎便是她的美色,柳大夫人定然不会想要柳大老爷去享用黎姨娘的,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她想让黎姨娘与其余三位老爷搅到一处,若是与柳二老爷柳三老爷搭上,这便是四房的丑事,若是与柳元久睡到一处,那便会气着杜若兰,让她心里头不舒服。 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针对柳元久来的,柳大夫人绝对是想针对杜若兰,自己打理中馈的时候得罪了她,她便将这怒气转移到杜若兰身上来,想要四房不得安宁。明媚瞧着黎姨娘已经分花拂柳的走过了湖边,身影已经转眼不见,不由得沉吟了起来,自己该要托人去向柳元久捎个信,让他留神一二才是。 大房的书斋那边栽种着一长溜的松柏,在这夏日的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着,有一种勃发的生机。黎姨娘被柳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抱琴招呼着,悄悄儿的从书斋的小门进来,经过了这夹道的松柏,到了一个小隔间。 “你在这里耐心的等着,别走开了。”抱琴叮嘱着她,眼里有羡艳的神色:“唉,各人命不同,姨娘生得美貌,又是富贵命儿,我们只不过是些做粗活的罢了。”柳大老爷瞧她目光,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柳大夫人实在太霸道了,自己竟是连爬床的机会都没得,只能老老实实的服侍着柳大夫人,瞧着黎姨娘穿戴精致,再看看自己,抱琴只觉气闷。 黎姨娘望着抱琴甜甜一笑:“谁说呢,你这样也不是很好?”顺手塞了一个小小的银角子到她手心里:“还要靠你多多关照呢。” 抱琴将那银角子紧紧的捏住,朝黎姨娘点点头,有些意兴阑珊:“我走了,你在这里等着罢,黎姨娘。”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屋子里边就剩下了黎姨娘一个人。 黎姨娘环视了这间屋子,看起来柳大夫人已经喊人收拾了一番,虽然房间不大,但是非常整洁,最显眼的是靠墙放着一张床,床上的铺盖看上去就是新换上的。 摸了摸那柔软的被褥,应该是刚收进来的,因为这被褥上仿佛还有些温热,有种一种松柏的香味儿,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刚刚从那松柏道上走过来,似乎也带着那种香味,黎姨娘愉快的笑了。 她今年十九了,进这柳府也有一年多了。 自小自己便心高气傲,总是想要嫁个能让自己在几位姐妹前露脸的人,家中的父亲瞧着她生得美貌,也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筹码,想要从她亲事上头得些好处。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自己竟然成了柳府的姨娘,父亲还一心巴望着通过柳府的关系往上爬,可这一年下来,也就升了一级,听父亲说,那还是他本来就该升级了。 跟着回京城以后,只回了一次娘家,虽然姐妹们都羡慕着说柳元久做到了正三品的侍郎,还是一人领两部侍郎之职,可这做姨娘的酸甜苦辣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父亲也不时的催促着她快些去与柳元久提,看看能不能将他调入六部,升个闲职,怎么样也该爬上两级才是,可她又如何去与柳元久开口! 每日晚上她都要出去转转,希冀着能见到从外边回府的柳元久,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即便见到了柳元久,他对自己也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正眼都不给她一个,才说上一句话便抬脚进了香兰院。 那杜若兰,实在是可恶之至!一个人霸占老爷不放手,似乎不记得还有自己这个姨娘在。那时候她有孕在身,可不是最好的机会?可她依旧拖着老爷在香兰院里,半步都不放他离开,着实是一副妒妇脸孔。 幸亏有好心的柳大夫人帮着自己,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她也知道柳大夫人帮她是有原因的,是想拿了她去气夫人,可是不管柳大夫人的想法是什么,只要能达成自己的心愿就行,她可不想只做个图有空名的姨娘,她要有人宠爱,要能给自己挣些实惠。 黎姨娘坐在窗户边上,看着那窗户上斑驳的树影,微微的笑了,今日便是她转运的日子,将是她这一辈子的转折,从今日起,她便不是那个空在花期无人折枝的黎姨娘,她会是倍受受宠爱的黎姨娘了。 柳元久觉得十分奇怪,今日可真是奇怪,他得了明媚送来的口信,让他今日去大房一切留心些,只觉好笑,他一年四季去大房的次数实在有限,她怎么便托人带句这样的话过来?莫非还能掐会算? 可明媚的话刚刚带到以后不久,他便接到柳大老爷的口信,当真要他去大房那边,说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找他。柳元久吃了一惊,这还真被明媚算准了,大房竟然真有事情找他!只是柳元久觉得很奇怪,素常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去外院书房商议,老太爷最后拍板定音,为何今日却要他去大房的书斋议事? “四老爷,还请你跟小的过去一趟,我们家老爷正在书斋等着四老爷呢。”那下人垂手站在一侧,仿佛柳元久不过去,他便不挪身子一般。 瞧着那下人的模样,柳元久也是有几分为难,将明媚的话掂量了下,心里想着自己一切留心也便是了,于是点了点头,跟了那下人去了大房的书斋。 一进书斋,柳大老爷就极其热情的把他拉到书桌面前,胡乱说了些时局,书童送上了美酒小菜,两人一边说一边喝酒,倒也愉快。 喝得有几分醉意,柳大老爷开口道:“四弟,我今日请你过来,原是有事相求的。” 柳元久看着兄长脸上因为喝酒的缘故有些潮红,心里想着,不知道他是有什么事儿非得拉着自己喝酒才能提出来:“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会帮忙。”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柳大老爷摆摆手道:“你看我,家里有只母老虎,姨娘一个个的都给弄没了,丫鬟倒是有一堆,可长得都不怎么样,瞧着都没有兴致……” 在书斋里边竟然谈到了房中之事,柳元久不禁有些尴尬,连声说:“大哥,你醉了。” “我可没醉,我这是在诉苦哇。四弟,你是不知道大哥的苦处了,你看你,娇妻美……”柳大老爷顿了顿……不是说那个姨娘还没有被收用?美妾是不能说了。“你家夫人生得美貌,你当然不会苦了。你看看我,你大嫂那样子,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身边没有一个姨娘,主院里边一个齐头整脸的丫头都没有,跟防贼似的!”柳大老爷越说越兴奋,声音也逐渐高了起来。 柳元久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幸亏这里没人,否则叫人听了去实在不像话,一个堂堂二品官儿,在书斋里和自己抱怨没有可以下手的丫头,真是个笑话,他摆了摆手道:“大哥,莫谈这些,我们说说别的。” “不行,今儿我喊你来,就是要问你讨个人的!”柳大老爷兴奋的凑近了些,低声问柳元久:“你那个姨娘的,听说没有被收用过?” 柳元久的脸“唰”的红了,摇着头道:“大哥,你怎么问到这事情上边去了?”心里头想着,明媚要他留心的,难道就是黎姨娘与柳大老爷之间有私情不成?他皱了皱眉头,想到了黎姨娘隔三差五的便在青莲院的门口堵他,实在是让他有些吃不消,还要担心杜若兰知道了心中不爽利。 柳元久望了望柳大老爷,若是他与那黎姨娘之间真有私情,那自己就把黎姨娘送给他便是,只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姨娘是提脚便能发卖的,更何况自己又没有收用过,算不得自己的人。昔时苏东坡还有卖妾换马的风流韵事,还被人传位佳话,自己送个没收用的姨娘给兄长,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柳大老爷见着柳元久红脸,吐了一口酒气,醉醺醺的凑了上来:“老四,你给句实话,究竟有还是没有?若是没有收用过,那便把那姨娘给了大哥罢!”柳大老爷心里想着黎姨娘那娇俏的模样,身子就有了反应,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隔壁,三下两下把黎姨娘剥光了,搂在怀里好好的乐上一乐。 “这个姨娘我确实没有收用过,若是大哥看上了,那我便转送给你好了。”柳元久站起身来:“大哥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我先去外院找下父亲大人,就暂时失陪。” 柳大老爷已经得了允许,浑身都是劲儿,乐呵呵的说:“那你去,大哥就不留你了,只是这黎姨娘,还需得你写一张转让的文书给我才是。” 柳元久匆匆点头道:“自然会有的。”看了看满脸潮红的柳大老爷,叹了一口气,抄小道往外院去了。 书斋里只剩下了柳大老爷一个人,傻笑两声,他满心欢喜的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哼着小曲,打着趔趄便往隔间那边冲,得了柳元久的允许,从天而降的来了个美人儿,自然要好好去爽快一把才是。 柳大老爷一把推开门,便见黎姨娘半靠在床上,端的是杏眼桃腮,貌美如花。反手把门插上,他涎着笑粘了过去:“小乖乖,大爷来了。” 黎姨娘本是在在窗户边枯坐,过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聊,于是站起来斜靠在床上打盹,突然听到推门声,心中以为是柳元久进来了,一颗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分分秒秒要蹦出来一般,脸上更是一片娇艳的红霞。她低着头含羞带怯的坐在那里,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仿佛要跳出自己的口来了一般。 略略抬起了头,眼角瞄见一个人反插了门,大步走了过来,黎姨娘有几分羞怯,赶紧低下头去不看再看那人,只闻道一身的酒味儿直冲她的鼻子。 柳大老爷一句“小乖乖”,惊得黎姨娘坐直了身子,自家老爷怎么会喊自己小乖乖?那声音也完全不是柳元久的声音!抬眼一看,黎姨娘顿时就傻了,这不是自家老爷!眼前出现了一张大圆脸,满是褶皱,几绺胡子稀稀拉拉,那不是昨日在大房主院门口遇到的那位柳大老爷吗?就见他那张脸堪堪凑了过来,一脸猥琐的笑:“小乖乖,昨日爷见了你就日思夜想的,今日可得好好的和你玩玩。” 黎姨娘惊骇得几乎要昏过去,她用手推挡着:“大老爷,不是说好是我家老爷过这房间的吗?您走错房间了罢?” “我怎么会走错房间呢?”柳大老爷一面笑着一面把手搭在床头:“我方才请了你们家老爷来喝酒,已经向他讨要了你,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不用回青莲院去了。” 听着这话,黎姨娘简直像被雷打到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们家老爷把我送给大爷您了?我不用回青莲院去了?” 柳大老爷见着黎姨娘这模样就有些生气了,一只手用力搂住了黎姨娘的肩膀:“怎么?你不愿意?嫌老爷没有四爷年轻,心里恋着他不肯放手?” 黎姨娘挣扎了两下,只觉得一股酒味正不住的冲到自己鼻子底下来,惊骇得几乎要掉眼泪珠子,听着柳大老爷那不愉快的话语,又是一惊。这事情看来已无可挽回,再怎么样柳大老爷也不会放过她,不如就曲意奉承了罢,做大房的姨娘和做四房的姨娘有什么区别吗?虽说柳元久年纪轻,生得斯文儒雅,可他对自己不理不问的,呆在四房也没有意思。 这柳大老爷官阶比柳元久要高,是正二品的官儿,而且看起来便是个好色的,只要自己使出招数来伺候好了他,还不愁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到时候在枕头上吹点枕边风,自己父亲的官职便能往上边升了。 想到这儿,黎姨娘便扭扭捏捏的堆出一副笑容道:“我哪敢嫌弃老爷?老爷正当盛年,又是柳府大房,是将来要掌握柳氏一脉的,我爱慕还来不及呢,只是在惊讶罢了,怎么也不提前给我说说。” 这几句话说得柳大老爷全身都发痒了,一双手摸上了黎姨娘的脸蛋:“不错,人生得美,嘴儿也巧,这话听着舒服!”说罢一张嘴就贴了过来,黎姨娘强忍着不舒服,也只能随柳大老爷不住的在自己嘴唇皮子上边乱亲一通,那熏熏的气味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将柳大老爷推开,可一想到娘家,她又只能咬咬牙给忍着。 柳大老爷虽然有些醉意,可美人在怀,那些功夫可一点儿也没忘,三下两下便将那事情给办了,他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躺在一旁只是心满意足的笑,一双眼睛瞧着黎姨娘那汗津津的额头:“不错,这味道真是美。” 黎姨娘闭紧了眼睛,随柳大老爷折腾了一番,等及他没了动静,这才将眼睛缓缓睁开,可猜张眼便瞧见了柳大老爷那张大饼脸,心中有几分厌弃,闭了闭眼睛,便想到柳元久那白净的面皮儿,笑起来温和的表情,眼泪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柳大老爷此时正瞧着黎姨娘看,心头美滋滋的,突然见着黎姨娘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不禁连声问她:“怎么流眼泪了,小乖乖?” 黎姨娘睁开眼睛,眼里又是一汪泪水,看得柳大老爷心疼不已,就听她细声细气的说:“黎姨娘听说大夫人很是厉害,大房里边稍微美貌一点的姨娘不是死便是被打发了,虽然我此时得了大爷宠幸,可却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能跟着大爷一直相守到老。” 说罢翻了个身,呜呜咽咽起来,一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肖想柳元久,黎姨娘可是真心实意的伤心,眼泪珠子一嘟噜一嘟噜的,白嫩的肩膀也不断的在耸动,看得柳大老爷又是惊又是爱:“乖乖,你放心罢,那个老妒妇,我少不得去收拾了她!以前是她娘家硬朗,我看在她娘家的面子上也得让着三分。现儿她老爹前年死了,几个兄弟也不是很争气,谁还会帮她撑腰管到我后院里的事情来?你别怕,有爷在,保准你没事儿!” 用手捻了捻黎姨娘小巧的耳垂:“真是个可人儿,我那四弟怎么就这么迂腐,这么和妙人儿在面前都没收用!”不过也正是四弟那般做,自己这才得了个美人,心中自是开心,自己园子里边虽说有不少丫鬟,可哪有这般好颜色的? 窗户下边有两个丫鬟蹲在那里听壁角,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响动,有男子低声的调笑,有女子微微的娇喘和推拒,两人脸上都是一片绯红:“走,报与夫人去,便说两人已经入港,可以去青莲院喊那四夫人过来了。” 两人回到柳大夫人的内室,低声将书斋那边的事儿说了一通:“那屋子里头有了动静,想来四爷已经与他那姨娘勾在一处了。” “果真?”柳大夫人得了密报,心中也是欢喜,没有不偷腥的猫,男人见着送上门来的货还不会心动吗?原先不过是在青莲院里边,碍着杜若兰不好下手罢了,这次来了大房这边便没了顾忌。她转脸望向月妈妈道:“月妈妈,你赶紧去青莲院那边,对那四夫人说我有事情想请她商议,还请她赏脸来大房这边用晚膳。” 月妈妈一脸的心知肚明,垂手应道:“夫人,我省得,马上就去。” “你家夫人请我过去一起用晚膳?”杜若兰疑惑的看着月妈妈,回京城半年了,大嫂从未主动请自己去过大房那边用膳,今日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回四夫人的话,今日我家老爷请四爷去书斋议事,说得起兴儿便留四爷在大房用膳,没想着四爷和四夫人如此恩爱,定说要回青莲院陪四夫人。我们家夫人便命我来请四夫人一起去我们大房吃饭,她说四老爷四夫人回京城这么久了,她还未请你们用过饭,原本就预备着要请四老爷四夫人一起吃个全席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请了罢。”月妈妈垂着手儿,小心翼翼的回话,说得甚是谦恭。 杜若兰觉得这解释倒也是也合情合理,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罢。”喊了崔西与崔玉一道陪着自己去大房那边,走到门口,眼睛溜了一圈:“咦,黎姨娘那个丫鬟红玉怎么在院子里头乱走,也不见黎姨娘在旁边?” 听着这话儿,月妈妈心里突突一跳,生怕杜若兰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不肯去大房那边了,正在焦急,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谁知道她们!昨儿也见着红玉红绡在外边找黎姨娘呢,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杜若兰有几分不快,对着那丫鬟道:“等黎姨娘回来,你与她说,不要到处乱走,就安安分分呆在听雪阁便是。” 那黎姨娘,最初在云州,仗着是柳老夫人送过来的,各种张乔做致,见柳元久不理不睬,便用尽心机想算计了他,到今日还贼心不死。杜若兰一想到此处,心中便恨恨不已。现儿柳元久对自己还算是关爱有加,可若是自己人老珠黄,指不定便会受了不了诱惑上了黎姨娘的床。 不管怎么说,黎姨娘可比自己要年轻十多岁,杜若兰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下怅怅然,很是难受。 ------题外话------ 不少菇凉都在巴望着男主女主快成亲,咳咳,歌爷这文大概是以男主女主成亲为结尾了……实在还没有想过要去写婚后生活来着,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所以歌爷很抱歉了,还要一段时间明媚与乔景铉才能成亲哪!这成亲之前会经历不少事情呢,明媚与乔景铉的亲事,可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哟,要克服重重困难才能取得胜利,这样的爱情来之不易,自然会被好好的珍惜。   ☆、第一百三十章 怒捉蛀虫 天色已经不早,金灿灿的暮云在天空里流动着,格外明丽,阳光照在杜若兰的脸上,让她显得眉眼精致,美得如湖里的莲花,楚楚动人,风姿天成。 月妈妈一边走,心中一边想着,这四夫人生得一副好皮相,难怪四老爷疼她,当成手中的竹子一般,即便有一个美貌姨娘,也不多看一眼。这般大大意的瞧着,四夫人比那黎姨娘,容颜更胜出几分呢。 领着杜若兰进了大房主院,那边柳大夫人已经笑嘻嘻的迎了出来,春风满面的握着杜若兰的手道:“四弟妹,早就想喊你来了,可一直不得空,你可别怪我不懂规矩。” 见着柳大夫人这般虚情假意,杜若兰也笑着回答道:“是我不懂规矩呢,本应该早些儿来拜望大哥大嫂的。”两人拉着手儿和和气气的说话,远远看去,便是一对和睦不过的妯娌一般,哪里有知道私底下的暗流汹涌。 客套话儿说过,柳大夫人便请杜若兰去了前厅,就见上边满满当当的摆着一桌子酒菜,杜若兰惊讶道:“大嫂,你也太客气了,自家人一起吃个随便饭儿,哪里用得这般正式,瞧这饭菜的规格,我原在云州做了几年乡下人,便不大懂了。” 柳大夫人笑着答道:“这桌饭菜当然是合规格的,过会儿四弟妹便知了。”心里得意的补充了一句,自家可是按照抬姨娘的规矩摆的酒菜,连姨娘的敬茶都准备好在一旁呢,就看到时候你喝不喝得下去。现儿自己最喜欢的是想要看着杜若兰不高兴,若是能让她添堵,这便是最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两人坐在前厅,丫鬟奉上香茶,杜若兰与柳大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太多共同的话题,但随便找些芝麻谷粒的事情还是能找出来的,两人脸上都是僵硬的笑容,嘴巴也没闲着,说了一阵子话,突然有丫鬟通传说四老爷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柳元久大步走了进来,看见杜若兰便埋怨道:“你来大房用膳,也不派人给我送个信儿。” 杜若兰奇怪的说:“不是你叫我来大房这边来的的?大嫂刚刚派月妈妈去青莲院那边把我接过来的,说我们回京还未在大房用过饭,特地备了酒菜相邀。” 柳元久看了看柳大夫人,见她一脸古怪的笑容,心中暗自好笑,她这是结了网等着若兰来撞呢,亏得明媚提醒自己,也亏得大哥有那花花肠子,否则若兰今日还真是会被气得不轻呢。他朝柳大夫人笑了笑:“大嫂,你何必如此客气,一家人还闹这些规矩!” 柳大夫人意味深长的说:“这饭菜可不光是给你们四房接风,还有事儿呢。”说罢换了一副暧昧的笑脸,如狐狸般皱起了鼻子:“黎姨娘伺候得可还尽心?四房在柳府算是人丁单薄的了,也该让黎姨娘替四弟多多开枝散叶才是。四弟妹,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我听着黎姨娘常常哭诉近不了老四的身,这样可怎么行?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说你,你也不该霸着老四,有个姨娘,自然该要做姨娘该做的事儿。” 听着这话,杜若兰心里总算是明白了,这原来是一场鸿门宴!难怪柳大夫人会突如其来向四房示好,这桌酒席,终于可以解释得通了,她是想用黎姨娘来打击自己,让自己心里头不高兴呢。 抬头看了看柳元久,杜若兰声音有些颤抖:“老爷,你……你若真是想与黎姨娘拢到一处,你自己去听雪阁便是,妾身又不会拦着你,何必丢丑丢到大房这里来?没由得让大嫂给你整治这桌酒席,好像是在说我不贤惠!” 柳元久莫名其妙便挨了一顿埋怨,见着杜若兰气得眼睛里头有一溜眼泪水,不由得有几分心疼,他看了看柳大夫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大嫂,黎姨娘伺候得尽不尽心得问大哥才是。今日他清我来大房书斋这边议事,结果说来说去竟只是问我讨要黎姨娘,我说只要黎姨娘愿意,我和若兰都不会阻拦。这桌酒摆在这里,莫非是你们大房准备升姨娘?元久在此恭贺大嫂,总算又有个来替大嫂分担的人了。” 杜若兰愣愣的看着柳元久道:“老爷,你……”她又惊又喜,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大嫂那口气,方才柳元久是与那黎姨娘滚在了一处,已经鱼水相欢了,可现在柳元久这话却是在说,柳大老爷与黎姨娘搅在了一处? “若兰,我已经向你说过,我今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无论是姨娘还是通房。”柳元久伸出手握住杜若兰的手道:“年少的时候是局势相逼,不得已娶了她,可现在已不是当年,没有人能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咱们两人要和和睦睦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元久。”杜若兰听了心中感动,走上前去,娇怯怯的站到柳元久身边,柳元久见她泪水盈盈,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哭什么呢,一切都会好好的。” 柳元久与杜若兰两人说得开心,双手交握,彼此对望相视一笑,柳大夫人这边已经按捺不住,一张脸扭曲了起来:“他竟敢!”回想着昨日请柳大老爷帮忙骗柳元久来大房这边,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恐怕是早就已经打上了主意,准备想要与柳元久讨要那个姨娘的。 坐在那里,全身发颤,柳大夫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带着丫鬟婆子们旋风一般的刮了出去。杜若兰望了望她的身影,微微一笑:“元久,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西在旁边笑着道:“夫人,我跟去瞧瞧热闹、” “你去罢。”见崔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杜若兰点了点头:“别跟得太近了,被大夫人瞧见不太好。” “夫人,你便放心罢,我这看热闹的本领不差。”崔西得了杜若兰的指令,赶紧撒腿就跟了过去,虽说已是晚膳十分,可现在将近夏季,天色却还没有转暗,影影绰绰的能看见前边柳大夫人气势汹汹的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行走的身影。 跟着走到书斋,就见柳大夫人拐进旁边一排小屋子,用力的拍了两下门,里边传来一个男子疲惫的声音:“是谁在外边吵扰?” “柳元山,你这急色鬼,昨日我和你说过的话儿,你竟然当耳边风!”柳大夫人叉着腰,如一把茶壶般站在门边破口大骂:“我不是叫你灌醉老四,然后再把老四和这姨娘放到一间房里吗?你倒好,自己尝了个鲜。把我交代的话全忘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就见柳大老爷只穿着中衣,披了件长衫站在门口,斜睨着柳大夫人道:“若不是你这个恶婆娘不让我纳妾,我怎么会向着朝四弟媳妇的姨娘下手?你还好意思在外面叫?你小声些,别吵着我的小美人儿!” 柳大夫人听了柳大老爷这番话,气得全身都发起抖来,她恶狠狠的扑上前去:“你走开,老娘非把那狐媚子的脸撕破不可!” 不料柳大老爷早有准备,一手就把柳大夫人给推到一边,柳大夫人脚下打了个趔趄,幸亏月妈妈手快,扶住了她:“你这个泼妇,惯会用这一招。你看看院子里边,生得美貌的姨娘被你弄死了,略微齐头整脸的丫鬟都被你弄走了,大陈朝要是推选妒妇,你倒是可以榜上有名!四弟已经亲口答应将这黎姨娘送给我,这姨娘我是纳定了,你若是再不识好歹想为难她,休怪我用七出之罪休了你!” 柳大夫人倒在月妈妈怀里,看着柳大老爷那压抑得太久而突然爆发的神情,有了些畏惧,缩了缩身子,嘴里犹在强辨:“你拿哪一条来休我?我为你们柳家含辛茹苦,侍奉公婆,养育儿女,又有哪点做得不妥当?就因为一个低贱的姨娘,你竟然想休了我?” “你手里沾了几条性命,自己心里清楚。”柳大老爷看着柳大夫人,眼里全是厌烦:“正因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才包容你,若是不想包容你,早在你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把你休弃了,你不但不知反省,还变本加厉,我忍了你多久,你难道心里没数?”指了指屋子里边,柳大老爷扬了扬头:“快去把抬姨娘的席面准备好,今晚我就就黎姨娘接到大房这边来,笑话,纳个姨娘还要看你脸色,你当我柳元山真是泥捏的不成?” 这时就听屋子里边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黎姨娘娇艳的脸出现在门口,因为初承雨露,她显得有些行动迟缓,但眉眼间,少女的青涩已经褪去,一种少妇的秾丽悄悄的显露。柳大老爷看着黎姨娘出来,一把抱住她道:“小乖乖,你今日受累了,还不快去好生歇息着。” 黎姨娘朝柳大老爷微微一笑道:“做姨娘怎么能不知礼节呢?夫人来了,我当然要拜夫人的。”说罢慢慢跪了下来,朝柳大夫人磕了一头:“婢妾拜见夫人。” “好好好,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了!”柳大夫人一只手揉着胸口,一只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黎姨娘道:“原来我竟看走了眼,引狼入室!” “夫人说这话好没道理!夫人昨日唤我过来,确实是一片好意,想要替我与四老爷创造机会,承蒙大老爷看得起我,将我从四老爷那边要了过来,我感恩不尽,发誓要好生报答大老爷,一辈子好好服侍他,这难道不是应该的?给四老爷做姨娘与给大老爷做姨娘,难道有什么区别不成?”黎姨娘抬起头来“扑哧”一笑,那眼波就如秋水一般盈盈动人:“我今日方知大老爷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原来都没机会知晓,黎姨娘真的感谢夫人如此厚爱。” 柳大老爷听了黎姨娘的话,也甚是开心,再看着那人面桃花,更是酥软了半边身子,他一把拉起黎姨娘道:“快些起来,地上砖石硬,小心硌了膝盖!”说罢整了整衣裳,拥着黎姨娘便往外走,回头对柳大夫人道:“夫人,你也别生气了,快来前厅喝黎姨娘的敬茶,今儿起咱们大房就多一个姨娘了。” 柳元久和杜若兰正在前厅说着闲话,瞧着外边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那桌子饭菜都快凉了,还不见人回来。突然,柳元久像想起什么似的,走上前去,对杜若兰神秘的一笑,然后贴着她的耳朵道:“昨日母亲把父亲劝服了,父亲答应不让明媚嫁去幽云,要在柳府里边挑一个嫁过去。” 听着柳元久这时候方才献宝一般的把他知道的消息说出来,杜若兰笑得一脸明媚,也贴着他的耳朵说:“你还不知道罢,母亲好手段,今儿早上就哄着大嫂自己把明艳的名字报上去,可笑的是,还生怕我会和她争,一个劲的用眼珠子瞪我,还说了一通大道理呢。” 柳元久听着一愣:“连人都选好了?只是我觉得明艳嫁过去怪可惜的,那龚家的公子……” 话音未落,杜若兰便咬牙切齿的说:“什么好可惜的?简直是老天有眼,没见着大嫂是怎么费尽心机来算计我的?若非大哥急色,今日你定然落入了她的圈套,到时候气着我不打紧,就怕荃儿也跟着遭罪!” 柳元久低下头,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里:“若兰,你就别再揪着说那些了,现儿我年纪大了,于男女之事也远不及当年,就是抬个姨娘进来我也吃不消了……”半句话还没说完,杜若兰就红着脸儿,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脑门:“你竟然还想过这些事情!” “不敢再想了。”柳元久笑着回答,两人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脚步声响了起来,柳元久赶紧坐正身子,就见崔西笑着走了进来:“老爷,夫人,想是回来了,那边黑黑的来了一大团人。” 柳元久咳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整了整衣裳,脸上完全没有刚才嬉闹的神色。刚刚坐好,就见柳大老爷拥着黎姨娘进来了,再隔了一会,柳大夫人钗环散乱的带着丫鬟婆子们跟了进来。 “大哥,今晚有喜事?”柳元久笑着问。 柳大老爷点点头道:“四弟,谢谢承让了。四弟妹,我见你这姨娘生得美貌却不讨老四喜欢,就问老四将她讨要了过来,你可不要怪大哥。” 杜若兰微微点头道:“大哥说的客气,只要黎姨娘自己愿意,也不过是一句话儿的事情。这会子也开过脸了,该是到大房住着了,我过会便让人将她的东西收拾好了送过来,还有她那贴身丫鬟也一并送过来罢。” 柳大老爷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四弟妹真是体贴!” 他坐了下来,看了看旁边的柳大夫人,指着椅子道:“你也快些坐下,等着黎姨娘给你敬茶!喝了这杯茶,以后黎姨娘便是我柳元山的人了。” 柳大夫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扶了扶头上散乱的钗环,咬着牙齿道:“柳元山,四房的姨娘变成大房的姨娘,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若是这事情说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柳大老爷不以为然的瞟了柳大夫人一眼:“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有什么好说的?昔时东坡还以妾换马呢,可不是千古佳话?”他看了看柳元久,笑容满面:“只要四弟答应,这件事情便成了,你情我愿的事,关别人何事?” 柳大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坐在那里骨笃着嘴没出声,柳大老爷开心的看着黎姨娘,向屋子里大房的丫鬟婆子大声宣布:“以后见着了,都叫黎姨娘,可不许对黎姨娘不恭敬!” “是!”屋子里的下人齐声应着,全然不敢看那边,灯影下边柳大夫人的脸扭曲而狰狞。 柳大老爷又笑眯眯的望了黎姨娘一眼,柳大老爷道:“乖乖,快来给夫人敬茶,她喝了这杯茶,便承认你是我柳元山的姨娘了。” 黎姨娘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从那托盘里拿起一杯早已准备好的茶水,走到柳大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婢妾敬夫人茶。” 柳大夫人气得哆哆嗦嗦,坐在那里头昏脑涨,瞧着那茶盏,仿佛在自己面前浮动着一般,摇来晃去,好像都不落底。 “怎么了,黎姨娘在给你敬茶呢。”柳大老爷有几分不悦,自家夫人真是一门心思在跟自己唱反调,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在五十来岁的时候才有了个美人儿,可她还是板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大夫人咬了咬牙,劈手便从黎姨娘手中夺过茶盏,正准备反手一头浇下去,柳大老爷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一把将她的手给捏住,将那茶盏往柳大夫人嘴边送。 “大嫂,你方才不是在教导我,姨娘是齐心协力扶助老爷的,莫非你自己忘记了不成?”杜若兰在一旁笑吟吟的说了一声,柳大夫人绞尽脑汁想算计着她,自己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来反击一把。 柳大夫人没了声气,见柳大老爷瞪着眼珠子瞧着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心虚,张开嘴巴咕嘟咕嘟的将那盏冷茶喝了几口,这敬茶的仪式也就算成了。将茶盏放回托盘里边,朝身后抱琴一伸手:“帕子。” 回头瞧见月妈妈与抱琴脸上都有些发白,柳大夫人仔细一想,头“嗡”的一声响了起来,身子不住的发颤。她记起来了,自己叫抱琴在茶水里下了点泻药,本来是打算给杜若兰享用的,结果变成自己照单全收。 一只手扶着腰,柳大夫人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老爷,我身子不爽利,先回自己房间了。” 柳大老爷还以为柳大夫人是因着黎姨娘的事情在与他怄气,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你既然不舒服,那便进房子去罢,这里有黎姨娘陪着我便是了。” 照理说,吃饭的时候姨娘不该上桌子,可因着今日算是大房给黎姨娘抬的酒席,黎姨娘也被允许坐在了柳大老爷身边,她望了望一旁的柳元久,见他根本瞧都不往自己这边瞧一眼,很是沮丧,又见柳大老爷亲自替她布菜,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激。 既然柳元久看不上自己,还不如全心全意奉承着柳大老爷,到时候生个一男半女的,也能稳固基础,按着柳大夫人说的,指不定还能升平妻呢。 黎姨娘笑得十分妩媚,心中很是快活。 柳大夫人病了,病得很厉害。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有些是别人算计的,有些是自己找的,例如黎姨娘这事儿,若她没有想费尽心机算计杜若兰,这黎姨娘现在还是四房的姨娘,每日在青莲院里打转,穿得花枝招展的等着柳元久回府。而现在,黎姨娘却是每日穿得花朵儿一般,阴魂不散的在她面前招摇,看得她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鼓出来。 而那盏茶里加了泻药,自己怎么便不记得了!柳大夫人十分懊悔,那日她泻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又听着抱琴来说大老爷与黎姨娘两人弄了差不多有大半夜才歇息,柳大夫人听了差不多一口老血都要喷了出来,柳大老爷在她床上何时有这等本事?遇着新鲜人儿便不能把持自己,将好东西全喂给她了! 因此,柳大夫人真的病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连最挂心的偏厅都去不了。 偏厅现在只剩下明媚在管事了,柳老夫人见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两人管事不利索,有时候还互相明争暗斗,索性将她们一挑子全都捋了去,让明媚一个人担着,又怕她年纪轻压不住,于是干脆自己也披挂上阵,在明媚身后坐着做镇山太岁。 柳老夫人在玉瑞堂里接受媳妇孙女们请安以后,便去偏厅看明媚处理事务,她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瞧着,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明媚算账根本不用算盘,管事妈妈把需要预支的银子分项报出,她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就能把一个汇总的数字报出来,而且她还能指出需要注意哪些事情来,这简直超出了柳老夫人的想象。 “陈年的粳米和今年的粳米价格肯定不一样,徐管事,你先去把京城粮肆里的价格摸个底,写个预支表给我。我会派人去核查,若是没有太大出入,自然会支银子给你。”明媚从账簿子里抬起头来,看了那位管事一眼。 一张瘦削的脸,绿豆眼儿,瞧着这张脸就知道,他定然不是个善类。 那徐管事苦着脸儿说:“十小姐,今日府上存粮不足,等着米下锅呢。” 明媚冷笑,“啪”的一声把册子猛的合上:“徐管事,我倒不知道我们柳府何时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地了?你做为一个管事,不能提前把需要采买的东西提前告知,反而站到这里要挟我现在立即给你银子去采买大米?你这样的管事,可算尽职尽责?” 看着底下站着的徐管事,两撇老鼠胡子,那模样活像像粮仓里的硕鼠,看了叫人着实生厌。明媚前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贪墨之人,一看到网上报道揪出贪污犯之类的,看着贪污的巨额款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管事,胆子不知道为何如此之大,竟然敢狮子大开口的,一次就要求支五千两银子去买米,还要挟她说柳府已无存粮! 徐管事犹在辩解道:“十小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这么多人,当然有这样的开销。” 明媚敲着册子道:“我方才算了下,按照徐管事这米的耗费,柳府每个人平均下来,每天得吃九升米,才能这么快的耗费。玉梨,你去厨房那边,叫他们煮三升米的白米饭过来,我要看着徐管事吃完,方才能相信!” 按着大陈的计量单位,一个成年男子,一日吃一升米已经是绰绰有余,这九升米实在是太多,多得让人难以想象。 那徐管事见明媚态度强硬,旁边的丫鬟已经举步往厨房那边走,唬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十小姐,小人知错了。” 柳老夫人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明媚转过脸望了望她:“祖母,你的意思怎么办?” “先把徐管事压到后院去,派几个人去买了这个月的米过来应着急再说。”柳老夫人站了起来,望了望偏厅里的管事和管事妈妈,疾言厉色的说:“没想到我柳府养了这一大群硕鼠,混吃混喝,还要雁过拔毛!原来我说要查账,拖拖拉拉的一个月没有动静,是见着我年纪大了,好糊弄了不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开始查罢!” 明媚看到一屋子的管事都变了脸色,心中不禁有些佩服,还是柳老夫人厉害,这么说一句,下边个个都面无人色。 看着各人脸上的反应,柳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们只要尽心尽责,我倒也不会为难你们,这次查账就只查今年的账目,我一个老太婆,老眼昏花的,看着那些账篇子也头痛,就少看些罢。” 底下一群人这才脸色好转起来,一个个低着头走出了偏厅。 “媚丫头,方才我见你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可有自己的看法?”柳老夫人接过瑞云捧上的茶盅,看了看嘟着嘴的明媚,笑眯眯的发问。 “祖母明知那些人都是蛀虫,为何只查今年的账册?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给他们贪墨了多少银子,您也不管管?要是都追了回来,那可是一笔很大的银子呢!”明媚想起那个徐管事,胆敢问她要五千两银子去买一季的存粮!她方才简单算了下,按一石大米一两银子,也最多只要三、四千两银子便够了,即便府中用好米,一年不过六千两就顶天了,这边一张口便是一季五千两,想到这里,她就一肚子气。 “傻丫头,祖母还会不知道吗?你以为那些管事哪有这么大胆子问着要钱?还不是后面有人?”柳老夫人用安抚的眼神看着她:“就如刚才这个徐管事,若是她贪墨了三千两银子,他自己最多拿不过三百两,其余的都进了背后那个主子的荷包里边去了。我要是把积年的账都查起来,他们哪有这么多钱填窟窿?少不得会逼死几个才能完事,到时候我们柳府岂不是落了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明媚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个主持中馈看起来简单,里边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现儿我只查这半年的,还未到六月,要上缴的款子应该还在他们袋子里边,就算是上缴了主子,他们这么多年贪墨下来的,填填这小窟窿还是够的,所以给他们几天时间,补全了便是。”柳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要人肯贴心做事,总要给些甜头,只是这个甜头又不能给得太多,否则人的贪心一起,就没办法收拢了。” 听着柳老夫人这么说,明媚心中慢慢有些明白了,这不是前世一些国家提倡的“高薪养廉”政策吗?只不过这里是允许小小的贪墨银子罢了。她点点头:“就如俗话说的,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确实很难做到。” 柳老夫人赞许的看着明媚道:“媚丫头,你倒是个通透的,一点拨就懂了。前些日子你查了四时衣裳采买,为何也只查这半年的?莫非你也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明媚赧颜道:“因为孙女只见着这半年的账本摆在这里,若是有十年的堆着,定会把这十年的账都好好查一查。” “你这丫头倒不说假话。”柳老夫人朝她招招手道:“你且过来,咱们祖孙俩说句体己话,别让别人听了去。” 明媚依言走过去,柳老夫人附耳轻声说:“你要知道,我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太爷和你伯父、父亲在外边的进项,否则他们那俸禄,哪能供我们这般吃穿?所以,小范围的贪墨不叫贪墨,叫合理进项。” 看着柳老夫人那狡黠的目光,明媚不禁回想从云州动身回京时,当地百姓送的万民伞。自己也绝不相信父亲在云州府就是清清白白的,可那里的百姓还是对他感恩戴德,毫无怨言,所以父亲还不算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贪污犯罢?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大伯娘赚了不少银子,不说一年两万两,一万五是稳稳的,所以你二伯娘和三伯娘一直眼热着,嚷着要一起管事呢。”柳老夫人笑了笑:“我总不能偏着心,大媳妇赚得盆满钵满,二媳妇和三媳妇就在旁边看着眼馋罢?总归也得让她赚一点不是?所以也让她们来分管些事儿,可没想到她们得了权倒互相争斗起来了!既然扶不上墙,我也只能想点别的法子让她们心里头舒服些,想来想去,只能让大房多出些银子,将吞了的银子吐出来些,这样二房与三房才不会有意见。” 明媚点了点头:“原来祖母是这么想的。” “可不是这样,这次你七姐姐出嫁,我叫你大伯娘拿三万两银子出来做陪嫁,已经狠狠割了她一块肉了,她还有明卿和艳丫头的婚事要操办呢,就这么放过她算了。”柳老夫人说得眉开眼笑:“以后再想想,看看哪些地方能刮她一些膏脂,我可不会手软。” 柳大夫人是没有听到柳老夫人这些话,若是听到了,她恐怕会气得出不了声,头会更痛了。在床上躺了几日,整个人都没得一点精神,偏偏今儿一堆管事们都来找她诉苦,说老夫人要查账,请她做个示下,是把账面做平,大家一分银子都不赚,还是少赚一点,尺度多少。 听着这些管事说老夫人要查账,柳大夫人心里一紧张,就觉得太阳穴那边突突直跳:“全部要查,还是查哪几年的?” “老夫人说只查今年的。”一个管事苦着脸儿说:“可我已经把钱缴给夫人了,哪有银子来填这窟窿眼儿。” 柳大夫人挥挥手道:“不过五百两银子,我不信你拿不出来,少跟我啰嗦,自己想办法去罢,我现在手头紧,没银子退。” 几个尚未上缴的管事不住的擦汗,心里暗叫侥幸,而那几个已经交了银子的站在那里,脸色白一块红一块的,手都在不住的发抖。有一个老管事,最终走了出来,向柳大夫人行了个礼道:“大夫人,我刘三也给你管了多年的事了,没想到这时候大夫人如此不体贴我们这些帮你跑腿的。现儿我刚刚买了套宅子给儿子娶了媳妇,哪里拿得一毫银子出来?若是大夫人不退银子也行,我就把这十年的账全部做清楚交给老夫人,当然,每年上缴给大夫人多少银两也会写得一清二楚。” 老管事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管事也附和着:“确实,刘管事说的这法子好,我们也只能如此了。” 柳大夫人气得半歪在椅子上半天不能开口,这是集体在要挟她不成?她望着那刘三,见他神色十分坚定,仿佛她若是不答应退银子,他便真要将十余年的旧账都翻出来一般。思来想去很久,最后柳大夫人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月妈妈道:“月妈妈,你去把这几位管事今年上缴的银子退还给他们,那册子上边有登记,你去取了银票过来。” 几位管事脸上方才露出了笑脸儿:“还是大夫人体恤我们。”几个人接了银子向柳大夫人道了声谢,结伴出去了。 看着那些管事的背影,想着自己到手的银子又飞了,柳大夫人捏紧了拳头,自己当家这么久了,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自己这个十侄女真是好本事,才管几天事情,就拿着柳老夫人当筏子,把好好的一个偏厅搅了个不得安宁,看起来自己真该想个法子动手对付她才行。 窗外传来嬉闹的声音:“姨娘,你且看这只蝴蝶儿,可不是比方才那只更美?” “你喊什么,还不快些去与我捉了过来?”娇媚的声音很是清脆,传入柳大夫人的耳朵,听得她只觉得全身发颤。这黎姨娘到了大房这边来以后可真是顺风顺水,得尽柳大老爷的宠爱,这些晚上几乎夜夜歇在她屋子里边,即便前两日是十五,他都没有过来,派抱琴去请,柳大老爷回答道:“她病得厉害,好好将养这便是了,还惦记别的做啥?” 素日里头抱琴过去请柳大老爷,总是一清便来,可现儿却完全没了作用,柳大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如今再听着外边欢声笑语,更是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好半日都动弹不得。 柳明媚、杜若兰!柳大夫人半靠在软榻上,揉了揉胸口,你们俩是我前世的对头不成?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尝到我的厉害!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身子下的群裳,恨不能将那丝绸布料撕破。 正咬牙切齿的想着报复的法子,一个婆子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道:“大夫人,方才有个人送了这封信进来,说是五少爷写给您的,让您亲自拆封。” 柳大夫人觉得甚是奇怪,柳明卿有事情直接和她说便是,为何还要写信?拆开信封,抖出里边的信纸,才看了两行字,她便坐直了身子,脸色发白,瞪圆了眼睛。 信笺从柳大夫人的手中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遇险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笺,普通得扔在地上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第二眼。 可此时,地上躺着的这样一张信笺,却让柳大夫人惊得变了脸色,坐在那里望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如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 良久,她才抖抖索索的捡起那页信笺,放在眼前又看了一次,没错,上边写得清清楚楚,送一万两银子做封口费,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个重要的把柄,堂堂柳太傅的孙女,竟然上酒楼会情郎! 眼前一片漆黑,柳大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转来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月妈妈蹲在一旁,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这如何是好?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月妈妈捏着那张信笺,惊慌失措。 “还不是艳儿那个糊涂孩子!明明白白人家设的一个局,她倒好,一头扎了进去,幸好还没有*,若是*,那也无可挽回了!”柳大夫人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别人破坏艳儿的好事,艳儿是一定要稳稳当当的嫁去幽云总督府的。”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给他们银子,花钱消灾?若是他们得了甜头不放手,那又该如何?”月妈妈有几分担忧,眼睛望着柳大夫人,只觉得她最近形容消瘦,实在是太过操心了些。大房这些日子,可真是不平静呢! “妈妈,你只管放心,只要艳儿去幽云的船只一开,我自然会安排人去下手,斩草除根。”柳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若是他们这般不识相,痴心妄想着我们柳府是吃素的,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堂堂一个柳太傅府,还会怕了那些小人?只是在柳明艳成亲之前,一切事情都只能藏着掖着,能花银子摆平的就花银子,尽量做到没声没响,等着柳明艳一出阁,看自己怎么收拾那伙贼人。 月妈妈担忧的看了看柳大夫人,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夫人,那些人什么时候来拿银子?” 一提到“银子”这两个字,柳大夫人的心痛病又犯了,捂着胸口喊了个不歇:“哎哟哟,一万两呐,这些狠心的贼子,怎么就敢开口要一万两!” 柳老夫人是最狠心的,开口就要了三万两,方才那些管事们拿走了四千两,艳儿置办嫁妆,怎么着也得花上五万两。对了,还有黎姨娘那个贱婢,柳大老爷一次就从她这里拿了五千两帮她去添置东西。 掏这笔银子出来的时候是她最心痛的一次,竟然要拿钱给姨娘去买头面首饰,她什么时候这样窝囊过!可是柳大老爷看着她那不情愿的模样说:“你不想给也行,那我在下半年的进项抽一半给黎姨娘去花费,也用不着到你这里要钱了。” 听了这话柳大夫人几乎要发疯了,下半年进项的一半给黎姨娘,那是多少银子——薪俸是不指望的,那是骗骗老百姓装门面的,私下的银钱往来,都没一个总数,反正比五千两银子不知道多了几倍。 柳大老爷这般威胁,柳大夫人也不敢因小失大,咬了咬牙让月妈妈去钱匣子里头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出来,极不情愿的交给了柳大老爷。黎姨娘那贱婢站在一旁,嘴角儿噙着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柳大老爷,等着那银票塞到她手中,这才弯腰下来行了一礼,口中甜甜的说:“谢谢老爷夫人赏赐。” 谁要赏赐她!柳大夫人瞧黎姨娘那风骚模样,心中气得只是说不出话来,自己真是引狼入室,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了黎姨娘这个贱婢在大房,自己都没安生日子过了,今日是五千,还不知道过几日要多少了呢!柳大夫人攥紧了拳头坐在那里,心中很是难受,一口闷气在喉咙那处翻来滚去,怎么也压不下来。 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飞走了。柳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小匣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刻也不敢松手,仿佛一松手,那匣子里的银票就飞长出翅膀不翼而飞。 而这一次,更狠了,张口就是一万两,过五日便要来上门索取。 柳大夫人伸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郁闷,艳儿这个不省心的,怎么就给自己招惹了一条狼进来了,还口口声声说段郎,还说要嫁他!一想到这事,柳大夫人的头更痛了几分。 这日子总是要过,不管柳大夫人多么堵心,日头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眨眼之间,五日便过了,柳大夫人一早起来便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心慌慌的坐在窗户边上,眼睛盯着外边的园子。 辰时,有个年轻人来拜访柳大夫人,自称姓段。 柳大夫人听着管事妈妈来回报,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月妈妈道:“你且去把他迎进来。” 院子里头很是安静,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柳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便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长得挺清秀,穿着既不豪奢也不寒酸,他站在那里,眉目疏淡,脊背挺直,一看便知身上有些功夫,而且和柳大夫人想象中的猥琐形象根本挂不上钩来。 “给段公子奉茶。”柳大夫人面无表情的吩咐丫鬟,等着丫鬟端了茶上来,柳大夫人就把丫鬟全遣走,只留了月妈妈在旁边伺候着。 “段公子找我可有事情?”柳大夫人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恨不得手里有两把刀子,左一刀,右一刀的把他剁碎,看到他淡淡的笑容,尤其觉得刺眼,恨不能把他那张假笑的脸孔撕了下来。 “难道是我昨日那封信没有写清楚,还是柳府的人都不认识字呢?”那位段公子挑了挑眉毛道:“要不要我再写一封给柳太傅去看看?他定然是识字的。” 柳大夫人听了心里一阵紧张,若是这事情给老太爷知道了,柳明艳的婚事黄了不说,依着他的性格,为了维护柳府的清名,肯定会把柳明艳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不会让柳明艳做的丑事影响到柳家的名声。 “柳大夫人,若是我写信给柳太傅,贵府的柳五小姐就别想出嫁,只能出家了。”段公子弹了弹袖子,笑着道:“当然,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例如京城外边那香云庵里就有不少姑子和我相熟,倒和出嫁没有什么两样。” “好一个无耻之徒!”柳大夫人气得两眼发黑,几乎都要晕倒过去,但是想到柳明艳,她只能强撑下去,她不能倒,她倒下去了,柳明艳怎么办?柳大夫人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位姓段的公子。 “可是你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无耻之徒,若是大夫人舍不得这一万两银子,还有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那就是我遣媒婆来贵府提亲,反正贵府的五小姐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想不承认也没办法,五小姐可还有好东西在我这里呢。”那段公子挑了挑眉头,笑嘻嘻的望着柳大夫人:“夫人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拿出来给夫人瞧瞧,这个我不收银子,就当白送给夫人了。” 柳大夫人瞪眼瞧着那段公子,气愤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前厅的门关上了,所以那段公子肆意的笑声响起时,在这件屋子里边引起了回声,一点一点的撞击着柳大夫人的耳膜,扰乱着她的心神,段公子的脸在她面前忽远忽近,一会儿很清晰,一会儿很模糊。 “你别笑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柳大夫人用力压住自己的头部:“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若是你能做到,我定不会说多话,爽爽快快的把银子给你。” 段公子止住笑,看了看柳大夫人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说说看,若是容易做,那我倒也可以顺手帮你做了。” “我要你去绑个人,把她卖到青楼里。”柳大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那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你对付她绰绰有余。” 柳大夫人那扭曲的表情让段公子看得一惊,不知道是谁和这位夫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她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杀掉一个女子,只是让她少活几十年而已,而把她卖到青楼,这对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个人是谁?”段公子沉下声音,这事情若是容易做,顺手做了也就是了。 “她是我的十侄女柳明媚,四房的嫡出小姐,离及笄还得两个月,你不会说连这样一个人都对付不了罢?”柳大夫人嘴角拉出一个讥讽的笑。 “那你可以放心,对付这些娇滴滴的小姐我最拿手,就如对付夫人的女儿一般。”段公子阴阴的笑了一下:“我答应你,可这银子呢,总要加点罢。” 柳大夫人咬了咬牙道:“今日我给你六千两,你把事情办妥当了我再给你六千两,一共一万二,你觉得怎么样?” 段公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柳大夫人,我且相信你一回,你先把六千两拿出来,接下来我开始布置该怎么样做,你就等着听我的消息好了。” 见他答应得爽快,柳大夫人也点了点头,拿出六千两银票叫月妈妈交给他,然后客客气气的把那段公子送了出去,望着他的眼神很慈祥,就仿佛在看一个世交之子一般。 那段公子出得门来,回头看了看柳府,朱门大户,原来里面竟然这般腌臜,一个伯娘居然请外人来谋害自己的亲侄女,说出去都匪夷所思。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姐,这般年轻的小姐能对她有什么威胁?为什么非得积心处虑去对付她?但是作为他们这样的人,不必要有同情心,只能按雇主的要求办事,那位柳家十小姐,只能怪你命不好,遇到一位这样狠心的伯娘了。 六月末,骄阳似火,太阳照得园子里的树木都蔫巴巴的一片,那抹绿色已经变成了深糊糊的一片,似乎是粘在一处般,没有半点新鲜的感觉。只要到了辰时,就连鸟儿都不愿意在外边飞翔,只有知了在树丛中拼命嘶鸣,不住的抱怨着天气的炎热。 在这般炎热的天气里,明媚却出府了。 普安堂的周医女过来送信,说有一个急症的病人,但是钱不烦没有在普安堂,回紫霞山采药去了,普安堂里几个大夫束手无策,只能来找明媚了。 明媚见着周医女那般着急,笑着安慰她:“你别着急,先回普安堂去,我这就过来。” 整理了药箱,明媚与柳老夫人说了一声,拿了腰牌带了玉梨就往外边走,到了普安堂见着了那病人,脸色黑黑,将手撘在脉搏上诊了一回脉,明媚皱了皱眉,这人的脉象很是奇怪,时深时浅,根本摸不准。 放在前世,若是有化验、照片,也就能迅速找到病因,可在大陈,传统中医里教的望闻问切的几手本领,其实全凭手感与经验。 “中毒了。”明媚望着那送人过来的汉子,见他脸色焦急,赶紧安慰他:“不打紧,你且放宽心。”她抬头嘱咐玉梨去撮一些黄泥来,让唐大顺去熬一盅绿豆水,先用这最基本的法子来解毒试试看。 话音刚落,普安堂外边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个人,冲到那汉子身边,气喘吁吁道:“王大叔,你家婆娘和女儿也倒了!你快些回去瞧瞧!” 那汉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惶惶:“什么?她们也……倒了?” 明媚听着心中有几分难受,看来这是全家中毒了,不知道他们吃了什么东西,若是能找到病根,也就好对症下药了。 “大夫,你快些救救我婆娘!”那汉子急得脸上变色,转头望着明媚,双腿一软,人已经跪了下来,弯下腰去就要给明媚磕头。 “你快些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意下跪!”明媚赶紧将他搀扶起来:“你家住在哪里?我跟你过去瞧瞧。” 那汉子爬了起来,满脸欣喜:“我们家就住在城北,离城门不远,女大夫若是能跟我过去瞧瞧,王小二感激不尽!” 明媚点了点头,收拾了箱子,招呼了玉梨一声:“玉梨,跟我一道去城北瞧瞧!” 唐大顺跟着玉梨走了出来:“柳小姐,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你就到药堂里帮忙罢。”玉梨推着唐大顺往内院走:“这么多事儿,你怎么做得完?不要想着偷懒,快些去切药!” 唐大顺摸了摸脑袋,嘀嘀咕咕道:“我还不是不放心你。” 明媚笑了笑,指着唐大顺道:“大顺一起来。”虽说玉梨跟着郭庆云学了几手武功,可毕竟是花拳绣腿,多去一个人总觉得会安全些。 唐大顺咧嘴一笑,快活的跟了上来,那汉子让报信的那人去喊了辆马车过来:“大夫,你们进去坐着,我与大牛挤前边车辕上坐着就行。” 点了点头,明媚带着玉梨钻进了马车,唐大顺瞧了瞧那车辕,摸了摸头,还是掀开马车帘子钻了进去。玉梨见着他钻进来,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坐这里,别挤着我们家姑娘。” 唐大顺憨厚的一笑,坐了下来,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前边。 马车跑了起来,穿过京城的街道,玉梨闲着没事情做,掀开软帘一角往外边看,金色的阳光透了进来,马车车厢里头明晃晃的一片。 “姑娘,你瞧那边几个骑马的人,似乎是那位三皇子殿下。”玉梨惊讶的喊了出来,伸手指了指马车外边,她只见到过徐炆玔两次,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他,可瞧着却有几分像。 明媚将头凑了过去瞧了瞧,城门那边有几个骑马的人,中间那个正是徐炆玔,他的头高高扬起,满脸春风,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确实是他。”明媚伸手拍了玉梨的脑袋一下:“你的记性果然好。” 玉梨得意的瞟了明媚一眼:“那还用说?” “啧啧啧,真是王婆卖瓜!”明媚笑着拧了玉梨一把:“快将帘子放下来罢,别到处乱看了,也不知道规矩。” “姑娘,这都到城门口了呢,没有谁瞧见的。”玉梨吐了下舌头,又伸手朝那边徐炆玔挥了挥:“三皇子殿下!” 明媚一把将玉梨揪了回来,把软帘放好,一想着徐炆玔那次送她出宫,她便觉得有些如芒在背,他那深情的目光,真让人承受不起,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拿那般缠绵的目光看着旁人,难道不觉得有些虚假? 徐炆玔站在城墙边上,耳边听着有人喊三皇子殿下,只觉得有几分奇怪,转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辘辘的从自己身边过去了,侧壁小窗上的软帘不住在颤动,却不见有人在帘子后边露面。 “是有人在喊我?”徐炆玔拧了眉头问手下。 “主子,仿佛是,可能是殿下的相识见着喊了一声。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肯定会前来与主子说话的。”他的手下恭恭敬敬回答,他的眼睛尖,已经瞧见那马车软帘后边隐去了一张芙蓉粉面,可今日徐炆玔来城门这边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不想让自家主子分心,索性闭嘴不言。 “你说得也对。”徐炆玔到处看了看,不见有什么异常,也就不再留意这件事情。 马车从城门下头走过,慢慢悠悠继续往前走,才走了两三里路便停了下来。 “这就到了?”明媚掀开马车帘幕跳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有几分奇怪:“怎么两边不见人家?要到哪里去看病呢?” 那汉子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笑着对明媚道:“柳小姐莫要着急,自然有人接你去!”他将手打了个唿哨,就见林间跑出一匹马来,上边坐着一位相貌清秀的男子:“柳小姐,且跟我来。” 明媚瞧着这阵势,立即便明白了,她中了圈套。 那汉子请她上门给自己婆娘看病,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根本没有人家,去哪里看病?这大费周章的将她骗出来,不知道究竟是谁指使。 “是谁派你们过来的?”明媚沉声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定然不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是想绑了我向柳府勒索还是别有用意?” 那骑马的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明媚,旋即哈哈一笑:“柳小姐真是好胆色,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慌不忙,这样的大家闺秀倒是少见!”就在说话间,他一弯腰,才一伸手便轻轻巧巧的将明媚提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那马便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 “姑娘,姑娘!”玉梨没想到那人说话之间便已经出了手,一眨眼的功夫,明媚便从自己身边被直接提上了马背。她冲了上去想要与那男子揪斗,可却只只堪堪摸到马尾,还有那从脸旁闪过的马鞭。 “玉梨,小心!”唐大顺见着那鞭子就要扫到玉梨,慌忙扑上去拉住她,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那马便已经跑开。玉梨急得直蹬脚,甩开唐大顺的手朝前跑了两步,一心想着要追了上去,只是这人怎么能比得上马快,跑了两步,就只瞧见前方烟尘滚滚,瞬间便不见了那人那马的踪影。 回过头来一看,那去普安堂请大夫的汉子已经不见了,只有那辆马车还停在路边上,车夫张大了嘴巴望着她,呆呆道:“我的车钱!” “你的车钱算什么?我家姑娘都不见了!”玉梨一想着明媚便心急如焚,望了望身边站着的唐大顺,眼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大顺哥,怎么办才好?” “咱们赶紧回去报官!”唐大顺急得脸涨得通红:“快些走,我去报官,你去柳府报信。” 玉梨擦了擦眼睛:“方才在城门口瞧见三皇子,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我去求他帮忙找我们家姑娘去。”转脸呵斥那车夫道:“快些调转马头,送我们回去!” 那车夫被玉梨唬住,乖乖的将马赶着调了头,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子那边。玉梨一直在掀开帘幕在往外边张望,见着城门那边立着的几个人,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头。马车才停稳,玉梨便滚着从里边跳了下来:“三皇子殿下!” 徐炆玔这次听得清清楚楚,也看见得清清楚楚,见一位年轻姑娘从马车上边跳了下来,提着群裳跑到他面前,不由得有几分吃惊,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些印象,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三皇子殿下,我是柳太傅府十小姐的贴身丫鬟!”玉梨见徐炆玔迷惑的看自己,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来,急急忙忙自报身份:“我们家姑娘,方才被人劫持走了!” “什么?”徐炆玔大吃了一惊:“柳十小姐被人劫走了?” “是。”玉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方才有人来普安堂请我们家姑娘去看诊,说家里住在城北,可刚刚出城门不久便来了一个人将我们家姑娘劫走了!” “御风,你赶紧去通知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让他带人来城北这边搜查!”徐炆玔听了玉梨的话,心急如焚,赶紧让手下回去报信,自己催马便往城门外边跑了去。 “主子,万万不可!”几个手下瞧着徐炆玔像是要亲自去追赶的模样,皆唬了一跳:“这可怎么行?主子是万金之躯,怎么能为柳家小姐去涉险?” 徐炆玔没有搭理他们,扬鞭打马,头也不回往前边去了,几个手下无奈,只能紧紧的跟了上去,玉梨瞧见徐炆玔亲自追了过去,心中才稳妥一点,乘了那辆马车回柳府报信不提。 树林连绵从眼前掠过,耳边似乎能听见风响,明媚坐在马上,瞪眼瞧着从身边掠过的树木,心中暗自留心着路边的风景。方才刚刚被歹徒劫持上马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这人看起来是有备而来,自己惊慌也没用,只能想法子去摆脱了他。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背后那人似乎知道她的意图般:“我可不是一般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奈何不了我。” 那声音从她头顶飘过,不带一丝温度,冷冰冰的,明媚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人竟是连他想做什么都知道,看起来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镯,心里头想着要将里边的针弹出来刺他,究竟会有多少胜算。 那人却很是机警,即便是明媚调整了下坐姿,他都很是小心:“别乱动!若是马将你抛下去,断了骨头什么的就怨不得我了!” 见无机可寻,明媚叹了一口,不如来问问这人,究竟是谁让他这般做。喘了一口气,明媚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可以双倍给你银子,只要你愿意把我送回去。” “呵呵,小姑娘倒有点胆量,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哭哭啼啼,话都说不出来呢。但是你说这些没有用,我是最守信用的,收了别人的银子当然不会再答应第二家,这次得了教训,你要记得先下手为强得到道理才是。”身后那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那人说要我与你好好耍耍,我瞧着你长得美貌,倒也是个不错的建议,等着到前边平坦些的地方,我再与你一道快活快活。” 明媚一听心中大为着急,看起来这人竟然还是一个采花大盗了。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他的,只能想办法将他甩掉才是。她紧张的望着前边,心中不住的想着主意,眼睛转脸转忽然间便得了一个法子。 “哎呀,这马跑得太快,真是头晕。”明媚喊了一声,似乎有些痛苦。 那人在后边得意的一笑:“可真是娇滴滴的小姐,才坐了这么一阵子马就不舒服了,你别着急,等会我自然会让你舒服的。” 明媚没有吭声,身子朝前一扑,抱住了马脖子,嘴里呻吟道:“头好晕。”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从发间扯出一支簪子,趁着那人不注意,猛然用力,将那金簪子往马脖子里面扎进去,马儿吃了惊吓,猛的抬身长鸣起来,蹄子往后刨着地,身后那人没有料到有此变故,被马儿重重的从马背上抛了下来。 回头见着那人狼狈不堪的被甩在地上,明媚哈哈一笑,直起身来,拍了拍马脑袋:“乖马儿,快跑。”明媚想着那马受了惊吓,本来该是往前乱跑,可这马却出乎她的意料,不但没有听她的指挥,反而腿一软,跪了下来,明媚狼狈的和马头做了亲密接触以后也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明媚惊骇的睁大了眼睛,那匹马已经死了。 马的身子上扎着几把飞镖,有一把离她坐的地方堪堪只有半寸之遥,若是再往前边一些,自己定然也已经遭殃了。明媚回头一望,就见那被抛下马的歹人已经站了起来,一条腿跳着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他受伤了?明媚心中一喜,这可是自己逃跑的好机会。 地上全是黄色的泥土,可能这里昨日下过雨,地上还没干透,明媚爬起来的时候,手上衣裳上全沾满了泥土,连一边脸颊上都是黄黄的一块,十分狼狈。她顾不上整理自己的衣裳,赶紧拔腿就想往前跑,可才走一步,她便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酸麻。 明媚苦笑了一声,这可是真是麻烦了,原本以为对方受伤了,没想到自己也受伤了。她咬了咬牙,忍住那钻心的痛,抬腿便往前边挪,脚才落地,便觉得有撕裂般的疼痛,看起来自己摔得不轻。 身后有槖槖的脚步声,回头看看,那个人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明媚不敢停留,赶紧吃力的往前挪动,可她究竟比不上男子的脚程,还是很快被他追了过来,那男子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一双手扭到了身后。 “想跑?怎么行呢?”那人咧嘴一笑,脸上肌肉扭曲,看着有点吓人:“有人给我两千两银子要我把你卖到青楼去,你跑了,我到哪里接银子去?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毁你的容,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保管你不会有别的事情!” 明媚的手背他反扭到身后,非常疼痛,听着这话,知道自己似乎没有生命危险,心里想着不如先应承了他,然后想法子逃掉。她手镯里装着的药粉有一种是药性极为强烈的麻药,随身携带的那个香囊里边还有几种药粉,其中有让人嗅了晕倒的,还有一种吃下去会失去知觉,只要是有机会用出来,自然不愁逃不掉。想到这里,明媚假装小声的哭了起来:“这位爷,不知何人跟我有如此大的仇恨,竟然想出这法子来算计我,想我乃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去做那种事情!”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十小姐,我劝你就别费心机来套我的话了,我不会告诉你雇主是谁的。但是哥哥看在你这般命苦的份上,不会对你动粗,保准会平平安安的送你去青楼,路上不动你一根手指头儿!” 这人可真是奇怪,开始还说要将自己如何如何,现在却改了口?明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就见那男子那条腿似乎扭动了位置,该是关节错位了。原来如此,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己只要假意奉承着,想来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人见明媚在打量自己,有几分不耐烦,推了明媚一把:“快走!前面有农户,到那里歇息会,我叫他们帮我去寻个大夫。” 明媚斜眼看了看那人的腿,心里想着,这人的腿伤瞧着不是太严重,只是没法子走,怎么样才能将他甩开呢?望了望前方连绵的青山,明媚心里想着,总怕是要寻得旁人帮助才行,否则以自己一个人之力,还是难以对付这歹人的。 一边走着,一边慢慢的想着问题,究竟是谁会想要来害自己? 明媚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玲珑郡主,上次在宫里,她就想要用毒药害死自己,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玲珑郡主派出来的。可那玲珑郡主怎么着也是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和这些杀手有接触呢?以她郡主的尊贵,自然不屑于去于那些江湖中人接触,她最多也是在宫里府里想着暗算的法子罢了。 明媚摇了摇头,不是,应该不是玲珑郡主指使的人。 她还有什么仇人?明媚仔细想了想,一个名字钻进了她的脑海,柳明珠。 柳明珠一直对自己怀有仇恨,她总是将她母亲的死怪罪到自己身上,素日里见着自己总是横眉冷对,口里还不住的说要替那柳四夫人报仇,可她最近被柳老夫人关在家庙,而且她又怎么能和江湖中人搭上线?感觉她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明媚有几分茫然,那这个人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自己和他有什么仇恨? “那个主使你的人是个年轻姑娘?”沉默了好一阵,明媚突然开口问。 “不是。”那男子条件反射般回答,说完,自知中计,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笑:“老子天天打雁,没想今日被雁啄了眼睛!十小姐,你倒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如此镇定,还能来盘问我!可惜老子不会上当的,快走!” 推推搡搡间,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的一户农舍,那男子命令明媚去喊门,自己拖着一条腿跟在她身后,眼神非常机警的到处张望。 门是关着的,但是能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看起来有人在家。明媚站在门口,举起手来,又实在舍不得拍下去,她很害怕身后的男子突然兽性发作,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民众下手。 “还不快喊门!”那男子伸出手来推了她一掌,明媚的手便重重的落在了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在门外边?”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就听到脚步声慢慢的往门边来了。 门开了,后边露出一张脸。 明媚一看,惊喜得心都要跳了出来,那妇人竟是文娘子! 文娘子瞪眼望着明媚,面前的姑娘,黄泥糊满了半张脸,瞧着似乎有几分眼熟,可又看不出是谁来。她犹豫着开口道:“请问姑娘……” 没等她将话说完,身后的男子一步蹿了进去,敏捷得似乎不像腿受伤的人,文娘子已经顾不上明媚,急急忙忙的跟在后边大喊:“喂,你要做什么!” 明媚本欲转身逃跑,可又放心不下文娘子,站在门口才这一迟疑,那男子已经走进内室,一把掳起床上那个婴儿走了出来,一只手将明媚扣住,那温和的脸孔露出了一副狰狞之相。他一把将明媚拽了进来,对着那跟着进来的文娘子道:“你先去寻根绳子把这个小姑娘给捆了,然后去给爷找个大夫过来,若是不听,那你孩子的命可就没了!” 文娘子惊骇的看着那男子,战战兢兢的点头道:“大爷,你只要莫动三丫,我什么事情都依你的!”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是个识相的!对了,等会还给爷去烧点水泡壶茶过来,爷口干得很!”见着文娘子依依不舍的看着手里的婴儿,对她安抚的一笑:“只要你听我的话,保准不会动你孩子!” 文娘子对那男子说:“这位爷,你先把这小姑娘拖到柴房,我们家的绳子都在那里,捆了关在里边倒也稳妥。” 明媚见文娘子似乎没有认出自己,知道是自己脸颊上糊着黄泥的缘故,可又不能开口喊她名字,怕那男子知道她们相熟会害那婴儿,心中大急,可又没有半点办法,朝文娘子挤了挤眼睛,可或许是那黄泥糊着脸,眼睛动没有动似乎不怎么看得出来,反正文娘子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男子拖进明媚了柴房,一把便将她扔在一个角落里,文娘子怯生生的跟在后边,到屋子一角寻了根绳子来捆她,这可是个不能放过的好机会。虽说那男子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可明媚还是趁着文娘子的手和她的手接触的时候,轻轻伸出手指在文娘子手心里挠了两下。 文娘子抬起头来,瞥了明媚一眼。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获救 柴房的光线虽然要偏暗一些,可因着现在是正午时分,日照十分充足,所以能清楚的看到人的脸。 文娘子被明媚伸手挠了两下,感觉颇为意外,捆绑明媚的动作慢了几分,她半蹲在那里仔细打量着明媚,等她看得清楚,惊得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来。 眼见着文娘子几乎要喊了出来,明媚朝她轻轻摇头,那男子还抱着婴儿站在一旁,怎么能让他看出文娘子认识自己? 文娘子会意,迅速的把绳子打了个结,然后站了起来对那男子道:“大爷,你受了伤,且先去休息着,我去帮你找大夫?” 那男子点点头,伸手掐了掐那婴儿,一阵哇啦哇啦的哭声在这狭小的柴房里响起,让人听了着实有些难受:“你这妇人,速速去找个大夫来,若是半个时辰还不回来,你这孩子的命便没了。” 文娘子听得胆颤心惊,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大爷,我们山脚下边就有个老大夫,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回来,爷您相信小妇人罢,千万别对我的三丫下手。” “那你还不快去?”那男子见文娘子这般懦弱,心中大是满意,踢了文娘子一脚,朝明媚看了下,转身便进了那边的内室。 等那男子的身子消失,文娘子赶紧走了过来,缠着声音喊道:“柳小姐……” “你快些莫要出声。”明媚压低嗓音道:“你将耳朵贴过来。” 等着文娘子附耳过来,明媚低声交代她,自己随身的香囊里边有几包药粉,到里边选出那红色药包的:“红的,给他泡水喝,他就会昏迷了。” 文娘子点点头,捡出那包红色药粉揣进怀里,把那级包放回明媚袖袋里,自己匆匆走了出去。 柴房里到处都是枯枝乱木,一副萧敝的样子,突然还有老鼠从她身边窜过去,若不是前世在实验室用用过不少小白鼠做实验,明媚可能还会惊得叫起来,她自嘲的想着,若是有只老鼠来咬她,可能也是在给前世死在她手下的同族报仇罢。只是那些老鼠似乎都没有这种心思,一个个活泼的跑着跳着,谁也没有搭理她。 那男子中途还来拖着那条腿来柴房查看过一次,见明媚很镇定的坐在那里,倒也啧啧称奇了一番:“十小姐,你和别的女子真不一样。” “谢谢恭维。”明媚很淡定的回答。 “你……”那男子看了看明媚,似乎很惋惜,摇了摇头,便转身走了。 慢慢的,柴房里边光线没有那么明亮了,可周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似乎听到那边有叫喊的声音,但是过了一会又平静下来。明媚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不知道文娘子到底得手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这般授意她去行事,会不会连累她和无辜的家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听柴房门响,文娘子奔了进来,三下两下帮她解开了绳子:“柳小姐,让你受苦了。” 明媚活动了一下手脚筋骨,笑着摇摇头道:“我倒没什么,却是让你受累了!那歹人昏了罢?” 文娘子点点头道:“柳小姐的药真好用,我掺在茶水里边让那贼子喝了,他也没提防我给他茶水加了料,喝了没半盏茶功夫就晕了。” 明媚抱起那堆绳子道:“快,我们先把他去捆起来。” 文娘子听了,又找了几根粗绳子,跟着明媚走了出去。 “你男人怎么不在家?”明媚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走到内室旁边,张眼望了望屋子里边,就见那男子四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心中一喜,知道是得了手,可还是犹疑着有些不敢上前去,就怕那药忽然失效,那男子忽然中途就醒了过来。 “他出去干活了。”文娘子此时却忽然有了勇气一般,抱了绳子走了进去,走到床那边推了推那男子,见他依旧一动不动,赶紧朝明媚招了招手:“柳小姐,没事,他跟死了一样。” 明媚这才走了过去,与文娘子行动迅速的将那男子捆了个结实,将那人捆好,文娘子还不放心,又去寻了根绳子来将他与床腿捆在了一处,这才避到一旁,抱了那三丫喘气不歇。 “柳小姐,他大概什么会醒?”毕竟还是有些害怕,文娘子轻轻的拍着三丫,望了望明媚,眼中有些担忧的神色。 “这大半个时辰他暂时不会醒过来。”明媚拉了拉文娘子:“咱们出去,这屋子里头总不稳妥。” 走到外边屋子,文娘子将手中的三丫放了下来:“柳小姐,我给你打水来。” 明媚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被黄泥糊了一面,伸手摸了摸脸孔,已经结成了硬块,不由得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成了唱花脸的了呢。” 手浸在水中,冰凉的一片,拿起一块粗布帕子往脸上擦了擦,一盆水瞬间就转成了黄色,泥沙硌着水盆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文娘子站在一旁不好意思的笑着:“这洗脸帕子不比太傅府里头用的……”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脚步声杂沓,有人拍着门板高声喊:“开门,检查!” 听着那声音,文娘子打了个寒颤,怯生生的望着明媚道:“是不是这人的同伙?” 明媚想了想站了起来:“定是我家人派人来寻我了,若是他的同伙,哪里敢这般嚣张。”给了文娘子一个安抚的眼神,明媚走到了门口,从门缝里头往外边瞧,就见门口站着几个军士,身后还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 明媚这才彻底放了心,将门打开朝那几个军士笑了笑:“你们可是来寻人的?” 看着这山脚的农户里竟然走出了一个穿着打扮如此精致的女子,几个军士不由得面面相觑,后边那个头领仔细打量了明媚一番,走上前来拱手道:“可是柳太傅家十小姐?” 明媚点点头道:“正是!” 那头领欢喜的对旁边的军士道:“快去报告三皇子殿下,十小姐已经找到了!”然后转过脸来问明媚:“那贼子身在何处?” 明媚指了指屋子里边道:“我已经将他捆了,你们速速进去拿住他。” 几个军士听了,冲进屋子把那男子揪了出来,那人耷拉着脑袋,仍然在昏迷之中。 那头领见了也甚是奇怪:“十小姐用了什么法子,这歹徒竟然会如死人一般,随别人怎么折腾都没有醒过来!” 看了看那昏睡中的男子,明媚笑着说:“那是我的独门迷药,没有这些东西,我怎么保命呢。” 刚刚说完这句话,便听马蹄得得之声,几匹马飞快的朝这边跑来,冲在最前边的便是徐炆玔,他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被日头照着,发出了淡淡的光彩来。跑到面前,徐炆玔翻身下马,直直冲到明媚面前,顾不上去擦额前的汗珠子,便伸出手来去拉明媚。 明媚站在那里瞧着情形不对,徐炆玔那副激动的模样让她有几分尴尬,赶紧闪过一旁,堪堪躲过徐炆玔那只手。 “十小姐,你没事就好!”徐炆玔的手伸在半空中,只触到明媚的一角衣袖,有几分尴尬,旁边的军士们也瞠目结舌的望着徐炆玔,心里头想着这柳府的十小姐可真是傲慢,连三皇子殿下的美意都敢拂逆,可那三皇子殿下瞧着倒也不生气,还是目不转睛的在盯着她看。唉,所谓红颜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概就是这样了。 徐炆玔讪讪的收回了手,看着明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意在不住的翻腾,为什么她这么讨厌自己?难道是因为乔景铉?他的心沉了沉,只觉得有些慌张,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弥漫上了心头,空落落的一片。 “三皇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明媚见徐炆玔面色尴尬,心知自己在众人面前扫了他的面子,怎么着也该弥补一二,于是朝他行了一礼,求他做一件事儿,也好将这僵了的场面挽回来。 “十小姐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徐炆玔看着明媚的脸,映着那阳光莹莹的发亮,心里想着别说一件事情,哪怕是一万件事情,自己也会答应,真恨不能早登储君之位,十小姐早日及笄,自己好把她娶过来。 “有人花了两千两银子,指使这贼人来伤我,我想请三皇子殿下帮我查明那幕后指使者到底是谁,若是查不出这个人,我恐怕他会再次朝我下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媚望了望慢慢暗下来的天幕,似乎有人躲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偷窥着她,心里就一阵发凉。 “竟有此事!”徐炆玔听了也大为恼怒:“谁竟敢如此大胆!”他朝身边的御风道:“你们连夜审讯,无论如何要从他口里掏出话来,若是这个事情都查不明白,你们也不用在我身边当差了!” 御风应着,拎了那男子就闪开,五城兵马司那头领则带着军士们站在一旁,看着徐炆玔对明媚小心翼翼的模样,有心巴结:“三皇子殿下,属下护送十小姐回柳府罢?” 徐炆玔看了看明媚道:“十小姐,我送你回柳府罢,你今日虽说是被人在城北劫持,知道的人不多,可就怕那幕后指使的人见着劫持不成便想旁的法子,由我送你回府,那流言可能就没有人敢传了。” 明媚叹了一口气,徐炆玔考虑得真周到,可是他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体贴?他不是已经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了吗?还对她这般温柔,到底闹哪样?即算没有遇到过乔景铉,自己也绝不会去成为他后院的收藏品之一!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么能与那后宫佳丽三千去抢他的恩宠? “十小姐,咱们走罢。”徐炆玔瞧了瞧站在门口的文娘子,对手下道:“赏她五百两银子。” 文娘子抱着三丫站在那里,没想到天上竟然会掉下五百两银子来,真是又惊又喜,拿着银票望向明媚,眼睛里头含着一包泪水:“十小姐,文娘子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愿好人一生平安。” 她怀中的三丫虽然年纪小,可似乎也知道什么,睁着眼睛骨碌碌的看了看明媚,又看了看文娘子,脸上突然露出甜甜的笑容。 明媚摸了摸三丫的小脸蛋,想到了文娘子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以后你男人若还是那般对你,你可以来柳府找我,我可以帮你安排点事情做。” 文娘子千恩万谢的答应了,两人挥手道别,明媚骑上马,和徐炆玔一道回了柳府。 回到柳府已快到旁晚时分,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那金灿灿的落日点染着金柳,让柳家的园子瞧上去格外灿烂。 门房见着徐炆玔陪着明媚回来,哪里还坐得住,赶紧一路小跑的进去禀报。 玉瑞堂里边柳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眼睛不停的向外边张望,自从得了玉梨送回来的信儿,她便一直没有安稳过。明媚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忽然遭到歹人劫持,让她如何不牵肠挂肚?旁边杜若兰坐在那里,也是心急如焚,抱着柳明荃的手都在轻轻的发抖,眼睛里满是泪珠子,几乎要掉了下来。 “老四媳妇,你也别太担心了。”柳老夫人出言安慰道:“吉人自有夭相,媚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怎么会出事?”口中虽然这般说,可心中还真没有底气,平白无故的被一个男子掳掠了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即便救了回来,这名声……柳老夫人心中一颤,实在不敢想下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坐在一侧的柳大夫人此时却皱着眉头说话了:“母亲,听说是个男人掳了明媚侄女去,若是传出去……”她望了望杜若兰,眼中有一丝得意的笑容:“传出去恐怕明媚侄女的名声也毁了。” 柳老夫人捶着桌子大怒:“哪个嚼舌根子的敢出去乱说?若是让我知道了,非得将她的舌头拔了不可!” 柳大夫人见柳老夫人脸色黑沉沉的,那笑容只露了一半就不敢再舒展开,很尴尬的停在了那里,顺着柳老夫人的话说道:“可不是呢,那些乱嚼舌根子的,都不是好人,见不得人家过得舒服。” 柳老夫人凉凉的瞥了柳大夫人一眼,心里知道这老大媳妇是在说风凉话儿呢,自从柳明艳被乔景铉拒婚,她大概是巴不得其余几位孙女都不好过。“老大媳妇,你给我盯紧些,若是有谁在说三道四被我听见了,那我只来问你担着这责任!” 柳大夫人被柳老夫人这一瞥眼唬得打了个哆嗦,没想到柳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又想着这事是自己派人做的,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低头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夫人,十小姐回来了,是由三皇子殿下陪着一道回来的!”门帘儿一掀,外边迈进来一个管事妈妈,满脸笑容的行了一礼:“三皇子殿下甚是和气,我们说要进去通传老夫人开中门迎接,他摆手说不必,叫我们进来告诉老夫人便是。” “三皇子殿下来了?”柳老夫人一惊,站了起来,扶了曼青的手对着几位柳夫人道:“快些跟我出去迎接。” 杜若兰得了这话,一颗心才落到了肚子里头,将柳明荃交给奶娘,跟着柳老夫人走了出去。柳大夫人听了那管事妈妈的话,眼睛都有些发直,不是说被掳走了?怎么又由三皇子殿下送回来了? 中午听着有人在传十小姐被人掳走的事情,柳大夫人听了心中高兴,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下总算是替自己与艳儿出了一口气,今日下午她陪着柳老夫人与杜若兰坐着,瞧着玉瑞堂那边沙漏不住的往下流沙子,心中很是高兴,时间拖得越久,那柳明媚获救的可能性就越小了。但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柳明媚竟然回来了,还是由三皇子殿下送回来的! 她可真是命好,怎么便能遇着这般贵人!柳大夫人跟着柳老夫人往外边走,心中不住的在诅咒着明媚,如何便不死在外头呢! 柳老夫人才跨出玉瑞堂的大门站在走廊上,就见那边来了两个人,个子高些的是徐炆玔,穿着淡紫色衣裳,束着紫金冠,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走在他身边的正是明媚,见她脸上没有半分慌张的神色,只是笑意盈盈,柳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媚丫头,快来让祖母瞧瞧,听说你出事了,祖母这颗心便没法子放下来,一直悬着,现儿总算好了,可放心了。”柳老夫人瞄了瞄那边,这一男一女走在小径上,端的便是一双璧人,只可惜这三皇子已经是被指了皇子妃,否则与明媚倒也相配。 明媚走上前去,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小时候母亲给我算命,说我将来有富贵命呢,还没享到富贵,怎么能就有事情了!怎么着我也得富贵以后,到祖母面前得意一回罢?” “就你贫嘴!”柳老夫人哈哈一笑,转眼看着徐炆玔站在一旁,眼睛巴巴儿的望着明媚,赶紧开口将他请进了玉瑞堂:“三殿下,原是老身太着急了,见着媚丫头心中欢喜,没先与三殿下见礼,万望恕罪!” 徐炆玔笑着摆摆手道:“老夫人享着天伦之乐,我看着心里真羡慕,哪敢来打断!” 柳老夫人一迭声的喊了丫鬟上香茶,笑眯眯的望着徐炆玔道:“三皇子殿下,这亲事也将近了罢?到时候柳府可还要来送恭喜呢。” 徐炆玔一颗心沉了沉,想着自家那个娇蛮的表妹便觉得有几分沮丧,玲珑郡主分明喜欢的是乔景铉,这会子却要逼着嫁给他,自己还要娶柳府的七小姐和那魏六小姐为侧妃。在旁人瞧着,自己可谓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可他心中的苦恼究竟又有谁知道。 望了望明媚,见她挨着杜若兰坐在那里,脸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有如春水一般,波光粼粼的引着人往那边瞧了过去,心下更是有几分难过。只是见着柳老夫人正殷殷的望着自己笑,也只能没精打采的回了几句:“亲事也还早,要等着七月七日,还有将近二十日。” “这二十日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一眨眼便到了。”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们柳家现儿也正忙着侧妃娘娘的嫁妆呢,三殿下请放心,断然不会误事的。”斜着眼睛望了一眼柳大夫人:“老大媳妇,准备得差不多了罢?” 柳大夫人没提防被柳老夫人点到了名字,慌慌张张点了点头:“正在准备,东西实在是多,一时间还不能准备齐全。” “慢慢来,务必要尽善尽美才是。”柳老夫人转过脸来望向徐炆玔,见他一双眼睛不住的望明媚身上扫了去,忽然心有所悟,难道这位三皇子殿下也喜欢上了媚丫头?想着那次他喊了明媚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后来还亲自到府里头来送谢仪,当时自己便觉得有些蹊跷,于常理有违,现儿瞧着这情形,许是落在了这一个“情”字上头? 柳老夫人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柳家已经送了一位小姐给皇家当侧妃,如何还能再将另外一位也送进去?无论怎么样自己也得点醒徐炆玔一下:“三殿下,老身有几句心里话,斗胆想跟三殿下说说,若是说错了,三殿下可别介意。” 徐炆玔一心火辣辣的想着明媚,哪里又真正将柳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他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柳老夫人请赐教。” “三殿下,我那欣丫头在家里被人宠坏了,有时候可能会不太懂事,还往三殿下看在柳家世代为大陈效力的份上,有些事情不要太计较。”柳明欣这张嘴实在不会说话,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儿被她弄得一团糟呢。 “七小姐温柔贤淑,并无柳老夫人说的这般,老夫人不要太谦虚。”徐炆玔有口无心的回了一句,面前闪过一张清秀的脸孔,只是那略厚实的嘴唇让她那份清秀堪堪的打了个折扣,与面前的明媚相比,那便更是天壤之别了。 “老身还要劝劝三殿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都是大道理,想来三殿下也知道。平民百姓里边,终身只得一妻者,世间比比皆是,可皇宫内院,终究不能和平民百姓相比,哪能独宠一人?我们家那欣丫头不懂事,三殿下也得劝着些,切不可娇纵了她。三殿下今日还是后院,日后若是后宫,佳丽三千而不得雨露均沾,似乎有违常理,望三殿下能听得进老身这几句忠言罢!”柳老夫人端着茶慢慢喝了一口,心里头想着,只有徐炆玔少接近柳明欣一些,柳家才能更安全些,先给徐炆玔说几句交底的话才好。 明媚站在杜若兰身边,听着这些话,心里真不是滋味,这就是嫁进皇室的好处吗?自己的亲祖母还得劝着孙女婿去宠爱旁人!即算是柳老夫人这种眼睛里容不得砂子的人,也不得不向皇宫后宫的规则低头,嫁进皇宫去的女人,真是需要极强大的心理素质。她的思绪忽然便飘飞了出去,慢慢悠悠晃到了西北边塞,乔景铉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徐炆玔听了柳老夫人的话,也是一愣,看了看明媚此时已经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对他根本不在意,心里更不是滋味,朝柳老夫人拱了拱手道:“老夫人说的是,炆玔定当记在心间,不过炆玔也有一句话想要对柳老夫人说。”他望了望那黑鸦鸦的一抹秀发,暗自叹了一口气:“今日我特地邀了十小姐进宫给我的一位司寝女官看病,所以十小姐回府有些晚,还请柳老夫人不要介意。” 柳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雪亮,徐炆玔是在替明媚出事想借口呢,他可实在是想得周全。“还劳烦三殿下亲自送我家媚丫头回来,实在是担当不起。这时辰也不早了,看着太阳便要落山了,三殿下,还是早些回宫歇着罢!”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心中却还是不肯定,不知道自己这般说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徐炆玔抬头望了一眼玉瑞堂的窗户外边,就见那暮色慢慢的涌现了上来,片刻前还是融融的一片金色,此时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他再望了望明媚,见她依旧低着头,心中有几分怅怅然,站了起来朝柳老夫人告辞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徐炆玔的身影消失,明媚这才抬起头来,方才徐炆玔望向自己的眼神实在太热烈了,她感觉自己都有些承受不起,索性低下头去不理睬他,直到他走出去,心中方才舒坦了一些。 “媚丫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柳老夫人将明媚叫到面前,紧张的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祖母,还能有什么事情?不正如三皇子殿下所说,我是去宫里给他的屋里人看病去了。”明媚笑了笑,眼睛一眨:“这可是真话。” 柳老夫人缓缓的点了点头,朝旁边的柳大夫人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柳府上下绝不许再提十小姐被人劫持的事情,三皇子殿下亲自送她回府,说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也听到了,媚丫头是去宫里给人治病去了。” “是。”柳大夫人忍气吞声答应了一声,咬牙望了望明媚,心里想着,她怎么就如此命好,还得了三皇子殿下的包庇,竟然便是连借口都给她想好了。 “你们都散了罢。”柳老夫人捏了捏明媚的手,朝玉瑞堂众人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各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这晚膳也该准备好了。” “是。”众人答应了一声,款款从玉瑞堂里退了出去,明媚扶着杜若兰慢慢的往外边走,等出了玉瑞堂,她贴着杜若兰的耳边道:“母亲,祖母找我问话,我先去后院,等会子再回来。” 杜若兰听了心中知道定然是柳老夫人想问清楚这情况,点了点头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便是了。” 后院里边的灯火通明,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柳老夫人见着明媚过来,脸上神色凝重:“媚丫头,坐到这边来。” 曼青笑着将一只茶盏递到明媚面前:“十小姐先漱口。” 明媚就着曼青的手喝了一口茶,将那茶水在嘴里过了过,便吐到了放在一旁的银盆盏里边,柳老夫人等着她漱过口,拿起玉箸点了点定窑细白汤盅:“先给十小姐上碗汤,暖暖胃再说。” 曼青抿嘴微微一笑:“都已经准备好了。” 明媚瞧着曼青直点头:“曼青,你这般贴心贴意的,祖母真是一刻也少不了你,等到你嫁人以后,还不知道祖母会多么挂念你呢。” “曼青宁愿终身不嫁服侍老夫人。”曼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红晕,眼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额坚定:“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曼青怎么能离开老夫人?” “曼青丫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等着你年纪够了,我自然要替你选个好人家。”柳老夫人瞧了曼青一眼,见她眉眼比以前更是俊俏,站在那里俏生生的一枝花般,心中实在遗憾,若是曼青的祖母还在,见着自家孙女生得这般水灵,还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呢。 “老夫人……”曼青眼圈子红了红,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您先与十小姐用晚膳,曼青的事以后再说罢。” 柳老夫人瞧着曼青轻轻退出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明媚拉了过来一些:“媚丫头,你可想到究竟是谁人要害你?” 明媚一双眼睛盯住了柳老夫人,轻声道:“祖母,孙女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这幕后指使者会是谁。明媚毕竟年纪小,想法也很不周全,还请祖母替我分析一二。” “你认为有哪些人?”柳老夫人直起身子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明媚:“说来听听。” “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见这人对孙女可是恨之入骨,必然是有大过节的。孙女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平阳公主府里的玲珑郡主和安平公主府了。” 听着明媚说了她的想法,柳老夫人好半日没有言语,心里默默轮了轮,若是这两家出手,这事情恐怕是棘手,虽则三皇子殿下从那歹人嘴里得知了真相,他也定然会替她们保守秘密,毕竟这可都是皇亲国戚做下的事儿。 柳明珠被关在家庙,一直没有与外边有联系,这事情跟她该没有关系,安平公主也不会为着一个外孙女来整治明媚,想来也只有那玲珑郡主了。依着玲珑郡主那脾气,或许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横冲直撞,想要谁倒霉便会是谁倒霉。 “媚丫头,若这事真是那两家做下的,我们也没法子去深究。”柳老夫人伸手摸了摸明媚的头发,脸上有一丝无奈:“以后咱们凡事小心些便是了,需知这里头的关系可是千丝万缕,扯也扯不清楚呢,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追究下去,只怕收不了场。你要了解你祖父的不易,便多多体谅罢。” 听了这话明媚有些气闷,柳老夫人的意思是,即便知道了真凶,也会拿她没辙?这就是所谓特权?明媚坐在柳老夫人身边,撅着嘴,心中有几分难受,真恨不能自己化身无敌女战士,手执长枪,将那写不平之人全部横扫到九州外国去。 “媚丫头,你命中有贵人相助,已经化险为夷,便别再深究了,不管三皇子殿下有没有查出结果,你都别对这事情太挂心,以后一切事情都自己留神便是。”柳老夫人瞧着明媚那脸色,知道她心中意气难平,只能温言相劝。 “我知道了,祖母。”明媚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不快,陪了柳老夫人用过晚膳,便向她告辞:“孙女今日受了惊吓,想早些回自己院子去歇息,就不陪祖母了。” “你去罢。”柳老夫人和颜悦色,吩咐曼青将明媚送了出去。 看着内室的门帘不住的晃动,柳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又缓缓张开,眼睛里一片通透,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她似乎很不在意般,自言自语道:“这因果报应,轮回不爽,那些今日设法害人的,明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还不知道呢。” 旁边站着的金花妈妈也微微点头:“老夫人说得对,可不是这样?” “妈妈,我看今日三殿下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你觉得呢?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柳老夫人忽然想起了徐炆玔那神情来,心中微微一凛。 “老奴瞧着,三殿下那目光一直有些飘忽,像落不到底一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谁。”金花妈妈小心翼翼的回答,那三皇子殿下,今日确实是有些奇怪呢。 宁静的夜晚,天上缺月如钩,有密密的星辰点缀在旁边,好像有人在下一盘看不见的棋,那星子便是棋盘里边的棋子,若隐若现,若明若暗,突然有流星从天际划过,带着刹那的璀璨,消失在茫茫银河里。 明媚匆匆走在小径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懑,原以为柳老夫人是个要强的,怎么着也会要替自己着想去查清元凶,没想到她竟然也是这和稀泥的,遇着来头大的便软了,让自己忍了这口气。 回想一下,为何杜若兰会由正妻变成贵妾,这事从侧面也体现了柳老夫人欺软怕硬的一面,看起来自己还真不能对这位祖母寄多大希望。她是一个大家族的主母,要照顾的方面实在太多,不可能为了一个孙女去得罪公主府,让柳府成为旁人的靶子。 晚风微微的吹了过来,明媚只觉自己全身凉爽,额头上的汗倏忽便不见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边凉冰冰的一片。 “姑娘,夫人让你去香兰院一趟呢。”墨玉坐在外边院子的树下,见着明媚进来,很是开心的跳了起来,捉住明媚的手看了又看:“可吓死我了,听着玉梨姐姐说你被人抓走了,我便心慌慌的一片!” “慌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明媚听说杜若兰找她,不敢怠慢,赶紧举步往香兰院那边走了去。 柳元久与杜若兰坐在内室里边,见明媚走进来,两人脸上才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媚儿,你快些与我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明媚只好又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拿出帕子来给杜若兰擦眼泪:“母亲你便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杜若兰望着她呜呜咽咽道:“今日可吓坏了我!你与荃儿都是我心头的宝,如何能出一点事儿的?究竟是谁做下这等事情?若是让我知道,可非跟他去拼命不可!” 柳元久皱了皱眉毛:“你方才与祖母说过了?究竟会是谁,可有线索?” 明媚摇了摇头:“就等着三皇子殿下审问那人了。”停了停,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祖母说若是牵涉到那些皇亲国戚,便让我忍着不要出声,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这怎么行?”杜若兰喊了起来:“皇亲国戚?是谁?”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怔怔的坐直了身子:“莫非是她的母亲?因为痛恨我,要谋害我的媚儿?” 柳元久赶忙握住杜若兰的手宽慰她:“你且放心,和你又会有什么干系?怎么便想到那上头去了!” 杜若兰的眼泪珠子一滴滴的掉了下来:“若真是因着我,我去安平公主府请罪,求她对付我便是了,无论如何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明媚走上前去,默默的抱住了杜若兰:“母亲,你说什么呢,咱们可是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无论谁都不能出问题。若真是那人做下的,我也只能为了柳府忍气吞声,只是以后我会更加小心一些。” 柳元久点了点头:“明媚说的没错,只能如此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警告 一张供状被送到了书桌上边,白纸上边密密麻麻的写着细细的黑字,末端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主子,这是那歹人的供状。”御风在一旁恭恭敬敬道:“昨晚连夜审理,那人吃不住刑具,一五一十的全供了。” 徐炆玔拿起那张供状溜了一眼,忽然间全身冷汗凉浸浸的一片。 上边说得很清楚,幕后主使者是柳太傅府的大夫人,拿了银子收买他,要他将柳家十小姐捉了去卖到青楼,要毁了她一辈子。 “这一招可真是阴毒。”徐炆玔喃喃道,一腔愤怒冲到了喉咙口,几乎要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回想着昨日见着明媚的丫鬟向自己求助的那场景,他的一颗心慢慢的变得沉重,这柳大夫人为何一定要向自己的侄女下这样的狠手呢? 只是一个柳太傅府,还说不得是家财万贯,就已经府里内斗成了这样,更别说这大陈的江山了。坐在那里,徐炆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大哥二哥的争斗,正如柳老夫人所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都是一样的!柳府的内斗都是这般残酷,更别说这深宫内院了,看着那张供状,徐炆玔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事情? 按着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要去柳府将这事情告知明媚,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生生的压住了。 若是自己跑去柳府说了这件事情,那柳大夫人自然会在柳府不能立足,也等于是打了柳大老爷的脸,毕竟柳府诗礼传家,还没出过休妻之类的传闻,若是给自己一说,还不知道柳府的脸面往哪里搁?况且皇上那边知道了,少不得会降上几级,难免柳大老爷心里会有怨言。但若自己要是不说,还不知道那柳大夫人还会用什么阴毒法子来害明媚,叫他实在放心不下。 况且,那供状里还提到柳府的五小姐柳明艳经不住那歹人的勾引,和他在酒楼私会,还赠送了金银珠宝,还有自己贴身的物事给他,他正是拿了这个把柄去柳大夫人那里敲诈,柳大夫人这才让他去绑了柳家十小姐卖去青楼的。 柳明艳这件事情也让徐炆玔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供状若是公布出去,柳明艳也不必找婆家成亲了,直接送到附近哪个庵堂里做姑子去便是,这一辈子便全完了。徐炆玔坐在那里呆呆的,心里头好一阵不舒服,柳明欣被指了给自己做侧妃,柳大老爷与柳大夫人从某个角度来说算得上是自己的长辈,若是将这事情捅出去,柳府出丑不说,他自己也要出丑,恐怕柳明欣这侧妃也别想做了,以后柳明媚想要进东宫更是不可能。 徐炆玔用手支着脑袋,只觉得头跟要裂开了一般,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只觉得心里头乱纷纷的一片。 御风站在那里看着徐炆玔脸色不对,赶紧上前一步,关心的问;“主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徐炆玔抬起头来看了御风一眼,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那人不用活着出去了,昨晚是哪些人审问他的?全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决不能对外透露半点消息!” “是。”御风拱了拱手,转身便往外走,这时由听到了徐炆玔的声音:“去中书省,传了平章政事柳大人过来。” 柳大老爷刚刚退朝去了中书省自己办事的地方,才坐下来没多久,就有人来找,说是三皇子殿下有要紧事儿找他。得了这个信柳大老爷很是惊喜,没想到自己夫人真是目光如炬,认了一个记名嫡女,结果竟然被指了三皇子侧妃,看来三皇子殿下很是满意这个记名的女儿,竟然在成亲前喊了自己过去说话。 喜气洋洋的跟着那人走到徐炆玔宫中,没想却见着的是一张铁青的脸,一份供状飘飘摇摇的飞到了他的脚边。 “柳大人,你好好看看罢。”徐炆玔冷冰冰的望了一眼柳大老爷,让他满心的欢喜全化为乌有,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弯腰将那供状捡了起来。 溜了一眼上边写的字儿,柳大老爷登时便傻了眼,额头上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手不住的簌簌发抖。没想到后院竟然出了这般丑事,自己的女儿与人私通,自己的夫人收买了歹人去害侄女!柳大老爷将一张脸埋在了状纸里边,好半日都不敢抬起头来,就怕见着徐炆玔那如寒冰般的眼色。 “你自己可瞧清楚了?”徐炆玔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真是娶了一位好夫人,生了一位好女儿!” 柳大老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三殿下宽恕!” “你回去好好警告你夫人,若她再敢轻举妄动,那边别怪我不客气了!”徐炆玔瞧着跪倒在地的柳大老爷,十分嫌恶:“别让我再听到她又有什么歹毒心思!” “是是是。”柳大老爷磕头如蒜,全身都汗涔涔的一片,他心里明三皇子殿下是在给柳府留颜面呢,若真是不想遮掩,直接将那歹人交去京兆府审理便是。他拿着那张供状,手里不住的在发抖,自家那个婆娘,是该好好收拾才是了! 日头照着玉瑞堂,明晃晃的一片在人的脸上闪来闪去。柳老夫人坐在那里瞧着周围的媳妇和孙女,脸上依旧是素日那种淡淡的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左边坐着的几位夫人正在说笑,全在讲柳明欣要进宫做三皇子侧妃的事儿,柳大夫人虽然此时心情忐忑不安,可也只能强装笑颜应付着。 昨日明媚在码头被人劫走,她听着心中大喜,便知是那姓段的得手了,真是心想事成,终于能好好的舒一口气,坐在旁边看杜若兰惊慌失措了。 然而还没有高兴多久,三皇子殿下便送着柳明媚回府了,那柳明媚毫发未伤,而且看上去连吃了惊吓的感觉都没有,仿佛是在外边游山玩水了一日,兴尽而归的模样。 从那一刻起,柳大夫人心里便忐忑不安起来,那姓段的肯定是被三皇子殿下抓住了,会不会供出自己来?她昨日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生怕第二日便有人上门来抓了她去京兆府出堂对质。 亏心事没有做成如何能睡着?柳大夫人一个晚上不曾合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柳大老爷歇在黎姨娘屋子里头这事儿都放到一边了,只在想着那姓段的是死是活,究竟自己有没有被暴露。 今日来玉瑞堂请安,柳大夫人脸色不太好,一脸病容,眼下两圈青黑,柳老夫人看着皱了眉头问:“老大媳妇,你最近忙艳丫头的婚事太累了罢?也该好好歇着,别太逞强好胜,这些天也用不着去偏厅了,我在那边看着,你还不放心?” 柳大夫人听着这话,赶紧起身谢过柳老夫人:“多谢母亲关心,儿媳也正想着向母亲再告假几天,好好将养些日子再说。” 话音刚落,旁边柳三夫人就笑嘻嘻的接口了:“大嫂素来是个厉害人儿,如何这一向来便如此娇弱了?七侄女要进宫做侧妃,八侄女马上要嫁去幽云,可就能将你忙成这样子?我可不大相信,必然还有别的事儿呢。” 柳三夫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从丫鬟手中拿过团扇扇了两下风,又添上了一句:“大嫂。恐怕就是你想休息都不行呢,哪有这般容易便让你歇着的理儿?总怕事情会一桩一桩的找了过来,让你没法子对付!” 柳三夫人本来是暗指大房添了一位姨娘的事情,可在柳大夫人听来,便是在说她出银子买通江湖好手去对付明媚这事。她听着下来,只觉柳三夫人话里有话,不由得心虚,偷偷看了她一眼,就见她笑吟吟的,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般,心中更是发慌。 柳二夫人在旁边也点头赞成道:“可不是,大嫂是闲不惯的,怎么会想着要歇息了。” 杜若兰见两位嫂子都这般说,心里想着,自己若是不开口表明态度,恐怕大嫂心中会猜忌自己,赶紧也跟着凑了一句热闹:“大嫂素来是个强梁人儿,不到一定的时候不会撒手,总怕是暗地里有事情是咱们不知道的,咱们也别逼她了,以后自然就会知道的。” 柳大夫人唬了一跳,杜若兰这话可真是戳着她的心窝子在说,偷眼瞧了瞧杜若兰,见她素日温和的脸儿仿佛已经换了一副面孔,看上去颇有些冷冷的,似乎自己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一般。 “四弟妹可在说笑了,我只是身子不大舒爽罢了,哪有你谁的暗地里有什么事情呢。”柳大夫人拿着手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年这天气,倒是热得出奇,我这些日子恐怕是中暑了,头晕脑转的。” 柳老夫人看了柳大夫人,见她额头上不住的在冒着汗,脸色也有几分蜡黄,瞧着确实是满脸病容,朝她点了点头道:“老大媳妇,既然你身子不好,先回院子去歇着罢。” 柳大夫人应了一句便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去,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棉花一般,一脚深一脚浅,软绵绵的落不了底。抱琴用力搀着柳大夫人,只觉得她身子沉沉甸甸的,比起往日来要重了不少一般。 “夫人,要不要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好不容易回到了大房的主院,抱琴将柳大夫人搀到了美人榻上坐着,瞧见她额头上依旧是汗蒸蒸的一片,脸孔有几分苍白,不由得小声的说了一声。 柳大夫人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去忙你的事儿罢,我先躺着歇歇便好。” 抱琴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月妈妈凑了上来低声道:“夫人,你可算担心那个姓段的?” 柳大夫人皱眉道:“如何不担心?若是这事儿被人发现了,我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她的心乱成一团,真要是这样,自己可怎么办才好?自己的名声坏了不打紧,可艳儿怎么办?若是自己被柳大老爷给休了,那艳儿的亲事可就要黄了。 还有卿儿,自己可不能出事,自己一出事,卿儿也找不到合意的媳妇了,谁会嫁一个母亲被休弃的男子?柳大夫人忽然间懊悔了起来,自己若是不起害柳明媚的心便好了,现在可是稳稳当当的坐在这里了。 “夫人,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月妈妈轻轻替柳大夫人揉着肩膀,一边安慰她道:“你怕什么?即便;老夫人知道是你让人做的又如何?最多不过是喊去骂上几句便罢了。柳府百年还未出现过休妻的事儿,就只有上次将那杜若兰降成贵妾,可后来还不是又升上来了?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写休妻文书,那八小姐的亲事可就黄了!老太爷与老夫人那性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着也会要遮掩着。” 柳大夫人眼睛一亮,脸上也慢慢的有了光彩:“你说的倒也不错。”她眼睛瞟了一眼窗外,就见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在花丛里一闪而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哼,她真是心高,我本是想拿她对付杜若兰,却没想她把这当成了一块跳板,从四房那边跳到了大房,而且没想到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她竟然处处在窥探我呢。” 月妈妈望了望那身影消失在远处,脸上露出奸猾的笑容:“她莫非还真把夫人画的那个大饼当真,想要做平妻不成?” “哼,即便她有那个心思,也要看老爷有没有那个胆子!”柳大夫人“啪”的一声将手头的团扇扔到了地上:“月妈妈,去将我床底下暗格里头那个描金盒子拿出来。” 京城的夏日,天黑得特别晚,用过晚膳,屋子外边还有模糊的日光,而大房的主院里边里边却似乎阴暗异常,内室里两个人的脸被那不住摇晃的灯烛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等及微风住了,灯光慢慢的亮了起来,方才瞧清楚柳大老爷那怒气冲冲的脸,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柳大夫人不放,嘴唇皮儿都在不住的抖动:“你倒是越发大胆了!这种事情你也敢做!以前你做死内院的姨娘也倒罢了,都是没有家底的,随便你糊弄便过去了,可这却是老四的女儿,咱们的侄女,你竟然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柳大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这事儿真露馅了,可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的拿起那张供状溜了一眼,随手将它放到一旁,话语平静:“老爷,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柳大老爷咆哮起来:“做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和我商量一下,一意孤行?你知道今日三殿下喊我去怎么说的吗?若是给谁知道了,御史奏上去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我这官职少说也得降几级!你这贱妇,这些年胆子越发肥了,也不知道先和我通个气儿!” 听着柳大老爷这般说,柳大夫人也有些颓然,所谓夫贵妻荣,她还靠着柳大老爷给自己撑场面呢,瞧着他那副恼火的模样,不由得也有几分害怕:“老爷,我看那十侄女实在恼火,艳儿本来和乔世子青梅竹马的,她的亲事我也筹划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柳明媚,艳儿一桩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便泡汤了!” “即便如此又如何?艳儿现在不是已经找了一门合适的亲事?你便是再生气,也不能去做这种事情!”柳大老爷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若是那歹人上门来要挟,那该如何?一次一次给他银子?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听了艳儿几句哭闹,就头脑发热想去撞墙!” 屋子里边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柳大夫人缩在椅子上,眼前似乎是一片黑暗,她喃喃自语道:“我本来想着那歹人下次来接银子时,我叫明卿带人把他抓了,到时候不显山露水的把他杀了便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失手,被三皇子殿下给抓了。” 不提徐炆玔还好,一提到三皇子殿下,柳大老爷便怒气冲冲:“三皇子殿下今日警告了我,叫我好好管管你,若是你再有什么轻举妄动,我这柳府的大房便别想在京城里呆着了!你说说你,旁的夫人,谁不是尽心扶助着夫君,只有你,别说扶持我,就会添乱子,府里府外惹一堆麻烦!”喘了口气,柳大老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说:“艳儿那几个贴身丫鬟都解决了罢?那事情可不能流露出去!” 柳大夫人点点头道:“已经全部做请了。” 敲了敲桌子,柳大老爷想了一下:“做事情便要做得干净,不要像昨日那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看了看柳大夫人,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最近这些年,你越发不像话了,这大房死去的姨娘丫鬟也不少了,你见着没人动你,竟然心思动到了老四那丫头身上。你没见着老夫人怎么爱惜她?老太爷最近外院议事的时候也提到了她,夸赞她是柳府小辈里最聪明的,还说她的亲事要由他和老夫人把关!你还是给我消停些,免得被抓了个现行,到时候少不了把我们大房以前做过的事情都带出来!” “我还不是为了大房好?”柳大夫人不服气的伸直脖子喊道:“老爷,你摸着良心说话,怎么能将一切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 “为大房好?”柳大老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你把那些姨娘不是弄死便是发卖,这是为大房好?大房这边,连个长得顺眼的丫鬟都没有,你也是为大房好?”柳大老爷伸手指着柳大夫人道:“你莫要再打黎姨娘的主意,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休怪我翻脸无情!我可不管旁人怎么说,非将你送回娘家去才是!” “老爷!”柳大夫人听了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抱着那描金盒子的手都在发抖,她将手放在那盒子上边,一次次想要将盒子揭开,最终还是停住了手,眼睁睁的瞧着柳大老爷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看着柳大老爷转身离去的背影,想着方才他那番话说得冷冰冰的,柳大夫人的心里不免难受。大房以前做过的事情?难道他没有插手?现在就撇得干干净净一般,仿佛全是她一个人做的!倒在椅子里,她一身都没有了力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让她再想如何收拾黎姨娘的事情,她要好好的休养自己,不能让人看出半点破绽,她还是以前那个柳府长媳! 月妈妈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床薄薄的凉被,细心体贴的帮柳大夫人盖好,眼神里带着一点点心痛看着柳大夫人:“夫人,你也歇息着罢,别想这么多了,多年夫妻,老爷还能不想着点?他也只是口里说得凌厉罢了。” 柳大夫人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你不要以为老爷是个良善之辈,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少不得把我先推出去呢。”说罢,眼睛望着窗外,露出了一丝凄凉,这柳府,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儿子有出息,女儿嫁得好,自己也该心满意足了,男人靠不住又算什么,自己不还有儿女吗?两个儿子都争气,明怀放了外任,明卿今年春闱的传胪,长女明玉嫁得如意……柳大夫人握紧了拳头,艳儿,现在娘只放心不下你了,你若是过得好,娘此生也无憾了! 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这可是个好日子,也是经钦天监推算的黄道吉日,是日,公主府的玲珑郡主奉皇太后懿旨,嫁给三皇子为正妃。 那日,京城人潮如涌,民众皆涌上街头看这次盛典。三皇子乃中宫嫡子,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娶了万阳公主的女儿,亲上加亲,这倒是一桩美谈。无数京城贵女看着玲珑郡主远去的坐辇,一边感叹玲珑郡主命好,嫁妆都有两百八十抬,一边又暗地里欢喜,终于去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英王府的世子妃绝不可能是了薛玲珑了。 玲珑郡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辇中,四边垂下喜庆的红纱,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团朦胧的火红里,大街上有人追着步辇跑,争着看新娘子,分明没有看清楚,只见着那婀娜的身姿在朦胧的轻纱里若隐若现,便有人在惊呼:“三皇子妃好美!” “这还用说?那位郡主娘娘是京城贵女里边出了名的美貌,都说是京城头一份儿的,三皇子可真是艳福不浅!”有人踮着脚尖瞧着那渐渐远去的步辇,一边叹气:“若是我能娶着这般美貌的,便是死也值了。” 外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在赞美着三皇子妃的美貌,坐在步辇里头的玲珑郡主却是一片惆怅,头上的轻纱低垂,可却掩盖不住她那两道深锁的眉头,眼睛里边有着盈盈的泪水,只是没有掉落下来。 是,她今天特别美,可是又能如何?她这般的美貌却不能给景炫哥哥看到,甚至就连一个气气他的机会都没有。景炫哥哥正在西北军营里,和京城相隔千里之远,又如何能见着她出嫁的风光? 即便就算他还在京城,也许他根本不会像京城这些看热闹的一人般,抢着来多看她一眼,因为他心里就只有那个柳明媚!玲珑郡主想着这件事情,心就纠结起来,手掐进了柔软的坐垫,都快扯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来。 她不要嫁徐炆玔,一点都不愿意!可是这亲事却由不得她来做主。自幼她便被娇纵着长大,要什么便有什么,可唯独她最想要的东西却不能到手。乔景铉离她是越来越远了,远到她再也看不见。 漱玉宫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大红的彩球与灯笼,乔皇后端坐在主殿上首,身着翟衣,头上簪着九尾凤钗,每一股上头都垂下长长的流苏,珍珠克克圆润饱满,透着玉白颜色,最底下是红珊瑚珠子压住,在翟衣五彩的花纹里头闪闪的发亮。 她笑容可掬的望着穿着吉服站在那里的徐炆玔,心中无比骄傲,自己的儿子总算是要娶媳妇了,到明年这时候,总怕自己就能抱上孙子了。 照常理来说,皇子成亲一般都是在皇宫之外,皇上与皇后都不会来参加婚礼,可徐炆玔还未单独建府,依旧住在这漱玉宫,所以乔皇后得了这便利,可以到宫里来亲眼看着儿子的婚庆大典。 昨晚乔皇后特地为了这事情去了泰和宫,想请他来漱玉宫参加徐炆玔的婚礼庆典,刚刚走进去,便听着里边一阵嬉闹之声,乔皇后停住了脚步,站在外边扬了扬眉毛,不消说,定然是那位新进宫的玉美人了。 这次宫中大挑,徐熙自己留下了两个,一个被封了玉美人,一个被封为蓉美人,两人进宫以后分了萧贵妃不少宠爱,弄得她日日在景春宫里边指桑骂槐,就连深得她喜欢的倩如都吃了不少挂落。 乔皇后站在门外,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萧贵妃不是总以为自己艳绝一时,宠冠后宫?就让她暗自失意好了。听着里边娇笑声不断,乔皇后也不好前去打扰,将站在门口的内侍喊了过来:“等皇上得了空,替我传一句话,问问他明日去不去漱玉宫参加三皇子的婚典。” 徐熙后来派人来说了一声:“皇上说了,若是他有空,便会过来,没有空恐怕就只能请皇后娘娘自己去漱玉宫了。” 现儿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那空荡荡的椅子,乔皇后心中百味陈杂,她很希望徐熙能来参加徐炆玔的婚典,这样便代表了徐熙对徐炆玔的喜爱,这样也能给那些大臣们暗示,徐熙重视这个儿子,让他们看清楚形式。 可徐熙没有来。 恐怕正躺在玉美人的怀里还没醒来罢?乔皇后冷笑了一声,这两位美人与那萧贵妃都是她要好好利用的棋子,现儿自己且放任着她们,等到那一日……乔皇后将手捏紧了几分,等到那一日,还不知道究竟谁才会笑到最后。 忽然间,就听外边鞭炮声阵阵,透过主殿的门望了过去,就见一团青烟不住的往天空飘了过去,夹杂着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的一片。从那团雾霭里,款款走来了一位美人,红色的头纱一直垂到了肩膀上边,大红的宫装嫁衣上边点缀着各种璀璨的宝石,映着日头不住的闪着光芒。 美人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往前边慢慢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台阶那里,徐炆玔正站在玉阶之上,低着头望着那缓缓前行的人群。 “来了来了,三皇子妃过来了。”宫娥们欢喜的叫喊着:“真是美呀,瞧着那身段窈窕,走起路来莲步姗姗,实在是举世无双。” 徐炆玔听了那些话,心里没有半分欢喜的感觉,三皇子妃美?玲珑表妹确实美,可在他心里,却始终及不上某人。 司仪内侍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徐炆玔只觉自己头有些沉,或许是头上的帽子委实太重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不快而引发的情绪。他牵着那根红色绸缎的一端,低头照着司仪内侍的话去做: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漫不经心,仿佛他是在参加别人的婚典一般。 站在红绸那端的玲珑郡主也有同样的想法,耳边闹哄哄的一片,她被喜娘搀扶着做各种动作,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完全没有在这漱玉宫里,早已飞去了西北边塞。乔景铉仿佛出现在她的面前,正笑微微的在看着她。 “景炫哥哥。”第一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由喜娘扶进洞房,玲珑郡主端坐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徐炆玔进屋子来,桌子上那对龙凤花烛喜气洋洋的燃烧着,照得屋子里有一片暧昧的暖色。 抬头看着那对龙凤花烛,玲珑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悲伤,龙凤,意味着自己和三表兄要做夫妻了,可炆玔哥哥只是自己的表兄,自己怎么可能和他行夫妻之事?皇太后、皇后、母亲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景炫哥哥这件事,为什么大家还是逼着她嫁给三表兄? 一想到要与徐炆玔睡在一张床上,玲珑郡主心中便十分难受,她提心吊胆坐在那里,望着一屋子的大红颜色,心中似乎在滴血。旁边两个喜娘正不停的在耳边说话,就如两只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她心中烦躁,呵斥道:“出去。” 那两个喜娘唬了一跳:“三皇子妃,这是你大喜的日子,三皇子还没有进来,我们又怎么能出去?” “出去。”玲珑郡主将头上的红纱猛然一扯,一双眼睛里闪着怒火:“你们不要让我生气,我的丫鬟会告诉你们,我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站在一旁的紫玉赶紧朝那两位喜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快些出去,那两个喜娘相互看了一眼,悄悄提脚走到了门外,站在门口不敢再进来。 紫玉见着玲珑郡主一副神情沮丧的模样,心中也是难受,玲珑郡主喜欢英王府的乔世子,这是公主府里谁都知道的事情,虽然玲珑郡主对她们素日里不是很好,可同为女子,自然还是能体谅她此刻的心情。 “郡主,你先歇息着罢,恐怕三皇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进来呢。”紫玉将那块红色轻纱捡了起来,那红色的纱软软的,本来该是十分轻盈,可此时握在手中,却如寒铁般沉重:“郡主,我替你盖上罢。” “拿开。”玲珑郡主冷漠的吩咐了一声,现在她目之所及全是红色,或者是那种灿灿的金黄,可她一点也不想见着这些,每当瞧见着这颜色,心中便会刺痛几分。 门外响起了道喜的声音:“三皇子,新婚大喜。” 三表兄过来了。玲珑郡主一阵心慌意乱,从紫玉手中抓起那红色轻纱盖在自己头上,阻断了自己的目光,只能低头瞧见自己红色的群袂与红色的绣花鞋,上边的金线不住的闪着她的眼睛。 徐炆玔慢腾腾的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床边的玲珑郡主,心里头也是一阵别扭。方才乔皇后将他喊到一旁,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玔儿,你今日成亲了,可要加紧给母后生个金孙出来,让母后也尝尝做祖母的滋味。” 金孙?徐炆玔瞠目结舌的望着乔皇后,她可想得真是远,自己今日才成亲,他便想到了抱孙子那事情上头去了。可是他又怎敢说个“不”字?才低声应了一句“儿臣尽力”,一张脸已经是涨得通红,匆匆忙忙低头走了出去。 从主殿走向后殿,中间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园子,被人拥簇着往后院走时,拐了几个弯有一处太湖石,后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见众人过来,那人赶紧躲到了山石的后边不敢伸出头来。 那是红药,他的司寝女官。 徐炆玔自然是认得,也看到了红药的身影,她这些日子很是反常,从秦太后下了懿旨给他指婚以后,红药便有些魂不守舍,还会躲到没人的角落去哭泣。徐炆玔亲眼看见过几次,可是他从来没有觉得红药可怜,她只是母亲赐给自己的司寝女官,是还没娶亲的时候用来侍寝的,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难道还在肖想要当自己的正妃侧妃? 就当做没看见红药一般,他大步走到了后殿,两个喜娘将他迎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那里的玲珑郡主。 “表妹。”徐炆玔低声喊了一句,玲珑郡主身子一颤,伸手便将自己头上的红纱揭了开来:“三表兄,你也是不愿意的,是不是?” 徐炆玔探了一口气,在玲珑郡主身边坐了下来,他伸出手来拢住了玲珑郡主的肩膀,声音里有几分空洞的失落:“我……没有不愿意,是你不愿意。” 玲珑郡主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三表兄,你知道我的心里喜欢谁,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哥哥。” 本来该生气的,不是吗?谁会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心里记挂着别人? 可是徐炆玔却没有一丝恼怒的感觉,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这男子汉的尊严都去了哪里?他竟然能容忍玲珑郡主这般对自己说话。伸出手来揉了揉玲珑郡主的头发,对她温存的一笑:“我知道你不愿意,咱们……分开歇息罢,你一个人睡这里,等旁人都睡了,我再自去别处找个地方休息,否则被人知道我第一晚便不在你房间歇息,有人会说闲话,宫里这些人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玲珑郡主惊讶的擦干泪水,对徐炆玔嫣然一笑:“我知道三表兄最好了。” 她毫不避讳的在徐炆玔眼前脱掉了外衣,跳上床去,将那床薄薄的毯子拉了盖住身子,毫不客气的把那张龙凤大床据为己有。或许是白日里太紧张了些,此刻松弛下来,玲珑郡主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徐炆玔站在床边,笑着瞧了瞧玲珑郡主那双紧闭的眼睛,她可真是放心自己,就这样睡着了。听着她悠长的呼吸,还有偶尔咕哝着说的一句梦话,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也很羡慕玲珑郡主的直率坦白,这是自己始终没有拥有过的一种东西。 龙凤花烛一直燃着,红色的蜡泪慢慢从上边流了下来,堆积在下边,形成了层层堆砌的云梯,嫩红中带着点半透明的神秘,就像屋子外边的灯笼一般,悠悠的在风中旋转着,摇摆着,一点点暖暖的黄色里映出了一张娇媚的容颜。 徐炆玔想了想,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皇子殿下!”惊喜的声音响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难道不该与三皇子妃……” “轻点声,别让人知道我过来了,快去铺好床铺。” “是。”声音愈发的低了,可里边却带这一丝丝甜蜜,那是少女怦然心动时的欢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珠胎暗结 天边哗啦啦的闪过一道炫目的光亮,似乎有什么要刺破天空一般,轰隆隆的雷声随着这白色的亮光滚滚而来,不多时便有狂风夹着暴雨不住的砸了下来。屋顶上的飞檐漏出了一幅珠帘,水珠急急忙忙的走着,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线,滴滴答答全然没有间断的时候。 家庙的后院走廊里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人,她手中拿着佛珠不住的在转动,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 “陆姨娘。”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里边透着丝丝着急:“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我们家姑娘摸着额头有些发烫呢。” 二姨娘转过头去,后边站着的是香桃,柳明珠的贴身丫鬟,她穿着一件灰绿色的衣裳,衬着一张雪白的脸儿愈发白了些:“方才我们家姑娘还吐了,我想着该是昨晚里头没有盖好被子着凉了。” “要不要出府给九小姐请个大夫来看看?”二姨娘生性温和,听着说柳明珠生病了,心中也是紧张,将那手中的佛珠捻得又急又快:“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咳,姨娘,不必出府,府里边就有一位大夫!”香桃跺了跺脚:“还请姨娘陪我去前边找那管事妈妈,容许我出去请了十小姐过来给我们家姑娘看诊。” “我倒是差点给忘了这码子事儿!”二姨娘的眼睛一亮,扶了扶头上灰蓝色的包头:“走,我与你一起去前边跟那管事妈妈说去。” 香桃赶紧的点了点头,撑开手中的油纸伞,与二姨娘一道往雨幕里边闯了去。雨水很急,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的响着,又迅速滚落了下来,那油黄色伞面上的白色栀子花被冲洗得干净了几分,仿佛还能闻着香味一般。 走到前边,那看门的管事妈妈却没有在外边厅房,两人找了一圈没有见着,二姨娘摇了摇头:“恐怕是喝多了酒正在歇息。香桃,你快些去寻了十小姐过来,我在这里守着,那管事妈妈来了我便与她说下这事儿。” 香桃感激的点了点头,撑了伞冲了出去,外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生出了淼淼的烟波来一般,二姨娘望着香桃的背影,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么几个好丫头,陪着九小姐在这里边住着,快三个月都没见过外边的花花草草了。” 柳明珠被关进家庙来的时候是五月初八,现儿已经是八月初一,眼见着就快满三个月了。接触了这么久,二姨娘觉得这位九小姐人倒也不坏,心情好的时候见人还是一脸笑,可若是脾气坏起来的时候可不像她了,拿着丫鬟不是打便是骂,也不知道那般精致的人儿怎么能如此暴躁。 或许是她被关在这里,心情不爽快罢了。二姨娘觉得只能这样来理解柳明珠,年轻姑娘谁不愿意将自己打扮得精精致致的,在外边游园看花,与姐妹们亲热的谈话?二姨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柳明欣来,这些日子里,看家庙的管事妈妈对她恭敬了不少,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在羡慕她好福气:“七小姐要做侧妃了呢,太后娘娘亲自指婚,嫁的是三皇子殿下,那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 二姨娘听着这些话又惊又喜,女儿果真有做娘娘的命,这不就一脚踏进了皇宫? “陆姨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婆子满脸通红,歪歪斜斜的走了出来,显见得是喝多了些。 “九小姐病得厉害。”二姨娘很是焦急,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管事妈妈拉到一旁:“若是她出了问题,你可吃不了兜着。” 那管事妈妈被二姨娘唬得身子一颤,酒醒了大半,磕磕巴巴道:“那、那、那赶紧去请大夫来给瞧瞧!” “我与香桃刚刚在这厅房里头没瞧见你,估摸着你去歇息了,我要香桃先出去请个大夫,自己留在这里等着你出来。”二姨娘拉住那管事妈妈青黑色的衣袖:“妈妈可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哪里能呢,但愿九小姐可不要出什么事儿。”那管事妈妈脸色有些发白,虽然说柳老夫人交代了自己要使劲的磨她,让她受点苦难,可柳明珠真生病了,她肯定也会要吃柳老夫人的挂落,现在听着说香桃出去请大夫了,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站在门口等着,就听耳边哗啦啦的雨响,还不是有风声呼啸而过,家庙中庭的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住的有树叶从上边飘落了下来。 “咦,有人往这边来了。”当那管事妈妈瞧见几个人撑着伞从雨幕里往这边走了过来时,心中实在高兴,立刻觉得肩头的重担卸了一半。 那几个人走到家庙厅房,管事妈妈才发现中间那个是自家的十小姐,穿着一件蓑衣,脚下踩着木屐,身上倒没什么水迹,将那蓑衣取下,里边是一件淡绿色的衣裳,交领高腰,显得她格外修长,群裳下摆那里绣着一圈缠枝丁香花,淡淡的紫色,几乎要隐没在那水雾里一般。 “十小姐?”管事妈妈很是惊讶,朝明媚行了一礼,这会子十小姐过来做什么?抬起头来再看了看旁边几个人,一个是十小姐的丫鬟玉梨,身上背着一个药箱,另外一个却是柳老夫人的贴身妈妈金花妈妈。 “金花妈妈,您怎么也过来了?”管事妈妈有几分惶恐,对于她们来说,金花妈妈比明媚更值得巴结,那可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儿,谁敢不凑着去露个笑脸儿? “老夫人让我来瞧瞧九小姐。”金花妈妈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甩手往家庙后边走。香桃去请明媚给柳明珠过来看病,明媚觉得这可不是小事,先得禀报了柳老夫人。柳明珠不是个安安分分的主儿,万一她是拿了这个做幌子,想要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出了事情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柳老夫人听香桃说柳明珠生病了,也是吃了一惊,派了金花妈妈过来瞧瞧:“你去看看,若是病得重,赶紧挪了回掌珠院去住着。” 明媚一步跨进了柳明珠的房间,屋子不大,可里边的家具倒是俱全,靠窗摆着一张梳妆台,上头放着描金的梳妆匣子,还有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立在那里。挨着梳妆台旁边是一张桌子,旁边摆着几张椅子。再过去些便是一张床,上边躺着一个人,床边还站着香玉,正拿了团扇在给她扇风。 走动床前,明媚看了一眼躺着的柳明珠,见她脸色煞白,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片,点点的闪着光,一双眼睛没精打采的闭着。 香玉见明媚过来,推了推柳明珠道:“姑娘,十小姐过来看你了。” 柳明珠猛然睁开了眼睛,见到站在床前的明媚只是冷笑:“柳明媚,你过来做甚,是来看我的笑话不成?”刚刚大声说了这句话,便觉得心浮气躁,一种酸浓的味道几乎要冲口而出,她侧过身子捂住胸口,指了指旁边一只盆子,香玉赶紧将那盆子端了过来,柳明珠张开嘴呕吐了一阵子,最后翻过身来,嘴角还挂着亮闪闪的一线涎水,香桃见了赶紧上前去用帕子替她擦干净。 明媚见着柳明珠这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感慨,柳明珠性子实在有些怪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得柳老夫人不喜,将她关到这地方来,还不是自己受罪?柳明珠的脸上因着呕吐有几分红润,与那煞白的底色交汇在一处,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头显得格外的诡异,就如那戏台上的戏子一般,两片脸颊搽得红艳艳的。 “伸出手来。”明媚沉声吩咐,柳明珠却将手缩了回去,把脸转向里边,执拗着不肯转过身来。 “姑娘,是我去请了十小姐来给看病。”香桃有几分着急,低声劝道:“姑娘还是让十小姐来瞧瞧罢。” 柳明珠没有吭声,也没有转过脸来,只是很沉默的背对真明媚,什么话也不说。明媚瞧着她那模样,知道柳明珠对自己还是心存怨恨,朝香桃笑了笑道:“我倒是不计较你们家小姐,这才跟着你过来给她看病,只是你们家小姐在计较我罢了。” 站在一旁的金花妈妈此时却大步走了过去,也不说话,拖住柳明珠的手便往外拽:“十小姐,你快些来给九小姐诊脉试试。” 柳明珠用劲挣扎了两下,可瞧见金花妈妈那张黑得就像锅底一般的脸,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害怕,金花妈妈可是柳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自己与她对着干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里,也只能顺从了她,不再挣扎,任凭明媚将手指撘在自己手腕上。 这手指才按上去,明媚便吃了一惊,柳明珠这脉象有如走珠,隐隐约约有几分滑脉的感觉。她心中有几分慌乱,嘱咐道:“换一只手。” 再将那手腕的脉搏也摸了一把,明媚越发肯定,柳明珠是有喜了,只是月份才两个多月,不足三个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柳明珠,明媚心中惊诧,这孩子究竟会是谁的?按着道理来说,柳明珠根本就没有接触到外男的机会。 “十小姐,九小姐怎么了?”金花妈妈见明媚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只觉不妙,她见着柳明珠那呕吐的情形,心中隐隐便有几分往那事上头猜,只是不能肯定,现儿瞧着明媚这模样,越发怀疑了。 “伤风了,我先去给她开方子。”明媚意味深长的望了金花妈妈一眼,转身走了出去,玉梨也跟着她蹬蹬蹬的走了出去。金花妈妈见着明媚那眼神,如何不知道她是有话要去外边说?也赶紧跟了出来。 “十小姐,九小姐这病……”金花妈妈问了个开头,后边的话被哗啦啦的雨声给遮盖住,再也听不分明。 明媚抬眼望着金花妈妈,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容:“妈妈,九小姐这病,可不轻。” “不轻?”金花妈妈瞧着明媚那含着深意的眼神,再转脸看了看身后,二姨娘与那管事妈妈都已经走了出来,心里头知道十小姐是觉得这话不适合在这里说,唯恐被那喜欢嚼舌根子的人听了去,于是点了点头:“还请十小姐斟酌着开个方子罢。” “我先去回禀了祖母,还是到外边去请个大夫来比较妥当。”明媚笑了笑:“我又不是那积年的老大夫,莫要将我的医术看得太好了。” 金花妈妈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她转过脸来,就见那管事妈妈正眨着眼睛站在那里,连忙吩咐了一句:“你出来作甚?进去看着九小姐些!” 那管事妈妈应了一声,慌慌忙忙的进去了。 金花妈妈陪着明媚往玉瑞堂那边走了去,此时雨已经小了几分,不再是溅得人影都看不见,耳边那哗啦哗啦的声响也小了,那说话的声音能被对方清清楚楚的听见。 “十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金花妈妈侧脸望了望明媚:“是不是……喜脉?” 明媚沉默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是。” 金花妈妈白了一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的往前边走,九小姐是要完了,太傅府家的小姐,还未成亲便先有了孩子,这种丑事如何能被传出去!将这事情告诉柳老夫人,只怕柳老夫人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我没有在家庙那边说,便是怕泄露了这事儿。”明媚一边走,一边轻轻儿说:“万一被人传了出去便不好了。” “媚丫头,你做得对。”柳老夫人得知了这事,脸色大变,捧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瞧了瞧明媚沉静的面容,她迟疑的问道:“你……可能确定?” 明媚叹息一声:“祖母,明媚也希望是误诊,可九姐姐的脉象实在太明显了些,没法子能被误诊。” 柳老夫人的肩膀瞬间垮了一边,她歪歪的靠着椅子坐了,将手中茶盏随手一搁,脸色有几分发沉:“这不知羞耻的货,是跟着她那娘一个品格儿不成?” 昔日柳四夫人看上自己的儿子柳元久,千方百计贴着过来,要嫁进柳府,闹着让安平公主出面,压着自己将杜若兰降成贵妾。进府了以后儿子不搭理她,她便用了那特别的手段将儿子骗到她的床上,这才有了柳明珠——现儿,柳明珠……比她娘更是厉害了,还没出阁便有了孩子! 这事情可不能传出去,若是传了出去,柳太傅府成了京城的笑柄不说,就是以后柳家的小姐要议亲都会有些艰难,府里头有一个未婚先孕的,旁人都会觉得这人家家风不好,不愿意上门求亲。 不行,柳明珠肚子里边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生出来!柳老夫人抓紧了膝盖上那团衣裳料子,心中暗自做了决定,现在必须做的事,是要将柳明珠肚子里那个孽种弄没了!柳老夫人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明媚:“媚丫头,你可知道开那方子?” “祖母是问落胎的药?”明媚暗自叹气,为了保住柳府的名声,现儿柳老夫人也只能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若是有,那就赶紧开个方子,我让金花妈妈去抓了药,赶紧让她服了下去。”柳老夫人的声音冰凉,仿佛是三九寒冬时的天气,冷得能结出冰花来一般。 “是。”明媚应了一声,走到一旁便去开药。虽说她生性仁慈,可柳明珠现在的这情况,实在不适合将那孩子生下来,撇开柳府的名声不说,那孩子若真生下来了,以后必然会受到各种歧视,恐怕那时候他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外边下着雨,屋子里有些昏暗,曼青默默的将油灯拨亮了些,雪白的皓腕映着那暖黄色的灯光,白得就如那定窑的瓷器一般,细致光洁。明媚坐在灯下,挥笔写着药方,一张小脸上有玉色一般的莹莹光彩,远远的瞧着,两个少女就如一幅仕女图里走出来的美人般,让人瞧着实在喜欢。 柳老夫人盯着明媚,心中不住的在打算着,这个孙女可是一块瑰宝,璞玉白璧,世上难得,怎么着她的亲事也该要慎重再慎重。 不多时,明媚已经将药方子写好,吹了吹墨汁,将方子递了给金花妈妈:“可从不同的药堂里抓药,免得被人看穿。” 金花妈妈笑着接过方子道:“十小姐也太小心了些,大户人家里头这事儿不会少,我不说是柳府的,他又如何知道?” 柳老夫人却微微点头道:“谨慎些好,照十小姐说的去办。” 屋子外边的雨就如一幅水帘一般唰唰作响,屋子里边气氛很是沉闷,明媚坐在桌子边,瞧着柳老夫人沉沉的脸色,心里想着不知道她会如何发落柳明珠。就听柳老夫人幽幽道:“银花,明日你去联系京城外边那家香云庵,过几日便将九小姐送过去。” 明媚心中默然,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看起来柳明珠以后一辈子只能在那青山古庙里头度过了。想着她那样的明眸皓齿,要如此寂寂的埋没在那幽暗的禅房,也为她觉得有几分可惜。只是这一切又能怪谁?还不是她自作自受,若她不是这般不自爱,与人私通,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姑娘。”香玉怯生生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柳明珠,实在有几分害怕。 都说十小姐医技如神,可是来给自家姑娘把过脉以后,竟然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莫非自家姑娘得了什么重病没得救了?她望着柳明珠那煞白的脸色,十分害怕,又有些担心。虽说柳明珠素日里张扬跋扈,有时对她们非打即骂,可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看着她受折磨,心中也是有些恻然。 “姑娘,你说句话儿。”香玉轻轻推了推柳明珠:“你别担心了,十小姐医术好,你的病定然能治好的。” 柳明珠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昔日那双妩媚的眼睛现在已经成了死鱼眼,她双眼无神瞪着鲛绡帐幔,一种浓浓的危机感慢慢的爬上了心头。 自己没有病,她很清楚。 两个月月事不至,她已经有一点隐约的感觉,或许她有了孩子。 方才明媚过来给她把脉,却不说她究竟是什么病,转身就走了,香桃追出去问了一句,听说十小姐是去玉瑞堂那边讨老夫人主意了——什么事情需要讨柳老夫人主意?看来自己真是有孩子了,柳明珠伸出手来悄悄的摸了下肚子,柳明媚不直说自己有得了什么病,恐怕是不想走漏风声,跑去柳老夫人那边告密罢了。 祖母会怎么样对付自己?柳明珠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边滚,心中充满了恐惧。她也曾听说过京城里权贵人家对付家中失贞的女子有两种方法,一碗毒药下去,然后报个暴毙,另外还有一条路,那便是送去庵堂里做尼姑。 柳明珠的手抓紧了床褥,绝望的看着那雕花窗户,上边的茜纱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粘在窗户板上边,起了一个个的水泡,就如那锦鲤吐出来的泡沫一般。 “九小姐真是病得厉害。”身边传来了一句叹息,柳明珠转了转眼睛,就见二姨娘站在床前,她的额头光洁宽阔,眼睛里满是怜悯的神色。 或许——柳明珠暗暗升起了希望来。 都说二姨娘愚笨,而且她又很有同情心,若是自己能利用她,逃脱出去,那么或许也就能摆脱掉那悲惨的命运。柳明珠的眼睛盯住二姨娘看个不停,一点点泪光盈盈而动,看得二姨娘更是辛酸:“九小姐本该是锦衣玉食的活着,发配到家庙里头,却是受苦受难了。”“陆姨娘,这或许是我命中的劫难。”柳明珠喘了一口气坐了起来,摸着胸口,极力按捺住那想要呕吐的感觉,柔柔弱弱的望了二姨娘一眼,颤着手将腕上一只手镯子抹了下来:“这镯子送给你罢。” 二姨娘慌慌忙忙的将那手镯儿推了回去:“这怎么行,九小姐,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拿着。” “陆姨娘。”柳明珠咬了咬牙,直着嗓子哭了起来,这是她逃生的契机,不管怎么没脸没皮的说,总要劝服了那二姨娘帮自己的忙不可。她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二姨娘的手背上:“我母亲一过世,府里的姐妹们都排斥我,祖母也看我不顺眼,将我塞到这家庙里头,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不闻不问,只有你才是最关心我的人,心里头,我已经将你当成了自己的母亲一般……” 二姨娘听着柳明珠这般哭诉,心中也是难受,瞧着柳明珠,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柳明欣,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都是最好的年纪,都是那般如花似玉,自己女儿还算命好,做了记名嫡女,现儿又被选去做了三皇子侧妃。而眼前这位九小姐,本来身份比自己的欣儿不知道高贵了多少,柳府正宗的嫡出小姐,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可却流落到了这种地步。 她只觉得自己眼睛里边也湿了一片,心头发酸,拿了帕子替柳明珠擦着眼泪道:“九小姐,你就别哭了,这不还是好好儿的?等着十小姐给你开了药方子,煎了药喝了,病就会好了。别想太多,等着病好了,你再给老夫人好好抄几卷佛经,求她放你出去便是了。” “姨娘,你是不知道了。”柳明珠抽泣着,一双眼睛通红:“那柳明媚痛恨我母亲,自然也痛恨我。昔日我母亲误服了毒药,无论我如何去求她,她都不肯替我母亲解毒。今日我得了病,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这药里动手脚呢,我是万万不敢喝她开的药,即便是病死,也好过被她毒死。” “不会罢?”二姨娘睁大了眼睛,很不相信:“我瞧着十小姐笑眯眯的,一副和气的模样,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九小姐,或许你误会了,十小姐不会这样做的。” “我也但愿我会想多,可是……”柳明珠一横心,索性继续乱编了下去:“昔日在云州府的时候,她便用药让我大病了一场,我的两个贴身丫鬟都知道,姨娘若是不相信,去问问他么便知道。” 二姨娘狐疑的望了望香玉与香桃,两人站在那里正莫名其妙,忽然听着柳明珠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又见二姨娘望着自己,猛然一惊,连连点头:“我们家姑娘说得不错,正是这样的。” “原来我倒是看错了,瞧着十小姐像个良善的,没想到也如此歹毒。”二姨娘叹了一口气:“九小姐,这也是你命中注定的,或许上辈子你们便是对头,这辈子又继续对上了。” “陆姨娘,我求你一件事儿,若是那柳明媚让人端了药过来给我喝,姨娘偷偷将药替我倒了罢,我是坚决不喝的。”柳明珠将那镯子直往二姨娘手中塞:“我见姨娘待人仁厚,心里早就有孺慕之心,姨娘可千万别拒绝了我这份心意。” 二姨娘那略微厚实的嘴唇直打颤,将镯子替柳明珠戴上:“九小姐,我替你分忧解难没问题,可我不能要你的东西。”看着柳明珠那苍白的脸色,她摇了摇头:“九小姐你这样也不行,不管怎么着,总要吃药,病才能好。” “我自然是要吃药的,可我绝不吃那柳明媚给我开的药。”柳明珠咬了咬牙:“姨娘,我想要香桃替我出府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你帮我遮掩着,想个法子让香桃出府去,但不能惊动了我祖母,若是她知道了,只怕是越发不喜,我便会被关在这家庙里头,永无出头之日了。” 二姨娘听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肯定要看大夫的,不看大夫怎么行,等会我便与那管事妈妈去说,让她去偏厅那边求个出府的腰牌。” 柳明珠吃力的从头发上边拔下一支簪子来:“这个给那妈妈,千万别说是我要求的出府腰牌,让她随意找个借口便是。” “九小姐何必浪费钱财!”二姨娘看着那支簪子,只觉惋惜,虽然说这簪子只是一支单簪,上头是虫草头儿,可分量不轻,实在也值得些银子,怎么就给了一个管事妈妈!但瞧着柳明珠殷殷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将那簪子拿了过来道:“我去试试。” 等着二姨娘走了出去,柳明珠望了望床边站着的两个丫鬟,眼睛转了转:“香玉,你去将我方才换下的衣裳给浆洗了。” 香玉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柳明珠一把将香桃拉了过来:“香桃,你一定要帮我的忙,否则我便恐怕见不着明日的日头了。” 听着柳明珠说得这般严重,香桃唬了一跳,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小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柳明珠看了看门口,嘱咐香桃去将门给栓了:“你去将我的梳妆匣子拿过来。” 香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将那梳妆匣子抱了过来交到柳明珠手中:“姑娘,你可是要选根簪子重新梳妆?” “你且听我说。”柳明珠拉住香桃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不放:“你还是七岁的时候便来我掌珠院了,咱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四个贴身丫鬟里边,我最喜欢的便是你,就连香玉,我都觉得她不及你。” 柳明珠说得十分诚恳,香桃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时候自家姑娘这般亲热起来了?她望了望那扇紧闭的门,香玉出去替柳明珠洗衣裳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若是听着姑娘这般说,恐怕她会很伤心。 “等会你拿了腰牌出去,替我送一封信到二皇子府去。”柳明珠拉开梳妆匣的最下边那一层,从一叠黄色的旧纸里选出了一张来:“你瞧,这是你的卖身契。” 香桃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当年她的父亲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将她卖去牙行,牙行又以五两的价格把她卖到了柳太傅府,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在柳府日子过得不差,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有自由之身。曾经向柳明珠提过两次,可每次她都毫不犹豫的回绝了自己:“赎身?为什么要赎身?我偏偏要你在柳府陪着我,你若是能拿出十倍的价格出来,那我便准许你赎身。”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十年来她每年能攒下二三两银子,可离那五十两还不知有多远,提过两次被拒绝以后,香桃便不再打这赎身的主意,心里头想着,柳府的生活不差,到时候自己配个府里的下人,两人索性就依着柳府过一辈子便是。 可是这时候忽然便见着了自己的卖身契,香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激动得全是都颤抖了起来:“姑娘,你……” “你帮我将信送去二皇子那里,我便将你的卖身契给你。只是我要你发个誓,若不能亲手将信交到二皇子手里,以后定然会遭天打雷劈,累及家人,个个不得好死。”柳明珠指了指屋子东面那桌子,上头摆着一尊菩萨:“你发誓罢。” 香桃站在那里看了看柳明珠,她不知道柳明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找二皇子,可是若是送一封信便能换来自己的自由之身,这诱惑实在也太大了些。思前想后,香桃走到那菩萨面前跪了下来,按着柳明珠的要求发了那个毒誓,然后站了起来走回床边:“姑娘,你要写什么信,快些写罢,等会指不定就有谁要进来了。” 柳明珠瞧着香桃发了毒誓这才放心,她点了点头,翻身下床,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匆匆写了一封信,等着墨汁干了,这才将那信笺折了起来交给香桃:“等会你拿了腰牌出去,到街上雇辆马车去二皇子府。” “二皇子……会不会见我?”香桃忽然有几分胆怯,二皇子是什么人,怎么会随便见一个丫鬟:“若二皇子不肯见我,那该怎么办?” 柳明珠一愣,但旋即又笑了起来:“你便说是柳太傅府家九小姐派去找他的,想来他自然会见你。”她将香桃的卖身契扬了扬:“你难道不想要这卖身契?” “姑娘。”香桃大着胆子讨价还价:“你若是现儿就将这卖身契给我,香桃便是想尽法子也会将这信送到二皇子手上。”柳明珠有时候说话不算话,自己可不能白白被她当枪使。拿了卖身契,自己心里头稳妥,找了二皇子以后,索性都不用回柳府来了。 “你现儿就要卖身契?”柳明珠怀疑的望了香桃一眼,见她神色坚定,似乎没有半分让步,气得暗自咬牙,这该死的奴婢,竟然知道在这节骨眼上要挟自己!可没有她去送信,自己该如何逃出府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两相权衡,不如将这卖身契给了她,反正她已经发过毒誓了,不怕她不去替自己办事。 “还请姑娘将这卖身契赏赐给香桃。”香桃低着头站在那里,瞧着那张卖身契,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自由就在前边,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自己伸出腿跨出柳府的大门,门外便有着更美的风景。 “那好,我姑且相信你一回。”柳明珠将那张卖身契塞到香桃手里:“你撕了也好,烧了也好,我都不管了,以后你便自由了。” “谢过姑娘大恩。”香桃弯下腰行了一礼,眼中全是泪光,在柳府为奴这么多年,总算是自由了。她将一个火折子点燃,将卖身契凑到了火折子上头,不多时,那张卖身契便被火苗烧得蜷缩了起来,才那么一会子,便化成了灰烬。 “姑娘,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将姑娘的信送到二皇子手上的。”香桃将那信放到荷包里边,心中盘算着要快些去自己屋子里收拾东西,将这些年积蓄的银子和零零碎碎添置的几件粗陋首饰随身带走。自己有银子,有一双勤快的手,还不愁能将日子过好?香桃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力气,放眼望着这昏暗的屋子,瞧着都光亮了起来。 “九小姐,九小姐!”外边有人拍着门响,听声音正是那家庙的管事妈妈,香桃赶紧去将门打开,笑吟吟道:“妈妈,可是拿到腰牌了?” 管事妈妈瞅了瞅坐在那里的柳明珠,心中腹诽,难怪九小姐不得老夫人欢心,实在是名堂多了些,十小姐给她来看病都不放心,还非得要自己去外头请了大夫过来看诊。不过倒也好,自己落了一支单簪,虽说那簪子分量轻,可毕竟是金子的,总值得几十两银子。 “呶,这便是了。”管事妈妈将一块腰牌拿了出来,擎在手上:“你快去快回,要拿记得你们家姑娘此刻正不舒服呢。” 香桃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省得。” 回头望了望柳明珠,香桃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声:“姑娘,你可要保重身子,香桃去给你请大夫了。” “你去罢。”柳明珠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香桃的背影,她的希望全在这里了,只有将自己的现状告诉二皇子,看看他能不能出面来干涉这件事情——毕竟她肚子里头有他的孩子,这可是最重要的筹码。 听说二皇子成亲已经有一年多了,可那位二皇子妃肚子里头还没有动静,连皇宫里边的萧贵妃都着急了呢。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他肯定不会不闻不问的,怎么着也会八抬大轿将自己从柳府抬出去罢? 自己喜欢的人是乔景铉,可他却对自己不屑一顾,眼睛里头只要柳明媚那个狐媚子,她是再无希望嫁给乔景铉了,不如就跟了二皇子罢,给他做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将手搁在肚子上边,柳明珠微微的笑了起来,母凭子贵,说不定那位正妃生不出儿子来,自己凭借着肚子里边的孩子,还能一举爬上正妃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逃之夭夭 这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前一刻还是千万条白箭一般点得大地白茫茫一片,此刻却已经是不见一滴雨星子,日头已经隐隐的从云雾后头露出了一点点金色的光,照着背雨水冲刷得很干净的地面。 一辆马车停在了二皇子府前边,帘幕一掀,香桃从车子上头跳了下来,一双脚跑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大门口。 坐在门口的几个门房正在聊天说话,见着香桃走到前边来,身上穿着打扮很是普通,几人也没将她当一回事,只是笑嘻嘻的继续在说笑。香桃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焉能不知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伸手摸出了一块碎银子,笑着朝那几个门房道:“几位门房大哥,辛苦进去帮忙通传下二皇子殿下,便说柳太傅府的九小姐有事情找他。” 她摊开手心,那块碎银子映着阳光,一点点的闪着淡淡的光。几个门房伸头瞅了瞅,哂笑道:“这位姑娘,就凭这块银子你要支使我们哥几个进去,恐怕还少了些。” 香桃咬着牙望向那几个门房,心中暗道这些人也实在太托大了些,二皇子不过就是名头好听些罢了,若论实权,还比不上柳太傅呢。本欲转身便走,可想着自己在柳明珠面前发下的毒誓,又生生的停住了步子。 “这几位大哥,我是来替我们家姑娘来给二皇子殿下捎信的,你们若一定要多问我要进贡,我却无论如何拿不出来了。”香桃笑眯眯的将那块碎银子拿在手里抛了抛,又紧紧的攥在了手里:“我们家姑娘可是有重要事情要找二皇子殿下,若是误了二皇子殿下的大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人便是你们几个。” 那几个门房狐疑的看了香桃一眼,见她说话之间那神色落落大方,看来确实是那大户人家里见惯了大场面的大丫鬟,又听她将那话说得这般严重,不由得也紧张了几分,其中一个门房站了起来:“将银子给我。” 香桃见着几个人总算是松了口,心中欢喜,赶紧将银子送了过去:“劳烦大哥了。” 也是香桃运气好,徐玟琛今日恰好刚刚从宫里回来,正在书房里边与人密谈,听说柳太傅家的九小姐派丫鬟过来找他,微微一怔,旋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快快领了进来。” “柳太傅的九小姐?”书房里的来客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几房的小姐?” “四房的,她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徐玟琛朝前探了探身子,心中得意,看来自己那功夫了得,即算是强了她,她还对自己念念不忘,竟然派丫鬟来找自己了。她来找自己,肯定是想与自己再来享受一番那美妙的滋味,徐玟琛想到这里,只觉全身轻飘飘的,有说不出的欢畅,恨不能此刻便将那柳家九小姐抱在怀中,好好揉捏一番。 “那位九小姐找你有何事情?”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深思的神色:“二皇子殿下,你那风流倜傥可是大陈上下闻名的,是不是将她勾上了?这样也好,若是能将她弄了过来给你做侧妃,那柳太傅……” 一提到这事,徐玟琛不免有几分沮丧,他伸出手来摆了摆:“这事儿却是难说了,柳太傅府上的七小姐已经被我那皇祖母指婚,许了我三弟,柳太傅如何又能再站到我这边来?” “这也说不定。”那人摸了摸山羊胡子,眼中一丝精光闪过:“若九小姐到了你府上,那就要看哪边势力大了。那位新指婚的三皇子侧妃,虽说是出身大房,可听着说只是一个记名嫡女,而这位却是四房的嫡出小姐,更何况外祖母还是安平公主。柳太傅有四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可是那最有出息的恐怕就是这位柳家四老爷,若是能将四房的女儿攥在掌心里头,我想柳太傅即便是有心去支持三皇子,恐怕也要有所顾忌。” “此言甚妙!”徐玟琛抚掌大笑了起来:“柳太傅即便是站在中间,不偏不倚也行!” “正是如此,二皇子殿下果然高瞻远瞩!”那人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来:“且看那位九小姐想要对二皇子殿下说什么。” 门外响起细细的脚步声,徐玟琛举目一看,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裳的丫鬟站在门口,伶伶俐俐的朝他行了一个礼儿,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张信笺来:“二皇子殿下,这是我们家姑娘写给你的信,还请二皇子殿下过目。” 书房里那人站了起来,接过信笺交给了徐玟琛,徐玟琛拿了那封信一看,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有了一丝惊愕的神色,将信笺放了下来,望了望香桃:“九小姐现儿被关在家庙?” “是。”香桃低声回答:“我们家姑娘因着五月八日私自出府,老夫人甚是恼怒,将她关在家庙,到现在还未放出来。” 徐玟琛想了想,对香桃点点头:“你且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便说让她放心,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香桃得了这句话也很是欢喜:“多谢二皇子殿下。”怎么来说柳明珠也做了她十年的主子,自己还是希望她能活得开心自在。这两日她身子不好,自己在一旁看着也难受,现在二皇子殿下既然已经答应去救她,自己也就该放放心心的自谋生路去了。 望着香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徐玟琛朝屋子里头那人笑了笑:“这可是大喜事。” “怎么了?”那人也是好奇:“什么事儿能让二皇子殿下如此高兴?” “今日我进宫去见母妃,她还在说我膝下没有子嗣的问题,没想到我很快便要做父亲了。”徐玟琛有几分得意,弹了弹那张信笺:“皆说有了孩子便能增加些筹码,一个有儿子的皇子与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子,大臣们自然更偏向前者,王大人,你说是不是?” “这……”那位王大人脸上一僵,心中暗自腹诽,自己的女儿嫁进二皇子府已经一年多了,可肚子里头却始终没有动静,也派夫人来问过情况,听女儿哭诉二皇子殿下很少在她屋子里头过夜,有时来了又碰得不巧,她不能侍奉二皇子,就这样拖了一年多,却没见有喜讯传出。 没想到这柳太傅家的九小姐如此不知廉耻,竟然未婚先孕!王大人瞧着徐玟琛那喜气洋洋的脸,心中百味陈杂,作为王正妃的父亲,他自然不希望徐玟琛这般风流,可作为站在徐玟琛这边的臣子,他又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把柄,可以让徐玟琛好好拿捏住柳家。 “怎么了?王大人,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徐玟琛似乎不经意般扫了王大人一眼,心中有几分不悦,莫非他还在替自己女儿谋划不成? “我是在想着,这位九小姐还未出阁便有了孩子,若是柳府知道了恐怕不会让那孩子活下来,就连那九小姐也没法子在柳府呆下去了,只怕会是一副药下去,报个暴病身亡。”王大人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须,一脸深思的神色:“况且,听说那九小姐的母亲是回京城以后亡故的,现儿该在孝期,还不能议亲罢?” 徐玟琛低头想了想,仿佛确实如此,京城里头的大户人家,出了丑事想要遮掩,无非是两个法子,第一个是王大人说的那般,弄死,第二个便是将她送了出去做姑子,那坏了名声还能嫁人的,恐怕是那些不知规矩的人家,又十分溺爱自己的女儿才会如此。 “那依王大人所见,我该如何做才好?”徐玟琛心中轮了轮,本来还想上柳太傅府去求娶柳明珠做侧妃,现儿瞧着也是不成了。 “二皇子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王大人的眼睛眯了眯,嘴角露出笑容来:“二皇子殿下可以派几个人不动声色的将那九小姐从柳府接了出来,拿她来要挟柳府。这侧妃之位也不必给那九小姐,最多一个侍妾的名分,二皇子殿下可与她说,若是想做侧妃,那便要帮着你,要她将她所知道的,有关于柳元久的事情都说出来!” 徐玟琛望想那王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王大人,你的意思是,要我用当年对付明妃的娘家那种手段?” “正是。”王大人得意的点了点头:“柳府只能有两种结局,要么站到二皇子殿下这边来,要是不愿意,那只能……”王大人的脸上露出了阴测测的表情:“倒霉。” 这柳家九小姐竟然有了二皇子殿下的孩子,王大人心中很是不快,今日可要去见见王正妃,向她交代清楚,怎么样额该想法子在那九小姐生产的时候动些手脚,去母留子,将那孩子当亲生的养在自己膝下。 徐玟琛没料想到王大人正在打这主意,一心只想着将那柳明珠从柳府接了出来,他敲了敲桌子:“来人。”这事情可要好好布置一番,千万不能失手。 “姑娘,该吃药了。”香玉端了一碗黑色的药汁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金花妈妈。 那药汁的气味很浓,浓得让柳明珠不由自主的作呕起来,香玉赶紧将那碗药放了下来,伸手扶住了柳明珠:“姑娘,你仔细些。” 吐了些苦水出来,柳明珠直起身子,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滚落下来。金花妈妈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见她直起身,指了指那碗药汁道:“香玉,服侍你们家姑娘把药喝了,喝了以后她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香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盆子放了下来,走到一旁洗了把手,端起那碗药走了过来:“姑娘,快些喝了这药罢。” 柳明珠从眼角那处看了金花妈妈,见她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心中掂量了一番,这药,肯定是不能喝的,若自己真只是得了伤风,绝没有让金花妈妈来监视自己喝药的理儿。 她将头往前边凑了凑:“将药端过来些。” 香玉不知就里,将药碗朝柳明珠嘴边凑了凑,柳明珠猛然攀住她的手,用力一拉,香玉没料到有这变故,手往下沉,那个药碗便被打翻在盆子里,“咣当咣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香玉,你怎么这般不小心!”柳明珠见着那药汁与自己呕吐的东西混在一起,心里才舒服了几分,掐住香玉的手腕,得意的喊叫了起来。 金花妈妈皱了皱眉头,柳老夫人派了她过来监视柳明珠喝药,本来瞧着柳明珠没有什么异常,怎么这药碗忽然就落到盆子里头去了?她看了看柳明珠,见她一副愤怒的模样,正揪着香玉在呵斥,瞧着也不似作伪,看来是香玉这小蹄子一时手滑将药碗打翻了。 “九小姐,我叫她们再去熬一碗药过来,你且先忍着。”金花妈妈朝柳明珠点了点头,也没说多话,转身走了出去。 柳明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心中暗叫好险,但一想着金花妈妈又要端一碗药汁过来,便有些烦恼,这次她打翻了药汁,下一回金花妈妈肯定会更仔细些,自己也不能故技重施了。 她望了望门外,雨已经停了,日影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些光亮,照着中庭的大树,叶片油光发亮,就如老坑翡翠一般。不知道香桃有没有将信送到二皇子手中,柳明珠瞧了瞧屋子一角的沙漏,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可却还不见香桃回来,她究竟有没有见到二皇子?一边想着,心中一边焦急,就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爬来爬去,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九小姐。”门口传来二姨娘的声音,柳明珠抬起头来,就见二姨娘正站在门口关切的瞧着她:“九小姐好些了没有?” “我现在好难受。”柳明珠见着二姨娘站在那里,心中一喜,自己能不能请她帮忙,将金花妈妈端来的第二碗药汁给弄没了?她趴在香玉肩膀上头,捏着嗓子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一阵咳嗽一阵气喘,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得了病,竟然还要祖母身边的金花妈妈替我送药过来,这里头可不是有蹊跷?我不敢喝那药,我要等着香桃给我找大夫过来……” 二姨娘瞧着柳明珠那模样,心中也是难受,赶紧迈步进来,温言相劝:“九小姐,指不定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管放心喝了那药便是。” “不,我不能喝。”柳明珠伸手抓住了二姨娘,一双眼睛里头泪光闪闪:“我想若是我母亲在,她肯定不会让我这般受欺负。” “唉……”二姨娘见着柳明珠楚楚可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也是怜悯:“若是金花妈妈再端了药过来,你也只能喝了,还能怎么样?” “姨娘,你替我去接了药过来,然后偷偷倒掉,如何?”柳明珠睁大了眼睛望着二姨娘:“我只相信香桃给我请来的大夫。” 二姨娘有几分犹豫:“这样不好罢?” “姨娘,这世上除了我母亲,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这三个月来,姨娘是怎么关照我的,明珠心里都清楚,以后明珠绝不会忘了姨娘。”柳明珠抬着眼睛望向二姨娘,呜呜咽咽的哭着:“姨娘千万要帮帮我!” “那……好吧。”二姨娘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柳明欣,还不知道她以后进宫会不会被人欺负,自己多做善事,也是替她积福罢。 “姨娘,你真好。”柳明珠得了二姨娘这句话,心中欢喜,眼里的泪水倏忽便干了。 二姨娘很是尽责,她端了一条凳子守在柳明珠门外,一边捻着佛珠念经,一边眼睛望着门口,想看金花妈妈什么时候进来。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天空里掠过几只归巢的倦鸟,眼见着便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二姨娘心里头想着,可能金花妈妈要伺候着柳老夫人吃过晚膳才会过来,总不至于为了九小姐的病却将柳老夫人撇到一旁了。 “金花妈妈倒也奇怪,怎么便如此关心起我们家姑娘的病来了。”香玉蹲在二姨娘身边,伸手摸了摸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她还真是闲得慌。” “可不是。”二姨娘点了点头:“那时候七小姐生了重病,也不见她这般操心,唉,庶出的总比不过嫡出的。” “可不能这般说,十小姐还更得老夫人宠爱些,可十小姐得病,也不见金花妈妈亲自督促着熬药。”香玉的一双眼睛望向了中庭那边的月亮门,心中有一点点疑惑,方才自家姑娘分明是故意将药碗打翻的,难道那药里头有什么古怪? 十小姐给姑娘看了病,也不说病因便走了,然后金花妈妈亲自端了药过来,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都有些不对劲,这其中关键在哪里,香玉觉得自己彷如在雾里看花一般,隐隐约约的见着那花朵,却始终看不明白。 天色愈发的晚了,家庙里头几个粗使的嫂子将走廊下的气死风灯点上,走廊里有了淡淡的黄色的光影,照着灯下的两人脸上都有了暖黄的颜色。眼睛往外边瞧了去,忽然见着月亮门那边有两团暖黄的灯影在移动,香玉站起身来道:“该是金花妈妈到了。” 二姨娘全身都紧张了起来,虽然她答应了柳明珠替她去倒掉那碗药汁,可究竟该怎么做,她还没有想好。望了望身边的香玉,她忽然有了个主意,伸手推了推香玉:“你快些进去守着你们家姑娘。” 香玉想了想,约莫二姨娘是想要替姑娘去倒掉那碗药了,她笑了笑道:“姨娘,我去自家屋子,你就替我去接了那碗药罢。” 二姨娘点了点头:“这样甚好。” 金花妈妈板着脸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手里端了个托盘,一个手里拿了个药罐子,走到近前见着二姨娘站在长廊下边,略微有几分惊讶:“陆姨娘还没去吃晚饭?” 二姨娘讷讷道:“吃过了,听说九小姐身子不爽利,特地过来瞧瞧。” “不过是小毛小病的,陆姨娘就不必这般操心了。”金花妈妈淡淡说了一声,举步便往屋子里边走了去,二姨娘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根本不敢出言阻止,只是呆呆的望着金花妈妈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金花妈妈身后两个婆子也跟着朝前走了过去,二姨娘此时忽然便如开了窍一般,伸出了脚往前一勾,那端着托盘的婆子没有留意,被二姨娘伸出的脚给勾住,直扑扑的绊倒在地。托盘被丢到了一旁,那只药碗落到地上,被砸得粉碎,黑色的药汁洒得遍地都是。 金花妈妈听着身后的响声,转过头来望向那个婆子:“你恩么这般不小心!” 那婆子撑着地爬了起来:“不是我不小心,是二姨娘伸脚绊了我。” 二姨娘本来想分辩说不是自己,可她本来是个实诚人,也没法子说谎,一张脸涨得通红,厚实的嘴唇不住哆嗦着,低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姨娘,你这是怎么了?”金花妈妈一双眼睛严厉的望向了二姨娘:“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二姨娘吭吭赫赫好一阵,方才开口道:“是九小姐托我这般做的。” “哼,她不想喝药?不想喝也得喝!莫非她能将所有的药汁都打翻?”金花妈妈冷冷的哼了一声:“陆姨娘,你的脑子还是那般不灵活,轻易便被人当枪使了!快去寻个碗过来。”自从第一碗药汁被柳明珠弄翻,金花妈妈已经做好了准备,干脆多熬了些,连同那药罐子都端了过来,打翻了一碗还有第二碗。 被金花妈妈严厉的眼神逼视,二姨娘唬得缩了缩脖子,弯了腰便往一旁走了去,金花妈妈望着二姨娘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这陆姨娘,从来就没有脑子灵活过的时候。” 这话音未落,忽然的就听着簌簌有声,走廊前边两棵大树上簌簌的落下了无数树叶,金花妈妈有几分奇怪:“没有刮风,怎么会落了这么多叶子?”她抬头一看,脸上忽然变色,树上有几个黑衣人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你们是谁?”金花妈妈吃了一惊,但瞬间又镇定下来,望着那几个黑衣人,大声叱喝了一句:“这般藏头藏尾的来我们太傅府,意欲何为?” “不愧是太傅府里的得力妈妈,竟然这般不慌不忙!”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赞了一句:“我们来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你这婆子只管到旁边站着便是!”说罢朝身后一挥手:“快些进去将那九小姐接出来!” 金花妈妈听了心中大急,赶紧上前将门堵住:“这如何能使得,你们要将九小姐带到哪里去?” 那黑衣人伸手一推,金花妈妈便踉踉跄跄的倒在了一旁,眼睁睁的瞧着两个黑衣人冲了进去,却没有半点法子。 柳明珠坐在屋子里头听着外边的动静,心中好一阵欢喜,看来该是徐玟琛派人来接她了。见着两个黑衣人走进来,她低声问了一句:“可是二皇子殿下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点了点头:“正是,还请柳小姐跟我们走,二皇子殿下在府里等着为柳小姐接风洗尘呢。” “他为何不来接我?”柳明珠有几分奇怪,按理来说,见到自己的信,知道自己有了他的骨肉,难道不该是登门求娶?为何只是派几个人偷偷摸摸的将她接去二皇子府?她有些怀疑的望着那两个黑衣人:“你们莫非是骗我的?” 那两个黑衣人一愣,似乎听到了一个大笑话般,两人嘿嘿的笑了起来:“柳小姐,你要二皇子殿下来接你?你可知道与我们家殿下有肌肤之亲的小姐数不胜数,他肯收留你,已经是恩典了。” “我岂是一般人!”柳明珠有几分生气,坐在那里捶了捶床:“我不走,我要等着二皇子殿下来柳府接我!” “柳小姐,你可以不走,但是你想过没有,外边那几个婆子正准备对你下手,你在这里能熬多久?”那黑衣人笑了笑:“你自己想清楚好了,我也不多说。” 柳明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还没有隆起,但她已经能肯定里边有一条小生命,那是她的依仗,怎么样也不能失去了他!想到外边的金花妈妈,柳明珠陡然一惊,若是自己不跟他们走,恐怕自己迟早会遭了柳老夫人的算计。 “我跟你们走。”柳明珠咬了咬牙站了起来,眼神里有几分坚定,这是她的最好契机,她要赌上一堵——柳明媚、杜若兰、柳老夫人、整个柳家,你们势必要为得罪了我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迈步走出房间,金花妈妈已经站定了身子,见着柳明珠跟了两个黑衣人走出屋子,大惊失色:“九小姐,你要跟他们去哪里?快些回屋子去罢,这可怎么使得!” 柳明珠轻蔑的瞧了金花妈妈一眼,朝她笑了笑:“这柳府,可还有我立足之处?我若不赶紧走,还等着祖母再想法子来收拾我?” 她的笑容十分妖艳,绽放在嘴唇边,就如一朵血红的罂粟花一般。 金花妈妈楞在那里,瞧着几个黑衣人抓住刘明珠的手,飞身跳上了屋顶,几纵几跃之间,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不行,我得快些去报与老夫人知晓。”金花妈妈只觉大事不妙,赶紧带了两个婆子急匆匆的往玉瑞堂那边去。九小姐竟然在柳府家庙被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劫了去,这可怎么了得!柳府这内院,什么时候这般不安全了? 玉瑞堂里边,柳老夫人正拉着明媚在问情况:“那药服下去,多久时间会有动静?” “约莫半个时辰便能见效。”明媚替柳老夫人揉着肩膀:“只是我觉得九姐姐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否则如何会将那药碗打翻?” “她不肯服药?即便是捏着她的鼻子也要灌进去。”柳老夫人冷冰冰道:“这般不顾名声,做出有辱柳氏门风的事情,还想要保全肚子里边的那块肉?”究竟是要将柳明珠弄死,还是将她送去做尼姑,柳老夫人却是有些犹豫了。 毕竟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弄死了她,怕公主府那边会来吵闹,可若是送了去做尼姑,又怕她在外边做下不好的事情来,到时候带累了柳府。柳老夫人的手指无意识的转着檀木佛珠,心中一直没个定论。 “老夫人。”门帘儿一晃,金花妈妈匆匆奔了进来:“大事不好,九小姐被人劫了去!” “什么?”柳老夫人一惊:“怎么便被人劫了去?你且说清楚些!” 金花妈妈喘了一口气,将方才家庙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那几个黑衣人身手甚好,实在不是寻常人,竟然能负着九小姐飞上屋顶,可见不寻常人家的护院。” 柳老夫人听了金花妈妈的话,心中也是大惊:“这事儿可闹大了!快些去将老太爷请过来,我要好好与他商量商量!” 柳老太爷得了信儿,赶紧从外院那边过来,走到玉瑞堂,见柳老夫人满脸愁容,不由得也有几分担心,自己这个夫人一直干练,很少有这般愁眉布展的时候,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老爷,你可算来了。”柳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柳明珠这事情说了一遍,皱着眉头瞅了瞅柳老太爷道:“这下可怎么是好?是谁将珠丫头带走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又如何将这事情给盖住?” 柳老太爷想了想,命人将家庙里的管事妈妈与二姨娘香玉找了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柳明珠在家庙的这段日子里头,并无其它异状,只是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熬到今日才让香桃去请十小姐来看病。 “香桃呢?”柳老夫人忽然想起这桩事来:“香桃去了哪里?” 那管事妈妈白了一张脸不敢说话,二姨娘哆哆嗦嗦道:“九小姐说十小姐要谋害她,她不敢喝十小姐开的药,打发了香桃去外边请大夫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谁给她腰牌了!”柳老夫人的脸黑沉沉的,着实生气,现儿这府里边管理如此松散了?丫鬟要出府去就这般随意了?特别是被自己关在家庙里的人,怎么能出入随意?她的眼睛冷冷的望向那管事妈妈:“这腰牌,可是你去替她拿的?” 管事妈妈全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抖索索磕头如蒜:“老夫人,老奴……一时糊涂,替那香桃去要了块腰牌……” 柳老夫人大怒,拍着桌子喊了起来:“我便知道是你们这种见钱眼开的货!否则怎么会走漏了风声!快些将她捆了,先打三十板子,以后怎么处置,我想想再说!” 那管事妈妈瘫倒在地上,银花妈妈带了几个婆子上来将她钳住,拖着出去了,二姨娘跪在那边,全身发抖,小声说道:“老夫人,那妈妈也只是想帮下九小姐,她说得着实可怜,又病得厉害……” “你这蠢货,还不快些滚回家庙去念经!若柳府因此遭了灾,你便是念一辈子经文也抵消不了你的罪孽!”柳老夫人朝二姨娘怒目而视,真恨不能伸出手来将她轻轻捺死在地上,这种蠢人,生了个蠢女儿,两人偏偏还活得开开心心的! 二姨娘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飞了一双脚,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柳大老爷在旁边摇了摇头:“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只能想补救的法子了。” “祖父,祖母。”明媚从柳老夫人身后转到了前边,朝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媚儿倒是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这般慌张。” 柳老太爷惊讶的抬眼看了看明媚:“十丫头,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劫了九姐姐过去,定然是会要有目的,到了一定时候,自然会要向柳府来摊牌,我们在这里这般着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先通知了五堂兄,请他加强下柳府内院的看守,那些人这般来去自如,咱们住着可没有一点安全感了。”明媚想着这事也觉得惊悚,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没声没响的将人掳走了,这样的园子住着也是提心吊胆了。 “媚丫头说的是,柳府这布防是要加重些了,现儿正是风口浪尖,谁又能保证有人不会狗急跳墙。”柳老太爷点了点头:“不错,是该让明卿好好训练出来一支护院队伍。” “祖父祖母,九姐姐五月初八那日出去以后一直没有见过外人,那她肚子里边的孩子该就是那日出去的时候有了的。”明媚深思着皱了皱眉头:“从今日她派香桃出去报信,可见这人是她原先便认识的。” 柳老夫人眼中露出些赞许的神色来:“媚丫头,你继续说。” “九姐姐心性高,她一直喜欢的是英王府的乔世子,旁的人都看不上眼。而今日她竟然心甘情愿跟着那群黑衣人走,说明此人的地位不低。”明媚慢慢的分析着,有如抽丝剥茧一般将那件事情剥开来:“我仔细想了想,这地位能与乔世子相当,甚至超过乔世子的,京城里也没有几家公子了,除非是那几位国公府里的公子,或者是王爷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是皇子。” 柳老太爷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说得不错,这样一来,范围就小了。” “这些里边,与柳府有利益关系的,或者是想要利用柳府的,又有哪些?”明媚的眼中露出一丝光芒来:“方才祖父说什么风口浪尖,莫非……我想这事儿应该是与立储有关?” “十丫头真是聪明!”柳老太爷笑了起来:“这么一说,那人是谁,似乎也差不多明了了,我就等着看他准备如何动手罢。”瞧了瞧站在那里的明媚,柳老太爷忽然发现这个孙女长得实在是好看,心中暗道,怎么着也该好好利用着,看看嫁去哪家府上更合适。 “夫人,大房那边准备七丫头与八丫头的嫁妆可差不多了?七丫头进宫只得几日时间了,怎么着也不能疏忽了!”柳老太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七丫头带着进宫的丫鬟可要选得合适,我见她不是个伶俐人,总要身边有几个好好规劝着的才是。” “这个不用老爷劳神,我已经仔细挑选过了。”柳老夫人心中也是一凛,那柳明欣真是像足了她母亲,不仅是外表,还有那性子,那份愚蠢。 “带去宫里的嫁妆可不能少,免得被人看轻,要好好的与她说道说道,进宫以后要好好的奉承着薛正妃,毕竟人家是万阳公主的女儿,身份高贵,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得罪得起的,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漏出来。”柳老太爷想了想,加了一句:“准备一贴毒药,时刻预备着。” “这个自然知道。”柳老夫人点了点头:“那都是应该提前做准备的。” 明媚站在一旁听着柳老太爷的话,心中不免有些发凉,虽说柳明欣有时是说话不计后果,可她却是无心之过,罪不至死。现儿她还没有进宫,这边便为她准备了毒药,似乎随时就要将她致死——这就是一枚棋子的悲哀。 柳家的女儿谁不是一枚棋子?明媚无奈的笑了笑,这些棋子里头,肯定也包括了自己。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金合欢 秋风渐渐的起了,一阵甜甜的幽香在鼻尖萦绕,抬头一看,就可以见到小径旁边的树枝上,有着一团团的金黄或是浅白颜色。 柳府的桂花开了。 金桂、银桂是主要的品种,放眼望去,那绿油油的树叶里头,米粒大的花朵攒成一团团的花球,颤颤悠悠的在枝头沉甸甸的压了下来,从树下走过,不时有碎金细银从枝头飘零,掉在头发上,衣裳上,一点点的香味弥漫开来,整个人都带着甜甜的香味。 明媚笑吟吟的看着玉箫与玉笛拿了竿子在打桂花,树底下铺了一张大大的毡毯,上边已经有厚厚的一层,那桂花还沾着早晨的露水,被那初升的日头照得亮闪闪的。 “姑娘,七小姐要进宫了,你不去瞧瞧?”墨玉坐在院墙边的大树上往院子那边张望,脸上有着兴奋的神色:“大房那边放鞭炮了呢!” 真的,一阵阵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仿佛很是喜气洋洋,明媚沉默了一会子,想到了昨晚去给柳明欣送嫁的事情。 屋子里头堆满了各色东西,上边都用红绸扎着,可却没有贴双喜的剪纸,她进宫是去做徐炆玔的侧妃,没有资格贴那个。侧妃,放在大户人家,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只不过这皇子的侧妃又比一般的姨娘待遇要好得多,毕竟都是出身高门大户,谁也不会比谁差。 柳明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两片厚实的嘴唇儿不住的颤抖着,似乎要流出泪来,一只手拉住明媚,一只手拿着帕子擦着眼睛:“十妹妹,若不是有你的主意,我这会子还是二房的庶女呢,哪有今日的富贵。” 明媚笑着说了声“恭喜七姐姐”,可心中却想起了柳老太爷的话来——准备一帖毒药,若是柳明欣做了什么对柳府不利的事情,恐怕暴死便是她的结局。 望了望这喜气洋洋的房间,明媚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心,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的柳明欣,蓦然化身为一颗黑色的棋子,就等着旁人高高拿起,轻轻放落在棋盘上。她究竟会是什么结局?真如那八字上说的,有做娘娘的福气?明媚疑惑的望了望柳明欣,悲哀的摇了摇头,即便做到娘娘的分位又如何,要与那么多人一道分享夫君,换了她,死都不答应。 鞭炮忽然间响得更猛烈了些,该是柳明欣要出阁上步辇了。听说吉时宫里会派出步辇,将魏六小姐与柳明欣同时接进宫去,可谁会先进宫门也成了一个未知的话题。按着理来说,都是侧妃而已,那也不用分先后,上头总有个正妃压着,可在旁人的心里,总是要分出个先后顺序来的。 “姑娘,我去瞧瞧可好?”墨玉站在树上看着那边人影绰绰,心中实在有几分忍不住:“看过了马上回来。” 瞧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明媚不禁笑了出来,墨玉今年十岁了,可还是跟只小猴子一般不安分,最喜欢的便是爬到树上往外头看风景。她管着看门的事儿,沉香阁这边来了什么人,她在树上老早就能见着。 “你去罢,回来告诉我们那热闹场面。”明媚笑着答应下来,墨玉飞快的从树上爬下来,拍着手赞了一句:“姑娘最好了!”说罢飞着一双脚往外头去了,那裤管儿飘飘的,露出了下边一点点绣花鞋面。 “不知道七小姐会不会得三皇子宠爱?”玉琴拿了篮子蹲在那里,帮着捡毡毯上的桂花,一般轻轻的说:“我觉得七小姐……生得也不算美貌。” “这些事咱们管不着。”玉笛将篮子摇了摇,里头的桂花发出了“簌簌”的响声,幽幽的香味已经闻不到了,或许在桂花面前蹲太久的原因。 如玉琴一般想法,京城里看热闹的人都在揣测,究竟三皇子殿下会更宠爱哪位侧妃一些?两抬步辇从京城的街道走过,后边跟着长长的送嫁队伍,虽然没有上次玲珑郡主的排场大,可依然也受到了百姓的关注,大家都追着那步辇看侧妃:“也蒙着脸哪,看不太清楚!不过瞧着呢身段,该是个美貌的!” “废话,不美貌还能被选上去做皇子侧妃?”旁边有闲汉唾沫星子直飞:“你们猜猜,今晚四皇子到底会进谁的房间?” “柳太傅府家的小姐,与魏国公府的小姐,这两家可都是势均力敌,不知道三皇子究竟会喜欢哪位侧妃多一点点。”有人开始慢慢的分析:“家世上头没有明显优劣,我想该是看长相,看谁更合三皇子眼缘。” 柳明欣坐在步辇上,听着路旁那些人的议论,心中也是黄黄的一片,今日她与魏六小姐同时进宫,还不知道徐炆玔会往谁房间来。回想着徐炆玔那温文尔雅的笑容,柳明欣一颗心摇摇曳曳,登时不能平静下来,若今日他去了魏六小姐的房间,自己可真是难看了,说明三皇子心里头根本没有自己。 忽然间,掌心里好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滑溜溜的一手,柳明欣有些惶惶然,透过步辇垂挂的红纱看外边的风景,朦朦胧胧的一片。 “来了,来了。”就听着外边有人不住的在拍着手欢叫着,柳明欣睁大了眼睛,就见一线红色的宫墙隐隐就在前边,心中正在欢喜,就听鼓乐声里忽然掺杂了另外一段曲子,两支不同的乐曲夹杂在一起,很是难听。 柳明欣转脸看了看,就见另外一条路上也来了一列人,隐隐能见着一抬步辇,原来魏六小姐也到了。 就见谁会先进宫门?柳明欣心中大急,瞧了瞧自己的队伍,仿佛离那宫墙越来越近,又仿佛遥远得美法子触及一般,有如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一般,柳明欣不由得心上心下起来,瞪眼瞧着那宫墙慢慢的靠近,屏住了呼吸。 弯弯的宫门就在眼前,柳明欣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她比魏六小姐早一步进了宫。走在步辇边的绿叶与绿茵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绿茵得意洋洋的朝着步辇里边说道:“姑娘,那魏侧妃的步辇只比咱们晚了三四步。” “是吗?”柳明欣有几分开心,没想到竟然只有这么近的差距。 “绿茵,都进宫了,别胡乱说话。”绿叶扶着步辇,淡淡的说了一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我又没说别的话。”绿茵有几分委屈,还想再说,却被绿叶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话头:“你以为这里是柳太傅府?言多必失,你不但要好好管住自己嘴巴,素日里头也劝着侧妃些,可别祸从口出!” 绿茵气鼓鼓的望了绿叶一眼,但还是闭上了嘴巴。步辇上的柳明欣听着,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绿茵方才又没有说错什么话儿,绿叶却是这般疾言厉色的,也是太草木皆兵了。她在万寿宫里住了这么久,每日都说了不少话儿,也没见有什么麻烦,瞧了瞧走在步辇一侧的绿叶,柳明欣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自己可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叫她放宽心,宫里没她想象里头那般可怕。 步辇抬到漱玉宫,柳明欣由绿叶与绿茵扶着下来,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屋子。由宫装的姑姑引着,她摸到了床边,按着指引低头坐下。屁股挨到床边,柳明欣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总算是把前边一半事儿做完了。 柳明欣坐在床上,身姿端正,眼睛也不敢到处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经过池姑姑的教育,还有宫里派来的姑姑们一个多月加强型训练,柳明欣此时的礼仪规矩总算是能做到姑姑们口中“尚可”的程度了,所以现儿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虽然安安静静的坐着,可柳明欣的一颗心却远远不如外表那么安静,一直在躁动不安。究竟三皇子会进谁的房间?京城街头那些闲汉们的闲聊仿佛还在耳边,谁合了三皇子的眼缘,三皇子便会进谁的房间,而且今晚三皇子的脚踏进哪间厢房,这漱玉宫的风向自然会转向哪边。 漱玉宫是一个井字形的结构,外边是主殿,里边与主殿方向一致的,便是玲珑郡主的房间,魏六小姐被拨了住在这院子的东边,柳明欣住在西边,刚刚好是两两相对。柳明欣在床上坐了差不多一日,也没见着徐炆玔过来,心中不免有些惊慌,暗自想着三皇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东边屋子。 站在屋子里那个指引的姑姑似乎看出来柳明欣的不安,笑着安慰她道:“因着这是抬侧妃,不比正妃的仪式,娘娘不必担心,三皇子殿下还在中书省跟着各位大人忙呢。” 原来是这样,柳明欣听了总算是放下心来,等着暮色渐渐的上来,她又开始有几分紧张,这时候三皇子总该要回漱玉宫了,他究竟会进谁的屋子?心中忐忑,想了又想,打发了绿茵到外头去张望,绿茵刚刚伸出脖子,便看见东边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丫鬟在那里探头探脑,两个人一对脸儿,互相尬尴的笑了一下,又把眼睛投向了院子门口,那边来了一群人,徐炆玔被拥簇着走了进来。 徐炆玔今日没有穿吉服,只是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锦衣,他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略微停了停,然后大步朝绿茵这个方向走过来。绿茵心中一喜,悄悄退回屋子里,对柳明欣说:“姑娘,三皇子过咱们屋子这边来了。” 柳明欣听了,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她忽然想起了魏六小姐对她说过的话:“争宠也是要有资本的,你比我生得美貌些,而且你又擅长弹琴,真是多才多艺,我拿什么和你去争?不如就在后边帮你做助力,到时候你别忘了分点好处给我便是了。”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笑了笑,就连魏六小姐都夸自己美貌又有才情,怪不得三皇子会喜欢自己。她的眉眼忽然便弯了起来,就如屋子外边夜空里那轮新月,弯弯似钩。 “侧妃娘娘。”浅风慢慢退回到屋子里边去,见着魏六小姐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慢吞吞的摇了摇头:“三皇子殿下去了西边屋子。” 魏六小姐的身子垮了下来,半靠着床榻,一双眼睛蓦然失去了光彩。她一直在盘算着三皇子会到谁屋子里头来,本来想着怎么样也该是会来东边,毕竟她比柳明欣要生得美,家世也要略略好些——否则怎么会安排她住东边,柳明欣住西边? 没想到这柳府的七小姐一路占强,比她先进宫门,又比她先一晚上得了宠爱!魏六小姐瞪着那不住摇曳的烛光,脸上几点浅浅的麻子被这烛光照着,仿佛都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细白的牙齿,低声对自己道:“既然进宫来了,只能忍着。” “娘娘,我们给你卸妆罢。”浅风与浅雨走了过来,望了望自家姑娘,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三皇子殿下走到西边那屋子,以后姑娘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魏六小姐没精打采的站了起来,伸直了双手:“帮我脱了这衣裳罢。”嫁衣不能是正红颜色,正红只是能正妃出嫁的那日才能穿,她们的衣裳颜色稍微偏嫩一些,那红色里边透出几分妖娆,渐渐的模糊了人的眼睛。 “殿下。”柳明欣巍巍颤颤的跪倒在地,以一种虔诚的姿势行了一个大力,她那红色的衣裳在地上铺开,就如孔雀那极阔的尾翎。 徐炆玔低头瞧了瞧,只见到柳明欣那乌鸦鸦的一头青丝,上边簪着不少珍珠宝石簪子,闪闪的耀花了他的眼。“你起来罢,以后不必再行这样的大礼。”一见着柳明欣的眉眼,似乎便见到了柳家十小姐一般,徐炆玔莫名的就对柳明欣有了一种好感。 绿叶将托盘端了过来:“三皇子殿下,可要饮酒?” 盘子上有两只酒杯,似乎有交杯酒之含义。 按理来说,侧妃是根本不可能有交杯酒这一程序的,可柳明欣有些小心思,还是吩咐绿叶去寻了一双酒杯出来,问着漱玉宫的掌事姑姑要了一瓶美酒——虽然只是侧妃,她也渴望能与徐炆玔一道畅饮这新婚的美酒。 徐炆玔瞧了瞧那一双酒杯,惊诧的望了望柳明欣,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等想法。柳明欣见徐炆玔望着自己,脸上红了红,低声道:“三皇子殿下,妾身只是想请殿下喝酒助兴,并无其它意思。” 徐炆玔不肯伸手拿酒杯,自己也只能退而求次了,柳明欣虽然有几分失望,但是想到自己毕竟只是侧妃,也只能很压抑的将那交杯酒的想法扼杀在心里。 “原来是这样。”徐炆玔笑了笑,伸手拿过了酒杯:“来来来,我与侧妃满饮一杯。” 灯下的柳明欣,那面部轮廓有些像明媚,徐炆玔喝了两杯酒,醉眼看花,越看越像,一把将柳明欣搂在怀中:“侧妃,风高露浓,正是安歇的时候了。” 柳明欣身子软得几乎成了一滩水,一双手攀住了徐炆玔的脖子,眼睛里也有了丝丝妩媚的风情:“那明欣便伺候殿下安歇罢。” 是夜,徐炆玔宿在西边,屋子里春意盎然,魏六小姐那边,红烛高照,只是她一人独守空房,呆呆的看着那对蜡烛流下最后一滴泪。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一个人的新婚之夜,魏六小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贴身丫鬟浅风睡在外边小榻上,听到里边的响动,也是很为自家小姐愤愤不平,自家小姐虽说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总比那位柳太傅的七小姐要生得美貌些,柳七小姐那块厚嘴唇儿实在长得不怎么样,可是那三皇子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呢?宁可去西边屋子也不来东边? 半夜里突然下雨了,漱玉宫里又栽着成排的梧桐树,这倒应了那词里的景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可惜写词的人已逝,不能和魏六小姐交流心得,该如何度过这寂寞空虚的夜晚,她只有抱了膝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想着自己该如何在漱玉宫里立足。 经过今晚,漱玉宫里有眼色的宫女内侍们,怕都是会往西边屋子里钻了罢?魏六小姐一只手紧紧的揪着那碧水九华帐,恨恨的咬紧了牙儿。幸好那柳七小姐不是个伶俐人,自己和她套几句近乎,什么话都能跟自己说,若是自己设了圈套,她定也会往里边跳的,想到这里,魏六小姐的脸上才露出点点笑容,鼻尖上几颗淡如芝麻般的小斑点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调皮。 第二日清晨起来,徐炆玔便领着两位侧妃去了储秀宫向乔皇后请安,乔皇后早就听了宫女报告昨晚徐炆玔的去处,对着柳明欣也多了几分笑影儿——玲珑这个正妃,和徐炆玔成亲一个月了,除了大婚那晚住在一间屋子里边,后来都是分房而睡的,况且听漱玉宫的姑姑说,那晚似乎他们也并未燕好,那元帕至今都未送过来,若是两人一直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孙子抱? 今儿一早,漱玉宫里的掌事姑姑就喜孜孜的来报,柳侧妃的元帕已经收了,昨晚三皇子歇在她屋子里,派去听墙角的宫女回报说似乎非常融洽。乔皇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着柳侧妃和陈侧妃,淡淡的笑了笑,眼睛往柳侧妃的肚子上不经意的溜了一圈。 虽然这柳侧妃长得不及陈侧妃,但只要是炆儿喜欢,只要她能为自己生下孙子,她也不会管这漱玉宫里的事情。陈侧妃进来的时候,她也仔细观察了下,她似乎没有睡好,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有遮掩不住的青色印迹。乔皇后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她两句,切莫因为争宠就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法子来。 “玔儿,昨晚歇息得可好?”乔皇后言笑晏晏的望着徐炆玔笑:“母后可等着抱孙子哟!” 这么直白的话说出,柳明欣的脸唰的红了一大块,魏六小姐心里如打翻了一个醋坛般,强打着精神陪上了一副笑脸,徐炆玔却很坦然:“母后,玔儿知道现在情形该如何做,请母后放心便是了。” 在储秀宫陪着乔皇后用过早膳,乔皇后道:“柳侧妃,魏侧妃,按着这规矩,你们得去向正妃敬茶,别让她久等了,你们去她那里敬茶罢。” 柳明欣和魏六小姐这才恍然惊觉玲珑郡主并未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当面发问,两人站了起来,向乔皇后行礼道:“遵母后懿旨。” 乔皇后看着柳陈二人的背影,对徐炆玔道:“你也去看看,玲珑性子骄纵,怕她万一发起火来,漱玉宫又闹得不像话。”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说:“玔儿,你要记住,这后院之事和朝政之事一般,你要好好掌控才是,可不能让它失了控制。” 徐炆玔点点头道:“母后放心罢,玔儿省得。” 漱玉宫的主殿里,玲珑郡主坐在桌子上,心事不宁。 原以为三表兄娶侧妃是一件好事,刚好可以让自己得了空闲,可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昨晚上看着徐炆玔走进柳明欣的屋子,玲珑郡主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又有些怒气,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夺去了一般。 自己分明是喜欢景炫哥哥的,为何看到三表哥娶侧妃也会有如此反应?昨晚,她也很久都没能入睡,还是叫宫女点了安神香才睡着的。 昨晚没有歇息好,今儿早上起晚了些,看了看时辰,已经误过向乔皇后请安的时辰了,索性就没有过去,派了个姑姑过去说了一声,就说自己身子不适,今日怕是不能来请安了。乔皇后听着这般说,也没有生气,她想当然的认为玲珑郡主是心情不好。 虽说玲珑一直说自己喜欢乔景铉,可毕竟嫁了玔儿,人都是他的了,还能分出神思来去想别人不成?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点着头道:“去和薛正妃说,让她安心歇息,本宫着储秀宫也不必要日日过来请安,心里记着本宫便是。” 自己还有不少隐秘事儿要办,来的人多了不好下手,这请安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乔皇后已经将那三宫六院妃嫔们日日请安给豁免了,只让她们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过来,这儿媳妇请安嘛,也不必这般拘礼。 玲珑郡主听着姑姑回报,这才放下心来,让紫玉伺候着梳洗:“给我换件正红的衣裳。” 紫玉有几分奇怪,自家郡主从来便不喜欢穿大红颜色的,如何今日偏偏要选着正红的穿?旁边的姑姑笑吟吟道:“郡主想得周到,今日两位侧妃来敬茶,可不是该穿正红颜色的?” 原来是这样,紫玉转身去找衣裳,心中却有几分疑惑,自家郡主分明喜欢的是那英王府的乔世子,可却为何又对三皇子殿下的两位侧妃这般上心?她穿正红色的衣裳不就是想要压着这两位侧妃一头?唉,自己是越发摸不准郡主的心思了。 玲珑郡主换上了正红颜色的衣裳,将那金玉首饰戴了一头,坐在那里就如一座珠宝堆成的塔一般,熠熠生辉,她那精致的眉眼反倒被这全身的珠光宝气给掩盖住了,显不出一点儿精致来,反而觉得有几分俗气。 “娘娘真美。”贴身的姑姑在旁边笑得舒畅,玲珑郡主却咂摸不出一丝欢喜来,冷眼瞧着自己镜子里头的模样,忽然间没了半分欣喜的感觉,美不美又能如何?乔景铉不喜欢自己,就连徐炆玔心中也有旁人。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主殿里闷闷不乐,任凭紫玉在旁边说着闲话儿听,用过早膳后不多时,就见掌事姑姑引了柳明欣和魏六小姐进来,旁边还跟着徐炆玔。那掌事姑姑走上来行了一礼:“娘娘,魏侧妃与柳侧妃来给你敬茶了。” 旁边紫玉听了昂了昂头,心中不免有几分开心,按着这侧妃今儿早上该给正妃敬茶的规矩,自己郡主定然是要踩在她们两位侧妃头上的了,这大概和大户人家里姨娘向正房夫人敬茶是一个意思儿。 玲珑郡主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有什么好敬的,未必她们敬了我的茶就真心将我当主子看?” 柳明欣与魏六小姐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舒服,她们在家中也是主子,丫鬟婆子一大群的喊着“姑娘”的,如何才进了宫便变成了别人的奴婢了?两人低头望了一眼,都有几分不忿。 “娘娘,这是规矩。”掌事姑姑在旁边提醒着,招了招手,两个宫女便托着茶盘走了过来,上边放着两只珐琅茶盏,宝蓝色的底色,上边是金色线条勾出的团花牡丹。 因为徐炆玔昨晚是歇在西边,所以柳明欣被安排在第一个给玲珑郡主敬茶,她端起那杯茶,在玲珑郡主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说:“妾身柳氏敬薛正妃茶。”然后,把那茶高高的举了起来,抬头看着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也低头看了看柳明欣,这两道视线巧巧的撞到了一处,今日柳明欣穿了樱桃红的宫装,戴着一个别致的项圈,上边还打着八宝络子,人看上去神清气爽。经过昨晚,她已经成了一个小妇人,眉眼之间全没有青涩,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幸福。 看着她那模样,玲珑郡主就气不打一处来,感觉柳明欣看着自己完全是一种挑衅的举动——自己与徐炆玔成亲一个月了,虽说是自己拒绝了他,可也不能容有人在自己面前炫耀得到了徐炆玔的宠爱!玲珑郡主心中一口恶气,没法子排解,伸出手来端起那碗茶,猛的就往柳明欣脸上泼去。 玲珑郡主这动作出人意表,又做得行云流水一般,没有让人有半点准备的余地,徐炆玔赶紧站了起来,可还是没有来得及,那一盅茶水已经全部淋在了柳明欣的头上。 “玲珑,你在做什么!”徐炆玔走过去,大喝了一句:“柳侧妃在向你敬茶,哪点惹了你?”低头看了看柳明欣,就见她一脸的茶水,头发上还粘着几片茶叶,那模样儿狼狈极了,一双眼睛里也满是委屈。徐炆玔顺手把她拉了起来,接过掌事姑姑手里的帕子帮柳明欣随手擦了下脸道;“还好,这茶已经不烫了,若是热茶,柳侧妃的脸岂不是毁了?” 玲珑郡主看着徐炆玔护着柳明欣,心中更是不喜,没好气的说:“毁了又如何?我还懊恼这茶水不是滚烫的呢!”然后看了看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魏六小姐道:“你要不要来敬茶?想要来敬茶就快些,本宫可没耐心等你磨蹭。” 魏六小姐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跪倒在地,把茶盅高高举起,也不敢抬头,心里祈祷着玲珑郡主不要再发脾气,没想到玲珑郡主非常爽快的接过她的茶盅,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起来罢。”听到这句话,魏六小姐如蒙大赦,赶紧爬了起来,行了个礼便站到一旁。 徐炆玔冷眼看着玲珑郡主这反应,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昨晚歇在西边所以想给柳明欣一改下马威,回想自己和她大婚的那日,她拒绝和自己同床,而现在又拿自己的女人撒气,真是骄纵到了极点,白了玲珑郡主一眼,朝旁边的姑姑喝道:“都一个个的当自己是主子不成?没看到柳侧妃的衣服湿了、赶紧扶下去帮柳侧妃换了衣裳。” 主殿里边姑姑们一看徐炆玔发话,明显的在护着柳侧妃,心里啧啧称奇,这位柳侧妃看着模样不出众,倒是得三皇子欢心,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旁的本事。也不敢说多话,走上前去伸手去扶了柳明欣。 “站住,本宫要你走了吗?”玲珑郡主在身后大喝一声,众位姑姑心里直犯难,两位主子吵起来,自己不知道该听谁的吩咐好。 徐炆玔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玲珑郡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心里想着这位表妹真是胡搅蛮缠,她不是喜欢乔景铉吗?他忍了,可她为什么又不允许自己和别的女子同房?难道她为乔景铉守身如玉,自己就该为她守身? 昨晚徐炆玔去柳明欣房间并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柳明欣是明媚的姐姐。 不能娶明媚为妻,这是徐炆玔最不开心的事情,可形式所逼,他不得不娶玲珑郡主为正妻,又纳了魏六小姐与柳明欣为侧妃,这三人里边,只有柳明欣与明媚最为亲近,而且她们的脸部轮廓也有几分相似,所以他心中自然将柳明欣当成了明媚的代替品。 昨晚和柳明欣同床时,徐炆玔模模糊糊的竟把柳明欣当成了明媚,做完那事以后,心里竟有一种无比的甘美,以前和屋里人红药行事,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滋味,对柳明欣越发怜爱了起来。 现儿看着柳明欣被玲珑郡主这般欺负,徐炆玔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对着那几位姑姑道:“还不把柳侧妃扶回房间去?万一病了你们这些奴才可吃罪得起?你们给我听着,今日起柳侧妃的生活起居皆由刘姑姑打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去打扰她!” 刘姑姑是徐炆玔的奶妈,在这漱玉宫里身份自是不同的,徐炆玔这般一说,等于把柳明欣在漱玉宫里的地位提高到了顶峰,连玲珑郡主都不曾达到——三皇子的奶妈亲自照管柳侧妃的生活,那柳侧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等同于正妃一般? 刘姑姑扶了柳明欣下去,主殿里一片肃静,大家都看着那带着薄怒的徐炆玔,谁也不敢说话。徐炆玔看了看玲珑郡主道:“玲珑,你是我表妹,嫁给我以后便是我的妻。你在家做女儿时骄横无状,和我并无关系,可现儿你是我的妻子,若是再这般不识大体,还是和在家做女儿一般,那休怪我对你没了兄妹之情,夫妻之义。”说罢,也不看那呆若木鸡的玲珑郡主,拂袖而去。 宫里是个藏不住话的地方,还没一个时辰,秦太后与乔皇后这边马上接到了信儿,两个人听了也是愁眉苦脸,一筹莫展。玲珑郡主这性格,自小就养成了,一时想改,哪里又能改得过来!秦太后是真心疼爱玲珑郡主的,赶紧叫人把玲珑郡主传到了慈宁宫。 “玲珑,你现在是玔儿的正妃,做事情可得要好好想一想,不能再任性行事了。那两个侧妃的身份哪里能与你相提并论?你又何必与她们去计较?正妃就该有正妃的范儿,只管冷眼看着那侧妃蹦跶,不要与她们发脾气,真闹得狠了,悄悄儿下手也就是了。”秦太后拉着玲珑郡主的手叮嘱着:“外祖母现在身子还康健,若是哪天不在了,谁来护着你?” 玲珑郡主闷闷不乐道:“我本来就不想嫁给三表哥,你们非得叫我嫁,我嫁来以后不开心,想发脾气,我也没办法收敛。” 皇太后摸了摸玲珑郡主的头发,望着这张和自己年轻时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她的眼角有些湿润,把外孙女指婚做徐炆玔是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玲珑能坐上中宫之位,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让秦氏一族的荣耀延绵下去。可现儿看起来自己可能做错了,玲珑这性子,根本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柳太傅府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听说三皇子独宠柳侧妃,这几日每天晚上都歇在柳侧妃那里,根本不曾踏足薛正妃和魏侧妃的屋子,柳老太爷拍桌大怒:“七丫头倒底有没有脑子!她这几分姿色,这般愚蠢,竟也想独宠漱玉宫?我看她是想要往死路上边奔了!” 柳老夫人也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握住柳老太爷的手道:“老爷,现在事情已经和我们的愿望越来越远了,我们且静观其变罢,你在这里发怒,也解决不了欣丫头的事。” 听着她的话,柳老太爷平静了些,缓了缓神:“下个月八丫头要出嫁,她回来送嫁的时候你好好的和她说道说道,在宫里想要生存下去,这般风光是不行的!问问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懂不懂?” 柳老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艳丫头发嫁还得二十多日,只怕这些天她不知轻重的又胡作非为,我明日便递块牌子进宫去,好好的敲打敲打她。”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这样甚好,你明日与她去说说。”停了停又道:“带上十丫头过去,她们姐妹间也好说话些。” 柳老夫人微微闭着眼睛想了想,明媚是自己孙女里边最聪慧的,与柳明欣关系也很好,自己带了她去也能帮着自己好好劝劝柳明欣。将檀木珠子捻了捻,柳老夫人下定了决心,怎么着明日也该进宫去看一看。 “曼青,你去与十小姐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同我进宫去。”柳老夫人吩咐了一声,心里头想着,明日进宫,先去觐见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最后再去柳明欣那边。 明媚得了柳老夫人的吩咐,心中好一阵诧异,又一阵烦躁,自己又要进宫去了,这回还要去三皇子的漱玉宫呢,她皱了皱眉头,一双手敲打着桌子,不知道明日那徐炆玔在不在宫中,若是被他撞见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像上回一般,有那种暧昧的举动。 “姑娘,你便别担心了,明日是跟老夫人进宫,还有谁敢欺负你?怎么着也该看咱们老夫人的面子。”玉梨在旁边见着明媚一副不开心的模样,笑着将几本书捡了起来:“来了麻烦事儿,你便躲到老夫人身后便是了。” 明媚笑了笑:“你说得倒也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进宫 第二日一早醒来,屋子外边已是有些光亮,这秋日一来,白昼渐渐短些,天亮也晚了,明媚起得早,见着东方那一点点鱼鳞般的云彩,再看看沙漏,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哟,怎么就这般晚了。” “姑娘。”玉梨笑微微道:“哪里会晚,素日里你都是第一个过去的,今日去得晚了些也没关系。” “如何会没关系,赶紧给我梳洗。”自从回到京城,自己便没有懈怠过,从来都是第一批去玉瑞堂请安的,正是这样,柳老夫人才会对自己比旁的姐妹要好,怎么着也不该将自己在柳老夫人心中的形象给破坏了。 急急忙忙的赶到玉瑞堂,额头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柳老夫人见着明媚进来,笑着道:“别着急,这还早着呢,就你六姐姐来了。” 明媚瞅了一眼,柳*端端正正的坐在右手边第二把椅子上头,脸上没有半分欣喜的表情,瞧见明媚望向她,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将头低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将眼睛盖住,看不到她眼里的神色。 柳*这些日子越发沉默了,明媚从她身边经过,见她正伸了一双手在看,十个手指甲上涂得红艳艳的,那蔻丹的颜色极其隐秘的将她的心事泄露了出来。 她是恨嫁了,明媚心里头暗自揣测着,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古怪的表情。柳*在柳家姐妹里边排行第六,现在排第七的柳明欣早几日已经进宫做了侧妃,第八的柳明艳过些日子便要嫁去幽云,而柳*却连亲事都没有定下来,怪不得她这么一脸苦大仇深的神色。 “媚丫头,你穿得也太素淡了些。”柳老夫人看了看明媚,如意髻,上边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翡翠耳珰,垂下了几线细细的流苏。一身水碧色的衫子,挽着浅浅银色的披帛,上边绣着穿花蛱蝶,栩栩如生般纷飞起舞。 “祖母,我们进宫是去看七姐姐的,又不是去进宫大挑,明媚穿得太显眼了也不好罢?”明媚浅浅一笑:“穿得素淡些不打眼。”她真怕穿鲜艳了,到时候玲珑郡主会拿了她的着装说事呢。 旁边柳*听着明媚说要进宫,猛然抬起头来,一脸羡慕嫉妒的神色。 明媚暗自叹气,这人总是心比天高,可奈何命薄,出生是庶女,那便无形中低了一等,除非想法子攀成记名嫡女,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得正宗嫡出的好。柳*这亲事迟迟不定,恐怕是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另有安排罢。 等着柳府几位夫人和小姐们都来请过安,柳老夫人带着明媚直奔皇宫去了。柳家住在御道街,与皇宫离得很近,马车才得一刻钟多点儿便到了后宫门口。柳老夫人让金花妈妈拿了名剌过去:“让那门边的内侍递进去。” 金花妈妈拿着名剌走到宫墙边,朝那些守城门军士点头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摸出了几个小银锞子来:“麻烦几位军爷通报下门口的传话内侍,就说柳太傅府的老封君求通传。” 那几个军士将银锞子收下,有一个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一个内侍便半弯着腰出来,走到金花妈妈面前,将手掌摊开:“拿来。” 金花妈妈焉能不知他的意思?若是要来接那名剌,也不过是伸出手来而已,又何必将手掌朝天摊开?分明是问她要进贡。她笑容可掬的将一个小金锭子放到那名剌上边,稳稳的落到那手掌上,那内侍见了,笑得脸上都开了花,一只手扫了过去,那金锭子已然不见,名剌被他夹在手心里,飞快的进去通传了。 明媚瞧着这一幕直叹气,柳老夫人却是笑微微道:“媚丫头,这宫里头的人都要有自己的来路,谁又靠着几个宫里头发的月例过生活?那些内侍自幼被卖了进宫,还不是家中贫寒,谁又不想多积攒些银子,或是送了回乡家中下去,或是拿了给自己养老,这也怨不得他们。给他们银子,他们肯花力气给我们办事,我们也可以少等些辰光,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这里边处处是学问,明媚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感叹,自己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若是一味按着自己嫉恶如仇的性子来,在这大陈朝也不大好生存下去,所谓入乡随俗,总得要听从规矩才是。 不多时那内侍便出来了,身边还跟了万寿宫里的那位绣容姑姑,两人走到马车旁边恭恭敬敬道:“太后娘娘宣柳老夫人与十小姐觐见。” 柳老夫人这才下了车,扶着明媚的手走进宫去,那绣容姑姑带着祖孙两人一路走到了万寿宫。秦太后与柳老夫人算得上是旧识,两人说说笑笑聊了些闲话儿,倒也是十分融洽。秦太后转眼瞧了瞧坐在柳老夫人身边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柳小姐,哀家想着,等到了九月,天气凉快了些,还是请你进宫来替哀家将这肿块给切了。” 明媚赶紧低头应答了一声,心中连连叫苦,看起来自己不可避免的又要进宫来一次了。这可真是越是不想去的地方,冥冥中注定,越发要往这里去呢。 秦太后见着明媚那一低头的温柔,别具风姿,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心中不免赞叹了一番,这般好颜色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她一时兴起,望着明媚微微的笑:“柳小姐是否已经及笄?要不要哀家给你指婚?” 明媚心中一咯噔,秦太后这京城第一媒婆也太敬业了些,怎么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她将自己的亲事揽过去,还不知道她会胡乱将自己指给谁。虽然有几分吃惊,明媚还是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将脸微微的瞥到一旁,朝柳老夫人望了一眼。 从秦太后这边看来,明媚真是大家闺秀,听着自己说她的亲事便害羞,可从柳老夫人这边看起来,明媚是推着自己去哀求秦太后不要乱点鸳鸯谱。想着明媚曾经告诉自己,她与乔世子两情相悦,柳老夫人心中暗自叹气,抬眼望着秦太后,笑微微道:“回太后娘娘话,我们家明媚还未及笄呢,等着要到议亲的时候再请太后娘娘来指婚罢。” 秦太后很是高兴,连连点头:“好哇好哇,哀家最喜欢见到的,就是这些孩子们一对一对的,恩恩爱爱。” 明媚不免腹诽了一番,像秦太后给徐炆玔指婚,一指就是三个,还要人家一对一对的恩恩爱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才能恩恩爱爱起来。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秦太后唤着绣容姑姑道:“你带柳老夫人去储秀宫,然后再去漱玉宫看看柳侧妃。” 柳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了。” 绣容姑姑先将柳老夫人送到储秀宫,乔皇后刚刚好用完早膳,见柳老夫人来觐见,笑着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儿:“柳太傅府果然是人才辈出,无论男女,个个儿都是好的。” 这柳明欣虽然说有些不懂事,竟然独宠了漱玉宫,可徐炆玔却丝毫没有因为宠爱她而疏忽了自己,每日来问安的次数非但没有少,反倒增加了些。而且他去中书省那边也勤快了许多,太师也连连夸赞三皇子的学问有长进,所以乔皇后对于这柳侧妃还算是满意。 独宠便独宠,谁叫玲珑侄女性子不好,又谁让那魏侧妃不能将玔儿勾到她屋子里边去?只要能给自己生孙子便行,管她是正妃还是侧妃,又究竟是哪位侧妃。乔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明媚:“贵府十小姐这般水灵,也不知道今后会落到谁家,又会便宜了谁去。” 今日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头上开出桃花朵朵来?明媚有几分紧张,生怕这位乔皇后也突然想要给自己指婚,所幸的是她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与柳老夫人说起了柳明卿,直夸他办事认真。 说了阵子话,似乎也无话可说了,乔皇后这才放了柳老夫人与明媚去漱玉宫,望着明媚那婷婷袅袅的背影,乔皇后摇了摇头:“这柳府十小姐生得实在太娇媚了些,进宫来真是不合适,总怕会是第二个明妃。” 莫姑姑在旁边轻轻接了一句:“可不是呢。” “姑姑,那些东西准备好了没有?”乔皇后眼睛望着那只立在墙角的花瓶,轻轻问了一声:“不要太赶时间,一定要保证有效果,务必一击得中。” 莫姑姑弯了腰在乔皇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娘娘,你便放心罢,正在秘密的赶制呢,正如娘娘所说,要保证有效果,所以他们必须反复验证以后才能送进宫来的。” “倩如那边有信儿了没有?”乔皇后懒洋洋的站了起来,脸上有着一种慵懒的神色:“好久不见倩如,倒是有几分想念了。” “倩如若是知道娘娘这般记挂着她,可是晚上做梦都会笑。”莫姑姑满脸的感激:“倩如现儿已经是萧贵妃的心腹了,在景春宫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听说萧贵妃还准备升她做大宫女。” “是吗?”乔皇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也才去了半年,就这般得了信任,萧贵妃手下是没人了,还是她假装给我们看的,想要诱敌深入?” “萧贵妃那头脑,该想凷这法子来。”莫姑姑摇了摇头,嘴角笑得咧了开来:“要不是要倩如想个法子来试探试探?” “唔。”乔皇后点了点头:“你去安排下,牺牲我们在景春宫里安排的一颗棋子,好让萧贵妃更加信任倩如。” “是。”莫姑姑低头应了一句:“还请娘娘吩咐,具体该怎么做。” 乔皇后长长的凤目眯了眯,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尾线来,长长的眉毛似乎要飞入鬓里。她朝莫姑姑招了招手:“姑姑,你附耳过来。” 主仆两人在大殿门口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子话,莫姑姑不住的点着头,乔皇后眼中不时有冷冷的光色闪过,就如这八月深秋里的秋风一般,凉爽爽的刮了过去,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绣容姑姑将柳老夫人与明媚送到了漱玉宫,朝她们点了点头:“柳老夫人,柳小姐,我便回万寿宫复命去了,你们与柳侧妃好好聊聊。” 柳明欣见着祖母与堂妹来看自己,很是高兴,慌忙让绿叶绿茵将精致点心摆了一桌子:“祖母,十妹妹,快些吃点罢,这都是宫中新式糕点,太傅府中可尝不到呢。” 柳老夫人瞧了柳明欣一眼,就见她的脸微微圆了几分,这到宫里可才七八日呢,就长肉了?看来三皇子还真是宠她,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东西喂她,将那张脸都塞得圆了几分。 “侧妃娘娘。”柳老夫人不疾不徐的开口了,柳明欣听着这称呼也是一愣,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润,慌忙摆手道:“祖母,你不必如此拘礼。” “娘娘,你不让老身拘礼,老身可还是要守着这礼,免得被旁人捉住错处,说我们柳家仗势便不将皇室放在眼中。”柳老夫人瞅着柳明欣直点头:“只是今日老身进宫来看娘娘,却是带了柳太傅的话来说给娘娘听的。” 听说是柳太傅要柳老夫人来传话,柳明欣变得十分惶恐,自小她在家里最害怕的便是柳老太爷,虽然现在做了徐炆玔的侧妃,就连柳老太爷见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喊句“娘娘”,可她依旧还是怕他。柳明欣哆哆嗦嗦道:“祖父、祖父他说了什么话儿?” “娘娘,你祖父让老身来叮嘱娘娘,自古以来,冲冠后宫的嫔妃都没有好结果,娘娘这般独占了三皇子的宠爱,树大招风,难免会遭人妒恨。”柳老夫人见着柳明欣脸色有一种不服气的神色,知道她心里听不进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娘娘难道不知道明妃娘娘的典故?因为独宠后宫,刚刚生了孩子还没半年便过世了。听说是生了绝症,那明月宫的宫女们说整个人都干了,脸皮贴着颧骨,很是吓人,明妃娘娘都不愿意让皇上见着她的脸哪。” 柳明欣听着这话,默默将头低了下去,仿佛在琢磨着这件事情的真假,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明媚从她这个角度来看,柳明欣的脸上该是变了颜色。她心中默默想着,这宫中生存法则便是要合群,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橼子先烂,都是这个理儿。若是柳明欣独占了徐炆玔的宠爱,那位正妃娘娘与魏侧妃肯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祖父……教训得是。”柳明欣忽然想起了初八早上去给薛正妃敬茶的时候,她将一碗茶水泼到自己脸上的事情来,这还是自己初次受宠,那薛正妃便这样对自己,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整自己呢。 “既然娘娘知道了这个道理,还请你自己好好斟酌着去办,即便是三皇子殿下要歇到你这边,你也该劝着他要雨露均沾才是。”柳老夫人盯住柳明欣不肯放松:“娘娘,宫中不比柳府,稍有闪失便没了后悔药吃。” 柳明欣听着柳老夫人说得声色俱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句:“是,明欣知道了。” 要自己亲手将徐炆玔推出去,如何舍得!她才与徐炆玔亲亲热热的过了七八日,要她瞧着徐炆玔抱了旁人睡到一处——柳明欣的心忽然就酸溜溜的一片,似乎被卷在了一处,被揉得皱成一片,怎么样也舒展不开来。 柳老夫人正在教导着柳明欣,忽然就听外头有槖槖的脚步声,几个人举目往外边一看,却是徐炆玔站在门口,睁了一双眼睛正在往里边看,脸上有着兴奋的神情。 一步跨了进来,徐炆玔先朝柳老夫人点了点头:“老夫人今日过来了。” 方才他从书房回来,去储秀宫那边给乔皇后请安,要走出宫门来的时候听着两个宫娥在议论:“我觉得柳府十小姐比柳侧妃美多了,也不知道为何没有选她做三皇子侧妃。” “肯定是没有及笄。”另外一个宫娥,头上簪着一朵大红色宫花,堆出的是芍药模样,点头答话道:“你瞧瞧她那头发,都还有垂髫呢。” “那倒也是。”原先开口的那个停了停,似乎在回想:“她真的好美,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瞧着那张脸就觉得舒服,更别说是男人们瞧见了。” 徐炆玔听了心中大惊,明媚进宫来了?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都在说什么?” 看门的宫女见着徐炆玔问话,十分高兴,叽叽喳喳的抢着将柳老夫人带着明媚进宫的话说了一回:“绣容姑姑带着去了漱玉宫,听说是要去看望柳侧妃。” “唉,柳侧妃真是好福气,可见在家中是个受宠的,才进宫七八日,祖母就急急忙忙的来看她。”簪着红色宫花的宫娥望着徐炆玔飞快的往前边走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进宫又这般受三皇子殿下的宠爱,现儿听着她娘家来人了,就这般急急忙忙的赶回去了,真是给足了柳侧妃面子。” “可不是?上回万阳公主进宫来看薛正妃,可不见三殿下这般上心。”另外一个点头应和:“柳侧妃也该知足了,虽然是侧妃,可得的宠爱比正妃不会少。” 徐炆玔没有理会那两个碎嘴的宫娥,一路小跑回了漱玉宫,唯恐自己来得晚了便赶不上见明媚一面,直到站在门口,见着里边一袭水碧色的衫子,才放下心来,走进来偷眼瞧了瞧,心中狂喜不已,就如明媚的耳珰一般,流苏吊着翡翠坠子不住的摇来晃去,就如风中的秋千,上上下下没有踏实的时候。 “三殿下回来了。”柳老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朝徐炆玔行了个半礼,徐炆玔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老夫人快些坐下,何必多礼。”将柳老夫人扶着坐好,这才瞅了瞅主座上边的柳明欣:“老夫人进宫,你也该派人知会我一声,幸好回来得及时,否则没赶上汤儿,还不知道旁人在背后如何说我不知礼数。” 柳明欣见徐炆玔为了她特意赶回来见娘家人,嘴巴早已咧开成了一条缝,笑嘻嘻的回答道:“殿下,妾身怎么敢叨扰你?既是这般说了,那下回明欣便记住了。” 徐炆玔坐了下来,一双眼睛从明媚身上瞟了过去:“今日老夫人进宫,除了来看柳侧妃,可还有旁的事儿?” 柳老夫人一愣,自己是来教训柳明欣的,这话总不能向徐炆玔说,只能笑着答道:“有几日没见柳侧妃,心中有些挂念,特地来瞧瞧。她在家中素来与我这媚丫头交好,怕她们姐妹之间生疏了,因此一道带了过来。殿下,柳侧妃在家中做女儿时被我养得娇纵了些,因着做事有些不合时宜,做错了什么,三殿下只管开口说她,别要太顾忌柳家。” 徐炆玔的眼睛继续盯住明媚不放,口里含糊的应了一声:“这是自然。” 见着徐炆玔那眼神不时的落在明媚身上,柳老夫人心中暗自叹气,上回明媚被歹人劫持,徐炆玔将她寻到送回柳府,那时候她见着徐炆玔的眼神就不对,今日看来,徐炆玔心中喜欢明媚是真真的了。 但愿三皇子殿下能看在明媚的面子上,对于柳明欣做下的蠢事多多包容。柳老夫人一阵沉默,昨日即便柳老太爷不说,今日她也想带着明媚进宫来瞧瞧,也是想看清楚徐炆玔究竟有没有那个意思。现在看来,徐炆玔喜欢明媚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儿的跑不了。 柳明欣却没有柳老夫人这般观察细致,她只是笑微微的坐在那里,喜滋滋的对徐炆玔道:“殿下,在柳府的时候,妾身这十妹妹与妾身是极其好的,再过三日她便要及笄了,妾身本想出宫去为她祝贺,可听说出宫一趟不容易,就趁了这个机会将贺礼送了罢,我们送些什么东西给她好?” 柳明欣毫不忌讳的说出了“我们”两个字,在她心中,她与徐炆玔已经成了一个整体,里边没有薛正妃也没有魏侧妃。 徐炆玔转脸望了望柳明欣,挑了挑眉道:“这般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只有三日及笄了,慌慌忙忙的,一时之间如何能准备出像样的礼物来?” 柳明欣一怔,可转念一想,徐炆玔可是在替她在娘家人面前挣面子,重视明媚的及笄之礼,不就是爱屋及乌?正因为重视自己,才会重视自己的堂妹。想到此处,柳明欣开心的咧着嘴唇笑了起来:“殿下,妾身一定会精心准备好。” 徐炆玔忽然就烦躁了起来,见着柳明欣那略略厚实的嘴唇,怎么觉得没有以前那般顺眼,只是柳老夫人与明媚还在这屋子里头,他也不好说多话,只能将这不舒服的感觉极力压了下去,找了些闲话与柳老夫人说着,一边不停的偷眼看着明媚,只觉得她生得越发的美貌了,那肌肤就如细致的瓷器般,一张脸孔是雪白的底色,上头隐隐的透出些粉嫩的红润来,没有半分瑕疵。 明媚知道徐炆玔正在打量自己,开始有几分不自在,这可是在柳明欣屋子里头,他这般公然看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可后来想了想,自己若再是这般回避,恐怕他还会得寸进尺,于是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了徐炆玔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我们在外头听说三皇子殿下对我七姐姐实在是好,今日见了果然是这样。三殿下若是能一直这般对我七姐姐,那我们柳府自然会日日为三殿下在菩萨面前烧香祈福。” 这话里头自然是喊着几分警告,徐炆玔一愣,明媚这意思实在清楚,是在提醒他,他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要一心一意的对自己的妻子。望了望明媚清澈如水的双眸,他不禁有几分难受,自己与她,莫非是今生没有交会了不成? 柳明欣却没有咂摸出明媚话里头的意思,见明媚为自己说话,很是高兴,那两块厚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十妹妹,你不用提醒,三殿下是知道的。” 徐炆玔每日都歇在自己屋子里边,难道还不是对自己好?独宠了漱玉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呢,柳明欣想到这里边觉得眼前开阔,仿佛间见着了一条极阔的道路就在眼前,越走越宽。 明媚瞧着柳明欣与徐炆玔两人脸上不同的神色,也是暗自叹气,再转脸望了望柳老夫人,见她也是脸色沉沉,心中知道柳老夫人自然已经看出了几分玄妙来。她朝柳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柳老夫人会意,站了起来道:“出来也有一上午了,府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老身便先行告辞了。” 徐炆玔心中一急,他看明媚还没有看够呢,怎么便要走了?他也赶紧站了起来,笑着上前扶住柳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府中能有什么事儿要你操心?好不容易进宫一次,怎么着也该在我这漱玉宫里用过饭再回去,免得说我这个孙女婿招待不周。” 柳明欣听到“孙女婿”这三个字,心中一甜,也慌忙过来拖住明媚的手:“可不是这样?祖母你可别走得这样急,明欣进宫好几日了,都没看见过家中亲人,好不容易见着祖母与十妹妹,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柳老夫人见着柳明欣依旧是这般糊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徐炆玔笑道:“我倒是不要做什么,可我这媚丫头现儿却是在主持府里中馈,哪里能少了她!要不是这样,媚丫头先回府去,我就留下来陪着三殿下与刘侧妃用饭罢。” 徐炆玔一怔,手也低了几分,这边柳明欣连连点头:“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事儿了!现在府里中馈都是十妹妹打理呢,少了她可真不行。不如就按祖母说的办,十妹妹先回去,祖母留下来与我们一道用饭便是了。” 明媚笑着朝徐炆玔行了一礼:“三皇子殿下,那明媚便先行告退了。”这柳明欣愚笨也有愚笨的好处,她完全不能理解柳老夫人这托词,可也歪打正着的替她解了围。 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到这屋子里呆下去了,徐炆玔的注视让明媚觉得颇有几分压力,他那目光让自己很是不舒服,几乎都快要说不出话来。明媚直起身子来,这边柳明欣已经喊了绿叶过来:“你替我去送送十小姐。” 绿叶应了一声,扶了明媚的手便往外边走:“十小姐,我送你去后门。” 明媚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绿叶飞快的往漱玉宫外边走了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刚刚好迎面一阵秋风吹拂,将她的群裳微微的吹了起来,露出了一小截粉嫩的小腿,还有一双淡绿色的绣花鞋,就如春日里的绿意盎然一般,点点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徐炆玔惆怅的望着明媚的背影,实在是无话可说,柳老夫人的托词让他没办法再坚持让明媚留下来用午膳,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笑着将柳老夫人引到座位上坐好。自己坐了下来以后,心中暗自盘算,十八是柳府十小姐及笄,自己可要好好想想,该送什么礼物给她才是。 明媚随着绿叶往后宫门那边走,一路上问了些柳明欣的情况,听说徐炆玔确实是独宠柳明欣,也沉默了一回。她实在不能理解徐炆玔,没有成亲之前便有了一个屋里人,现在有了一个正妃两位侧妃,可依旧还拿了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究竟准备做什么?难道想做大众情人不成? 他有什么好?不过就是托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头罢了,若是生在穷人家,恐怕现儿正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东奔西跑,哪有这闲情逸致来年风花雪月。明媚沿着朱红色的抄手游廊往前边走着,透过那茜纱帘子往外边看,就见御花园里头依旧是繁花似锦,仿佛是春天一般,只是在经过一片银杏树林的时候,见着绿色的草地上一片金黄色的落叶,这才提醒了她现儿正是秋日。 “十小姐,你别看这宫里头景色好,我怎么觉得便有些不大对劲。”绿叶一边走着一边与明媚攀谈,才进宫七八日,跟着柳明欣去了宫里头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事情,还听过不少闲话儿,绿叶深深的觉得这皇宫真是可怕,有时候,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快得让人感觉不到她曾经存在过。 “皇上很宠爱的玉美人,这些日子便生病了,听那些宫娥们说,可能会好不起来了。”绿叶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都说进宫的时候是个水嫩嫩的大美人儿,现在却枯瘦得很,身上没有几两肉,皇上去瞧过一次便没再去过了。”绿叶叹了一口气:“即便是病好了,恐怕也不会有以前得宠时的那般风光了。” 明媚默默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绿叶继续在说:“十小姐,我真的觉得我们家侧妃很是危险,幸而三殿下现在只是皇子,若是皇上,恐怕已经有人在下手暗算了。” “可不是这样?”明媚心中一惊,绿叶说的,全是实情,若徐炆玔现在是皇上,这宫中又会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柳明欣呢?柳老夫人劝说柳明欣要将徐炆玔推出去,让几个女人共享,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她是在抱全柳明欣呢。望了望绿叶,见她一双眉毛淡淡,攒在眉心之间,显得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在柳府的时候便是个机灵丫头,也该多劝劝柳侧妃才是,怎么着也不要让她胡作非为。” 绿叶点了点头:“十小姐,我省得。”抬眼望了望那边,一道朱红色的宫墙延绵起伏,似乎没有尽头一般,绿叶停住步子,呆呆的站在那里,叹息着说道:“我真恨不能跟着十小姐出宫去,这皇宫就如一只大笼子,会把人关得疯掉。” 明媚轻轻抚摸了下绿叶的头发,轻声安慰她道:“宫里头还住着这么多人呢,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只是还没有习惯罢了,习惯以后便好了。” “是。”绿叶弯腰行了一礼:“十小姐,你自己好好保重。” 明媚站在那里,见着绿叶越走越远,她的背影瞧上去是那般的孤单无助,她走得很慢,小小的身子在那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里时隐时现,有时分明见不得她的身影了,可忽然的,她又在另一处现了身。 明媚叹息了一声,走出宫去,柳府的车夫见只有明媚一个人出来,很是惊讶:“十小姐,老夫人呢?” “三皇子殿下留老夫人用午膳,你先将我送回府去,用过午膳以后来这边接老夫人。”明媚吩咐了一声,掀开马车帘幕便钻了进去。那马车夫只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皇宫那气派的宫墙,嘟哝了一声:“这宫里头的人怎么如此小气?留了老夫人用膳却不留十小姐!十小姐又能吃多少东西,竟然要这般节俭起来!” 他摇了摇头,挥动马鞭,那两匹马撒开蹄子跑得飞快,不多时便将皇宫抛在了身后。 柳老夫人约莫是未时回府,刚刚回来便将明媚唤了过去。 明媚走进玉瑞堂,就见柳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旁边桌子上堆了小山一般的东西,黑檀木的桌面油油的发光,映着那堆东西似乎也有了光泽:“祖母,这可是七姐姐打发给咱们府里头的?” “可不是?”柳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媚丫头,你有没有留意到三皇子对你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上回他送你回来的时候我便觉得有几分奇怪,今日瞧见他那眼色,仿佛时不时的在盯着你看。” 明媚点了点头,也有几分忧愁:“祖母,我也这般觉得,可是他都已经娶了正妃侧妃,如何还能这般盯着明媚看?明媚实在是有些想不透。” “有什么想不透的,生在帝王之家,喜欢谁便是谁。”柳老夫人闭了闭眼就,心中一阵惶惶然:“媚丫头,以后你要尽量少进宫去。” “祖母,这个我自然省得,可太后娘娘不是说过要我九月进宫去给她治病?”明媚想着这事儿便觉烦躁,柳明欣大约觉得宫里是个好地方,一心举荐了她去给秦太后看病,可焉知她一点都不想进宫去? “太后娘娘的命令,咱们也不能违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媚丫头,我喊你过来可是想敲打你的,别以为三皇子殿下对你青眼有加便飘飘然,你七姐姐是他的侧妃,你少不得要为柳家多考虑考虑。” 明媚听了这话,实在想笑,柳老夫人真是看轻了自己,难道在她眼中自己便是那种一心想攀着高枝往上爬的人?自己与乔景铉两情相悦,哪里会想到旁人?即便是没有乔景铉,自己也不会想着要去与那徐炆玔有什么纠葛,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不是自己心目中的良配。 “祖母,太后娘娘说要给我指婚,明媚有些担心。”望了一眼柳老夫人,明媚咬了咬嘴唇:“为何祖母在宫里头的时候要说等着明媚及笄以后再央求了太后娘娘来指婚?” “媚丫头,我也只是推托之词罢了,你以为太后娘娘会那般有闲心还记得你的亲事不成?”柳老夫人笑了笑:“你怎么便担心起这个来了?”见着明媚的一双柳叶眉渐渐的舒展开来,她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堆东西道:“里边有你七姐姐送你的及笄礼,自己拿了去罢。” 自己就快十五岁了,日子过得可真快,明媚拿着柳明欣送给自己的礼品走出玉瑞堂,望了望头顶上那个艳艳的太阳,心中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乔景铉现在怎么样了,在西北过得怎么样,自己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乔景铉,我想你了。”几片树叶从树上飘零下来,落在了脚边,明媚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女初长成 “姑娘,姑娘。”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明媚懒洋洋翻了个身,就见玉梨与玉箫端着水盆,胳膊上搭着帕子走了进来:“姑娘睡得可真沉,今日可是姑娘的大喜日子,怎么就能睡得这般安稳!” “大喜日子?”明媚怔了怔,忽然想起,在大陈,及笄也是一个女子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说得上是大喜日子。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任凭两人替自己梳洗更衣,耳朵里头就听着外边墨玉银铃般的声音正在嘻嘻的笑:“姑娘,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玉梨走到窗户那边推开雕花窗看了看底下,院子门口正站着一个婆子,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有两个精致的礼盒,也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放着罢,姑娘正梳妆呢。”玉梨探出身子喊了一声,墨玉伸手便将那盘子接了过来:“多谢两位妈妈,不知是谁送过来的?” “礼盒下边有信笺,让十小姐自己看看罢,听门房说是驿站那边加急件送过来的。”那个婆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东西我们送到了,你去拿给你们家小姐瞧瞧。” 墨玉抬头看了看楼上,将那个托盘高高的举了起来:“是驿站那边送来的!加急件!” 听着墨玉那清脆的声音,明媚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怕,堪堪的要跳出喉咙口来,乔景铉,一定是乔景铉!她的左手掐着右手的手指,微微的一点疼,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门口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转脸一看,墨玉已经端了那托盘上来了:“姑娘,你看!别人送给你的,是及笄礼罢?” 托盘上有两个精致的盒子,下边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明媚伸手将那信封儿拿起来,急急忙忙将口子撕开,里边厚厚的一叠信笺,果然是乔景铉写过来的。她的心立即踏实了,拿着那信笺一张张的看了下去,乔景铉写了不少西北边塞的事情,现在他还没有看到一个鞑靼士兵,只是过了这八月,恐怕鞑靼人就会南下准备闯进大陈来抢粮食了。 他目前被镇国将军任命做了副将,每日里头负责操练之事:“媚儿,我晒黑了些,小九说我总算比她要黑一些了。” 郭庆云也附了一张信笺在那信封里边,就写了寥寥几句话:“柳十,你知道我不喜欢废话,不多说,送一件及笄礼给你,你快些来西北,我带你去打猎!” 原来这两个礼盒就是乔景铉与郭庆云送来的,明媚伸手拿过一个盒子,轻轻揭开一看,里边放着一支簪子,那是用黑檀木雕琢而成,上边嵌着几朵白色的花钿,花钿很是精致,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中间用细小的金丝攒着米粒大的珍珠做成花蕊,仿佛还在微微颤抖着。花钿旁边有翡翠雕琢的绿叶,连脉络都是那般清晰,一笔一刀的刻画得栩栩如生。 “姑娘,这簪子真是好看,可为何是黑檀木做成的呢?”几个人围了拢来,惊讶的望着那支簪子,玉梨伸手摸了摸,那黑檀木似乎磨得还有些不大光滑,与那花钿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明媚笑了笑:“也许是黑檀木配着这花朵才更显眼,你们说是不是?” 墨玉眨着大眼睛道:“有道理,就像姑娘给我取的名儿一样,墨玉、墨玉……见了我以后发现我这么白,就会更喜欢我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噗嗤”一笑,玉箫伸手将墨玉撮弄了出去:“还不快去给菇凉守着院门!今日姑娘及笄,只怕是有不少人要来咱们沉香阁呢!” 明媚拿着簪子把玩了一阵子,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这簪子上的黑檀木托座是乔景铉亲手做的,所以才会与那精雕细琢的花钿如此不协调,可她却觉得这是一件难得的珍宝,握在手中,就如同握住了乔景铉的手一般,暖暖的一片。 “姑娘,你今日选哪三支簪子盘发?”玉箫将多宝格上的几个盒子拿了下来,这是最近收到的及笄礼,光是簪子便收了有十多支。 及笄礼上,当德高望重的长者替及笄的小姐一边盘发一边念了祝词以后,就要将三支簪子插到发髻里边,表示这位新及笄的女子以后一切顺利,没有波折。这三支簪子定然是精心挑选出来,送簪子的人与这位小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选哪三支?明媚沉思了一番,从那些盒子上掠过,这个已经不用考虑了,柳老夫人与杜若兰送的簪子肯定是要簪上的,另外便是——她笑着将手中黑檀木簪子交给了玉箫:“你将老夫人与我母亲送的簪子找出来,还有这一支。” 玉箫应了一声,低头就在那堆盒子里寻找了起来,玉梨一边替明媚梳着头发,一边笑道:“我猜,这簪子肯定是乔世子送的。” 玉箫头也没抬,附和着道:“肯定是。” 明媚抿嘴微微一笑:“就你们俩聪明,一看就知道?” 乔景铉一直说要在她及笄的时候送上亲手做的簪子,他倒是说到做到了。在他的来信里边,他写了做这簪子的辛苦:“我跟着军营里一位老军士学的,他原先便是珠玑坊的匠人。花钿是他替我做的,可这黑檀木簪子托座可是我一刀一刀削出来的。” 眼前仿佛出现了乔景铉专心致志做簪子的神情,一刀又一刀,雕出了这簪子托座来。托座上边还隐约有些花纹,只是可能是乔景铉手太重了些,雕出来让人看不住那究竟是什么花朵,只见微微有些凸起,堆堆的团在那里。 梳妆完毕,明媚先去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柳老夫人今日精神很好,向媳妇孙女们吩咐:“今日媚丫头及笄,都要去凑热闹,谁也不许托词不去!” 三房的几位庶出小姐都笑嘻嘻应了:“我们自然要去,我们还想瞧瞧十姐姐穿着吉服时的俊俏模样呢,肯定是无人能及的。” 柳明艳望了明媚一眼,心中那一股恨意怎么样也消不了,九月越来越近,她很快就要嫁去幽云了——都是这个柳明媚从中作梗,否则乔世子也不会不再搭理自己,自己也不会被迫远嫁幽云!她抬眼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柳大夫人,不免有几分气愤,不是说好要替自己整治柳明媚的?为何到现在她还是这般活蹦乱跳的? “媚丫头,你先回自己屋子里边去罢,还要换吉服呢,过不久宾客们就该到了。”柳老夫人朝曼青点了点头:“你今日去沉香阁那边打打下手,看看要不要帮什么忙。” 曼青应了一声,跟着明媚走了出去,柳老夫人瞧着她的背影,窈窕纤细,分外美好,心中寻思着,自己究竟该将她许配到什么人家去?等着今年年底,便将她认了做干孙女儿罢,年纪大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日曼青穿着的是一身珍珠灰的衣裳,若是旁人穿了,定然显得肌肤有几分干燥,黯淡无光,可这衣裳穿在曼青什么却奇异的将她的一张脸衬得越发粉嫩了,那领口处别了一只镶嵌着翡翠的领花,闪闪儿的发亮。 明媚瞧着那只领花,眼睛飞快的扫过了曼青的手腕,那上边戴的翡翠手镯里闪闪的流着一丝光彩,不住的滑动。这大约是一对,也不知道祖母为何这般对她青眼相加,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丫鬟罢了。 曼青有一张鹅蛋脸儿,肌肤白净,一双大眼睛里荡漾着春波一般,鼻梁高高,下边有一张小巧的樱唇,瞧上去就是那仕女图里走出的美女,很是赏心悦目。她走起路来,姿势也格外优美,不像一般的丫鬟哪有,自然透出一股子高贵来。 她的身份真是一个迷,她绝不是出身普通人家,明媚暗自想着,眼睛望了过去,就见着一片波光盈盈,曼青的嘴角带笑:“十小姐,在看什么呢?奴婢的衣裳没有穿好?” “你生得美,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明媚大大方方的承认,曼青吃吃一笑:“十小姐说话可真直接,一点也不隐藏的。” “干嘛隐藏?那显得多假?”明媚笑着点了点头:“美人儿不就是给旁人看的?我就喜欢看美人。” 玉梨与玉箫正将明媚的吉服取了出来,听着明媚的话,她在一旁叹着气道:“曼青姐,你来了以后姑娘就只看你了,素日里她没别的美人看,也只能看看我了。” “真是王婆卖瓜!”明媚笑着张开了双臂,让玉梨与曼青将自己的外边的衣裳褪去,只余下白色的中衣中裤。她及笄是秋天,气候已经凉爽了,穿那吉服也不会热,刚刚好。 这大陈的及笄吉服是黑色底子上边起着红色的花纹,那红色被底色带着略微有些偏暗,明媚仔细看了看,那红色的花纹竟然都是大多的团花,那花朵不知道是牡丹还是芍药,花瓣重重,里边有金丝银线绣出花蕊来。 “这上边绣的是牡丹还是芍药?”明媚指了指身上的衣裳,曼青正弯着腰给她系腰封。那腰封很阔,足有四五寸宽,让她将脊背高高的挺了起来,腰间的肉似乎没有半点松弛,全部被扎得紧紧的,更显得她的腰肢纤细。 “自然是牡丹。”曼青将那腰封的绶带仔细的系好,这才直起腰来,顺手抹了下额头,将汗珠子给擦去:“牡丹国色天香,乃是最高贵的花朵,芍药比牡丹又逊色些。” 玉箫将明媚的发髻给拆下来,黑鸦鸦的发丝流泻,就如一幅丝绢般,有着幽幽的光。她拿着一支簪子在明媚眼前晃了晃:“老夫人的簪子上边就是牡丹花样儿。” 曼青看了看那托盘里头三支簪子,有几分好奇:“十小姐都准备用谁送的簪子?” “你猜猜看。”玉梨将那盘子端了起来给曼青看:“老夫人的你自然知道了,还有这两支,你猜是谁的?” 曼青瞧了瞧那两支簪子,看了好半日,才犹豫着道:“是不是有四夫人送的簪子?” 玉梨点了点头:“那当然有,四夫人的簪子可是代表了母亲对我们家姑娘的一片深情,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一支呢?”她将簪子高高的举了起来,笑嘻嘻的瞄了一眼明媚:“曼青姐,你猜猜看?” 曼青看了看那支簪子,琢磨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是不是三皇子侧妃送的?”这簪子可是意义不同,老夫人与四夫人的簪子,那是代表着亲情,三皇子侧妃,那该是身份高贵的代表了,应该会是她送的,可这簪子却着实奇怪,托座竟然是黑檀木做的,瞧着也不很精致,而上边却是精雕细琢的花钿,完全不搭调儿。 “四夫人来了!”墨玉在外边清脆的喊了起来:“姑娘,你快些出来罢!” 玉梨赶紧将簪子放了下来,拉了拉曼青的手:“曼青姐,你猜错了,这簪子才不是三皇子侧妃送的呢,我们赶紧出去外边厅屋里去收拾去。” 曼青点了点头,跟着玉梨走了出去,厅屋那边已经铺上了大红毡毯,中间是一幅波斯国进贡来的地毯,暗棕的底色,上头浮雕般织出了团花牡丹,四角有成排的卍字花纹,那是佛家的一图案标记,连绵而紧密,衬着那团花牡丹更是鲜艳了。 明媚由玉箫扶着款款走了出来,安安静静端坐在毡毯上边,今日她要在这里坐上至少一个时辰,等着柳明欣给她盘发梳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与柳老夫人进宫回来的第二日,宫里有人传了三皇子侧妃的话:若是明媚没有请好盘发的夫人,她愿意出宫来参加明媚的及笄礼,替她盘发。 柳老夫人与明媚都觉得奇怪,这柳明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想着要来给明媚盘发,一般说来,盘发之人必须是身份高贵,能让大家都觉得有主持大局的风范之人。明媚本来是想请柳老夫人替自己盘发的,没想到柳明欣竟然要来横着插一手。 虽然说她现在是三皇子侧妃,身份说着是高贵,可毕竟带了个侧字,放在大户人家,只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怎么样也不适合来做这样的事情,可她既然已经开口了,柳府又怎么能拒绝?柳老夫人为难的望着明媚:“媚丫头,你便忍忍罢,你这七姐姐肯定是想回府来炫耀一番,那你便让她炫耀罢。” 明媚低头应了一声,有些不置可否,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对她来说,谁来盘发都差不多,只要有人替她将这仪式完了就是。只不过杜若兰却有些不赞成:“三皇子侧妃出宫也挺麻烦的,何必劳烦她。” 这柳明欣作为三皇子侧妃,如何能给自己的明媚来梳妆盘发,这个侧字很让杜若兰不舒服,她由正妻降为贵妾,十几年里头受尽苦难,现儿听着旁人说个“姨娘”都觉得有人在讥讽她一般,更别提一位皇室的姨娘来给自己的女儿梳妆。 那身份哪里高贵了?杜若兰心里头有个大疙瘩,真希望柳老夫人能断然回绝,可是没想到柳老夫人竟然答应下来,笑微微的对着宫里头来的姑姑道:“侧妃娘娘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我们家媚丫头刚刚还没有去请那盘发的夫人,那便要劳累侧妃娘娘了。” 那姑姑笑着答应了一声:“那好,我便回宫去与娘娘说一句,十八那日准时到。” 瞧着柳老夫人与杜若兰那神色,那姑姑心中暗道,这柳家十小姐及笄礼该早就请好人了,只是自家娘娘忽然心生奇想,想要出宫回娘家来露露脸,旁人还能将她推出去?自家娘娘实在也太不知世事了,大户人家里头很讲究身份,也忌讳那“侧”字,娘娘这般大摇大摆的要回来给自家姐妹盘发,也不想着会给别人添堵? 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三皇子。、 徐炆玔是刘姑姑奶大的,一直与她亲厚,刘姑姑亲眼瞧见徐炆玔从三尺长的婴儿长大成人,在她眼里,徐炆玔一直是聪慧过人的,可最近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三皇子殿下了。 那柳侧妃实在只生得这般模样,人也很不聪明,可却一直得了徐炆玔的宠爱,薛正妃与魏侧妃似乎成了两个摆设一般,也不知道三皇子看上了她哪一点?不说旁的,就这件事儿来说,明明白白就是柳侧妃考虑不周全,三皇子殿下该去制止的,可他却没有反对,还笑眯眯的亲自去求乔皇后,让柳侧妃三日后出宫回柳府给自家堂妹盘发。 刘姑姑真是觉得心情复杂,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年纪大了怎么便没以前那般聪明了?她叹了一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肯定是夜夜与那柳侧妃睡在一处,跟着脑袋也不灵光了。只是主子下了命令,她这做奴婢的也只能照办,宫里宫外的跑下腿儿,好歹也在外边晃了晃,比日日拘着在宫里强。 从柳府传了话回去,刘姑姑将柳老夫人的话告诉了柳明欣,她听着十分欢喜,眉开眼笑道:“真是巧了,十妹妹竟然还没请好盘发的人,亏得我想得周全。” 刘姑姑听了这话心里头直叹气,这位柳侧妃可真是单蠢——单纯、蠢笨,柳府肯定已经找好人了,只不过是柳侧妃都发话了,人家还能不顺着她的意思?谁又敢与皇家里边的人唱反调? 站在一旁琢磨了好半日,刘姑姑始终觉得这事情不妥当,柳太傅家那位十小姐的脸在她面前浮现了起来,好一张芙蓉粉面,她的这一辈子该是完美无缺的,如何能在及笄礼这般重大的事情上出现一个皇子侧妃给她盘发梳妆的事情? 那边柳明欣得意洋洋的指挥着绿茵绿叶将古琴搬到外边院子去:“等着殿下回来我今晚要弹琴给他听。”刘姑姑瞧着柳明欣那模样,摇了摇头,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怎么样自己也该找到三皇子殿下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三殿下,借一步说话。”当徐炆玔的脚刚刚踏入漱玉宫时,刘姑姑便从门边闪了出来,朝徐炆玔行了一礼:“老奴有要紧事儿想与三殿下说。” 徐炆玔看了一眼刘姑姑,颇觉惊诧,刘姑姑素日里都没有多话说,今日这般正儿八经的来找他,自然是有什么事的。他朝身边内侍八喜望了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走到一棵大树下,刘姑姑抬眼望着徐炆玔,一脸严肃:“三殿下,老奴私以为侧妃娘娘明日去柳府不妥当。” 徐炆玔的眉头皱了起来,刘姑姑竟然是想阻止柳明欣去柳府?回柳府参加柳家十小姐的及笄礼,这个主意还是他提出来的,就是想跟着柳明欣去柳府,自己也能多看柳十小姐一眼,没想到现在刘姑姑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姑姑,怎么这般说?”毕竟刘姑姑是自己的奶娘,徐炆玔对她还是有几分尊敬,所以也没有发火,只是将手背在身后,想听她说说原因。 “侧妃娘娘的身份,很是尴尬。”刘姑姑鼓足勇气道:“虽说她贵为三殿下侧妃,可放在大户人家,只不过是一个姨娘。”这话说出口,刘姑姑有几分担心,唯恐徐炆玔会生气,毕竟柳侧妃可是十分得宠的,指不定三殿下为了维护她会责骂自己。 很是奇怪,刘姑姑没有见着徐炆玔有半分生气的神色,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姑姑,你继续说下去。” “柳府十小姐,乃是四房嫡女,受尽老夫人宠爱,及笄礼又是人生大事,如何能让一个处在姨娘地位的人去给她盘发梳妆?那不是在打她的脸?以后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柳十小姐呢?” 徐炆玔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刘姑姑一提,他忽然间心中一惊,好像正是这个理儿。可若是柳明欣不出宫回柳家,那他又以什么理由去柳府看柳十小姐?他的心忽然焦躁起来,一双手在衣袖里头捻着里边的衬布,一点点的卷了起来,怎么样也抹不平。 “三殿下,你好好劝着侧妃娘娘些。”刘姑姑见徐炆玔没有生气,胆子大了些,很真诚的继续建议道:“有时候独宠不是个事儿,宠得太厉害了,反而会被惯坏。” 徐炆玔淡淡的笑了笑:“我省得,姑姑,你不必担心。” 他与柳明欣,并未如旁人想的那般,夜夜笙歌,成亲到现在十余日,也只有几晚上欢好而已。他只是习惯性的往西边屋子走,坐在灯下,灯光朦胧,将柳明欣的脸照得十分柔和的时候,他会恍然觉得那就是柳十小姐的脸。 他喜欢就是那样坐着,静静的看柳明欣的侧脸,那轮廓,真与她的很像,若是那嘴唇不略微厚实,那便更像了。 回到屋子,柳明欣已经笑盈盈的迎了过来:“三殿下,今日妾身给你弹琴听可好?” 徐炆玔心中正在想着明日的事情,忽然听着柳明欣在说要他听琴,不免有几分烦恼,将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听了,今日事情多,累了,想早些歇息。” 柳明欣楞在了那里,怔怔的看着徐炆玔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泪意涌上了心头,为了讨好他,自己特点将西边院子里给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一张雪白的毡毯,摆上了自己心爱的古琴,还让绿叶在古琴旁摆了一鼎香炉,里边烧着鹅梨香,袅袅青烟缭绕,点点的甜到了人的心里去。 她特地换了一身洁白的衣裳,月凉如水,照着这衣裳更是白得透亮,本以为自己这般穿戴,看上去就如月下的仙女一般,可没想到徐炆玔竟然没有搭理她,简单直接的便将她提出的要求拒绝了。 这些日子以来,徐炆玔仿佛对她没有以前那般热情了,虽然歇在西边院子,可却并没有与她同床共枕。她开始还疑心是不是绿叶绿茵想着法子在勾着徐炆玔去她们的床,可绿茵与绿叶两人共一间屋子,里边还住着另外两个大宫女,徐炆玔不可能与这四个女子大被同眠。而且她也偷偷去瞧过,徐炆玔确实是歇在自己旁边那间屋子里,一个人。 是不是他已经厌倦了自己?柳明欣不免有几分恐慌,所以总想要变着法子来吸引徐炆玔的注意力,没想到自己所有的准备都没有让徐炆玔看上眼,他就是这般直截了当的回绝了自己。 咬了咬牙齿,柳明欣追了出去,一把拉住了徐炆玔:“殿下,那明日……你可能陪着妾身回柳府?” 民间有习俗,三日以后新姑爷陪着出嫁的姑娘回府拜望岳父岳母,这叫“回门”,即便皇家的亲事与民间的规矩不同,可这一条却还是保留了下来,只不过这回门,只限于陪同正妃回娘家,侧妃自然是没这个福气了。柳明欣希望徐徐炆玔能陪着自己回去,这样也能在自家姐妹与京城那些贵妇人面前显示自己多么得徐炆玔宠爱。 徐炆玔转过身来看了柳明欣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自然记得这件事情。只是我想要告诉你,盘发那事情,你还是别去做了,你年纪轻,还有那么多长辈在场,如何能僭越了去?旁人瞧着恐怕会说你不懂规矩。虽然说你是我的侧妃,可出了宫还是要守着宫外的尊卑。” 刘姑姑说得对,怎么能让柳明欣将柳十小姐的及笄礼给破坏了?她只是一个姨娘身份的人,哪有资格去给柳十小姐盘发?自己原先却是疏忽了,只想着能跟柳明欣一道去柳府,这才找了这个借口,却没想她身份的问题。 好在还来得及补救,反正母后那边已经说好了,明日陪同柳明欣一道出宫,自己早些去柳府与柳老夫人说说便是——谁不能给柳十小姐盘发呢?明日不少京城贵妇们都会来柳府参加柳十小姐的及笄礼,不拘请了谁去替她盘发便是了。 柳明欣张了张嘴,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自己还想在一众贵妇人面前炫耀一番呢,没想到却被徐炆玔将这资格给取消了。她心中很是失落,仿佛面前有美味的东西,她却没办法吃到嘴里去一般,心痒痒的难受。 “怎么?”徐炆玔见着柳明欣微微张开嘴,那唇瓣不住的在颤抖着,显得越发厚实了几分,不由得有几分不舒服:“你不愿意?那就别回去了。” “殿下,我愿意。”柳明欣慌忙低下头去,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珠子落下来:“妾身这就去与三殿下铺好床,三殿下早点歇息。”怎么可以不回去?好不容易有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柳明欣心慌慌的一片,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讨好徐炆玔了,生怕他一生气便会改变主意。 “铺床这事是宫女做的,你须记得自己的身份。”徐炆玔见着柳明欣低头站在那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又有几分怜惜:“你快去好好歇息着罢,明日我陪你回柳府去。” “妾身谢过三殿下。”柳明欣的心这才轻松了几分,飞快的转身跑到了自己屋子里边,才踏进门,一身便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直喘气。她抬头望了望床边立着的宫灯,眼神迷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殿下对我时冷时热。” 伸出手掌慢慢摸过自己的脸庞,柳明欣有几分迷惑:“难道我生得不美?不,不,不,若是我生得不美,三殿下也不会放着那薛正妃与魏侧妃来我这屋子里头了,定然是我这几日做了什么事儿让他觉得不开心了。” 转脸望了望身边的绿叶,柳明欣喊了她一声:“绿叶,快些帮我想想,最近我究竟有没有做什么让三殿下不高兴的事?” 绿叶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娘娘,奴婢想不出什么事来。” 柳明欣眉头紧皱,眉心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事情,着实让她猜不透。 清晨,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曦,晨曦之外有着日头的微光,正朦朦胧胧的照了过来。院子里头弥漫着浓郁的香味,那是桂花盛放的时候,芬芳扑鼻。 沉香阁里渐渐的热闹了起来,杜若兰是第一批赶来参加明媚及笄礼的,接下来是二房与三房的夫人小姐们,众人在厅房里说着闲话儿,就听外边墨玉清清脆脆的报着宾客莅临:“老夫人到,高太师夫人到!” 明媚顿了顿,高太师夫人?这名字挺熟悉的,使劲想了想,这才回味过来,可不是去年冬日回京的时候在船上遇着的那位?抬起头来一看,柳老夫人已经陪着高老夫人走了进来,高老夫人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绣着团团的话儿,群裳下摆有着波浪形水纹,不时有闪亮的水珠儿溅起来一般,仔细一瞧,那些水珠竟然全是珍珠点缀而成,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十分珍贵。 衣裳能做得这般精致,已经不露声色的向旁人显示了自己的家世,明媚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起高老夫人来,不像旁人将首饰头面层层的往自己头上戴,可却又很含蓄的表达出家中的阔绰来,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实在不多。 明媚不由得想到那日高老夫人赐给自己红珊瑚手钏的事情来,这红珊瑚可是难得的珍品,比起那金玉可不知道又贵重到了哪里,更何况这红珊瑚手钏颗颗晶莹透亮,颜色也红得透澈,就如有流光在转动一般。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红珊瑚手钏正在那处,衬得洁白的肌肤更白了几分。 “柳十小姐,又见面了。”高老夫人走了上来,眉开眼笑的望着明媚:“多亏了你开的方子,现儿我那老毛病好了不少!” 柳老夫人在一旁惊愕得很:“媚丫头,你竟然去乱开药方,需得小心些!” “被责怪她,你这孙女儿可真是好本事,一把脉就知道我身子的不足之处!”高老夫人乐呵呵的望着明媚,眼中全是喜爱:“那日我中了毒,差点就撒手去了,还是你这孙女儿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柳老夫人瞧着明媚,半是嗔怨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明媚微微一笑:“回京那日,我九姐姐和她母亲不是提过的?祖母记性不大好,将这事儿忘记了!”明媚心中暗道柳老夫人这是在装糊涂呢,她那会子得知了这件事,还给了自己一支红珊瑚发簪的,她还说也是这位高老夫送她的,是给她做添妆礼的。想来柳老夫人装着不知道,是想要让高老夫人觉得自己很是谦逊,做了好事也不张扬? “哪有记性不好,她们也只说了途中遇着有人生病,你替她治病,又没有说是谁,也没说得这般凶险,今日得知方才知道竟是故旧!”柳老夫人朝明媚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有深意,明媚听着她这般说,知道柳老夫人这般说自然有她的理儿,所以也不揭穿她,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那倒也是,怨不得祖母不记得。” “柳老夫人,你这孙女儿可真是个好的!”高老夫人连连赞叹:“做了这么大的好事都不宣扬,着实是有涵养,含蓄温婉。”她又仔细打量了明媚一番,就见她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头,将一张小脸衬得巴掌大小,一双眼睛水波盈盈般,怎么瞧着怎么美:“长得美貌的小姐我见得多了,长得像柳十小姐这般美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高老夫人朝身旁的婆子点了点头:“快将我的及笄礼送去给柳十小姐!”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盒子双手呈到了明媚手中。明媚抬头笑着望了高老夫人一眼:“哪里当得老夫人这般客气,明媚受之有愧!” “什么受之有愧,这不是应当的?今日你及笄以后便是大人了,这是我的贺仪,特地来表示祝贺的。”高老夫人很是满意的又看了一眼明媚,转过头来对柳老夫人道:“柳老夫人,你这孙女儿真是柳府的一颗明珠,我只恨没有跟她年纪相当的嫡出孙子,年纪相当的,那身份又配不上她,否则我便是拼着与旁的府上抢,也要将她抢回高府去做孙媳妇而。” 柳老夫人乐呵呵道:“你孙子没有,外孙不有一个?” 明媚心中一惊,怎么柳老夫人便与高老夫人说起这事情来了?难道祖母现在就开始要操持自己的亲事了?自己已经告诉过祖母,自己喜欢的人是乔景铉,可她为何又与高老夫人说起旁的人来?忽然之间,明媚只觉得全身都燥热了起来,底下的毡毯似乎长了不少刺,不住的扎着她的膝盖。 “媚丫头怎么了?”柳老夫人似乎注意到明媚的不安,吩咐玉梨与玉箫道:“快些将你们家小姐搀扶起来,许是跪得太久了,膝盖麻了。” 高夫人笑着看明媚站起来,对柳老夫人道:“什么膝盖麻了,听我们说到她的亲事,自然是害羞了!咱们到旁边说去!” 柳老夫人望了明媚一眼:“媚丫头,你好好歇息着,等会宾客们就要到了呢,等会就没得歇息了。” 明媚应了一声,由玉箫与玉梨搀着坐到了杜若兰身边。杜若兰笑着与她说这话儿:“今日可来了不少人,竟然连高老夫人都惊动了!恐怕是你祖母去请了她过来的,她们两人素来交好。” 明媚听这杜若兰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可心里却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没有一个落底的时候。她眼睛瞟了瞟柳老夫人与高老夫那边,就见她们说得言笑晏晏,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气苦,莫非因着柳明艳被乔景铉拒婚这件事儿,柳老夫人真不打算与英王府再有来往了? 正在思前想后,忽然就听墨玉在外边喊着:“三皇子殿下来了!柳侧妃来了!” 屋子里众人都停住了话头,一双眼睛直往厅房门口看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几位穿着宫装的宫娥缓缓走进了厅房,分开列队站好,后边徐炆玔与柳明欣慢慢走了进来。徐炆玔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衣,束着金冠,柳明欣也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裳,头上带了一支三尾凤钗,上边的明珠硕硕有光。 众人赶紧向两人见礼,柳明欣瞧着大家一副恭敬的模样,暗自得意,眼睛瞟过柳家几位姐妹,见着柳*也跟着大家恭恭敬敬的行礼,心头闪过一丝畅快,以前柳*仗着她姨娘受宠,经常挤兑自己,现儿还不是要向自己低头行礼?她的唇瓣露出了一丝笑容,自己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柳老夫人却很是烦恼,见着柳明欣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真恨不能将她塞到车子里送回到宫里去。原以为她是一个人回柳府,可却没想到徐炆玔也跟着来了!这不是要将柳府放在架子上边烤? 在京城里头,太傅府已经是算是树大招风了,现儿皇上于立储之事上迟迟不能表态,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合力在替三皇子拉助力,将柳明欣选为三皇子侧妃,无非也是想增加点筹码。 当侧妃也便是了,可却做事却如此招摇,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柳府想一想!皇子陪着皇子妃回娘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陪着侧妃回娘家,那边招人眼目了。今日是媚丫头的及笄礼,来了不少京城贵妇,这般招摇着让徐炆玔陪了回来,那不是让旁人都知道柳侧妃分外得宠,柳家是与乔皇后站在一条线上的?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柳明欣,真恨不能一个耳光将她打醒,只是现在她身份不同,自己说话还得委婉些,想到这里,柳老夫人更是怄气了。 “柳老夫人。”徐炆玔陪着柳明欣走到柳老夫人面前,望着她笑了笑:“我昨日方才得知柳侧妃做下的糊涂事,今日特地向柳老夫人陪个不是。” 柳老夫人讶异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又看了看柳明欣,见她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神色来,有些觉得奇怪:“侧妃娘娘做了什么糊涂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十小姐的及笄礼,需德高望重的前辈来给她盘发,柳侧妃年年纪轻轻,如何又能当此大任?还请柳老夫人替十小姐请过一位夫人盘发梳妆罢。”徐炆玔一边说,一边望了望坐在主座那边的明媚,见她穿着及笄礼的吉服,衬得一张小脸如白玉雕出来的一般,心中更是仰慕不已。 听了徐炆玔的话,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她还正在为这事儿烦恼呢,没想到徐炆玔已经替自己将这个问题解决了。望了望徐炆玔,柳老夫人颌首道:“三皇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得很是周全,既然如此,那我便去请高太师夫人替我那媚丫头盘发好了。” 徐炆玔笑着回答:“柳老夫人这般安排,自然是极妥当的。” 柳老夫人走到高老夫人身边,与她低声将这事情说了一遍,高老夫人望了望明媚,连连点头:“没问题,做这事情我拿手,你便放心罢。”眼睛又瞟了一眼柳明欣,果然那位柳侧妃是个不懂事的,竟然还想来给自己的堂妹盘发梳妆,这及笄礼可是人生大事,怎么样也轮不到她。 屋角的沙漏里的流沙慢慢的多了起来,宾客陆陆续续的到了,辰正时分,厅房里已经坐满了京城的贵妇和贵女们,大家皆穿着各色衣裳,戴着各色首饰,环视四顾,便觉得满屋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英亲王府老王妃、英王妃、王侧妃到了!”柳老夫人正准备宣布开始,外边墨玉又在通传贵客来了。柳老夫人一愣,英亲王府这是什么架势?为何一次来了三位夫人?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脸上带笑的迎了过去:“老王妃安好!” 英亲王府的老王妃比五月的时候又胖了几分,走得几步便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她见着柳老夫人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今日除了来参加贵府十小姐的及笄礼,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老夫人说。” 柳老夫人瞧着老王妃那郑重的神色,心中不免有几分欢喜,莫非是要来说媚丫头的亲事?她笑着点了点头,让曼青带着英亲王府三位夫人就座,眼睛往高老夫人那边溜了一眼,她本来还想着要通过高老夫人这里下手,看看能不能说合明媚与乔景铉的亲事,没想到英亲王府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玉梨与玉箫扶着明媚站在一旁,明媚端着脸瞧着英王妃走进来,一想到这是乔景铉的母亲,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自在,前世就听着自己结婚了的闺蜜抱怨婆媳关系不好处理,在这规矩森严的大陈皇朝,若自己与乔景铉成亲了,指不定会与英王妃有不少的摩擦。 “咦……姑娘,那英王妃与高老夫人似乎很熟悉,两人坐到一处说话去了!”玉梨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媚抬眼一看,就见英王妃走到了高老夫人面前,两人亲亲热热的拉着手说话,看上去就像关系很好的模样。 高老夫人与英王妃是什么关系?方才柳老夫人拉着高老夫人去一旁说话,是否就是想要高老夫人去与英王妃说说自己与乔景铉的事情?明媚想到此处,脸上不免有些微微的发热,一团红晕慢慢的在两颊蔓延开来,与那洁白的肌肤相映衬着,真真是小白桃红越女腮,粉嫩嫩的一张美人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吉时一到,明媚便由玉梨玉箫扶着踏上了中间的毡毯。每走一步,她吉服的群袂便微微的縠动了起来,就如细细的波纹一般,一波一波的将她推着往前边去。她高高的昂着头,一张素白粉脸上有着如寒星般的眼睛,嘴角微微带笑的望向厅房里的人,一时间厅房里寂静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实在是太美了,太优雅了,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得上的。她站在那里,就如一朵亭亭的出水的莲花,沐浴着圣洁的光辉,莹莹如玉。 徐炆玔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明媚,他已经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柳明欣,时隔三日,他又见到了明媚,这可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他痴迷的盯着她的脸庞,心中暗自叹息,为何进宫的人不是她,却是她的堂姐? 转脸瞥了瞥身边的柳明欣,徐炆玔蓦然觉得她十分看不上眼了。没有明媚在的时候,他觉得她与明媚还是有几分相似,可两人都在场的时候,他却发现柳明欣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明媚,似乎给她提鞋儿都不配。 十小姐,你要等着我,等我稳坐东宫的时候,一定会向柳府求娶,我要立你为正妃,登基之后立你做我的中宫皇后,我们两人要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徐炆玔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双手放在膝盖上,从外头看很是平静,但实际上他的手正紧紧的抓着膝盖处的那一角衣裳,手心里汗津津的一片。 高老夫人拿起托盘里的玳瑁梳子,轻轻的替明媚开始梳妆,一边梳着,一边口里念着颂词。她这一辈子为不少的京城贵女及笄时盘过头发,可还只有这柳府十小姐让她觉得与口中赞颂的词语很是相符合。 明媚的头发光滑柔顺,就如丝绢一般握在手指间,高老夫人用梳子沾着水,在玉梨的协助下,绾出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然后从玉箫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簪子,一支支替明媚簪了上去。 拿起第三支簪子,高老夫人有几分惊讶,这支簪子的底座竟然是黑檀木的,虽说黑檀木十分金贵,可是有谁会用黑檀木来做簪子?再看看上边的花钿又很是精美,真弄不懂这送簪子的人是怎么想的,又是从何处寻来这样一支奇怪的簪子?只是时间来不及,顾不上细想这么多,高老夫人拿着簪子替明媚簪了上去。 黑檀木簪子插入发间,那黑色的底座与头发融在了一处,只剩那闪闪的花钿在乌黑的头发里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空灵,生动。 及笄礼完成,明媚站了起来,向高老夫人低头感谢,又向厅房里的贵客们鞠躬致谢,大家也笑着答礼,这及笄礼便算是成了。 柳老夫人笑着招呼了各位贵夫人:“大家且去游园罢,过会在去主院用饭。” 柳府的丫鬟婆子一个个走了过去,引着各位贵夫人贵女们往外边走,明媚眼睛一转,就瞧见英王妃手挽住高老夫人的手,两人说说笑笑的出去了。 高老夫人与英王妃,究竟是什么关系?明媚站在那里,正在想着,就见徐炆玔与柳明欣朝自己走了过来。她赶紧朝两人行了一礼:“三皇子安好,柳侧妃安好。” “十妹妹,今日可是大喜。”柳明欣瞧了瞧明媚发间的三支簪子,心中有几分不忿,自己送她的簪子可是华美之至,为何她不用自己送的簪子,莫非看不起自己不成?柳明欣的眼神里有几分怨怼,望着明媚委委屈屈道:“十妹妹,我送你的簪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好?为何这般嫌弃我送的簪子?” 明媚怔了怔,听着柳明欣那话儿,似乎有些质问的意思,赶紧分辩了一句:“七姐姐送的簪子很好,只是太贵重了些,明媚不敢拿出来,唯恐会被丫鬟们失手摔坏了。” “原来是这样。”柳明欣的脸上才又露出些许笑影儿来:“那倒是我多心了。” 明媚心中叹息一声,柳明欣还是这般好糊弄,自己随便说句什么话,她便相信了。就听柳明欣又甜甜蜜蜜的说道:“我那簪子你尽可以拿出来多戴戴,摔坏了也没事,派人与我说一声,我再让司珍坊给我造一支出来。这簪子可是我与三殿下一道选了好久才选好的呢,你也该多戴戴,才不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心意。” 明媚抬眼望去,就见徐炆玔的眼睛正灼灼有神的盯着自己,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胡乱点头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开,柳明欣却一把拉住了她:“十妹妹,咱们去园子里边游玩如何?离开柳府十来日,甚是想念。” 这柳明欣可真是缠人,无奈之下明媚也只能陪着她与徐炆玔去园子里边游玩,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觉得很是不安。 徐炆玔他究竟想做什么!他都有了正妃侧妃司寝女官,还想与自己来诉说衷情不成?明媚心中有几分恶心,抬眼看了看徐炆玔,只觉他一张俊秀的脸蓦然有了猥琐的神色,实在难看得很。 柳老夫人陪着英亲王附带额老王妃慢慢走回了玉瑞堂,身后还跟了那妖妖娆娆的王侧妃。到了大堂,宾主落座,老王妃开口便奔了主题:“柳老夫人,我今日是有件大喜事要来找你商量的。” “大喜事?”柳老夫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莫非真是为了媚丫头的亲事而来?她眉间有几分欢喜,望向老王妃的眼充满了疑惑:“英老王妃的意思是?” “我那大孙子乔景焰,老夫人也是见过的,我不是自己夸自己的孙子,实在是一表人才。”老王妃笑呵呵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咦,柳老夫人,你这茶叶是什么品种?味道不错,比那大红袍更胜。” 王侧妃在一旁正笑吟吟的听着老王妃说话,没想到她忽然将话题转去了茶叶上头,不免有几分焦急,老王妃最近是糊涂得紧了,弄得她有时候侍奉起来也很为难。 “这是龙井茶。”柳老夫人笑了笑:“只是这个龙井却与一般的龙井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老王妃完全忽视了王侧妃那哀怨的脸,继续兴致勃勃的追问着:“我品着这味道里头带着些清香,一般的茶叶难得有这味道。” “这龙井,是西湖灵隐寺后山一口井旁边长的三棵茶树上的叶芽炮制而成,一年做出来不过一斤多茶叶,十分金贵,我也是今年才得了三两,专门拿了来招待贵客的。”柳老夫人笑得一脸舒畅:“这茶叶每年都要预订,去迟了就没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老王妃大为惊讶,转头望向王侧妃:“咱们府里赶紧派人去灵隐寺那边订茶叶!” 王侧妃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母亲,这个我记下了,回去便与王妃姐姐说。您还是先说了焰儿的事情罢。” 乔景焰不知道犯了什么浑,成天在自己耳朵边上唠叨要她派人去柳府提亲,他要娶柳府六小姐柳*——这柳*只是庶出的小姐,如何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可乔景焰却是不依不饶的,非要娶她不可。被他这般软磨硬泡,王侧妃也没了法子,只能去找老王妃求个主意。 没想到老王妃却很是赞成:“既然焰儿看上了,那就娶呗!赶紧遣了媒人向柳府求亲去!” “母亲,那柳府的六小姐是个庶女!”王侧妃只能婉转的提醒了一声。 “庶女又如何?焰儿不也是庶子?”老王妃很没心没肺的来了一句,只噎得王侧妃没话好说:“庶子娶庶女,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儿!” “可毕竟不好听。”王侧妃低头嘟哝了一句:“母亲,能不能去柳府说一声,让他们将那位六小姐记在主母名下,做了记名嫡女,总要比庶出的身份要好。” 老王妃闭了闭眼睛,嘴里吐出了一块蜜饯皮儿:“唔,你说的不错,那边去与柳府说说罢。昨日听说柳太傅府送了帖子过来,好像说柳府十小姐及笄,那我便带着你一道过柳府那边去,顺便说说这件事儿。” 英王妃听了下人来回报这件事情,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让她们去柳府商量罢,这件事儿,我倒是乐见其成。” 有什么不好的?若是乔景焰娶了柳府的小姐,那自己的炫儿就可以不必娶那柳明媚了。英亲王府怎么能两兄弟娶两姐妹?京城里是没旁的高门大户了?非要学这那些小户人家的做派? 所以当老王妃提出要带王侧妃去柳太傅府参加那十小姐的及笄礼,英王妃破天荒没有唱反调,很直快的答应了,王侧妃这才能坐在玉瑞堂上提醒着老王妃赶紧说乔景焰与柳*的亲事。 “哦哦哦,我差点又给忘记了。”老王妃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们英亲王府上回请柳老夫人带贵府女眷过府相看,我那长孙乔景焰看中了贵府的六小姐。” “原来是这件事儿。”柳老夫人听说是给乔景焰来求亲的,便有几分不上心:“承蒙英亲王府看得起,可我这孙女儿只是个庶出的,如何能配得起贵府的公子?” “我今日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老王妃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了两下:“柳老夫人,能不能将那位六小姐记到主母名下?这样说出去也就好听些,嫁到英亲王府来也名正言顺了。” 柳老夫人有几分为难,这英亲王府的老王妃亲自来替孙子提亲了,自己也不好回绝,可若是答应了这亲事,明媚与乔景铉的亲事相对来说便要艰涩一些,就怕英王妃心中会有一个疙瘩,不会轻易松口答应了明媚与乔景铉的亲事。 “柳老夫人莫非还看不上我家焰儿不成?”见柳老夫人没有说话,老王妃有几分不高兴,那笑容倏忽收了去,脸上露出了一副气愤的神色。 英亲王府的老王妃素来便有些不讲道理,愈是年纪大了,便越发的不讲理了。柳老夫人瞧着老王妃那凶巴巴的眼神,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位老王妃发起昏来,自己还真有些招架不住。罢了罢了,媚丫头这亲事,全看她的造化,即使她与那乔世子不能成,凭着她这十分的人才,想要嫁个如意郎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到此处,柳老夫人笑微微的对那老王妃道:“英老王妃,你千万别生气,我只是在想要将慧丫头记名到哪个媳妇儿名下才好。”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回答,老王妃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记到谁名下还不是一句话?她主母是谁就记到那位柳夫人名下便是了。” “英老王妃是不知道了,我那老二媳妇性子倔强,与记名这事情上头可是半分都不肯让步的,我还得好好去与她商量商量才是。”柳老夫人心中琢磨着,这柳明欣记名到了大房,结果做了三皇子侧妃,自己冷眼瞧着,好像老二媳妇还有些懊悔的意思,自己再去她去说说这柳*的事情,恐怕这次她也会同意了。 “原来是这样。”老王妃这才又将一张脸孔摊平,朝着柳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就是太过慈心了些,你要做什么事儿,还用等着儿媳妇同意?直接做了便是。” 柳老夫人笑着回答:“我可比不上英老王妃,说一不二!” 听着柳老夫人的恭维,老王妃笑得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处,差点都找不着地方。乔景焰与柳*的事情定了下来,几个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最后见着门帘儿一动,曼青从外头走了进来:“老夫人,花厅那边摆饭了。” 柳老夫人扶了曼青的手站起来:“英老王妃,跟我一道去花厅罢。” 王侧妃赶紧巴巴结结的扶住老王妃的手,一行人慢慢走了出去,到了花厅,就见里头摆着几十张桌子,旁边都团团的坐满了人。柳老夫人与老王妃坐到了正中一张桌子的上首,王侧妃垂手站在一旁,看样子是准备暂且充当丫鬟,给老王妃布菜了。 柳老夫人瞥了王侧妃一眼,心中暗道难怪老王妃这般看重这个庶长孙,竟然亲自来过问他的亲事,原来这位王侧妃也是个狠角色,这般能忍让,即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给老王妃做丫鬟,一点都不觉得没面子,只是笑嘻嘻的站在那里,似乎做惯了这些事儿一般。 “唔,柳老夫人,能不能将贵府六小姐喊过来?我来瞅瞅。”老王妃才坐下,忽然便想起一件事儿来,上回柳府女眷相看,虽然在一起用了饭,可那柳*没有与自己坐在一桌,没有看得大清楚长什么样儿,今日来柳府,可得好好瞧瞧才行。 柳老夫人吩咐了曼青一声,让她将柳*找过来,曼青应了一句,款款儿的走开了去。老王妃眯着眼睛望着曼青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她?好像又不像她。” 听着老王妃仿佛在自言自语,柳老夫人没有吱声,老王妃是见过明妃的,或许她瞧着曼青觉得有几分眼熟,她不开口问话,自己便不必提起这话题,即便她开口问了,自己也不能承认。 好在老王妃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从人群里走过来的柳*:“哟,这就是贵府六小姐了?生得着实美貌,难怪……”本来她想说“难怪我们家焰儿心心念念的不忘”。可是转念一想,这话说出口,可不会助长这位柳府六小姐的气焰?指不定还会以为能拿捏住乔景焰了呢。 “难怪柳老夫人这般喜欢你。”老王妃很及时的将话题扭了过来,她拉着柳*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不错,是个不错!” 柳*被老王妃拉着赞叹了一番,心中又惊又喜,偷眼瞧了瞧柳老夫人,见她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心中也拿不准了,不知道这位英亲王府的老王妃为何独独要见自己? 老王妃夸奖了柳*一番,却没有再说多话,柳*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显得有几分呆滞。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心中大恨,这姨娘生的便是这般小家子气,见着身份高贵些的,立刻被震住了一般,巴巴儿的站在这里,也不会落落大方的行个礼走回自己座位上边去。 “慧丫头,你回去罢。”柳老夫人见着柳*还站真不动,只能开口点醒她,柳*这才如梦方醒,朝老王妃行了一礼,急急忙忙的退开,转过身去,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你这孙女倒是老实,一定要等你开口才动弹。”没想到老王妃却很是满意,觑着柳*的背影点了点头:“老实才好呢,我觉得娶妻当娶贤,就是要这般老实听话的才好,娶了那些生得美貌的,可心性高了,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反倒是不美了。” “可不是这样?英老王妃说得委实不错。”柳老夫人暗道,果然是各花入各眼,柳*这模样,看在老王妃眼中,竟然还是个不错的。 用过午饭,众位夫人在柳府园子里盘旋了片刻,便纷纷告辞。 若是素日的游宴,一般都要到申时才会走,可今日只是及笄礼,并没有邀请京城的贵介公子们来参加,即便来了个三皇子徐炆玔,也已经是有了正妃侧妃的人,自然引不起夫人小姐们的兴趣,在柳家园子里礼节性的兜了两圈便都告辞回府了。 等着宾客尽散,柳老夫人让曼青去将柳*喊来玉瑞堂。柳*正在园子里与三房的几位庶出小姐看着丫鬟们打桂花,听说柳老夫人找自己,心中扑扑乱跳,犹犹豫豫的问曼青道:“曼青,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曼青微微一笑:“老夫人的心思,我如何又猜得到?只是我寻思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瞧着老夫人的脸色甚是舒畅。” “哦,这样便好了。”柳*总算放下心来,她生怕柳老夫人会因着自己午宴的时候失了礼仪这事儿责备自己。 “六姐姐,指不定是喜事!”柳明娴的眼睛转了转,她心思活络,马上便想到了旁的事情上边:“英亲王府那老王妃为何会平白无故的要见你?定然是与亲事有关。六姐姐,这可真好,若是能嫁去英亲王府,那可不会比七姐姐差了多少呢。” 柳*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与柳明欣两人只相差一岁不到,两人因着自家的姨娘一直在较劲儿。柳明欣进宫做了三皇子侧妃,这对于柳*来说可真是一个打击,今日见着三皇子陪着柳明欣回柳府,看得柳*好一阵眼热,心中也是惆怅,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事落在哪一边,看起来是没办法与柳明欣再较劲了。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若真是能嫁了去英亲王府,那也不会比做三皇子侧妃要差到哪里去。柳*想到此处,便觉得自己脚下的路比素日要宽阔了几分,远远瞧着,一条平坦宽阔的大路直直通向那团花锦簇之处去了。 走到玉瑞堂,就见柳老夫人与三位柳夫人坐在那里,只有四夫人杜若兰没有在场,恐怕是已经回香兰院照看孩子去了,柳*心中奇怪,更不知道柳老夫人找她来用什么事儿,可也顾不得她细想,赶紧款款的走上前去见礼。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慧丫头,你坐到一旁去罢。” “慧丫头年纪大了,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只是她这庶出的身份不大好挑人家。”柳老夫人瞥了那边的柳二夫人一眼:“老二媳妇,我寻思着将慧丫头记到你的名下,你看行不行?” “母亲,我就是连柳侧妃都没有记名,如何还会将*记到名下?”柳二夫人脸色淡淡:“我说过了,我不会将那些姨娘生的记到自己名下,母亲也不能勉强我。” 柳老夫人瞧着柳二夫人那张平板的脸,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老二媳妇这是与那大姨娘较上劲了,也怪不得她生气,实在是老二太张扬了些,将大姨娘宠得过了些,老二媳妇心中自然不忿。 “既然如此,那你们几个中间可有将慧丫头记到名下去的?”柳老夫人望了望自己另外三个媳妇,又望了望柳*:“我特地将慧丫头叫过来,便是想要你们当着她的面表个态,也好让她记得承了你们的情分。” 柳老夫人这一招实在是狠,索性将柳*叫过来,她人在这里,几位柳夫人自然不会个个都拒绝了,若是全都拒绝了,那还不会被柳*恨上一辈子? 柳大夫人此时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柳明艳不过半个月辰光便要发嫁去幽云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柳明艳的嫁妆,柳老夫人说的话只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遍,左边进去,右边便出来了。她坐在那里,端着一张脸,可脑袋里全然没想这事儿,对面柳*那期盼的眼神也视若不见。 柳三夫人瞧着柳二夫人那张拉长的脸,心中轮了一圈,方才午宴上边英王府老王妃拉了柳*过去赞了几句,现在柳老夫人便要她们将柳*记在名下,那只有一种可能,指不定就是柳府要与英王府联姻了。 “*聪明伶俐,我一直看着都爱,不如就记到我名下罢。”柳三夫人笑得十分开心:“我一直想向二嫂讨要的,怕她不高兴,一直不敢开口,今日总算是得了这个机会。” 柳老夫人的意思,横竖是要将柳*变成记名嫡女,大嫂不肯开口,二嫂不答应,也只能由自己来应承了,左右不过是亏些陪嫁银子罢了,到时候若是柳*真嫁去了英王府,那自己的儿子也多了条路子好走。想到此处,柳三夫人越发觉得自己的算盘没有打错,望向柳*的眼神也格外的温柔了起来。 柳*没想到柳三夫人竟然这般爽快便答应下来,感动得眼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她做了十六年庶女,一直盼望着哪日能变成记名嫡女,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望着柳三夫人,她忽然觉得这位三婶娘很是好看,怎么素日里自己便没有发现过她眉眼这般精致。 见着柳三夫人很是上路,柳老夫人也是欢喜不迭,朝柳三夫人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好了,明日便在三房行个小仪式,将慧丫头记到你名下罢。看看三房那边有多余的院子没有,若是没有,那慧丫头依旧还住二房这边,左右也不必住多久了。” 柳*听了这话,很是惊讶,柳老夫人这是话里有话。她抬眼望了望柳老夫人,就见她脸色如常,看不出半点不同的神色,也不知道究竟是暗指什么事情。 可是十二妹妹那话要应验了?柳*悄悄伸出手来按住自己的胸口,就觉得一颗心扑扑的跳了个不停,怎么样也慢不下来,一时间脸孔便滚滚的热了起来,两片红云飞上了脸颊,染得耳朵根子都红了。 “姑娘,大喜呀。”刚刚出了玉瑞堂,柳*的丫鬟春莺便笑着恭喜她:“姑娘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柳*心中吃了蜜一般的甜,可不是这样,自己顶着庶女的名头活到了十六岁,可算是要脱离苦海了。扶着春莺的手往前走,瞧着柳家的园子比素日里要鲜丽得多,枝头的桂花似乎开得比往日更浓,朦朦胧胧的一片黄色和银色在枝头缠绕。 “今日英亲王府的老王妃喊了我过去相看,我不知道与这事有没有关系。”柳*只觉得自己眼神有些迷离,想起那老王妃,又想到那王侧妃,只觉得心中一片感激。十二妹妹说的肯定没错,老王妃不会平白无故喊了自己过去,定然是想要自己嫁去英亲王府。 她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来,应该是那位乔家大公子向母亲与祖母提起自己,她们为了让自己嫁得体面些,这才来柳府谈起让自己做记名嫡女之事。想到这里,柳*只觉得全身有几分燥热,这八月桂花香的天气里,竟然比流火的七月更热了几分,额头上已经有细密的汗珠子渗了出来。 “哟,六姐姐出来了。”前边传来了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柳*抬头望了望,就见前边三房几位庶出的妹妹朝自己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柳明倩,她个子高挑,脸上有一双梨涡,见了柳*眼睛闪闪的发着亮儿:“六姐姐,是不是喊你去谈你的亲事了?” “这种话儿哪里能当着我的面说呢。”柳*有几分害羞,摇了摇头:“才不是这件事情呢。” “那会是要你去做什么?”柳明娴瞧着站在一旁的春莺眉眼带笑,伸手掐了她一把:“好你个丫头,瞧你笑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你家姑娘有什么喜事儿?快说出来听听!” 春莺扭着身子吃吃的笑:“十二小姐,你别捏奴婢,奴婢告诉你便是了。我们家姑娘以后便是三房的记名嫡女了呢!三夫人将她认在自己名下了。” “什么?”柳明娴吃惊的望着柳*:“记名嫡女?” 这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有些震惊,他心心念念很多年,就想要能记在嫡母名下便好,可这心愿一直没有实现,没想到却被柳*占了个先。旁边的柳明倩与柳明瑛也很是吃惊,两人望着柳*那喜气洋洋的脸,喃喃的说了一声:“恭喜六姐姐了。” 自家的嫡母可真是偏心,三房的几个庶出小姐不上心,反而去收了二房的小姐记到自己名下,这都是些什么事!三个人表面上说着恭喜,心中却有几分苦涩,一点点的荡漾开来,苦到了五脏六腑里边,实在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都在这里围着说什么呢?”身后传来高高张扬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那柳明艳,带了小喜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斜睨着几人。 “八姐姐,六姐姐做了记名嫡女,我们都睁在恭喜她呢。”还是最小的柳明瑛最先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端着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望着柳明艳:“八姐姐出来散步?” “哼,不过是个记名嫡女罢了,也值得这般高兴?”柳明艳瞥了柳*一眼:“庶出的便是庶出的,即便挂上记名嫡女这个名头,骨子里头还是那样小家子气。” 柳*的脸色白了白,嘴唇翕辟,好半日没有说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章 教女 暮色渐渐的上来了,日头斜斜的往西边走了去,柳家的院子里被笼罩在如熔金般的落日里,就如一个笼着轻纱似的梦。微风轻拂,地上落下的桂花飞快的扬了起来,一层薄薄的黄色花雾在人的周围上下纷飞,带着甜甜的清香,一直钻到人的心底里头去。 柳明艳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的脸色,心中很是高兴,这里站着四个人,没有一个是嫡出的,她自然能端着架子跟她们说话,全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柳*变了脸色,三房几个庶女虽然说心里边气氛,可反应却没有柳*大,柳明艳这话,是在指着柳*说话呢,怎么着与自己也没有太多干系。再说柳*被记到三房名下做嫡女,三个人心中正是不爽,听着柳明艳这般直白的将柳*说了一通,也在暗暗叫好。 “八小姐,我们家姑娘与你都是柳府的小姐,何必如此刻薄。”柳*身边的春莺却有几分忍不住,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爬到了记名嫡女的份上,怎么还要被柳明艳这般踩着?虽说记名嫡女只是个名头儿好听,可究竟也占着个嫡女的名分。 “我在与你们家小姐说话,哪里轮得上你来插嘴。”柳明艳见一个丫鬟竟然还替柳*来与自己争辩,冷笑了一声:“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气,我难道又说错了?” “我倒想问问八小姐呢,既然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气,那么八小姐与七小姐一道进宫大挑,为何宫里看中的却是七小姐?为何七小姐能被选了去做三皇子侧妃,而八小姐只能远嫁去了幽云?”春莺见柳明艳还是那般骄横,一脸这里就是她最大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刺了她一句:“八小姐,你难道觉得宫里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是喜欢小家子气的吗?” 柳明艳被春莺这番话噎得好半日出不了声,进宫大挑那会儿,是她心中恋着乔景铉,这才让母亲花银子打点,这才将自己刷下来的,若不是这样,别说是三皇子的侧妃,恐怕正妃也做上了。可别的人却不明这里边的曲折,在她们看来,自己就是比不上柳明欣,被皇宫里嫌弃了。 “给我掌嘴。”柳明艳转脸望向小喜:“这个做奴婢的竟然跟跟我顶嘴,你狠狠的打她三十个耳光再说。” 小喜有几分犹豫,看了看春莺,又看了看柳*:“姑娘,夫人说过了,你喜事将近,务必要修心养性,不要让那些不好的事情冲撞了你的大喜事儿。这打人实在是有些伤损,姑娘,还是别……”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柳明艳气得一张小圆脸盘都歪了几分,早先自己几个丫鬟云彩云霞,个个都是听话的,出了段郎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夫人将她们弄到哪里去了,一个都没见了,换了一批新的丫鬟,还非得指了这个小喜跟着自己到处走。这个小喜原先只是个粗使丫鬟,也不知道哪里得了母亲的喜欢,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她实在有些胆小,根本没有云彩云霞她们那般听话,自己要做什么,她总是出言阻挠,害得自己总不能尽心。 柳明艳望着柳*,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六姐姐,下人越俎代庖的说话,按着规矩,该不该掌嘴?” 柳*怯怯的望了一眼柳明艳,又看了看春莺,点了点头:“自然该掌嘴。” “那她便自己掌嘴罢,我若是动了手,与我身份不合,旁人还会说我在与一个丫鬟较劲。”柳明艳恶狠狠的盯住春莺:“也不用打多了,自己掌嘴三十下,要响亮点,让我能听得清楚,若是我说打得不响亮,那便重新来。” 春莺没想到自己一时没有忍住,竟然有这样的后果,抬头望了望柳*,见她只是缩着头站在那里,好像没有要开口替她说话的意思,春莺不由得有几分寒心,自己伺候柳*也算是尽心尽责的,方才也是为了她才开口与柳明艳顶撞的,可自己要受罚,这做主子的却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这可都是什么事儿? “还不动手?莫非要我喊了那执行家法的妈妈们过来不成?”柳明艳脸上的笑容狰狞了几分:“你自己也知道,若是她们过来了,那便比你自己掌掴要痛得多!” 春莺再望了望三房那几位庶出的小姐,她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也尽是同情的神色,可没有一个有要开口提自己求情的意思。春莺没了法子,只能举起手来,闭了眼睛便往自己脸上打了去。 “啪”的一声响起,那声音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春莺只觉自己脸上与手掌都火辣辣的一阵痛,委屈的眼泪珠子立刻就滚落了下来。 “哭什么哭,这掌掴得实在太轻,重些,再重些!”柳明艳见着春莺流下了泪水,很是开心:“快快快,继续打。” “几位姐姐妹妹,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春莺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十小姐过来了。 十小姐被柳府的下人们一致认为是柳府里边最美的小姐,她不仅是人生得美貌,还有一手精湛的医术,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去找她,她都从来不会有嫌恶的神色,总是笑容可掬的替他们看病开药,有时谁家中有困难,十小姐知道了,还会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送银子过去应急。 春莺的手停了下来,满怀希望的转了过去,朝明媚行了一礼:“十小姐,奴婢得罪了八小姐,八小姐正在教训奴婢呢。” 明媚走了过来,见着春莺脸上红了一块,看起来是挨了巴掌。明媚心中有几分疑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柳明艳,竟然出手这般重,脸上已经红了一块。 “八姐姐,你是那高贵的人儿,何必与这些做奴婢的一般见识,没由得气坏了身子。”明媚笑嘻嘻的望向了柳明艳:“八姐姐喜事将近,别让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冲了喜气。” “十妹妹,你是不知道这奴婢满口胡言的说什么!”柳明艳气呼呼的指着春莺,心头的怒火怎么样也压不下来:“我若不好好教训她,这丫鬟以后还不知道要给六姐姐招多少祸事呢。” “春莺到底说了什么?”明媚好奇的挑了挑眉毛:“春莺,你再说一遍我来听听,可否值得这般被教训?” 春莺见明媚这模样,是准备插手来管这件事情,心中微微宽松了些,张开嘴便说:“方才我们家姑娘正与十一小姐她们说话,八小姐过来了,问她们在说什么,我便替我们家姑娘回答说是在恭贺我们家姑娘做了记名嫡女的事情,八小姐便说做了记名嫡女也改不了骨子里头的小家子气,奴婢一时冲动,便说……” “住嘴!”柳明艳恶狠狠的看了春莺一眼,制止了她的话,她才不想又被羞辱一次呢。朝明媚鼓了鼓眼睛:“柳明媚,你是存心要护着这个奴婢了?也罢,我就看着你的面子饶过她一次便是。” “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跟我回去!”转脸朝春莺怒吼了一声,柳明艳气哼哼的拂袖而去。春莺感激的朝明媚行了一礼:“多谢十小姐出手相救。” “你方才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八小姐这般生气?”明媚让玉梨将春莺的身子拉直:“我看她脸色都有些气得发红。” “我也就是说七小姐与八小姐同时进宫大挑,为何宫里却选了七小姐做三皇子侧妃,没有选上她?怎么就能嘲笑庶出的便是小家子气呢。”春莺有几分委屈:“十小姐,我这可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分虚假。” 明媚哑然失笑,这柳明艳也是太要强了些,这样的话也值得她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这位堂姐最近心情很是不好。她拍了拍春莺的肩膀道:“俗话说祸从口出,以后你做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儿,好好想想,哪些事儿能做,哪些事儿不能做,可千万不能再这般鲁莽了。鲁莽的后果便是自己吃亏,你说是不是?” “十小姐,春莺知道了。”春莺有几分惭愧,望了望明媚笑容微微的脸,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柳*,心中有些愤愤不平,自家姑娘都不出口护着自己,还是十小姐人厚道。上回自己老子娘病得都快要死了,背着她去求了十小姐诊脉,吃了三个月中药总算是好了,自己可是欠了十小姐不少人情了,以后总得想法子报答才是。 柳明艳怒气冲冲的走回了大房那边,才进院子门,望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喜,用力飞起一脚,将她踹到了地上。小喜跌坐在那里,含泪望着柳明艳:“姑娘,小喜惹你生气不打紧,但求姑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艳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时柳大夫人出现在门口,瞧见柳明艳气得满脸通红,又是心痛又是诧异:“小喜怎么了?你干嘛踢她?” “母亲,你为何一定要将她指了给我做贴身丫鬟?”柳明艳翘了翘嘴巴:“这丫鬟笨手笨脚的,实在不得我喜欢。” 柳大夫人看了看柳明艳,心中有几分狐疑:“我瞧着小喜挺伶俐的,哪里又笨手笨脚了?她究竟是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 “也不是她惹我不高兴,是六姐姐的那个丫鬟气了我,我要小喜去掴她巴掌,可她就是不肯。”柳明艳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喜,亮条眉毛竖了起来:“这样的丫鬟,留着她有什么用处!” 柳大夫人将柳明艳拉到了一旁,看了看跪在那里的小喜,压低了声音道:“艳儿,你别这般任性!小喜是个机灵丫头,你嫁去幽云可还得要靠着她呢。艳儿,你须知道,出阁以后你靠的就是这些陪嫁丫鬟和婆子,现儿只能好言好语的笼络着她们,切记不能得轻易得罪了她们去。” 柳明艳睁大了眼睛望着柳老夫人:“我还要笼络她们?” “那是自然,你现儿在柳府,有父母亲做靠山,出阁以后去了婆家,若是出了事情有谁会理睬你?还不是得靠着自己带过去的人?若你现在对她们不好,仔细她们去了幽云,与你夫家的人联手,那你才叫有得哭呢。” “她们的卖身契不还在我手中?”柳明艳有几分毫不在乎:“有这东西,还怕她们起跳?” 柳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艳儿,你总是这般不听劝告。母亲告诉你的,可都是金玉良言,转眼你就要出阁了,可还是这般不懂事!母亲真是为你担忧!这小喜,长得模样还算俊俏,若是你婆婆要给你夫君塞姨娘,不如就抬举了她做个通房丫头,这娘家带出去的人总比外任要贴心些!” 柳明艳听了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姨娘?怎么可以?母亲,我才不要自己的后院里边也有姨娘!” 柳大夫人摇了摇头:“这事儿可不是你不想要便不会有的,你瞧母亲这般辛苦了一辈子,可你父亲还是又又弄了个黎姨娘进来!这有姨娘没姨娘,还全得看你那夫君是个什么人,若他是正人君子,纳一房姨娘或是备个通房丫头也便是了,可若他是那种喜欢沾花惹草的,艳儿,恐怕你遇着的麻烦事情便多了!艳儿,你就听母亲的劝告,从今日起便好好待你院子里的下人,千万别与她们关系弄僵了。” 柳明艳听了柳大夫人的话,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柳大夫人见她还有些没用想得通,径直走到小喜面前,将她拉了起来:“小喜,我也好生劝过你家小姐了,她被我养得娇了些,性子有些躁,你也别往心里头去。” 小喜见柳大夫人亲自来扶自己,又惊又喜,含着眼泪道:“夫人,姑娘只是嫌弃小喜没用,小喜也不怪姑娘,以后会尽心服侍姑娘的。” “好孩子。”柳大夫人笑眯眯的吩咐身边的月妈妈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小喜手中:“打赏你的,拿着罢。” 小喜见着柳大夫人不仅不责怪,还打赏了她银子,更是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满眼泪花的望着她,连连表态她一定会对柳明艳尽忠。 “母亲。”柳明艳赶了过来,一手拉住了柳大夫人:“母亲,我们到旁边说件事儿。” 方才她站在那里,除了想着柳大夫人说的话,还想着柳明媚的事情,这柳明媚处处与自己作对,着实可恶。自己要嫁去幽云了,可是一想到就是她破坏了自己的好姻缘,心中还是意气难平。 “母亲,那柳明媚,你可得想法子教训她。”柳明艳拉住柳大夫人的手不放:“她今日竟然为了一个丫鬟公然嘲笑我!” 柳大夫人脸色暗了暗,自从上次出了那见事以后,柳大老爷被三皇子警告,自己又被柳大老爷威胁,哪里敢再去想别的主意?见着柳明艳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心中有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恼怒。 “艳儿,这事儿母亲省得,你便放心罢。”瞧着柳明艳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柳大夫人拢住柳明艳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先口头答应,让女儿心中舒畅些才是。 天边一钩下弦月分外冷清,旁边几点星子不住的在闪烁着,这宁静的秋夜里,一切都是那般寂寂无声,就连枝头落下的树叶都能被听得。 泰和宫的寝宫里,徐熙撑着身子坐在那里,拿着一份密报看了看,又瞧着站在床边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这便是最近他们几个的日常活动?没有疏漏了?” “回皇上的话,属下都已经派人严格监视,这上边记载得很是清楚。”那黑衣人拱手回答:“三位皇子瞧着都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只有三皇子殿下陪了柳侧妃回了柳府一趟。” “回了柳府?”徐熙的手指敲了敲那阔大的龙床:“是不是在那里秘密会见了朝中重臣?” “皇上,不知为何,柳府戒备森严,三皇子殿下又是白日去柳府的,实在不容易混进去,所以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属下不能肯定。”那黑衣人望着徐熙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还请皇上示下。” “唔,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这样朕便能名正言顺的废掉两个。”徐熙皱了皱眉,这样一潭死水的实在不好办,老大老二老三都没有过错,若是不立他们反而立了老四,恐怕难以塞住天下悠悠之口,总归要有些什么由头才好一个个的将其余三个给废了,这样才好给旻儿腾位置。 “皇上的意思是,即便不能让他们有玄武门之变的举动,也要让他们兄弟阋墙?”那手下低下头去,不敢看徐熙的眼睛。心道皇上真是狠辣,为何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这般对待,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皇家,大约永远没有和的时候。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罢。”徐熙挥了挥手:“你出去罢,朕倦了。”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飞身从窗户上跃出,几纵几跃,旋即便不见了踪影。从那扇敞开的雕花格子窗可以见着外边树影摇曳,淡淡的月色照在树叶上,泛着点点银白的光亮。 “田七,进来伺候着。”徐熙扬起声音喊了一句,蓦然便觉得自己胸口有几分疼痛,他伸出手来摸着自己的胸口,自己身子怎么越发的差了些,就连抬高声音,胸口这里都会疼痛呢? 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田七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内侍,一个手里捧着一个金盆,一个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几块帕子。田七走到床前扶住徐熙道:“皇上,先净面罢。” 徐熙点了点头,疲乏的闭上了眼睛:“今晚不用蓉美人来侍寝了,朕想好好歇息着。” “是。”田七的声音很是尖细,尾音拖得很长,似乎能绕过屋梁传到屋子外边去。 屋子外边,冷月寂静无声。 这日子流水儿一般,很快便到了九月初八,正是柳明艳发嫁的良辰吉日。 发嫁前一日,柳老夫人一直在盘算着一件烦心事儿,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够她仔细斟酌一番了。 大陈朝的规矩,女子出阁需得有娘家人相送,一般都是伯娘婶娘带着姐妹兄弟送上一程。柳大夫人是母亲,自然是不能亲自送嫁的,只能将柳明艳送出柳府大门,柳四夫人杜若兰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柳老夫人不想让她多劳累,便嘱咐她在香兰院好好歇息。 这样一来,就只有柳二夫人柳三夫人做为长辈代表去送嫁,兄弟姐妹里边,二房自然是柳*,三房选了柳明倩,四房只剩明媚可以出面了——总不能让奶娃子柳明荃去码头罢? 现在只有大房没有定下送嫁的人选了。柳明卿是亲兄长,是要护送去幽云那边成亲的,送嫁的人选,想来想去也只有宫中的三皇子侧妃柳明欣住得最近了。 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这大房的人选实在不好定,若是去宫里求了柳侧妃出宫,总怕那三皇子殿下又要跟着出来。一想着徐炆玔看明媚的那眼神,柳老夫人便觉得有几分隐隐的不安,怎么样也不能让三皇子殿下再这般痴缠下去了。 大房就不去人了?柳老夫人沉吟了一番,心中也有几分不自在,这女子发嫁,讲求十全十美,若是大房不去人,恐怕知道根底的人都会说柳府不厚道,实在是难以安排妥当。正在犯愁,就听外边管事婆子来报,说宫里头来了个姑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约莫该是柳明欣派过来的人了。柳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快快请进来。” 进来的姑姑是个相熟的,却是原来见过的那位刘姑姑,进得玉瑞堂,刘姑姑向柳老夫人见礼,直接说了来意:“我们家娘娘说了,明日贵府八小姐出阁,她要亲自来送嫁。” 柳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下来:“侧妃娘娘能来送嫁,真是给我那艳丫头脸上添了光彩!我们就等着侧妃娘娘明日来柳府送亲了。只是……”柳老夫人微微叹气:“侧妃娘娘在柳府做闺女的时候,我们养娇了些,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太懂事,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可要在旁边好生提点一二。” 刘姑姑接过金花妈妈塞的小金锭子,笑着答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老夫人便放心罢。” 这柳侧妃,真不知道有什么本领,将三殿下迷得一心一意的,这入宫都一个月整了,三殿下还没有去魏侧妃那边过夜,眼见着魏侧妃那细长的脸孔越发长了几分,脸上也渐渐添了哀怨神色。 回到宫里与柳明欣回话,柳明欣满脸快活的神色,在屋子里边走来走去:“绿叶绿茵,快些将我的衣裳挑一套出来,要与头面首饰相配的,要能体现出我身份的来。” 绿叶绿茵见着柳明欣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都抿嘴笑起来:“娘娘可是不想衣锦夜行?故意要打扮得富贵些给人看呢。” 柳明欣笑着道:“我就爱穿金戴银的出去炫耀,他们还敢拿我怎么样?我现儿已经不是柳府的七小姐了,我可是柳侧妃了!” “侧妃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门口传来了徐炆玔的声音,柳明欣抬眼一看,就见他正站在门口,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见徐炆玔一脸笑意,柳明欣也没了拘束,走上前去对徐炆玔道:“殿下,妾身的八妹妹明日要发嫁去幽云,每一房都要有一个姐妹送嫁,妾身想着大房这边只有我在京城,所以去求了母后,请她允许我明日出宫,去给八妹妹送嫁。” 徐炆玔开始也未留意,只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便去罢。”可才转过身去,他便想到既然柳府每一房都要有一个姐妹相送,那明媚肯定也要去,于是他加上一句:“明日刚好无事,我陪你一起回柳府罢。” 柳明欣看着徐炆玔,真是又惊又喜,入宫一个多月了,徐炆玔每晚都歇在她这里,虽然并不是夜夜笙歌,但她已经非常满意了。薛正妃见了她,脸色从来就没好看过,倒是那个魏六小姐,一个劲的往西边屋子跑,不时向她请教一些梳妆的技巧,总是赞着她天生丽质,让她听了都觉得飘飘然起来,慢慢的,她也相信自己真的生得很美,要不是为什么徐炆玔会这样宠着她? 现儿徐炆玔还亲自提出要陪她回柳府,这真是莫大的殊荣,这是正妃才有的待遇啊!上回十妹妹及笄,徐炆玔已经陪着自己去柳府一次了,可他明日又准备陪着自己回柳府! 柳明欣眼泪汪汪的看着徐炆玔,心里好一阵感动:“殿下,您对妾身真好。”徐炆玔侧着看了看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出去了,弄得柳明欣心里好一阵慌乱,一直到入睡的时候都猜不透他点头又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宫门大开,里边缓缓驶出一辆马车,碾过京城的街道,停在了柳府门口。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门房嘴巴都张大了,这才多少日,三皇子殿下又陪着柳侧妃回府来了?他哪敢有半点怠慢,一边打发人进去通传,一边和别的奴仆一起把中门开了。 柳明欣站在徐炆玔身边,看着里边走出一群人,那群人,曾经都是高高在上的,可现在他们见了自己也要低下骄傲的头,要行礼,想到这里,她的心慢慢膨胀了起来,那份虚荣已经被撑到了极点。 柳老夫人笑着走了过来,正准备行礼,徐炆玔已经上前一步扶住了柳老夫人:“老夫人,何必多这些虚礼。”眼睛望了下柳老夫人身后的人群,便瞄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正微微的笑着,洁白的牙齿上似乎有点柔润的光一闪而过,就这样直直的扑进了他的心底。 果然不住自己所料,徐炆玔陪着柳明欣回府了,柳老夫人心中一阵烦恼,这柳明欣也不知道劝着徐炆玔些,树大招风,上回自己便与她说过了,她究竟懂不懂! “柳侧妃……”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盯住了柳明欣:“这些日子不见,眼见着柳侧妃又丰润了些。” 柳明欣微微一笑:“还不是三皇子殿下关爱。”她虽然没有说太多话,可那话里头却充满了骄傲,让人一听便觉得她十分得意。 “三殿下,我与柳侧妃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去园子里头逛逛,现在离吉时还早呢。”柳老夫人看了一眼柳明欣:“柳侧妃,请跟我过来。” 柳明欣跟着柳老夫人走到玉瑞堂的抱厦里头,心中有几分好奇,不知道柳老夫人找自己有什么话要说,难道是想要安排自己去给柳明艳梳发不成?这大陈皇朝里边,女子出嫁要找一位全福夫人来梳妆,象征着以后新嫁娘日子会过得像这位全福夫人般顺风顺水。 才将闲杂人等遣散开,柳老夫人的脸色大变,盯着柳明欣的脸道:“柳侧妃,你不要以为你成了三皇子侧妃就能为所欲为了!上回我特地进宫便是去敲打你的,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柳明欣本是得意洋洋,挨了柳老夫人一顿骂,脸上变了颜色,心里头的那种欢喜瞬间不翼而飞。抬头见着柳老夫人那板得黑沉沉如铁桶一般的脸孔,忽然间便服了软,怯生生的望着柳老夫人道:“祖母……” 她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柳七小姐,站在这玉瑞堂的内室 柳老夫人继续痛斥着她“你以为专宠就是好事?先皇的王贵妃,皇上的明妃,哪一个不是因为专宠而命丧九泉的?你以为专宠是一种荣耀?专宠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你功力尚浅,多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去请安,好好的跟着她们学学,要在后宫生存下来不容易,你不要受了些宠爱便得意忘形,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明欣被柳老夫人一番话骂得晕头转向,想辩解,可又没有话可说,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比方说,今日三殿下跟着回柳府,哪怕是他自己提出来,你也该回绝了,这是正妃才享有的待遇,你一个侧妃,怎么能僭越了去!若是有心人奏上一本,说三殿下重色而废礼,你自己想想会有什么后果!”柳老夫人看着柳明欣那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也是恨恨不已,这二姨娘的女儿还真是传承了她的愚笨,阴差阳错,竟然被送进宫当了皇子侧妃,在那个深宫,她能撑得下去吗? 抱厦里一片沉默,柳明欣低着头听着柳老夫人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只见她仿佛很专注的拨弄着手指甲,显得心不在焉一般,柳老夫人看她那样子,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但愿祖宗保佑,让这个不晓事的丫头能平平安安便好。 “欣丫头,现儿在这抱厦里头,我就倚老卖老的再喊你一句欣丫头,权当自己还是你的祖母,可走出柳府去,你的身份便发生了变化,你是三皇子侧妃,你不仅要维护自己的安危,还要维护柳府的安危,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与柳府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柳老夫人瞧着柳明欣这模样,又重重的敲打了几句,若再是这般不知事,总怕柳老太爷真会送一贴毒药进宫去了。 柳老夫人这般说得唾沫横飞,柳府的园子里边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徐炆玔见柳老夫人将柳明欣带进了主院,心中欢喜,瞧着柳府几位小姐穿着各色衣裳站在那里,真真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那柳家十小姐,就如一朵花儿般,娇艳无俦,乃是世上难得的绝色,更是欢喜了几分。 “三皇子殿下,时辰还早,要不要我们姐妹陪你去游园?”柳*瞧着徐炆玔的眼睛不住的望这边看,心中有几分得意,心里想着这位三皇子殿下定然是瞧着自己美貌才会这般看个不歇。 两日前英亲王府已经遣了媒人过来提亲,柳府也答应了下来,说好过三日便要来问名,柳*得知了这事,整整两日没有合眼。猜想是一回事,当事情发生了又是一回事,听说自己将来的夫君是乔大公子,柳*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始终没法子停下来。 二房大姨娘得了这个喜讯也是高兴,径直走到柳*屋子里头道喜:“六小姐大喜了!” 柳*羞羞答答的望了一眼大姨娘,红着脸道:“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呢。” “这三媒六聘,只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大姨娘拉着柳*的手看了个不歇:“也是六小姐生得美貌,那英亲王府的大公子才会看上你呢,要不是柳府这么多小姐,怎么他偏偏便指定着要你?还请了老王妃过来商量,将你变成了记名嫡女?”大姨娘笑得眉毛弯成了一把弓:“六小姐嫁去英亲王府,好生侍奉着老王妃,恐怕以后还能做到世子妃呢。” 柳*心中黯了黯,这英亲王府的世子已经定了下来,是那英王妃的儿子乔景铉,乔景焰是没希望的了,大姨娘也着实想得太远了些。 “怎么?”大姨娘笑着贴近了柳*几分:“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六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太将自己看得低了,指不定以后你还真有做世子妃的福分!”她抬眼瞧了瞧柳*:“你是柳府里边最美的小姐了,也最有福相!” 柳*举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姨娘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自己或许真是柳府最美的,乔大公子对自己一见钟情,那三皇子又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真让她心花怒放。款款走到徐炆玔面前,一双眼睛望着徐炆玔笑意盈盈。 徐炆玔一愣,他正在盯着明媚看,没想到柳府这位六小姐却走上前来请他去游园,真让他不好如何回答。本来想拒绝,可又怕扫了柳*的面子,毕竟她想来尽地主之谊,也算是礼数周到。 “那便有劳六小姐带路了。”徐炆玔咬了咬牙,眼睛却往明媚那边瞅了瞅,真心希望那边几位柳府小姐也跟过来。 没有让他失望,三房的几位小姐见着柳*的提议没有被拒绝,也很是开心的走了过来,脸上的微笑就如花朵一般艳丽:“三皇子殿下,我们与六姐姐一道陪你到园子里走走罢。” 徐炆玔只能笑容僵硬的点了点头,再往那边看了看,明媚已经没有站在那里,只见着她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人群里,让他心中好一阵惆怅。 柳*顺着徐炆玔的目光看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笑着微微福身:“三皇子殿下,我们走罢,园子里有一株珍贵的桂花最近开花了,那花朵与一般的桂花树不同,你肯定没见过那般大朵的桂花。” 他有什么没有见过?徐炆玔真是一肚子闲气,他现在没见到的是柳府十小姐,那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儿,哪里是要去看那桂花!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几位柳小姐拥簇在他身边,十分热情的向他介绍着柳府里边的风景,他也只能笑着与她们一道往前边走了去。 秋风起,漫天的桂花飞扬,落在手心,淡淡甜香,空惆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劫杀 京城有几个码头,其中以清远码头离城最远,因而自然比不上其余几个码头繁华。而今日,这码头却委实热闹,就见一条大船靠着码头停得稳稳当当,船上挂着大红的绸缎结成的花球,迎着风不住的旋转着,满眼的红色,喜气洋洋。 码头站了不少人,正不断的有人把箱笼给搬到船上去,那些箱笼上边都用红绸扎着提手,一看便知这是一支送嫁的队伍。 嫁妆差不多都搬上船以后,就听马车辘辘,来了好几辆马车,前边那辆马车上还装饰着红色的彩球,看起来里边坐的就是今日发嫁的新娘了。 陪嫁丫鬟打起马车帘子,新娘子穿着大红嫁衣,蒙着盖头出现在马车门口,一位穿着浅蓝色长衫的少年背起她往船上走去,不用说,这少年就是新娘的兄长。大陈的习俗,新娘出阁,不能带走家中的泥土,所以出门、上船都是由兄长背着,以免脚下踩到了泥土。 后边几辆马车上也陆陆续续的跳下了一些人,瞧着那穿着打扮,皆是富贵人家里的夫人小姐,公子哥儿,他们脸上都带着笑,跟着新娘子上了船。 “祝八小姐此去一帆风顺,以后的小日子和和美美。”开口的是徐炆玔,这里边他身份最高贵,自然是他先说话。 柳明艳蒙着盖头站在那里,看不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微微弯腰,算是作了答礼。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又赶着说了些长辈训诫的话儿,无外乎是要孝敬公婆,体贴善待夫君,要贤淑,勿要争吵。 柳明艳听着这些话便觉得有几分烦恼,这些天,大家都在教训她,让她贤良淑德,要孝顺,不要与公婆夫君争执,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为何她便要忍气吞声做小媳妇?她的手藏在嫁衣里边,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指甲险些都要掐进肉里。 船上的人说得兴高采烈,码头上边那些打短工的人也议论得兴致勃勃:“不知新娘子长得怎么样。” “应该不错,你没看她那个哥哥长得挺俊的,而且这家人肯定有钱,嫁妆都是一百八十多抬,我的娘啊,这要多少钱才能打发得下来哪!要是我也能娶到这样的娘子,老子做梦都会笑醒呐!”一个人看着那条船,口水都要流了下来般。 “你就等着下辈子吧!”旁边一个汉子嗤嗤笑着,眼睛望着那群送嫁的人,突然眼睛都直了:“你看后边那位公子,好大的派头,看样子这可不是一般人家!” 送嫁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从船上走了下来,那扎着花球的船只逶逶迤迤的拖出了一段水波,便朝幽云方向去了,船身变得越来越小,逐渐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 众人站在码头上目送着柳明艳乘坐的船只慢慢远去,徐炆玔暗自发出一声喟叹,这相聚的时间实在是短暂,才见面这么一会子,马上就要分别。他偷眼瞧了瞧明媚,就见她站在那里,正在与身边的丫鬟说着话,脸上荡漾着笑容,瞧着就如那盛开的花朵一般。 “咱们回去罢。”柳二夫人瞧着那船只已经不见了踪影,觉得这般干站在码头上委实有些枯燥无味,带了贴身婆子便往后边走,柳三夫人也点了点头表示应和,招呼了柳府众位小姐跟了上去。 “十妹妹。”柳明欣本以为自己能享受到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可这会子众人都走到了前边,根本就没有人理睬自己,心中满不是滋味,紧走两步,亲亲热热挽住了明媚的手:“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明媚望着身边的柳明欣,暗自叹气,自己想躲着徐炆玔,可偏偏儿这位七姐姐却不肯放过自己,好不容易与徐炆玔拉开了一段距离,现在柳明欣这一来,他又借着机会贴了过来,紧紧的跟在自己身边。 不尴不尬的走了一段路程,离柳府的马车越来越近,明媚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向柳明欣说句什么告别的话儿,突然就见寒光闪过,码头旁边的草丛里蹿出一群黑衣人,手里拿着刀剑,朝站着的他们扑了过来。 柳家几位小姐惊叫了一声,由丫鬟拉着飞快的往马车旁边跑了去,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也身手敏捷得不像四十许妇人,奔跑的速度快得像两只兔子一般。只不过她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群黑衣人拿着刀子是扑向徐炆玔这个方向。 明媚正好站在徐炆玔身边,见着这架势大吃了一惊,这些人看起来是早就埋伏在这里了,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徐炆玔。 自己可真是遭了池鱼之灾,明媚拔足就想狂奔,却被柳明欣拉住了胳膊:“十妹妹,我好害怕,脚发软。” 明媚气得顿足,这柳明欣实在是让她无语,这个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害怕脚发软的话?赶紧逃命才是正经事儿。她反手抓住了柳明欣:“七姐姐,快些跑,刀剑无情!” “别让她跑了,她可是三皇子最喜欢的侧妃,抓住她!”那边有个黑衣人指着柳明欣大喊了起来。 徐炆玔身边围了一圈暗卫,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派来保护徐炆玔的,身手自然不凡,暗卫们手中都拿着刀剑,与那群黑衣人站到了一处,激战在一起,瞬间刀光剑影,寒气森森。 伏击的那群黑衣人原本以为他只是与柳侧妃一道出宫,想要在码头上对付他很是简单。可没想到徐炆玔竟然带了不少暗卫,他们才发起攻击,就不知道从何处钻出来大批的暗卫,将徐炆玔保护了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转了转眼珠子,便看着了那仓皇逃跑的柳明欣,他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不是说这位柳侧妃独宠漱玉宫,三皇子殿下与她夜夜笙歌,都不去薛正妃与魏侧妃的屋子里头。若是将她抓住了,那自然便能挟制住徐炆玔了。 那几个黑衣人听了头儿的话,拿了刀子便朝柳明欣这个方向追了过来,柳明欣扯住明媚的手,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流,头发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没有了方才来码头时那精致模样。那几个黑衣人一边追过来一边打量着明媚与柳明欣,心中暗自狐疑,不知道谁才是那三皇子侧妃。 “该是她了!”一个黑衣人自作聪明的举起手来指着明媚道:“瞧她这般美貌,肯定便是那柳侧妃。” 若是生得不美,三皇子殿下还会这般宠爱她?那群黑衣人望了望柳明欣,谁也没有将她与柳侧妃联系到一处去。“快些,将那柳侧妃抓走!”几个人喊叫着朝明媚扑了过来。 柳明欣见几个黑衣人认错了人,心中大喜,将明媚的手甩开,自己拼命往旁边跑开,玉梨见着柳明欣这般不顾明媚安危,很是生气,抓住柳明欣的手喊道:“侧妃娘娘,你跑什么?” 那几个黑衣人听了玉梨的话,犹豫着站定了身子,望了望柳明欣,又望了望明媚,难道那个丫鬟说的是真话,那疯婆子一般的女人才是柳侧妃? 柳明欣见那几个人朝自己望了过来,慌忙摆着手道:“我不是,不是!” 她的脸上被灰尘蒙了一脸,额头的汗水流下来,将脸上的脂粉冲得一道红一道白的,那略微厚实的嘴唇不住的在打着哆嗦:“我……真不是柳侧妃。”一边说着一边往明媚身上瞄了过去,生怕她会出口否认。 “不用说了,这般长相的哪里是那独宠漱玉宫的侧妃娘娘?定然是她了!”一个黑衣人指了指明媚,身边几个望了望明媚的脸,都点了点头:“对,肯定是她,抓了她过去要挟那三皇子。” 明媚见着那些人认错人,看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就见自己已经没了退路,那几个黑衣人慢慢的向自己逼近过来。 “姑娘!姑娘!”玉梨放开柳明欣,朝明媚这边赶了过来,她奋不顾身的拦在了明媚面前,想用郭庆云教她的功夫来对付那几个黑衣人。只可惜她学到的只是些粗浅功夫,才一举手便被一个黑衣人飞起一掌打晕在一旁。 “玉梨!”明媚吃了一惊,赶紧蹲下来去抱玉梨,却被一个黑衣人抓住了手:“柳侧妃,跟我走罢!” 明媚被那人拖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就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住手!”抬眼一看,徐炆玔已经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了过来,身后跟了几个暗卫:“主子,别过去,危险!” 那几个黑衣人嘿嘿一笑:“果然没抓错人!”两人抓住明媚,另外两人举着刀子朝徐炆玔那边砍了过去。 “主子,快回来!”几个暗卫纵身飞起,跃到徐炆玔前边,手中刀剑不敢停歇,用力拨开那两个黑衣人的刀子:“主子,你怎么能离开属下?” “不要管我,快些将十小姐救回来!”徐炆玔见谅个黑衣人已经将明媚钳制住,心中大为着急,指着明媚那个方向喊了起来:“快些,快去将十小姐救回来!” “主子,先保护你安全撤离到马车那边才是正经事儿,柳小姐暂且放到一旁。”几个暗卫护着徐炆玔慢慢往一旁移了过去,那架势是准备不管明媚了。 徐炆玔见了心中大急,对着暗卫们怒喝道:“你们怎敢不听我的话?” 几个暗卫一边迎战一边回答:“保护主子才是属下的职责,柳小姐哪里能与主子相提并论?恕属下难以从命!” 这时影影绰绰,见码头那边又来了一干人马,徐炆玔定睛一看,不由大喜,那旗号打的是京卫指挥使司,心中安稳了几分:“那边来的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马,快些让他们来帮忙缉拿这些歹人!” 那群黑衣人见来了援兵,知道寡不敌众,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见他们转身便往码头后边的小树林里边跑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十小姐,十小姐!”徐炆玔跌跌撞撞的追了过去,那几个黑衣人可能嫌带着她走有些累赘,才拖着走了几步,便将明媚扔在路边没管了。徐炆玔追到前边,这才发现明媚已经晕了过去,额头上边撞出了一个大包。 “十小姐!”徐炆玔抖抖索索伸出手来在明媚鼻子下边探了探,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两手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柳府的马车那边走了过去。 “殿下。”柳明欣惊魂未定的跟了过来,瞧着明媚紧闭的双眼,很是担心:“十妹妹她会不会死?” “闭嘴。”徐炆玔一阵心浮气躁,转脸望了望柳明欣,见她满脸狼藉,那模样实在可笑:“你回自己马车上去。” 柳明欣从来没有见过徐炆玔有这般凶狠的模样,唬了一跳,不敢说多话,缩着脖子慢慢走回了皇宫里头的那辆马车,毕竟不放心,掀开软帘探出头看了看,就见徐炆玔抱着明媚站在那里,眼中有说不出的柔情。 难道……柳明欣的一颗心扑扑的跳了下,难道三皇子喜欢十妹妹? 不对,不对,他喜欢的人是自己,因为明媚是自己的妹妹,又已经被贼人打晕,他才会如此担心的。 柳明欣睁大了一双眼睛,见徐炆玔喊了暗卫过来,将地上躺着的玉梨掐醒,让她扶住明媚上了马车。柳明欣这才放下心来,徐炆玔若真喜欢明媚,还不会趁机占便宜?肯定会一路上抱着明媚回柳府,可他没有这样做,说明他并不在意她。 才放下马车软帘,徐炆玔便掀开帘幕钻了进来,沉着脸吩咐了马车夫一声:“回宫!” “殿下……”柳明欣见着徐炆玔一脸疲乏,有几分心疼,一双手伸了过来捉住徐炆玔的衣袖:“殿下,我们快些回宫去,外边实在太危险了。” 徐炆玔望了她一眼,心中忽然有一阵厌恶,方才那群黑衣人说要捉拿柳侧妃,她竟然将明媚推了出去,否认自己的身份,这才害得明媚受了伤。这一切本来该是她来承担的,没到却嫁祸到了明媚身上!徐炆玔的脸黑得像锅底一般,只觉得旁边的柳明欣着实可恶,将她的手甩开,他冷冰冰道:“闭嘴,别打扰我歇息。” 本想抱着明媚一路回柳府去,可顾及到她的闺誉,徐炆玔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是柳府的十小姐,她的堂姐是自己的侧妃,自己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伤损她的名声?徐炆玔虽然心中有说不出的渴望,可究竟还是尚有几分理智,硬生生将手给停住了。 她在自己怀中时,就如一片轻盈的羽毛,低头瞧着她那紧闭的双眸,长长的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翘起,在眼底投下了一圈浅浅的阴影。她的嘴唇就如那玫瑰花瓣一般,又红又艳,让他不由自主想抚摸过去——可他却终究没有动,毕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造次。 再瞧瞧身边的柳明欣,一脸狼狈的模样,哪里比得上明媚一分一毫,真是奇怪,自己原先怎么瞧着柳明欣有几分明媚的影子,现儿看起来,竟是半分都不像了。 “三殿下,到后门了。”马车停了下来,前边的车夫毕恭毕敬的在外边报告了一声。坐在后边那马车上的刘姑姑、绿叶绿茵已经赶了过来,将帘幕掀开。 “你们先送侧妃回漱玉宫。”徐炆玔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殿下,你要去哪里?”柳明欣瞧着徐炆玔,心中有一丝慌乱,为何三殿下今日瞧她的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对?今日到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我去哪里,你还要管不成?”徐炆玔的眼神冷得像冰,让柳明欣不敢直视,她低头应答了一声,抓住绿叶的手跳下了马车,回头望了马车厢里的徐炆玔一眼,就见他的脸隐没在一片阴影里,什么都看不清。 “娘娘,回宫去罢。”刘姑姑在旁边瞧着这情形,叹了一口气,柳侧妃与三殿下感情可真好,即便是分别这么一阵子都这般依依不舍。 徐炆玔冷眼瞧着柳明欣的身影消失在那弯弓似的后门,这才吩咐那车夫道:“快,去柳太傅府。” 马车夫觉得有些奇怪,可却没有说多话,赶着马车便往御前街那边去了。到了柳府门口,车子刚刚停稳,徐炆玔便跳了下来,大步往那门口走了过去。 门房识得是三皇子殿下,哪里敢拦阻,徐炆玔跨进了大门,轻车熟路往内院那边去了。 柳府的园子里处处鸟语花香,可徐炆玔却没有欣赏的心思,他此刻只是惦记着明媚,步子越来越快,才一盏茶的功夫,便遥遥的见到了沉香阁的那一脉围墙。 “三皇子?”墨玉正坐在树上边,睁着眼睛往外边看,见围墙那处走来了一个人,瞧着那模样,仿佛是上回陪着柳侧妃来参加自家姑娘及笄礼的三皇子。她有些儿不相信,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果然是三皇子殿下。 他怎么一个人来了?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墨玉有几分惊奇又有几分紧张,站在那粗壮的树丫上边扬声往后边喊:“快去告诉姑娘,就说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明媚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对着镜子搽药膏,那几个黑衣人将她随手一扔,额角刚刚好撞到地上,很大一个包,已经青了。 “给我去煮几个鸡蛋来。”明媚梳了几根刘海下来,仔细瞧了瞧,那刘海似乎都盖不住那个包,不由得有几分沮丧,那些黑衣人是眼瞎吗?分明柳明欣的穿戴就比自己华贵了十倍还不止,可却偏偏要来逮着她。 要去淤青,熟鸡蛋是最好不过的,用煮熟的热鸡蛋滚一滚,再拿生鸡蛋的蛋清调了蜂蜜,和着面粉敷着,效果更好。 玉箫照着明媚的吩咐,打了两个鸡蛋,将蛋清挑了出来,又加了些蜂蜜与面粉到里边,不住的用筷子搅拌打散,不一会儿,那碗中便糊糊的一片。 明媚正准备躺下来,让玉箫挑着那些糊糊给自己额角敷上,就听着墨玉在报告三皇子殿下来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徐炆玔可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蹿过来了?他这会子不该是在漱玉宫里歇息压惊,再不济也该是去查查今日究竟是谁来对付他,干嘛没事就跑到自己这闺房里来了? 虽然心中腹诽,可见了徐炆玔,还只得微笑着行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徐炆玔低头瞧了瞧,就见伊人如玉,只是额头那里肿了一块,虽然有头发拦住,依然能隐隐见着青色。 无论如何,她还是那般美。 “十小姐,现在感觉好了些没有?”徐炆玔见着明媚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边。 “托三殿下的福,明媚现在一切都好。”明媚只觉得徐炆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如针扎着一般,十分难受,她心里头转着念头,如何才能将他从自己院子里赶出去便好。 “玉梨,快去向老夫人通传,就说三皇子殿下来拜望柳府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将柳老夫人抬出来了。徐炆玔贵为三皇子,做事根本不顾旁人感受,竟然不顾规矩的闯到了自己的香闺,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呢。 “十小姐,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徐炆玔听说要去请了柳老夫人古来,心中也有几分不自在,上回柳老夫人便已经旁敲侧击的说了些话,暗示他不该多来柳府,若是她知道自己直接闯到沉香阁里,肯定又会说道一番。 “既然如此,三皇子殿下还是赶紧回宫罢,明媚现儿好得很,有劳三皇子殿下挂念。”看着徐炆玔依旧还是痴痴迷迷的瞧着自己,明媚大声的添了一句:“三皇子殿下难道不去查查究竟是谁想要在码头拦截你?” 听到这话,徐炆玔猛的一惊,确实,自己该去查查才是,那帮黑衣人是受了谁的指使,竟然敢如此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就在码头动手?他们身后的势力一定不同于一般,绝对大有来头。 “主子,我们捉了一个活口。”御风走进屋子,向徐炆玔拱手道;“那人自称是二皇子指使而来,但属下却觉得有几分蹊跷。” 徐炆玔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盯住了御风:“二皇子派过来的?” “他自己说是二皇子派来的,但属下以为并非他所招供的那样。”御风不慌不忙的将证据列了出来:“第一,这人本来可以逃脱,可他却偏偏不紧不慢的走,好像故意让我们捉住的那样;第二,此人我有几分眼熟,貌似是云骁卫里头的暗卫。” “云骁卫?”徐炆玔皱起了眉头,御风原来便是云骁卫的统领,后来乔皇后将他收为己用,派了他做了徐炆玔暗卫的头目,所以他认识云骁卫的人也不足为奇。 “是。”御风点了点头:“属下曾经在云骁卫里见过此人几面,绝不会认错人。云骁卫……那可是皇上的人。” 徐炆玔脸色一变,云骁卫! 云骁卫分三部,天字部、玄字部和暗字部,其中天字部六百人,其余两部皆是三百。天字部由皇上亲自掌控,玄字部和暗字部原是镇国将军和英王爷训练的精锐,后来皇上要求将两部并到一处,可依旧由镇国将军与英王爷各自统领,所以他们只是有云骁卫的编制,但却实际上非常松散,并不受皇上掌控。 徐熙上回将乔景铉宫内带刀侍卫的职务撤了去以后,自然也想将云骁卫的那两部之权移到自己手中,但英亲王却先下了手先子,将暗字部的人交给了皇后娘娘。徐熙去问他要统领之权的时候,英亲王笑着道:“皇上,臣已经将暗字部的人交给了皇后娘娘。皇上与皇后乃夫妻一体,这暗字部的职责是保卫后宫安全,交给皇后娘娘自然是极为妥当的。” 徐熙望着英亲王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大呼这小舅子也太狡猾了些,乔皇后乃是英亲王的胞姐,这暗字部交到她手中,还不是等于依旧被英王府把持住了权力?他望了望英亲王,就见他也拿了一双眼睛盯住自己,不免立刻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上回自己明升暗降的将英亲王的兵权给夺了,这一次英亲王也只是还个礼罢了。 “就这样罢。”徐熙摆了摆手,算是默认了暗字部已经移交到皇后娘娘手中的事实。 这里头的变化,徐炆玔是知道一些的,暗字部归了母亲,而玄字部却归了祖母,云骁卫现在面临着三权制衡的局面。御风说这人是云骁卫的,又点明了是皇上的人,那便该是天字部里边的了。可是,父皇为何要暗算他?徐炆玔顿时觉得头都懵了。 徐炆玔抬眼望了望周围,似乎顷刻间已经黑了下来,到处都是沉沉的一片,一种危机感慢慢的将他包围了,这批突然现身的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二哥派的还说得过去,毕竟这储君之争,兄弟阋墙,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可如果是云骁卫,自己都不敢想象下去——父皇竟然要杀自己?为什么? “你先下去,这件事情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出去。”徐炆玔用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痛,他要去找母亲,在他心目里边,母亲是睿智的象征,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会觉得很安稳,仿佛世界上就没有困难了一般。 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了储秀宫,正是宫灯初上的时候,主殿的抄手游廊那处挂着红色的灯笼,忽明忽灭的在闪着,指引着他往那边走了过去。 乔皇后端坐在宽阔的椅子上边,见着徐炆玔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微微一笑:“玔儿,你这是怎么了?” 徐熙早些日子嘱咐手下设下陷阱谋算徐炆玔,乔皇后早已知晓,今日徐炆玔出宫,她也故意没有阻拦,这次阻拦了还有下一次,不如就让那徐熙自以为得手好了。乔皇后的嘴唇撇了撇,徐熙,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来与我争斗,扶了你那病怏怏的儿子上位不成? 一丝笑容从唇边溢出,乔皇后心中很是欢畅,徐熙,这么多年,你欠我的,总算快要到清算的时候了。她将指甲套子点了点桌面,那是一套珐琅套子,上头有着鎏金线条雕出的花纹来,被立着的宫灯照着,闪闪儿的发亮。 望着徐炆玔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乔皇后心中暗自只觉好笑,儿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与他父皇正在对弈,而且他父皇已经输了一手棋。本来想要让他慢慢知道自己的计划,可现儿瞧着徐炆玔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乔皇后觉得暂时还不能透露太多的情况——儿子还没有修炼出来,不能沉住气,大事不宜让他搀和进来。 “母后,孩儿今日去清远码头送亲,遇着一群黑衣人劫杀。”徐炆玔说得急急忙忙,心中很是焦躁:“御风抓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二皇兄派来行刺的,可御风却说他认识那人,是云骁卫里的一个暗卫。” “你虽然遭了劫杀,可却也没有受罪,而且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马也很快就赶过去了。”乔皇后将她那指甲套子举在面前看了看,那鎏金的牡丹花不住的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投在地上,淡淡的金粉颜色。 “母后,你、你怎么全知道?”徐炆玔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望着乔皇后,母亲身处深宫,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玔儿,你别来问我如何知道了这些事情,母亲只想对你说,成大事者,必定要能沉住气,你这般慌慌忙忙的做什么?”她笑着将徐炆玔拉到自己面前,指甲套子轻轻在他掌心里划了一个圆:“玔儿,母后会将最好的东西给你,但你千万要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受人挑拨便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瞧着乔皇后言笑晏晏的模样,徐炆玔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母后。” “你回漱玉宫去罢。”乔皇后慈爱的看了徐炆玔一眼:“玔儿,魏侧妃进宫这么久了,为何你还没有宠幸过她?”总是宠幸柳侧妃一人究竟不行,若是那柳侧妃肚子里边始终没有动静,那岂不是会绝后?怎么着也得敲打着儿子去魏侧妃与薛正妃屋子里边才是。 徐炆玔听着乔皇后过问起他的房中之事,不免有几分羞愧,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玔儿知道了。” 从储秀宫里出来,徐炆玔背着手慢慢走回了漱玉宫,他的头脑有些沉重,对于今日的事情还是有些没想通,父皇应该是疼爱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大婚以后还不下旨让他去宫外建府居住。 大陈皇朝的皇子,大婚以后,除了东宫太子,一般会搬出宫外去,择址另外建皇子府居住,既然将自己留在宫里,那便是有意要立自己为皇储了。宫中居住的,现儿只有他与四皇弟了,可四皇弟实在不具备竞争力,想来想去,父皇绝对会是要立自己为太子的。 徐炆玔一步跨进漱玉宫,望四周看了看,漱玉宫里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好像是调皮的孩子睁开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不住的朝他眨着,诱惑着他往那里去。这些灯光提醒了他,今晚去哪里休息? 自从两位侧妃进宫,也有一个月了,他晚上都在柳明欣那里歇着,可今日码头送嫁发生的事情,让他对柳明欣忽然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她竟然在危机的时刻将明媚推了出去,自己却躲到了一旁!这种女人真是可恶,他今晚一点也不想再见到她的脸。 东边和西边屋子的灯都亮着,只有薛正妃房间没有掌灯,徐炆玔想了一想,便迈步朝东边走了过去。 从徐炆玔走进院子的那一刻,魏侧妃的丫鬟浅风一直藏在廊柱后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最后见徐炆玔抬脚往东边走过来,她一阵惊喜,心似乎要跳了出来一般,飞快的跑进了屋子:“小姐,三殿下过我们这边来了!” 魏侧妃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盈盈笑意:“果真?你眼神儿没走偏罢?” 浅风抚了下胸口道:“小姐,是真的!” 主仆二人刚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外边有宫女的声音:“问三殿下安。” 帘子打起,徐炆玔一脚跨了进来。 这东边屋子布置得比西边要简单些,看上去雅致得很,墙上挂着一张淡墨山水,多宝格上全部是放着书籍,靠着墙还有一张古琴,书桌上边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张未完成的画,画上是一个紫衫男子,还只勾了一个轮廓,却看不出面目神情。 再看灯下的魏侧妃,松松挽着宝髻,只画着淡淡的妆容,洁白的皮肤,鼻翼上的浅浅斑点此时却似乎被灯光融化了般,竟是半粒也找不到。她抬眼望着徐炆玔,因为惊喜的缘故,小嘴轻轻张开,微微的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那神情,看得徐炆玔心里一动。 他走了过去,笑着问魏侧妃道:“你们主仆二人,刚才在说什么?怎么我进了屋子便不说了?” 魏侧妃娇羞的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却不说话。 旁边的浅风倒是不愿错过机会,在旁边行了个礼儿:“我方才和我们家小姐说成亲这么久了,三殿下都没来东边屋子过,今日早晨一起来便听着喜鹊叫,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应了这个喜讯儿,话音刚刚落,三殿下便进来了,这不可巧?” 徐炆玔听了,也有些歉意,看着魏侧妃低垂着头,只余一段洁白的脖子露在那里,柔软光润,似乎在等着他的亲近,于是笑着走上去道:“看起来魏侧妃对我还颇有怨言呢?是不是怪我没有来你这边?” 魏侧妃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泪光,被那灯一照,盈盈欲滴般,似喜还嗔的看着他:“殿下,妾身不敢有半点怨言。” 看着这样的魏侧妃,比柳明欣多了几分柔情,多了几分气质,徐炆玔伸出手去,拥住她的肩膀:“魏侧妃,*苦短,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早点歇息罢。” 一抹红晕浮现在魏侧妃的脸上,她偷眼望了望徐炆玔,又甜蜜的低下头去。浅风看着自家小姐那模样,抿嘴一笑,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徐炆玔留宿在东边,*帐底卧鸳鸯,一晚上颠鸾倒凤,恩爱异常。 第二日清晨,浅风推开门,望了望外边的天空,一碧如洗,煞是明快。再看看对面的屋子,前门紧紧的闭着,还没有人出来,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哼,这一个月就在我们家小姐面前神气,现在也该看看你哭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她欢快的甩了下手里洗脸的帕子,转身便走进了屋子。 就在浅风刚刚走进去的时候,西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绿叶满脸疲惫的走了出来,昨晚三皇子没有歇在西边,柳明欣一个晚上没睡好觉,只听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个不歇。 开始柳明欣还心存侥幸,派人出去瞧是不是徐炆玔没有回来,后来绿茵去门口溜了一圈,看门的宫女说三殿下早就回来了,再轻手轻脚东边院子听了阵壁角,就听里边似乎有徐炆玔的声音。 回来告诉了柳明欣,她气得好一阵发愣,呆呆的坐在那里发闷气,本来想砸个杯子碟子什么的,捡起来看了半天又放下了,因为觉得这些物事儿太精致,砸了可惜,最后只能一个人噎噎答答的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会,绿叶劝慰了半日才开解了些。 “唉……”绿叶绞着手儿站在中庭,看着院墙边一溜的绿树,心里只觉得郁闷。自家小姐只是一个侧妃而已,她犯得着这么拈酸吃醋的吗?陆正妃都没吃醋呢,又轮到她来吃哪门子醋!她这个身份,放到寻常人家,不就是一个姨娘吗?做姨娘的,又哪有资格来甩脸子说一些酸溜溜的话! “绿叶,绿叶!”绿茵奔了出来,着急的喊着:“快去那边禀告三殿下,侧妃娘娘身子不好,方才吐了一地呢!” 绿叶听了也唬了一跳,大步走进内室,便见柳明欣躺在床上,白了一张脸,手无力的从床上搭了下来,床下边放着一个盆子,里边全是一些呕吐之物。 “小姐,你怎么样了?”绿叶走上前去,看着柳明欣那惨白的脸,心里紧张不已。 “我觉得胸口闷得慌,一身不得劲儿,就想吐。”柳明欣虚弱的抓住了绿叶的手,满脸的无助:“绿叶,是不是陆正妃给我饮食里下毒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你快去让三殿下帮我请太医来看看” 见着这样的柳明欣,绿叶心里也很难受,她点了点头,走出屋子,朝东边跑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妙手回春 外边院子有嘁嘁喳喳的声音,徐炆玔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 “三殿下。”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你醒了?妾身给你更衣。” 一张容长脸儿出现在面前,徐炆玔疑惑的望了一眼,才恍然想起,昨晚自己是歇在东边院子,魏侧妃这处。他坐了起来,瞧了瞧那转身离开的背影,微微笑了笑,昨晚自己与那魏侧妃春风一度,倒也算是和谐,她将发丝散开,披在肩膀闪,瞧着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勾住自己的脖子还撒了几回娇。 没等徐炆玔想多久,魏侧妃已经带了浅风与浅雨进来,两人手中拿着盆子帕子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朝徐炆玔行了一礼:“三殿下,让奴婢们来伺候着起床。” 徐炆玔站了起来,魏侧妃亲身拿过衣裳给他换上,然后笑嘻嘻的拉着徐炆玔的衣袖道:“三殿下,你快些坐下,妾身给你来梳洗。” 魏侧妃朝浅风点了点头,接过她递上来的帕子,轻轻给徐炆玔净了面,又拿起梳子来替他开始梳起头发来。她的手很是灵巧,轻柔得让徐炆玔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才一会子功夫,魏侧妃便将他梳好了发髻,带上了那紫金冠,将镜子递到他手中:“三殿下,你自己瞧瞧,多俊。” 徐炆玔回头望了魏侧妃一眼,就见她满眼带笑的望着自己,那种爱慕的神色让他不由得升起一种满足之感。转脸望了望,桌子上的那对花烛虽然已经灭了,但是魏侧妃昨日指着花烛说的那些话好像还在耳边:“殿下,妾身这对花烛已经放了一个多月了,终于可以点亮了。”说话的时候,她那羞涩的神情那爱慕的眼光让他觉得很新鲜,原来他竟然忽视了一个妙人儿这么久。 魏侧妃坐了下来,让浅风给她梳好了头发,转了过来,朝徐炆玔嫣然一笑:“殿下,臣妾陪你去皇后娘娘那边请安罢?” 虽然只看见了半张脸,可是徐炆玔却还是见到了她鼻翼上的那些斑点,突然之间,昨晚魏侧妃那种优雅的形象缺掉了一角似的,他猛的一惊,为什么今天看她,又觉得不那么如意起来了? 原来魏侧妃脸上有斑点的!徐炆玔突然想到了明媚那张脸,洁白无瑕,如白玉一般,真不是魏侧妃能比得上的。 “三殿下,三殿下!”屋子外边传来焦急的喊声,徐炆玔皱了皱眉毛,他听出来那是柳明欣的丫鬟绿叶的声音。 “绿叶也真多事!”浅风帮魏侧妃插上一支簪子,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这么大清早的就来找人,三殿下又不是她家娘娘一个人的!” “浅风,休得多言!”魏侧妃低声喝道:“说不定柳侧妃那边有什么急事呢,殿下,你过去看看罢!” 徐炆玔看着魏侧妃这般体贴懂事,朝他笑了笑道:“还是魏侧妃贤淑些。”说罢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浅风见着徐炆玔走了出去,心里着急,站在魏侧妃身边跺了跺脚道:“娘娘,你怎么这般糊涂,三殿下好不容易来东边一次,你还把他推出去了!怎么不趁机把那柳侧妃数落两句呢!” 魏侧妃笑着看了看浅风道:“那柳侧妃会有什么事情?还不是用那种小手段来争宠不是?等三殿下过去见了她并无大碍,自然会觉得她可厌,相反的便会记得我的好了,这样对比着,我在殿下心里岂不是又高了几分?” 听了这些话,浅风这才恍然大悟,笑盈盈的说:“还是小姐好手段,浅风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果然娘娘便是娘娘,浅风就是下辈子也赶不上了!”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浅风伺候着魏侧妃用过早膳,两人结伴走了出去,说是说到院子里转转,实际上是想看看西边屋子里的动静。 就在两人站在花圃前边,眼睛瞄着西边屋子时,就见着柳明欣的陪嫁丫鬟宝琳飞一般的跑出院子,不多时便带了一个太医回来,魏侧妃惊讶的望了望宝琳焦急的脸,拿着扇子轻轻摇着:“哟,真病了?” 浅风跟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小姐,才一个晚上,她病什么病?等着太医来戳穿她那点小心思便是了。” 主仆两人正在说着话,就见那边薛正妃带着几个姑姑和宫女往这边走了过来,魏侧妃赶紧向她行了一礼:“给娘娘请安。” 薛正妃抬了抬眼皮子看了魏侧妃一眼,淡淡的说:“昨晚魏侧妃终于承恩了?”这句话虽然说得淡然,可却把“终于”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魏侧妃低着头,保持着那请安的姿势站在那里,小声儿说:“还不是娘娘宽厚,妾身才有机会侍奉三殿下。”一边说,一边想着薛正妃倒是消息灵通,明明昨晚她屋子里老早就没灯了,偏偏这一大早就有人去给她报信儿了。 “你平身罢。”薛正妃看了看魏侧妃那谦卑的样子,心里舒坦总算舒坦了一些,今日清晨听着自己奶妈来报告魏侧妃昨晚也受宠了这消息,当时就有些难受,直想出来找魏侧妃的错处捉来训斥一番,可现儿看着魏侧妃这温顺的言行举止,倒也让她没能找到机会去寻她的碴子。 薛正妃瞄;一眼站在一旁的魏侧妃,心中微微有几分酸意,瞧着她穿得清清爽爽的站在那里,脸上流转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神色来,也觉得有几分羡艳。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薛正妃揪住身边一片树叶,用力的将那叶子扯了下来,揉碎成一团,恶狠狠的扔到了地上。当时新婚之夜拒绝了徐炆玔的亲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他纳了两个侧妃以后,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特别是对于柳明欣,她更是有几分愤慨,长得实在不好看,一张嘴唇厚嘟嘟的,还能麻雀变凤凰,被徐炆玔宠得不像话,她的心里边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尤其是最近,徐炆玔回来只和她说上几句话就往西边屋子去了,她心里就特别难受——莫非自己喜欢上了三表哥,所以才会有此想法? 不对啊,自己分明是喜欢乔景铉的,怎么会喜欢上徐炆玔呢?!薛正妃看着眼前那娇艳的花朵,就如自己娇美的容颜一般闫丽,可心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该怎么办? 一边想着,抬眼却看见一个太医从西边屋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柳明欣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绿叶,只见她笑嘻嘻的送那太医出了院子,一脸欢喜的走回了屋子,薛正妃奇怪的问:“那边柳侧妃怎么了?清早就找太医过来?这算什么事!”一边拿眼睛瞄了瞄魏侧妃:“莫非柳侧妃因为殿下昨晚歇在你那里竟然就玩了这一出?她们柳府的全是一个德性,柳明欣、柳明艳、柳明媚果然个个都是这般矫情!” 魏侧妃心里却有些担忧,方才那绿叶出去,是一脸愁容,可现儿看着怎么就是欢喜不胜的模样?难道……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手紧紧的抓住了柔软的衣袖,一颗心酸酸涩涩,皱得就像这幅衣袖般。 薛正妃却不知道魏侧妃现在心里想的什么,她扬了扬下巴,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柳侧妃病了,怎么能不去瞧瞧?”说罢,带着姑姑宫女们浩浩荡荡的往柳明欣屋子里去了,魏侧妃犹豫了下,也带着浅风跟了上去。 才走到西边屋子门口,就听见徐炆玔开心的在笑着:“柳侧妃,你就是爱多想,现儿太医来给你诊过脉了,说现在日子还短,看不出来,尽管安心歇着,等再过大半个月或许就能检查出来了。” 薛正妃听着徐炆玔这话里头的意思,大概是柳明欣怀疑自己有身孕了,于是去喊了太医过来诊脉。这才一个月出头,就想着要报喜讯了?薛正妃压制不住心中的酸气和怒气,大步跨进了屋子里边,朝坐在床上的柳明欣冷冷一笑:“柳侧妃,你别这般张乔做致的,这模样做给谁看呢!你竟漱玉宫才一个月,就想着有孩子了不成?快些莫要痴心妄想了!若现在能查出你有身孕,这才糟糕了呢!” 柳明欣被薛正妃这话气得好半日缓不过神来,望着站在那里一脸骄横的薛正妃,磕磕巴巴道:“我是不是清白的,三殿下可以作证。” “这个,好像能作假?”薛正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朝徐炆玔瞟了一眼:“有些人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谁知道还有没有一点脑子的呢。” 徐炆玔正坐在那里,听着两人吵嘴,忽然薛正妃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有几分愕然:“玲珑,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这个表妹,实在是从小便被惯坏了,即便与自己成亲了,还是这般骄横,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他着实也有几分气恼:“你快些出去,柳侧妃昨晚着凉,受了伤寒,要静养才是。” 薛正妃恨恨的望了柳明欣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嘴巴嘟得老高,一副满脸不快活的神色。刚刚走出去,便见万寿宫的绣容姑姑走了过来:“薛正妃,太后娘娘请你去万寿宫一趟呢。” “这么巧,我正好想见见她老人家了。”薛正妃挑了挑眉,这宫里头幸好还有一位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否则这日子还真没法子过下去了。三表兄对自己不闻不问,皇后娘娘虽然说是自己的亲舅母,可却对自己也只是那样淡淡的,她才不管这漱玉宫里头的事情。 踏入万寿宫,见着秦太后坐在那里,薛正妃便快步走了上去:“给皇祖母请安。” 秦太后见着外孙女儿打扮得跟是艳丽,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也很是欢喜:“玲珑,你都多长日子没来哀家这里了?怎么嫁进宫里头来却更是生分了些?” “皇祖母,你是不知道了,那两个侧妃一个二个的都不省事!”薛正妃坐在了秦太后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只是在撒娇:“原先三表兄一直宠着那柳侧妃,现儿却又宠上了魏侧妃。” “哦?竟有此事?”秦太后望了望薛正妃,叹了一口气:“玲珑,你生得比她们两人要美得多,为何偏偏得不了玔儿欢心?” 薛正妃撇了撇嘴,心中暗道,是自己不愿意三表哥接近的,若是自己愿意,总怕三表哥也是会喜欢自己的。她低下了头,胡乱找了个理由:“皇祖母,你是不知道了,那两个侧妃可会玩花样,将三表兄骗得团团转!昨晚三表兄歇在魏侧妃屋子里头,今日早上那柳侧妃便叫着身子不舒服,直接将三表兄从东边魏侧妃屋子里拖到了她那边去,还娇滴滴的喊了太医过来,听说只是伤了风!” “玲珑,有时候也不能太要强了。”秦太后伸出手来摸了摸薛正妃的头发:“你也该装得温柔些。”她的衣袖从手臂上滑下,露出胳膊上一个微微隆起的肿块。 “皇祖母,你这里是怎么了?”薛正妃忽然间瞥见了那肿块,有几分吃惊,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里:“疼不疼?” 秦太后有几分尴尬,将手放了下来,衣袖滑落,将她的胳膊遮盖住:“上回宣了柳府十小姐进宫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她上次说要切掉,不过要等着天气凉才好,我心里想着过些日子宣她进宫来瞧瞧。” “又不是非得她不可。”薛正妃有些不开心:“皇祖母,宫里头不是有太医?”一提起柳府十小姐,薛正妃便全身不痛快,自己真是再也不想见到她。 “太医都是男的,怎么能让他们来给我动手术?况且他们中也没有一个有十小姐那般好的医术,我当然只能请她过来了。”秦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肿块似乎又大了些,背上那个疙瘩,绣容也说仿佛长大了,不行,怎么着也得请了那柳十小姐过来一趟才行。 九月的天气渐渐的凉了,园子里的桂花逐渐稀少了,地上的落花也慢慢的不见了,落叶却慢慢的增多了些,每日粗使丫鬟们拿着笤帚要扫三四次,一个个叫苦不迭。 最近柳老夫人有些烦恼,今年事儿可真多,虽说嫁了两个孙女儿,又有一个已经议亲了,可怎么着也比不上走失了一个孙女儿的损失,更何况这孙女儿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眼见着安平公主十月便要做寿了,总归要想个法子搪塞过去。 若是说她生病了,可到了年关的时候怎么办,无论如何也得去外祖母家拜年,特别是柳四夫人已经亡故了,怎么着柳明珠也该代着她过世的母亲去公主府,可是到时候哪里变出个人来?一想着池姑姑说的那些话,柳老夫人更是如坐针毡,柳明艳出阁才第二日便病倒了。 柳老夫人生了病,照料她的责任自然落到了明媚肩膀上头,其实柳老夫人也没什么大病,只不过是有些偏头疼,又加上这季节变换快,因此身子不舒爽。明媚替她开了药,每日里亲自给她做针灸,只希望柳老夫人快些好起来,可别说,柳老夫人这一病倒,她可多了不少事情,每日里不仅要打理中馈,还要管着柳老夫人的身子,才那么十来日,脸仿佛便尖了不少。 “这珠丫头到底去了哪里?”柳老夫人拧着眉头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柳明珠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照着明媚的话,肯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可放眼京城,位高权重的有不少,实在找不到目标。 “祖母,你不要着急,那人总会忍不住的要出手的。”明媚轻声安慰着柳老夫人,病了是多日,柳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没有原先那般白了,憔悴的黄褐色,眼睛下边也是一袋子皱纹堆了出来,老相了不少。 “但愿他早些出手便好,至少我们也能明确这个目标。”柳老夫人坐了起来,扶着明媚的手喝了一口药:“咱们怎么着也该知道对手是谁才能想出对策,媚丫头,你说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明媚笑了笑道:“祖母,或许是这两位,也或许是这两位的同党人士,反正跑不出这两人的圈子。” 曼青端着蜜饯碟子走了过来,听着明媚的话叹息了一声:“这朝堂的内斗,怎么又牵涉到家宅里的小姐身上来了,老夫人这段日子想这事情想得眉头都打结了。” 明媚笑着替柳老夫人掐着肩膀道:“祖母,你便别想这么多了,该来的自然会来,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老夫人眼前一亮,反手拍了拍明媚的手背:“媚丫头真有大将之风。” 明媚抿嘴一笑:“大将之风倒是当不得,明媚却还要向祖母道喜,想要祖母给个报喜的银子呢。” “报喜银子?”柳老夫人瞧着明媚那模样,心中也是疑惑:“有什么喜事?” “可是大喜事儿!”明媚压低了声音在柳老夫人耳边道:“我昨日去给我母亲请平安脉,发现她的脉象有些古怪,似乎是滑脉之症!” 这滑脉,就是有了身子,那就意味着杜若兰又有了身孕。 “果真?”柳老夫人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若兰真是有福气,打算让我三年抱两?” “现儿日子还久,不是很明显,等着过五六日再去给我母亲把脉,那时候便该明显了。”明媚瞧着柳老夫人那模样,暗自好笑,又不是头一次抱孙子,偏偏儿她还那般紧张。 “老夫人,外边来了万寿宫的姑姑。”金花妈妈走了进来,低眉禀报:“正在玉瑞堂等老夫人出去呢。” “万寿宫的姑姑?”柳老夫人不由得望了明媚一眼:“可是要你去给太后娘娘看病的?” 明媚点了点头,也就这事儿了,上回去给秦太后看过病,说了夏日里边不大好开刀切那些瘤子,因着夏天容易出汗,伤口感染可不是小事,等着天气凉快了,这才好动刀子。可能秦太后已经等不住了,于是派姑姑来接她进宫。 “祖母,你便放心好了,这也没什么大事。”切除脂肪瘤只是个小手术而已,对明媚来说还真不算大事,只要秦太后自己想通了,不要拿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条条框框拘束着自己便是。 “你有把握就好。”柳老夫人扶着明媚的手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走到外边大堂,就见还是上回来的那个绣容姑姑。 绣容姑姑瞧着柳老夫人满脸病容,赶紧问候了一声:“柳老夫人贵体欠恙?啊呀呀,这怎么得了,太后娘娘还想请了十小姐去替她看病呢,这下却是去不成了。” 这明显便是在说客套话儿,柳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笑着朝绣容姑姑点了点头道:“我这只是小毛小病,如何能耽误了太后娘娘的事儿?媚丫头,你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姑姑进宫去罢。” 明媚低头应了一声:“姑姑稍等,容我去收拾一下。” 动手术要的东西,宫里可全没有,自己的工具总要带着,另外还有一些药物,例如说那麻药、消炎的药草之类,这可都是自己的独门配方。早在秦太后六月那时候跟自己提过这事,她便开始研制更高效的麻药,如何才能不让秦太后感觉到疼痛,否则自己若是让秦太后觉得疼了,那岂不是找死? 玉梨追着走了出来:“姑娘,你可得带上我才行,给太后娘娘动手术,怎么能没有我在旁边协助?” 这倒也是实情,明媚想了想,朝玉梨招了招手:“你一起来罢。” 绣容姑姑见明媚带着玉梨过来,也是楞了一愣,但听着说手术需要助手,也没有说多话:“那便一道儿走罢。 这次进宫,已经是轻车熟路,来到万寿宫,秦太后正由一个姑姑扶着在院子的水池边上散步,那满池的荷花已经开谢了,只有依旧还在,只是那叶子也是一般黄一半绿的,仿佛已经没有了精神。见到明媚走过来,秦太后脸上堆出一脸的笑容:“哟,柳十小姐来了,一路上可辛苦了!” 明媚笑盈盈的上前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安好,这有什么辛苦的呢,能够给太后娘娘看病,那是明媚的容光。” “瞧这小嘴儿甜的。”秦太后看着明媚直乐:“上次你说过,要等着天气凉快了就可以把背上的那些肿块切掉,现儿可够凉快?” 看着秦太后脸上热切的表情,明媚抿嘴一笑:“明媚自然要尽力。” 秦太后背上和胳膊上的脂肪瘤,一块一块,看上去挺骇人的,有些长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也该切除了。 脂肪瘤主要来源于皮下脂肪组织,一般在背部、臀部及四肢常可见到。脂肪瘤是良性肿瘤,并不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健康,可是身上长出这些瘤子来,视觉感官肯定不好,特别是像秦太后这种曾经的美人,对自己皮肤的要求肯定很高,每日看着身上那些肿瘤,恐怕都会寝食难安。 “太后娘娘,咱们进屋子里边去,外边日头毒辣,我先给太后娘娘做个检查确定下切除的时间。”明媚伸出手扶住了秦太后的胳膊慢慢的往里边走了去,秦太后眉开眼笑,望着明媚的眼睛有了几分赞赏,心中想着这柳府的十小姐可真是秀外慧中,自己可得好好留心给她找个如意郎君才是。 进了内室,明媚仔细检查了下,秦太后背上有几个脂肪瘤已经达到了该切除的程度,她挤了挤那几个瘤子:“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些疼痛?” 秦太后点点头:“有一些微微的痛,只是不是特别痛罢了。” 明媚伸手比划了下,秦太后背上那几个脂肪瘤差不多有小半个鸡蛋那么大,手术做下来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现儿已经快到午时,也只能下午再做了。 明媚朝姑姑努努嘴,示意她帮秦太后穿上衣裳:“太后娘娘,下午午休以后,您沐浴一次,我就可以帮您切除这背上的瘤子。” 秦太后急急忙忙捋起衣袖道:“哀家胳膊上这个呢?” 明媚见她那着急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原来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连秦太后这般年纪也不能免俗呢。她帮秦太后放下衣袖,轻轻说:“太后娘娘,这几个瘤子还小,等大了的时候再开刀也不迟,只是臣女还请太后娘娘下旨传两个医女来打打下手,虽然我的随身丫鬟跟着过来了,但有时候可能忙不过来,还得多两个人手才是。” 现在明媚说什么,秦太后都会准许,更何况只找两个医女?一声吩咐了下去,绣容姑姑赶紧派了宫女去太医院那边找人来了。 在慈宁宫用过午饭,秦太后已经按捺不住,坚持不去午休便做切除手术,明媚无奈,只能让两个姑姑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先彻底消毒了一遍,然后带着玉梨和太医院过来的两个医女开始给秦太后动刀。 两个医女望着玉梨拿着一罐东西点燃,在屋子里边熏了一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也不敢多问,瞧了瞧那边站着的柳家十小姐,见她拿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大药箱打开,从里边摸出了一大堆东西,都是她们没有见过的。 前世在医院里动手术,切这脂肪瘤只需局部麻醉,可大陈这里没有注射器,自己也不能像上回给人输血那样弄,那人是命在旦夕了,只能姑且一试,现在秦太后还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的在这里,自己拿着那针头管子扎进去,她肯定会痛得哭爹喊娘,也只能全麻了。 从药箱里找出一包麻沸散,让玉梨冲了给秦太后服用了下去,这药的效应有一个半时辰,足足够够让她动刀子了。 瞧着秦太后闭上眼睛,明媚拿起一支锐利的金针,走到秦太后身边扎了扎她的皮肤,试探了下,发现她已经失去知觉,朝那两个医女点了点头:“请将太后娘娘翻过身来。” 那两个医女听着吩咐将秦太后翻了过来,然后抬眼望着明媚:“柳小姐,还要做什么?” “你们给我按着太后娘娘的手便是了。”明媚将口罩戴好,完全不顾那两个医女惊讶的目光:“还要,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要说话,也不许喊叫。” 那两个医女点了点头,每人按住了秦太后一只手,心中奇怪,不知道这位柳小姐打算怎么治秦太后的病。 “把手术刀递给我,你自己拿那个十字钳替我压着这里。”明媚接过玉梨递来的刀子,摸了摸第一个脂肪瘤的位置,一只手挤着那肿块,另外一只手握着刀,一刀切了下去。 那两个医女见着明媚这举止,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可想着明媚说过的话,也不敢惊叫,只是看着明媚拿着刀子慢慢的将口子划大了些,然后用手用力挤着那肿块,就见一块黄腻腻的东西慢慢的从切开的口子挤了出来,那上头还带着血丝。 “这脂肪瘤长得还算好,回声包块边界清晰,好切。”明媚一边动着刀子,一边低声赞叹:“就怕遇着那边界不清晰的,那可糟糕了,要层层剥离。” 玉梨点了点头:“可不是,用力一挤就出来了。” 主仆两人说得轻松自在,旁边看着的那位医女的脚都软了,这可是在太后娘娘身上动刀子,太后娘娘可是天下最金尊玉贵的女人!她们两竟然这般不当一回事儿,不但动了刀子还在说说笑笑。 那位柳小姐可真是厉害,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她这种治疗方法真是古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两人压着秦太后的双手,眼睛盯着明媚,就见她已经将那块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到了旁边一个盘子里头。 “给我线。”明媚伸手,玉梨将线递了过去,明媚将线穿到那针上边,开始飞针走线的缝合,等到最后一针缝完,还很艺术的打了个蝴蝶结儿。玉梨见了那绳结,笑了笑:“姑娘最喜欢打这种结。” “这个看上去舒服些。”明媚一摊手:“拿那冲洗的药水过来,再拿止血药膏。” 替秦太后将伤口冲洗了下,涂上药膏,然后明媚把自制的纱布从那盒子酒精里用钳子捞了出来盖住那伤口,玉梨赶紧用布条把那纱布固定,主仆两人人配合熟练,整个手术进行得异常顺畅,旁边的两位医女也是看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还只半个时辰左右,秦太后背上那几个脂肪瘤就已经切除完毕,明媚吩咐那两位医女收拾场地,自己坐在桌子旁边开方子,太后娘娘可能饮食上还是有些问题的,她的膳食多用些蛋类豆类和鱼虾,这样会防止手臂上的脂肪瘤恶化。 让玉梨将外边候着的绣容姑姑喊了进来,明媚托起盘子给绣容姑姑看:“瞧,就是这些东西长在太后娘娘身子里边,这才会有那么大的包。” 绣容姑姑瞧着那托盘里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想呕吐的感觉,黄黄红红的一大团摆在盘子里,实在恶心。明媚瞧她那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在前世做手术的规矩,必须要将取出来的标本给病人以及家属过目,今日自己遵守了这规矩,却将绣容姑姑给吓坏了。 “这个要不要留着给太后娘娘过目?”明媚指了指那盘子,绣容姑姑摇了摇头:“倒了罢,别吓坏了太后娘娘。”她接过明媚的药方看了看,又看了看床榻上的秦太后,她还是闭着眼睛在那里,面容安详,不由得担心的问:“太后娘娘无恙罢?怎么还未醒来?” 明媚笑了笑道:“无碍,只需片刻,太后娘娘便会醒了,姑姑准备着伺候太后娘娘起身罢。” 果然,半盏茶功夫不到,秦太后便睁开了眼睛,沈姑姑惊喜的走过去扶了她起来:“太后娘娘感觉如何?” 秦太后伸出手摸了摸靠近腰那里,虽然隔着纱布,但还是能感觉到那里已经平整了,她惊喜的问明媚:“九小姐,是不是以后那里就不会长了?” 明媚点点头道:“太后娘娘,过十天左右,臣女帮您拆线就痊愈了,只是平日要多补充点硒才行,提高机体免疫力……”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和一群古人在说机体免疫力?恐怕会把秦太后绕晕的。 见着明媚突然停住了话,映着窗外的阳光,她几颗牙齿闪着洁白的光亮,有点像自己的珍珠挂链,那般粉润,秦太后不由长叹一声,年轻就是好,看到面前的柳家十小姐,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年轻的时候,多么美好的回忆。 “你给哀家治好了病,哀家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奖赏你。”秦太后想了想:“柳小姐是想要首饰还是藏书藏画?” 明媚站在那里想了想,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若是可以,明媚希望能够自己挑夫婿,求太后娘娘给这个恩典便足够了。”为了防止秦太后乱点鸳鸯谱,不如趁机将这个权力拿捏在自己手中。 太后娘娘兴致勃勃的瞄了明媚一眼,脸上浮着笑容:“柳小姐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明媚赶紧摇了摇头:“还没有呢,若是有了,明媚定然会与太后娘娘说起的。” “好好好,那哀家便等着柳小姐来请哀家指婚了。”秦太后略略失望,原以为还能听着些新鲜闲话儿,却没想到明媚嘴巴闭得紧,根本不透露半句口风出来:“柳小姐,这些日子你便住在宫里罢,等着给哀家将这药膏撕了再回柳府。” 太后娘娘发话,明媚自然不能回绝,只能打发了玉梨回去向柳老夫人报平安,就说手术很是顺利:“仔细替我祖母好好熬着药,要按时服药,可别忘记了。” 她语言中暗示柳老夫人生了病,想看看秦太后究竟会不会因此放自己回去,可秦太后却置若罔闻,只是笑着吩咐绣容姑姑:“快些给柳小姐去整出间屋子来。” 这话刚刚落音,外边有姑姑走了进来通传,乔皇后来了。 “母后,这才听说你宣了柳十小姐进宫来看病,我来得晚了,还请母后恕罪。”乔皇后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站在那里,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懊悔:“最近皇上身子不好,我注意皇上更多一些……” 秦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哀家这个没事,柳十小姐医术很好。”望了望明媚,秦太后忽然若有所思道:“要不是让柳十小姐去试试给皇上治病?” 明媚吃了一惊,给皇上去治病可不是好玩的,听师父说起皇上的病情,恐怕是重症高血压患者了,他去年小中风一次,好不容易身子好了,可又十分的不安分,坐拥三宫六院,今年还新近挑了媒人进宫,身子如何能好得起来? “太后娘娘,你这病也只是明媚碰巧知道治而已,皇上的病,明媚一分把握也没有,若是要让明媚去治,不但治不好,可能还会添乱子。太后娘娘,为了皇上的身子着想,还是请太医院的御医们给皇上治病罢。”明媚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看秦太后与乔皇后,生怕她们两人会逼着自己去泰和宫给皇上治病,心中暗暗的念着阿弥陀佛,天上的神仙、庙里的菩萨,你们一定要保佑我。 或许她的祈祷应验了,秦太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十小姐说得对,术业有专攻,这生病有很多种,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擅长之处。十小姐,你起来罢,哀家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你别担心,哀家不会逼你去给皇上治病的。” 明媚此刻才略略缓了缓心,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旁,听着秦太后与乔皇后说了几句闲话儿,眼见着外边天色渐渐的晚了,一抹绯红的晚霞在天边浮了出来。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外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宫娥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贵在了地上,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脸来回话,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交加:“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柳侧妃有喜了!” “什么?柳侧妃有喜了?”乔皇后得了这个信儿,心中激动,猛然站了起来:“可找了太医来看过?” “请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那宫女恭恭敬敬回答:“是刘姑姑去请的。” 刘姑姑是徐炆玔的奶娘,也是自己的心腹,她必然不会欺骗自己,乔皇后开心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母后,恕儿媳告退,儿媳先去漱玉宫那边瞧瞧。” 秦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皇后赶紧过去罢,大陈皇室又要添新丁了,这可是大喜事。” 望着乔皇后急急忙忙走出去的背影,秦太后朝明媚笑了笑:“那柳侧妃是你的堂姐?你们柳府的小姐们可个个都是拔尖儿的,不仅能让玔儿独宠了她,还能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明媚不知道秦太后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支支吾吾的应着,抬头看秦太后,仿佛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神色。 秦太后一直是笑容可掬的,忽然间这模样,让明媚吃了一惊,她略略低头,再抬眼看秦太后的时候,她又是笑容满面,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母凭子贵 暮云初起,日头还没落下去,漱玉宫里西边院子的走廊下边已经点上了大红灯笼,屋子里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 魏侧妃正陪着薛正妃坐在漱玉宫正殿的屋子里边,两人透过敞开的大门往外边瞧了去,就见抄手游廊下头,柳侧妃带进宫来的那个贴身丫鬟绿茵正扭着身子在与旁的宫娥说着闲话儿,声音很是响亮:“我们娘娘可真是福气好,刘姑姑说瞧这模样怕是害喜了呢!” “哟,可是真的?”那宫娥拿着拍着掩了嘴,眼珠子往东边屋子溜了溜:“魏娘娘呢?” “魏娘娘?”绿茵哼了一声:“三皇子殿下去东边的次数,用一个手便能数得出来,如何有我们家娘娘的福分。” 魏侧妃的脸绷得紧紧的,一双手不经意抚摸过自己平坦的腹部,偷眼瞧了瞧薛正妃,见她也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赶紧放松了自己的脸,笑着对薛正妃道:“娘娘,你听那些奴婢们胡诌,上回柳侧妃不也叫着喊着的说自己不舒服,还找了太医过来看,这次差不多才过了一个月,难道就真有了?我想恐怕是她自己以为有了罢?” 薛正妃听了,眉头稍微松开了些:“走,咱们瞧瞧去。” 虽然说这魏侧妃也已经得了徐炆玔的宠幸,可毕竟比不上柳侧妃,而且魏侧妃比柳侧妃乖巧懂事,每日里总是来奉承着自己,还不时亲手做些美味可口的点心过来给自己尝,说话也颇讨人欢喜,薛正妃还是不厌恶她的。 刚刚走到西边屋子门口,就听着徐炆玔喜气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快派人去储秀宫将这个喜讯告诉皇后娘娘!” 薛正妃与魏侧妃两人站在门口,脚步都是一滞,听着徐炆玔这口气,应该柳侧妃真有了身孕?薛正妃甩开紫玉的手,急急忙忙跨步走了进去。 柳明欣正靠在床上坐着,一张脸煞白,床边搁着个小盆子,里边是一滩呕吐的东西,黄黄白白的一片,发出些淡淡的酸味,直冲着人的鼻子。 “这是哪个偷懒懈惫的奴婢,怎么也不知道将这盆子端了去倒掉?”薛正妃掩着鼻子嫌恶的望了一眼:“将那个奴婢拉出去,重重的打三十板子!” “娘娘,这可是我屋子里的事情。”柳明欣见着薛正妃一进来,便嚷着要打自己的宫人,心中有气,这盆子她可是故意没让绿叶去倒了,就是想留着让得瑟一番,皇后娘娘来了以后她也可以拿着这个来讨好卖乖说自己多辛苦,没想到却被薛正妃指着说自己的奴婢懈惫,所以分外的不高兴。 徐炆玔看了看薛正妃那拉长的脸,知道她是想来找碴的,沉了沉脸,母后一直盼着能抱孙子,好不容易柳侧妃被诊断出来有了身孕,偏偏薛正妃一步跨进来就吵吵嚷嚷的,半点风度也没有,这让他实在有些不舒服:“薛正妃,你来得正好,柳侧妃刚刚被验出滑脉,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你做为正妃,也该担待点责任,日后你就专职来照管柳侧妃,不得有半点闪失!” 薛正妃张口结舌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柳明欣,有如被人打了一闷棍,心里一阵翻腾,她竟然真的怀孕了!这个该死的柳明欣,她的运气怎么就这样好! 柳明欣看着薛正妃那变化不定的面容,心里爽快到了极点,眉眼间都是笑意,老天保佑自己真是命好,成亲才两个月,就有了身孕,这消息可以让薛正妃和魏侧妃喝上一壶陈年老醋了。自己可是母凭子贵呢,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充满了一种骄傲的情绪,再看了看站在薛正妃身后的魏侧妃,更是觉得舒爽。 那日码头送嫁回来,魏侧妃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徐炆玔拐了去她屋子里边,第二日起来,她那两个大宫女浅风浅雨便不时的对着西边屋子冷嘲热讽的聊天儿——神气什么,究竟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们那位娘娘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柳明欣眼睛朝魏侧妃肚子上看了看,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薛正妃站在那里,被徐炆玔的话气得发抖,又看到柳明欣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真恨不能走上前去把她的脸给抓破。可徐炆玔坐在那里,她始终不敢造次,那双手还是没有伸出来。心中不爽,她调转视线看着徐炆玔,怒气冲冲道:“为何要我照看她?我可不做这种事情,吃饱了撑着来照看她?下辈子都不可能!” 薛正妃的长相,本来是极美的,可现在那眼角眉梢扭曲着,一张粉嫩的脸变得很是阴暗,让人见了只觉心生畏惧。看了薛正妃这副模样,徐炆玔便有些头痛,这就是皇祖母和母后为他精心挑选的妻子!她这个样子,日后怎么能坐镇中宫,母仪天下?若是自己承继大统,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玲珑立为皇后,最适合坐的人还是柳家十小姐。 一想到柳府十小姐,徐炆玔就觉得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看着柳明欣那张侧脸,眼前又浮现出明媚那张花朵般的脸孔来,他多么希望自己快些能被立为皇储,能快快登基继位,那样自己便能想做什么便是什么了。 薛正妃气呼呼的让宫人般了条椅子过来,正对着柳明欣坐了下来,冷着一双眼睛瞧着她,那眼神儿冰冷,就如一把刀子一般,似乎要将她肚子挖出个洞来。这时,就听见外边宫女请安的声音:“给皇后娘娘请安!” 听到说皇后娘娘来了,屋子里众人都站了起来,就连柳明欣也由绿叶扶着颤颤巍巍的站在了床边。那绣着喜鹊登梅的门帘儿晃了晃,几点细碎的金光在地上斑驳跳跃,乔皇后已经由莫姑姑扶着走了进来。 刚刚踏进屋子,乔皇后的眼睛便只落在了柳明欣平坦的腹部上边,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乔皇后却觉得似乎已经有些微微的隆起,真恨不得能吹口气儿就让那肚子涨得像个球一般,马上就能给她生个孙子出来。 走到床边,乔皇后握住柳明欣的手,笑眯眯的说:“好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快些躺到床上去,可别将我肚子里边的金孙给累着了!” 柳明欣听到这话,惊得差点没有站得住身子,乔皇后对她从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何时有过这般温柔贴心的举止?难道这“母以子贵”竟然来得如此迅速?她偷眼看了看乔皇后,见她一脸微笑的在看着自己,那笑容儿仿佛是心底里头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虚假,这才放了心,让绿叶扶着自己,斜斜的坐上了床。 “赶紧拿个蜀锦靠枕过来,如何能这般坐着!”乔皇后此时对柳明欣可是宝贝得不行,生怕她有一点点闪失,一迭声的让莫姑姑去找蜀锦靠枕。 莫姑姑在柳明欣的内室里找了好半日,也没见着个何用的靠枕,最后捡了个湖州绸面的靠枕进来:“娘娘,也就这个合用一些了。” “先拿这个给柳侧妃靠着罢。”乔皇后望了一眼绿叶,眼神里头有几分严厉:“这个大宫女瞧着便没有照顾过有身孕的妇人,在床上靠着,后边需垫上靠枕,而且这靠枕最好是蜀锦云锦做成的,才不容易滑。”乔皇后想了想,环视四顾:“刘姑姑呢?如何不见她的人影?” “刘姑姑送太医回去了,顺便去抓些药来。”徐炆玔见着乔皇后高兴,心里头也是欢喜:“母后,柳侧妃有了身孕,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觉得由薛正妃照料着才是正理,母后的意思如何?” 乔皇后回过脸来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薛正妃,见她眉眼间带着些黑气,正怒气冲冲的模样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个魏侧妃,虽然一脸的谦卑,可自己却还是能看出她眼中嫉妒的神色。玔儿也真是糊涂,将一个有了身孕的柳侧妃交到薛正妃手中,那还会有什么好结果?自己早就耳闻了这位外甥女的骄横,想要整人,那可是从不会有所顾忌的。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这个孙子,可不能折损在这两个人手里! 可是,乔皇后转了转眼睛,从另外一方面想,玔儿提出的这主意倒也不错,若是玲珑担了这个照管的事儿,她就不能明目张胆的朝柳明欣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出了什么意外总归是她的责任。 “玔儿说的不错,侧妃有孕,正妃自然是要照顾的。”乔皇后点了点头:“玲珑,今日起,你就负起全责来,每日都来问问柳侧妃的情况,有何需要,我这边还派李姑姑过来同刘姑姑一道照顾柳侧妃的饮食起居,要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柳侧妃肚子里边的这个孩子出了任何差错,”乔皇后将脸沉了沉:“玲珑,你也莫怪母后不讲情面,万一在柳侧妃怀着身子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你也就好日子到头了。” 薛正妃听着乔皇后发了狠话,一张脸更是黑了一大半儿,见乔皇后双眼炯炯逼视自己,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下来,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柳明欣,走近几步,语气不善的问:“柳侧妃,你想想看,现在还缺什么?本宫这就派人帮你去寻了来。” 柳明欣看着薛正妃那一张臭脸,心里好笑,捂着嘴道:“多谢陆正妃关心,臣妾目前还没想要什么,若是日后有需要的,定会派人去找薛正妃。” 听着柳明欣那话,又看看她那种笑得舒畅的脸,薛正妃真的很想把手中的帕子甩到她脸上去,只是看着旁边乔皇后严厉的目光,她压了压自己心里的愤怒,勉强对柳明欣扮出一个笑脸:“既是如此,那本宫就先回去了,有事派刘姑姑来知会一声便可。” 乔皇后点点头道:“我要你照看,也不是说让你时时刻刻呆在这西边屋子里头,你和魏侧妃先回自己屋子罢,这人一多了,站在这里怪晃眼的,别闪了柳侧妃的眼睛。” 薛正妃听得心里一阵郁闷,朝乔皇后行了个礼,便和魏侧妃一道走了出去,在门口便遇到了万寿宫中的绣容姑姑,手里托着个盘子,知道是皇太后的赏赐下来了,心里更是郁闷,一甩手,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乔皇后一见绣容姑姑手里的盘子,便笑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我只顾着高兴,倒忘了这事儿了!”回头对莫姑姑道:“赶紧去储秀宫把我那个玉枕给柳侧妃取来,有了身孕的妇人,身子要热些,睡在床上汗津津的,那玉枕这会用着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莫姑姑犹豫了下,小声说:“那玉枕是西凉进贡上来的,您素来喜欢……” 乔皇后横了她一眼道:“现在我的孙子可是最要紧的事!”说罢转脸笑着对柳明欣说:“柳侧妃,可需要宣家人进宫来看看?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子妃和侧妃有了身孕,可召家人进宫探视。” 柳明欣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想要见的人,自己想见的人只有自己的姨娘,可就凭她那身份,自然是不能进宫的。既然皇后娘娘说了这是宫里的规矩,不如叫了十妹妹明媚过来,她会医术,可以帮自己仔细瞧瞧,还可以给自己开张安胎的方子,那可比太医的方子要来得强。想到这里,她徐徐开口道:“皇后娘娘,我想要我家十妹妹进宫来陪我,不知是否能准。” 旁边站这的绣容姑姑听着柳明欣的话便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巧了,柳家十小姐正在万寿宫里做客呢。” 柳明欣听了这话,心中闷闷的一沉,自己这个十妹妹,是个伶俐聪敏的,真是处处招人喜欢,就连太后娘娘都要招她进宫了。忽然想到那次送嫁,在码头上边,徐炆玔拼命要暗卫去护住明媚的事情来,回宫以后对比自己脸色也不大好,莫非……柳明欣刹那间感到一丝惶恐,莫非三皇子殿下也喜欢上了她? 若是十妹妹也给三皇子殿下做了侧妃,那得宠的人肯定会是十妹妹,绝不会是自己,柳明欣想到这里,忽然额头上边便是汗津津的一片。 乔皇后正坐在床边,满脸微笑的打量着柳明欣,见她一头的汗,赶紧催了绣容姑姑去喊了明媚过来:“快让柳家十小姐来瞧瞧,这究竟是怎么了?” 绣容姑姑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回了万寿宫,将乔皇后的话转述了一遍。秦太后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明媚,摇了摇头道:“这有了身孕的妇人,额头上出虚汗不是正常的事儿?皇后也太紧张了些,她又不是没有这般过来过!”看了看明媚,秦太后笑了笑:“十小姐,你便去瞧瞧罢,柳侧妃是你的堂姐,照着规矩来说,是该有家人进宫道喜的,你刚刚好在宫中,也免了去柳府宣了柳老夫人过来,难得折腾她!” 明媚弯了弯腰:“是,尊太后娘娘懿旨。” 瞧着明媚跟着宫中的姑姑出去,秦太后叹了一口气:“这秀外慧中的十小姐,可惜却是生在柳家,否则……” 绣容姑姑站在旁边道:“娘娘,怎么样也该要等着薛正妃有了身子才能动手,否则那便得不偿失。” 秦太后闭了闭眼睛:“哀家又没有说什么,怎么你倒偏偏替哀家算计上了,这事情得走一步看一步,皇后护孙情深,怎么样也不能与她关系闹僵,哀家只能天天给菩萨烧香,保佑柳侧妃这一胎是个女娃便好。” “太后娘娘实在是仁善。”绣容姑姑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原是奴婢妄自揣测太后娘娘心思了。” 秦太后瞥了她一眼,扶着绣容姑姑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这外边的火烧云很是好看,陪着哀家出去走走罢。” 暮色正浓,天空中有着火艳艳的红云,将整个天空都笼住了大半边,落日已经沉在了艳如胭脂的晚霞下边,给上面的云彩镶上了一道灿灿的金边。那云彩不停在变幻着模样,如白云苍狗,又如团团锦簇的花朵,不住在天空流动,让人看得眼睛都花了。 明媚跟在那姑姑的身后往漱玉宫走着,夕阳将她全身都照得金灿灿的一片,她容颜娟好,身姿轻盈,远远瞧着就如一尊金色的菩萨一般。漱玉宫门口两个看门的宫女见着明媚从那边过来,都出神的看了一会儿,这才如梦方醒般朝明媚行了一礼:“十小姐快些进去,皇后娘娘、三殿下、柳侧妃都在等你呢。” 朝她们两人笑了笑,明媚跨步进了漱玉宫,两个宫女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宫里头大挑,怎么就挑了柳侧妃,没有挑上这位十小姐?长得可比柳侧妃美得多。” “这不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见三殿下将那柳侧妃宠成了什么样子?咱们也别说这么多了,好好看门便是。”另外一个宫女看了看那边,明媚已经走到了抄手游廊那边,窈窕的身姿真是精妙无双:“不做侧妃也挺好,嫁去大户人家做当家主母,这才称心如意呢。” 乔皇后与徐炆玔正坐在外边屋子里,见着明媚进来,徐炆玔的眼睛一亮,十小姐比上回见到仿佛又长高了些,走起路来就像杨柳枝儿一般,乔皇后在一旁瞧着儿子那模样,心中一咯噔,原以为给玔儿娶了皇子妃,玔儿便不会想着这柳十小姐了,可今儿瞧着,仿佛他一点都没有忘记她呢。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三皇子殿下请安。”明媚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心中腹诽,这宫中无数比她身份高了,若是多出来走几回,时时刻刻都屈膝行礼,总怕自己的身量都会要矮些。乔皇后朝明媚点了点头,指着里边内室道:“十小姐,柳侧妃有喜了,你作为她的妹妹,自然是要去道个恭喜的,另外她方才说身子不大舒服,你给把脉瞧瞧。” “是。”明媚正巴不得摆脱徐炆玔那道目光,赶紧应了一声,跟着刘姑姑走到了屋子里边去。 内室的光线没有外边明亮,已经点上了宫灯,细羊皮纸的宫灯罩子上头画着水墨兰花,黑黑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不时在摇晃着,那细长的叶子里托出几朵花,簌簌的左摇右摆。柳明欣正坐在椅子上,绿叶拿着一块帕子在给她擦汗,桌子上搁着一碗黑黑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刚刚熬好的。 柳明欣坐在床上,脸盘子抬得高高的,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一双眼睛斜睨着明媚,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明媚见了柳明欣这神态,心中一愣,瞧着柳明欣这样子,仿佛对自己十分不满,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得罪她。压着心头的疑问,明媚走上前去,向她福了个身:“问柳侧妃安。” 看着明媚站在自己面前低头行礼,柳明欣总算觉得舒畅了些,可犹觉不够,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记得十妹妹有认真学过宫中的规矩,可现在做出来怎么就不对呢?池姑姑教我们怎么做的,十妹妹难道都忘记了不成?好像这个请安做得不是很到位罢?” 站在一旁的刘姑姑和李姑姑听了柳明欣这话,都是一脸的茫然往着柳明欣,不知道她究竟想要明媚行什么礼。绿叶一听这话就着急了,自家姑娘怎么能这样呢?难道她不知道明媚是柳府最得宠的孙女儿?虽说现在自己姑娘贵为三皇子侧妃,可究竟还是一个侧妃,肚子里这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就能这么做大?再怎么说也得靠娘家哪,难道一定要逼着十小姐行大礼不成? 明媚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柳明欣,也不紧不慢的说:“柳侧妃,大礼可是指在正式场合对皇子妃而言,对侧妃可不必行大礼,难道柳侧妃如此健忘?柳侧妃有喜,传了妹妹过来,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若是没有,妹妹也不打扰柳侧妃休息,自回万寿宫去了。” 听明媚如是说,柳明欣脸色暗了暗,这才伸出手来道:“十妹妹,你医术好,劳烦你给我诊下脉,开个安胎的方子,我叫宫女去抓药煎服。” 明媚坐了下来给柳明欣搭了把脉,觉得她身子康健,没有服药的必要。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孕妇乃是最忌口的时候,岂可无事服药?于是对着柳明欣说:“柳侧妃脉象极佳,只需吃好睡好安心养好胎便是,安胎药倒是不必服了。” 旁边刘姑姑也连连点头:“柳小姐说的没错,正是这个理儿,柳侧妃不必过于担心。” 谁知柳明欣却皱着眉头道:“你为何不愿意开药方?是不是看我现在比你身份尊贵,心里嫉妒,所以不愿意?” 明媚一愣,看着柳明欣那胡搅蛮缠的嘴脸,心中忽然一阵生厌,原来柳明欣在柳府的时候,对自己一副讨好谦恭的模样,怎么进宫才这么久,她便如变了一个人般?她盯着柳明欣,一字一句的说:“柳侧妃难道就不担心别人趁机在你的药中加点什么吗?” 柳明欣大大的张着嘴看了明媚一会,突然拍着桌子怒喝:“十妹妹,你竟然红口白牙的诅咒我!”突然间,她抱着腹部大声的叫了起来:“快来人,我肚子疼……” 绿叶一见柳明欣这模样,也紧张起来,上前扶住柳明欣道:“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柳明欣伸出手来指着明媚道:“还不是被她说的话气的!”她抬眼得意的望了望明媚道:“我倒要看看,你气坏了我肚子里这个皇孙,该如何赔罪!” 这时外边屋子里的乔皇后与徐炆玔听着里边有声响,两人都赶着走了进来,乔皇后见柳明欣抱着肚子喊痛,有几分紧张:“这是怎么了?” 柳明欣伸出手来指了指明媚道:“母后,柳家十小姐竟然诅咒我这孩子生不出来。” 乔皇后脸色一变,望向明媚的眼神里冷了几分:“十小姐,你如何能这样猖狂?谁给了你的胆子?”她盯紧了明媚,心中有几分狐疑,莫非她与玔儿已经暗中有瓜葛,所以才妒忌柳侧妃,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明媚看着这样子的柳明欣就觉生厌,她朝乔皇后行了个礼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娘娘,柳侧妃身子很康健,不必要服药,是药三分毒,我提醒她原也是好意,有了身子的人怎么能乱吃药?可她却偏生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娘娘觉得,一定要明媚张开方子,明媚现儿就开一张,娘娘可让姑姑拿去给太医院请太医们看看是否可行。” 徐炆玔在旁边听着明媚受气,心中也有几分不舒服,瞪了柳明欣一眼:“柳侧妃,你如何能这般行事!” 乔皇后见着屋子里边气氛不对,赶紧笑着打圆场:“有了身子的妇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十小姐,你便体谅着柳侧妃一些,替她开个补养的方子便是了。” 明媚想了想,乔皇后说的确实也是实情,有了身孕的女子,自是想得比别人要多一些,特别柳明欣又在这吃人不见血的后宫中,没由得她会多想。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望着绿叶道:“拿笔过来。” 绿叶赶紧送上纸笔,明媚唰唰唰的写了个药方交予她:“你拿了去太医院叫太医给看看。”放下笔站了起来,朝乔皇后与徐炆玔各行了一礼,又望了柳明欣一眼道:“柳侧妃,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明媚现在就告辞回万寿去了。” 看着明媚要走,柳明欣心里突然又慌了起来,拿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明媚,想开口挽留,又觉得自己方才做得太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挽留。到漱玉宫快两个月了,她就没有看见过亲人,心里还是很想和他们接近的,柳明媚虽说只是自己的堂妹,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也算是至亲的人了。 “十妹妹。”柳明欣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明媚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柳侧妃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方才我心浮气躁,胡乱说了些话儿,十妹妹你可别见怪。”柳明欣可怜兮兮的望了望明媚:“你别放到心里去,咱们还是好姐妹。” 柳明欣半靠在床上,额头上亮闪闪的一片,两颊颜色绯红,厚实的嘴唇红得似乎多涂了口脂一般,那模样瞧着很是虚弱,让人看了不由得有些同情。明媚盯着柳明欣看了一阵子,见她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微微一笑:“柳侧妃,你肚子里边有孩子了,可别多想了。我们原本就是好姐妹,只要柳侧妃以后记着千万不要想太多,乱说话便是。” 柳明欣赶紧点着头:“十妹妹,我知晓了。” 暮色渐渐的变成了夜色,天幕乌蓝如丝绒一般,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点星子在闪着微光。一个人影悄悄的从走廊拐角处出来,闪身走到一间屋子前边,轻轻敲了敲门:“二皇子殿下,我来了。” “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了,门后露出了一个人的脸,个子清瘦,长着山羊胡须,眼神却很是深邃。 “王大人也在?”那人笑着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高大人去云州辛苦了,快些进来,二皇子殿下还等着你的消息呢。”王大人捻着胡须微微的笑着,将高大人接了进去:“二殿下,高大人回来了。” “唔。”坐在主座上的徐玟琛瞧了高大人一眼,脸上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办妥当了?”他虽然才刚刚及冠,可那张脸却已经因为纵情酒色而有些走样,眼睛下边开始有了微微的浮肿,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有几分老相。 “回二殿下的话,都办妥当了。”那高大人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按着柳九小姐的说法去找了那个刘同知大人,果然大有收获,将柳元久这些年在云州做知府时贪墨的证据都搜罗齐全了,还有他为了抢夺戏子,打死无辜人众的事情……”他谄媚的笑了笑:“人证物证都有,妥妥的。” “柳元久官风一直不错,如何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情来?”徐玟琛心知肚明的笑了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吗?下官也觉得惊诧,越是查下去,越觉得这柳侍郎可真是一只狼,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高大人半弯着腰,嘴里不住啧啧叹息:“皇上是被他蒙蔽了,竟然赐他两部侍郎之职!” “两部侍郎又算什么!”徐玟琛哈哈一笑:“我已经得了中常侍那边的信儿了,皇上正在考虑提拔柳元久,过不了几日,恐怕柳元久便是尚书了!” “尚书?”王大人与高大人都是一惊:“这如何使得!柳元久才领两部侍郎大半年,如何能马上就变成尚书?” 这人走运便是顺畅,连升两级不上算,还要生成尚书!王大人心中尤为恐慌,柳元久升任尚书,那六部尚书里谁会倒霉被摘了出来?他脑门子上支冒汗,莫非皇上已经准备下手铲除二皇子的势力,自己这个兵部尚书马上就要保不住了? “王大人,你着急什么,这不还只是得了信儿,又不是马上要变天。”徐玟琛不满的看了王大人一眼,自己这个岳父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了?原来瞧着他出谋划策好像老谋深算一般,可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也会如此惶恐。 “现儿咱们有柳元久这些把柄在手中,自然可以好好的与柳府作一次交易,若是柳府答应了,柳元久升上去了,即便将王大人挤走,自然还会安排你一个更好的去处,若是柳府不答应,那就是他们不识时务,怪不得咱们下狠手了。”徐玟琛将高大人呈在桌子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慢慢的打开来看了看,连声夸奖道:“高大人,做这种冤案,你果然是一把好手!我母妃说十多年前也是劳你出手,现在日子过了这么久,高大人越发的老练了,这些冤案做出来竟是没有一处漏洞!” 得了夸奖,那高大人笑得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处:“二殿下过奖了!下官也不过只是精于此道罢了。” “好好好,你们且自己回府,我明日便去与那柳元久交涉一番。”徐玟琛朝两人看了一眼:“这事情需得一切布置妥当,咱们才好下手,千万别轻举妄动!” “是。”王大人与高大人应了一声,两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徐玟琛拿了书桌上那些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嘴角露出了笑容来。他走到书柜面前,将书柜上挂着的一幅画抬高,从那底下摸住了一块隔板,将隔板翻转,便由个秘密的抽屉。 将卷宗放了进去,又把画还原,徐玟琛这才走出了书屋,四下看了看,他迈步朝院子外边走了去。 七弯八拐的,徐玟琛走进了一处院子,外头看院门的丫鬟见着他走过来,行了一礼:“二殿下安。” “柳小姐呢,可否睡下了?”徐玟琛眼睛望了进去,重重叠叠三道月亮门,只见前边这进屋子走廊下有着暖黄的灯笼,不住的随风在滴溜溜的转着。 “好像还没有,方才还在前院散步,盼着二殿下回来呢。”看门的丫鬟细声细气道:“我劝了柳小姐,说夜深露重,二殿下恐怕不会来了,她这才回转去了。” 徐玟琛伸手勾了下那丫鬟的下巴,眼睛斜斜瞟了她一眼:“你倒是嘴巴子会说话,改明儿等着我有兴致了,再好好来宠幸下你。” 那丫鬟红着脸不敢望徐玟琛,这时他却已经放下手大步走了进去。 内院里头静悄悄的,可依旧还是能听到一点点细碎的声响,柳明珠的屋子里边还亮着灯,徐玟琛走到门口才一推门,那门便开了,屋子里边的几个人都抬起脸来惊愕的看着他。 “二殿下。”柳明珠幽怨的盯着徐玟琛道:“我还以为你不来陪明珠了。” 徐玟琛笑着凑了过去,嘴巴在柳明珠的脸上亲了一下:“乖乖,我这心里头可全是你哪,怎么会不来陪你呢?今日感觉可好?” 柳明珠的腹部已经有些隆起,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朝徐玟琛微微一笑:“儿子很乖,只是这做老子的不乖!日日在外边沾花惹草,都把我丢到脑子后边去了!” “乖乖,你可真是错怪我了!”徐玟琛笑着揽住柳明珠的肩膀:“我这些日子可都是在为你忙呢!” “为我?”柳明珠睁大了眼睛:“为我忙什么?” “乖乖,你难道就这样一辈子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我总得要替你谋个出身。”徐玟琛将手抱住了柳明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早些日子不是与我说过了,你父亲在云州做知府的时候,最亲厚的人便是那刘同知?我派人去找过他了,挖出了你父亲一堆事儿来了。”他的嘴角有着阴沉的笑容:“这样我才好拿捏他。” 柳明珠隐隐有几分不安:“拿捏?拿捏我父亲做什么?” “我要拿捏了他,让他站到我这一边来,扶持我做东宫太子,等着皇上百年以后,那我可便是九五之尊,而乖乖你自然便是我的……” 柳明珠的一颗心急急跳了一拍:“是什么?皇后?” “皇后?”徐玟琛笑了笑:“你是私奔到我这里来的,立你为后恐怕不能服众,我答应你,到时候给你个贵妃的分位便是了。” 原来只是个贵妃,柳明珠心中有些失望,她盯住徐玟琛道:“为何我只能做贵妃,我是柳太傅的孙女,柳侍郎的女儿,安平公主是我的外祖母,我这样的身份,总你那你正妃要强,她的父亲只不过是兵部尚书而已。” 徐玟琛笑了笑,一双眼睛瞄向柳明珠:“乖乖,贵妃皇后有什么差别不成?只要我宠你,还不够?”眼前浮现过一双灵动的眼睛,徐玟琛心中暗道,若是能像柳家十小姐那般,既生得美貌,又很是聪慧,还有家人的关爱,这才是适合做自己的皇后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女重逢 九月末的天气,渐渐的凉了,走在路上,秋风扑面,行人都忍不住缩了脖子,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一片,拉紧了衣裳低着头往前走着,耳朵里边就听见悠长的叫卖声:“胭脂水粉绣花帕子嘞……” 声音拉得很长,响亮的回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大姑娘小媳妇们一个个攀着门往外边望:“货郎,你且过来!瞧瞧有什么新鲜货色?” “好多新到的,这位小嫂子自己选罢!”货郎直起身来往街道那边看了看,惊讶的喊了一声:“哟,过去了一个当官的!” 买货的小媳妇也瞧了瞧,见一辆四人抬着的软轿飞快的往前边去了,撇嘴笑了笑:“又不是八人抬着的,也没什么好神气的,京城里到处都是官儿,这坐四人抬的轿子,已经是寒酸了。” 交谈之声零零碎碎的,轿子里头的人也听了几耳朵,掀起侧面软帘看了看外边,微微一笑,他本来可以坐八抬大轿,可不想张扬,还是喊了四人抬着便出来了。 今日柳元久接了张帖子,发请帖的人是二皇子徐玟琛,约他今日去用晚饭。柳元久看着帖子便觉奇怪,柳家和徐玟琛一直走得不近,为何他会无缘无故的约他呢?可是毕竟人家是二皇子殿下,约你一同用饭便是给你面子,难道还拒绝不成?柳元久哪里敢推辞,只能答应下来。 酒楼定得有些偏远,没有在京城的繁华地段,柳元久下了轿子,见外边那条街道上虽然还是人来人往,可远远不及御道街那般热闹。自己面前的酒楼半新不旧,上头垂垂的挂下了一串大红灯笼,忽明忽灭的照着招牌上边几个字“会心阁”。 店小二站在门口,见着柳元久张望着店铺的牌匾,赶紧迎了上来:“客官贵姓?” “柳。”柳元久瞧着这酒楼,总觉得有几分诡异,停在门口,有些不想提脚。 “柳老爷,请跟我来,有一位客人正在等您哪。”店伙计热情的将柳元久往里边接:“都到了好一阵子了呢。” 到了那包间,柳元久刚刚迈进去一只脚,就见里边徐玟琛已经站了起来:“柳大人事务繁忙又勤勉努力,一直想约着吃个晚饭都找不到时间,今日见柳大人得了空,终于有幸和柳大人好好亲近一回了。” 柳元久笑着拱了拱手道:“二殿下太客气了!柳某倒也不是那般忙,只是习惯了家中膳食,不喜在外边用膳而已。” 徐玟琛哈哈一笑:“看来柳大人府上厨娘烧得一手好菜,玟琛倒有些担心了,不知道这饭庄的菜式可否合柳尚书胃口。但是不试怎么知道呢?柳大人,快请坐!” 包间里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侍卫守在徐玟琛身后,柳元久看着这空荡荡的包间,面前却摆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不知道徐玟琛究竟要闹哪样,疑惑的看了看那徐玟琛道:“二殿下可是有事找柳某?” 徐玟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道:“柳大人,不用着急,玟琛确实有事相求,但现在却还不忙,先说说别的事情再谈正事儿罢。” “有什么正事便请二殿下直接说,柳某何德何能让二殿下浪费时间?”柳元久看着徐玟琛的脸,心里想着今日看起来是鸿门宴,大约不能轻易走脱的了,不如自己直接问问他,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好,好,好,柳大人果然爽快!难怪父皇青眼相加,命柳大人一人独领两部侍郎之职!听说,好像父皇还有意将柳大人升尚书呢,柳大人这般年轻就能做到正二品,可谓是飞黄腾达了!”徐玟琛的手指轻轻拍打着桌面:“柳大人,实不相瞒,我真有事情求你。”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道:“这几个人,柳大人能否看着给安排个好的职位?最好是一些能说得上话的衙门。” 柳元久接过那名单一看,心里顿时了然。那名单上全是萧国公府的子弟,或者是与萧国公府有关系的人,徐玟琛这不是变着法子在往朝堂上安排自己的人手吗?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做?拿着那张纸,柳元久对着徐玟琛摇了摇头道:“二殿下,你也知道,这吏部安排官员的调遣,实际上是要听从皇上的旨意,我们只负责推荐合适的人给皇上,可是否通过,还得皇上说了算。” 听着柳元久这回答,徐玟琛的脸色马上便难看起来:“柳大人,吏部把持朝中大臣升迁,这是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柳大人这么说,未免有推辞之意罢?” 柳元久惊得站了起来,连忙朝徐玟琛躬身行礼:“二殿下有命,柳某又怎敢推辞?只是这事儿委实重大,也不是柳某能一手遮天的,还请二殿下体谅柳某的难处!” 徐玟琛见柳元久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着恼,淡淡一笑道:“柳大人,你现在不愿意帮玟琛的忙,是因为你们柳府想要立在中央,不偏不倚,可于柳大人来说,这却绝不是你能置身事外的。” 柳元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瞧着徐玟琛一脸的笑容,心中疑惑,这二皇子殿下是在跟自己打哑谜不成?柳府能不搅到立储这一趟浑水里去,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为何二皇子殿下这般决断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二殿下,柳某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某得皇上提拔,自然是要为皇上效力,其余的事情倒没有作他想。”柳元久朝徐玟琛点了点头:“若二殿下是来与柳某说这事情,柳某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二殿下恕罪。” “柳大人,你且坐下来,不要着急。”徐玟琛笑了笑:“今日请柳大人来,还想让柳大人见见一位故人。” “故人?”柳元久有几分吃惊:“不知是谁?” “柳大人有两位千金一位公子,只是好像长女已经走失了快两个月了?”徐玟琛的眉毛抬了抬:“贵府难道就不派人去寻她的吗?” 明珠?柳元久的脑袋“轰”的响了一声,看来那个幕后人已经来到前边,他就是二皇子徐玟琛。 包间的门悄悄的被推开了,柳明珠慢慢的走了进来,见着柳元久微微弯腰:“父亲。” 柳元久的目光落在了柳明珠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刹那之间,他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这就是自己的好女儿,还没有出阁便珠胎暗结,还好意思出现在自己面前喊自己做父亲!他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不回应,只是冷眼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快扶了九小姐坐下!”徐玟琛朝柳明珠身后的两个丫鬟喊了一声,柳明珠也落了座,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望向柳元久:“父亲,你便这般厌弃明珠了不成?” 柳元久端着一张脸道:“你别喊我父亲,还未出阁便失了清白,我柳元久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柳明珠的泪水滴答滴答的落在了碗里边,她咬着牙道:“父亲,女儿肚子里边的可是二皇子殿下的孩子,金尊玉贵,父亲又何必如此来辱骂女儿?以后二皇子若是能登位东宫,承继大统,那女儿少不得也是一宫娘娘,父亲难道便不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朝堂上的事情,哪里容得你来说三道四?”柳元久听着柳明珠竟然说出这般话来,更是心中气愤不已,指着柳明珠便骂道:“你这种不知羞耻,心比天高的东西,快些闭嘴!你跟我们柳家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休得认错了人!” 柳明珠也实在猖狂,竟然提到了二皇子登基为帝的事情,这是若是让别人听了去,一本参到皇上那里去,柳家便全被她带累了。柳元久气得满脸铁青,坐在那里好半日不说话,手都有些发抖。 “柳大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徐玟琛瞧着柳元久这模样,心中不免有几分失望,原来听着柳明珠说,柳元久极其宠爱她,可没想到现在柳元久的态度与他想象的有几分出入,根本没有将柳明珠当一回事,而且还扬言要断绝了父女关系,这可让他有几分骑虎难下了。 看来亲情打动不了柳元久,只能用狠招了。徐玟琛的嘴角拉了拉:“柳大人,面前这可是你的宝贝女儿,你难道一点都不眷顾了?” “我从今以后,便只有一个女儿,坐在旁边的这个女子,我不认识。”柳元久硬了硬心肠,总不能为着一个柳明珠,将整个柳氏家族给撘进去。 “柳大人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好、好、好!”徐玟琛拍了几下手掌,表示赞美,又朝旁边的侍卫点了点头:“将送给柳大人的那东西拿出来给他。” 侍卫点了点头,从身上摸出了一个信封,双手呈到柳元久面前:“柳大人请过目。” 柳元久将信封口子撕开,将里边的信笺抽了出来,才看了两行,便迅速抬起头来望向徐玟琛:“二皇子殿下,你可真是费心了。” 徐玟琛脸上有着愉快的笑容:“柳大人,我劝你还是乖乖的站到我这边来,不说你有这么多贪赃枉法的把柄在我手中,就是冲着你的女儿与你的外孙,你也该向着我不是?放心,我不会让你积极出头,只要暗中协助就行——例如,替我安排了那些人。” 柳元久“呼”的站了起来,一张脸色很是难看:“二皇子,你这些所谓的把柄都不是真的,你难道还想吓唬我不成?” “吓唬不吓唬,咱们走着瞧,柳大人,我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这三日里你不给我答复,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徐玟琛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柳元久不放:“柳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莫非柳大人忘记了当年方家的事情?” 柳元久咬了咬牙,朝徐玟琛一拱手:“二皇子殿下,柳某告辞!” 瞧着柳元久匆匆离去的背影,徐玟琛伸手将柳明珠的下巴扣住,一张脸阴阴的朝她压了过来:“乖乖,你不是说你父亲最是疼爱你,为何他却是连你都不相认了?他疼爱的,恐怕是你那妹妹柳明媚罢?” 柳明珠难受的扭了扭身子,徐玟琛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让她觉得有些难受:“殿下,还不是你……”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得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若不是我未出阁却先有了身子,我父亲又如何不会认我!” “怎么,你不高兴为本皇子生儿育女?”徐玟琛的脸色很是难看,手指上的劲道更是重了几分:“你这贱女人,若不是瞧着你肚子里头还有本皇子的孩子,就冲着你父亲不认你,我便要将你赶出府去!” 柳明珠唬得眼泪都不敢流,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徐玟琛,那个在自己耳朵边上甜言蜜语的二皇子去了哪里?为何他忽然就是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她委委屈屈的低声说道:“二殿下,明珠、明珠没有说不高兴为你生儿育女……”柳明珠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说道:“明珠只是伤心父亲竟然不认我了。” 徐玟琛将手松开了几分,他忽然想到柳明珠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再拿她去试探试探安平公主,若是她肯站到自己这边来,虽说助力不大,可多一个帮手总没有坏处。 想到此处,他朝柳明珠笑了笑:“乖乖,你别想太多了,有身子的妇人可不能总是哭,咱们快些回去罢。” 柳明珠坐在那里,莫名其妙的望着徐玟琛,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间又变了脸色。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庆幸徐玟琛的手指离开了自己的下巴,方才他用力太猛,让她觉得自己的下巴几乎要被捏碎了一般。 “是,殿下。”柳明珠站了起来,低着头,由两个丫鬟扶着,慢慢的走出了那包间,走到酒楼外边,瞧着乌漆墨黑的天幕,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微弱的星子,心中不免伤感,眼泪珠子又悄悄的流了出来。 柳元久快步走进了玉瑞堂。 玉瑞堂里的偏厅里头,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见柳元久急急忙忙的走进来,两人皆是一愣,多长时间没见着柳元久这般着急了?为何今日他的神色如此慌张? 十多年前,为了杜若兰,柳元久也曾这般急急忙忙的来向两人求情,一脸的焦急,额头上边全是汗珠子,颤抖着跪倒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不要将杜若兰赶出府去——现在,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父亲,母亲,今日二皇子殿下来找我了。”柳元久坐到了桌子旁边,眼中全是焦急神色:“我见到了明珠。” 这个消息仿佛并未带给柳老太爷很大的震撼,他端着碗扒了几口饭,将碗放了下来,接过曼青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见到她又如何?我们柳家已经没有这个人。” 老四这丫头,听说还未出阁便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耻辱,这事若被人知道了,柳府在京城里边都会被人指着背皮说话,恐怕几年都抬不起头来,就连下边几个孙女的亲事都会有影响。 柳老太爷已经决定了,对外宣称柳明珠已经暴病身亡,今年过年便将族谱上柳明珠的名字后边注个病故,到家族的墓地里头给她做个假坟,这样也能将这事情掩盖过去。可没想到她今日又阴魂不散的出来了。 “父亲,明珠肚子里边的孩子,是二皇子殿下的。”柳元久抬起手来,用衣袖擦了擦汗:“这事儿却有些棘手。” “孩子是二皇子的又如何?总不至于为了她要搭上我们柳氏一脉!”柳老太爷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薄薄的怒意,他皱了皱眉头:“二皇子此举,分明是想要将咱们柳家拉下水去,可这水如何能下?我暗地里观察了许久,十丫头说得没错,皇上心中,恐怕还是惦记着要立明妃生的四皇子为太子,咱们站队可不能站错!” “父亲的意思?”柳元久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是想支持四皇子不成?” “老四,你是糊涂了不成?现在支持四皇子,虽说有可能他能顺利成为东宫太子,可皇上百年以后,他能把持得大局住?他母族式微,自小被遗弃在明月宫,身后没有支持者,你认为他登基以后天下不会大乱?英亲王府、镇国将军府、萧国公府、魏国公府……谁又会心甘情愿伏低做小?” 柳元久微微沉默了下,点了点头:“父亲说得没错,四皇子若是继位,恐怕也不会坐得长久,必然有人反叛,天下又是一场浩劫,生灵涂炭。” 柳老夫人听着父子两人的交谈,没有开口说话,身后的曼青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下身子。柳老夫人伸出手去点了点桌面:“曼青,你去将碗盏收拾了。” 曼青点头应了一声,但手脚完全不似往日这般麻利,桌子上的几个碗盏收拾起来,似乎花了比往日长了几倍的辰光,她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就听柳老太爷低声道:“况且四皇子打小身子骨儿便不好,许是明妃怀他的时候身子虚弱,所以先天不足。我听说……这些日子,仿佛四皇子又犯病了,宣了几个太医去瞧过,都说那病根儿找不准,不好治。” “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做下的手脚?”柳元久皱了皱眉头:“我想太医们这般含糊其辞,肯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说,我们可不能站错队伍。站在四皇子那边,虽说或许能扶持着他登上储君之位,可以后咱们柳家也要给四皇子陪葬!” 柳元久心中一凛,从怀里摸出那个信封出来:“父亲请过目,这是二皇子殿下方才交给我的,他说三日内要我给他答复,若是三日没动静,他便要将这些东西送到皇上那里去了。” 柳老太爷抽出里边的信笺看了看,将那信封信笺扔到了桌子上头:“这不是当年对付明妃娘家一般的手腕?” “是。二皇子殿下还让我仔细考虑清楚,威胁我道,难道想要落个方家的下场。”柳元久摇头叹气道:“父亲,这可怎么办才好?” “咣当”一声脆响,将屋子里几个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曼青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着那几块粉碎的瓷片,稍不留神,瓷片划破了手指尖,鲜血流了出来,一线红色迅速的染红了她的指尖。 “曼青,你放着罢,赶紧去内室,让银花妈妈给你上点药。”柳老夫人瞥了曼青一眼,心中知道她此时心里激动,也不责备她:“东西先放到这里,过会我让人进来收拾。” “是。”曼青捏着手指飞快的跑了出去,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知道了是谁在害方家,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怎么着也该想办法去替家人报仇! 一想到十多年前的冤案,曼青忍不住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那时候她才三岁,家中本来是其乐融融,谁知一场大难,让她忽然间失去了一切,若不是柳老夫人念着旧情,恐怕自己此时或许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发配到西北去的那些家人,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娘、哥哥,听说在流放所一次瘟疫中都已经故去,只余下叔叔家的一位堂兄和一位堂姐,昔日也算繁华的方氏家族,现在就只有孤枝零叶了。 望着自己手指尖冒出的鲜血,曼青咬了咬牙站在那里,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不管事情多么艰险,自己总要去试上一试! “曼青,如何这般不当心!”银花妈妈替曼青包扎着伤口,一边埋怨着说:“素日里你可是个小心行事的。” “一时疏忽,竟然失手了。”曼青低声回答,有几分心不在焉。 “你打碎的是什么碗盏?是不是那定窑的细白汤盅?那可是老夫人最喜欢的。”银花妈妈唠唠叨叨的说着,似乎在替曼青担心:“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挨过老夫人的骂,今日恐怕是要受责罚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见柳老夫人扶了金花妈妈的手走了进来,见着曼青与银花妈妈坐在那里,柳老夫人似乎不经意的说了一声:“曼青,你好好歇着,这些日子都不用管旁的事情了。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心中存着事儿,做起事情来便神思恍惚了,以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曼青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赶紧上前去搀扶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你别动手了,免得戳着指头尖儿又疼了。” “是。”曼青怅然若失的望着柳老夫人,就见候在一旁的曼珠走了过去,扶着柳老夫人的胳膊跨进了内室。 “没事儿,老夫人没责怪你便是好事,快些歇着去!”银花妈妈拉了拉曼青的衣袖:“别愣着了。” 曼青点了点头,却没有往自己屋子里头走,只是迈步走了出去,站到了中庭的香樟树下,愣愣的望着那一树婆娑,在这乌黑的夜幕映衬下,树影黑乎乎的一团,仿若化身成了妖魔鬼怪一般,正鬼影憧憧的朝她扑了过来。 “曼青,你怎么还不进屋子去歇息呢?”身后传来金花妈妈的声音,曼青转过脸来,总算是让她等到了。 “妈妈,我正在担心着咱们柳府呢。”曼青望了望从后边走过来的金花妈妈,眼中有一丝惶恐不安:“我方才听四爷说二皇子拿东西威胁他,心中便慌慌的一片,也不知道咱们柳府以后会不会遇着麻烦。”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金花妈妈和气的笑了小:“你便放心罢,老太爷说了让四爷别往心里头去,以前明妃娘娘家那冤案,那可是朝野全体一片反对之声,大家都不赞成为明妃娘娘行国丧之事,而现在皇上还正准备拉拢柳府,又怎么可能偏听偏信?” 曼青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那便好了。” “只是……”金花妈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正在犯愁呢,也不知道拿九小姐怎么办才好。老太爷的意思是要一帖药将九小姐毒死,免得她留在这世上害人……” “毒死?”曼青打了个冷颤,眼前浮现出一张桃花粉面来,这九小姐虽然性子有些骄躁,可也不至于要到死的份上罢?心中暗自有些惋惜,这么美的一个人儿,又是柳家的嫡出小姐,老太爷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去。 “嗨,你可别做出这副模样来!”金花妈妈伸手替曼青抚平了衣袖上的皱纹:“你别以为老太爷是心狠手辣,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九小姐勾搭上了二皇子,四爷又如何会被二皇子要挟?今晚九小姐还跟着二皇子去劝了四爷,竟然口出狂言,说要柳家扶持二皇子登基称帝,这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灭族的大罪!” 曼青心中一惊,柳老太爷想的也没错,若九小姐真是这般糊涂猖狂,整个柳家给她陪葬都不够呢。再说她现在有了二皇子的孩子,那孩子生了出来,可真会让柳家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地步,万一这事宣扬了出去,京城里的人会如何看待柳家?柳家其余几位小姐的亲事那可是十分艰难了。 “老夫人……也同意?”曼青犹豫了一下,望了望金花妈妈,这种事情,柳老夫人或许不会赞成。 “老夫人也是同意的,可就是犯愁究竟如何才能近得了九小姐的身,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给收拾了。”金花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可是一桩为难事儿,怎么着也该派个人进二皇子府去才行。曼青,这夜深露重的,你赶紧回去歇息罢,别呆站着了。” “好。”曼青呆呆的应了一声,跟着金花妈妈举步往屋子那边走去,可脸上却有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在思考着一个重大的问题。 黑色的夜,静悄悄的铺展开来,似乎要吞噬着这地面上的一切,天空里本来还有几点微弱的星子,此时也早已不见踪影,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 “皇上,属下已经去查过,那消息没有假,千真万确。”穿着黑衣的暗卫站在徐熙面前,恭恭敬敬的回复。 “果真?”徐熙猛的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望着眼前的暗卫:“那柳九小姐真有这般本领?” 这后宫里边,闲话儿传得最快,这柳太傅家的十小姐进宫来给秦太后治病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的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今日,就连素来不喜欢听闲话的徐熙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可真真是了不得,太后娘娘的病,竟然就那般被治好了!”金桂树底下坐着几个宫女,大家正聚在一处说闲话:“听那医女道,手法可是极快的,也没流多少血。” “太后娘娘难道不痛?”有宫女用帕子掩住嘴角,惊呼了一声:“用刀子在身上割肉,想想都难受。” “听说太后娘娘喝了柳家十小姐配的一种什么药,竟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有人抢着说她知道的消息:“反正听说安安静静的随柳家十小姐怎么摆布。” “竟然这般神奇!” “可不是呢……皇上!”一个宫女瞄到明黄色的一角衣袍,惊得跪倒了地上,低着头不敢出声,她们方才说的虽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毕竟涉及到太后娘娘,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安上妄议尊长的罪名发放去做苦力。 徐熙背着手走了过去,根本没有搭理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他心中正是一片翻腾,这位柳十小姐竟然如此厉害,那也该将她找了来,替旻儿看看病,最近旻儿身子日渐消瘦,瞧得他心中很是不安。 当下便吩咐暗卫去将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看看那位柳家十小姐是否是传言里那般神奇,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口口相传的便变了味儿。 “皇上,属下方才去打探过了,果有此事。”暗卫也是一脸的震惊:“听说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帮太后娘娘料理干净那些肿块了。” “竟然有这般本领!”徐熙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来,背着手想了又想,他叫暗卫附耳过来:“赶紧,你便如此如此……” 夜色里的万寿宫一片静谧,只有草间的秋虫在发出啾啾鸣叫之声,一丝丝的挣扎着吟唱,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叹。这秋节一过,很快便是冬日来临,恐怕也就是它们的末日了。 这个深秋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子,一丝风儿也没有,枝头的树叶都没有一丝丝颤抖,就那般静悄悄的挂在树枝上,慢慢的吸收着夜晚的微凉。 一道黑影极快的从万寿宫墙头掠过,闪到西边那进屋子,撬开其中的一扇窗户,无声的闪了进去。 虽然天上没有月亮,但那黑影似乎不用看便知道房间里的摆设般,飞身来到床边,迅速掀起那床碧水烟青笼纱帐,伸手点住床上那人的穴道,然后把那人扛在肩头,悄悄的从后窗出去了,丝毫没有惊醒在外边小房间上夜的宫女。 明媚睁开眼睛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木材上,旁边有着成堆的刨花,散发着一种清新的木香,转了转眼睛,便见身边站着一个人,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子,沿着那衣角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张少年的脸,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异常清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看着她。 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明媚又看了看那少年,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他,但她却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少年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醒了?”少年看着明媚,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柳太傅家的十小姐,你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明媚奇怪的看了看周围,这地方看起来是一间大殿,因为那厅里朱红的立柱就表明了它的身份,可这里到处都堆放着木材,还有一些成形的桌椅,让它看起来更像一间木工房。 “我叫徐玟旻,你是父皇的侍卫送到这里来的。” 明媚心里忽然明了,从这名字看来,他应该是四皇子了,那位故去的明妃娘娘的儿子。她连忙行了一个礼道:“四殿下安。” 徐玟旻摆了摆手道:“十小姐不必多礼,父皇可能是找你有什么事情,你先休息下,过会父皇就该来了。” 明媚看了看徐玟旻,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疑惑,皇上找自己来做什么?若是说要自己给他去治病,那完全该是白天派人传了她过去,为何要在这样的深夜派人将自己从万寿宫里掳了出来? 徐玟旻看着明媚这疑惑的模样,偏着头朝她笑了笑:“你别害怕,我父皇人很好,他不会为难你的。” “皇上仁心宅厚,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害怕,我只是疑惑四殿下这宫里为何有这么多木材。”谁不会觉得自己父母好?四皇子自然要替皇上说好话了,她在外边听到的,关于大陈皇朝的皇上徐熙,褒贬不一,但大体来说算是个守成之君,可却十分好女色,做事情有些暴躁。 “柳小姐,你闲着没事情做,不如来看看我这个?”徐玟旻望了望明媚,只觉得她站在那里十分温柔亲切,心底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的意思,感觉她就如自己的姐妹一般:“你看看这个好不好?” 旁边有一张新做的床榻,做得相当宽大,刨出来一张光洁的床面,那木材纹理清晰,看上去感觉相当好,徐玟旻站在那床榻旁边,满脸骄傲的神色。明媚不由自主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抚摸着那张床面道:“这木材看上去是经年的老树了,材质不错。” 摸过床板的手放在鼻尖下一闻,有点淡淡的幽香,仿佛接触过什么香料一般,那种香味软软的触在心头,似乎能让人想起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又带着些青草的味道,绵绵悠长的浮现在心头。 徐玟旻很欢喜的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眼睛露出一种欣赏的光彩:“你也识得这木材?这可是百年的香柏木,我本来想给父皇做一张椅子的,后来想来想去还是给父皇做一张躺着歇息的软榻比较好。你看看,这样子会不会很好?” 床榻的一头垫得稍微高些,有点像枕头的形状。明媚伸手摸了摸,毕竟还是木材,硬邦邦的,不如枕头那般软。眼睛一亮,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医院里的病床,在中间加跟横杆,床尾用摇手就能把床摇上去那一种,很多病人都喜欢稍微摇上去些,说是睡起来舒服。 “你好像想到了什么?”徐玟旻看着她兴奋的眼神,也很开心:“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明媚就比划着把自己关于病床的记忆向徐玟旻描述了一番,他认真的听着,眼睛越来越亮,语调也兴奋起来:“这样确实可行!”他激动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旁,取出纸笔,开始认真的画起图来,不一会他就把一张画好的图纸展示给明媚看:“十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那张图明媚有些看不懂,因为用的不是她所熟悉的透视图,一种很写意的水墨设计,看得她云里雾里。走到桌子边上,她用自己那拙劣的绘画技巧画了一张透视图交给徐玟旻:“四殿下,你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徐玟旻拿着那图连连点头,转头看看她,一脸的赞赏:“十小姐,你真是兰质蕙心,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奇思妙想!” 明媚尴尬的笑了笑,这不过是前世最普遍的东西罢了,不仅仅病床是这结构,还有一些躺椅也是这样的,她记得前世的父亲买过一条那样的躺椅,竹木制造,底下做成小小的弧形,能调整椅背的高度,坐到上边脚下稍微用力点地,那椅子就能自己轻轻的前后晃动。那躺椅放在阳台上边,秋天的时候拿本书躺在上边一摇一晃的,看着那空澄的天空和偶尔从外边飘落的红色枫叶,怎么都是一种享受。 想到这里,她干脆又画了一张躺椅的透视图给徐玟旻,他更觉惊异,拿着那图在灯下看个不歇,不停的询问着明媚一些细节。 就在两人埋头商量的时候,门口传来短促的笑声,在这夜色里显得各位令人惊骇,明媚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明黄衫子的人站在门口。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上的心思你别猜 明黄色的衫子在门口,格外显眼,在皇宫里能穿明黄色衣裳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明媚不敢怠慢,赶紧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臣女柳明媚见过皇上!” 徐熙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明媚面前,这位十小姐倒是个机灵的,反应如此迅速,只消一眼便知道他的身份。见她跪在地上,身子显得特别瘦小,低着头,也看不出长相来,于是朝明媚微微颌首道:“平身罢,不必多礼!” 站了起来,明媚也不敢直视徐熙,只是偷眼看了看,见他面容消瘦,看起来身子不大好,嘴角微微的偏了几分,该是上回那小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处于医者父母心的角度,她还真该伸出手帮他诊把脉,可对方的身份不是普通人,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自己可不能冲动行事,指不定就将整个柳府撘进去了呢。所以明媚只是静静的垂手站在那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句多话也不说。 “旻儿,刚才朕进来的时候,你和柳家十小姐在说什么呢?好像说得挺投机?”徐熙看了看拿着一张画站在那里,满眼兴奋的徐玟旻,心里也是高兴,多久不见旻儿这么开心过了?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媚,心里暗自琢磨,这个十小姐可真不一般,才和旻儿相处这么一会,就和他如此投契! “父皇,你看!”徐玟旻把那张透视图递了过去:“这是十小姐帮我出的主意,我觉得很好,父皇以后歇息起来会更舒服了。” 徐熙看了看那张图,画画的风格似乎和大陈的画风迥异,可奇怪的是,那图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作画人的心思,设计是看得透透儿的。他再仔细看了看那图上的两样东西,一张软榻,一张躺椅,每一件都独具匠心,是他从未见到过的设计,徐熙大为讶异,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明媚道:“十小姐,这是你画的?” “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女画的。”明媚双手交叠在前边,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回答,听说皇上十分好色,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容颜会不会入了他的眼。 “十小姐竟然如此聪慧,看来柳家真是教子有方,儿女个个都是好的!”徐熙见明媚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来过,之间鬓发间的簪子亮晶晶的闪了闪,心中好奇:“十小姐,抬头让朕看看。” 明媚无奈,只能抬起头来,与徐熙的眼神撞到了一处,见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异,心中一咯噔,赶紧找些话题想将他的注意力引开。见徐熙手中还拿着画纸,微微一笑道:“皇上,哪里是臣女聪慧,臣女是被四殿下对皇上一片孝心感动,也是托了皇上的福分,突然得了个主意而已。皇上,您是不知道了,在家中,祖母都嫌我愚笨不堪呢,皇上赞誉太过了些,臣女不胜惶恐。” 听着明媚的回答,徐熙心里更是赞赏,这位柳府的十小姐,可比她姐姐柳侧妃聪明多了,应对得体,进退得宜。她的容貌也是分外娟好,瞧着他心中微微一动,但他转眼便看到了站在明媚身边的徐玟旻,一双眼睛里充满着快乐的神色。 自从明妃过世以后,他鲜少见过旻儿这般真心的笑容,看来这位柳家十小姐很是得旻儿满意。忽然间,一个念头在徐熙脑海里出现了,那念头一出现,似乎便和发了芽的种子一般,飞速的增长着,眼见着就要成形了一般。 “十小姐,朕今晚请侍卫把你请到明月宫里来,却是有一事相求。”徐熙看了看明媚那秀美的面容,窈窕的身子,心里虽然还是有点不相信她真的有那如神的医技,可眼前那张画又让他有了点信心:“朕的皇儿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听闻十小姐医术了得,想请你帮他诊脉看上一看。” 原来是这样,明媚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只要不是让自己给他看病,这样便要轻松多了。但旋即她又有些警惕,这皇上也有些古怪,给四皇子看病,直接宣她来明月宫便是,非得这么大半夜的把她点了穴道掳了过来,其中肯定有什么名堂。 低头望着主殿那黑沉沉的水磨花岗石,明媚心中一片混乱,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原因?难道……这一切和当年明妃之死有关系?忽然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丝光亮,就像走进死胡同的人突然看见了亮光一般,心里然有了一个答案:皇上在意的人是四皇子徐玟旻!只有这个答案,才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皇上迟迟不立太子这个问题。 第一,徐玟旻年纪还小,第二,徐玟旻身后没有势力,第三,皇上现在还没有找到如何才能将徐玟旻立为太子的方法。自己父亲柳元久被皇上赐了任两部侍郎,可能也是皇上拉拢父亲的一种手段,想要替这位四皇子找些帮手。 “十小姐,你在为难什么?”徐熙看着明媚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有些不悦:“难道十小姐是在怪朕没有亲自去请你?” 明媚猛的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回答徐熙的话,赶紧行了个礼道:“中医注重望闻问切,臣女方才是在察看五四下的脸色,四殿下看起来身子弱,应该是胎中就带了些毛病,待臣女帮四殿下搭脉以后方知原因。” 徐熙点了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十小姐了。” 春月姑姑端着一张锦缎团凳走了过来:“十小姐请坐。” 明媚看了看那姑姑,一张鹅蛋脸,面皮白净,一双杏核眼儿,只是因为上了些年纪,眼角有了褶皱,但怎么看都觉得她年轻时也应是一个美人。这样一个人,关在这深宫陪着五皇子过了那么多年,青春都浪费在这里,如花的岁月淡淡凋谢成一片枯萎的记忆,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怨言。 坐了下来,伸出手搭到徐玟旻的脉门上,须臾,明媚心里猛的一惊,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望着徐玟旻,她柔声问道:“四殿下,最近可有头晕乏力之感?” 徐玟旻一双眼睛充满了惊讶,点点头道:“十小姐怎么知道的?我这些天总觉得气闷不堪,想给父皇做完着床榻,可有时累得连拿刨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十小姐,我这是怎么了,你可知道原因?” 果然这宫中险恶,真是防不胜防。明媚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给皇太后拆了线以后就赶紧回府,这吃人的地方,自己不想再跨进一步!她看了看徐玟旻,那么可爱的一个少年,一个人在深宫里住了这么多年,究竟又是谁要害他?不是乔皇后便是笑贵妃?或者,是那个李贤妃? “十小姐,旻儿怎么了?”徐熙看着明媚脸色难看,心知不妙,走上前一步,关切的问道。最近属下来报,四皇子殿下似乎有些精神不济,每日里头歇在床上的辰光比以前要久得多了,现在是秋天,又不是那冬日,如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徐熙心里已经有几分疑惑了,现在见着明媚这模样,自然更是有些怀疑。 “四殿下房内是否每晚都点了安息香?”明媚没有回答徐熙的话,转过来问那位姑姑。 “殿下晚上有些失眠,一直要点安息香。”春月姑姑惊讶的看着明媚,心中疑惑她如何得知了这事:“难道那香有问题?” “我暂时还不能断定,你先去取一块香过来。”明媚心中沉了沉,那人若真是这般布置下来的,可谓心思缜密。 春月姑姑慌乱的应了一声,飞奔着望后边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块乌沉沉的香过来,远远望着是灰黑颜色,拿到近处方才看出是深紫深黄混杂在一起,里边还透出一丝隐隐的白色来。 明媚接到手里,掰下一点点,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点头道:“果然如此。” “十小姐,这香真有问题?”春月姑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殿下房内一直是燃着这种安息香,都燃了很多年了……”一边说着,泪水一边从眼角滑了出来,后边的话音也变成了一阵呜呜咽咽。 “春月姑姑,你别哭。人各有命,我能早日见到我的母亲,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坐在一边的徐玟旻倒没有春月姑姑那般紧张,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况且十小姐一副镇定的神情,说不定她有法子呢。” 徐熙伸手接过了明媚手里的那块安息香,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疑惑的问:“十小姐,你能确定就是这香的原因?” 明媚摇了摇头道:“这香没有问题。” 那春月姑姑正在流泪,听着她这话,擦泪的手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明媚道:“那九小姐,你怎么又说香并无问题?”扯开嘴想笑,可又笑不出来,那笑容与愁容融合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效果。 “最近明月宫里可有修缮?有没有移植花木进来?”明媚微微一笑:“我方才已经闻过,这安息香是来自波斯国那种,单用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若是和着另外一种花的香味,它便变成了慢性毒药了。” 听了明媚这话,春月姑姑大惊:“大概八月末,皇宫各处都进行了修缮,我们明月宫素日没有人管的,这次也在修缮之列,确实移植了一些花木,有几种四殿下很喜欢,还叫我们折了来插瓶。” 听到这话,明媚对春月姑姑道:“若是我没猜错,有一种花,花朵洁白,花瓣四片,有长长的花蕊如触须,那花朵是抱团而发,远远看着便如一团云彩般,那花蕊似那彩带般,而且那花极香,馥郁扑鼻,是也不是?” 明媚这般栩栩如生描述了那花的形状,仿佛她亲眼所见般,春月姑姑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连连点头:“确有此花,四殿下最爱闻那花的味道,所以我们插瓶用这花最多。” 叹了口气,明媚看了看徐玟旻道:“这就是四殿下最近不适的原因了。玉带花的香味极浓,闻多了能刺激到人的中枢神经,本来就有毒性。这安息香若是单用,有安神之用,而若是遇着了这玉带花,两种香味混在一起便变成了毒药,杀人于无形。四殿下现在这症状若是再用得一个月,便会长病不起,最多半年,就会油尽灯枯了。” “果然好手段!”徐熙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害朕的旻儿!我定要好好查查,看究竟是谁人所为!”他看了看徐玟旻,见他面容消瘦,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心中有几分焦急:“十小姐,你可有法子治?” “皇上,四殿下中毒程度还不算太深,臣女自有把握能治好他这病,可四殿下从胎里就带了些不足,所以身子孱弱,这却很难治,只能通过食疗药膳来保养。”明媚欠了欠身道:“臣女也只能治一些能治的病症,不能治的,臣女也没有办法了。” 徐熙看了看明媚,她的坦率和直白都让他感到震惊,这位柳家十小姐真是与众不同!若是那些太医遇到不能治的病症,只会一个劲的磕头如蒜,哭着喊着求皇上开恩,而她,却那么坦坦然然的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忌他的反应。 这样的一个女子,真是特别,她的医术那么好,该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旻儿了罢?而且她那般聪明伶俐,也是做天家媳妇的最好人选了!徐熙看了看明媚,觉得她容光艳艳,可第一次没有那种想占为己有的冲动,只纯粹是一种欣赏。徐熙又看了看徐玟旻,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正确,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丝毫没有怪罪明媚的心思。 “十小姐,那你好好的帮旻儿治疗下,朕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情,你只能每天晚上悄悄的过来,知道了吗?”深夜里,徐熙的声音回荡在这大殿里,显得那么空洞和无力,但又隐隐的藏着无限杀机,让明媚听得心里一凛,行了一礼道:“回皇上的话,臣女知晓了。” 这深宫里危机四伏,有些事情,哪怕就是连那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无法控制,这花究竟是谁要栽种的?那人又是如何知道这安息香与玉带花配合使用的功效的?明媚只觉得一种寒意从心底升起,慢慢的将她包围了起来。 徐熙拉过徐玟旻在一旁,考问了他几句功课,明媚听着,竟然还是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不由得心中生疑,这位四皇子难道没有进学过不成?旁边春月姑姑瞧着明媚一副惊奇的模样,心中难过,低着声音道:“四殿下身子骨不好,六岁上头跟着太师念过几句书,后来大病了一场,就没去过书房了。” 那一场大病,是否又是那些人做下的手脚?明媚坐在那里,瞧着正在与徐熙说话的许炆旻,心里只觉怜惜,这样弱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陷害他,这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只因他有着徐熙过分的宠爱,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徐熙考量了许炆旻一番,见他颇识得一些大义,心中高兴,望了望墙角的沙漏,徐熙伸手抚摸过许炆旻的头:“父皇先回宫了,这里有十小姐陪着你,你和她多聊聊。” 许炆旻很是欢喜,连连点头:“十小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 “真的吗?”徐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那就好,你过去和她说话罢,父皇走了。” 徐熙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明月宫,明媚愣愣的望着那踽踽而行的那个人,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妙的感觉,瞧着徐熙走路的模样,明显有一边不得力,看来上回中风的后遗症颇多。刚刚她仔细观察过一番,徐熙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红黄交织的颜色,也不知道这现象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十小姐!”耳边传来了一声呼唤,回头一看,就见徐玟旻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五殿下,怎么了?”明媚见着这弱质少年,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他竟然还活了下来,可真是命大。 徐玟旻看着明媚,一脸欢喜神色:“这么多年,都没有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陪我一起玩,十小姐,以后我们一起来琢磨怎么给父皇做那床榻和躺椅。” 听了这话,明媚的鼻子莫名的有些酸酸的感觉,这就是生在皇家的荣耀吗?从小就被扔在冷宫,深深的寂寞无时不刻陪伴着他,分明能得到父爱,可却又怕人知晓,这种日子就是一个逝去宠妃的儿子所能享受到的! 望着徐玟旻期盼的眼神,明媚点了点头道:“四殿下,明媚一定帮你把那两样东西做出来!” 徐玟旻朝她甜甜一笑:“十小姐,你人真好!” 看着他那胸无城府般的笑容,明媚呆住了,那笑容,那眼神,很像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却是个女的——那就是柳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曼青。 自己一直觉得曼青身世有些不寻常,否则柳老夫人不会如此对待她,手上的翡翠镯子,衣领上的翡翠领针,都不是一个丫鬟能用得起的,即便是一个再得宠的丫鬟也不会有这般赏赐。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曼青,是明妃的亲人。 徐熙躺在床上,心思颇不宁静,望着墙角的鎏金铜兽香炉,壶嘴里吐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袅袅而起,就如朦胧的轻纱笼罩在屋子里边,让他分不清究竟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他仿佛又见到了明妃,当年的明妃,是那般娇媚,就如今晚站在自己面前的柳家十小姐一般,但她的眼神更单纯,她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还记得她翘着嘴巴嘟囔生气的模样:“皇上,昨晚你去哪里了?婉儿一个人好可怜!你以后不要丢下婉儿好不好?” 看着她眼泪汪汪的双眸,他心疼得不行,一把抱住了她,连声答应:“好好好,以后朕每晚都来明月宫陪爱妃,哪里都不去!” 从那日以后,他真的信守诺言,每晚都与明妃腻歪在一处,她给了他一种全然一新的感觉,她清新得就如春日里的雨丝,细细的浸润着他的心田,将他的爱恋从心底诱发出来,慢慢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有了她,他觉得自己的后宫似乎有些多余,三千佳丽都被他摒弃在脑后,他只想一心一意的陪着明妃,与她生儿育女,就这般一起慢慢老去。 可没想到,天妒红颜,宫中险恶,他给她的宠爱竟成了她的催命符箓,她得了重病,日益消瘦,太医们束手无策,他震怒之下还砍了一个太医的脑袋,可这样做却还是留不住她,她就这样走了,丢下旻儿,不再眷顾他,一把火将自己烧得成了一段焦炭。 自从明妃过世,他便没有再遇到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人,虽然进宫的美人很多,个个都妩媚多姿,可他却依旧在想念她。他宫里的美人,不少和明妃有几分相似之处,可她们却不是她,没有一个有她那种风姿天成的情趣。 旻儿是她的孩子,也是他最心疼的,他当然要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旻儿身子弱,身后没有强大的势力,这是他最最担心的事情,今晚见到柳家十小姐,倒让他忽然宽了几分心思。 柳太傅可是朝堂元老级的人物,桃李满门,大陈各部里到处都有他的门生,势力可谓不少,这位柳府十小姐医技如神,技能照顾旻儿,又能给旻儿拉来大量的关系,定了她做旻儿的皇子妃,那自然就能让旻儿如虎添翼。 想到自己案头上的那些弹劾的奏折,徐熙淡淡一笑,柳元久肯定是不愿意站队到旻儿这边来的,没关系,自己刚刚好可以借助这些奏折胁迫柳元久和旻儿一条心。 清晨的空气里流转着芬芳,明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万寿宫的屋子里边。她揉了揉眼睛,窗户外头有欢快的鸟叫声传了进来,清清脆脆,就如珠玉落在玉盘中一般叮咚作响。 这真是在万寿宫了,听着这鸟鸣便知道了。秦太后喜欢养鸟,里边有一只八哥特别招秦太后,这八哥嘴巴儿巧,能说不少话儿,现在走廊下边便传来了宫女们逗弄它的声音:“快说太后娘娘安好!” 那八哥尖声尖气的叫着:“太后娘娘安好!”前边四个字还算舒缓,可到了后面却急促了起来,含含糊糊的,没有说得大清楚,明媚听了总觉得它在喊:“太后娘了!”听着它喊了几声都没有喊得太清楚,不由得噗嗤一笑。 “呀,十小姐醒了!”外边有宫女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拍了拍门:“柳小姐,奴婢们伺候你梳洗。” 明媚趿拉了鞋子走过去,见着外边站了两个宫女,穿着淡淡红色的衣裳,手中端了水盆儿,笑微微的行了个礼儿:“十小姐睡得真香,现儿都辰时了。” 睡得晚自然醒得晚,明媚忽然便想起了昨日晚上的事情,她在明月宫里呆到差不多子时,还是徐熙留下的那暗卫提醒,徐玟旻才肯放她走。临别的时候他站在那里依依不舍的望着自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一个人呆在这宫里,实在也是孤单。明媚叹了一口气,朝徐玟旻点了点头:“过几晚我再来看你。” 现在外边大亮,天气晴好,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一个梦,让明媚都有几分恍惚。朝着那两位宫女笑了笑:“你们进来罢,给我梳洗。” 那灿灿的一笑,就如春风拂面一般,两名宫女看得一愣,这柳家十小姐笑起来实在是太美了。两人定了定神,端着盆子走了进来,明媚坐在窗台边上,任凭两人替她梳洗,一边想着如何去向秦太后提出告辞。 秦太后是大前日做的手术,按着一般程序来说,该是要一周左右拆线,可秦太后非得要留她在宫里住上半个月,这让明媚却觉得有几分烦恼。这两日,徐炆玔都打着来给秦太后请安过来万寿宫这边,这让明媚觉得十分不安,怎么着也该要早些出去才是。 “柳小姐,哀家这背部有些痒。”秦太后见了明媚便开始诉苦:“痒得哀家都有些不舒服了。” “太后娘娘,这是在长新肉呢。”明媚半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太后娘娘真是身子好,一般年轻人都没好得这般快,总归得要七八日才会开始觉得痒的。” “是吗?”秦太后听了眉开眼笑:“听着柳十小姐这般说,哀家心中自是欢喜。” “太后娘娘,明媚有一事相求,还请太后娘娘答应。”见着秦太后眉开眼笑的模样儿,明媚这才开始提要求:“我祖母身子不大好,明媚心中记挂着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过三日太后娘娘就能拆线了,拆线以后就可如寻常一般,所以明媚斗胆请太后娘娘答应让明媚出宫回府。” 秦太后有几分沉默,望了望明媚道:“柳小姐,可是这宫里头住得不大习惯?” 明媚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太后娘娘这般厚待明媚,明媚住着,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哪有不习惯的理儿?”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为了自己能顺利达成目的,这般肉麻恶心的话自己都说出来了:“只是我祖母确实生病了,母亲身子也不大好,明媚心中记挂,所以才会向太后娘娘提出这要求来,还请太后娘娘恩准。” 绣容姑姑在旁边见明媚说得楚楚可怜,也忍不住出言替她说话:“娘娘,我去柳府的时候,那柳老夫人病得着实有几分厉害,怪不得柳十小姐记挂着。” 秦太后听了,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哀家便准了,拆线以后柳小姐便出宫去罢。” 听着秦太后这般说,明媚甚是高兴,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 整个白天她都是陪着秦太后,除了秦太后自己去礼佛的时候,她便得了空能自由自在的转悠,万寿宫里的秋景不错,一角有着成片的槭树,火红的叶子远远望去就如一幅织锦般绚丽。 站在槭树林里,望着远远朝她走过来的徐炆玔,明媚心中好一阵难受,她想起了乔景铉来,好希望他现在能陪伴着自己,可以让那位三皇子殿下知难而退。她想起乔景铉那那英气勃勃的面容,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那么真诚,他有时很鲁莽,有时又很心细,她也希望以后能和他在一起共度今后的岁月,只要是真能像他所说的,一生一世就只和她在一起,放手给她想要的自由。 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在西北适应那里的生活吗?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日头东升西沉,也在想念着自己? “柳小姐。”徐炆玔一脸焦急的奔了过来:“我……听到了有些不大好的消息。” 明媚见他那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也是一急:“三皇子殿下,你听到了些什么?” “我听说云州有个姓刘的同知,参奏你父亲在云州任知府的时候贪墨,除了他参奏的这事情,还有旁人也在参奏你父亲。”徐炆玔见明媚的脸色渐渐变白了几分,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柳小姐,不要着急,我已经让人将那些奏折给压下来了。” 明媚不露声色的避开了几分,朝徐炆玔行了一礼:“多谢三皇子殿下。”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想起了刘同知那张圆滚滚的脸,心中好一阵嫌恶,这刘同知实在够了,自己当不上知府便把怨气洒在自己父亲身上,全然不念他们多年的上司下属关系。 刘同知宠幸那大姨娘实在没了个边际,刘玉芝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住刘同知,已经与他和离了,搬到了京城里边与刘玉芝一块儿住着,黎玉立的寡母倒也是好,没说半句多话,两亲家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只盼着刘玉芝快些生出孩子来,她们也好有事情做。 刘同知肯定把这和离的时候也迁怒到了柳府,这才会有这种举动。明媚站在那里,心中不免有几分担心,柳元久在云州,贪墨肯定会是有的,就看他是大贪还是小贪,若是小贪,估计皇上也不会追究。 “十小姐,你不要担心,我会时时刻刻关注这事情的。”徐炆玔见着明媚似乎有几分魂不守舍,赶紧安慰她:“你便放心罢。” “多谢三皇子殿下照拂。”明媚望了徐炆玔一眼,见他满脸焦急神色,淡淡一笑:“三殿下快些回漱玉宫去罢,时候不早了,柳侧妃肯定在盼着三皇子殿下早日回去陪她了。” 徐炆玔听得脸上一阵黯然,自己真不该同意让柳家七小姐给自己做侧妃,作为她的妹妹,也许明媚只将自己看成她的姐夫,每次对他都是这般冷淡,让他每次欢欢喜喜的来见她,可又是一片惆怅的回去。 慢慢的走到万寿宫门口,回头一望,艳若流丹般的槭树林那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亭亭玉立,看得他一阵心醉,又一阵心碎。 秋夜不知不觉就来了,宫女们替明媚点上了一笼鹅梨香,朝她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明媚坐在桌子旁边,眼睛盯着外边的夜空,一轮如弯弓般的上弦月,冷冷清清的挂在乌蓝的天幕里,旁边的几颗星星忽明忽灭。 窗棂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明媚知道那个暗卫又过来了。 很配合的将窗户打开,窗外有一张蒙着面纱的脸:那暗卫伸出手来道:“十小姐,我就不点你的穴道了,你跟着我走便是。” 明媚微微一笑:“或者知道得越少可能就越安全,而且我也不想费劲走路,还是麻烦你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扛走便是。” 暗卫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多话,伸出手来点中了她的穴道,明媚马上失去了只觉,陷入一片无比黑暗里。 醒来以后,明媚发现自己身处明月宫,徐玟旻正焦急的看着她。 “十小姐,你终于醒了!”徐玟旻的欢喜绝对是出自内心的,一种纯真从他的眼眸里流露了出来。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就是柳老夫人身边的曼青所拥有的,他与她,绝对是有血缘关系的,否则不会这般相像。 “四殿下。”明媚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望了望周围。 现在对她的待遇比第一次要好了,第一次直接把她扔在一堆木材上躺着,现在不仅是在一张软榻上,旁边还有春月姑姑沏好的香茶和一碟蜜饯。 但是皇宫里的东西她真不敢乱吃,哪怕是身上带着师父给她的那几颗保命的药丸她也不敢乱张嘴,素日里跟着秦太后用饭,都是小心翼翼,专拣太后娘娘夹过的菜吃,有了上回毒死猫的事情,明媚就是连在万寿宫里都不敢放心吃东西了。活在这后宫里真是草木皆兵,神经高度紧张,她简直是度日如年,巴不得快点回柳府。 因为住在万寿宫,柳明欣倒也没有来找她的麻烦,只是派了绿叶过来两次向她问了些问题,都是有关于肚子里边的孩子的。明媚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尽管乔皇后对这个未出世的孙子很上心,可却保不住有人会暗地里下手,毕竟柳明欣那张嘴,要得罪一个人非常容易,况且这个后宫本来就是是非众多之地,个个表面上和和气气,笑得甜蜜,暗地里却不知有些什么小动作,一个不留神着了别人的道儿,这辈子或许就别想翻身了。 “十小姐,请用茶。”春月姑姑笑着把茶盅递了过来,眼睛里全是恭敬,对于明媚,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的。 明媚笑了笑,接过茶盅又放回茶几上边:“姑姑,我现在还不口渴呢。”转头看了看徐玟旻:“四殿下,麻烦伸出手来,我给你把下脉。” 徐玟旻解毒情况不错,毒素消除了百分之七八十,只消继续服上几天药也就没事了。春月姑姑听得明媚说得肯定,心里也轻快了下来,望着徐玟旻,悲喜交加。 “十小姐,你来看,我给父亲做的床榻,快好了!”徐玟旻缩回了手,满脸兴奋。 两人走到了明月宫的大殿,明媚看到了那张他们两人一起设计的床榻。不能不说徐玟旻很是聪明,自己憋足的绘画和简单的描述也能让他知道这床榻的结构,而且很精致的把它做了出来,明媚抚着那光滑的木板,啧啧称赞:“你做得很好,四殿下。”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旻儿,十小姐,朕看你们倒是很谈得来,在聊些什么?” 明媚听了这话,知道是徐熙过来了,赶紧下跪行礼,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道徐熙这话里含着什么另外的意思,自从上次见过徐熙一次,后来几次来明月宫,都没见到过他,今日他来这里,又有什么事情? “十小姐,请来罢,不必多礼。”徐熙看着跪在地上的明媚,心里感叹着,柳太傅真的有个好孙女,这一手精湛的医技,可是举世无双,若不是有了她,旻儿这病定然是没人能治好的,太医院那群太医真的都该去撞墙了,一个个年纪一大把,却连一个小女娃都比不上!可是转念一想,这十小姐乃是神医钱不烦的徒弟,医承其师当然是精妙不过了。 明媚道谢一声站了起来,可好半日没有听到徐熙开口说话,心中有几分奇怪,不知道徐熙今日过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听着他那口气,定然是话里有话。 忽然间,明媚的心中一片纠结,隐隐的不安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件事情,低头看看身边站着的许炆旻——莫非,是为了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中算计 明月宫的大殿里头静悄悄的,宫灯也不明亮,昏昏暗暗的,看不清徐熙脸上的神色,明媚只觉得心中有一丝不安,徐熙已经让春月姑姑带了许炆旻去了旁边,那也就是说,他要说的事情与自己想的应该是有一定联系。 “十小姐,朕今日头疼欲裂,去传你师父,却没能找到人,你是否能给朕来诊下脉?”徐熙一开口,让明媚大感意外,怎么会是要她来看病的? “皇上,臣女也不大懂皇上的病情,就这般下手,恐怕有失。”对于徐熙的病症,明媚心里早就有数,只是她不愿意轻易出手,因为徐熙身份比皇太后更加尊贵,这可不是她能随意开药方的。更何况徐熙这病,贵在保养,也不是吃药能解决得了的,若是像他这般不知保养的行事,恐怕自己的药再好,也保不住哪一日与宫中妃嫔嬉戏过度,一时气血上涌,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法救了。 “听说你师父是去赤霞山山采药了,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回京城,方才头一直痛,痛到无法安睡,突然想到十小姐正在明月宫给旻儿治病,所以也走了过来想请这十小姐看看。”徐熙伸出了一只手来,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给朕把脉。” 明媚无奈,伸出手来替徐熙撘了一把脉,心中有几分惊奇,徐熙的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轻,并不是病入膏肓的那种,好好保养,指不定还能活到老去呢:“皇上应该好好休息,安心休养几个月,加以药物治疗,病情会慢慢好转。” 只是这个好好保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撇开他那满宫妃嫔不说,就是现儿这立储的问题都让他大伤脑筋,除了内宫之事,还有朝堂上的政务,还有敌国侵袭的威胁,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其实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明媚看了看徐熙,又看了看站不远处的的徐玟旻,心里突然有了些同情,难道这个身子孱弱的四皇子,也要被徐熙推到前边去与那些猛如老虎的人搏斗? 似乎能预见到许炆旻的下场,明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仿佛看到了淋漓的鲜血,看到了残值断臂。许炆旻,终是无法与那些人抗衡的。 “十小姐,你天资聪颖,我很是喜欢。”徐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惊得明媚魂飞魄散,不会吧?皇上这是在向她表达爱慕之情?在开玩笑吗?自己可不想在这深宫呆到老到死,怎么想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望了望徐熙,明媚低头悄声道:“多谢皇上青眼有加,只是明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熙打断:“十小姐,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你许配给我的旻儿,你可愿意?”徐熙也看出了明媚的恐惧,朝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原来是这样,明媚吐了一口气,虽然这句话仍然不会让她感觉到安心,但毕竟又比要自己做他的妃子听起来舒服多了。抬起头来看了看徐熙那似乎在等她叩头谢恩的表情,明媚跪了下来道:“感谢皇上如此看得起臣女,可是臣女不愿意嫁给四殿下。” “不愿意?”徐熙的声音一沉,心中便有些几分恼怒。原以为这位十小姐是聪明人,可看起来也糊涂得紧,难道她看不出来自己是多么喜欢旻儿,以后这大好河山自己是要交给旻儿去打理的?自己这般说,实际上是许了她一个至少是皇贵妃的宝座,可她却竟然回答她不愿意! 难道不该是磕头谢恩?难道不该是欢欢喜喜的接受自己的安排?忍住心中的不快,徐熙问明媚道:“十小姐,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愿意嫁给我的旻儿,难道他不好?” “皇上,四殿下很好,他有一颗纯真的心,这是世界上多少人都不曾有过的最宝贵的东西。”明媚微微抬头,便见着徐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知道自己这句话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于是大胆的接着说:“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喜欢的人,若不是自己喜欢的,再好,也很难装到心里。” 徐熙听了这话,便是一愣。这十小姐说的,莫名戳中了他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确实如此,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看别人都觉得面目模糊,哪怕是后宫佳丽三千,都抵不过她一个嗔怨的回眸,哪怕是她已经撒手人寰,却仍然没有人比得上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看了看明媚那坚定的眼神,他突然有些心软,自己也是过来人,也该体谅她的处境罢?可是当他转头看到那边的旻儿,那瘦弱的身体又提醒了他,自己怎么能心软?不管怎么样也该替旻儿挑选一个知冷知热能够照顾他一辈子的女子。 “十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可知道你出言拒绝,实际上是拒绝了一份滔天富贵?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可你又为何偏偏要推拒?”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富贵的诱惑,只要许她以高位,他便不信这位柳家十小姐还会如此固执。 明媚心里轻轻一笑,皇上这是拿太子妃的位置在诱惑她吗?姑且不说徐玟旻这太子能不能当成,即算是当成了,她也不稀罕当这个太子妃!可自己却不能这么公开的顶撞皇上罢?思来想去,她只能低声说:“皇上,自小父亲便教育臣女,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时候一些东西看起来很好,但却不适合我自己,那我就不必要去争取。四殿下是个极好的,可他不适合我,所以臣女斗胆请皇上三思。” “十小姐,以你的聪明,你难道看不出旻儿在我心里的位置?你难道对那母仪天下的位置不向往?”徐熙皱了皱眉头,心中的不快又增加了几分。这位柳小姐真是在考验他的耐心,按着他的脾气,早就喊人将她拉出去打几十板子了。 站在徐熙不远处的暗卫耳力好,将徐熙与明媚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中也是焦急,这位柳家十小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回绝了皇上的要求,而且还这般振振有词的与皇上说,四殿下不适合她!什么叫适合不适合,只要能嫁给四殿下,难道还不是天大的恩赐?而且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皇上这般有耐心的和一个女子来讨论些这样的问题,而且是和一个不识时务的女子在讨论着她的终身大事! 暗卫摇了摇头,这柳十小姐最好赶紧答应了,否则难免要受皮肉之苦。瞧着她那明亮的双眸和雪花般白净的肌肤,不由得有几分可惜,这般美貌的女子,若是要被皇上降旨或打或杀的,实在可惜。 “皇上,臣女觉得,爱一个人便要给他最适合的东西,而不是你认为最好的东西。”明媚也看了看站在那边的徐玟旻,他正紧张的往这边张望,眼睛里有一种关切的神情,心里不由一阵悲凉,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没有了母亲,身后也没有支持的助力,若是一定要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那不是等于间接谋杀了他?徐熙在世可能可以保护他,若是一旦撒手人寰,他在那个位置上还能坐得下去吗?真不知道皇上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立四皇子为储君,那太不切合实际了! “爱一个人便要给他最合适的东西,而不是最好的东西?”徐熙喃喃自语道,背着手走了两步,转过脸来对她说:“十小姐,你起来罢,我再来仔细想想。” 明媚站了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颗药丸道:“皇上,这颗药丸你分两日服用,对你的身子会有帮助,臣女再开张方子,皇上按着这方子吃上半个月,等臣女师父回来再帮皇上诊脉罢。” 徐熙接过那颗药丸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心里知道定是珍贵的药材炮制的,笑着对明媚说:“那朕就谢过十小姐了,开了方子朕便叫暗卫送你回万寿宫去。” 明媚躬身应了下来,走回徐玟旻那边,叫春月姑姑拿了纸笔过来,龙飞凤舞的开了一张方子交给了徐熙,抬眼便接触到了徐玟旻的目光,乌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眼神里充满着依恋,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不是爱情,这只是一段依恋的感情,对于一个久在深宫见不到外人的孩子来说,突如其来的一个伙伴能让他在心理上产生一种依赖心理,更何况自己还帮着他设计了床榻和躺椅,在他看起来有着共同爱好。 可是,那真的只是友情。明媚眼前闪过了乔景铉那阳光灿烂的笑脸,心里一阵慌张,乔景铉,我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你。 清晨,明媚又被一阵鸟儿的鸣叫声吵醒。 这只八哥真是聒噪,从早到晚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因着能说不少话儿,宫女们都把它当成一种稀罕物事儿,每日无事之时便会站在廊里逗它说话,现在它说的话儿也就多了。 “太后娘娘安好!”这只鸟也挺会趋炎奉势,一早起来便开始对秦太后表忠心了。明媚支起身来,听了听外边的叫喊声,唇边微微一笑,这八哥真是吵闹,自己可一点也不想它在自己窗户前边叽叽喳喳,可没想到秦太后却将它当成一种恩赐般塞到自己窗户下头来了。 这八哥比明媚早一天来万寿宫,它到万寿宫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后娘娘安好”,这可让秦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快快打赏!” 宫人们面面相觑,打赏什么?难道还塞给银锞子给这只八哥? 明媚笑着走上前去,洒了一把粟米到笼子里边,那八哥似乎很满意,偏着小脑袋看了看明媚,低头啄起那些小小的米粒来。 秦太后一高兴,命令宫人们把鸟笼挂到明媚房间前边的走廊里:“让柳小姐来调教这鸟儿来说话,肯定能听到不少好话儿!” 这句话一说,明媚便损失了不少的睡眠,这只八哥精力旺盛得很,天刚亮它就在外边叫个不停,若是没有人搭理它,它还会无师自通的在外边喊:“真懒,起床了!” 昨晚在明月宫回来已经很晚了,可偏偏一早就被这鸟儿吵醒了,明媚心里头一肚子气,匆匆穿好衣服跑到了门外对着那鸟大声叫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说完又觉自己小孩子气,竟然和一只鸟斤斤计较起来。 廊几个下宫女看着明媚这模样,都偷偷的抿嘴一笑,心想着这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平常看上去是个稳重的,却没想到也还是有小孩子天性。 那只八哥偏头看了看她,拍了拍翅膀,叫得更大声了:“太后娘娘安好,太后娘娘安好!” 鼓着眼睛朝八哥瞪了瞪,八哥在笼子上头跳来跳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看得明媚也不由得哑然失笑,伸出手去戳八哥,它却扑扇着翅膀飞开,只是叫上系着小银链子,没飞多高便被拉了回来。 “叫你飞,叫你飞!”明媚微微一笑,洒了把小米在笼子的食盒里,算是安慰了八哥一番,那八哥见着有东西吃,跳了下来讨好的朝明媚点了点头:“柳小姐安好!” “看这鸟儿,可真是怪机灵的!”旁边几个宫女们都笑了起来:“柳小姐,它还会讨好你呢!” 这边正热闹着,就见绣容姑姑从那边走了过来:“柳小姐,太后娘娘等着你呢。”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姑姑你先回去向太后娘娘回禀一声,明媚梳洗一下马上就过来。” 秦太后是等着自己去给她拆线,自己也在想着要快些给她拆了线好出宫回柳府,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实在有些难受,虽然宫里头看上去到处都是光鲜一片,可她走在里边却只觉得心情沉闷很不舒服,就像一只刺猬般,全身的刺随时都会要竖起来。 明媚见到秦太后的时候,她正扶着绣容姑姑的手在院子里边转圈儿,显然是一直在等她。一看见明媚进来,秦太后便眉眼带笑:“十小姐,快过来给哀家瞧瞧!绣容姑姑,你瞧瞧,还是年轻好,这小模样可不和花儿一般,这么招人爱!” 明媚笑着向秦太后行了个礼儿道:“多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女自知长得不过尔尔,也亏得太后娘娘赞得出口呢。今儿臣女先替太后娘娘将线拆了,也就完成了一桩大事。” 秦太后扶着绣容姑姑的手往内室里边走:“还请十小姐妙手行事。” 到了内室,拿了剪子替秦太后拆了线,绣容姑姑在一旁惊叹:“柳小姐果然好手艺,太后娘娘的背上都没有留什么疤痕。” 明媚朝绣容姑姑笑了笑,这可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太后娘娘那些动了手术的地方,不明明白白的摆着有几个疤的?只不过宫中珍贵的药物多,除疤痕的药肯定也会是有的。转脸见着绣容姑姑在朝自己眨眼睛,明媚忽然便咂摸出她的意思了,她这般说是想要让秦太后放心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秦太后这般年纪了,也不想知道自己背上有几个疤痕,绣容姑姑这么说,也只不过是在欺骗秦太后,博她安心罢了。明媚明白了这个意思,也就接着绣容姑姑的话说了下去:“虽则这样,可还是需要涂些祛除疤痕的药膏才好,这样才能肌肤光洁。” “那是自然。”秦太后笑着拢了拢衣裳:“绣容,疤痕现在肯定会有,只是哀家的可能不太深罢了,瞧你这眼神,越发不济了。赶紧去寻了南海国送来的那灵芝雪蛤膏子过来,听说那个祛疤是最好的。” 明媚见着秦太后满脸笑容,心中知道她正高兴,赶紧提出辞行:“太后娘娘,臣女出来十日有余,未能在家中尽孝,心里有些不安,祖母身子有恙,母亲带着年幼的弟弟,臣女也想早日回府照顾祖母母亲,还请太后娘娘赏块出宫的牌子,臣女也好早些回府。” 初升的阳光映在明媚的脸上,光洁柔润的轮廓让秦太后看了一阵恍惚。柳家十小姐这些日子住在万寿宫,她能看得出来她很是不安,把这皇宫当成了一个大牢笼。当年的自己不也是她这个样子?站在这后宫的土地上,羞涩不安,又有着一种恐惧感。 这么多年挣扎着过来了,已经对这些宫斗不再畏惧,看着和自己当年相像的明媚,秦太后心里有了一丝丝怜悯:“也罢,你出来这么久了,再不放你回去,柳老夫人该怪哀家想拐了她的乖孙女去了。你先去打点一下,看看要不要去柳侧妃那边再瞧瞧,没了别的事儿,那你便出宫罢。” 明媚心里听着雀跃,向秦太后行礼答谢,总算是要回去了。 秦太后方才提起柳明欣来,明媚心中想了想,觉得也该去看看她,毕竟柳明欣是自己的堂姐,虽然有时候蠢笨了些,可却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自己这一出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太后娘娘提醒得是,我正想要说去看看我那七姐姐呢。”明媚笑道:“没想太后娘娘却想得如此周到。” 秦太后嘴角轻轻流出了一丝笑容,瞬间又收了起来,倏忽不见:“十小姐,哀家亲自陪你去一趟漱玉宫罢。” 听秦太后说要亲自陪了自己去了漱玉宫向柳明欣辞行,明媚心中好一阵温暖,秦太后分明是害怕柳明欣刁难她,这才同她一起前往漱玉宫的。 秦太后拍拍明媚的手道:“十小姐,哀家见着你就如同见着当年的自己一般,更何况你是柳老夫人最喜欢的孙女儿,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大可不必心中不安。” 明媚看了秦太后那张没有半分显出老相的脸,心中感激,太后娘娘这份气质可是独特的,虽说她在宫里斗了多年,绝不会是那么一尘不染的白,可她依然还是有着自己的一份良善,这也已经足够了。 一群人拥簇着秦太后与明媚往漱玉宫那边去,站在宫门口的宫女们见了都吃了一惊,赶紧互相看了一眼:“快去禀报薛娘娘。” 薛正妃刚刚用过早膳不久,魏侧妃正巴巴结结的送了一盘子玫瑰糕过去,两人正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眼睛觑着西边那院子,薛正妃的眼睛里直冒火,这柳侧妃自从有了身子,娇贵得跟变了个人一般,每日里都说不舒服,吃的东西一定要精致得不能再精致,若是伙食只是一般,便会捧着心口说恶心。 “一个庶出的,现儿也这般金贵起来了。”薛正妃捻起一块玫瑰糕吃了一口,又惆怅的放了下来:“我瞧着便是一肚子气。” “这也没办法,谁叫她肚子争气。”魏侧妃眉目间有几分无精打采,她的手正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头,心里想着,自己承恩也有大半个月了,不知道里边是不是已经有了,真恨不能快些有害喜的症状,也好请太医来给自己把脉,指不定就有了呢。 薛正妃凉凉的瞥了魏侧妃一眼,见她的手正放在肚子上头,不由得鼓起了眼睛:“魏侧妃,莫非你也有了?” 魏侧妃心中一惊,赶紧将手放了下来,薛正妃这模样可实在是不好看,她低着头谦恭的说道:“娘娘,我哪有那福分,只是因着昨夜着凉,肚子有些不舒服罢了。我现儿想着,但愿娘娘你快些有了身子,也好让那柳侧妃不那样嚣张呢。” 薛正妃偏着头看了看魏侧妃,见她说得十分诚挚,一双眼睛里对自己全是崇敬,这才将那戒备之心放了下来,对她笑了笑:“既然肚子不舒服,那你回自己屋子去罢。” 瞧着魏侧妃扶着宫女的手走了出去,薛正妃将眉头皱紧了几分,魏侧妃说得是,自己要是有了孩子,柳侧妃那贱人也不会这般嚣张了。可是……自己真不愿意与徐炆玔做那样的事情,他,不是乔景铉。 “娘娘,太后娘娘过来了。”外边有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您赶紧出去接驾罢。” 听说秦太后过来,薛正妃猛的站了起来,飞快的走了出去,外祖母竟然亲自来看自己了?这可怎么使得,无论如何也没有让她来看自己的理儿! 走到外头,却见秦太后带着那柳家十小姐,径直朝西边院子走了去,薛正妃目瞪口呆的望了那一群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难道柳侧妃有了身子,外祖母便只疼爱她了不成?她用手敲了敲脑门,一阵空空作响,心中烦闷不堪:“怎么会这样?” “娘娘,既然太后娘娘过来,你无论如何也得过西边院子去瞧瞧。”紫玉在旁边轻声提醒着:“若不过去,会有人说你礼数不周到。” “过去罢,我好些日子没见过太后娘娘了,也正想见见她呢。”薛正妃没精打采的说了一声:“我刚刚好要向太后娘娘问个主意。” 秦太后陪着明媚进了西边院子的时候,刘米格想还正躺在床上没起来,听说太后娘娘过来了,唬得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快些给我梳梳头,换件衣裳!” “柳侧妃,你有了身子要多歇息,不必如此多礼。”秦太后一脚跨进门,朝正手忙脚乱穿衣裳的柳明欣慈祥一笑:“你且坐着,哀家是送十小姐过来看望你的。” 她的嘴角虽然有笑容,可眼神却很凌厉,看得柳明欣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低声应了一句:“是,尊听太后娘娘吩咐。” “皇祖母,你今日过来也不先派人与玲珑说一声。”门口传来娇嗔的声音,薛正妃一步跨了进来,拖住秦太后的手:“玲珑这么多日没见过皇祖母了,怪是想念,皇祖母去玲珑那边坐坐。” “你想念哀家,难道不知道去我万寿宫里来找哀家?”秦太后颇有几分不满的看了看薛正妃,徐炆玔去自己万寿宫倒是勤密,可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儿却不来,这说明两个人之间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着自己也得好好盘问下,在旁边敲打敲打才是。 “皇祖母,是玲珑做得不好,你就别生气了。”薛正妃拿出她撒娇的功夫来,抓住秦太后的手摇晃了几下:“皇祖母,你去玲珑屋子里坐坐,玲珑有不少体己话儿要与你说。” 秦太后看了看一旁的明媚与柳明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就是这般无赖,从小到大都一样,这性子可是没法儿该了!也罢,就让柳小姐与柳侧妃到一处说说私房话儿,咱们祖孙俩去一旁说话去。” 薛正妃朝柳明欣瞪了一眼,挽住秦太后的胳膊就往外走,竟然还想来抢外祖母的喜欢,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太后一走,屋子里边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明媚走上前去替柳明欣搭了一把脉,微微点了点头:“柳侧妃,你身子状态不错,脉象很稳,看起来胎儿不错。” 柳明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当真?”望了望明媚有几分疏远的神色,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给自己出主意的事情来。若没有明媚,她还是一个庶女,依旧在柳家等着未知的将来,自己真该要好好感谢她。 上回自己疑神疑鬼,因着码头送嫁的那件事,就以为她想勾引三皇子,竟然对她那般刁难,柳明欣现在想想心中都有几分惭愧,拉住明媚的手道:“你别喊我柳侧妃,这样听着好生硬,咱们私底下,还是姐妹相称,你便依旧叫我七姐姐罢。” “这宫中的规矩如何能乱?”明媚摇了摇头:“柳侧妃,你现在身份尊贵,上回你不还要我行大礼的?怎么忽然便又自己坏了规矩?明媚还是照规矩来,喊你柳侧妃是应当的。今日过来是向柳侧妃来辞行的,我马上就要出宫回柳府了。” 听着明媚断然拒绝了自己提议,依旧喊自己柳侧妃,柳明欣心中十分难受,又听明媚说要出宫回柳府,突然有些不舍,有些慌张,她紧紧的拉着明媚的手道:“十妹妹,我生孩子的那日,你一定要来,我怕……” 明媚见她的眼里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心里也觉得柳明欣这人虽说有些愚笨,但毕竟还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把她扔在这深宫内院一个人在这里挣扎,确实也是一件挺残酷的事情,她握住柳明欣的手道:“柳侧妃,有了身子的人最忌多想,有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照顾,你只管安心养胎便是,若有什么问题,只管叫绿叶绿茵她们送个信到储秀宫和万寿宫,自然会有人帮你解决的。” 柳明欣点了点头,眼里有了些泪影儿,没精打采的对着绿叶说:“快去把我给姨娘准备的东西拿过来,我要托十小姐给我送过去。” 二姨娘现在正在家庙持斋,要那些宫中赏赐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辛辛苦苦将柳明欣养大,最后母女俩一辈子都不能见面,哪怕以后柳明欣真的成了一宫娘娘,宣家人见面的时候,她的母亲只是柳大夫人,而不是那一身缁衣的二姨娘。 明媚沉默了,坐在那里,瞧着柳明欣的脸,她瘦了不少,看起来是心事重了。 在薛正妃的内室里,秦太后正拿着一双严厉的眼神望着她:“玲珑,你这是怎么了?比柳侧妃要早进宫一个月,可肚子里头却还没有动静,什么时候哀家才能抱到你生的曾孙?” 秦太后也耳闻了孙子与外孙女之间关系不和谐,基本上是歇在柳侧妃屋子里边,可无论怎么样,起先那一个月,可都只有玲珑一个人在这漱玉宫,她怎么就这般运气不好? “皇祖母……”薛正妃鼻子一酸,眼泪水都快掉出来了:“我……我还未与三表兄圆房。” “什么?”秦太后听了,一双眉毛挑得很高,惊讶的瞪着薛正妃:“你竟然还未与玔儿圆房?你、你实在也是太混帐了!” 自己知道玲珑喜欢乔景铉,可没想到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竟然没有与徐炆玔圆房,这可真是孽缘,那乔景铉再好,也只是英亲王府的世子,如何能让玲珑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就是连成了亲,还是这般糊涂的想着他。 薛正妃瞧着秦太后那双似乎要喷出火来搬般的眼睛,怯怯的低下了头不敢再望她:“皇祖母,是你们让我嫁三表哥的,可我不愿意你们也是知道的,三表哥也知道我喜欢的是乔世子,所以连碰都不碰我!” “不碰你,你难道就不会想别的办法了?”秦太后见着薛正妃将责任推到徐炆玔身上,心中大为生气:“你无论是用什么手段,总要让玔儿上了你的床再说!你比那柳侧妃不知道美貌了多少,为何都笼络不住玔儿,自然还是你自己没有那个心思!” “皇祖母,怎么办,那柳侧妃已经有了三表哥的孩子,现儿可是威风八面,我瞧着心中便有气,皇祖母快快给我想个法子,让那柳侧妃的孩子……”薛正妃咬了咬牙:“我不想见她将孩子生下来!” 秦太后盯着薛正妃看了看,眼中有一种冷冷的光:“玲珑,你准备动手将柳侧妃肚子里边的孩子给弄没了?” “是。”薛正妃的眼睛里似乎烧着一团怒火:“我瞧她实在不顺眼,见着她那得意的笑便想将她的脸皮给撕破!” 屋子里蓦然沉默了下来,只听见薛正妃呼哧呼哧的额喘气声,急促而短暂。秦太后坐在那里,手中拿着茶盏盖子,轻轻的碰击着茶盏边缘,一缕水雾慢慢的飘起,她的面容在水雾后变得渐渐模糊:“玲珑,你现在不能那般做,决不能动手!” “为何?”薛正妃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不过是个侧妃罢了,买通她身边的人,随便在她的饮食里头加点什么,或者是……” “住嘴!”秦太后一声厉喝,让薛正妃不由得觳觫了起来,她惊诧的望着秦太后,喃喃道:“皇祖母,这又是为何?皇祖母是不疼爱玲珑了?反倒替那柳侧妃着想起来?” “你可真是说得轻巧。”秦太后冷笑了一声:“我听说,皇后是让你担着全责的,柳侧妃肚子里边的孩子,在出生前有什么问题,便都是你的责任,难道你想要将正妃的位置拱手让给旁人?你真是让哀家失望,枉费哀家与你母亲为你如此辛辛苦苦的筹划!” 薛正妃听了这话,默默无语,忽然想起乔皇后派了自己身边的姑姑到柳侧妃屋子里头来的事情。原来的刘姑姑,就像一只护雏的老母鸡一般,时时刻刻的跟着柳侧妃,不敢有半点闪失,现在又来了个李姑姑,两人联合在一处,只将那西边院子弄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自己想插手都没得半点办法。 “你当下要做的事情。”秦太后喘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你现在最要紧去做的事便是想法子尽快与玔儿圆房,也赶紧让你的肚子鼓起来,母凭子贵,这个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若哀家不是生了你舅父,那现儿也早就没有住在万寿宫里,总怕是挤到那处小院子里做太妃去了!在宫里,有儿子才是王道!” 薛正妃听着秦太后这番教诲,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看得秦太后火大:“你别再想着乔景铉了!你再想他也没用,你都是成了亲的人,难道还有机会与他在一起?” 就如一声霹雳,这话震得薛正妃的身子抖了抖,脸上露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是,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成亲了,她与乔景铉是再无可能了! “另外你要好好的对柳侧妃,无微不至的关心她,让旁人都赞你贤惠。”秦太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有让敌人放松警惕,你才好下手,知道否?” “皇祖母,你方才不是说柳侧妃不能出事,出了事情都是我的责任?”薛正妃有一丝茫然:“为何现在又这般说?” 见薛正妃一副点不醒的模样,秦太后恨恨的摇了摇头,万阳也实在是太没用了,将一个好好的外孙女养得如此骄横跋扈,可却没有半分头脑:“皇后娘娘不是说了,让你在柳侧妃肚子里的孩儿出生前负起全责来?等到生产的时候,那可不是你的责任,买通了稳婆,暗中下手便是了。” 薛正妃听着秦太后的吩咐,连连点头:“还是皇祖母考虑周到,玲珑记住了,以后一定好好对柳侧妃。” 秦太后紧紧的盯住她:“另外你还要做什么,你可记住了?” 薛正妃转过脸去,看了看屋子里头挂着的一幅画,想了好半日,这才慢吞吞的回答:“玲珑记得,皇祖母说过,要将三表哥的心夺过来,要早些有了身孕,这才好在这漱玉宫立足。” “这就是了。”秦太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玲珑,皇祖母老实跟你说,既然来了这个皇宫,便别想着有太多轻松日子过。哀家那个时候比你可活得要辛苦得多!现儿你有哀家帮着你,你母亲又是皇上的同胞妹妹,这身份摆在这里,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你。现儿皇上还没立储,你自然要尽心尽力帮着玔儿,可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其余几个皇子,除了老大有两个女儿,可都是没有儿子的,你可得快些生个儿子出来,这也是争那皇储之位的助力!” “玲珑知道了,谢皇祖母给玲珑拿主意!”薛正妃将目光从那山水画上撤了回来,走到秦太后身边,抱住她的肩膀摇了摇:“我知道皇祖母是最疼爱我的,自然会给我出个好点子的。” 秦太后横了她一眼,轻声道:“若不是为了你,哀家也不会想出这些腌臜法子,今日回去,少不得每日多念几卷经文,也好替自己消除孽债。” 她的眼睛落到了桌子上边,那个青花纹路的茶盏里,现儿已经只有丝丝水雾,茶盏盖子边缘,一点水珠正凝结着,就如一颗透明的珍珠,而且积聚得越来越大,仿佛马上要掉落下来一般。 “这宫里的争斗,永远没有停息的时候。”秦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那茶盏盖子上的水珠抹了下来。 她的手指甲上,有一滩冰凉的水渍,冷冷的泛着寒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柳府惊变 宫墙一线朱红,绵延在如烟般的金丝柳里,明媚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望那深深的后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身边站着绣容姑姑和两个宫女,手里拿着大堆的东西,全是秦太后、乔皇后以及柳侧妃赏赐的,包括了那只八哥鸟儿,正瞪着一对小黑点般的眼睛望着四周,仿佛很惊奇于这不同的世界。 明媚伸出手来拍了拍鸟笼,八哥惊得飞了起来,在她身边扑通了一番,发现走不掉,只能又落到架子上,明媚笑着威胁了那八哥一通:“你跟着我回柳府就得老老实实的,知道吗?若是不老实,把你炖汤喝!” 绣容姑姑瞧着明媚与那八哥说话,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看了看明媚,眼中露出了一丝惆怅来。明媚瞧着绣容姑姑那忽然变化的神色,心中也觉得有些难受,宫中每个女子其实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都会向往着宫外的生活罢?无论是多么狠辣的角色,总会有疲惫的一天,总会有对自由的向往,看着秦太后这迷惘的眼神,便知道她此时心中肯定有别样的滋味。 在宫墙外边喊了辆马车,绣容姑姑带着几个宫人把明媚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了上去,包括那只碎嘴的八哥。 马车缓缓的驶在宫墙外边的官道上,明媚撩开软帘看了看外边,心里一阵雀跃,总算是出了那道宫墙,外边的空气都是那样新鲜,闻着都觉得心旷神怡。 马车慢慢的走着,突然就听后边有马蹄得得之声,一直追随着马车辘辘的声音扑进了她的耳朵里边,明媚心里一愣,有人来追她?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车子里可是柳家十小姐?”一个声音在车外响起,有些熟悉。 “我便是你问的柳太傅家十小姐,请问这位公子有何事情?”明媚没有掀开帘子,只是坐在马车里回答。 “我是三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御风,三皇子请柳小姐稍候片刻,他马上就会赶来。”车外之人的语气格外恭敬,明媚听到那人报了自己的名字,也放下心来,听那声音确实是御风,他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三皇子要来?他找自己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明媚坐在车子里头,心上心下,一忽儿觉得他很讨厌,大抵是想来给自己送行,一忽儿又觉得有些担心,前几日他才与自己说过有人参奏柳元久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进展。 一辆马车停在离后宫不远的地方,旁边守着一人一马,沐浴着明快的阳光,好似一幅秋日出行图般令人赏心悦目,微风将柳枝吹起,缠缠绵绵的绕在一处,就如绿色的烟霭一般将远处的一切变得格外模糊。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徐炆玔穿着紫色的衣裳,额头上有着点点汗珠,他见着御风守在车外,知道明媚就在车里,赶紧翻身下马对着车里喊道:“十小姐,允炆有急事找,请下车来。” 明媚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从略为阴暗的车厢里跳到了阳光下边,不免有些炫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便看到徐炆玔一幅焦急的模样:“怎么了,三殿下?有什么急事?” “十小姐,你不能回柳府!”徐炆玔冲了过来,在明媚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捉住了她的双手:“你回不去了,父皇方才在朝堂上下旨,已经拿下了你父亲,现在正派去人去查抄柳太傅府查抄柳氏四房,要把你母亲和下人都一并捉拿了!” “什么?”明媚目瞪口呆的看着徐炆玔,这个消息真让她震惊,昨晚皇上在明月宫不是还想让她嫁给四皇子徐玟旻吗?怎么今日便下旨去捉拿她的家人?这就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具体体现吗?前一刻还对你微微而笑,下一刻便下了狠手。 莫非是自己昨晚拒绝了皇上的要求,皇上这才将她的家人关了起来,想要趁机要挟她?若是这样,皇上也实在是糊涂,怎么可能会因着这事情将四房查抄呢?明媚皱了皱眉头,挣脱了徐炆玔的手,转身默默朝宫墙那边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去?”徐炆玔又一把拉住了她:“你要进宫?” “是,我要去请太后娘娘帮我向皇上求情,我也想知道父亲究竟犯了何罪,竟然要到查抄我们柳府四房的地步!”明媚忿忿不怕,可手却被徐炆玔捉得紧紧的,半步也不肯松,她很生气的瞪了徐炆玔一眼:“你别拉着我,我要进宫!” “你进不了宫,你没有出入的腰牌,而且你也会很快被发现,会被抓到大牢里去!”徐炆玔焦急的把她拉住:“听说你父亲以前的同僚举证他乱判数起案件,御史大夫上奏说你父亲为了争抢一个戏子,竟然杀了人,而你父亲却只是花了银子将这事情摆平了,现在死者的亲属拿了状纸上京城来告御状,引得群臣激愤,有好几个人都联名上书,要求皇上严惩柳侍郎,皇上震怒,这才下旨捉拿柳氏四房。” 明媚的思绪飞回了去年的八月十八,那咿咿呀呀的唱曲之声飘荡在花厅的上空,两片胭脂红夹出一柱高高的鼻梁,阔大的水袖下边媚眼如丝般送到了看戏人的心里……是,那庆瑞班的小瑞芳,可是这跟柳元久争抢戏子有什么关系?况且都过去这么久了,到底是哪位有心人翻了出来? “抓到大牢里便抓到大牢里去,我要和父亲母亲在一起,母亲身子弱,我要去照顾她!”眼泪夺目而出,心里满满都是惊慌失措和一种无言的悲凉,直到这时候,明媚才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原来和柳元久与杜若兰已经亲密得那样,不可分割一般:“我们是一家人,要生要死都要在一起!” “十小姐,你冷静些!”面对着这样的明媚,徐炆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娇小的身躯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险险儿都没有能够拉住她。 御风在旁边看着自家主子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走上前来,轻轻朝明媚一点,她便晕倒在徐炆玔的怀里。 “御风,你怎敢下手!”徐炆玔望了望倒在自己怀里的明媚,白玉般的脸蛋上泪痕点点,煞是令人怜惜,他的心也不由得痛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保护她的安全? “主子,属下以为,现在任凭柳小姐在这里哭闹,不如点了她的穴道,直接把她送出京城,免得耽误时间。”御风看了看徐炆玔,也是暗暗叹气,自家主子也真是不分轻重,这柳小姐再好,也不值得他抛下事情赶了过来罢? “你说的确实不错!”徐炆玔大喜:“赶紧将柳小姐送到马车上边!” 御风点点头,把明媚横抱起来塞到马车上,然后指着那车夫道:“主子,这个活口,该料理了罢?” 那个赶车的听了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三殿下,小的只是一个赶车的,求殿下恩典放过我,小的保证不会透露半个字出来!” 徐炆玔看了看他,对玄黄说:“也罢,十小姐逃出去总归得有人帮着赶车,就留他一命,由他护送十小姐出城去罢。” 御风凶悍的盯了那人一眼,叱喝道:“还不速速赶车!” 车子被那车夫赶得飞快,徐炆玔和御风骑马紧跟在马车后边,没得一个时辰就出了京城很远,来到了一座农庄前边。 “把车子停了!”徐炆玔看了看前边延绵的山岚,看了看这座安静的院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多么想就这样一直策马跟在马车后边,默默的陪着她走下去,也希望能陪着她住到这院子里边,一辈子与她在一起,快快活活的,不用再想别的事情。 可是御风下马的声响提醒了他,徐炆玔回头望了望来的大路,心中一阵难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母后谆谆叮嘱过自己,前方的路还很长,没有到歇息的时候,绝不只是记挂着儿女情长。 御风默默将马车帘幕掀了起来,徐炆玔伸出手将明媚抱住来,御风朝那马车夫鼓了鼓眼睛:“快些,将马车赶进去!” 那马车夫哪里敢说多话,扬着鞭子将那马车从侧门赶了进去,里边出来几个穿着劲装的黑衣人,朝徐炆玔一拱手:“三殿下。” “给柳小姐的房间准备好了没有?”徐炆玔抱了明媚便往院子里边走,一边看了看那两个手下:“院子里要布置足够的人手,知不知道?” “属下都已经布置好了,三殿下便放心罢。”御风向徐炆玔一抱拳:“主子交代的事情,属下定然会尽心去做。” “那就好。”徐炆玔点了点头,抱着明媚大步走进了后院,就见一间屋子门口站真一个丫鬟,朝他行了一礼:“三殿下,柳小姐的内室是这一间。” 走进去一看,内室布置得整整洁洁,虽说比不得皇宫奢华,可也不会差太多,床铺是紫檀木的拔步床,上头有螺钿雕出精美的花纹,床头放着冰凉的玉枕,床褥全是提花蜀锦被面,上边还有成套的蜀锦抱枕与靠枕。 紫檀木的梳妆台,上边有一面闪闪发亮的菱花镜,镜子旁边有个精致的梳妆匣子,上边放着一把玳瑁梳子,闪着淡淡的光泽。墙上有个多宝格,上头摆着一些新巧的玩意,瞧着都是价值不菲。 徐炆玔瞧着这房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将明媚轻轻放在床上,低头看着她那平静的容颜,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她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在眼睑下边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子小巧挺拔,下边有一张精致的红唇,瞧得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抱着她,亲她,与她一起享受着那至美的快乐,可当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时,一种内疚又油然升起。 不,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对她是一种冒犯。他与她,只能在烧着龙凤花烛的房间里,在经过众人的祝福恭贺后,才能有这样的举动,而现在,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在侮辱她——毕竟她还是白玉无瑕的闺阁女子。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瞧着明媚的容颜,实在舍不得走,可是时间来不及,他必须要回城去了。“御风,将柳小姐穴位解了。”他还有话要与明媚说,若是让她一直做睡美人,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御风默默无语,伸手将明媚的穴道解了,然后又默默无语的和那丫鬟一道走到门口,两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屋子,只留下一屋子沉默。 明媚眨了眨眼睛,看着头顶。 上方是一袭鲛绡香妃帐,四角缀着香囊,一点点的幽香浮在鼻尖。 这不是柳府她的内室,也不是万寿宫的屋子,明媚困惑的转了转眼睛,这究竟是哪里?面前出现了一张英俊的脸孔,她立刻想了起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徐炆玔将自己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坐了起来,望着徐炆玔道:“三殿下,这里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十小姐,这是我在京城外边的别院,你此时回柳府不是明智之举,我将你送到了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你且在这里住着,等到你家里无事了,我便会将你接了回去,你觉得这样可好?”徐炆玔望着明媚的眼睛,心中很是渴望她能答应下来,不要拒绝了自己,只要柳十小姐住下了,一切就好办了。 他会尽力去将柳元久救出来,让柳十小姐感激自己,然后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喜欢上自己。徐炆玔望着明媚那双困惑的眼睛,笑着说道:“柳小姐,我会不时的来看你的,你且安心。” 明媚看了一眼徐炆玔,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在盼望着自己给一个答案,心里只觉好笑,他的心怎么那么大,能容得下那么多女人呢?他漱玉宫里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难道还不够,还想把她也收入后院? 换了别的女子,听了这话肯定是千万个答应,可自己偏偏不是旁人。 “三殿下,实在抱歉,我不想在这里住下来,我要出去,要去替我父亲奔走,而不是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我父母受苦受难。”她现在十分担心的不是柳元久,而是杜若兰,她进宫给秦太后治病前,就诊断出杜若兰有滑脉之像,她这种身子弱的人,进了那大牢,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胎儿。 “你如何能再呆在京城?”徐炆玔大惊:“我想父皇肯定会派人捉拿你了。” 听着徐炆玔提起皇上,明媚吃了一惊,她忽然想到了徐熙那晚说的话,徐熙这般做,指不定正是想要拿了父亲要挟自己,自己难道就要因着他的要挟将自己一辈子撘进去?忽然间,她的心里有几分疼痛,乔景铉,你若是这时在我身旁多好。 “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着罢。”徐炆玔见明媚沉默下来,喜滋滋道:“你放心,你父亲不会有事情的,我会去解救他的。” “三殿下,请你安排下,我要进大牢里头去看望我父亲母亲,我这才能放心住下。”明媚抬起头来看了徐炆玔一眼:“三殿下,能否做到?”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明媚答应住下来,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那还请三皇子殿下替我去与祖母说一声,让她不用牵挂我,就说明媚一切都好,让她好好养身子,等着父亲母亲没事了我自然也会回柳府去承欢膝下。”明媚想到柳老夫人,也叹了一口气,四房受难,还不知道祖母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呢。 “我记下了,一定会不负十小姐重托。”深深的看了明媚一眼,徐炆玔依依不舍的带着御风离开,心中很是惆怅,这时间过得真快,真想再和她多呆在一起。 瞧着徐炆玔离去的背影,明媚坐在那里,心中暗自盘算,在这里住着实在难以安心,不如先去看看柳元久杜若兰怎么样,然后再想旁的法子。 忽然间应该念头蹿了出来,现儿有家不能归,不如用这个时机去西北找乔景铉和郭庆云,顺便外出闯荡一番?再说,自己呆在京城里也没有太多用处,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自然会为三房奔走,自己不如找了郭庆云,看能否求得动镇国将军,毕竟他是朝中重臣,又掌握着西北军权,好歹说句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想到此处,心情忽然有些雀跃,乔景铉,等我,我马上就来西北。 徐炆玔脸上带着笑容,和御风纵马而归,只要一想到柳家十小姐住在自己的别院,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她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女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回去一般。御风瞧着自家主子那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气,柳家十小姐分明就不大喜欢自家主子的模样,偏偏他却依旧如此执着。 一路上风平浪静,可是刚刚进了城,就能听到路边有闲人议论今日这件大事,看起来街头巷尾都已经流传了柳侍郎被抓的消息。 “这次皇上的旨意下得太奇怪了!”一位有着稀疏胡子的老者拄着拐杖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看见过这么古怪的事情!” “有什么古怪?抓人便是抓人,难道还分了不同的情况不成?”旁边一个青年嗤嗤笑道:“听说那柳侍郎在云州做知府的时候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这样的贪官污吏,该抓!” “你在说什么呢?柳大人可是个好官,我们就是从云州府过来的,他云开杭州的时候我们民众还自发送了万民伞呐!”旁边一个婆子抹着眼泪道:“柳大人的二小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家狗蛋就是她救活的!” “你们别见着风就是影,我觉得皇上不会拿柳侍郎怎么样的!”那老者显得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道:“素日里抓捕的人都会先去刑部审讯,然后提交大理寺定案,现儿却把柳侍郎一家直接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的夫人,不是柳四夫人的干女儿吗?皇上这旨意下的真叫人费解,他真是要整治柳侍郎,自然会把他先抓去刑部受上几日罪,然后再走大理寺的过场,现儿人去了大理寺,刑部就不用插手了,这里边岂不是很玄妙?” “是啊,素日里抄家,不都是满门查抄?可这一次,却独独只抄了柳家四房,分明就在给柳太傅留后路,让他早些去救自家儿子嘛。”旁边有人一副很知道内幕的样子:“我猜皇上是不是另外有考量。” 徐炆玔和御风听了,心里也有同感,早些日子新科状元黎玉立从大理寺左少卿升成了大理寺卿,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这份荣耀可是大陈皇朝里历代状元都从未有过的,就连那连中三元的柳元久大人,也是先放了外任慢慢升迁上来的。朝野上下对此一片哗然,可皇上是谁?他是天子,他说的话便是金口玉言,难道提拔一个官吏还得朝堂百官批准不成?于是黎玉立惶惑不安的接了官印去大理寺走马上任了。 现在柳侍郎越过刑部直接交到了大理寺,这不能不让人觉察到里边有一丝丝怪异,究竟皇上准备下一着什么棋,谁也不知道。而且此次查抄,偌大的柳太傅府,单单拎出来个四房,大房二房三房都没有动一丝一毫,这也真让人费解,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这架势,是准备把柳府四房从这棵大树上砍了下去? “主子,你难道要亲自进柳府报信?”御风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让徐炆玔猛的一惊,抬头一望,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策马到了柳府的大门口。原来自己竟然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她,临别的一句嘱托,竟让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柳府这里! 看了看那扇朱红的大门,丝毫看不出有查抄过的迹象,只是门口站着两个军士显示着他们正在等着那位理应到家了的十小姐,看了看徐炆玔,似乎没有认出他便是三皇子,也没有上来盘问,倒是柳府的门房见了他,点头哈腰的把他迎了进去。 玉瑞堂里仿佛比往日光线要暗淡些,柳老夫人的脸似乎蒙了一层灰,眉目模糊,让人看得不大清楚。曼青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肩膀,一边安慰着她道:“老夫人,不要紧的,四爷定然没有问题,十小姐也不会出事。” 柳老夫人拧着眉头坐在那里,愁容不展,今日上午真是晴天里响了一个霹雳,把她惊得魂飞魄散,好端端的,来了一队军士,拿着圣旨,奉命查抄青莲院,把老四媳妇和凌青莲院的下人都带走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皇上是想唱一出什么戏? 老四绝不是那种人,贪赃枉法,他肯定会有一个限度,不至于会到罪大恶极被人参奏要全家查抄的地步。可是皇上下旨,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肯定是要费工夫才能将老四从大牢里捞出来了。 她这一辈子,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就只有老四这个宝贝疙瘩了,若是他出了事情,自己以后就没有快活日子好过了。柳老夫人怅然的望了望玉瑞堂新换的门帘,上边已经换成了应景的菊花傲霜图样,金灿灿的数团花朵衬在墨色的叶子里边,格外显眼。 老四媳妇有了身孕,这事儿早些日子才确定下来,可现儿老四媳妇又被抓到大牢里头去了,连带还有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柳明荃,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盼来的金孙,竟然就要去牢房里受苦了!柳老夫人越想越郁闷,眉头不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偏偏柳老太爷又没有回府,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拿主意才好。 正在琢磨着这事情,就见门帘儿一晃,那几团菊花飞舞了起来,门帘后边露出了管事妈妈的脸:“老夫人,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柳老夫人一愣,三皇子过来有什么事情?这可能该与柳元久被捕的事情有关系,她急急忙忙吩咐道:“快些迎进来!” 话音刚落,那门帘儿便被人撩得高高,一阵秋风卷着几片落叶飘了进来,门帘底下,露出了徐炆玔的一张脸,柳老夫人见着这张脸,心里头倒是安定了几分。 “老夫人,炆玔是受十小姐之托过府传话。”徐炆玔见柳老夫人虽然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她的担心,不由赶紧安慰她:“老夫人不必多虑,柳大人定是有惊无险。” “三殿下,媚丫头在哪里?她还好吗?”柳老夫人听到这话,坐直了身子,眼里露出了一丝亮光:“媚丫头在万寿宫里,有太后娘娘护着,没有人敢动她罢?” 徐炆玔摇了摇头道:“我把她送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老夫人只管放心,等事情过了她便会回柳府的。” 柳老夫人挺直的背部微微有点塌了下来,手紧紧的握住椅子的扶手,心里不住翻腾,送到安全的地方?外边有什么地方会比柳府更安全?虽然说皇上派了军士守在柳府门口,但只要暗夜里进了府门,住进碧纱橱里,谁又知道?这三殿下究竟将明媚送到哪里去了?可千万别再出柳明珠这样的事情,柳府实在担当不起了! 徐炆玔看着柳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知道她挂心着明媚,赶紧笑道:“老夫人别着急,那个地方我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没有人知道十小姐在哪里,也不会让她闺誉有失,老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既然三皇子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柳老夫人只能强装欢颜,看起来这位三殿下比二殿下要靠谱得多,但无论如何,明媚没在眼前,自己便不能放心。 徐炆玔与柳老夫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儿,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告辞:“宫里事情多,炆玔便先回去了。” 门帘儿的晃动慢慢的停了下来,那丛菊花依旧是开得灿烂,只可惜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那精美的刺绣。“真是飞来横祸!”柳老夫人喃喃道,眼睛里已是一片枯涩,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究竟是谁要整治老四?” 她的眼睛转了转,暗自思付,老大老二老三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毕竟老太爷还在呢,就扯破脸皮窝里斗了?不可能,不会是他们三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二皇子! 前几日柳元久来玉瑞堂提起过二皇子来要挟他,要挟他去把萧国公府有关系的人塞进各个要害部门,还要他站到他这边来,甚至把那有了身孕的柳明珠带了去做筹码。当时老太爷让老四不要答应,只管将这事撇到一旁,现在看起来很是清楚,这就是二皇子指使人做下的?听说那奏折早两天就送到了皇上那里,为何又今日才动手? “二皇子,萧国公府……莫非他们想重演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戏?”柳老夫人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桌子,眼睛望着庆瑞堂外边,阳光毒辣得很,晒得那青石地面都生起了烟子一般。 “老夫人,奴婢有一事相求。”突然,站在身边的曼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泪花。 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一个故交把方才三岁的曼青托付给了她,她把曼青放到柳家一个庄子上养到了六岁,然后就让她以家生子的身份进了太傅府当丫鬟。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曼青也长得婷婷袅袅生得一副好颜色,她早就想着今年祭祖的时候要将曼青写到族谱上头,权当自己的养孙女,到时候也好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可没想到这丫头虽然当时年纪小,可心里头对那件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心想着要报仇。 “曼青,你起来。”柳老太君看着曼青决绝的目光,心里也是不忍:“你想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你没有必要就这样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若是你父母在这里,她们也不会想要你去报仇的。” “可是,二皇子,萧国公府,他们太可恶!十五年前毁了我们方家,十五年后又要来毁柳家吗?老夫人,你就让奴婢去罢!我知道老夫人你想要处置了九小姐,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奴婢愿意去做这事情,若是能手刃了那个仇人,奴婢便是赚到了。搭上自己这条贱命又如何?奴婢的命全是老夫人给的,为了柳家的安危,奴婢宁愿将这条命拿了出来还债!”曼青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张脸仰望着柳老夫人,一对乌黑的眼珠子漾在那一汪泪水里,显得各位楚楚可怜。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谁都会希望你平安幸福,而不是去替他们报仇。”柳老夫人拉住曼青的手让她站了起来:“虽然说巾帼不让须眉,但是须眉能做到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实在做不到,需要我们帮手的时候,我们便会不惧一切,和他们站在一起去对抗恶人。” 听着柳老夫人的话,曼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是一抹坚定的神色在她眼里闪现,她的眼睛从玉瑞堂的门帘那里望了出去,仿佛能穿过那厚实的门帘,一直望到了外边的世界。 十月初,秋风已经凉快了许多,午后的太傅府里一片安静,似乎连鸟雀都已经安睡去了,没有半点声音。柳老夫人望了望身边的曼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曼青,别想那么多了,先扶我进去歇息罢。” 曼青点了点头,扶着柳老夫人进了内室,细心的帮她脱去鞋袜,待柳老夫人睡下后,拿起床头的团扇,轻轻的帮她摇着。 一个时辰以后,外边有管事婆子进来通报说大理寺卿的夫人来拜府了。 听到“大理寺卿”这几个字,柳老夫人心里一惊,急急道:“曼青,快帮我穿衣,我要去见她。” 只见一张笑脸迎了过来,手里拿了一件衣服,那人却是曼珠,不是曼青。柳老夫人一愣:“曼青呢?她去哪里了?” “曼青吃坏了肚子,方才托我替着她呢。”曼珠一边快手快脚的帮柳老夫人穿衣,一边回答:“去了好久了,都不见回来,想来闹肚子闹得厉害。” 柳老夫人倒也未尝留意,只是“哦”了一声,但这时她不知道的是,曼青已经没有在柳府了,她拿了些银两,正走在京城的青石路面上。 玉瑞堂里,刘玉芝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满脸愁容的站在那里,见着柳老夫人出来,一步迎了上去,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出来:“老夫人,这又怎生是好?中午我才得了信儿,说干爹干娘都被抓进了大理寺,您见多识广,赶紧拿个主意罢!” “黎夫人,你且先坐下。”柳老夫人由瑞珠扶着坐了下来,向刘玉芝点点头:“现在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挨过一两天看看皇上有没有新的旨意,这件事情端的蹊跷,大陈还没有先例,不用进刑部就直接去大理寺的,想来皇上必有他的用意。” 看来这也是冥冥中有天意,杜若兰无意间收了这刘玉芝做干女儿,没想到歪打正着,老四与她现儿都被关在大理寺,这可是刘玉芝的夫君的地盘,左右也能得些照应,不会像旁人那般受苦。柳老夫人瞧着刘玉芝,倒是安心了几分。 刘玉芝接过金柳递上来的帕子,擦着那不住的往外流的眼泪,哽咽着说:“干娘身子那般弱,怎能禁受那牢狱之灾,我现儿就去和夫君说,叫他至少先把干娘放了出来,免得在牢里弄坏了身子!” 柳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黎夫人,你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可黎大人也是奉旨行事,若你叫他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情,自己遭了大祸,那又怎生是好?你先别和黎大人说,我这里炖了些补品,若是黎夫人能帮忙给我送去给我那老四媳妇,我就感激不尽了。” 听着柳老夫人的话,刘玉芝心里更是沉重,呜呜咽咽的在玉瑞堂淌了半天眼泪,最后站了起来道:“老太君,不管如何,我先去大理寺找找我夫君,若是能把干娘弄出来,或者至少把她弄到好一点的房子里,那我也多多少少心安一些。” 柳老夫人见她心意坚决,朝曼珠吩咐了一声:“你去厨房看看,那炖着的药膳可好了,若是好了就带来,交予黎夫人带去大理寺。” 曼珠应了一声,转身往内院走了去,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着一条身影很快的从拐角处晃着过去了,瞧那背影,像是大房那边的抱琴。 “抱琴!”曼珠招呼了一句,没有回音,她笑了笑,或许是自己看花眼了,大房的丫鬟为何要到玉瑞堂的后院来了?抱琴与玉瑞堂的七巧从背影看有些像,大家经常会将她们弄混,自己看错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走到后院的厨房,里头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一个炉灶上头,小火闪着亮,上头有着蒸蒸的热气冒了出来。 “牛嫂子,牛嫂子!”曼珠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这厨房的人都去哪里了,怎么便没得声息了?没有人回答她,穿过厨房走到后边的小院子,还没到门口就听着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是激烈,似乎是在划拳。 “哼,你们几个!”曼珠小脸一板,脸上露出一副不高兴的神色。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乱入大理寺 厨房的后院有几棵高大的桂花树和樟树,虽然此时桂花差不多快能要开尽,可小院子里依旧满是芬芳的气息,这香气,除了那迟桂花的馥郁,樟树的芳香,还有美酒的甘醇。 曼珠站在门槛往后院张望了一眼,就见一群厨房里的嫂子们正在喝酒划拳,个个脸上都带着桃花的红色,桌子上还摆着一只烧鸡,一碟子蚕豆,还有两碟小菜。 见着曼珠过来,那群嫂子们都唬得没了声响,一个个鼓着眼睛望着曼珠,喃喃道:“曼珠姑娘,这不还没到饭时,你怎么就过来了……” “你们别做出这模样来,我才不会去向老夫人告密呢,你们自己有钱喝酒吃肉,管我什么事儿!”曼珠笑着对那群嫂子们道:“老夫人命我来取给四夫人送去的补品,赶紧端了给我,外边等着要呢。” “曼珠可比曼青那丫头要宽厚多了!曼珠那丫头,每回见着我们在后院里头喝点小酒,还仗着老夫人宠爱来教训我们呢!”几个嫂子听着曼珠这般说,一颗心才放下来:“别说,今日这鸡可真不是厨房里克扣下来的!” 曼珠微微的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说这么多作甚,即便是柳家的,又能如何?柳府还能少了这只鸡不是?” 几个嫂子笑着应了一声,其中一个站了起来,领着曼珠去了厨房,将那小火上的砂锅罐子端了起来:“就是这个了。”揭开那砂锅,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老夫人也真是心疼四夫人,瞧着补品,一闻着那香味儿便知道是珍贵得不行的。” “可不是。”曼珠瞧着那嫂子将补品倒进一个汤盅里头,用手抓住汤盅两只耳朵,提着便往外走,一边叮嘱着:“可别顾着喝酒,耽误了准备晚饭!” 那嫂子笑着答道:“曼珠姑娘便放心罢,哪里会误了这大事!” 那嫂子折回身去,后院那群人正在吃吃喝喝,见着她回来,拉住她坐了下来:“咱们继续喝酒,今日抱琴姑娘送来的酒菜还真不错!” “快些喝了这几口,免得误了饭时!”那嫂子皱着眉头瞧了瞧:“幸好今日来的人是曼珠,不是曼青,否则咱们又要被老夫人骂了。” “还早呢,你着急什么!”几个人吆喝着,将那嫂子拖了坐下来:“咱们好不容易得了旁人的孝敬,先尝尝吃饱喝足再说。” “我却觉得这抱琴姑娘来得有几分蹊跷。”那嫂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慢慢抿着,眉头打了个结,一直没开解:“大房很少来主院这边,抱琴过来说大夫人遣她来看看有没有上好的金丝燕窝,若是有,便让我们留心给她报个信儿。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为何要拿酒菜给咱们来享用?” “她不就是想讨好咱们,让咱们别去和老夫人说大夫人想算计她的金丝燕窝?”有个嫂子喝得满脸红光,大大咧咧道:“这事儿可别说出去,咱们心知肚明就是!” 几个人又开始喝了起来,个个都满脸通红,吃得酒足饭饱,方才那个炖补品的砂锅放在一旁,往外头冒着的热气开始慢慢的不见了,里边残留的东西也成了糊糊的一团。 刘玉芝和柳老夫人坐在玉瑞堂上,两人都愁眉不展,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这才让她们转过脸去,就见曼珠拎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里边放着一个大汤盅。 “老夫人,玉芝马上就去大理寺那边瞧瞧,有什么动静我便马上过来告诉你。”刘玉芝扶了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身子单瘦得似乎能被风吹走一般,只是肚子那处却有微微的隆起,柳老夫人瞧着她已经有些显怀,不免叮嘱了一句:“黎夫人,一切当心些。” “多谢老夫人挂怀。”刘玉芝道谢了一声,款款儿往前边走了去,柳老夫人瞧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还好有这个黎夫人帮忙,倒也放心了不少。” 大理寺里边,黎玉立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的在琢磨着改如才能帮柳元久和杜若兰开解。今日一早上朝,皇上下了旨意,捉拿柳氏四房,关押至大理寺,黎玉立听了大吃了一惊,不知道柳元久究竟犯了什么罪过,竟然让皇上龙颜大怒。 下朝以后,黎玉立急急忙忙赶到大理寺,命人将朝阳的房间打扫干净,又换了些新的麦秸与稻草竿子,生怕牢狱里湿气重,柳元久与杜若兰坐在里边住着不舒服。将一切事情准备好以后,就听外边一片喧哗之声,黎玉立心中一酸,知道是刑部带军士捉了人过来,赶紧迎了出去。 “黎大人,这柳氏四房主仆共计一百二十四人,还有三人尚未到位,其余都在此处,你仔细点点,与我交割清楚。”一个将领拿着册子与黎玉立,一边让军士将犯人带了过来。 一一点名以后,发现只缺四房两位小姐柳明珠、柳明媚还有一个叫香桃的丫鬟,其余的人都在,柳元久与杜若兰两人被推着站在最前面,脸色都有些苍白。 “皇上交代了,只是羁押在大理寺,不得用刑,要等着皇上下旨以后才能拷问。”那将领面无表情的吩咐道:“黎大人,你可听清楚了?” 黎玉立连连点头:“本官明白。” 心中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正在担心皇上要自己严刑拷打,自己又如何能下得了手去?现在听着说竟然只是羁押,不必用刑,自然是千好万好,正合他意。 命人将柳元久与杜若兰带去大牢里边,黎玉立刚刚跟着迈步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着身后有蹭蹭蹭的脚步声:“大人,外边来了宫里的内侍,说皇上传大人进宫哪。” 柳元久站在牢房里边,看着黎玉立一脸为难,朝他点了点头:“黎大人,你去罢,不用太担心,这里边挺好的。” 黎玉立听着柳元久这佯装轻松的话,心中挺不是滋味,朝柳元久行了一礼:“柳大人,我先去皇上那边,等会就回来。” 柳元久点了点头:“你去罢。”转眼望了望这幽暗的大牢。心中却没有几分畏惧,皇上今日捉拿柳氏四房,定然不是真的想要除去他。若是想除掉他,直接交刑部就可以了,何必将他羁押在大理寺?大理寺卿黎玉立与自己的关系,皇上不是不知道,这般安排,定然是别有用意。 一切都会慢慢清楚的,自己只需耐心等候便是了。柳元久转头朝那边张望了下,女牢还在那边很远的地方,一条幽深的通道里有着日头照射进来的光柱,更让人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不知道若兰怎么样了,现儿她有了身子,可真叫人心里牵挂。 太和殿内一片肃静,徐熙看了看跪在汉白玉石阶下的黎玉立,心里不住的在考量,这黎玉立到底靠不靠得住?观察了他好几个月,倒也是个有能力的,就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忠心耿耿,若是把旻儿托付给他和柳侍郎之流,不知是否能靠得住?现在朝堂里支持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官员大有人在,就是没有谁明确表态会支持四皇子,自己得帮他好好的拉拢一批大臣才是。 “黎爱卿,你且平身。”死一般的沉静以后,徐熙终于开口说话了:“朕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朕,若是不老实,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微臣怎敢欺骗皇上?”黎玉立战战兢兢的说:“还请皇上明示。” “现在朕尚未立有储君,朝堂内各位大臣心里都有自己支持的对象,黎爱卿,你心里的那个人选是谁?”徐熙眼风凌厉的扫过了站起身来的黎玉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上,这个立储乃是天子家事,与朝堂大臣们又有何干系?”黎玉立听着是这件事情,这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他本无根基,立哪位皇子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微臣只知道忠于皇上,皇上立了哪位皇子为储君,日后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去辅佐他。” 徐熙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后又大喜,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妙!原是朕想多了,黎爱卿一句话把朕给点醒了!立储乃是天子家事,与朝堂大臣没有干系!”他把这句话又细细琢磨了下,不住的点头道:“黎爱卿,这话深得朕心,你忠心可表,朕以后定会大大嘉奖于你!” 看到皇上这么高兴,黎玉立不禁心里一动,大着胆子说道:“皇上,微臣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话音未落,徐熙已经把他的话打断:“若是问及柳侍郎,朕自有分寸,你这些天只管好好照顾着他,不许用刑逼供,朕自会亲自去审问他,你先回大理寺去罢,哪日朕来审问,自然会派人通传。” 听到这话,黎玉立满心欢喜,皇上的意思其实并不是在怪罪柳元久,似乎另有隐情,他向徐熙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黎玉立的背影,徐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一语惊醒梦中人,黎爱卿,你这句话倒是让朕下了决心呢!”他兴奋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太和殿里走了一圈,然后又慢慢的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下诏前,朕还得再好好安排下才行。” 躬身站在一旁的田七,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又是那么谦卑的躬身站在龙椅旁,眼睛里一片浑浊,似乎老到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 黎玉立心情轻快的走回了大理寺,却意外的见到了刘玉芝,她坐在那里,满眼焦急的望着门口,身后站着她的贴身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大食盒。 “玉立,你去了哪里?”刘玉芝一见黎玉立进来便迎了上去,抓住他的手道:“我方才去过柳府了,老夫人托我给干娘送些药膳过来,我想见干娘,可你那些手下说没有你的命令,他们不能放我进去。” 黎玉立笑着对刘玉芝说:“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去罢!方才皇上召见了我,我琢磨着他说的话,似乎干爹并无大事,皇上还叫我好生照顾着干爹呢!” “真的?”刘玉芝眼睛闪过一丝惊喜:“那可太好了!赶紧帮干娘换了房间罢,她有了身子,怕是吃不得苦头呢。”说这话的时候,她侧着脸儿,大理寺天窗上透出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明媚得像三月的花朵,黎玉立见了心里涌起一抹柔情,放开刘玉芝的手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价格最好的屋子打扫出来给干娘住了。” 刘玉芝听了心中欢喜:“那你快些给我牌子,我也好去给干娘送东西,顺便告诉她一声,让她放心。” 黎玉立点了点头:“我带你进去便是。” 夫妻两人一起走到了后边,那些看守见着是黎玉立亲自送了刘玉芝过来,赶紧放行,刘玉芝转过脸来朝黎玉立笑了笑,便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黎玉立瞧着她的背影,脸上也露出了快活的神色,背着手往柳元久那间屋子走了过去,怎么着也该让柳元久知道皇上的心思。 “黎大人,可是要提柳某去过堂?”柳元久见着黎玉立回来得这般快,径直便往他这边走了过来,不由得心中一怔,难道皇上要亲自提审自己?这倒与自己原来估计的大相径庭了,难道四房真要遭灾了不成? 看到柳元久一副呆呆的模样站在那里,黎玉立心里一阵不忍,向柳元久行了一礼:“柳大人,你别喊玉立黎大人了,玉芝是你的干女儿,玉立便是你的女婿,是你的晚辈,如何当得起柳大人这般喊我?柳大人不用担心,方才皇上找了我去,话里话外都没有要整治你的意思,您就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不用多久自然便会出去了。” 柳元久听着这话,心里放松了些,望了望黎玉立道:“你干娘可还好?” 黎玉立恭恭敬敬的回答:“玉立已经另外安排了一间房子给干娘住着,还拨了几个丫鬟过去与她同住,也方便照顾着,柳大人请放心罢。” 柳元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着黎玉立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玉立。” “柳大人,你快别这样说了,简直是折煞玉立。”黎玉立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柳元久:“若不是柳大人提携,玉立哪有今日光景!知恩图报乃是人性根本,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柳元久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闭了闭眼睛,想到去年冬天带着黎玉立进京的场景,仿佛还是昨日,那般清晰,可才这么一段日子,他却沦为了阶下囚,而这个少年却成了主管审讯他的人!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若是能从这里出去,是不是该考虑激流勇退了? 见柳元久似乎精神不太好,黎玉立焦急的说:“柳大人,你好好歇着,别担心太多事情,很快便会没事的。玉芝现在正陪着干娘,我去那边看看。” “你去罢。”柳元久挪动着腿,缩到监牢的一角,慢慢坐了下来,若兰,你可要好好的,若是我们能平安出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黎玉立看了看柳元久,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依着他的话轻轻的退了出去。 这是大理寺监牢外一进小院子,挨着院子栽着一排高高的树,现儿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枝头却依旧绿意盎然,让人瞧着生了几分希望。小院子里有几进屋子,走到内里,最后一进屋子里边,有一间房门是打开着的。 从外边看进去便可看见房间不大,但东西却一应俱全,一张桌子,一张小床,靠着窗户还有一张小榻。 房间里边有几个女人正在忙忙碌碌,杜若兰被扶着半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头上,一绺一绺的,看上去非常狼狈。 “干娘。”刘玉芝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杜若兰,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打着转儿,几乎就要掉了下来。记忆里的杜若兰永远是那般优雅美丽,头发从来是梳得一丝不乱,首饰和衣服的搭配总是那般和谐,脸上白里透红,有着温柔的微笑,说话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似乎有春风拂过了心房般柔软。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形象?还不是皇上一道圣旨,生生把她从一个优雅的小妇人变成一个粗服乱头的妇人。刘玉芝心里愤愤的怨着皇上,又有几分胆怯,听人说柳大人是被自己以前的同僚给参奏了的,那人是个姓刘的同知,刘玉芝心道这可该是落在自己父亲身上了。 父亲年纪愈大便愈发糊涂,竟然与母亲和离,将那大姨娘扶正当了正妻,若是被有心人捉了做把柄,去告发他宠妾灭妻,恐怕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打点才能保住乌纱帽而呢。他倒是好,自己一身小辫子还在摇晃,却上书参奏起干爹来了! 刘玉芝站在杜若兰面前,心中很是难受,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话,眼中含着一包眼泪,只希望杜若兰不要知道这事的起因竟是自己父亲便好。杜若兰瞧着刘玉芝那难受的模样儿,朝她点了点头:“玉芝,你且放宽心,我没什么事儿。” 拿了帕子将眼泪擦了擦,刘玉芝伸手把那盅药膳揭开,浓浓的香味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飘了起来,她笑着用汤匙添出一碗来:“干娘,我帮你带鸡汤来了,这是柳老夫人交代人炖在厨房的,我先去了柳府,刚好顺道帮你带了过来。” 杜若兰的嘴唇有些干燥,裂开处还有一点点细碎的白皮儿,看了看那罐子药膳,点了点头道:“崔西,你扶我起来,我来喝几口汤。” 崔西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符杜若兰,这时站在一旁的玉梨一步走了过来,伸手拦住了崔西:“崔西嫂子,你先别动!” “玉梨,怎么了?”崔西有几分奇怪,这些日子明媚进宫侍奉太后娘娘,而杜若兰刚刚好被确诊有了身孕。玉梨便被拨过来服侍着杜若兰,她与明媚一道学医,自然更懂得如何照顾有身子的人,有了她自然是再妥当不过了,现儿她叫自己不动,莫非这汤里边有什么古怪不成? 玉梨用汤匙舀出一点汤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然后又用舌头略略舔了舔,脸色大变,端起桌子上的水漱了口,转过脸来问:“黎夫人,这药膳真是老太君让你捎过来的?” 刘玉芝一愣,点了点头道:“确是柳老夫人让我捎过来的,她吩咐了贴身丫鬟从厨房里取来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玉梨猛的将那汤匙放了下来,冷笑一声:“没想到这柳府还有趁着忙乱想下手的人!夫人,这药膳你可千万不能喝,里边放了红花,红花乃是通血圣药,若是太太服用了这药膳,恐怕肚子里的小少爷就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杜若兰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骇然道:“谁想趁机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给谋害了,然后推到牢狱之灾身子调理不好上边来?莫非是以为我出不了大理寺这扇门?这般急急忙忙下手,连一天都不能等,她也太心急了些!” 刘玉芝听了傻了眼,望着杜若兰一脸红潮,眼中有着愤怒而害怕的神色,心中也是惊骇不已,干娘对人一直真诚,不是个轻易得罪人的性子,这柳府里头究竟是谁想要害干娘?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金柳,快些去将这补品给倒了!”刘玉芝望着那白色的汤盅,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儿,实在有些害怕,这柳府里边也有这般恶毒的人!她回头对着杜若兰道:“干娘,以后我每天帮你送饭菜来,别人送来的,你千万别用。” 杜若兰拿了帕子撇了撇额头的汗珠子,这才伸出手来捉住刘玉芝,一脸感激道:“玉芝,要麻烦你了。” 刘玉芝急急的说:“干娘,玉芝受了你那么多恩惠,现在送点饭菜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干娘一切小心些,免得遭了小人暗算!” 杜若兰咬着牙道;“你放心,有玉梨崔西这几个丫鬟在,倒也不要怕什么,她们心细,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多多少少还能识破些,你自己也留神些,已经几个月身子了,打发丫头来送东西便是了,何必自己过来?” 听着杜若兰提到肚子里边的孩子,刘玉芝脸上一红,忸怩的低下头道:“干娘,我这才四个月身子,还早呢,自然是要亲自来送东西的。” 杜若兰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孩子,四个月了还到外边走,我怕你婆婆会说你呢,尽量少出来些便是了。你让明媚给你去开个安胎的方子,好好的养着身子,到时候生了大胖小子,你婆婆才欢喜呢。”说到这里,杜若兰突然想起了明媚来,她怅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明媚呢?玉芝你有没有看到她?” 刘玉芝也是一愣:“我方才在柳府没有看见她,女监里也没有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既然没有进大理寺,那便是一件好事。”杜若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玉芝,麻烦你去帮我弄点饭菜进来,折腾了大半天,还真是饿了。” 刘玉芝应了一句,带着金柳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杜若兰把手捂住胸口,一张脸垮了下来:“明媚究竟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事了?” “夫人,你就别担心了,天门寺的广慈大师不是给咱们姑娘批过命吗,说她终究会有富贵,只要行医救人就能保她一世平安,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安心养胎才是。”玉梨伸手帮杜若兰轻轻的揉动着双肩:“你想得多,肚子里的小少爷也会不安稳呢。” 听着玉梨的劝告,杜若兰这才放松了下来,半靠在床上,看着外边屋檐漏下的几缕阳光,心中默默祈祷,女儿可要平平安安才好。 刘玉芝刚刚出去,便见着黎玉立往这边走了过来:“玉芝,你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可出了大事儿了。”刘玉芝脸色煞白,将方才那事情说了一遍,黎玉立也是一惊,拉住刘玉芝的手道:“玉芝,现儿柳府一片混乱,咱们也不要再去给他们添乱子了,先别着急去与柳老夫人说,干爹干娘的饭食,就由咱们府里来送,等着他们回府以后,再自己去追查这事情。” 刘玉芝点了点头,方才去柳府的时候,见着柳老夫人容颜憔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若是将这事再告诉她,恐怕她这些日子便要睡不着觉了。想来想去,黎玉立说得也有道理,怎么着也该等着柳元久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说那事儿。 京城的二皇子府一道院墙延绵,后边的角门半开,一个婆子探出身来,望着站在外边的牙婆咧嘴一笑:“王牙婆,你今日又送人进府来了?” 王牙婆是个矮胖的婆子,穿了一件蒙得紧紧的褙子,才抬起手,那衣袖儿便绷得紧紧的,似乎连线都要绽开了一般。她拿着手帕子挥了挥,掩在嘴角笑着:“王妃不是说要挑几个美貌丫头送进府来?我今日带了几个过来,想给王妃瞧瞧。” “你又有银子要到手了。”看门的婆子羡艳的看了一眼王牙婆,又看了看她身后几个丫头,六个都生得甚是齐整,站在那里一排儿,就如水葱一般,其中有一个生得十分打眼,穿着碎花布的衣裳,高高的身量,鹅蛋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莫说是男人,便是自己,看着都有些发呆了去。 “还不是要靠着你照拂?”王牙婆笑着走上前来,将一个小银角子塞到那看门婆子手中:“不与你多说了,王妃还在等着我带人进去瞧呢。” “快去快去,不耽误你发财了。”那看门婆子得了银子,自然不再拘着王牙婆说闲话,将角门打开,让王牙婆领了几个丫头走了进去。望着那高高个子的姑娘,摇了摇头:“唉,好一个水嫩嫩的姑娘,只可惜马上就要被二皇子搞上手了。” 二皇子好色,不仅府里知道,就连京城里头都知道。这二皇子府里的丫鬟,只要是略有姿色被二皇子看上眼了的,都会要被找了去侍寝。二皇子的正妃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府上嫡出的大小姐,嫁进府也有两年了,可因着长相平平,一直不得二皇子能欢心,到现在还是肚子扁扁,没有见着动静。 前不久府里头来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听人说二皇子很是宠爱她,对她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大家都在猜测这可能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被二皇子骗着回来了。可能是因着那美貌姑娘身份高贵,也可能因着那位美貌姑娘有了身孕,王正妃竟然便紧张起来,现儿还亲自挑选美貌丫头了。 王正妃的心思,那可是明明白白的摆在外头的,她是想挑了美貌丫头来勾引着二皇子往她的主院里边去呢,她容貌扑通,在这二皇子府里仰仗的只是娘家的地位,现在来了个可以与她相媲美的,自然心里着急了。 曼青跟着王牙婆往前边走了去,身边几个姑娘都畏畏缩缩的走着,只有她昂首挺胸,泰然自若。王牙婆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丫头,你是在哪家府上做过丫鬟是不是?” 曼青微微一笑:“我家道中落,母亲重病没银子给她抓药,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子。” 原来如此,王牙婆同情的瞄了曼青一眼,原来她也是好人家里的小姐,被逼无奈才想着进府当丫鬟,可这二皇子府,唉……王牙婆摇了摇头,二皇子府可不是那样好混的。 在园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几条青石小径,忽然间前边草地上出现了几个男人,身上虽然穿着大陈皇朝的衣裳,可那模样瞧着便是外族人。有一个人捞着手站在中间,旁边有几个人正在操着一口流利的大陈官话在与他交谈,不时夹杂了几句异族的语言。 曼青心中讶异,为何在二皇子府里会出现这样一群人?她不由得眼睛望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呆了呆,那个人的面容与一直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一张脸孔重叠了起来——那不就是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遇险的时候那个出手相救的人吗? 嚟硌巴正在那里听着徐玟琛的手下向他传达消息,鞑靼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但他希望嚟硌巴能留下来先帮他将这边的事情搞定再回鞑靼:“我现在手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只有大局一定,我就能派一支军队跟着你回鞑靼去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他正在犹豫间,就听着有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忽然惊住了。 那边走来的一群人里,一张芙蓉粉面,是他那日相见,心心念念难以忘记的人,虽然现在她没有穿着那日的衣裳,只是一件极其朴素的碎花衣裳,可她那份美貌,却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 “姑娘!”嚟硌巴心中一动,不顾手下正在与他交谈,走上前去拦住了曼青:“你可还记得我?” 鞑靼汉子生长在草原,性格耿直,没有大陈男子这般拐弯抹角,他见着喜欢的便会说出来,所以也不加掩饰,直接拦住了曼青:“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曼青吃惊的望着嚟硌巴,见他一脸粗犷模样,下巴上的胡须细细,一直蔓延到耳朵边上去。旁边的王牙婆与几个一同过来的姑娘都好奇的望着她与嚟硌巴,这让曼青也有了几分忸怩不安:“这位公子,我家中生了变故,准备来二皇子府做丫鬟。” “你来做丫鬟?”嚟硌巴望了曼青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上回见她,还穿着一件镶了毛领的绸缎衣裳,领口处有翡翠首饰,现儿瞧着她,身上穿的是只是碎花布衣,那翡翠领针也不见了,看起来果然是家道中落了,不由得有几分黯然。 这二皇子他接触了这么久,也知道他的本性,若是这姑娘来二皇子府做丫鬟,清白肯定是没有了的。望着曼青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如一株出水的莲花,嚟硌巴心中自是不忍,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你给我做丫鬟可好?” 曼青有几分慌张,她进二皇子府就是想替柳老夫人了结心事的,她要将柳明珠用毒药给结果了,这才算是报答了柳家对她的庇护与养育之恩,哪里是真正来做丫鬟的?她挣扎了两下,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位公子,我是来给王妃娘娘做丫鬟的。” 旁边王牙婆也吃了一惊,赶上前来连连鞠躬:“公子,可使不得,这位姑娘现在还未签卖身契,算是自由人,你可不能强迫她。” “给谁做丫鬟不是做丫鬟?”嚟硌巴望着曼青那水盈盈的大眼睛,心中有几分焦躁,难道这位姑娘不知道二皇子的德性?京城里边也该已经传遍了罢?给王妃做丫鬟,见着二皇子的机会多,若是二皇子想要夺了她的贞洁,王妃难道还会庇护她? 若是跟了自己,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得她的安宁!嚟硌巴抓住曼青的手腕,只觉得那细嫩的肌肤一点点的在他指间滑腻着,让他全身都有几分燥热起来:“姑娘,你若是给我做丫鬟,我每个月给你十倍的工钱!” 旁边几个姑娘惊呼了一声,都羡艳的望向了曼青,果然还是要人生得美,这都还没开始做丫鬟,便有人抢着出十倍工钱来买她。 王牙婆瞧着这事情忽然生变,饶是她这辈子见过不少有纠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站在一旁愁眉苦脸好一会子,这才走上前去磕磕巴巴道:“这位爷,我们都知道做事要个先来后到,这位姑娘是我原来答应了王妃,要带她过来相看的。不如这样,你跟我去主院,与王妃说清楚,看看王妃愿不愿意将这位姑娘转让给你。” 嚟硌巴听着王牙婆这般说,点了点头:“好、走!” 在大陈住了快一年,嚟硌巴的官话说得还不是很流利,但这种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话他还是很会说,那两个字说得又急又快。 王牙婆抹了一把汗,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头,这位爷外边瞧着凶悍,可却还算讲道理,自己这般一说,他也同意了。她赶紧陪着一脸笑,将嚟硌巴和六位姑娘引着去了主院,看门的嫂子见着王牙婆不仅带了六个姑娘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不由得一愣:“王牙婆,这些人是谁?” “这几位不是贵府里边的公子?”王牙婆也吃了一惊,转脸望向嚟硌巴,说话都有些结巴:“这位爷,你、你、你究竟是谁?” 嚟硌巴一手便将那看门的嫂子叉到了一旁,朝她横了一眼:“我是谁,你还不配来问!只管看着门便是,不用你管的事情便不用管!” 那看们的嫂子被嚟硌巴叉着按到墙上,好半日不能说话,翻着白眼望了望嚟硌巴,呼哧呼哧喘了一口粗气:“这位爷,你最好还是别进主院,毕竟是王妃住的屋子,王妃身份金贵,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接近的。” “闭嘴。”嚟硌巴将那看门嫂子掼到门口的大树底下:“你家王妃的身份,还不能在我面前……”想了想,这才用了一个合适的词:“吹牛说大话!”他几个手下也赶紧抢着走了过来,朝那看门嫂子横了一眼:“别惹了我们家爷,你们家王妃哪里又能与我们家爷相比!若是不知道,先去问问你们家二皇子殿下便知道了!” 那看门的嫂子见着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也慌了神儿,坐在树底下,眼睁睁的看着嚟硌巴蹬蹬蹬的往主院大堂里走了去。那边王牙婆更是惊得一头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拿着帕子抹了抹额头,招呼了曼青她们赶紧跟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深宅美人欢 大堂里宽敞明亮,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明晃晃的一片,打在那扇阔大的屏风上,屏风上绣着的那几朵牡丹花显得格外鲜艳了起来,被那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真是国色天香,让人瞧着舍不得移开眼珠子。 王正妃坐在主座上,一脸戒备的望着那站在自己面前的嚟硌巴,她也只听徐玟琛说过自己府里住了有异邦的三王子,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瞧着体型魁梧的嚟硌巴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眉毛就如虬枝般结在一处,似乎有些凶悍,不由得有几分胆怯,望着嚟硌巴,说出的话里都带了几分懦弱:“这位公子,你如何能这样做?这几个丫鬟都是我原来便看中了的,已经与牙婆说好了……” 她瞅了瞅站在那里的曼青,这可真是一个尤物,容光艳艳,看得她都有几分失神,自己都是如此,更何况徐玟琛?王正妃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瞟了嚟硌巴一眼,自己怎么着也不能示弱,这可是自己的地盘,哪里轮得上他来说话! “你看中的这个丫鬟,我也看中了。”嚟硌巴一手指着曼青,毫不客气说道:“你们大陈的人不都讲究好客之道?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让给我又如何?” “我留了她有大用处,自然不能让给你。”王正妃瞧着嚟硌巴这般凶巴巴的,也有几分不高兴,拿着茶盏喝了一口茶:“这位公子,你回自己院子去罢,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让你失望了。” 嚟硌巴转过身来,大步走向曼青,猛然拉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可愿意做我的丫鬟?我不是那种凶狠的主子,你放心,我不会打你骂你。” 曼青惊慌失措的将手用力抽了回来,她进二皇子府便是想着要除掉柳明珠,若有机会接近那二皇子徐玟琛,能手刃仇人,替自己父母报仇,也算是了却心愿,如何能跟着嚟硌巴走?她摇了摇头,朝嚟硌巴行了一礼:“这位公子,我们大陈人都崇尚言而有信,既然我已经先答应了王妃,哪能轻易背叛诺言?” 王正妃听了这话很是得意,朝嚟硌巴点了点头:“你听清楚没有?她不愿意跟你走。” 嚟硌巴望了一眼曼青,满脸失望,拂袖而去。 “好个乖巧丫头!”王正妃见曼青替自己挣了面子,心里头也是高兴,招手叫她站过来些:“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曼青低头小声道:“奴婢叫小青,今年十八了。” 王正妃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满脸带笑:“哟,真是个齐整人儿,十八岁,比我只小了两岁,可瞧着却比我要年轻了许多。”她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自己十七岁被指做二皇子正妃,十八岁成亲,现儿也才二十岁,可却是一副老妇的心态了,这还没来侧妃侍妾,光只是来了个不明不白的小姐,就让她烦恼得睡不着觉,若是等着宫里指了侧妃下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奴婢哪有娘娘这般好命?娘娘这么说,简直是折煞奴婢了。”曼青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王妃,奴婢一定会尽心照顾好娘娘,让娘娘心里舒畅。” “心里舒畅?”王正妃望了曼青一眼,不由得露齿一笑:“好你个小青,倒真是会说话,可若是想要让我舒畅,也不是这般容易呢。” 曼青本来是一直垂着头站在那里,听着王正妃这般说,不由得心中一动,走上前来一步,在王正妃耳边低语道:“娘娘,奴婢知道你现儿心里头烦的是什么。” “你知道?”王正妃有几分惊讶,拿着茶盏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旋即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来:“你才来二皇子府,你又知道什么!” “娘娘,如果没有猜错,娘娘应该是因为后院新添了美人的事情在烦恼,奴婢猜得对不对?”曼青脸上带着微笑,一双明眸直直望着王正妃,没有半点回避。 “你又是如何得知?”王正妃瞬间便对曼青有了些兴趣,让贴身婆子将其余五个姑娘带了下去,唯独将曼青留了下来:“小青,你刚刚进府,又如何就知道了这里边的事情?” “奴婢方才一路瞧着,娘娘院子里的丫鬟……”曼青笑吟吟道:“恕我直言,娘娘院子里头的丫鬟,没几个生得好的,我想这定然是娘娘极爱惜二皇子殿下,不想让他多劳累了身子的缘故。而这一回,娘娘却一口气买了我们六个进来,难道不是想利用我们去替娘娘固宠的?而娘娘这般做,肯定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必然是有人在威胁娘娘的地位,娘娘才会出此下策,否则凭着娘娘的花容月貌,高贵的身份,如何还要用得着我们这些微末之光?” 王正妃被曼青这一通马屁拍得舒舒服服,双眼含笑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没想到这丫鬟竟然有这般好心思,倒是个合用的人才,自己可得好好利用着才是。 “娘娘,我方才进来时,见你眉尖若蹙,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有些时候,事情可不能闷在心里头,说了出来,整个人都会舒服一些呢。”曼青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话题往柳明珠身上引,瞧着王正妃这神色,自然是极痛恨柳明珠的,只要自己说得她动心了,由她派人去下手,可比自己糊里糊涂误打误撞要强。 “这不顺心的事情……”王正妃瞥了曼青一眼,这丫鬟今日才进府,有些话可不能全部给她交了底,也得等着摸清了她的来路方才好决定留不留她做心腹。“这世上的事情总没十全十美的,你年纪小,自然体会不到我的烦恼,等着过些年你便知道了。” “多谢娘娘垂爱。”曼青望了望王正妃,眼里隐约浮现出些泪光的影子来:“奴婢自幼失去父母双亲,今日能得娘娘这般温声关怀,实在是受宠若惊。娘娘,奴婢虽不知娘娘在烦恼什么,可也还是想劝劝娘娘,有些事情若是让娘娘不舒服了,那便该下手了断。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后院里头是娘娘最大,娘娘下了手,还有谁敢说多话不成?不管是那位侍妾得宠,娘娘只需拿出气势来教训了她,让她不再猖狂,那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王正妃心中一动,无意识的拿了茶盏盖子在茶盏上磕了磕:“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夏妈妈,你先带小青下去,给她去换了好衣裳,等着我的安排。” “是。”王正妃身后一个婆子站了出来,朝曼青点了点头:“小青,你跟我来。” 望着曼青袅袅娜娜的身影,王正妃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身后她的贴身妈妈笑着接了口:“娘娘,这位小青姑娘说得没错,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娘娘你是金尊玉贵的人,还怕后院那个不知身份的女人不成?若真是旁人传的那般,她身份也是金贵,等她生了儿子下来,至少也就是个侧妃的分位,甚至有可能……”那贴身妈妈的脸色暗了暗:“娘娘,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王正妃握着茶盏的手不住的在颤抖着,她一直在考虑着要不要下手将那女人肚子里头的孩子给处置了,俗话说母凭子贵,若那女子生了儿子,而自己却一无所出,又如何能去争宠?自己的贴身妈妈说得对,总不至于等着她生了儿子以后与自己一较高下。 “妈妈,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究竟该如何下手?又该怎么处置?是只处置了她肚子里头那块肉,还是将人也一并处置了?”王正妃皱了皱眉头:“我就是怕她真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小姐,到时候人家闹上门来就不好办了。” “哎呀呀,娘娘,你可是糊涂了不成?”那妈妈拍着手叫了起来:“哪个高门大户里头出了这样的人,还不是捂着闷着,谁还敢将这丑事张扬出去?还巴不得那犯贱的人死在外头一辈子不要回去才好呢,即算是娘娘下了手,谁也不敢说多话。” 王正妃听了一怔,慢慢的,嘴角漾出一丝笑容来:“妈妈说得不错,倒是我想得太多了些。你先派人去那边院子摸摸底儿,看究竟是哪些人在服侍她,有没有能下得了手去的。” “娘娘,我早就摸过底了,那里头有好几个不安分的,只要许了她们好处,自然会为娘娘效力。”那妈妈将身子贴了过来,脸上的褶子似乎能将面前飞过的蚊子夹死:“娘娘,咱们双管齐下,一边用这美貌女子来勾着二殿下,一边在那院子里头布下人手。” 王正妃沉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妈妈说的是,就这样去做罢。” 二皇子府的书房里边,徐玟琛正在听着暗卫的回报:“主子,属下已经托人去查过了,大牢里关押的柳氏四房里边,没有那位十小姐。” “什么?”徐玟琛有几分震怒,将手中的书扔到了桌子上边:“我不想让你们盯紧了柳府,怎么样也要抢在刑部去柳府查抄前将那十小姐接出来?如何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我养你们有何用处?” 那暗卫慌忙躬身道:“主子息怒,且听属下禀明,那十小姐不在府中,却在宫中,所以属下无能为力。” “在宫中?”徐玟琛转了转眼睛,一脸好奇:“她进宫做什么去了?” “听柳府看门的婆子说,她们家十小姐进宫给太后娘娘看诊去了,一直没有回府。”那暗卫见徐玟琛脸上神色稍霁,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万寿宫乃是太后娘娘的地盘,属下如何敢去私闯?还望主子恕罪!” “在万寿宫?”徐玟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还在万寿宫!父皇下旨查抄四房,即便十小姐在万寿宫,也会有人去那里捉她,现儿万寿宫风平浪静,肯定那十小姐已经不在宫中!” 那暗卫也很是困惑,望着徐玟琛道:“那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查,自然要查!左右不过是这两日之事,她从宫中出来,也不会没有人看见,速速去查,看是谁将她接了去!”徐玟琛拍了拍桌子,朝那暗卫吼了一声:“快些去,真是呆头呆脑,做什么都不会抢先手?” 被徐玟琛一吼,那暗卫赶紧飞奔了出去,徐玟琛瞧着他那仓皇奔走的模样,不耐烦的将桌子敲得震天响:“一群没用的东西,做事总是落在旁人后边,想想都来气!” 他站了起来,有几分心浮气躁,一想着柳家十小姐那张娇媚的容颜,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这般美貌的女子,自己如何能够放过?可现在美人儿还没有到自己面前来,总得要找人来消消火。想到此处,徐玟琛撩起衣袍,朝自己院子里走了去。 走到自己院子,让几个侍妾将酒席整治了起来,徐玟琛坐在桌子旁边,一手搂了一个侍妾,瞧着两人眉眼精致,也略略涨了些兴致:“今晚这妆容倒是不错。” 两人吃吃的笑着扭了身子道:“殿下,自从后院来了个神秘的美人儿,我们姐妹两便被殿下抛到脑后了!我们每日都打扮得这般精致,只是得不到殿下眷顾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盏美酒捧了起来:“殿下,难得你想起我们来,需多饮几杯。” “哟,这口气,仿佛还在说本皇子的不是?”徐玟琛哈哈一笑,将嘴巴凑了过去:“这般幽怨,听得本王子都于心不忍了,来来来,咱们来好好喝一盏。” 嘴巴刚刚好凑到酒盏边上,就听外边有人来报:“鞑靼三王子嚟硌巴来了。” 徐玟琛一愣,他来做什么?嚟硌巴住在他府上有这么长时间了,很少这个时候还过来找他,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要与他商量。想到此处,赶紧让人将嚟硌巴领了进来。 槖槖的脚步声响起,嚟硌巴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他才进来便见着徐玟琛正搂了一个女子在调笑,身边还坐了一个女子,纤细的小手搭在他的肩头,在帮他轻轻的捏着肩膀。站在那里不免有几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今日来见着曼青以后,嚟硌巴白天都没有能够安下心来。上回在镇国将军府跑马场见过她一面,被她那秀丽的容颜惊倒,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自己没法子经常出府,否则怎么样也要去将曼青的身世打探出来。 没想到忽然间她便出现在自己面前,简直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再次见到她,嚟硌巴心中激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既然问王正妃讨要不成,不如直接问了徐玟琛来要人,徐玟琛想要利用自己,自然也要许些条件才行。 徐玟琛见嚟硌巴站在门口,脸上有尴尬的神色,哈哈一笑朝他招了招手道:“嚟兄,快坐过来,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嚟硌巴眉头一皱,在徐玟琛的左首坐了下来,朝他瞟了一眼,这种酒色之徒,若不是看在他身后还有强大的萧国公府支撑着,他真不屑与他交往。该如何与徐玟琛提起要丫鬟的事情?嚟硌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心中不住的在想着改如何开口才好。 “快去陪三王子喝酒!”徐玟琛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一个丫鬟,朝她瞪了瞪眼睛:“怎么这般不灵活?没看见贵客来了?” 那丫鬟捧着酒壶走了过去,半跪在桌子边上,给嚟硌巴满满的斟了一杯酒,双手高高举起,一双眼睛望着他,似乎有些胆怯之意:“三王子殿下,请满饮此杯。” 嚟硌巴此时心情正是烦躁,一点都不想理睬她,摆了摆手道:“你先放下,我过会再喝。” “这奴婢真没有用,连劝酒都不会,让贵客都不想喝酒!”徐玟琛脸色一变,挥了挥手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二十!” 那可怜的丫鬟抖抖索索的爬到嚟硌巴腿边,抬起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道:“贵客喝点酒罢,你若是不喝,我便要受责罚了。” 嚟硌巴看那丫鬟劝得殷勤,不免更有些怀疑,为何她一定要让自己喝酒?莫非这酒里有些什么古怪?主意拿定,更是闭目不见,任凭那丫鬟苦苦哀求也没有动心,就见几个家丁走了过来,把那丫鬟拖了出去,就听外边噼噼啪啪的响声,一声高过一声,还掺杂着女子的哭泣声,慢慢的,那声音便歇了。 不久,一个家丁来报:“二殿下,已经处置完毕,她已经晕过去了。” 徐玟琛毫不在乎的说:“把她关进柴房,若是自己好了,便叫她去做粗使丫头,少得在本皇子面前晃,没由得看了心烦!” 嚟硌巴听了徐玟琛的话,心里也是暗暗吃惊,这嚟硌巴做起事来真是心狠手辣,这丫鬟不过是因为没有劝酒成功便遭此毒打,还要把她丢在柴房自生自灭,也甚是可怜,可一想到那酒里极有可能是有些什么古怪,他也忍住了,没有说话,只是很漠然的看着徐玟琛和他的姬妾们调笑。 见嚟硌巴只是冷眼看着自己喝酒,却不端酒杯,徐玟琛觉得很是无味,于是叫家丁喊了个丫鬟进来继续向嚟硌巴劝酒。 可这嚟硌巴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不端酒杯,徐玟琛看得心里火起,责令把这个丫鬟也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噼里啪啦的响声让徐玟琛的两个姬妾都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徐玟琛会点了自己去给这位冷面煞神敬酒。 “真是没用,便是没一个能让贵客看得上眼的?”徐玟琛拍了桌子,板起脸来:“快些再去喊了人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谁能让贵客开口喝酒!” 嚟硌巴这时方才醒悟过来,原来并不是酒里边有什么古怪,只是徐玟琛府里或许是这样的习惯,反正丫鬟多,打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他不由得有几分懊悔,早知如此,不如喝了这杯酒,也免得让那些丫鬟们受苦。 这时就见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婆子带来了一个位穿着丫鬟服装的女子,走到徐玟琛面前行了一礼,笑着对徐玟琛道:“二殿下,王妃听说二殿下在找敬酒的丫鬟,特地命我带了小青过来,她是今日才进府的丫鬟,王妃让她来这里磨练磨练。” 曼青从那婆子身后走了出来,婷婷袅袅的朝向徐玟琛行了一礼:“奴婢小青给二殿下问安了。” 徐玟琛睁眼一看,眼前一亮,这位新来的丫鬟长得可真美,就见她雪白皮肤,瓜子脸儿,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在那一双柳叶眉下显得格外惹人怜惜,高高的一管鼻梁下边是一张樱桃小口,红滟滟的似乎诱着人上去咬上一口。 “今日才来?我这王府如何?可住得习惯?”徐玟琛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处,差点要将身边那两个姬妾推开,将曼青搂到怀里。 “回二殿下话,这王府里头自然是极好的处所。”曼青娇怯怯的说,那声音又软又糯,还朝徐炆玔瞟了一眼,弄得徐玟琛更是一阵心痒,这般知情知意的美人儿,自己可不能放过。“你来给这位贵客劝酒,若是他不喝,你可知道下场如何?”徐玟琛眯着眼睛看了看曼青,心里头想着先吓吓她,然后再免去她的皮肉之苦,想必她自会感激自己,到时候巫山*之时定会尽心服侍。 “是,奴婢尽力一试。”曼青走到嚟硌巴身边,端起酒杯看了看嚟硌巴道:“贵客来自远方,定是不知二皇子殿下待客的规矩,所以才不肯饮酒,也才会让那么多姐妹受苦,我先喝下这杯替那些姐妹们赔罪,怪她们没有先和贵客说清楚这个规矩。”说罢仰起脖子便把那酒一饮而尽。 喝完杯中的酒,她又替嚟硌巴斟满一杯酒,纤纤素手捧着酒杯对嚟硌巴道:“第二杯,我是代替我们家二殿下喝的,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当喝这一杯表示诚意。”话音一落,她又把这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嚟硌巴睁眼望着曼青,见她说话伶俐,没有一丝恐惧,气度从容,根本不像一个丫鬟,但是眉眼间的依顺却仍然有着为奴为婢的那种感觉,不由得都有些迷惑,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瞧着她连连喝了两杯,他心中也有些不忍心,正准备等着曼青给他倒酒,他便满饮了此杯,一双眼睛盯住了曼青的手,只希望她将酒盏亲手捧到自己嘴边,那才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曼青脸上渐渐浮现酡红,她斟满第三杯,捧起酒杯向嚟硌巴劝道:“第三杯却是为我自己而喝,我知道若是贵客不喝这杯酒,曼青便会和前边两位姐妹一般待遇,不若先灌醉了自己,醉死以后去挨打也不会觉得痛了。” 说到此处,曼青拿起酒杯就准备继续喝下去,嚟硌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拖到一边道:“你别喝了,再喝你便醉了,我喝了这杯便是。” 忽然的,一种感激之情从曼青心里油然而起,她呆呆的看着嚟硌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觉得他那络腮胡子也不那么刺眼了。她轻轻的道了一声谢:“谢谢贵客体谅。”刚刚想站起来,可是那脚忽然的一软,身子便往一旁跌了过去,嚟硌巴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她:“小青,你醉了。” “我醉了?不,我没有醉。”曼青朝嚟硌巴笑了笑,两腮带赤,杏眼桃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黑幽幽的眸子就如两叶小舟在荡漾。渐渐的,她真有了几分醉意,两颊一片红晕,艳若桃李般,她的头也慢慢的垂了下来,靠在了嚟硌巴的肩膀上。 徐玟琛看了这情景,心中也暗笑,还有这样的丫鬟,叫她去劝酒,竟然自己先喝了两杯把自己醉倒了!看着那丫鬟红扑扑的脸蛋,朦胧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扑闪,心里更是痒痒的,恨不能就地把她扑倒了,脱衣解带温存一番。 正在满脑子想着那活色生香的时候,就听嚟硌巴开口道:“二殿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徐玟琛不假思索道:“嚟兄,你有什么要求就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嚟硌巴指着头扑在他肩膀上的曼青说:“我要这女子给我去当丫鬟,我的随从都是男子,笨手笨脚的,看你们大陈人都用贴身丫鬟服侍,细心体贴,一直想和你开口,现在看着这丫鬟挺合我眼缘,所以向二殿下开口讨要。” 徐玟琛听嚟硌巴的请求,不由一愣,自己方才还想着要把这丫鬟收为姬妾,没想到却被嚟硌巴看中了!心中好一阵懊恼,连声咒骂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然要这丫鬟去给嚟硌巴敬酒。可自己话已经说出口,如何又能收回? “二殿下,可是舍不得?”嚟硌巴见徐玟琛不回答,紧追着问。 “绝无此意,本皇子一言既出,又怎能反悔?”徐玟琛贪馋的看了看曼青那张桃红的脸,闭着眼睛的她显得更有诱惑力,小嘴微微张开,似乎那嘴里盛满了琼浆玉液般,看得他吞了下口水。 嚟硌巴看着徐玟琛这样子,知道他那好色的毛病又患了,哈哈一声,拉着那曼青站了起来,向徐玟琛道谢:“得了如此美人,那某就先带她回屋子了,二殿下,你慢饮!”说罢,一只手抄在曼青的膝盖弯里,略一用力,便把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出了徐玟琛的屋子。 看着嚟硌巴的背影,徐玟琛不由得一阵恼怒,不消说他定是和美人儿去共赴巫山了,见着一个绝色美人,竟然被这个粗人所占了去,徐玟琛心里惆怅不已,什么时候自己得想个法子也尝尝这美人的滋味才是。 直到夜深时分,曼青才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旁边没有人。她心里一阵紧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物,整整齐齐,没有被脱下来的痕迹,她这才放下心来往四周望了望。 这是一间小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箱子和几条凳子,是典型的下人房间。自己今日卖身混进了二皇子府,本是想找机会亲近那个二皇子,然后想办法把他杀了给自己一家人报仇的,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容易,王正妃竟然在自己入府的第一天就派她去伺候徐玟琛,真是天助她也。 见了徐玟琛那色迷迷的目光,曼青便知自己有望能接近他,等着哪日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用早就准备好的迷药把他药翻了,拿着刀子割破他的喉咙,家仇得报,自己再自尽了便是。谁知自己费煞苦心,却从旁边冲来了一个扫把星,自己竟然被嚟硌巴要了过来当丫鬟,失去了一个手刃仇人的好机会,这让你她懊悔得不行。 这嚟硌巴,究竟是什么人?今年春日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是他救了自己,听十小姐说他是鞑靼人,那乔世子还派兵去追捕他,再说他能与徐玟琛一道把酒言欢,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曼青心中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回想着嚟硌巴抱着自己回他的院子,曼青好一阵不舒服,难道嚟硌巴想叫自己给他暖床不成?这怎么行?她翻身坐了起来,抱紧了一身,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脑海里想到了过去很多的事情,想到了柳府的玉瑞堂和柳老夫人,眼中不由得掉下了眼泪。若不是想替家人报仇,她是决计不会离开柳府的,可她怎么能不来报仇?听说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死在了流放地,尸骨都不能回乡,她心里便是钻心的痛。 桌子上有一盏油灯,幽幽的闪着亮,一团模糊的暖黄颜色,灯芯在不住的晃动着,将曼青的身影照在墙上,黑乎乎的一团。曼青望着自己的身影,有几分难过,早一日她还在柳府,过着舒适安闲的日子,可现在她却活得艰难,步步惊心。 门慢慢的被推开了,“吱呀”的一声,在这宁静的夜晚,格外悠长。曼青猛的一惊,抱紧了身子往那边张望。门口有一个人,体格十分魁梧,把外头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与星辉全部拦住,所以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不过,从这体格上来看,他该是自己的新主人嚟硌巴。 嚟硌巴一步跨了进来,将门反手关上,曼青不由得向床的一角缩了缩,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想做什么?” 嚟硌巴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曼青道:“咦,方才劝酒的时候你不还是挺胆大的吗?怎么现在就如此胆小了?” 曼青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缩在角落不出声。 “你别怕,我只是看着那二殿下看你的眼神不善,这才把你讨要过来,免得你着了他的道。你放心,我嚟硌巴从不会胁迫一个女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若是你喜欢我,愿意把身子给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嚟硌巴看了看曼青那张脸,心里惊叹大陈的女子就是比鞑靼的要生得美貌,天生都是如此娇嫩的肌肤,这个丫鬟又是他所见过的最美貌的,不由得让他有几分动心。 “如此,曼青谢过主子垂怜。”曼青从床上下来,向嚟硌巴行了一礼。 “不必这么客气,以后你就照看着我的生活便是。”嚟硌巴把一个篮子放到桌子上边:“我怕你饿了,特地叫随从到厨房里给你拿了饭菜,你先吃着罢。我还叫人把你原来房里的东西收拾了下,已经你送过来了,放在那个柜子上边,你自己清点下,看看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曼青盯着嚟硌巴那粗粗的眉毛,本来对他搅乱了自己的计划心有不满,听着他这几句话,心里却是一阵温暖,没想到这外表粗鲁的汉子也这般体贴,于是坐了下来默默扒起饭来,嚟硌巴看着曼青坐在桌子旁边用饭,细长的脖子优雅洁白,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最后狠狠心不再看她,转身往外边走去,走到门边又说:“你慢些吃,我先去歇息了,你吃饭洗漱了以后便好好睡着罢。” 曼青呆呆的看着嚟硌巴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她原本以为嚟硌巴会与那徐玟琛一般无二,可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会如此好心,只与他接触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嚟硌巴便给她留下了一种很温馨美好的感觉。 自己该怎么样去下手呢?曼青吃过饭以后,抱着膝盖坐在灯下思考着。现在被嚟硌巴拉到他的院子里,就和徐玟琛的内院隔了很远,似乎没有接触的机会,她似乎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捋起衣袖看了看,那颗嫣红的守宫砂还在。为了报仇,她已经做好牺牲自己身体的打算,可见到手臂上的呃守宫砂,却还是觉得珍贵,舍不得失去。 既然不能走色诱的路子,自己还有什么路好走? 曼青皱着眉,想了无数个可能,全部被否定了,真恨不得能像十小姐身边那玉梨一样有些功夫,晚上潜入徐玟琛的内室将他一刀毙命,那也爽快,只可惜自己却没这般本领,只能坐在这里空自叹息。 有功夫……嚟硌巴不是有功夫吗?若是自己挑动了他和徐玟琛的矛盾,让他出手把徐玟琛结果了,这不是更好?一想到这个方法,曼青不禁激动起来。很明显嚟硌巴喜欢自己,从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能看出。若是自己贴心照料着他,让他一点点的越来越喜欢自己,直到喜欢到骨子里去,那自然可以支使他帮自己去做事了。 反正都是要牺牲身子,让徐玟琛那色狼糟蹋,不如把这清白的身子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曼青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嘴角拉了拉,打定了主意。 “曼青,曼青去了哪里?”柳老夫人看着金花妈妈拿过来的一封信,不由得全身颤抖了起来,现儿柳府可真是一团糟,四房全部被捕入了大理寺的牢房,而自己宠爱着的曼青,竟然也趁着乱子溜走了! 那封信很是简单,就写了四个字:知恩图报。 “傻孩子,傻曼青,我要你报什么哟!”柳老夫人手中拿着信纸,心里边一阵翻腾,不用说,曼青是去二皇子府了,她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心事,这才下定决心要去替柳府解决了柳明珠那个冤孽,可是她这样做很是危险,真是让她挂心。 “老夫人,曼青到底做什么去了,还会回来吗?”金花妈妈在旁边皱着眉头问,曼青来柳府十多年了,一直侍奉在柳老夫人左右,自己是看着她长大的,忽然之间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可真是让她有几分担心。 “她肯定会回来的。”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窗户外边那棵高大的香樟树,翠绿的叶子不住的在摇曳着,一阵阵香气也随之飘了进来,让她心里暂时安定了几分:“这里是她的家,她自然会回来的。” “那……十小姐什么时候回来?”金花妈妈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那如画的眉眼,甜美的笑容,实在让她觉得有几分遗憾——十小姐该没有在外边遭罪罢?莫说老夫人不安心,便是自己这些做下人的,都在替十小姐担忧呢。 “她能有什么事?”柳老夫人口中淡淡的说了一句,可心里头却很是不安,虽说二皇子徐炆玔来报了平安,可没见到明媚,她的一颗心始终不能落地。 秋风渐渐的起了,满地的落叶被吹了起来,纷纷扬扬,飘起,又落下。   ☆、第一百五十章 推心置腹 小院里的菊花开了,地上娇黄的花瓣落了一地,与那满地的落叶相互衬托着,显得格外的萧索。天空里有着阴阴的流云,飞快的牵扯着划破长空,慢慢向西边而去,只将那明媚的阳光藏在了背后,看不到一点温暖的影子。 “柳小姐,喝盏蜂蜜水儿罢。”一个丫鬟捧了一个细白瓷盏走了过来,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明媚,小心翼翼的将瓷盏递上。三皇子殿下交代过,务必要好好照看着柳小姐,可这位柳小姐才过来住了一日,便有些风寒之症,嗓子有些哑,眼中也带着些赤红,没由得让她们几个心中恐慌,问了有经验的婆子,说先温了蜂蜜水喝喝,解寒气。 明媚转过头来看了那盏蜂蜜水一眼,哑然失笑,她自己便是大夫,偏偏这小丫鬟还要鲁班门前弄大斧。只是她一片好心,自己也不忍让她失望,接过那蜂蜜水朝那丫鬟笑了笑:“你自去忙罢,我在此处看看菊花便好。” 徐炆玔说了想办法让她见上父母一面,到此时还没有来信,明媚有些沉不住气,想知道父母究竟怎么样,又想知道柳府现在的情况,住在这小院子里边,心上心下的,真让她焦躁不安。 “十小姐。”一声温柔的呼唤,明媚转过头去,徐炆玔正站在院子门口,含笑在看着她。 “三殿下过来了。”明媚捧着瓷盏走了过去,微微行了一礼:“不知三殿下可否安排好了?什么时候我可以去见我父母一面?” 徐炆玔瞧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不由得暗自叹气,自己为了她一直在奔走,欢欢喜喜来见她,可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着自己的父母亲,对自己的那份深情却不肯置之不理,让他不由得有几分伤心。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放心,等会我便带你去大理寺那边。”徐炆玔大步走到明媚面前,低下头去,深情的看着她的脸:“怎么了,我觉得你似乎有些不舒服,是不是那些奴婢们没有服侍得周到?” 站在一旁的丫鬟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变白,怯生生的望着明媚,生怕她会说自己的不是,只听明媚轻声道:“她们都很好,三皇子殿下多心了。” 徐炆玔瞟了站在旁边的丫鬟一眼,厉声叱喝道:“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给柳小姐去取件披风来?没看见天气都凉了,站在外边不穿披风如何不受风寒?” 那丫鬟惊得赶紧奔了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件浅碧色的蜀锦披风走了出来,徐炆玔伸出手:“给我。” 明媚站在那里,瞧着徐炆玔将那披风抖开,一幅碧色扑入了眼帘,她慌忙朝旁边挪开了一步:“三皇子殿下,我自己来。” 住到这院子里边,徐炆玔可谓十分仔细,替她准备的东西都是很精致的,第二日还让人带来了很多精致衣裳,仿佛她要在这里住很久一般。明媚瞧着那些衣裳便觉得犯愁,四季衣裳都有,徐炆玔大概是准备让自己在这里边长久的住下来了。 徐炆玔瞧着明媚拒绝了自己替她披上衣裳的举动,心中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他踏上前一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拉着不放:“十小姐,我究竟是哪些地方让你讨厌?为何你对我总是一副避之而不及的态度?” 他的一双眼睛很是明亮,执拗的望着她,容不得她转头,树叶的疏影照在他脸上,有些斑驳的黑色,让他显得更是阴郁了几分。明媚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三皇子殿下,你不是已经成亲了,何必还要来招惹我呢?” “成亲又如何?我心中只喜欢你,等我当了太子,我便去柳家下聘,娶你为太子妃。”徐炆玔脸上渐渐有了舒缓的神色,原来明媚只是介意他已经成亲,这事情不是很好解决?自己许她太子妃之位便是了。 “三皇子殿下,这样做,仿佛不妥当罢?”明媚吃了一惊,没想到徐炆玔竟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我怎么可能去做你的太子妃!”他都已经有正妃侧妃了,还妄想着要娶自己做太子妃,实在太可笑了些,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早就不在自己选择范围之列。 “如何不能做?”徐炆玔却会错了意,只是一脸温柔的望着明媚,轻声细语道:“我说了要娶你便要娶你,玲珑只是我的表妹,她一直喜欢乔景铉,我与她未曾圆房,到时候我娶了你,请皇祖母将她赐婚给乔景铉便是了。” 这句话有如一把尖刀,直直刺中了明媚的心,这一刀来得那般突然,让她有措手不及的心伤。紧紧的盯着徐炆玔,明媚忽然笑了起来:“三皇子殿下也太一厢情愿了罢?这事情该讲究两情相悦,三皇子殿下难道问过乔世子,他喜欢的人是你那位薛正妃?” 徐炆玔的脸微微一红,可却依旧固执的说:“我不管他喜欢谁,玲珑喜欢他就够了。玲珑本就不喜欢我,委委屈屈的嫁了我,一直都不情愿,而我也没有喜欢她的意思,等着我娶了你,自然要妥当安置玲珑。” 明媚嘿然一笑,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徐炆玔也太自以为是了些,他只考虑他自己与他那位玲珑表妹,可却一点都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感受。望着那开在风里的菊花,明媚轻轻摇了摇头:“三皇子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却没有一点想要嫁你的心思。” “为什么?”徐炆玔的脸色瞬间便黯淡下来,方才的那种兴奋已经不翼而飞,他紧紧的抓住明媚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掰断一般:“为什么你不肯嫁我?难道我还不够好?” “不,三皇子殿下,你很好,是很多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可你却不是明媚心中喜欢的那个人。”明媚抬起头来看着徐炆玔,见他一脸震惊,也不管他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只是直截了当说道:“我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此生只有我一个伴侣,没有侍妾,没有通房,什么都没有,他必须和我一起相携到老。三皇子殿下,仅仅是这一条,你便已经不符合条件,请原谅明媚唐突,不可能答应你的请求。” “你的意思是,你将来的夫婿只能有你一个妻子,不能再有旁人?”徐炆玔惊讶的挑了挑眉:“怎么可能做得到!十小姐,你看看大陈的高门大户里边,谁家没有姨娘,谁家没有通房?你要寻这么一个男子,恐怕是找不到的。十小姐,我可以答应你,若我以后承继大统,定然立你为皇后,我徐炆玔说到做到,江山为聘,十里红妆,我娶你。” 这人真是钻进牛角尖不肯出来了,明媚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控里抽离了出来,冷冷的瞟了徐炆玔一眼:“三皇子殿下,即便你用万里江山做聘礼,恕我也无法答应。” “你……”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徐炆玔不由得颤抖了几分,仿佛觉得全身都冷了几分,明媚这般说,实在让他心里凉了一截。“柳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弟?” 明媚楞了楞,他表弟?是谁?再一想,忽然就明白了,那不是乔景铉?徐炆玔的母亲乔皇后是乔景铉父亲的姐姐,他们是表兄弟。 望着徐炆玔那一脸难受的表情,明媚点了点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这般磨磨唧唧的纠缠不清,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乔景铉:“三皇子殿下,你说对了,我们两人确实彼此心悦于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他?”徐炆玔的脸渐渐变了颜色,那表情越来越痛苦:“十小姐,你以为他能做到这一辈子只娶你一人?这是不可能的!英亲王府,怎么能没有侧妃侍妾,你嫁他,不如嫁给我,至少从身份地位来说,皇后娘娘总比那亲王正妃要高贵得多。” 他原来曾经设想过,当他将万里江山捧到明媚面前,邀请她与自己一道来欣赏时,她的表情肯定是很欢快的,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可没想到现实与想象截然相反,她宁可去做世子妃,也不愿意做太子妃,做皇后! “若是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也不会守在他的身边,我要的是信守承诺的人。”明媚瞧了瞧眼前一片灿烂的金色,莞尔一笑:“但是我相信他,乔景铉不会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中间不会再插进第二个人。” 徐炆玔深深的望了明媚一眼,叹了一口气:“十小姐,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说多话,时间会证明一切,你会发现你是想得太美好。” 明媚昂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坚定,朝徐炆玔轻轻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我现在宁可抱着这梦想生活,若到了那一日,梦想幻灭,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三皇子殿下,你不要以为女人都是依赖男子而活的,我们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只是你们没有想到过,大陈皇朝的人不给我们机会而已。” 眼前一片灿灿的金黄,徐炆玔只觉得视线模糊成了一片,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分外沉重。他伸出手去摘下了一朵花,放在眼前转了转,一片瘦长的花瓣便飘落下来,慢慢的坠落到了地面。 这秋日的季节,一切都在慢慢的衰落,就如他现在的心情。 “十小姐,我们用过午饭以后便一道去大理寺,你先进去歇息罢,外边实在是风大。”一阵大风吹过,枝头菊花摇了摇身子,又一层金黄色的花瓣翩翩飞落,徐炆玔抖了抖身上的落叶,看了看明媚,虽然她此时已经披上了披风,可他依旧担心她着凉。 明媚也不愿意与徐炆玔在这里纠缠不清,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屋子里边走了去,秋风将她的披风微微吹起,水碧的一色,在这秋景里有着靓丽的颜色。徐炆玔站在那里出神的看着她,虽然刚刚她才拒绝了他的请求,但他心里依然还是挂念着她。 两人在别院用过午饭,徐炆玔让手下将明媚打扮成一个贴身丫鬟的模样,然后带了她去了大理寺。 黎玉立听着说三皇子殿下来了,赶紧迎了出来,见着徐炆玔,深施一礼:“三皇子殿下为何到我这大理寺来了?” “父皇震怒,捉了柳侍郎与家人在这里,柳太傅曾是我的授业恩师,我见他这几日心情不好,知道他是为柳侍郎担心,特地过来探望柳侍郎,也好让柳太傅放心。”徐炆玔一步跨进了后院:“还请黎大人行个方便。” “三殿下,这……柳侍郎乃是皇上亲自下旨捉拿羁押在大理寺的,没有皇上的圣旨,是不能进去探望的。”黎玉立一步跨上前去,拦住了徐炆玔的去路,脸上有着郑重的神色:“还望三殿下恕罪。” 徐炆玔的脸一沉:“黎大人这是什么话?莫非我进去看一眼柳侍郎都不成?” 黎玉立却是个认死理的呆子,他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摇,一双眼睛直视着徐炆玔:“三殿下,若你有皇上的手谕,黎某自然会放行。”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从旁边走出几个女子来,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裳,一种淡淡的幽香瞬间便扑到了鼻尖。徐炆玔指着那个女子叫喊了起来:“这个女子,难道也拿了皇上的圣旨探监的不成?” 刘玉芝本是带着丫鬟给杜若兰送午饭,杜若兰有些害喜,她陪着说了阵子话,见她舒服了些才慢慢走出来,心中琢磨着要去给杜若兰请大夫,没想到刚刚走到前边院子,却被徐炆玔给捉住。 见徐炆玔疾言厉色,言语里又提到了皇上,唬得刘玉芝抖了抖身子,脸都白了几分,旁边的金柳赶紧一把将她扶住:“夫人,不打紧,咱们老爷可是大理寺卿,这里头就他最大!” 徐炆玔见着一个小丫鬟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由得心中焦躁,冲着黎玉立瞪了瞪眼睛:“你口中说得这般振振有词,却容着你家夫人随意出入,你这分明就是亲疏有别!” 黎玉立心中一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站在徐炆玔身边的明媚已经忍不住了,走上前来,用手在脸上抹了抹,将粘在嘴边的那一颗大痣抹了去。虽说满脸妆容被抹花了,可黎玉立依旧觉得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你是……?” “姐夫,你都不认识我了?”明媚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道:“姐夫准不准备将我捉了关押在这大理寺呢?” 黎玉立听着这声音熟悉,也激动了起来,朝刘玉芝招了招手:“玉芝,你妹妹在这里!” 刘玉芝听了这话赶紧走了两步过来,瞧见明媚顶着一张大花脸在那里,心中一酸,拉住明媚的手,眼泪滴滴的掉了下来,热滚滚的落在了明媚的手上:“明媚,见着你安安全全的,我便放心了。” “我想见我母亲。”见不见柳元久倒无所谓,自己也不能与他探讨什么朝中大事,即便说了,柳元久未必也会将她的话听进去,而且他此时正被羁押在大理寺,和他讨论了他也没办法去行事,还不如去看看杜若兰,她的身子弱,可让自己挂心。 “我带你去。”刘玉芝没等黎玉立开口,便拉了明媚往里边走,黎玉立站在门口望着自家夫人拉了明媚的手往里边走,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徐炆玔见着明媚已经得偿所愿,也不坚持去看柳元久,朝黎玉立微微一笑:“黎大人,咱们去前堂候着?” 挨到这个时候,黎玉立方知徐炆玔其实是带明媚来探监的,并非是他自己想要来看望柳元久,更是放下心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朝徐炆玔笑道:“三殿下,请。” 明媚跟着刘玉芝走到后院,才到内室门口,就闻着一股子酸气,不由得抢着往前走了一步跨进屋子里边:“母亲,可是害喜了?” 听到这句“母亲”,半靠着床坐着的杜若兰吃惊的抬起头来,见着面前站着一个花脸姑娘,不由得吓了一跳,仔细分辩,依稀有着明媚的影子:“你是明媚?” “是,我是明媚。”明媚瞧着杜若兰那消瘦的脸庞,心中有些难受,本来她该是好好在家中养着身子等着孩子的降生,却没想到飞来横祸,跟着柳元久受了牵连,被关在了这大牢之中受苦,还好黎玉立恰巧是大理寺卿,这才免了那种牢狱之苦,住在这里还算是好的,比那大牢里好多了。 “明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是……”杜若兰紧张了起来,抓住明媚的手不放:“他们把你抓住了?”她一抬手,镣铐便哗啦啦的响了起来,发出了冷硬的碰击之声。 “我没有。”明媚摇了摇头,将一双手伸了出来:“母亲你瞧,我没有戴傻瓜镣铐。” 杜若兰这才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盯着明媚,眼圈子红了红:“明媚,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你瘦了些。”旁边的玉梨也激动得不行,挪着两条腿走了过来,一双手板住了明媚的肩膀:“姑娘,你没事就好,可把玉梨惦记坏了。” 明媚笑着拧了玉梨的脸一把:“我肯定会好好的,你别老惦记着,在这里边好好照顾着夫人,那便是对我最大的惦记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弯腰下来替杜若兰撘了一把脉,仔细诊了诊,发现杜若兰脉象有些沉,看起来是这大牢里湿气太重。“玉芝,你能不能弄些木炭进来?这屋子里有些潮气,对我母亲身子会有些影响。我开个方子,麻烦你拿了去给我祖母,请她每日熬了药送进来,这时候正是需要好好保养,我母亲身子弱,营养跟不上就难办了。” “姑娘,你快别让咱们府送东西来了!还不如让黎夫人熬了送过来强呢!”玉梨在旁边听着明媚的话,嘴巴鼓鼓的胀了起来:“咱们府里不知道是谁,千方百计的想要陷害咱们夫人!上回老夫人命人炖了补汤让黎夫人送过来,我闻着那味道不对,查看了那里边的东西,竟然有红花!” “有红花?”明媚也吃了一惊,柳老夫人想的就是多子多福,如何会出手来害杜若兰肚子里头的孩子,很明显这是旁人下的狠手,这人究竟会是谁?明媚的眉头拧在了一处,心中不住的在推测着。 药是柳老夫人让刘玉芝送过来的,这送汤药的人是极稳妥的,那只可能是柳府里边的人做下的事情了。柳氏大房二房与三房,这里边只有大房的嫌疑最大,因为大房与四房发生过各种不愉快,而且利益关系也牵扯极深。柳大夫人原来是掌管着柳府中馈,后来被柳老夫人夺了权给了四房,她心中焉能无恨? 可是自己没凭没据的,也不能冲回去大喊大叫是柳大夫人下的毒手,一切都还得等着这事过去了,四房回府以后再说。明媚朝杜若兰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怜悯她,她这一辈子真是过得坎坷,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可却是跟着他吃尽了苦头。由正妻变成贵妾,熬了十多年,终于将自己原属于的东西挣了回来,眼见着日子慢慢过得好了,却又平白无故受了这牢狱之灾。 她轻轻的替杜若兰按摩着肩膀,一边轻声安慰道:“母亲,你不要慌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在这里稍微住上几日,我想皇上一定会放咱们四房回去的。” “不好了,皇上过来了,柳小姐,你快些跟我走。”门口冲进一个人来,明媚定睛一看,却是徐炆玔身边的暗卫,他神色有些紧张,望着明媚急急忙忙道:“现儿皇上去柳大人那边了,就怕他万一来女监这边……” 杜若兰脸色一变,伸出手去将明媚拼命的往外推:“明媚,你快走,千万不要被捉住,到这里跟着吃苦。” 明媚站在那里没动,她看了看杜若兰那焦急的神色,心中想着,若不是怕皇上将她捉了回去把她与那四皇子送作堆,她还不如就在这里呆着,免得去面对徐炆玔那一张深情款款的面孔。 “柳小姐,来不及了,快些走罢。”那暗卫伸出手来,说了一句:“得罪。”抓住明媚的手便往外边跑了去,杜若兰扶着玉梨与崔西的手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一双腿都是软绵绵的,几个人挪到屋子门口往外边张望,院子里空荡荡的,看女监的婆子正坐在门口朝她们笑,一切都那般安静,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 “方才小姐真来过了?”杜若兰擦了擦眼睛,眼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她千万不要被抓进来受罪便好。” 刘玉芝在一旁细声细气道:“干娘,你别担心,明媚命大福大,自然会安然无恙的。”她望了望院墙那边几棵高大的槐树,心中也没有底气,可毕竟还只能这般安慰着杜若兰,总不能让她太伤心了,有了身孕的妇人,如何能禁得起这般伤神伤心? 徐熙这次来大理寺算是微服私访,只带上了几个内侍与暗卫,开始守门的衙役还没认出是皇上御驾光临,将徐熙拦在外边,一个劲的不让他进去,还是内侍拿了黄绫圣旨给他瞧,那衙役方知竟是皇上亲自来了,唬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一个劲的大喊着“皇上恕罪”,徐熙倒也没有怪罪他,只是大步走了进去,那衙役脸色发白,额头上汗涔涔的全是汗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黎玉立正在与徐炆玔说着花,就听外边有人来报说皇上来了,两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徐炆玔正在想着改如何躲避见,就见几个人已经走进了前堂,也只能赶紧跪了下来接驾。 徐熙见着徐炆玔,也是一愣,这老三怎么跑到大理寺来了?瞧了瞧黎玉立,又瞧了瞧徐炆玔,心中狐疑,莫非徐炆玔也准备将黎玉立收为己用? 皱了皱眉头,徐熙心中甚是不喜,老三原先瞧着还好,没有什么心机,现在年纪愈长便愈是狡猾起来了,也不知道这是皇后教的,还是朝中那些老臣们唆使的,为了一个储君之位,竟然便是连大理寺卿这种小角色都不放过。 “玔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熙沉声问了一句,脸色有些不舒展,徐炆玔见了,心里也是一沉,现儿最重要的便是要让父皇高兴,瞧着徐熙那神色,他忽然间又有些懊悔,不应该答应明媚的要求,带她来大理寺,现在弄得自己吃了父皇的挂落。 “父皇,我昨日在中书省跟着平章政事大人学习的时候,陆大人推荐了大理寺卿,说他学问极好,是大陈的状元郎,我心生仰慕,所以特地过来拜望。”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徐炆玔只觉得很是没底,生怕徐熙怪罪于他。 “原来是这样。”徐熙微微点了点头:“玔儿,你自回宫去,我有事情要找黎爱卿。” 得了徐熙这句话,徐炆玔如释重负,朝徐熙行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徐熙坐在那里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停的在翻腾着,虽然徐炆玔也是自己的儿子,可在他心里,却远远比不上徐玟旻。 竟有人朝自己的旻儿下手,定然是为了太子之位,究竟是皇后,还是萧贵妃,还是李贤妃?徐熙嘴角拉了拉,不管是谁,只要她们敢动自己的旻儿,自己一定会要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他的双手握了一个拳,虽然此时他早已没有当年的力气,可他却依旧感觉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豪情,为了旻儿,为了九泉之下的明妃,他要好好的搏一搏,就如当年夺取太子之位一般。 “皇上……”黎玉立站在那里,见着徐熙脸色不住的变化,青一阵白一阵,不由得心中有些吃惊,小声的问道:“不知皇上今日来大理寺,所为何事?” “黎爱卿,前边带路,去找间僻静的房间。”徐熙忽然醒悟过来,今日来这里边是要好好的与柳元久谈谈的,怎么却将这事情给忘记了?他扶着田七的手站了起来:“黎爱卿,走罢。” 黎玉立带着徐熙走到前院一间屋子,徐熙走进去看了看,觉得很是满意:“黎爱卿,把柳侍郎带到这房间里来,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这房间里有些阴暗,日影被屋子上头的树枝遮盖住了,漏不下太多光线过来,徐熙坐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心里头盘算着该如何向柳元久开口,也不知道柳元久会不会乖乖听从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他也要替自己的旻儿拉几位大臣好好辅佐着,那些老牌的国公府自己不指望,可柳太傅却是可以依靠的。 柳太傅,可是一只老狐狸,自己与他交锋过多次,都没得他半句口风,现在想着,也只能从柳元久身上下手了。徐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看了看门口慢慢走过来的柳元久,就如猎手望着落入陷阱的羔羊一般。 屋子里的光线很是阴晦,柳元久从外边挪了进来,本是亮堂堂的一片,结果蓦然进入了一片灰暗,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坐在中间的那人却是徐熙。 “皇上,罪臣柳元久叩见皇上!”柳元久猛的一惊,跪了下来。 “柳爱卿,平身罢!”徐熙吩咐天一去搬了张椅子过来让柳元久坐着,一脸微笑的看着他:“柳爱卿,心里可在怨恨朕?” “皇上,微臣是罪有应得,哪敢怨恨皇上!”柳元久见着徐熙的笑脸,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来,不知道皇上今日找他有什么事情。 “没有怨恨就好,朕便知道柳爱卿是个明白人。”徐熙笑了笑,叫田七把几本奏折拿了出来送到柳元久面前:“你且先看看这些奏折。” 柳元久拿起那些奏折一本本看过去,看了之后,默默的把奏折交还给了田七,向徐熙欠身道:“皇上,这些奏折里净是不实之词,恕微臣无法认罪。” 徐熙哈哈一笑:“柳爱卿果然是坦坦荡荡,面对这些指控你的奏折竟然能面不改色!好,好,好,朕便是看着了你这份从容大度!老实和你说,朕借这弹劾之事把你关到这大理寺来,却是有大事要和你商量的。” 柳元久迷惑的看了看徐熙,心里想着这皇上近年来行事越发怪异了,有什么事情单独留下自己说说便是,何必要把他全家都关押在着暗无天日的大理寺,这才找他来商量?即便是想要自己支持他立储,也不必来这样一手罢? “柳爱卿,你父亲年岁大了,朕也向他旁敲侧击过,让他自己提出致仕,可他却迟迟不上奏折,这是何故,你可知道?”徐熙的眼睛直视着柳元久,不容他逃避:“其实朕知道他的想法,他不就是想顶住这两年,在朕立储以后再致仕吗?他年纪大,德高望重,在朝堂里说一句是一句,也没有人敢逼他去站队,这样便可以保全了柳府,你说朕猜的对不对?” 柳元久没有接口,他知道徐熙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却不能这样承认,所以他只能沉默着,看着徐熙那张得意的脸。 “这几个上奏折弹劾你的,肯定是有人授意,你可知道是谁?”徐熙见柳元久沉默不语,心里暗道这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今日难道是打定主意不说一个字了?无论如何自己也得撬开他的嘴,让他应承着辅佐旻儿承继大统。 “皇上,微臣愚钝,不知为何得罪了这几位,竟然要上奏折弹劾微臣,实在是想不通。”皇上这意思,大概已经知道幕后指使者,准备拿了向自己送个人情,自己也就顺手接了罢,等着看皇上接下来要说什么。 “柳爱卿难道不觉得这和十五年前弹劾方知府家的手法如出一辙?”徐熙拿起那几份奏折,“啪”的一声把一份奏折打开,奏折的一面摔到了地上,长长的雪花笺拉成了一条直线,如一尾白色的蛇,不断的在摇晃着。 “皇上明鉴!”柳元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跪了下来:“微臣那时年龄尚小,不太清楚方知府案,但微臣以为,是皇上心里定是有数的!”柳元久眼睛望着地面,汗珠从额头上坠落下来,摔成了几瓣,很快又化成了一个淡淡的水渍,方知府,明妃娘娘的父亲,皇上突然提到了方知府,这不能不让他想到父亲大人的担忧——四皇子,皇上是想逼着他站到四皇子那边去吗? “柳爱卿,你装迷糊的功夫可越发的深了。”徐熙看了看跪倒在地的柳元久,轻蔑的一笑:“你和你父亲一般,越来越狡诈了!你是知道朕的意思的,对不对?” 柳元久低着头,心里迅速的轮了几遍,现在已经被徐熙逼到了死胡同,形成了犄角之势,不回答是不成了。他抬起头来大着胆子道:“皇上的心思,微臣倒也明白几分,可微臣却认为实在不妥当!” “有何不妥?”徐熙心中异常不快,这个柳元久,还不如黎玉立爽快,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年纪小,就越有干劲!若不是相中柳府身后的势力,他还真想一把将黎玉立提拔了起来,也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办事。 “皇上,若您立四皇子为太子,您可替他想过,日后承继大统,会有多少官员是和他一条心,又究竟会有多少人能支持他?四皇子没有母族支持,几大国公府和权贵们多半不会买账,恐怕届时会有内乱,请皇上三思!”柳元久沉吟了一阵,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无论如何还请皇上三思!” “柳爱卿,你想得太多了!”徐熙打断了他的话:“朕现在正在物色可以辅佐四皇子的能臣,柳爱卿,若是你父亲提出致仕,朕让你接替他的职位,你是否愿意?” 听了徐熙的话,柳元久的嘴张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皇上做事为什么这样不稳妥了?黎玉立未满十九岁便做到九卿之职,照他的口气,只要自己答应,自己便可在三十多岁就升任太傅!虽然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但是他却不敢答应下来,因为升官容易,要坐稳可为难! 姑且不说四皇子身后无人支持,就算皇上帮他拉拢了一批大臣,可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镇国将军和魏国公府家现在分掌大陈大部分的兵权,另外的军队和禁卫军配置里大部分将领都是出自英亲王府和镇国将军麾下,要是乔皇后和三皇子想谋逆,只消动动小手指,就能轻轻的把四皇子捺死在龙椅上,他这个太傅,当不了几天也得又去刑部大牢里蹲着了。柳元久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犯难,抬头看见徐熙不悦的神色,却也只能要紧牙关,迎难而上:“皇上,事关重大,微臣自付还没有这个能力,还请皇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徐熙笑了笑,根本没理会柳元久的话,朝他摆了摆手道:“柳爱卿,你且安静的听朕将话说完。你那女儿,聪明伶俐,朕见着甚是欢喜,打算将她指与四皇子,我们结成儿女亲家,到时候四皇子即位,你的女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们柳家便更是满门显赫,富贵滔天,你难道还不愿意?” 柳元久心里叫苦连天,没想到皇上不仅算计上了自己,还算计上了明媚,看起来这次柳府真是在劫难逃了!徐熙看着柳元久半天没有回答,眉头皱了起来:“柳爱卿,莫非你敢不听朕的安排?” 听着徐熙那冷冰冰的话,柳元久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连连叩头道:“皇上的话,微臣不敢不听,知道微臣的女儿顽劣不堪,难以侍奉箕帚,还请皇上另挑名门闺秀!”无论如何得推一推,推掉一桩是一桩罢,柳元久眼睛盯着前方徐熙的鞋尖,心里充满了绝望,答应了皇上,出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坎坷。 徐熙听了柳元久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柳爱卿过谦了,你那女儿我见过,生得一副好颜色,更要紧的是聪明得紧,又有一手好医术,她不堪为四皇子的良配,天下就没有能配得上四皇子的女子了!柳爱卿,你且起来,我现在把你在大理寺关上几日是想保护你,怕你遭了他们的暗算,也想趁他们松懈之时,宣布立四皇子为储君,届时你要好好配合,在朝堂上率先应和我的决议才是。” 柳元久望着徐熙远去的背影,瘫坐在地上,回想着皇上的话,原来父亲说的是对的,皇上心里属意的是四皇子!皇上打算立四皇子为太子,明媚为皇后?这可怎生是好?明媚,明媚你现在又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夤夜狂奔 景春宫里一片沉寂,墙角的滴漏有着点点的清冷之声,一点点的,仿佛滴在心头一般,让人生了些凉意。 萧贵妃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衣裳坐在美人榻上,七尾凤钗在发髻间明晃晃的发亮,流苏垂了下来,在她耳畔窸窸窣窣的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额头间贴着一片花黄,剪成梅花形状,显得她格外妖娆。 她的面前,站着萧国公夫人,脸上有几分焦急的神色:“娘娘,三皇子成亲都三个多月了,为何二皇子殿下这边却没动静?” 萧贵妃挑了挑眉,也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来:“本宫与太后也提起过琛儿选侧妃的事情,可太后娘娘却一直没有表态说话,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的。都说太后娘娘是这京城里最大的媒婆,可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头,反倒显得兴趣缺缺。” “娘娘,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萧国公夫人低声道:“第一,二皇子还未有子嗣,第二,就连三皇子都有了两位侧妃,可以拉拢一批人,二皇子可却还只有一个正妃,这怎么行?娘娘尽可以奏请皇上……” 萧贵妃的眉头越拧越紧,“啪”的一声,她将一个指甲套子取了下来礽在了桌子上头,那鎏金的指甲套子触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脆然生响。 “娘娘?”萧国公夫人惊讶的望了萧贵妃一眼,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陪着笑脸道:“娘娘何故生气?凡事都要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瞧着萧贵妃这模样,恐怕又是因着后宫里边多了几位受宠的嫔妃。所谓人老珠黄年老色衰,谁又能永葆青春,一直能让皇上喜欢?只要皇上还惦记着些旧情,时常过来走走,也就是了。 “哼,跟皇上去说!”萧贵妃皱了皱眉头,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声:“恐怕皇上现在的心思正在那蓉美人的床上,可没半分心思在本宫这景春宫!” 听着萧贵妃这抱怨的言语,萧国公夫人大惊失色,低声喊道:“娘娘,谨言慎行!” 这深宫里边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这般抱怨的言语被皇上听了去,可是大不敬之罪!萧国公夫人唬得脸上变了颜色,四处张望了一番,见着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微微的放下心来:“娘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能这般肆意说话!” “母亲,你放心罢,这里边没有旁人,全是本宫的心腹。”萧贵妃指了指站在屋角的春芳姑姑道:“这个还是母亲你自己挑了让她陪着本宫进宫来的呢。” 萧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瞄了一眼萧贵妃身边的倩如,没再开口询问,毕竟萧贵妃自己那般有把握,自己又何必问东问西的去扫了她的兴致。“娘娘,你现儿正值盛年,莫要说些这般丧气的话,这女人三十四十的时候,比那十多岁更能招人喜欢。我见娘娘风姿依旧,与当年比,更是秾丽了几分呢。娘娘,你只管去与皇上说,总不至于二皇子守着一个正妃过到老的,总要指一两个侧妃罢。” 萧贵妃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对着萧国公夫人道:“本宫自然知道,母亲请放心。” “娘娘自己有决断便好,那我便回府去了。”萧国公夫人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慢慢的退了出去,萧贵妃瞧着萧国公夫人那微微佝偻的背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另外一个指甲套子取了扔到桌子上边:“这么多年来,母亲也过得不容易。” 萧国公府不会比这后宫的水要浅,母亲与她一般,日子都不好过。 “娘娘,何必想这么多,萧国公夫人说得极是,如何去替二皇子向皇上讨要两个侧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春芳姑姑在一旁小声提醒着:“二皇子妃到现在,肚子里头还没有动静呢,三皇子那边的柳侧妃可已经有了身子!” 萧贵妃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就听着那滴漏之声,声声不断,清清冷冷,仿佛滴在心头一般。 “怎么还是不肯停歇?又来了几份参奏的折子,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非得逼着朕将柳元久置于死地不成?”徐熙把那几份奏折扔到一旁,笑了笑:“柳元久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怎么会因着几分奏折便定了他的罪?这和十五年前弹劾方知府一般手段,看来这么多年了,这一套还是吃得开。” 徐熙笑了笑,这些人可真是愚笨,见着自己将柳元久羁押在大理寺,可却迟迟不审问柳元久的案件,一心以为是那罪状还不够重,于是又搜罗了一些罪状出来,只希望自己能拿柳元久下手。可他还正准备好好利用柳元久的呢,如何又能自毁栋梁?虽然现在柳元久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可迟早他是要被自己利用的。 指头敲了敲桌子,徐熙心中很是痛快,看了看身边的田七问道:“最近景春宫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田七眼中有一种卑微的神色,弯着腰回答:“皇上,那萧贵妃的母亲进宫求见了一次。” 徐熙点点头道:“我猜着这萧国公府也该有些动静了,若不然就颇奇怪了。储秀宫呢,皇后娘娘和英亲王府间没有来往吗?” 田七沉吟道:“这个老奴倒是未曾听说,据宫人传,因为三皇子侧妃有了身孕,乔皇后每天有大半日都是在漱玉宫中中,所以这储秀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 “这样说来,皇后竟然一点都不心急?”徐熙看了看那半佝偻着腰,看上去明显矮了一截的田七道:“上次我派人在码头假装拦截炆儿,就是想让他怀疑他大哥和二哥,想让他们三人斗上一斗,怎么就没起着效果?你去查查看,是不是谁泄露了风声?” 田七的腰仍然是弯着的,听到这话,稍微直起了些,用他那尖细的嗓音说道:“皇上,老奴遵旨,即刻便会派人去查探。” 徐熙闭上眼睛,手揉了揉太阳穴:“朕这些日子又开始头疼了,去帮朕宣了那钱不烦进宫来,让他再帮朕开些药。” “是,老奴马上着人去传钱老神医进宫。”田七轻声应了一句,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徐熙,又小声添了一句:“皇上,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哪,现儿正是关键时刻了,怎么着也不能将自己累垮了。” “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只是朕如何能安得心下来?每日里只要是想着这些事情,头都是沉沉的一片呢。”徐熙摆了摆手:“这件事情你别说出去,秘密的宣那钱不烦进宫便是,免得被有心的人瞧见,会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是,皇上。”田七弯腰应了一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光芒,似乎带着一丝同情,又仿佛带着一丝冷漠。 储秀宫的主殿大门紧闭,主殿外边有两个大盆,里边的水上浮着几团绿色的叶子,那团团的叶子上边有几朵迟开的睡莲,娇嫩的花瓣映着这十月的秋光,盈盈发亮。 主殿里边有着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声音很小,小得让人捕捉不住一个字眼,只能听着有那细弱蚊蚋的声音,可却始终得不到要领。 “萧国公夫人进宫了?”乔皇后眯着眼睛,望了望自己指甲套子上的点点金色,嘴巴那处拉出了一条讥讽的笑容来:“是为着那徐玟琛纳侧妃之事罢?” “娘娘料事如神!”莫姑姑凑了过来,脸上有着兴奋的神色:“萧贵妃抱怨太后娘娘不为二皇子殿下指侧妃,萧国公夫人让她去求皇上呢。” “求皇上?”乔皇后的嘴角撇了撇:“这么多年来她也就会在皇上面前撒娇,只可惜现在她容貌比不得当年,现儿又有新人进宫,在皇上面前估摸也说话不起了。” “以色事他人,安能长久?”莫姑姑奉承着说了一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又如何能与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相比?可偏生她却不死心,总是想要与娘娘一较高下,只可惜却没那个能耐。” 乔皇后瞥了莫姑姑一眼,神情舒畅:“姑姑你从哪里学来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听得我都以为你换了个人似的。” “娘娘,这哪里是溜须拍马的功夫?我可是实打实的在赞美你。”莫姑姑将一脸笑容收敛了,将嘴巴贴近了乔皇后的耳朵:“娘娘,皇上生病了!” “皇上患病了?还是头疼?”乔皇后盯着莫姑姑的脸道:“钱不烦进宫了没有?” “皇上命人秘密去宣那钱老神医进宫,只是那老神医却不在普安堂里,听说是去燕山采药去了,得半个月才能回来。”莫姑姑一脸兴奋之色:“娘娘,这是个好机会,您也该好好合计下,怎么样才能最好最快达成心愿又能不伤一兵一卒。” 乔皇后瞟了莫姑姑一眼,闲闲道:“姑姑可是有了什么好计策?” “娘娘,奴婢愚钝,哪能有什么好计策!只是奴婢一直以为,娘娘把倩如打发去景春宫自由大用,那种通风报信的小事,何须倩如亲自去景春宫为奴!”莫姑姑看着乔皇后的脸,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奴婢觉得,现在该是倩如要起大用的时候了!” 听着莫姑姑这些话,乔皇后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那略显平淡的五官也诡异的妖媚起来:“姑姑,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总算是没有白过,倩如当然是有大用的,你们都是本宫的心腹,玔儿要登上储君之位,还得靠你们帮忙才是!” 莫姑姑猛的跪了下来,朝乔皇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奴婢任凭娘娘差遣,不敢懈怠!” 乔皇后朝她点点头道:“姑姑,你起身罢,你且附耳过来,本宫有事交待你去做。” 秋风渐渐的起了,吹得院落里的树叶不住的上下飞舞着,一片凉爽,又带了些许寒意,而那主座里的乔皇后和她身边的莫姑姑,心里却是一片火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刺激着她们,让她们兴奋得似乎忘却了这秋日的寒冷。 储秀宫里是一片清凉世界,景春宫里却没有那般清凉,萧贵妃坐在那宽阔的椅子上,正在发着脾气,她的脚下跪着一个宫女,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你这个没用的奴才,难道本贵妃多要点东西都要不到了?到内务府那边这么久,竟然空着手回来了!”萧贵妃看着那个宫女缩成一团的模样就冒火:“你难道是死人不成?不会把理由说清楚?” 那宫女挂着两行清泪,一个劲的磕头如蒜:“内务府的人回话说按定制皇后娘娘那边是十个盆儿,贵妃娘娘这里六个,每宫的供应都是有规格的,不能超出定制上规定的数量,奴婢无能,不能拿回娘娘想要的东西来,请娘娘恕罪!” 萧贵妃气得捂住了胸口,用力踢了那宫女一脚道:“这样的愚钝,本宫要你何用?来人,把这个没用的奴才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然后发配她去做粗活,不要在本宫眼前出现,免得本宫看了她心烦!” 两个宫人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拖住那宫女就出去了,萧贵妃看着那宫女挣扎着被拖出去,用力压了压胸口道:“可气死我了!” 这内务府不是看人下菜?以前自己得宠的时候,什么都赶着往景春宫里送,莫说是自己开口讨要,便是还没有开口,都已经将东西流水一般的送了进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现儿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见着皇上来自己这景春宫日子少了,一个个也拿乔做致起来,规矩?什么规矩?皇上喜欢才是规矩! 想着这事情便觉得心里焦躁,萧贵妃拿了一张烫金字帖用力扇了两下,可依旧觉得心中热烘烘的一片,那份委屈与难受怎么样也压不下去。 站在一旁的倩如走了过来,伸出手来一声不响的帮萧贵妃按摩起头部,慢慢的,萧贵妃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过了好一阵子才消了气儿。 倩如从袖子里头摸出一块手帕子,细心的给萧贵妃擦了擦汗,一边轻声劝导着道:“娘娘,你何必如此震怒,与那些奴才们计较,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这又何必呢?奴婢以为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早就看开了,没想到娘娘还有这份气性!” 萧贵妃瞧着倩如那温柔的眼神儿,心中慢慢的舒缓了些,又瞧了瞧倩如的手道:“你倒是有一手好绝活,每次你这么按着,我就觉得特别舒服!对了,皇上不是头疼吗?下回他来景春宫,你也帮他按按试试看。” 倩如垂手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回答:“娘娘,奴婢这只是雕虫小技,怎么能拿出去在皇上面前献丑!奴婢倒是觉得皇上一看见娘娘就舒服,娘娘才是他的治病良药呢!” 听到这话,萧贵妃似乎像吃了一片冰般爽快,望着倩如笑着说:“倩如,你这嘴巴子真会讨好人,是在上边抹了蜜不成?春芳姑姑,快拿刀子来,到上边刮一层下来冲点蜜水儿喝喝!” 倩如也忍不住一笑道:“娘娘没事又拿奴婢开心了!奴婢可没说假话,哪次皇上见着娘娘不是眉开眼笑的?这景春宫的名字可是皇上特地为娘娘取的,这可是宫里头一份儿,谁又有娘娘这般荣耀?” 萧贵妃听了,先是点头,忽然又悲伤了起来,瞧着这阔大的正殿,里边空荡荡的,就站了春芳姑姑与倩如在自己身边,不由得红了眼圈子,扯了倩如手中的帕子钦了钦眼角:“唉,皇上有了新人就将我这旧人给忘记了!再说了,现儿皇上身子不比当年,也没有那般英武有力,以前皇上可是要夜夜笙歌,有时还一次指了两个妃嫔去侍寝,可现在都是隔几日才翻一次牌子,好不容易盼着到了景春宫,也就那么一阵子便歇了气儿,再也提不起兴致来。皇上,难道真的老了吗?” 此话一出,倩如的脸突然就红了,萧贵妃看了她那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倒将自己一片伤春悲秋的心思给熄了:“倩如,你也该到嫁人的年龄了,怎么听听这话都会脸红?我倒还想多说些,看了你这样子,还是不说了,免得羞了你!” 倩如听着萧贵妃取笑她,骨笃了嘴,冲口而出:“娘娘休得取笑奴婢,没见过猪跑还能每吃过猪肉?男人若是那方面不行了,给他吃点助兴的药不就行了吗?奴婢可听别人说过的,说吃了那药,两人会……”说到这里,她的脸红得像那秋日里的苹果,再也说不下去。 萧贵妃听着,眼前却是一亮,沉吟了一声:“助兴的药……” 倩如唬得赶紧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娘娘,奴婢是胡说的,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责怪奴婢!” 萧贵妃望着倩如微微一笑:“你快起来,我并未责怪你。” 皇上那方面不行了,上回在景春宫还在长吁短叹呢,说与那新来的蓉美人没有与自己刚刚进宫来的时候酣畅——皇上也在害怕岁月不饶人?若是自己能用些法子让皇上重新领略到当年的雄风,他心中欢喜,自然会对自己好一些,也会对琛儿要好些。 萧贵妃的手紧紧的握住了那方锦帕,指甲套子上的鎏金花纹映着秋日的阳光,闪闪的发出光来,那影子在景春宫的地面上斑驳跳跃着,彷如那飞逝的金箭。 马车辘辘之声反复在耳边响起,明媚坐在车子里边,想着方才见着杜若兰的事情,心中默然不语,徐炆玔坐在她身边,想着撞见了徐熙的事情,也是提心吊胆,父皇的脸色很是不好,莫非他以为自己在私交外臣? 回到别院,两个丫鬟迎了过来,见着明媚脸上花花的糊了一片,赶紧捧水过来给她梳洗。明媚三下两下洗掉污渍,露出了白玉一般的一张脸孔来,那盆水却五彩斑斓的一片。 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下,那八哥欢快的叫了起来:“十小姐,十小姐!” 明媚抬头望了望它,摇了摇头:“就只会说这几句话,什么时候能说旁的话呢?” 那八哥蹿上跳下的拍了拍翅膀,得意的叫了起来:“太后娘娘安好!” “太后娘娘给你的?”徐炆玔背着手瞧了瞧那只八哥,看起来柳十小姐很是得皇祖母的欢心,连她心爱的八哥都赐给了她。 “是。”明媚怅怅然的望了那八哥一眼,本来一直想教它喊“乔景铉”,可在这徐炆玔的别院,似乎又说不出口来。她看了看徐炆玔,想了又想,方才打定了主意:“三皇子殿下,我在你这别院也住了几日了,再这么住下去恐怕也不方便,还请三皇子殿下放我离去罢。” 徐炆玔吃了一惊,转过脸来望向明媚:“柳小姐,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明媚停了停,还是很坚定的说了出来:“我要去西北边塞,找郭家六小姐郭庆云。” 现在徐熙还派人在缉拿她,自己回京城也不大合适,可总是住在徐炆玔的别院,这也让她觉得别扭,郭庆云早就叫着要她去西北,她心中惦记着乔景铉,也想过去瞧瞧。再说了,镇国将军乃是朝堂重臣,找他帮着自己父亲说说好话,总怕也能起些作用。这个主意明媚已经想了很久,直到现在才提出来,因着方才与徐炆玔一路回来,她看到了他脸上有几分懊悔神色,大约是被徐熙训斥了,自己与他再提这个话题是再合适也不过。 “你去找郭小六?”徐炆玔沉吟了一声:“西北那边很是寒苦,不大合适。” 最主要的是,西北那边有乔景铉,明媚肯定是去找他的,徐炆玔心中有几分不大高兴,虽说他确实是有些后悔被徐熙逮着,可让他眼睁睁的瞧着明媚去西北投奔乔景铉,他心里却很是别扭,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寒苦又如何?郭小六能在那边吃苦,我便不能?”明媚笑了笑:“多谢三皇子殿下这些日子的招待,还请准许明媚离开。” 徐炆玔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柳小姐,你暂时还住几日,我好好想想,该如何安置你的去处,稍安勿躁。” ——他这是拒绝了?明媚有几分沮丧,自己现儿这状况,就跟坐牢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能在这别院里行动自由,还有丫鬟照顾着。可是只要想到徐炆玔的那些话语,明媚便不由得心中别扭,怎样也不想再住下去了。 “柳小姐,三殿下对你很好,你便安心住下罢。”两个丫鬟跟在明媚身后,细声细气的劝说她。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位柳小姐很得三殿下喜欢,说不定以后便是侧妃娘娘,自己可得用心服侍着才是。 明媚苦笑一声,伸出手来戳了戳八哥:“乔景铉。” 八哥偏着头,小黑点般的眼睛望着她,十分好奇,可就是不开口跟着她说话。 “乔景铉、乔景铉、乔景铉!”明媚一口气喊了出来,心里痛快多了,她要去西北找乔景铉,凭什么徐炆玔就拦着她不让她走? “乔景铉!”那只八哥忽然开口了,含含糊糊的喊了起来。 “真乖!”明媚摸了摸八哥油滑水光的翅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奖你吃小米!” 一边喂着八哥吃小米,明媚心里一边在想着如何才能从这别院里脱身出去,徐炆玔不肯放自己走,自己可以从下人那里想办法,否则被关在这里总不是个法子。 和她一道被抓到这别院里的还有那个赶车的大叔,徐炆玔怕他走漏风声,将他一并关在这里,明媚傍晚出去散步时,能见着他愁眉苦脸的在这院子里头转来转去,恐怕也是想念自己的家人了。 他有车子,自己能不能与他合谋,两人一起逃出去?明媚望了望站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心中暗自下了决心,怎么样也要试一试,自己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日头慢慢的朝西北沉了下去,西边的天际一片金黄火红交织在一处,就如一幅精美绝伦的云锦,映得人的脸都红了几分。明媚拎着鸟笼带着两个丫鬟在园子里边散着步,一边不经意的往马厩那边走了去。 马车夫正苦着一张脸坐在马槽旁边的石头墩子上边,两只手在木头柱子上边划拉着,刺啦刺啦的响着,马槽里的那两匹马倒是很是欢快,将脑袋埋在石槽里头吃得正高兴。听着脚步声响起,车夫转过头来看了看明媚,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来:“柳小姐。” 明媚大步走了进去,两个丫鬟捏着鼻子跟在后边:“柳小姐,这里实在太臭了,你快些出去罢。” 明媚将鸟笼子交给一个丫鬟:“你们在门口等着我。”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只觉奇怪,可也不敢拂逆了明媚的意思,两人拿了鸟笼子站在门口,逗弄着那鸟儿说话,眼睛却斜斜的往院子里看了过去。 “这位大叔,你是不是想家了?”明媚弯下腰来,拢了拢肩膀上的披风,一脸关切的望着那马车夫。 “我想家倒也说不上……”那车夫闷闷的挠了挠脑袋:“总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挣钱,家里的吃穿用度该怎么办?我都在这里过了五六日了,还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一家老小,吃的穿的可全在这马车上边来,我不拿钱回去,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粮米下锅。” 明媚听着这车夫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走,心中大喜,她低声道:“大叔,今晚咱们一起逃走,如何?” “逃走?”马车夫低声惊叫了一声:“如何逃?你有丫鬟看着,我这边也有两个一同住着的下人,想要走可难。” 明媚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银锭子来,下边压着一包药粉,朝那马车夫使了个眼色,将那银锭子递给了他,用极低的声音道:“药粉下在喝的水里,咱们亥正时分便可以一起动身。”说完这句话,又扬起声音道:“大叔,难为你也跟着在这里住了几日,耽搁你赚钱了,这个银锭就算是我补偿给你的罢。” 那车夫接过银锭子,就觉得下边有个纸包,立刻会意,赶紧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多谢柳小姐赐银子。” 见车夫十分上路,明媚笑了笑,看来自己总算可以摆脱徐炆玔了。 幸得这次进宫是去给太后娘娘治病,带了随身的药箱,里边装了不少备用的药粉,随便拿几包出来,便足足能让这别院里头的人睡得又香又甜,再大的响动声也不会让他们听到,自己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站在院子门口的两个丫鬟莫名其妙的望着明媚给那马车夫银子,这位柳小姐实在是出手阔绰,竟然眼睛都不眨的甩了个银锭子给那马车夫,再让人瞧着眼热。 “柳小姐,你真是仁心,对那马车夫也太好了些。”拎着鸟笼的丫鬟讨好的说了一声,心里头想着,若是自己服侍得周到了,指不定柳小姐也能给自己赏钱呢。 “他跟着我被关在这别院,家人肯定牵挂,而且他这几日没出去跑马车,哪里来的银两补贴家用?这件事情皆是由我而起,我自然要给他银子,方能表示我的歉意。”明媚说得面不改色,仿佛她原本就是打算这样做的一般,听得两个丫鬟频频点头:“柳小姐考虑得实在是周到。” 暮色慢慢的上来了,青莲色的暮霭悄悄的弥漫了整个天空,月亮在西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弯弯如钩,一点清冷的光芒乍隐乍现。 转了一圈回去,用过晚饭,已经差不多是申时末刻,明媚朝那两个丫鬟吩咐了一声:“帮我去备些热汤过来,我要沐浴。” 两人不疑有他,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便匆匆的往外边去准备热水了。明媚站起身来,先去了两个丫鬟合住的房间,走到桌子旁边的茶壶那里瞧了瞧,差不多还有一整壶水,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包药粉出来,轻轻抖了抖,放了半包,然后匆匆回到自己屋子里,先给自己倒出一杯茶水,然后又在自己的茶壶里也加了半包药粉。 做完这事情以后,明媚神清气爽的坐在那里,那两个丫鬟抬了水过来,两人服侍着她沐浴以后,明媚摆了摆手:“你们自去歇息,我不用你们服侍了。” 两个丫鬟已经习惯了明媚不让她们在一间屋子里陪着睡,低首应了一句,慢慢的退了出去。明媚望着她们的背影,微微一笑,方才已经有一个丫鬟在她屋子里喝过水了,另外一个回屋肯定也要喝水的,即便不喝水,自己等她睡下了再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行。即便她追过来也不怕——自己跟着钱不烦学了些粗浅功夫,玉梨跟郭庆云学点武艺的时候也教了她几手,对付一个丫鬟该是绰绰有余的。 瞧屋子里的沙漏慢慢的流过了亥时初刻,明媚站起身来,背上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大药箱,一只手挽着一个包袱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边静静的一片,只听着秋虫的呢喃之声。她伸出手去将门轻轻推开,一只脚刚刚跨出来,就听有人在喊:“柳小姐。” 明媚唬了一跳,停住了脚步,难道那丫鬟知道自己的意图没有喝茶水不成?悄悄儿探出半张脸瞧了瞧,院子里清冷冷一地月光,哪里有半个人影? “柳小姐,柳小姐!”又有人连连喊了两声,明媚抬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那走廊下边的笼子里,那只八哥正瞪着一对小黑豆般的眼睛望着她。 “你也想跟着一道走?”明媚笑着伸手将笼子摘了下来:“一起走罢。” 四周寂静无声,慢慢走在银色的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成长长的一线,明媚心中有几分忐忑,屏着呼吸往那车夫的院子里边走了去。 马车停在院子门口,车夫正焦急的在张望着,见明媚过来,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柳小姐,咱们怎么出院子门?” 明媚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车上,朝那车夫点了点头:“不打紧,我已经想好法子了。咱们先去院门那边,与看门的婆子说京中急变,咱们需连夜出别院,否则会连累了三皇子殿下。”她扬起手来,一块腰牌赫然就在手中:“瞧瞧这个,我还摸到了出入的腰牌,不怕她不相信。” 马车夫见了那块黑黝黝的牌子,咧嘴笑了起来:“这就好,这就好。” 明媚爬上了车,马车夫赶着车便往院门那里去,守门的婆子见着马车过来,也是惊诧,可瞧见明媚手中的腰牌,又听了她的说辞,再摸了摸塞到手心里的银子,放放心心给她开了门:“柳小姐,那你可要好好的去,一路顺风。” 马车夫见着婆子将门打开,心中高兴,一甩马鞭,那两匹马飞快的朝外边跑了去,明媚坐在马车横杆上边,回头看了看那别院的院墙,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算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要是再这般住下去,自己恐怕都会得抑郁症。 “大叔,我与你商量下。”明媚瞧了瞧前边赶车的车夫:“我可不可以雇了你的马车去西北?只要你答应,银子你只管开口说,我不会少你的。” “去西北?”那车夫有几分惊讶:“柳小姐要去西北做什么?” “我想去找一位故旧,你若是答应,咱们现儿先去你家送些银子,然后再赶车去西北。”明媚瞧了瞧天边一弯新月,想着乔景铉,心中忽然间便酸酸的一片。 “乔景铉,乔景铉!”那只八哥忽然在马车里头叫了起来,明媚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掀开帘幕将那八哥拎了出来:“你现在倒是喊这个名字挺顺溜了!” “乔景铉!”八哥偏着小脑袋,又喊了一声。 “柳小姐莫非是要去找你的夫婿?”马车夫呵呵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送柳小姐去西北罢。” “如此极好,那便要劳烦大叔了。”明媚听着马车夫答应下来,心中也是欢喜,瞧着那黑黝黝的树林,只觉得那树枝上都开出了一片花儿来一般,到处都是光灿灿的一片。 马蹄声声,伴着马车的辘辘之声,不住的在反复吟唱着,就如一支欢快的乐曲,明媚坐在车辕上,夜风扑面,望望天空,一钩新月旁边有着几点寒星,她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吟了一句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柳小姐真是好雅兴,这个时候还在吟诗。”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句说话之声,明媚略一错愕,就见几条黑影飘飘的从头顶上飘落,停在了马车面前。 “大叔,快走!”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明媚却敏感的觉得这些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这大晚上的来拦马车的,还会是正人君子?况且这几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是有所图谋,赶紧走了才是正经。 马车夫听着明媚吩咐,心知不妙,将鞭子抽着那两匹马,车子跑得飞快,明媚一只手抓紧了马车的车厢,一只手将鸟笼子扔进了车厢里边:“大叔,你别回头看,咱们赶紧往前边赶路。” “想跑?柳小姐,你是跑不了的!”身后传来嘿嘿的笑声,在这暗夜里显得格外难听,就如那夜枭桀桀的怪叫声一般。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管闲事 银色的月光照在这黑乎乎的树林,有些飘渺的颜色,夜风呼啸而过,将马车的帘幕掀了起来,不住的在明媚身后啪啦啪啦的卷着马车的厢壁,发出猎猎招展的声音。明媚坐在车辕上,瞧着四五个手里拿着刀剑的人,正一步步的朝马车逼近过来。 “你们是谁派来的?”明媚很是沉着的看了那几人一眼,这些人肯定不是徐炆玔的手下,若是他的手下,自然不会拿着刀剑相逼,肯定会是客客气气的劝说自己回去。刀剑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光芒,明媚暗自思量,瞧着这架势,自己是跑不掉的了,还不如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侥幸逃脱。 “谁派出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跟着我们回去见主子,主子见了柳小姐定然高兴,肯定会好好奖赏我们。”为首的一个穿着黑衣的人笑了起来:“柳小姐,我知道你机灵,才不会上你的当!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你的线索,都来不及回去报告主子便一路追了过来,还不是想尽快捉了你回去领赏?你多说无益,不如乖乖跟我们回去!” 明媚盯着那人看了一阵子,看起来这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说什么话他都不会相信了。她佯装害怕的往马车厢里缩了去:“你们别过来,我才不要与你们一道回去!” 马车厢里有她的药箱,里边装着一些药粉,虽然不能杀伤那些人,可若是闻着那些药粉也能让他们昏迷一阵,她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将那药粉拿出来。 “柳小姐,这可由不得你,不是你想不想去的问题,是必须跟我们走的问题!”那人哈哈一笑,挥起刀子,“唰”的一声便将一根树枝砍了下来,唬得那车夫身子都晃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弯针的话来:“柳、柳、柳小姐……” “大叔,你别害怕,他们是想来抓我,跟你没关系。”明媚用手掰住那药箱盖子,“喀拉”一声便将箱子打开了,在里边摸了一把,抓出了好几包药粉来。 借着月光正在低头看那药粉包儿,就听外边那人又桀桀怪笑了起来:“柳小姐,你不必故技重施了,上回在云州,你的丫鬟也是拿了这些药粉将我们一个同伴迷倒了,你莫非以为我们还会再上当不成?赶紧让你这车夫将马车赶了回去,否则小心受皮肉之苦!” 明媚一惊,手里紧紧的握住那几包药粉,心中很是狐疑,云州?她依稀记起曾经与徐炆玔乔景铉去寻师父的事情来,那次在紫霞山遇到了一群黑衣人,玉梨曾经用药粉将两个人迷昏,看来这几个人就是那一拨人了。 “你们是二皇子手下。”明媚很镇静的点了点头:“既然是他手下,为何拿着刀剑对着我?他该不是这般吩咐你们的罢?” 那黑衣人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柳小姐真是好胆识!我们家主子虽然没让我们用刀剑逼着柳小姐,但柳小姐实在太聪明,我们不用刀剑恐怕不能让柳小姐跟着我们回京城去呢。既然柳小姐识破了我们的身份,那我们也不多说,还请柳小姐让车夫将马头调转。” “调头。”明媚望着那战战兢兢的车夫,沉着的吩咐了一声,现在这个样子,硬碰硬是不可能了,只能先跟着他们走——京城的城门此时已经关上了,想要进京,怎么着也要明天早上寅时,还有几个时辰,可以想想办法。 “不错,柳小姐可真是识时务。”那黑衣人赞赏的说了一句,招呼几个手下:“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快跟上!” “柳小姐,这该怎么办?”马车夫赶着车子,手都有些发抖:“瞧着那伙人凶神恶煞,不是些好人。” “大叔,带累你了。”明媚有几分歉意,这位赶车的大叔遇着她可真是一件倒霉事儿,被徐炆玔抓到别院里关了几日,现在又跟着她颠沛流离。她的眼睛转了转,那些黑衣人只有五个人,马车若是赶去徐炆玔的别院,将里边的侍卫惊起,恐怕也能脱身。 马车慢慢的往前边走着,那几个黑衣人很是机警,拿着刀子走在一旁,吆喝着那车夫将马车往另外一条路上赶,明媚见了那几个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心中哀叹,看来自己想要逃去徐炆玔的别院是不可能了。 不多时便从那树林里走了出来,隐隐的,忽然间见着前边有火光,艳艳的冲到了天上去。明媚心中一喜,有火光,那便意味着有人烟,只要能见着人,或许能找到帮手。她压低声音道:“大叔,快快往那火光之处去!” 赶车的大叔一愣,但还是会意的挥着鞭子将马赶了起来,两匹马飞快的往前边奔跑着,那五个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马车甩了一段距离。那为首的黑衣人狞笑道:“这位柳小姐又在玩幺蛾子了,难道她以为旁人就会帮着她不成?快追!” 马车跑得很快,旋即便到了一处极开阔的地方,那边停着很多马拉的货车,一堆大大的篝火正在烧得旺盛,篝火旁边有不少人正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前边站着两个人,正警惕的望着那“嘚嘚”奔来的马车,高声叱喝了一句:“来着是谁?” 明媚心中一喜,看这模样,该是那走货的客商,自己或许有救了。京城乃是大陈商贸的中心,不少客商来京城贩了货物去各地卖,远道的往往自己不仅有车队,还有保镖护卫来保护这批货物的安全。 “几位大哥,小女子方才遇着几个歹人,他们企图劫色,小女子胡乱逃跑,没想却撞到了大哥们的地盘……”明媚回头一看,就见几条人影已经朝这边飞奔了过来,她装出一副惊骇的模样来:“还请大哥们帮忙!” 火光忽隐忽现的照着明媚的脸,虽然看得不太分明,可依然能发现她长得很美,商队的两个警卫有几分怜悯,点了点头道:“姑娘,你且到后边去。” 左边那个少年约莫十*岁模样,他用手指在嘴唇边打了一个唿哨,地上躺着的那群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来不及揉眼睛便跑到了那少年身边:“方老板,怎么了?” “有贼人!”那少年指了指几条奔了过来的黑影:“拿刀子出来!” 明媚站在那少年身后不远处,心中诧异,听着那些人喊他“方老板”,莫非这少年是这车队的老板?瞧着他年纪轻轻,没想到竟然有这般实力,不仅有如此大的一个车队,还有这么多保镖护卫! “你们是哪里来的乡下土包子?”几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见那方老板带着众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将明媚藏在身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就你们这几个人,想管大爷的事情?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还不快快闪开!” 方老板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帮恶徒,欺负弱女子,我方庆福怎么能袖手旁观?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被道上的朋友笑话?”他从腰间缓缓解下了一条马鞭,劈空抽了两下,那鞭子夹杂着呼呼风声,发出了“啪啪”的响声:“谁要来试一试?”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几个黑衣人见着方庆福才将马鞭甩出来,便看得出这方庆福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错。他们的目光都朝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望了过去:“头,怎么办?” “怎么办?”那黑衣人怒喝道:“就一个这样的小角色,难道你们便害怕了不成?哥几个是喝稀饭长大的?还不给我上!” 一支商队里不过就几个身手好的,他打量过了,这群人里也就这个方庆福厉害些,其余那群人不过是拿着刀子棍子掠阵助威的罢了,几个人合伙将这方庆福擒住,不怕其余人不服软。“一起上,打那个拿软鞭的!”那黑衣人话一出口,人已经飞身过去,与方庆福缠斗在一处。 明媚瞧着几人斗了起来,手中捡出了一包药粉,托在手心里看了看,准备要给那方老板一些助力,可方庆福与那几个黑衣人斗在了一处,也不好贸然出手,只能找着机会下手才是了。 “柳小姐,那边又来人了!”忽然车夫战战兢兢就的在旁边说了一句,明媚抬起头来,顺着车夫的手望了过去,就见几条黑影往这边飘飘的过来了。 若来的人还是徐玟琛手下的人,那便糟糕了。明媚的眉头拧了起来,一只手抓住药粉包儿,准备那几人奔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便将药粉洒出去,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柳小姐,你没事情罢?”还没来得及撕开药粉包的口子,有一个人已经快如闪电般疾奔到她面前,脸上全是焦急神色。明媚见了那人,全身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御风。 “我没事。”明媚指了指那边几个正在和方庆福斗在一处的人道:“快去抓了他们,那是二皇子殿下的人,想捉了我回去。” 御风一惊,带着手下朝那几个人扑了过去。 当下形势立即逆转,御风是云骁卫里顶尖的高手,那几个黑衣人如何能抵挡得住?才几个回合,高下立判,几个黑衣人已经被御风和他的手下打倒在地,已经没有了开始的那种霸气,全身无力的趴在那里。 “这位壮士,多谢。”御风朝方庆福一拱手:“我们家小姐亏得有壮士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庆福咧嘴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道上人的本义,不必多谢。”转脸看了看明媚,这才恍然惊觉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确实是美得惊人,难怪这几个穿黑衣裳的人要穷追不舍:“这位小姐,以后凡事要小心,走夜路不妥当。” 明媚弯腰道了一声谢:“外祖家有急事,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出城了,没想到却遇着了这种事情。多谢方公子提醒,下回我便会留心了。” “小姐,咱们回去罢。”御风朝明媚点了点头:“咱们不好打扰方公子。” 明媚看了御风一眼,无奈的爬上了马车,车夫甩着鞭子将马赶了起来,辘辘的声音在这月夜里传出去很远。 “老板,这小姐生得可真美。”一个保镖呆呆的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满脸的惊艳:“我打从娘胎里出来还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小姐。” “以前没见过,现儿总算是见着了!”旁边有人嗤嗤的笑:“你也只有看看的份,别想得太多!” “她……”那人恨恨的说了一声,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连连摇头:“你说得对,我也只有看看的份,能看到,也是我的福分!瞧她们家的护卫,身手好得出奇,不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哪里请得起这样身手的人!” “知道就好!”方庆福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快去歇息罢!” 他在火边盘坐了下来,望了望黑幽幽的前方,悄悄的叹了一口气,一张粉嫩的脸慢慢的在眼前浮现了出来。 “柳小姐,为何你要半夜逃跑,难道我们家殿下对你还不够好?”回到别院,御风让手下将那五个黑衣人关押起来,转身拧着眉头望向明媚,心中愤愤不平,三殿下对这位柳家十小姐,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但她却完全不将这个当一回事,竟然一心想要逃脱。若是今晚这位柳小姐出了什么问题,明日还不知道徐炆玔会如何责骂自己呢。 “御风,你们家三殿下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这才要逃跑的。”明媚望着御风,表情很是诚挚:“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拖累。” 御风挑了挑眉:“柳小姐,这话如何说?” “他已经娶了我的堂姐为侧妃,若再来娶我,那岂不是会被人指着背皮骂好色?一个想成大事之人,容不得太多让人指摘的缺陷,而且儿女情长,也不是英雄所为。”明媚的双眸闪闪的发着亮:“御风,你要替我去劝劝你们家殿下,让他放开我,不要再将我羁押在这别院里边,我与他,永远是不可能在一处的。” 御风惊讶的望着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女子希望得到殿下怜惜,而她却是这般不屑一顾,如弃敝履,这位柳小姐真是与众不同。或许正是因为她这份独特,这才让殿下如此牵肠挂肚。 “我知道你是他的心腹,所以还请你去好好劝劝你们家殿下。”明媚朝御风笑了笑:“你回去罢,我不会逃走的,你回去告诉三殿下,我会在这里等他,若是明日早上他不过来,那我自然也就只能不告而别了。” 御风迷惑的看着明媚,她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绝之色,让他不由得生起了一种佩服之情。这位柳小姐,做事真是出人意表。 寂寞的月亮依旧无声的照着这个中庭,可院子里早已没有明媚的身影,银色月华如水,冷冷清清的一片。御风站在树下好一阵子,最终叹了一口气,飞身掠起,匆匆往京城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阳光甚是和暖,金光灿灿的照在园子里,菊花显得更是鲜艳,地上有一层灿灿的金黄,那是菊花的花瓣,带这丝丝缕缕的傲霜清香。 “柳小姐。”两个丫鬟抹着眼睛走了出来,见着明媚站在走廊那里,抬头看看天光,已经是大亮一片,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朝明媚慌忙行了一礼:“柳小姐,奴婢无状,竟然睡过头了,奴婢这就服侍你梳洗。” 明媚的头发没有梳,披在肩头就如一幅黑幽幽的绸缎一般闪闪发亮。 “你们先将自己洗漱了再来服侍我。”明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双妙目如水,望着两个丫鬟点了点头,她们两人之所以会睡过头,原是喝了下过药的茶水所致,自然不能怪她们。 两个丫鬟以最快的手脚替自己与明媚梳妆,这才喘着气道:“柳小姐,可还要奴婢们做什么事情?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奴婢们就去给你端饭过来了。” “不必了,我已经用过早饭了。”明媚指了指桌子上边摆着的药箱和大包袱道:“把这个拿着,跟我走。” 两个丫鬟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不知明媚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拂逆她的话,将那包袱和药箱拿了起来,明媚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迈步走出了屋子,伸手去摘走廊下挂着的鸟笼。 “柳小姐,柳小姐!”八哥欢快的叫了起来,在笼子上边跳来跳去。 明媚拍了拍它的翅膀:“就爱乱叫!安静些!” 八哥扬起脖子,又欢快的喊了一句:“乔景铉!”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望着明媚,滴溜溜的转,似乎有些讨好的神色。 明媚用手指戳了戳它,不再搭理它,带着两个丫鬟走到侧门那边,车夫已经套好马车站在那里等她。 “柳小姐!”两个丫鬟脸色一变,停住了脚:“没三殿下的命令,你不能离开这里!” “我是你们家三殿下的客人,我不是他的囚犯。”明媚昂起头,傲慢的站在那里:“去,把东西给我放到车上。” 两个丫鬟挽着包袱扛着药箱站了一阵子,被明媚的眼神逼视着,慢慢的走到了马车前边,掀开马车帘幕,将那些东西塞了进去。明媚将鸟笼也放进了马车里边,在门口略略站了约莫半刻,就听见马蹄声嘚嘚,举目一看,有几匹马正飞快的往别院这边跑了过来。 “开门,你们家三殿下给我送行来了。”明媚吩咐那看门的婆子,她已经见着一身紫色华裳的徐炆玔翻身下马,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侧门大开,车夫赶着马车穿过了大门,徐炆玔也奔到了马车旁边,瞧着他的脸色,十分的悲愤:“柳小姐,你就这般厌弃于我?” 明媚沉默的望着他,徐炆玔眼中的焦急神色是毋庸置疑的,他或许对自己真用了心思,可自己却没法子回报他的这一片真情。 周围一片宁静,秋风将院墙边的树叶不住的摇落,那车夫和御风已经识趣的退到了一旁,马车旁边就剩下了明媚和徐炆玔站在那里,两人相互对望,一片默默无语。 “柳小姐,为何你要连夜逃走?似乎你对我有成见?”最终徐炆玔打破了沉默,低头看了看明媚低垂的脖子,白皙柔软,露在衣领外边有一道优美的弧线,喉头不禁咕咚吞了下口水,心里希望着她快快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如他所愿,明媚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三殿下,我对你怎么会有成见呢?你是我七姐姐的夫君,我是把你当姐夫看的。” “可是我却不能只把你当妹妹看!”徐炆玔向前跨了一步:“我都已经与你说过,只要你愿意,以后万里江山,人世繁华,都有我们两人共享,只要你愿意!为何你就这般绝情,不给我一个机会?” 明媚看着徐炆玔那急切的眼眸,也不回避他:“三殿下,你对于明媚的这位心意,明媚无福消受,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如何能当得起三殿下的这般深情,还请三殿下忘了罢。” “为什么?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为何你还要逃避?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一个不堪之人,你这么着急逃避不成?”徐炆玔看着明媚那坚定的神情,心里一急,伸手握住了明媚的手:“媚儿,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去解决,只求你不要这样逃避我!” 听到徐炆玔唤出“媚儿”这两个字,明媚心中一阵恶寒,听乔景铉这么喊自己,很自然,听起来很舒服,可现在突然听到徐炆玔也这么喊,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和难受。她正色对徐炆玔道:“三殿下,你很好,可是明媚心中却没有可以装得下你的地方了,明媚已经和你说过,我喜欢的人是乔景铉,是你的表弟,英王府的乔世子,为何三殿下就这般自欺欺人,总是不愿意相信呢?” “没有装得下我的地方?你能装得下乔景铉,为何就不能装得下我?我难道比乔景铉要差,你宁可喜欢他,也不喜欢我?”徐炆玔用力握住马车的横梁,重重的捶打了一下,马车微微摇晃起来,就听里边有人说话:“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在这么严肃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这样的话,颇有插科打诨的意味,早些日子明媚总是和那八哥针锋相对,不住的对它说:“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没想到它学以致用,竟然在这里叫喊了出来。 徐炆玔一脸铁青,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下,发现是秦太后那只碎嘴八哥,悻悻的把帘子放了下来,明媚跟在他身后道:“三殿下,我的心不像你那么大,能容下好几个人,你有玲珑郡主做正妃,有我七姐姐和魏六小姐做侧妃,好像你还准备容纳别的女子,这便是我拒绝的理由。即便三殿下比乔景铉要高贵,以后有更好的前途,可我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他,只因为他也只能容下我一个,还请三殿下体谅。” 听了明媚这番话,徐炆玔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了下来,他看了看明媚,挣扎着说:“即便是以后我承继大统,让你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你也不愿意?” 明媚微微一笑,摇摇头道:“谢谢三殿下赏识,可明媚是个无福之人,这福气还请三殿下给承得起的人罢。三殿下,现在也快晌午了,还请三殿下早日回京,免得途中生了变故,难道三殿下不记得那次码头上的拦截了吗?” 徐炆玔绝望的看了明媚一眼,没想到这柳小姐竟如此坚决,连立她为后都被拒绝了,自己怎么可能后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大陈朝和前朝都没有哪位皇帝后宫里只有一位皇后的,多的不说,最少的都有一后两妃,她的要求似乎太高了点,难以达到。 见徐炆玔那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明媚朝徐炆玔行了一礼:“还请三殿下速速回宫去罢,明媚在此拜别了。” 御风虽然站在远处,因为他是练武之人,听力极佳,徐炆玔和明媚的对话,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听着明媚的话,心里不住赞许,这柳小姐说的句句在理,可自家主子似乎执迷不悟般,既然人家都拒绝了,何必恋恋不舍? 看到明媚朝徐炆玔行礼拜别,他推了下身边的车夫道:“你给我乖乖儿去帮柳小姐赶车,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车夫见着御风彪悍得紧,早是一头冷汗,连连点头:“小的绝不敢有半分私心杂念,请这位爷放心罢。”御风也懒得听他分辨,单手扣住他的下巴,稍微一用力,那车夫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御风塞了一颗药丸到他的嘴里,然后拍了下他的颈部,那颗药丸便骨碌碌的滚了下去,然后御风手往上一托,那车夫的下颌就归位了。 “我给你吃了一颗药丸,有毒。”御风笑了笑,貌似在和那车夫聊天时说了句“我给你沏杯茶喝”一般简单,看着车夫逐渐便得苍白的脸色,御风摆摆手道:“你不用这么着急,若是你老实本分,我半年以后自会给你一颗解药。” 那车夫耷拉了一张脸,垂头丧气的走到了马车旁边,见着御风那严厉的目光,敢怒不敢言的对明媚说道:“请柳小姐上车罢。” 明媚朝那车夫一笑:“以后还请这位大叔别这么叫我,就叫我二姑娘罢。” 她是柳元久的二小姐,将姓氏截了个去,便是二姑娘,现在徐熙正想着捉了她回去给那许炆旻做皇子妃,她可不愿意落到徐熙手中 “柳小姐,你准备去往哪里?”徐炆玔不舍的看着明媚钻进马车,心中有些怅然,虽然昨日明媚已经提到要去西北找郭庆云,可他却真心不希望她过去。西北那边,不仅有郭庆云,还有乔景铉。 “既是要去逃难,越少的人知道就越好,是不是?”明媚心中一咯噔,这徐炆玔装傻的本领越发的强了,自己昨日便与他提起去西北的事情,看来他是一心装傻——或许他是不愿意自己去见乔景铉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明媚掀起马车侧面的软帘道:“我本来想去投了那天牢和父亲母亲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总比一家人分开好,可三殿下如此为明媚着想,将明媚带离了京城,明媚也只好遂了三殿下的心愿,不再回去。只是请殿下帮我好生打点一下,我母亲有孕在身,怎么能受着监禁之苦……”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下来。 “但是你就算返京,被抓入天牢,也同样无法照顾你母亲,自己还要吃苦,何必。”徐炆玔担心的看着马车帘子,生怕明媚突然又犟着要回京城去:“我会托人去打点,尽量让柳四夫人过得舒服些,你且放心。” “是啊,我回去又能做些什么?”明媚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还请三殿下托人去给赶车的大叔家里送些银子过去,大叔这次替我赶车,可能要去一个多月,他们家里全指望他赶车来银子呢。” “御风,你记着这事儿。”马车外徐炆玔的声音很是惆怅,她还记得车夫家中要银子用,偏偏就不记住自己对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乔景铉,乔景铉!”那只八哥又欢快的叫了起来,徐炆玔站在外边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忽然的一沉,就连这八哥都知道了乔景铉的名字,看来她对自己那表弟实在是用情至深。他的一双眼睛盯着那愈走愈远的马车,终究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再也无法辨认,心里犹如被人掏去了一块什么似的,空荡荡的,不知该用什么去填满,原来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身份尊贵就能得到的。 “乔景铉,乔景铉!”马车慢慢的动了起来,那只八哥依旧叫得欢快,明媚看得好笑,伸手拍了它一下,它就在架子上到处扑腾,只是脚上栓了链条,飞不了多高。 “臭八哥,以后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明媚向它点了点头,那八哥似乎也能听懂她说的话,偏着头,用那如黑豆般的眼睛看着她,一人一鸟在马车里相对无言。 深秋的山岭一片斑斓,漫山都是黄色的叶子,与一些常青的树木夹杂在一处,就如一幅巨大的锦缎一般,有时中间还出现了一大截红色,那是秋日夫人枫叶,被晓霜染得一片通红,瞧着就如朝霞般绚烂。马车行走在山路上,碾压着砂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甚是悦耳,明媚掀起软帘看了看外边,只觉得心情舒畅。 赶马车的人姓刘,明媚叫他刘叔,他对这一路上城镇很熟悉,而且对出行也很有经验,白天赶路,晚上总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把马车赶到有客栈的小镇上。 “二姑娘,这镇子上有家徐记饭庄的鸭子做得不错,你去尝尝看。”刘叔还真是一个好向导,把马车赶进客栈,看着明媚一副忧愁的样子,还以为她正在愁着这饭食的问题,他便热心的推荐了徐记饭庄。 “是吗?”明媚不想拂逆他的好意,笑着应了一句:“走,刘叔,我们吃鸭子去。” 刘叔在旁边很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二姑娘,你一个人去吧,我就在这客栈随便吃点算了。” 看着他眼中露出来的神色,明媚知道他心里还是很想去的,只是觉得自己身份所限,不敢和她一起走出去,于是朝他笑了笑道:“刘叔,没事的,在外边我就称你叔叔,一起去用些饭菜罢。” 听了这话,刘叔喜出望外,也不再推拒,跟着明媚走了出去。 徐记饭庄果然有名,走了进去已经没有包间了,只有大厅里还有几张桌子,明媚觉得现在自己的身份不是那娇滴滴的柳府大小姐,也不用讲究太多,伸出手让店小二腾出一张桌子来,点了个招牌菜,一鸭三吃,然后炒了个牛肉,一盘子青菜,给刘叔点了一角酒,上了一碟花生米。 徐记饭庄的鸭子果然好吃,那鸭肉肥而不腻,鸭皮被片了下来经过油炸,嚼起来脆生生的,还带着一种芝麻香味。刘叔笑着将那鸭皮包了一个小卷子,蘸在小碟子里涮了涮:“这鸭皮上头有芝麻酱裹着炸出来的,自然有芝麻香味了。” 明媚夹了一块鸭皮看了看,油光发亮,金黄颜色,瞧着便有食欲,上边还沾了一颗细白的芝麻。见着那棵芝麻,明媚连连点头:“还是刘叔见多识广。” 正准备将鸭皮往嘴里送,忽然身边一阵风般刮过一个人,衣袖一带,她的筷子便掉到了地上。明媚有几分惊愕,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飞奔着往二楼去了,连脑袋都没回一下。 “这人怎么这样?”明媚咕哝了一句,弯腰将筷子捡了起来:“伙计,换一双!” 伙计飞奔着过来,递过一双筷子,瞧了瞧那走到二楼的女子,摇了摇头:“这位小姐,你也别和她计较,现在她是心里急的,全不顾旁的事情了!” 明媚好奇的望了那伙计一眼:“莫非这位姑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店伙计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刚刚说完,就听一阵嚎哭之声,明媚抬头一看,那姑娘已经拍着二楼的一个包间的门大声哭了起来。 “嚎什么嚎?嚎丧不成?”突然包间的门打开了,里边蹿出来两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身后还跟了两个长随打扮的下人,瞪了一双眼睛望着那姑娘道:“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偏偏要跑到这里来败兴!快滚!” “大哥,二哥,父亲那样子看着实在不好,你们便发发慈悲去给父亲请个大夫来罢!”那年轻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那两个胖子面前,抹着眼泪道:“你们这般不闻不问的,父亲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样才好呢!” 大厅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着这场热闹,知情的人不住的摇头:“造孽哟,好好的一家人,老爹刚生了重病,两个儿子就开始抢家产,倒没有一个人去照顾老爹的,五闺女哭着叫他们去请大夫都不愿意,现在就只等着老爹伸腿咽气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明媚听了甚是惊讶,心里一阵气恼,这都是什么儿子,良心被狗吃了不成!她站起身来伸着脖子看了看那楼上,就听见两个胖子在骂那个姑娘,那声音又急又快,都听不出几句完整的,那姑娘的哭声凄惨,听得人的肠子都要打结了一般。 明媚听了心里不忍,一摔筷子就准备往楼上跑。 “二姑娘,你可别去!”刘叔赶紧伸手拉住明媚的衣袖:“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上去能做什么?小心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随便挨一下,也够你受的了!” “这种事情,我可不能坐视不管!”明媚气愤愤的将刘叔的手甩开,飞快的往楼上奔了去。自己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不孝敬父母的人,有钱在这里花天酒地,却没有钱给自己父亲看病,非的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明媚蹬蹬蹬的跑上二楼,看到包间门口似乎已经有要动手的趋势,两个中年男子正指使着下人将那位姑娘拖下楼去。明媚气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伸出手来:“都给我住手!” 两个中年男子疑惑的看了看明媚,不知道她是从哪里钻了出来的,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可那气势却是吓人,一双眉毛高高挑起,眼神凌厉得与她的年纪不相符合。 “你是来管闲事的?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还不快些给我滚!”一个胖子插着手朝明媚吼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敢惹我 饭庄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可明媚却依然能听得很是清楚,有人让她滚。她站在那里瞟了一眼那个胖子,声音很是清晰:“我想要滚的人应该是你罢?你的父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你们不仅不给他请大夫,还在外边花天酒地,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可对得住他的养育之恩?还不快些回家去到床前尽孝!” “这位姑娘说得对,大哥二哥,你们跟我回去吧,快些去请个大夫来。”方才冲上楼的那位姑娘跪在地上掩面大哭了起来,泪水从她捂着脸的手指间流出,就如汩汩的小河一般没有个停歇。 明媚看了看那位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而那两兄弟,却分明四十出头了,看起来这两个胖子素日在家里肯定是飞扬跋扈,对妹妹很是刻薄,否则这个做妹子的如何会跪在地上求他们。 “这位姑娘,你站起来!”明媚瞧着那姑娘跪着哭心里有也有些不舒服,就会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你哥哥不给你老爹请大夫,你自己去镇上请个大夫看看便是,跪到这里哭能解决问题吗? 那姑娘听到明媚的声音,抬起头来,惊愕的看了看明媚,擦干净了眼泪,站了起小声问道:“姑娘,你叫我?” “我方才听说你老爹得了病,兄长不给医治,为何你不自己去请大夫来给你老爹看诊?得病最忌的便是拖久了时间以至于延误了诊断的最好时机,你还是赶紧去请大夫回家给你老爹瞧瞧罢!”出于大夫的本性,明媚谆谆劝诫了两句,这病真是不能拖的,有时候拖来拖去便成绝症了。 那姑娘抬头看了明媚一眼,脸上一副悲戚之色,哽咽着说:“钱全在两个嫂嫂手里,她们不拿出来,我也没有钱去请大夫。”望了望她的两位哥哥,那姑娘怯生生道:“我就是想着来要钱的。” 明媚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气恼,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猪狗不如的人!她拉着那姑娘对那两个胖子怒喝道:“你们两个真是连畜生都不如,竟然不顾你父亲的生死!还不快些回家去,从你们两人那不要脸的婆娘手里拿了银子去请大夫给你父亲看病!你们难道准备要让人指背皮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不成?” 说什么钱都在嫂嫂手中?分明就是不愿意出钱给自己的父亲看病,这些户都只是托词而已,若真想给自己父亲请大夫,怎么样也能拿出银子来——大陈皇朝里,女子地位并不高,还没听说哪个家里女子管家便真能将银子攥在手里不让自己的夫君过问的。 明媚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整个饭庄的人都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一个小女子,竟然路见不平,上去管起人家的闲事来,而且都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难道她就不怕那周家两兄弟恼羞成怒? 两个中年人站在那里,脸上已经成了猪肝色,赤红一片,两人当众被一个姑娘家骂成这样,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明媚,其中一个大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齿:“这位姑娘,你莫非是在徐记吃多了,撑得慌,来管起我们周家的家事来了?” 另外一个则更甚,一双小眼睛转来转去,只顾盯着明媚的脸看:“小姑娘,我看你生得美貌,不如给我去做个姨娘,以后也能穿金戴银的,不如何?” 听了这些恬不知耻的话,明媚气得捏紧的拳头,真希玉梨翠在身边,出手点了两人的穴道,让他们尝尝乱说话的滋味。可是自己是只身逃出京城的,就只有一个赶马车的刘叔跟着自己,他也帮不了什么忙,自己若是想让他们得到惩罚,只能借助自己手腕上的手镯了。 这两个胖子一看就是寻常人,只要冲到他们身边,用手镯上手镯里的机关扎了药粉到他们身上,不怕他们不哭爹喊娘。明媚咬了咬牙,正准备冲了上去,这时就见一道黑影从下边飞身上来,两个周家老爷眨眼间就被那人扼住了喉咙,俩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手不断的想把那人的手给扒开,但是却没有用,依然被那人控制住了。 明媚看了看那个黑衣人,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再仔细瞧瞧,忽然心有所悟:“方公子?” 这人不正是那晚上救了自己的商队老板?这般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商队老板,不由得让她有些惊奇,所以那日晚上明媚特意留心多看了方庆福一眼,现在一见着便认了出来。 方庆福功夫极好,周家那两兄弟被他一手掐一个,就如拎了两只鹅在手中一般,身后两个长随见状想要冲上来解救自己的主子,这时就听“蹬蹬蹬”的响声,方庆福几个手下也拿着东西赶了过来。 见着方庆福手下的人来势汹汹,那两个长随哪里敢动弹,站在那里愁眉苦脸的望着明媚,心里道原来这个姑娘是有靠山的,难怪她敢这般嚣张。“老爷,老爷……”一个长随靠近了周家老爷道:“你还是让夫人去请个大夫吧,免得自己受苦!” 见这方庆福制服了那两个嘴臭之人,明媚心里异常高兴,拉了拉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位周姑娘道:“有人来帮你了,赶紧让你兄长请大夫!” 周姑娘悲悲戚戚的看着两个哥哥道:“大哥,二哥,还是赶紧去请大夫回家看看老爹罢,再拖下去,恐怕……”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一涌而出,看得周围的人一阵心酸。 那两个周家老爷这会子哪敢再那般强势,两人挣扎着异口同声说道:“五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这个病多半是好不了,都没有大夫愿意上门来看诊,你这不是逼我们吗!” 听到兄长们这么说,那周姑娘悲从心来,哭声更大了。 明媚皱了皱眉,不知道这周老爹得的是什么病?小镇上的大夫不敢看诊,应该是一些疑难杂症,可这却是自己最感兴趣的。她拉了拉周姑娘的衣袖道:“你老爹有些什么症状,说与我听听。” 那周姑娘止住眼泪,惊愕的看着她道:“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不是大夫,问我父亲的病症也没有什么用处。” “谁说我不是大夫?”明媚很耐心的说:“你和我说说你父亲的症状,我便知道该不该去你家看诊了。” “你是大夫?”周姑娘惊讶的打量了明媚一眼,旁边方庆福听了也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的将明媚看了又看:“姑娘,你竟然是大夫,没有开玩笑罢?” 明媚白了他一眼:“看病救人这件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方庆福将那两位周老爷放下地来,一只脚踩着一位周老爷的身子道:“快些与这位姑娘赔礼道歉,她能救你们的父亲!” 那两个周老爷这时已经不敢再逞强,两人跪在那里哆哆嗦嗦的向明媚道:“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忘了我们说的糊涂话儿罢!”一个周老爷“咚咚咚”的磕了两个响头,用手抹了抹眼泪:“我父亲那病,镇上的大夫都说没法子治,我们觉得没了希望,这才决定不再请大夫的。” 明媚冷笑道:“镇上的大夫说不能治,你们就不清大夫了?天下难道没有别的好大夫?想你们的父亲,含辛茹苦将你们养大,可却是得了这样一个结果,真真是让人心寒!” 方庆福听着明媚这般说,也是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气愤的模样来:“我自幼失了父母,最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父母、能共享天伦之乐的人家,你父亲健在,你却不能让尽孝。着实可恶!”一边说着,一边脚下用了几分力气,踩得那位周老爷哭爹叫娘的喊了起来:“壮士,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猪狗不如,昧了良心不给父亲治病!”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哄堂大笑了起来,用手指着那位周老爷唾骂:“真是钻到钱眼里头去了,为了几个臭钱,就不顾自己老爹死活!” 方庆福看了看明媚,忽然又想起周老爷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来,一只脚又用了几分力气踩得那周老爷哭爹叫娘:“壮士,你轻些,快轻些!我的骨头都要被你踩断了!” “方才你对那位姑娘污言秽语,说出的话实在难听,你们两个赶紧向那姑娘磕头道歉,每人打自己二十个嘴巴,方能站起来。”方庆福一双手捞在胸前,斜睨着脚下两个肥得像猪一样的周老爷,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若是不愿意,我可还有别的招数,只怕你们更吃不消。” 两个周老爷听着方庆福的威胁,如何敢与他顶嘴?赶紧向明媚行礼,不住的伸手打自己的耳光,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听得明媚惊愕的张大了眼睛,她这下总算是见识到什么是见风使舵了。 原先在柳太傅府,虽说柳明艳柳明珠之流的人很是讨厌,可毕竟还是有几分傲骨,哪里会被一句威胁就将自己的傲气给丢了,走出太傅府来,这才发现外边的市侩小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象中的那般强硬,只要稍微比他们强了那么一点,他们顷刻间便变成了软骨头。 “这位公子,求你放过我大哥二哥。”周姑娘在旁边见着自家两个哥哥自己打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也有些不忍心,站在一旁低声为他们说好话,方庆福瞄了她一眼道:“你要去求那位姑娘才对,你那两位哥哥得罪的是她,又不是我。” 周姑娘走到明媚身边,眼睛里含着泪:“这位姑娘……” 明媚摆了摆手道:“你也别求我,你那两位兄长已经快打完二十个耳光了。你跟我说说看,你父亲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周姑娘这才忽然想起明媚说自己是大夫,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便将她父亲的症状说了一遍:“这位姑娘,我父亲这病,可还有救?” 明媚一听,心下便已明了,这是典型的中风症状,这周老爹估计是中风比较严重,应该是偏瘫了。她对那周姑娘说:“你快别哭了,速速带我去你们家,我瞧瞧你父亲的情况,若是不很严重,还有可能恢复过来。” 周姑娘听了这话,惊喜万分,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如果是这样,那便是极好的,还请菇凉妙手回春。” 这边两位周老爷已经各自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抬起头来时,两边的脸都高高的肿了起来,万庆福将他们每人踢了一脚:“前边带路!”他们两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不堪的从二楼上走了下去,那两个圆滚滚的身子就如两个球一般滚了下去,几乎瞧不见两条腿,看得明媚“噗嗤”一笑,倒觉得十分有趣。 “二姑娘,你可别跟着去!”刘叔见明媚要跟着往外边走,吃了一惊,想到那三皇子的暗卫给自己吞了颗药丸的事情来,肚子都隐隐作痛,瞧着三皇子这般看重这位小姐,她出了问题自己可别想活命了。 “刘叔,不要紧,你自己先回客栈歇息罢,有这位方公子陪着我去,自然不会有问题的。”明媚指了指身边的方庆福,他一脸兴奋的神色跟在后边,看起来也是想要跟着去周府的。 “这位大叔,我会保护好这位姑娘的,你且放心。”方庆福朝刘叔点了点头:“莫非你还不相信我的本领?” 刘叔瞧着明媚去意已决,又见那方庆福也跟着去,这才放下一颗心,方庆福的本领,那晚上他也见识过了,这周家的两位老爷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他朝明媚谆谆的叮嘱了几句:“二姑娘,你可一切小心!” 走过了一条主街,拐了两个弯便到了周府,这周府看起来也不是特别豪奢,只是三个院子拼在一处,每个院子里都有三进屋子。但走进院子一看,里边十分开阔,那几进屋子也占了不小的面积,看起来周老爹大概是个小地主了。 明媚背着药箱跟着周姑娘走进了周老爹的内室,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种沤臭的味道,明媚心里暗自叹气,肯定这位周老爹小便失禁而却没有人护理才会有这种气味,若是这样长久下去,恐怕会生疮呢。 屋子里边空气不好,她得做好自我防护,打开药箱,明媚从里边拿出一副口罩,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眼神里戴上,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位老者,口眼歪斜,面色无华,正在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可又听不清楚。明媚走上前去,伸手搭了把脉,发现周老爹脉沉弦细,再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头呈现红紫颜色,上边有一层黄腻的舌苔,这明显是肝阳化风,痰阻脑窍,气虚血瘀所致。 明媚回头看了看周姑娘和跟进来的两位周家老爷道:“你们若是信我,现在我开个方子,你们去抓药来煎服,吃上十多剂,这病便会有好转,我再教你们一套按摩的方法,你们请镇上的大夫来帮你做做针灸,一年左右也该康复了。” 那周姑娘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明媚的话,倒是那跟着来的方庆福道:“你们原先说没有大夫肯上门看诊,现在这位姑娘都主动说帮你们开方子,你们倒是一副这样的神色,莫非要我动手逼你们答应不成?” 那两位周家老爷听了,惊得往病床前走了一步,对着明媚施了一礼道:“就请女神医开方子罢。” 明媚点点头,想了下,要给周老爹对症下药,那该注重平肝熄风,益气活血通络,兼以涤痰开窍为佳,用天麻钩藤饮加减是再好也不过了。提起笔来,她麻利的开了一张方子:天麻、半夏、栀子、坤草、远志、甘草各二钱五,钩藤三钱(后下),白术、黄芩、丹参、赤芍、石菖蒲、山萸肉、枸杞子、菟丝子、桑螵蛸各三钱,石决明六钱(先煎)、黄芪六钱,煎服。 吹干了墨迹,她把方子递给那周姑娘道:“麻烦姑娘去镇上药堂抓药,顺便叫个大夫过来,我与他交流一二,教他用针灸。”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周老爹,明媚微微皱了皱眉:“你们要派专人服侍,要常打开窗户,通风透气。周老爹看起来是小便失禁了,该要帮他勤换洗,还要记得一个时辰帮他翻一次身,以免得了褥疮。” 周大老爷听了这话,脸红了一大块:“赶紧叫夫人安排两个丫鬟过来帮老太爷换洗了!” 这边丫鬟们帮周老爹换洗了,那边周姑娘也去请了个大夫回来,见到戴着口罩的明媚,不由一愣,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也奇怪于她的装束。明媚也不管那大夫奇怪的目光,从药箱里拿出一支银针道:“这位可是镇上的大夫?我现儿给周老爹做一次针灸,你可要看好我的顺序和穴位,以后你便按照我的法子给周老爹做针灸。” 对于中风偏瘫之人,用银针刺上肢肩髃、曲池、外关、合谷这几个穴位,而下肢里边主要是秩边、阳陵泉、足三里、解溪等穴位,然后结合肝区、脾区头针以及对侧头皮的运动区进行针灸,清除大脑的淤积物,让经络早日畅通,这样便会慢慢恢复过来。 那镇上的大夫见明媚运针又快又准,不禁啧啧称赞,没想到这位姑娘竟是针灸的好手,看她把全套针灸做完,只觉自己眼花缭乱,都还没有看够般,于是诚心求教:“这位姑娘,可否把方才的针灸行走脉络写与在下?”说完又觉后悔,这恐怕是这位姑娘吃饭的家伙,怎么能轻易外传? 不想明媚点点头道:“我喊你来也正有此意,日后你按着这法子不仅可以给周老爹进行针灸,还能造福这镇上的百姓。我再教你一套按摩的方法,你可要看仔细了。” 那大夫闻之大喜,赶紧跟在明媚身后,看着她指挥着丫鬟们把周老爹翻转过来,开始按摩背部的天宗、肝俞、胆俞、膈俞、肾俞、秩边几个穴位,然后用滚法徐徐松解了,然后又命丫鬟把周老爹侧卧,进行滚法进行了按摩,最后又轻轻的按摩了各个足趾。 屋子里的人皆屏住呼吸看着明媚认真的把全套做完,看着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模样,也暗暗惊奇这位姑娘竟然不嫌弃周老爹身上还有余臭未消,眉头都不皱一下。 做完按摩以后,明媚抬起头,看到众人皆在盯着她,只觉奇怪,叫丫鬟打了水来清洗了手,然后把针灸和按摩的法子写了下来交给那大夫,这才转脸问周姑娘:“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你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周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姑娘救了我父亲,佩君愿给姑娘为奴为婢。” 明媚大惊,没想到这周姑娘竟然会这样说,赶紧摆了摆手道:“治病救人乃是我此生心愿,不值得姑娘如此回报,姑娘好好照顾你父亲才是最要紧的。” 一时间屋子里边寂静无声,周姑娘止住了呜咽之声,朝明媚磕了个头爬了起来,站到了一旁,看了看床上的周老爹,眼里充满了感激。 明媚看了看两位周家老爷,他们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实在不该自己开口去指责他们,但想着周老爹卧病在床,两人竟只顾争起家产来,心里就有些生气:“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情不好解决的,一定要弄到兄弟翻脸的地步?你们年纪大,见着的事情也多,可曾见过家庭不和睦还能把日子过得和美的?” 那两位周家老爷听了这话,不由面红耳赤,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受一个小姑娘的教训,但明媚的话却句句言之有理,由不得他们出口反驳。 “这位姑娘,诊金几何?”见两位兄长被明媚说得哑口无言,那位周姑娘怯生生的开口询问,心里想着但愿自己和姨娘手里几个大钱能付得起这位姑娘的诊金。 明媚看了看周姑娘,又看了看她的两位兄长,淡淡一笑:“家中既不是你管账,你就不必关心了。我也不多要了,五十两银子便是。” 话音刚落,屋子外边便冲进了一个肥胖的妇人,指着明媚骂道:“你是在抢钱还是怎么着?这么弄一下便要五十两银子?我看你不如去那青楼卖笑来钱来得快,只消坐在男人腿上扒了衣裳,保准五百两银子都能到手!”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看着那位撒泼的妇人,那是周大老爷的夫人。明媚听着脸上也变了颜色,在家中谁敢这么对她般说话?可一出了家门便什么事情都遇上了,先是恶夫,现在又来个泼妇。 自己若是面对面的与那泼妇吵起来,反倒显得自己的气量不足,明媚笑了笑,朝那妇人道:“这位夫人将那价格知道得这般清楚,看来原来曾在那地方呆过?” “你才在那里呆过咧,敢跟老娘说这样的话,我看你你是不要活了!”那肥胖的妇人奔着朝明媚扑了过来,明媚伸出手来,将那镯子上的机关搬动,一根针便扎到了那夫人的手掌心里边,那妇人“嗳哟”大叫了一声,当即便停下了脚步。 明媚有几分奇怪,自己的针上只是淬了些麻痒之药,不会如此见效快,而且也不至于让那妇人忽然停住脚,为何这妇人只扑到半路上就不动了?再仔细打量一番,就见那妇人的脖子上有一只手,原来那方庆福已经伸出手来将她的脖子掐住,如同在酒楼上抓住那两位周家老爷一般手法:“你若是再满口泼粪,小爷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我、我……呵呵哈哈……”那妇人笑得身子乱颤个不停,倒把方庆福唬了一跳,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妇人是疯了不成,自己掐着她脖子,她反而开心得笑了起来? “方公子,你将她放下,她着了我的道,没有我的解药,便不能止住笑。”明媚见着那妇人笑得全身的肉都抖了个不停,轻蔑的撇了撇嘴:“周大老爷,这麻烦可是你夫人自找的。” 那周大老爷战战兢兢点头道:“是是是,还请女神医给点解药,让贱内止住笑。”这样笑下去怎么得了,少不得岔了气,到时候可会出人命的。 那周大夫人已经笑得满脸通红,两只手不住的在划动,就如一只肥胖的王八一般,明媚瞧着她那模样也觉可笑:“五十两诊金,五十两解药,一百两银子快快拿出来,我得了银子便走,都不想在你们周家多留半刻,站在这里没由得脏了我的鞋子。” 周大老爷看着自己妻子那副模样,无奈之下叫人取出一百两银子给明媚:“女神医,既然你已经收了银子,还请赐些解药给贱内。” 明媚将银子拿了过来,从药箱里边翻了翻,寻了一颗药丸出来:“你拿了给你夫人去服了。” 方庆福站在一旁疑惑的看了看明媚,想问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跟着明媚走了出去,两人刚刚跨出周老爹的房门,就听后边脚步声又急又快,转过脸来,那位周佩君姑娘已经追了过来。 “公子,姑娘……”周佩君楚楚可怜的望着方庆福与明媚,站在那里身子不住的摇曳着,让人瞧了也不免有些同情。 “你的父亲若是按着我这法子,过得一年半载,自然会好,何必再追过来。”明媚朝周佩君摇了摇头:“周姑娘,你回去罢。” 孰料周佩君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滴滴的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边:“公子,姑娘,佩君愿意跟着你们走,求你们将佩君带走罢。” “周姑娘,这又是为何?你不该在家里照顾你的父亲,却要跟着我们走?”明媚将周佩君拉了起来,瞧着她脸色悲戚,心中自然也有几分明白,恐怕这位周姑娘是被兄嫂欺负得狠了,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是姨娘生的。”周佩君擦着眼泪道:“自小两位哥哥与两位姐姐都看不起我。姐姐们倒还算好,出阁了以后便与我没了多大关系,可兄嫂对我却委实不好,最近听说仿佛嫂子正在筹划着要将我嫁去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佩君……”她的眼泪又不住的流了下来:“佩君不愿意。” “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明媚惊诧的望了周佩君一眼:“你不过十六七岁罢?” “今年十七了。”周佩君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眼圈子红红。 “这怎么行?”明媚刚刚叹息了一声,身边的方庆福大步朝内室走了过去,才进去不久,便听着里边传来杀猪一般的喊叫声:“打劫了,打劫了!” 周佩君愕然的望着那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明媚心中好奇,赶紧走了过去。到了内室门口,就见着方庆福已经将两个周老爷和那位周大夫人用绳子吊了起来,挂在大梁上,几个丫鬟婆子都惊骇的望着他,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 方庆福从腰间解下了一条鞭子,用力抖了抖,“啪啪”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吊在大梁上的三个胖子都恐惧的喊了起来:“大爷,不要抽我们!” “你去取罐蜂蜜来!”方庆福指了指一个丫鬟,朝周大夫人笑了笑:“鞭子上粘点蜂蜜水,将皮肉抽烂,自然就有蚂蚁会过来叮咬,那种滋味肯定很好受。” 周大夫人听着要受如此酷刑,惊恐的挣扎着,身子不住的在空中微微晃动。 “这位大爷,我与您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周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你难道就不怕官府来抓你?” “抓我?”方庆福哈哈一笑:“我又不是来劫财,只是为周小姐讨要个公道,谁会来抓我?”他指了指周大夫人,怒骂道:“竟然想着要将自己的小姑子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这样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他越说越气,一鞭子下去,周大夫人身上的绸缎衣裳便被抽破了一块,露出了里边大红色的中衣。她杀猪般的大叫起来:“疼!疼啊!” “还没到疼的时候呢!”方庆福慢悠悠道:“我要蘸着蜂蜜水抽你,那滋味更好受了。” “不,不,不要!”周大夫人眼泪珠子不住的掉了下来:“大爷,我错了,我不该贪财收了那老头子的聘礼,大爷放过我,我这就去退亲。” “你是想骗我将你放下来,等我走了就继续糟践你小姑子?”方庆福拿着鞭子狠狠的抽了周大夫人两鞭,又将两位周老爷也抽了一顿:“自己的妹子,不但不想着如何爱护她,反而把她往火坑里边推,你们还是人吗?” 顷刻间,三个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若是站在外边听着,只觉得碜人,心里头麻麻的。 “这位大爷,蜂蜜、蜂蜜来了!”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罐蜂蜜,战战兢兢的递给方庆福,又骇怕的退回到旁边,站在自己几个小姐妹身边,惊恐的望着吊在横梁上的三位主子,心中暗叫爽快。 对五小姐实在是同情,可惜自己没什么本领,也帮不了她,现在来了个大侠,瞧这样子是要给五小姐出头,看起来五小姐终于不用去嫁那老头子了,真是太好了。 瞧着方庆福将蜂蜜盖子揭开,周大夫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她嘶哑着声音道:“大侠,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只管直说,我绝对照办,还请不要再打了!” 方庆福笑了笑,手停了下来,望着周大夫人点了点头:“第一,你即刻派人去退了周姑娘那桩亲事,第二,你要给你那小姑子一笔嫁妆,让她自己挑亲事。” “什么?给嫁妆?”周大夫人又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当看着方庆福将那条软鞭垂到蜂蜜罐子里边去,她又喘着气挣扎了两下:“给就给,快些将我们放下来。” “口说无凭,先立个字据,你们几个签字画押了再说。”方庆福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墨朝明媚笑了笑:“这位姑娘,还请你代笔写一张文书。” 明媚有些惊讶,没想到方庆福处理事情竟是用这种手段,不管哪种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她举目走了进来,对着那丫鬟道:“研墨。” 龙飞凤舞的将文书写好,一式三份,把墨汁吹干,明媚将那文书递给了方庆福:“让他们画押。” “为何要三份?”方庆福看了看,那文书上的字迹很是娟秀,看得出来写字的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一份给周大老爷他们收着,一份是周姑娘拿着,还有一份是要送去官府存案底的,以后若是有人想赖账,官府那边还有一份呢。”明媚笑着朝两位周大老爷和那位周大夫人点了点头:“三位,若是以为将文书单方面给撕了也没有用处的。” “姑娘考虑事情真是周到。”方庆福笑着扯了三个人的手在文书上按了指印,再看了看那张文书笑了起来:“甚好甚好,明日我便派人将文书送去官府存底。” 将三个人从横梁上解了下来,方庆福将一张文书递给那周佩君:“周姑娘,你好好收着,若是你那兄嫂逼着你嫁人,你只管去官府告状。” 周佩君身边站着一位瘦小的妇人,听着方庆福这般说,感激得眼圈子红红,朝方庆福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恩人,大恩人哪!” 明媚瞧着她那激动的模样,知道是周佩君的那个姨娘,瞧着穿着打扮很普通,丢到人堆里几乎被认不出来,心中想着,或许是家里的丫鬟,被那周老爹看上才升了的姨娘,这才被周大老爷欺负,否则若是那些得宠又有心机的,姨娘的日子过得比正妻还滋润呢。 “天哪,要给三千两银子的嫁妆?”周大夫人在那边嚎叫了起来,门口围观的人群里一个妇人身手敏捷的蹿了进来:“大嫂,我看看,竟要三千两银子?” “可不是吗?”周大夫人一边摸着自己被抽的地方哎呀哎呀的叫,一边肉痛得快说不出话来:“要三千两银子打发这个小贱货,可真做得出来!” 周二夫人抢过那文书看了看,脸上变色,双手拿着文书就要撕,忽然间一阵风响,一条鞭子狠狠的甩在她手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她惊叫了起来,那张文书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明媚笑吟吟的看着那周二夫人:“在门外边看了这么就的热闹,最后还是忍不住了?还不快些去将文书捡起来捺个指印。” “我呸!”周二夫人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指着方庆福道:“你定然是那个小贱货的姘头,两人商量好,故意这般来弄钱财的!我已经派人去报官了,捕头不多时就会到,你等着罢!” 周佩君与她的姨娘听了,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来,周佩君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公子,姑娘,你们快些走罢。” “怕什么。”方庆福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理在你这边,还怕官府?”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周二夫人的手往文书上按手印,一双眼睛炯炯的望着她:“我还想要明日派人去官府送文书,你倒是想得周到,替你那小姑子将官府里的人喊了过来。” 周二夫人的手被抽出了一条血痕,再被方庆福这般握着,杀猪般叫喊了起来,方庆福丝毫不怜惜她,将三张文书上头都按了手印,这才放开她的手,笑着道:“四个人的手印都齐全了,那更好办了。” 周大夫人与周二夫人喘着粗气站在那里,两双眼睛仇恨的盯着方庆福不放,两位周老爷此时却没了动静,只是吭吭赫赫的站在那里,脑袋耷拉着,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也没个停歇。 “让开,让开!官爷来了!”有人在外头吆喝了起来,周大夫人跳了起来,一双手拍着大腿嚎哭了起来:“官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周二夫人却只是望着方庆福与明媚冷笑,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们只管神气,这下子等着进大牢去吧。” 明媚朝周二夫人笑了笑,静静的站在那里,这时就见几个穿着官差衣裳的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枷锁镣铐,一迈进大门,那为首的官差就嚷了起来:“强人在哪里?” “官爷,就是他们两人。”周二夫人讨好的走了上去,指着方庆福与明媚道:“就是他们两人闯入我们的宅子滋事,还请官爷将他们抓走。” 几个官差转脸望了过来,抖了抖手中的枷锁:“哪里来的贼子?速速伏法!” 方庆福冷冷一笑:“有你们这种办案的?庆阳府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几个官差听着方庆福的话,不由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媚,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哪里来的这般美貌的女子?让人瞧着移不开眼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路向西 “你们两个,竟敢私闯民宅,还敢胁迫他们签下文书,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罢。”为首的那个捕头吞了一下口水,将脸转了过来,对着方庆福大喝了一句,顺手将那枷锁摇得哗啦哗啦响。 “私闯民宅?”方庆福笑了笑,指着明媚道:“这位姑娘可是两位周老爷请回来的,何来私闯之说?” “竟然是这样?”捕头困惑的望了一眼两个周老爷:“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胖胖的周大老爷皱着眉头,刚刚想否认,见着方庆福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闪动着寒意,忽然间不敢说谎,点头呐呐道:“是。” 周大夫人在一旁拍着腿喊了起来:“你这个没眼力的,引狼入室!瞧瞧这贼子都做了些什么?”她圆胖的身子滚着往前边过来:“官差大人,你瞧瞧,我都被他抽成什么样子了?” 几个官差抬眼一看,周大夫人全身上下被抽了好几道口子,绸缎衣裳已经被抽得裂开,露出了里边红色的中衣,有的地方甚至连中衣都抽破了,不由得也吃了一惊,望着方庆福道:“大胆贼人!” 方庆福傲然一笑:“若是你的妻子将你的妹妹卖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做填房,你会不会允许?这般黑心的兄嫂,谁见了不气愤?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在替他们不能起床的父亲教训他们罢了。” 几个官差听了这话,也有几分犹豫,这样一说,确实是周家那几个不地道,可这毕竟是周家的家事,外人怎么能插手?那捕头有些为难的看着方庆福道:“这位公子,你再怎样也不能闯进别人家中打人,还是跟我们走一趟罢。” 明媚在旁边见着有几分着急,这方庆福虽然是在替周小姐挣福利,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触犯刑法了。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那些官差们撒手不管这件事情,却见方庆福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来,朝那几个官差晃了一晃:“你们要我跟着你们走?你们且看看这个。” 几个官差好奇的将那东西接了过去,明媚瞄了一眼,似乎是一个信封,捕头将一张信笺从信封里抽了出来,才看了两眼,脸上便变了颜色,朝方庆福抱拳道:“原来是镇国将军的侄儿,我们眼拙,失敬失敬。” 方庆福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本不欲声张,可现在是迫不得已,我这才将这证明的文书拿出来。” 明媚有些迷惑,方庆福竟然是镇国将军的侄儿?那边是郭庆云的表兄了?可没听她说起过自己有这样一位表兄。镇国将军姓郭,夫人姓高,怎么样与姓方的人都联系不起来。明媚站在一旁,心中微微好笑,这文书定然是方庆福伪造的,他是商队老板,经常要在外奔波,身上带着这么一张东西自然要方便一些。 那几个官差见方庆福与镇国将军能扯得上关系,自然不敢为了一个小小的周家来得罪镇国将军,那捕头朝周家两位老爷与夫人呵斥道:“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竟然为了银子便将自己的妹子卖掉!我瞧这位方公子教训得是!你们周家算起来也是这镇上的大户了,给妹子两千两银子做嫁妆不算多,若是我来看,总怕要五千两才合适呢!” “五千两!”周大夫人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抓住喉咙口子,好一阵咯吱咯吱作响,就像拉着那风箱响个不停一般。 “夫人,夫人。”几个丫鬟赶紧将摇摇欲坠的周大夫人扶住:“官差老爷是说他觉得五千两合适,不是说要夫人拿五千两银子,夫人不用着急。” 周大夫人的头猛的竖起来,斜着眼睛望了望那捕头,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手抓过周大老爷人手中的文书,气势汹汹的奔到捕头面前,拿着文书拍了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两千两银子!多一毫我都不会出!官差大人,你可不能管到我们周家的事情来!” 这周大夫人倒也上路,明媚心中只觉好笑,赶紧将文书递给了那捕头:“既然周家的老爷夫人都赞成这文书说的,那还请官差大人带了这文书会官府,也好替周小姐存个案底。”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小银子来:“这么晚了还麻烦官差大人来这里跑了一趟,真是过意不去,这块银子几位大人拿了去打酒喝罢。” 见着有银子得,捕头心中大快,朝明媚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伸手将文书与银子都接了过来,招呼了几个官差拿着枷锁镣铐又走了出去。 官差才一退身,两位周老爷与周夫人立刻觉得全身有几分不自在,他们溜了方庆福一眼,几个人都有些惊恐神色,这位方公子竟然有这么大来头,自己却去寻他的麻烦,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周大老爷走上前一步,一揖到地,口中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子原谅。” 方庆福轻蔑的一笑,朝周家的老爷夫人道:“人活在世上最要讲求良心,你们这般苛待你妹子,难道活得心安?我也不想与你们说多话,你们自己好好照顾老父亲,不要亏待你们的妹妹。跟你说实话,我每年要从你们这镇子过好几次呢,不要让我再听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是,我们知道了。”周大老爷战战兢兢的将方庆福与明媚送了出去。站在门口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刚刚想出一口长气,就见方庆福转过脸来,唬得一双腿都软了几分,那口长气卡在喉咙口里,出不去也进不来,刹那间便脸红脖子粗了。 “快些将老爷扶进去!”周大夫人瞧着自家老爷变成这模样,也慌了神,喊着长随们将周大老爷弄进院子里边去,立刻周家大院又热闹了起来。 明媚听着身后一阵吵闹,回头瞧了瞧,就见那边慌慌乱乱一片,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方公子,你可真是厉害,人虽然走了,余威依旧。” 方庆福笑了笑:“那是他自己心虚,被吓的。” 明媚停住脚步,侧脸望了望方庆福,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方庆福感觉到明媚在看他,转过脸来时,只见到她唇边的那丝微笑,就如春日里盛放的花朵一般,让他一颗心忽然乱跳了几分,赶紧将眼睛抬了起来,望了望天空。此时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天幕一片乌蓝,有一种深沉的神秘。 明媚见方庆福一脸尴尬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暗自好笑,这方庆福瞧着是个老成的,可却还是有些羞涩。她清清脆脆问道:“方公子,你是不是准备找我去帮你的家人看诊?” 方庆福一惊,转过身来,直视明媚的双眸:“这位姑娘,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你在徐记饭庄出手相助,只是怜惜那周老爹,大抵是出于你一片侠义之心。可后来你听我说能治周老爹的病,要周姑娘带我来周府看诊,脸上就有了兴奋的神色。那阵子我便在想,是否你家里有人也生病寻不着良医。若不是你想看看我的本事,为何你还一直跟着来周府?而且还认真的呆在一旁,一直在看我如何给那周老爹看病。周大夫人冲进屋子来打骂我,你出手相助制住那个泼妇,却是想要我承了你这份人情,然后你才好开口相求。你说,是也不是?”明媚瞧着方庆福的脸色越来越惊奇,微微一笑:“方公子,你不要以为我只是那无知妇孺。” 方庆福听着明媚如此说,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姑娘,你看得实在太清楚了,方某敬佩。”他伸手摸了摸头,脖子一直,大声说道:“你也说错了一点,我制住那泼妇,可不是想让你承我的人情,只是我着实气不过她满嘴喷粪,你别把我想成那样势利的人!” 明媚看他实诚得紧,微微一笑:“好啦,我说错了,给你赔不是了。你的家人在哪里?究竟得了什么病?” 方庆福摇摇头道:“姑娘,你知道我是过路的行商,所以心中忐忑,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姑娘跟我去玉门关。” 玉门关?明媚眼睛一亮,那不就是镇国将军在西北边境驻扎的地方吗?“你家在玉门?”明媚两颊有了些红晕:“我也正要去玉门关呢!” “这么巧?”方庆福也兴奋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刚好可以结伴而行!” 明媚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她与刘叔两人这般往玉门关过去,也怕路上遇着什么意外,方庆福有个车队,车队里有保镖护卫,跟着车队走自然更安全。 她笑盈盈的看了方庆福一眼,想起他拿那伪造的信笺吓唬捕头的事情来:“方公子,我真佩服你胆子大,竟然拿这假信去压那些官差,偏偏还那般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从容。” 方庆福愕然的望了明媚一眼:“这位姑娘,我没有用假信,那信真是镇国将军写的。” 明媚一愣:“方公子,你不必再骗我了。我对于镇国将军府也略知一二。镇国老将军虽说有五个儿子,可承继了他这个镇国将军头衔的是他大儿子,镇国将军姓郭,他夫人姓高,如何来个姓方的侄子?若是那些官差听得多的,自然知道你这信乃是伪造的。” 见明媚说起镇国将军府家事,方庆福也愣住了:“姑娘是谁家的小姐?竟然对镇国将军府这般熟悉!” 明媚不想将自己的真名告诉方庆福,只是笑道:“到了玉门关你自然便知道了,现在你且喊我二姑娘罢。” “二姑娘,你所说不假,但我所说也不假,我是镇国将军认的侄子,你若是不相信,到玉门关也就知道了。”方庆福的脸涨得有些发红,显得一副憨厚模样,由不得让明媚也信了他的话几分:“那好,我就不问了,咱们明日一道动身出发。” 回到客栈问了下,刘叔已经睡下了。店小二领她去了房间,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连八哥都已经喂食了,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站在横杆上边不住的转动着小脑袋,见明媚回来了,清脆的说了一句:“太后娘娘安好!” 明媚大惊,伸出手一巴掌扇了过去,那八哥见势不妙,早就带着链子往上飞窜,可惜没飞多高又被扯了回来,只得用那小黑豆般的眼睛哀怨的看着明媚。 明媚回头看了看身后,还好,店小二没有跟着进来,只送到门口便折身走了,她吁了一口气道:“你这只笨鸟,若是皇上想缉拿我,你这不是在给别人报信吗?以后不许再说这句话!” 那八哥偏着头,似乎在问:我该说什么?明媚看它那样子只觉好玩,又逗着它说:“喊我,二姑娘!”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乔景铉!” “乔景铉,乔景铉!”那八哥欢快的叫了起来,明媚听着笑了笑,突然之间又觉得有些伤心,想念如藤曼般攀延了上来,瞬间就满满的占据了她的脑海,压迫着她,似乎不能呼吸。乔景铉,你在做什么?是否也想到了我? 第二日清晨起来,外边一片碧蓝,刘叔正在后院里边喂马,见着明媚走进来,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二姑娘,昨晚可顺当?” 明媚笑着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叔不住的摇头叹气:“那周姑娘也可怜,摊上这般兄嫂,还不知道以后她会遇着什么事情呢,虽说得了文书,可她那兄嫂又怎么会乖乖的听话?总怕过了些平安日子又会打主意了。” 刘叔说得没错,明媚心中一凛,看来这周姑娘是不是能过得好,不是一张文书能保证的,还要看她兄嫂会不会彻底改过。她微微沉默了片刻,心中想着今年回来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来看看周姑娘,看她过得怎么样,若是她那兄嫂还是这般刻薄,她非得插手将这件事情管定了不可。 “二姑娘。”身后传来方庆福的声音,明媚转过脸去,就见方庆福穿着一件棉布夹袍站在那里,笑得很是憨厚:“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刘叔有些迷惑的看了看明媚:“二姑娘,咱们要跟方老板一起走?” 明媚点了点头:“刘叔,你觉得如何?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刘叔咧嘴笑了笑:“自然是这样好,跟着商队走,总好过咱们独自赶路。” 方庆福的商队有十多辆车,四十多号人,他是专做皮毛买卖的,将西北的皮毛卖到京城,又从京城倒腾丝绸瓷器香料胭脂回玉门关。这些东西都是紧俏货色,两边买卖都做得开,每年要在玉门关与京城来回十多趟。 商队已经整装待发,见着明媚跟了方庆福过来,方庆福的手下眼睛都直了:“老板,这是哪里来的美貌小娘子?你昨晚拐来的?” 方庆福有几分窘迫,看了看明媚,却见她落落大方的笑着,没有一分忸怩生气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冲手下喝道:“不要乱说,这位是二姑娘,也是要去玉门关的,想跟咱们搭伙一道去玉门关。” 商队里的人立刻骚动了起来,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喊了起来:“好哇好哇,二姑娘,你可会唱曲儿?路上唱曲儿给我们听!” 方庆福与刘叔听了都觉尴尬,这唱曲儿的,不都是青楼里的姐儿?正准备开口责骂手下,就见明媚微微一笑道:“唱曲儿我不会,可看病扎针我还是拿手,若你们有个三病两痛的,可以来找我。” 她手中倏忽便出现了一把银针,映着秋日的阳光闪闪儿的发亮:“瞧见没有?本姑娘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方庆福的手下见明媚虽然长得美貌,却没有那妖艳的气质,又自己说是大夫,还拿了针灸的银针出来,顷刻间也收起了轻慢的心思,有人大声朝明媚喊道:“二姑娘,你莫要理那几个嘴贱的,下次他们再胡说,我们替你把他的牙齿给敲了!” 明媚微微一笑,那洁白的牙齿就如珍珠一般细致,看得商队里的男人都直了眼睛,这二姑娘长得天仙一般,又这般和善,真是人间难得的姝色。 商队一路向西而去,路上不少人借着要看病来找明媚,方庆福瞧着心中不是滋味,索性将手下喊到一处训斥了一番:“以前不见你们这般病得勤快,这次如何就这般体弱多病了?要是再去找二姑娘看病,那下回也不用跟着我出来了,我可没闲钱养药罐子!” 手下见着方庆福板着脸训话,知道他是真动气了,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蔫脑的走到一旁嘀咕:“方老板看上人家二姑娘了,咱们还是消停些,免得真丢了饭碗。” 明媚觉得有几分奇怪,先前每日里还有三四个说生病了要她来诊脉的,忽然间就一个也不见了。一个晚上商队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明媚喊住一个匆匆过去的保镖:“王大头,你不是有些咳嗽?怎么不来拿药?” 来看病的人十有*都没病,可这王大头却真有病,明媚把了他的脉,发现他带了些风寒,一定要吃药才行。那王大头原来答应得好好的,说过一会问她来拿药方到前边镇子里的药堂去抓药,可挨了两日都不见他过来接方子,明媚不由得心中疑惑,这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没病装病的人一大堆,现在有病的人都不来找她了。 王大头站住身子望了望明媚,咧嘴笑了笑:“二姑娘,不用了不用了,咳嗽几日自己就会好了,不用抓药。” “哎哎哎,这样可不行!”明媚正色道:“若你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那谁还会关心你?咳嗽虽然是小病,但咳得久了就会转成大病,例如痨病……” 王大头听着明媚这般说,一张脸垮了下来,他胆战心惊的望了望周围,见旁边没别人,这才走近明媚几分,低声道:“二姑娘,是我们家老板不许我们来打扰你,还说没病跑去找你看病,以后就不用跟他跑生意了。” 明媚不由得失笑:“没病装病不好,你是真有病,别管他说的话,我来给你开方子。” 王大头感激的搓了搓手,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二姑娘,你可真好心。” 明媚进了屋子将早已写好的药方交给了王大头:“你拿着,赶紧去药堂里抓药来熬着,今晚喝一碗,明天早晨起来喝一次药。” “多谢二姑娘。”王大头拿着药方喜滋滋的往外边走了去,刚刚跨过门槛,就见方庆福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重重的咳了两声,表示他真的是生病了。 “你在装病!”方庆福有些生气的望着王大头,都警告过他们了,可还是有这般胆大的,总是想往二姑娘那边凑,让他瞧了火大。方庆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见着有人接近明媚,心中就不是滋味,总希望她能如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要与这些粗鲁的汉子混到一处。 “方老板,我真是病了。”王大头瞬间变成了委委屈屈的小绵羊,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二姑娘。” 明媚听着屋子外边争执,笑着走了出来:“方公子,王大头真是病了,是我我叫他来拿药方的,开始他见着我还一直往旁边躲呢。” 方庆福听着明媚这般说,才收敛了那冷峻的神色,朝王大头瞟了一眼:“对不住,兄弟,我错怪你了,赶紧抓了药去熬着。” 王大头松了一口气,朝方庆福道了声谢,拿着那药方飞快的跑了出去,明媚见着他那火急火燎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方公子,你对手下也太紧张了些。” 方庆福站在那里,看了明媚一眼,没有说话,只觉得她容光艳艳,不可直视,一颗心忽高忽低的,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跟着商队向西走,日子过得似乎很快,差不多行走了半个月,就已经到了目的地玉门关。方庆福让手下将货物送到店铺里边去,自己陪了明媚直往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府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牌匾也很是气派,红底金字,大门也是朱红颜色,配着金黄色的黄铜梅花钉,瞧上去很是大气。听说振国将府府在西北声名赫赫,瞧着这大门,也能窥探里边的一貌了。 本是京中显贵,可是为了能保护自己,自请来西北边塞,连先帝封的王爷称号都弃之不用,只用皇上赐的镇国将军为府名。若是挂上“某某王府”的匾牌,恐怕这府邸该不是这一点点气势了,但同时也会充满重重杀机,在气派与生命中间选择,老镇国将军的选择是后者,不仅仅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整个镇国将军府上老老小小这么多人口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大门口坐着两个门房,正在说着闲话,见着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前边车辕上坐着方庆福,都笑着喊道:“方公子回来了。” 明媚将马车的侧帘放了下来,心中暗道看来这方庆福没有说谎话,他真与镇国将军府有些渊源,只不过其中究竟有什么曲折,自己便不知道了。 方庆福跳下车,朝那两位门房点了点头:“刚刚回来,还给府上带来了一位贵客。” 门房看着眼前的这辆马车,很是寒酸,看不出这位客人尊贵在哪里,两人等着眼睛瞧了瞧,就见帘幕掀起,一位天仙般的姑娘从车上走了下来。 西北这边风沙大,这边的姑娘都做惯了粗活,皆是粗手粗脚的,即便是府里头的丫鬟,也鲜少有好看的,忽然间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这般美貌的姑娘,肌肤细致得如白瓷一般,眼睛水汪汪,看得两个门房都呆住了。 明媚笑了笑,走上前来道:“我是从京城来的,与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郭庆云是手帕交,劳烦大哥进去向镇国将军通报一下,就说柳太傅府家的十小姐前来拜府。” 方庆福听着明媚自报身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原以为明媚的父亲不过是京城的富商而已,否则如何会放着她独自在外边闯荡,可没想到她竟然是太傅府的千金,心中暗道侥幸,一路上没有出什么乱子,她要是出了事,自己可担待不起。 听到明媚自述身份甚是金贵,门房也不敢怠慢,看了明媚一眼,飞奔着进去通传了,不多时就出来了一个管事婆子模样的人,笑着对明媚道:“柳小姐,请跟我进来。” 方庆福也跟着走了进来,见明媚有几分惊愕的模样,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住在镇国将军府中。” 那婆子点了点头:“方公子与方小姐是将军的故旧,他们家长辈都故去了,将军为了照顾遗孤,将他们接到镇国将军府住着呢。” “柳小姐,我明日再来请你去替舍妹看病,今日便送到此处了。”站在垂花门前,方庆福与明媚作别:“还请柳小姐千万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明媚朝方庆福笑了笑:“我记得的,你只管放心去将你那些货物入库罢。”方庆福是商人,哪里能不记挂着他从京城运回来的宝贝,有镇国将军府的婆子领路,自己自然也不要拖着他了。 方庆福深深作了一揖,这才转过身子走开了去。 那婆子望着方庆福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方公子是个好的,可那方小姐,唉……” 明媚有几分好奇:“那方小姐怎么了?” 那婆子瞅了明媚一眼,忽然惊觉她是刚刚来府上的贵客,自己也不能在客人面前说太多牢骚话儿,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自此闭了嘴巴带着明媚穿过前庭往后院走去。 从园中的石板路穿了过去,明媚瞧着这将军府修得果然和寻常人家不同,都很少看到什么花儿朵儿的,只有那高大的白桦树静静的站在那里,成片的长着,那笔直的躯干显得格外孤傲,枝桠都有力的耸向蓝天,似乎要刺破那天宇似的。 镇国将军府的结构也和京城里旁的人家不同。京城里边分外院和内院,外院是男子居所,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老爷们白天在外院,晚上回内院,去各自的园子里歇息,而镇国将军府,明媚却弄不懂有没有内院和外院的分别,因为那婆子带着她走了几个园子进了一个院子,看着过了一道垂花门,也该是内院了,可镇国将军却在内院里接待了她。 “我们边关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内院里也住了男子,外院只是老太爷老爷务公之处,另外便是接待官员的正厅,还有一个院子是演武厅。”那婆子见着明媚迷惑不解的模样,笑了笑:“这与京城自然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明媚暗自点头,只听说边关民风淳朴,不大讲究男女大防,经常有男女骑马同游,或是比试骑射或是相约黄昏,看起来这一切还都是真的。 镇国老将军也在,听说是孙女郭庆云的手帕交,笑得花白胡须都抖了起来:“我那九丫头只喜欢舞枪弄棒的,所以跟那些小姐们合不来,这次她回来说在京城结识了一个好友,是太傅府家的小姐,我起先还不相信,这会子总算是信了。” 能独自一人跑到玉门关来的,自然是大胆之至了,镇国老将军摸着胡须望着明媚只是笑,孙女儿总算交了个好朋友,看来自己也不担心她没有手帕交了。 与镇国老将军不同,镇国将军却是有着忧愁,京城里的变故已经传到玉门关,他也知道明媚来这边是避难的,就是怕皇上若是知道柳小姐藏匿在镇国将军府,会涉及到自己府里周全。他沉吟了一声:“柳小姐,我听庆云提到过你……”本来还想着是说得生疏一些,可没想到镇国老将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提到过,是经常提到!” 镇国将军脸上一窘,咳嗽了一声:“唔,是经常提到,你……”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话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如何暗示这柳小姐住两日便走呢?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正在为难间,镇国老将军又开口了:“老大,你怎么就如此吞吞吐吐的了?九丫头出去打猎了,要过会子才能回来,你赶紧让你媳妇给柳小姐腾出房间来,好好的在这边关住上几个月……” 镇国将军一口气都差不多没提上来,赶紧摆着手道:“父亲,柳小姐还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习惯呢,指不定住几天便厌烦了,如何能住几个月?再说今年庆云还要回京城去,她眼见着就十七了,还不将亲事定下来就晚了!” 镇国老将军听着儿子说得也有道理,嘟囔了一句:“十七岁哪里算大……不过也是可以定亲了,派人去和你媳妇说了没有?赶紧腾屋子出来!” “父亲,我已经得了信儿呢。”门口传来说话声,明媚抬眼望过去,就见一位夫人带着一位小姐,并着几个丫鬟婆子正站在那里。 那位夫人该就是郭大夫人了,明媚暗自想着,因为实在太好认了,她有一张鹅蛋脸儿,郭庆云的五官长得和她十分相似,只是气质却截然不同罢了。只是她身边那位小姐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她穿着银蓝色的衣裳,身材十分纤弱,仿佛那林黛玉一般,大概十七岁左右的模样,长得一副好皮相,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看着她梳的发式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这可让明媚有些疑惑。 大陈的习俗,女子一般在及笄以后便开始议亲,最多不过十六岁便可出嫁了,出嫁得早的,十五岁甚至十四岁便嫁了,即便是丫鬟,到了十八岁也会被指着配人了。看这位少女穿着应该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可又没有贴身的丫鬟服侍,年纪应该已经到了出嫁的时候,可这么一副花容月貌却还是待字闺中,她究竟是什么人,倒让人难以决断了。 郭大夫人带着那魏小姐走了进来,朝镇国老将军行了一礼:“父亲可真是个热络人,见着来了客人便这般高兴。” 镇国老将军指着椅子道:“老大媳妇,你快些坐着,这是九丫头的手帕交柳小姐,你看看可认识?” 郭大夫人见了明媚倒也不陌生,在京城呆了半年,也曾见到过明媚几次,知道女儿和她交好,她笑着道:“如何不认识,那会子在英王府的赏梅会上见着柳小姐便十分惊艳,真是天仙般的人儿。”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坐了下来,丫鬟奉上茶,郭大夫人伸手接了过来。明媚坐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她,郭大夫人一看就是那种安静温柔的人,坐在那里便是一副当家主妇贤淑的模样,连喝茶都是中规中矩,一板一眼,连握茶杯的手势都和顾姑姑教她们的如出一辙。 明媚见着这样的郭大夫人,不由觉得有趣,郭庆云生在这样的家里,可为何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她母亲截然不同,根本没有被培养成了一个典型的王府贵女。抬头望了望镇国老将军,见他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满脸红光,一直在乐呵呵的说话,心中暗道或许郭庆云是受了她祖父影响。 郭大夫人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从缝隙里抽看望了望自己的夫君,见他坐在那里没有怎么说话,心中颇为诧异,看来这里边还有什么曲折。她将茶盏放了下来,笑着朝明媚道:“柳小姐不远千里来了西北,真是太看得起我家云儿了,只是我那云儿今日出去打猎还未回来,我且先安排柳小姐住下,只盼柳小姐不要嫌弃屋舍粗陋。” 郭大夫人朝身边的妈妈吩咐了几句,那妈妈笑着领命下去,明媚便知郭大夫人是叫人帮她去腾屋子了,于是笑着道谢了一声:“多谢郭大夫人了。” 这时坐在郭大夫人身边的那位小姐忽然间开口了,真是莺语娇啼,喺喺沥沥:“夫人,这位柳小姐我虽不认识,可瞧着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有几分亲近之心。”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看起来不似粗使丫鬟婆子,明媚又打量了那位小姐一眼,听着她喊郭大夫人叫“夫人”,那便不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了,可她又能跟着郭大夫人到处走,这身份真是让人难猜。 郭大夫人看着明媚那疑惑的样子,笑着对明媚道:“这是我们府里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父母早逝,就留了他和哥哥在府里住着,姓方,名庆薇,方才她陪我在屋子里说闲话耍子,听说来了贵客,便跟着过来了。”郭大夫人瞧了瞧方庆薇,又看了看明媚,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你们都是年轻女子,这些天可以一起攀谈玩耍。” 一听到“方庆薇”这个名字,明媚心中豁然开朗,和她结伴同行回来的那位叫方庆福的公子,就该是这位姑娘的兄长了。她赶紧站了起来向方庆薇行了一礼:“原来是方小姐,明媚倒也听说过你的名字。” 方庆薇惊讶的张口看着明媚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从哪里听说了我?” 明媚见她那讶异的神色,笑了笑道:“我这次来玉门关,路上遇着一位叫方庆福的公子,他说有个妹妹叫方庆薇,也不知是不是姑娘?” 听到明媚提及自己兄长,方庆薇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我哥哥可回府了?”见着明媚点了点头,她朝郭大夫人行了个礼儿道:“夫人,我去看看我哥哥。” 郭大夫人笑着说:“快去罢,你兄妹也一个月没见着面了,该有不少的话要说呢。”看着方庆薇远去的背影,郭大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一声轻轻的叹息让明媚心里也是一凛,如果没有猜错,这方庆福与方庆薇便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明妃的侄子侄女。听说当时方知府一案颇为轰动,方知府全家被发配西北,听柳老太太说过,本是要判满门抄斩,因为皇上在明妃下葬一事上做了妥协,这才改判了流放。现儿在镇国将军府看到方庆福与方庆薇兄妹,想来是皇上授意让镇国将军照顾方家了。 “柳小姐,你打算在玉门关住多久?”镇国将军在一旁思前想后好一阵子,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是武人,没有那些太多的弯弯道道,索性开口直接问了起来。 明媚楞了一下,望着镇国将军那双戒备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一朵美丽的小白花 屋子里边的气氛蓦然就冷了下来,方才那种言笑晏晏就如草叶上的露珠,倏忽便不见了踪影。郭大夫人拿着茶盏盖子磕着茶杯,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住长住短不是随便柳小姐的意思?住得合适了,一道跟着我与庆云回京去。” 明媚望了望镇国将军,心中忽然明了,大概他已经知道了柳家四房发生的事情,正在斟酌着如何做才好,看来自己想要镇国将军替父亲求情也只是一厢情愿了。 “将军。”明媚张了张口:“我只是来看看庆云,小住几日便走的。”既然人家不乐意,自己也只能识时务,早些走人便是。 “怎么能只小住几日?”镇国老将军却在一旁喊了起来,脸色红红的,显得有几分气愤:“柳小姐好不容易从京城里过来,如何能只小住几日?我们镇国将军府与柳太傅府素来交好,若柳小姐只住几日,肯定是我将军府招待不周了!”他严厉的看了一眼镇国将军,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我还没死呢,这里轮不到你来赶客人出门!若是说了出去,让旁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如何议论我们镇国将军府了!” 镇国将军被老将军一通训斥,慢慢的低下头去,不敢开腔,镇国老将军望着明媚笑呵呵道:“柳小姐,你别介意,你这位伯父是个不会说话的。” 见镇国老将军震怒,郭大夫人赶紧笑着打圆场:“父亲,夫君心里自然是盼望柳小姐在咱们府里多住几日,只是嘴拙,没有问得恰当罢了。程妈妈,快些去催催她们将屋子收拾好了,让春喜去服侍柳小姐。” 身后一个婆子站出来应了一句,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镇国老将军脸上这才神色稍霁,望着郭大夫人道:“你还算是个懂事的。对了,九丫头呢?听说出去打猎了,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郭大夫人哀怨的看了镇国老将军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因着公公喜欢郭庆云,自郭庆云小的时候便带着她舞枪弄棒,养成了她那一幅泼猴儿的性格,等着长大了以后自己怎么教也改不过来了。可偏生公公还一个劲的夸着郭庆云,弄得她成天在外边野人一般,今日带了几个丫鬟出去打猎,一早上便出去了,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镇国老将军朝着明媚笑了笑:“听九丫头说你会看病?” “是。”明媚点了点头:“悬壶济世乃是明媚的心愿。” “极好,极好,等着九丫头回来,我便让她带你去军营,那里有个老军医,他年纪大了些,给人看病手脚慢,你去帮帮他。”镇国老将军眉开眼笑的望着明媚:“有柳小姐帮忙,他也好轻松一点。” “全听老将军安排。”明媚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水:“能为我大陈军士做些事情,是明媚的荣幸。” 说说笑笑了一阵子,那位程妈妈出现在大厅门口,走进来对着明媚行了一礼道:“柳小姐,屋子收拾好了,你的马车也赶在后院,我叫丫鬟去把东西都搬了进去,你来看看还缺了些什么?” 明媚站起身来朝镇国老将军行了一礼:“多谢老将军收留,明媚先过去看看。” 镇国老将军点了点头:“柳小姐,你去罢,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便好,不要拘束。”瞧着明媚跟了程妈妈走出去,镇国老将军一拧眉毛,朝镇国将军呵斥了一句:“老大,你准备要做什么呢?如此没头没脑的问话!亏得柳小姐不计较。” “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氏四房最近出了事情,若皇上知道我们收留了柳家十小姐,又会怎么想?”镇国将军的语气里头带着几分埋怨:“我这是在为咱们将军府着想,父亲怎么就如此不理解儿子?” “四房出事了?”郭大夫人也吃了一惊:“你怎么没和我说?哎呀呀,这可怎么办才好?难怪那柳小姐独自一人来西北了,原来是逃出来的!” “你们慌什么!”镇国老将军很不满的看了两人一眼:“我都不知道你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四房出事了不假,可关到大理寺里边这么久了,还不见审讯,这事情本来就透着怪异!皇上若是想拿柳府开刀,为何独独只是拿着四房说事?” 镇国将军楞了楞,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镇国老将军朝他白了一眼:“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沉不住气,也不会多动脑子想想,让人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打算,可有什么意思?你还是快些回军营那边去罢!” 镇国将军得了这话,有些气闷,又不敢出声反驳,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郭大夫人见自己夫君被指责了一通,脸上也挂不住,讪讪的跟着走了出去。镇国老将军望着儿子媳妇的背影摇了摇头:“一个个的都没些见地,将军府以后要交给他们来掌柄,那可怎么行,就连这般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这脑子怎么就没我一半好使!” 明媚随着程妈妈走出大厅,往外边拐了一个弯儿,没多远便见着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绕过一条甬道,便见着一个小院子,院墙边上有几株笔直的大树,上边的叶子已经是绿中透黄。 程妈妈引着明媚朝那院子里走了进去道:“这是九小姐的院子,柳小姐的屋子就安排在旁边东厢房。”旋即又见一个穿着粉蓝色丫鬟服装的姑娘走出门来,笑嘻嘻的行了个礼儿道:“柳小姐好。” “她叫春喜,这些日子就拨来服侍柳小姐的,若是她调皮不听话,只管来告诉我便是。”程妈妈抬头站在那里,脸上虽是堆着一脸谦恭的笑,可从这句话听起来,她却是在暗示明媚她的身份——她可是在郭大夫人面前得脸的妈妈! 明媚也笑着说:“镇国将军府怎么会出不听话的丫鬟,我见着这位春喜姐姐便是极懂礼节的,程妈妈不必多虑了。”说罢从袖袋里摸了一个小银锞子塞在程妈妈手中道:“这些天要遭扰妈妈了。” 程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把那银锞子揣到了怀里,冲着春喜道:“好生服侍柳小姐,可别怠慢了贵客!” 这时就见旁边来了个小丫头子,冲进来就喊:“程妈妈,程妈妈,柳小姐那个车夫在二门那边,想求见柳小姐呢。” 程妈妈朝她吆喝了一句:“大惊小怪的,你去带他过来便是。” 那小丫头子向明媚吐了一下舌头,撒腿就往院子外边跑了去,不多事,便见刘叔跟着那小丫头子缩手缩脚的进来了,见到明媚,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二姑娘大发慈悲,救救小人罢。” 明媚看着刘叔这模样,愕然道:“刘叔,出了什么事情?” “小人护送姑娘来凉关前,三殿下的护卫给小人吃了一颗毒丸,若是半年以后没有解药,小人就会性命不保,求二姑娘赐封书信给小人,小人好带着回京去复命,讨要那颗解药,”刘叔一边磕头,一边弹着眼泪珠子,看了也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你且起来,我帮你把脉看看。”明媚伸出手来帮刘叔搭了一把脉,心中暗自一惊,这御风确实手段狠辣,刘叔脉象里已是透着中毒的迹象,所谓自古成大事者必然要心狠,这样看来,徐炆玔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能帮助着他成大事的。 “刘叔,你不必着急,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封信,你若是找不到三殿下,可以去柳太傅府里找柳老太君,让她帮忙给你去说说。” 那刘叔听了,甚是惊喜,又伏下身来向明媚磕了个头,这才恭恭敬敬站在院子里,等着明媚把信件写好交给他。 “刘叔,这封是我写给三殿下的,这封请帮我带回柳太傅府,叫他们不必挂心,我一切安好。”递过两封信,明媚又递上了一锭银子:“刘叔,路上吃穿用度的费用不少,你且拿着这些在路上打发着用。” 那刘叔微微颤颤的伸出手来,抹了把眼泪,躬着身子出去了。 明媚扶着门槛瞧着刘叔的背影,心中也是戚戚然,与刘叔也相处了这么多时间,两人被徐炆玔囚在别院,又一路到西北,她对刘叔也有所了解,发现他是一个很憨厚淳朴的人,家中还有一屋子老老小小的等着他拿银子回去,现在总算是能回家了。 “柳小姐,喝茶。”春喜端着一个茶盏走到明媚身边,笑盈盈道:“我们家姑娘就爱打猎,今儿一早便出去了,恐怕还得等着晚上太阳落山才回来,你也别着急,就把这里当成太傅府便是了。” 见那春喜说话凑趣,明媚笑了笑,转过身来坐下:“你这嘴倒是会说话,那你说说这里的闲话儿给我听听。” 春喜见明媚抬举她,心中高兴,于是坐了下来,快快活活的跟明媚说起话来,从郭庆云小时候说到现在,又说到最近:“今年六月英亲王府乔世子来了边塞,我们家姑娘便更忙了,早些日子听他们两人在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说要去鞑靼那边探路什么的……” “要去鞑靼那边?”明媚惊愕的望了春喜一眼:“他们两个?” “可不是。”春喜抿着嘴儿点了点头:“柳小姐,你认识乔世子吗?”还没等明媚回答,她又自说自话道:“即便不认识,在京城的游宴上也见过的罢?”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见过几次。”心中暗自好奇,不知道这丫鬟要说乔景铉什么闲话,自己且在旁边听着。 “那乔世子,真真是好笑。”春喜拿着帕子掩嘴笑了起来:“他一心想着要立军功,可这军功哪里是那般好得的?我们老太爷与老爷瞧着英亲王爷的面子,给他升了个副将,可他却总嫌不够,哪里一口吃个胖子的道理?” 来玉门关也三个月后,乔景铉平白无故的被镇国将军升了副将之职,他自己觉得这是镇国将军在有意照顾他,因为鞑靼人根本没有前来骚扰侵犯,他还没有上过战场,竟然就升了副将,这让他有些不安。 这次升职,分明是镇国将军在卖他父亲的面子,乔景铉一想着这事便觉得坐立不安,感觉他手下的人都在用一种嘲笑的目光看他,似乎他们私下都在议论着他只靠着关系升了职,没有半点真实本领,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只希望鞑靼人快快来犯,他好请缨上阵,为国杀敌,立下军功。 只可惜鞑靼人似乎一点都不能理解世子爷的心情,西北边境一直安宁无事,似乎比京城还要安静,京城不时的还有一些游侠子弟在街头打架斗殴,还能让人在旁边看着热血澎湃一番,可这西北边境,两国大军驻扎在这里,却连一点小打小闹都没有,和睦得似乎可以举办一次联欢会,两军共庆了。 乔景铉心中有些不忿,总想能做出些事情来,郭庆云也是呆着没事情好做,两人一拍即合,就想要去鞑靼那边摸底。今年鞑靼人竟然没有像往年一般前来侵犯边疆,这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还不知道鞑靼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可得好好防备着才行。 “他们要去鞑靼那边?”明媚吃了一惊:“单枪匹马过去总怕不大好罢。” “柳小姐你不用担心,他们也只是口头上说说,哪里会真去。”春喜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起来:“即便我们家姑娘想去,乔世子也不能擅自离开军营,他可是军中副将,要守军中纪律的。” 明媚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要去鞑靼那边也不是不行,总得要先仔细筹划下,鞑靼那边危险,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瞧着他们那神色就是去游山玩水呢。”春喜笑声跟银铃儿似的响:“我们家夫人只要听说乔世子来找小姐,总巴不得他们一道出去玩呢。” “表兄妹自然要来往得多一些。”明媚笑着看了看窗外,就见那边月亮门处有一角银蓝色的衣裳,旁边还有个穿着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的少年公子往这边走了过来,一个是方庆福,另外一个却是刚刚在大厅里见过的方庆薇。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们家夫人……可是想亲上加亲!”春喜瞧着明媚往外边看,也跟着瞧了瞧,见着那边来人,赶紧站了起来,口里丢下了一句话,赶紧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迎接:“方公子,方小姐,可是过来找柳小姐?” 明媚听着春喜这句话,心中错落,正在愕然,门帘被打起,就见方庆福和方庆薇兄妹两人走了进来。 在大堂只是匆匆掠过看了这位方小姐一眼,现在再仔细看,明媚觉得她生得真有几分林妹妹的风韵,穿着银蓝色茶花穿蝶刻丝小袄,下边是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披着一条十样锦披帛,头上只戴了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这般打扮,配着她娇怯怯的形态,委实是有几分惹人怜爱。 方庆薇站在屋子里,眼睛转了转,羡艳的看着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数年前,流放所一场瘟疫横行,祖父祖母、父母都死于那场瘟疫里,镇国老将军把她和哥哥接了过来,让郭大夫人收留他们,当自己的侄子侄女养。 虽然下人们见着她总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方小姐”,可她一直没有体会到这小姐的滋味。她住在西边跨院里,屋子里只有一些平常物事,没几件值钱精致的,老夫人当家时给她安排了一个粗使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年纪小得很,根本使不上力气,有时自己还要动手干活。直到两年前哥哥跑生意以后,她的状况才有所好转,镇国将军府一年给做八套四时衣裳,她还能从方庆福那边讨要些闲散银子给自己额外多做几件。 但是——再怎么样,自己也比不得这位新来的柳小姐。 这位柳小姐一进府,就给安排住在九小姐的院子里,还拨了春喜给她做贴身丫鬟,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件件都是精挑细选,这让她看得眼里冒火,这柳小姐穿着也不怎么样,瞧着还比不得自己呢,镇国将军府如此看重她,不就是瞧着她的身份?柳太傅的孙女儿?肯定是个不得宠的孙女,或者是庶出的,姨娘生的,否则怎么会放着她一个人来西北? 按捺着满心的酸意,方庆薇对明媚笑了笑:“这位妹妹,方才我见着你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忙着去见哥哥,还请原谅。” “方小姐不必客气,见兄长是正事儿,怎可耽误?”笑着看了看她身边的方庆福道:“若不是方公子,我这一路上可会受不少罪呢,还得感谢张公子才是。” 方庆福一听这话,只觉得一身的不自在,赶紧推辞:“举手之劳而已。不知柳小姐还记得我在路上所求之事?” 明媚望了望方庆薇道:“方公子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令妹张小姐罢?张小姐,看你这模样,似乎有些不足之态,且伸手出来,我替你号下脉。” 那方庆薇半信半疑的伸出手来,就见那皓腕纤细,欺霜赛雪般白皙,浅浅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明媚伸出手指搭在她脉上,凝眉想了想,又望了望方庆薇的脸,这才把手缩了回来道:“方小姐,你这病于身子上来说只有三分,于心理上说却有七分,这是平常想得太多,郁积于心所致。我开个方子给你,但那些药吃了只能调养着,若是想要康复,还得把心放宽些,不要想得太多。” 听了这话,方庆薇垂头,一双明眸看着自己拿纤细的手腕,似乎又有泪要滴落,明媚看了不免皱眉,她是看到了真人版的林黛玉不成?心病还需心药医,也不知道治疗这位方小姐的心药是什么。看着她那模样,该是典型的恨嫁女罢?十七岁的年纪还待字闺中,又无母亲帮她操心亲事,有些郁积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里,明媚朝方庆福笑了笑:“令妹这病情倒不严重,只是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尽点职责,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该早日替张小姐找个长嫂来照顾她,姑娘家年龄大了,很多话都不方便和兄长说,倒是会和嫂嫂说的。” 方庆福本来是认真在听明媚说着方庆薇的病情,不想却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边,不由得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调转头看了看方庆薇,又偷眼看了看明媚,觉得她说的字字有理,但听着心里又好一阵慌乱。成亲?自己今年二十了,还没想过这事情,可柳小姐这番话,话里有话,不仅仅在说他自己的婚事,暗地里也在告诉他,妹子年纪大了,该议亲了。 十五年前,自己和妹妹同着祖父母,父亲一起流放到了西北,一眨眼的功夫庆薇今年已经十七了,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方庆福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妹子一眼,就见她两腮带赤,双眸微垂,一副娇羞不胜的神情,于是连连点头道:“我是个粗人,倒是疏忽了这事情,若不是柳小姐说出来,我都没想到这上头去。” 方庆薇听了方庆福这话,也自是欢喜,哥哥若是成亲了,自己的亲事也不久了,于是羞答答的对方庆福说:“哥哥这么多年照顾我,也该有人来照顾哥哥了,只是不知哥哥可否有了合意的姑娘?” 方庆福蓦然被妹妹问到个人问题,脸皮涨得通红,连连摇头道:“我长年走南闯北,哪有时间去相看,只好拜托郭大夫人帮我请媒人去说个合适的姑娘便是。”又偷眼看了看明媚,心里暗自叹气,柳小姐是个好姑娘,可她的家世自己是踮着脚都挨不着边的,只好远远的看看便是了,若是说托媒人去柳府提亲,那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 方庆薇心细眼尖,看着哥哥的眼睛不住的在明媚身上瞄过去,心里自以为知道了哥哥的心事,想着若是这柳小姐能做自己嫂子,也是极好的一桩事情,虽说是柳太傅的孙女,可柳太傅肯定孙女儿多,不受宠的孙女自然不会上心。自己哥哥一表人才,又有一身武艺,配她倒也绰绰有余,想到这里心里方才有些开解,对明媚的语气也热情了几分。 明媚见了张家兄妹的举止,心里也有些明白,顿时觉得兴味索然,只觉得这些人甚是无聊,怎么自己才说了那么几句话,他们倒生出一些想法来了。握着笔开了张方子交给方庆薇道:“方小姐可使了丫鬟出去配齐了药,煎服,一日一服即可。” 听到明媚提起“丫鬟”,方庆薇心里就一阵膈应,暗自揣测这位柳小姐莫非是在故意讽刺她不成?她看见自己两次都未曾带贴身丫鬟,所以拿这话刺她,看着明媚,有些不喜,拿着药方子,尴尬的站在那里,脸上有些挂不住。方庆福见妹子这个样子,心里也知道她又多想了,赶紧把方子拿到手里道:“我现在就出去配药,你且和柳小姐一起说说话儿,等着我把药抓回来。” 方庆薇柔柔弱弱的点了下头,眼睛里堪堪又是一包眼泪珠子,朝明媚欠欠身子道:“柳小姐,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明媚呆在屋子里也觉气闷,站了起来,由方庆薇陪着走了出去。 方才出了院子门,就听那边一阵脚步声,跑得风快般,原先领刘叔进来的那个小丫头子喜滋滋的奔到明媚面前道:“柳小姐,柳小姐,九小姐回来了,你可真是好运气哪,你前脚进屋,我们家小姐后脚就回来了!我们家小姐听说你来了,欢喜得不行,叫我快来喊你去前堂呢!” 听了小丫头子那通传,明媚心里一喜,赶紧跟了她往前堂去,那方庆薇站在那里看了看,似乎想跟着一道过去,可终究还是没有跟上明媚,只是落了几步之遥,慢慢的蹭了过去。 明媚带着春喜和那小丫头子往前边走了去,就听到后边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瞧了瞧,见那方庆薇磨磨蹭蹭的在后头走着,似乎想跟上来,可脸上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神色。明媚心中奇怪,低声问道:“这方小姐是想要跟我们一道过去不成?为何又走得这般慢?” 春喜哼了一句,斜眼望了望走在后边的放亲我,重重的说了一声:“有些人,心实在是大,总想着往高枝上头爬!” 春喜的声音有几分大,方庆薇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眼,也明白春喜在说什么,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明媚站定了身子望着方庆薇道:“方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儿过去?” 方庆薇连连摇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柳小姐,我就在这园子里转转便是。” 明媚见她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好多说话,转身跟着春喜往前边走了去。领路的小丫头子压低声音道:“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这位方小姐,心可真高,竟然想着和我们家姑娘抢姑爷!” “抢姑爷?”明媚不由得一顿:“跟你们家哪位小姐?她莫非还想去做姨娘不成?” “就是我们家九小姐啊!”小丫头子一边走一边笑:“我瞧着我们家夫人的意思,是准备将她许给乔世子呢,这亲上加亲,自然是挺好的。” 春喜在旁边也点着头道:“我瞧着那乔世子的身份家世,与咱们姑娘可真配,这是老天爷赐下的好姻缘,还轮得上那方小姐来觊觎?自打乔世子来了西北,方小姐往前堂跑的次数便多了,还不是想看看乔世子什么时候会来咱们将军府?” 明媚没有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的往前走,这一颗心却是沉沉的不舒服,郭大夫人有这个意思?那乔景铉呢?郭庆云呢?他们两人也同意?忽然想着春喜说的话来,两人总在一处嘁嘁喳喳的议论着去鞑靼那边打探的事情,心中好一阵酸涩。 跨进前堂的大门,明媚一眼便瞧见郭庆云站在厅房里边,正拉着许大夫人的手说个不停,脚边全是一些飞禽走兽。不知为何,见着郭庆云的那张脸,明媚忽然间便没有了酸涩的滋味,那张脸,神采飞扬,没有半分算计,只有坦荡。 自己怎么就能如此怀疑郭小九?她为人豁达们根本就没那些暗算的手段,自己在担心什么?明媚咬了咬牙,站在门口朝郭庆云微微一笑:“郭小九,我来看你了。” 郭庆云见到明媚,喜出望外,放下郭大夫人的手朝明媚奔了过来:“柳十,老早就叫你来玉门关,你怎么却捱到这个时候才过来!” 明媚见着她那般热情,也咧嘴一笑:“郭小九,你也知道我和你比不得,是不能轻易出家门的……”说到这里,便想到被关在牢里的柳氏四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柳元久与杜若兰怎么样了,还有她那些丫鬟们,有没有受刑,有没有被逼供呢。 “柳十叹什么气啊,我和你说,玉门关可好玩了,我明日便带你出去打猎玩!”郭庆云兴奋的指了指地上的那些东西道:“你瞧瞧,我这次还打了一只黑狐狸,刚刚射中它的脑袋,皮毛一点都没受损,可以剥了下来给你做一条围脖!” 郭大夫人在一旁说:“你也歇歇罢,刚刚回来又想着要出去,可没个安生的样子!” 郭庆云朝郭大夫人呲牙笑了笑:“母亲,柳十好不容易从京城过来,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你可别拦着我!” 郭大夫人叹着气摇了摇头:“你还不是变着法子想出去玩?快莫要说什么尽地主之谊的话,我听着都牙疼。” “母亲知道就好。”郭庆云笑嘻嘻的瞟了明媚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母亲,今晚喊了景炫表哥过来用饭好不好?他在军营中吃了这么多日的饭菜了,恐怕又瘦了咧!” 明媚心里头知道郭庆云是在替她拉乔景铉过来,低头微微的笑了笑,郭大夫人却是会错了意,以为郭庆云在惦记乔景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是自然,刚刚好柳小姐过来了,咱们得要为贵客接风洗尘。想来景炫该也认识柳小姐,都是熟人,一道儿来说说闲话也好。” 转脸朝程妈妈吩咐了一声:“快去派人到军营那边告诉乔世子一句,让他今晚过来用晚饭。” 程妈妈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头走了去,到前堂门口,却见着方庆薇站在那里,一脸可怜兮兮的神色。程妈妈叹了一口气道:“方小姐,你要么便进去说话,站在这外头吹风又是何苦!你身子弱,少不得又着凉得风寒。” 方庆薇低着头,眼圈子红了红,想来想去,拿了手帕子钦了钦眼角,还是跨步走了进去。刚刚到了里头,就听着郭大夫人道:“云儿,你表兄要过来吃饭,你怎么着也该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罢?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灰头土脸的,你可别失了咱们镇国将军府的体面!” 方庆薇心中扑扑的乱跳了一拍,站在那里,脸色红红,心中的委屈忽然不翼而飞,总算是得了一条关于他的消息,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郭庆云朝郭大夫人扮了个鬼脸,扯了明媚的手道:“柳十,我们到外边说话去,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 明媚见了郭庆云那眼神儿,也知道她的意思,向郭大夫人行了一礼礼:“大夫人,我和庆云回院子去了,暂且失陪。” “哎呀呀,说这么多客套话干嘛?”郭庆云捏了一下明媚的手心:“咱们快些走!” 郭大夫人宠溺的看了郭庆云一眼道:“你去罢,你和柳小姐多日未见,也该去说说体己话儿了。” 郭庆云带着明媚向外边走了去,经过方庆薇身边的时候,横着眼睛看了她一下,方庆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不敢说半句多话。 “郭小九,你又欺负人了。”出了前堂,明媚笑着望了郭庆云一眼:“那位方小姐就跟受惊吓的小兔子一般,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事情?” “我还能怎么样?不就是放条虫子到她衣裳上边,或者是抓了耗子,尾巴上点个炮仗朝她那边赶罢了!”郭庆云哈哈的笑着,全身都耸动起来:“她自己经不得我吓唬,一见着我便这般心惊胆颤,好像我对她很是凶恶一般。其实,摸着良心说,我对她可真好。” “好?”明媚笑得几乎要打跌:“你放虫子、赶老鼠,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姐,怎么能经得住你的吓唬?” “我是在帮她。”郭庆云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她这般胆小可不好,我这是在训练她的胆色。自从她住到我们家来以后,我见她成日里边就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还想逗她笑,只可惜她一点都不识得我的一片好心。”说到这里,郭庆云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表示她很是惋惜。 这位方庆薇小姐,从小到大就是一副风吹得倒的身架子,与郭庆云是在气场不合,平素动不动就生病,一年到头总有一半日子是抱着药罐子过的。郭庆云开始喜欢捉弄她,后来瞧着她体弱多病,也就放过她了,可没想到最近这方庆薇让她又有些觉得讨厌。 这次从京城回来以后,郭庆云惊奇的发现,方庆薇的病神奇的好了不少,虽然还是看上去身子单薄,却不再像原来一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每日精心画着眉毛,脸上也搽着粉儿,连指甲上都涂了丹蔻。 这变化究竟是为什么?郭庆云不由得仔细观察了许久,最后才发现,方庆薇的心情似乎与乔景铉有关系,每次乔景铉来了,她便精神好多了,打扮得精精致致的赶到前堂这边过来凑热闹。 虽然郭庆云粗心,可经过丫鬟们的提点,也总算是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姑娘,那位方小姐可真不要脸!”春喜气愤愤的说着:“竟然想和姑娘来抢乔世子,她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郭庆云哈哈大笑,拍了拍春喜的肩膀:“你说得对,她不要脸!”自己可得替柳十看好了乔景铉,免得他被这些装可怜的骗了过去。 现在瞧着方庆薇又凑到前堂来,郭庆云便满心的不欢喜,拉着明媚走出来的时候故意恶狠狠的望了方庆薇一眼,只将她吓唬得脸色发白。 “柳十,你也有几个月没见过我表哥了,想不想他?”郭庆云笑嘻嘻的望着明媚,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帮你好好看着他呢,这几个月里头,他除了来我们府里头,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明媚望了望站得很远的几个丫鬟,朝郭庆云笑了笑:“我倒是听你那丫鬟春喜说了你,你母亲有意亲上加亲!” “柳十,你竟然怀疑我?”郭庆云哇哇大叫着跳了起来:“咱们是好朋友,我会做那样的事情不成?” “我逗你玩呢,郭小九,怎么就如此不禁逗了?”明媚朝郭庆云笑了笑:“你赶紧去沐浴更衣,现儿真是一身汗臭味!” 郭庆云笑着点了点头:“你且等着我!”说罢旋风一般往屋子里边去了,只留着追风赶月陪着明媚说着闲话。 不多时便见一个银蓝色的身影走了过来,明媚有几分诧异,这位方小姐身子骨弱,可现儿她却这般跑跑去的,也不嫌累。“方小姐,你过来找郭小姐?” 方庆薇一双眼睛望着明媚不放:“方才大夫人留我吃晚饭,时间尚早,我过来找你们说话玩。”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挨着明媚坐了过来,低声道:“我出身乡野,没有见过几个大家小姐,现儿一见柳小姐,便觉得亲切,柳小姐可别嫌弃我粗鄙。” 明媚瞧着她说那话的神态,似乎很是真诚,心里头忽然便想到方庆福身上,莫非这位方庆薇小姐是准备要给她的兄长牵红线?见着她那热络的笑容,明媚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有些不大舒畅。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见欢 郭庆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绸桃红滚边中衣,湿哒哒的头发垂在两肩,追风拿了帕子追着给她擦水,赶月手中捧了淡蓝底子的五彩折枝菊花袍子直嚷嚷:“姑娘,你还没穿外裳呢,怎么就出去了,也不怕着凉。” 郭庆云站在那里,伸出手来让赶月给自己穿上衣裳,一边嘟嘟囔囔道:“我着急与柳十去说闲话儿,你们偏偏要这般磨蹭!” 明媚在抄手游廊下立着,见郭庆云那般火急火燎的,不由得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对郭庆云道:“你只管慢些!我在这里等着你呢,又不会跑了去!” 郭庆云拿了手帕子擦了擦额头前边的水珠儿,一边朝明媚笑了笑:“好久不见你,还怪想的,这阵子终于见着了,可不能浪费了时间。”她的眼睛转了转,有一种说不出的娟秀来,明媚瞧着只觉惊诧,郭庆云才几个月不见,忽然间有了些姑娘家的模样了。 “郭小姐,柳小姐……”旁边传来娇怯怯的声音,明媚转脸,瞧着那方庆薇一副楚楚可怜的站在那里,不由得有几分惊诧,这方庆薇真是水做的人么,她那眼睛里边仿佛又有了一层泪水。 “话说快说,有屁快放。”郭庆云很不高兴的瞪了方庆薇一眼,让她全身抖了抖:“我与柳十还有事情,你不要耽搁了我们的时间。” “我……我是想说一声我先告退了,等会用晚饭的时候再来找你们一道去前堂。”方庆薇睁大了一双眼睛,里边也着惊吓的神色,朝明媚看了一眼,匆匆的离开,那步子有些急快,群袂翩跹。 “郭小九,你怎么对她这般凶悍?”明媚奇怪的看了郭庆云一眼:“我的印象里,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嘛。” “没办法。”郭庆云耸了耸肩:“有些人自己喜欢自讨苦吃,我还能怎么样?” “那方公子与方小姐,是你们家什么亲戚?为何住在你们家?他们名字里也带了个庆字,可姓氏又不同,这……有些让人猜不透。”明媚瞧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深思的看了看那边,心中暗道,莫非真是明妃娘娘的亲戚? “我也不知道,反正大约我三四岁的时候,他们就在我们府里了。”郭庆云摇了摇头,也是有些费解。她懂事的时候起,就见着方庆福兄妹两人住在府里头了,hi听说他们兄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父叔母都死了,他们是一对孤儿,所以镇国将军就收养了他们俩。可究竟他们那些亲人是怎么死的,郭庆云还真不明白原因。 方庆福跟着郭庆云兄长一道从小习武,镇国老将军原来想过要他投军,然后慢慢给他将军队里的职务弄起来,可方庆福却完全不按照老将军的意图走。他与镇国老将军说,他并不想依靠镇国将军府来谋得一官半职,练了一身艺用来防身是再好也不过了,另外他打算做皮货买卖。 据说做皮货生意来钱快,从玉门关到京城两边跑一跑,京城卖掉皮货贩些玉门关紧缺的东西来卖,一趟能赚不少银子。虽说这利润可观,但也有风险,现在边境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大陈还是有不少流民,聚集在离凉关不远的地方,占山为王,路过的客商给他们看中了,东西银两抢去不说,还要吃不少苦头。可是方庆福有一身好功夫,艺高人胆大,也不怕那些贼匪,硬生生给他带出了一支商队,还真好好的赚了些银两。去年年前时分,他很客气的交了一笔银子给郭大夫人:“承蒙将军府多年对我兄妹二人的照顾,这些银两权充这些年的饭食嚼用罢。” 郭大夫人一惊,方庆福这口气,是要带着方庆薇离开镇国将军府了?赶紧和镇国老将军去通了个气儿,镇国老将军也很是不虞:“这小子!他祖父把他和他妹妹托付给我,他们就是我的亲孙子孙女一般,还这么见外!” 心里想着不喜,于是喊了方庆福来训斥了一顿,那方庆福一直就那么听着不吭气,到最后重重的拜了下去:“将军好意,庆福心里都知道,可究竟玉柱姓方,不姓郭,又有何资格在这镇国将军府久住?现儿庆福也赚了些银子,能养活自己与妹妹,自然要带妹妹离开镇国将军府,即算是在将军府旁边买个宅子,都比住在府里头要好!” 镇国将军见他说得坚决,也暗赞这方庆福倒是有性格,不是那种一味贴着吃软饭的主,正准备答应,这时却听下人来报说方庆薇病倒了。 听说妹妹病了,方庆福也顾不上再提出府居住的事情,赶紧跟着下人去了妹妹那里,就见方庆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两颊全是怪异的红,艳艳的一片,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人都病成这样了,只能继续住下去了,方庆福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身走开,或者妹妹不像自己那样想,一心想到这镇国将军府住下去?也罢,自己做买卖存够了银两,把妹妹风风光光的嫁了,自己再搬出来也不迟。 于是,方庆福和方庆薇两兄妹便继续在镇国将军府住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明媚听得直点头:“这方庆福倒是个君子,一路上多蒙他照顾。” “他是个不错,他那妹妹。”郭庆云一个劲的直摇头:“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小时候喜欢拉她去骑马射箭,可她却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和我说,大家闺秀不该是这般粗鲁。柳十,你说说看,骑马就是粗鲁了?”郭庆云捋了捋衣袖,露出了一双洁白的手来:“咱们骑马射箭,舞枪弄棒,手还是这么白!莫非要像她那样,三天两头的生病,那就是大家闺秀了?” 明媚掩嘴吃吃的笑道:“你自己不喜欢文静,也不许别人文静?” “才不是!”郭庆云气愤愤的瞪了下眼睛,伸手将明媚的肩膀拍了一下:“柳十,我可是在为你着想,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为我?”明媚迷惑的抬起眼来:“这方庆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关系可大着呢!”郭庆云很是得意,一脸你快来夸我的讨好神色:“柳十,你可真得要感谢我才是,帮你好好的看住了我表哥。” 明媚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都有些发干:“乔景铉……他怎么了?他与方庆薇……”说到这里,心中有几分苦涩,不是说距离产生美?难道分开了,这感情便禁不住考验? “柳十,你别慌神!”郭庆云一把攥住她,眼里全是不满意:“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一副模样了!哎呀呀,真是的,女人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脑子都不好使,听风就是雨的,叫人都没法子开口说话!” 见着郭庆云这般快活的挖苦自己,明媚心中顿时醒悟,看起来乔景铉并没有移情别恋,只是郭庆云故意危言耸听的在逗自己罢了。明媚笑着扑到了郭庆云身上:“好哇,你倒会捉弄人了!你自己说说,遇着我五堂兄的事情,你还不是一样着急?” 郭庆云笑着将明媚拉开,脸上红彤彤的一片:“我与你说,虽然我是在吓唬你,可那方庆薇对我表哥的心思我却瞧着是真真儿的,假不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为了你,让我的丫鬟们看紧她了,她休想有什么机会单独接近我表哥!” 明媚哑然失笑,想了想刚刚来的时候,春喜她们对自己说的话,忽然醒悟过来:“难怪你的丫鬟们都很不高兴她,春喜还和我嘀咕,她想打乔世子的主意,想破坏你母亲亲上加亲的计划,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郭庆云咧嘴一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叮嘱丫鬟帮我看紧一个男人,由不得她们会这样想!你还以为我会与你抢乔景铉不成?你放心,我中意的是你那五堂兄,我表哥,不是说他不好,可就是把他送给我,我也不会要!” “你快别这样说,你表兄听了心中会伤心。”明媚拉了拉郭庆云道:“你来我那边屋子,给你看样好东西。” 走廊下边挂着一个鸟笼子,那只八哥站在笼子里,歪着头望着郭庆云,小黑豆的眼睛不住的在转呀转。郭庆云瞧这那黑不溜秋的八哥,不由得笑了起来:“不就是一只破鸟,你还拿了当宝贝?” “破鸟,破鸟!”那八哥愤怒的在横杆上边跳来跳去,不断的扑扇着翅膀,仿佛对郭庆云如此评价它表现出愤愤不平来:“二姑娘,二姑娘!”它朝着明媚可怜兮兮的喊了两句,似乎要明媚替它来撑腰。 明媚笑着摸了摸八哥:“这是郭家九小姐,我最好的朋友,她还不知道你的能耐,你别委屈。来。跟我喊一句郭小九!” 那八哥十分快活,扬了扬脖子:“郭小九,郭小九!” 郭庆云惊奇得瞪大了眼睛,抓起一把小米放在手心里:“喊得好,赏你吃东西!”笑着望了望明媚:“哪里来的好东西?这般聪明伶俐!快些送我去玩几日!” “没问题,你拿了去教它说话便是,它很聪明,一学就会呢。”明媚笑着摸了摸八哥的羽毛,朝它点了点头:“你快些喊一声乔景铉。” “乔景铉!”八哥快活的喊了起来,后边又添上了一句:“真想你!” 郭庆云瞪着一双眼珠子,嘴巴鼓了起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十,你真不害臊,竟然教它说这话!” 明媚伸手戳了戳那只八哥,脸上也微微发红:“我才没有教它说这些话呢,全是它在胡说八道,自己编的。” “我才不相信!”郭庆云伸手将那笼子摘了下来,喜滋滋道:“可真是好宝贝!”抬头见明媚似乎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郭庆云拍了拍明媚的肩膀:“你别太担心我表兄,等会不就能见着面了?我与你说件好笑的事情,你听不听?” “什么事儿?”明媚看了看郭庆云,见她一脸坏笑,不由得有所怀疑。 “关于方庆薇的。”郭庆云神色瞬间郑重了起来。 回到玉门关的第二日,镇国老将军便命人将乔景铉从军营里找了来:“乔世子初来乍到,自然要给他接风洗尘才是。” 郭大夫人喜滋滋的回答:“那自然是,都是亲戚,可不得好好照顾着?”她与英王妃是表姐妹,又一心巴望着想要将郭庆云嫁到英亲王府去,当然格外上心,听着镇国老将军这般说,赶紧摆下宴席,将乔景铉请了过来。 那晚上方庆福与方庆薇兄妹也被邀请来赴宴,方庆薇刚刚跨步进来,见着丰神俊逸的乔景铉,立刻便呆在了那里。自从那次晚宴以后,她便喜欢往郭庆云院子里边跑,拐弯抹角的打听乔景铉的事情。 开始来一两次,郭庆云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来多了,问多了,郭庆云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虽然她一贯是大大咧咧的,可毕竟不是个榆木脑袋,时间久了也能琢磨出些味道来。瞧着方庆薇那副小寡妇脸儿,郭庆云心中就不是滋味,还想来打乔景铉的主意?没门儿,自己可得要替柳十看紧点。 有一日,郭庆云正从外边回来,刚刚跨进自己院子,就见方庆薇迎了上来,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全是讨好的笑:“郭小姐,回来了?” 听着那软绵绵的声音,郭庆云心里就像塞堵了一团什么东西,半天都喘不过气来,这方庆薇能不能不要这样,成天耷拉着一双眉毛,仿佛自己欺负了她一般。凭心而论,方庆薇还算是长得俊俏的,一对柳叶眉弯弯的笼着一双剪水秋瞳,嘴唇小小,只是略微薄了些,皮肤有些苍白。 据说这样的女子最能引起男子的怜惜,可是她站在郭庆云面前,却没有让她有半分心动的感觉。她朝方庆薇点了点头:“你有事情?” “听说英亲王世子爷今日会来镇国将军府用饭?”方庆薇的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她,似乎期待着郭庆云给她一个肯定的回复,脸上还飞起了一丝红霞,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那眼波似乎都要溢了出来。 自己这个表哥可真吃香,郭庆云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我表哥来用饭和你可有半点关系?需要你来问这事情?待字闺中的女孩子,难道不知道矜持?” 方庆薇第二句话还没说出来,便被郭庆云抢白了一通,脸上羞得通红,捂着脸转身就飞奔着走开了。郭庆云看了看方庆薇的背影,吹了一声口哨:“想打我表哥的主意?你是在做梦吧?” 身边的追风笑了起来:“姑娘,你这样做,会让人误解的。” “误解什么?”郭庆云白了追风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现儿镇国将军府里,谁不以为姑娘你紧张乔世子呢,就连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子都知道要帮姑娘看紧了乔世子,可别让那方小姐给抢了去!”赶月在旁边笑得身子直打颤:“我瞧着怎么便这般滑稽?” 瞧着两个心腹丫鬟笑得花枝乱颤,郭庆云嘟囔了一声:“笑什么,我这是在帮好朋友的忙,柳十远在京城,自然要替她防备些!她们爱误会便误会去,反正乔景铉是要回京城的,我只管在他回京城之前不被人拐骗了去就好!” “姑娘,我瞧着那方小姐肯定不会这般轻易便放弃,说不定她已经探听到乔世子今日要过来用饭,会在哪个地方截住他呢。” “哎呀呀,你说的是!”郭庆云的眉毛拧了起来:“咱们要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快些跟我走,瞧瞧那方庆薇要耍什么花样!” 中午时分,乔景铉应约前来镇国将军府。 刚刚进了大门,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垂花门边一闪儿过去了,乔景铉也没有注意,那身影看着应该是个女子,更加引不起他半分兴趣,头都没有偏一下,大步走了进去。 闪在垂花门后边的方庆薇眼眸低垂,望着乔景铉英姿飒爽的背影,难过得要滴下泪来,自己在这里等了他很久,看见他来了,心里慌乱,躲到了这门后边,可他就当跟没看见有人一样,他的眼睛难道是瞎了的不成! 自从两个月前乔景铉跟着镇国将军回府,方庆薇眼前忽然便一亮,一颗心忽然间有了一种砰然乱动的焦虑,从来没有哪个男子能像他一样让她心动,让她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每次在一处吃饭,方庆薇都会被安排在女眷那一桌,没有机会与乔景铉坐在一起,可这也给了她偷偷看他的机会。坐在一处,她便会不敢抬头,没在一起,反而可以更肆无忌惮的偷偷打量乔景铉。 在方庆薇的心中,乔景铉点头微笑的样子实在是帅气,他穿着白色袍子的身姿甚是潇洒,他靴子上刺绣的花纹都是那般精美,总之,全身上下,乔景铉没有一处不让她着迷,每日闭着眼睛,前边便是乔景铉那帅气逼人的笑容,让她怎么样也睡不着,每晚折腾到半夜才能沉沉入睡。 只是,方庆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乔世子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呢?镇国将军府上上下下,谁都夸她生得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美貌,而且比起那位和她一样待字闺中的九小姐,自己简直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可是瞧着每次乔景铉来用饭的时候,总是和那郭小姐有说有笑,对自己却没有多看过一眼。方庆薇站在矮矮的花墙下边,心里怅然若失,直到那笔直的背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真不甘心,每次都这样视她为无物,总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看得到自己。 究竟为什么乔景铉看不到自己,方庆薇想了很多原因,她觉得最主要是镇国将军府上下一心,把乔景铉看做了郭庆云的附属品,对她防备心理很重,所以不给她单独见到乔景铉的机会。不行,自己总得想点什么法子让乔世子看到自己才是。自己生得这般美,乔世子若真是看到了自己,怎么能不动心? 一想着乔景铉那玉树临风的身姿,方庆薇全身都有几分燥热,想了想,她拔足狂奔了起来,那速度快得惊人,简直不能让人与素日里那个娇怯怯的方小姐联系起来。 乔景铉跨过垂花门,刚刚进去不久,便见着了急急忙忙往外赶的郭庆云,他伸出手去一把将郭庆云拉住:“小九,你去哪里呢?” 郭庆云喘了喘气,望了望乔景铉,见他身边没有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说你要过来吃饭,我这不来接你了呢,” 乔景铉听了哈哈一笑:“小九什么时候这般礼数周全了?” “礼数周全还不好?”郭庆云扯了扯乔景铉的衣袖,朝他笑了笑:“瞧我这做妹妹的多关心你!”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走着,忽然就听“嗳哟”一声,前边似乎有人跌倒在地。 走了过去一看,就见方庆薇穿了一件粉白色的衫子坐在地上,头半垂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怎么连走路都会跌倒?”郭庆云皱了皱眉,这方庆薇又准备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竟然坐在地上不起来,她恨恨道:“这路上平坦得很,连块小石头都不见,你竟然还能跌倒了,真是佩服。” 见着方庆薇坐在那里,只是吧嗒吧嗒的在掉眼泪,郭庆云心里又暗暗添了一句,难道你还想我表哥去扶你起来?转脸看了看乔景铉,停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方庆薇,似乎根本没有走上前去扶她的想法。 不错,表哥真不错,对待一切狐媚伎俩,只能毫不留情,千万别伸出手来碰她,有些人粘上便甩不掉了,郭庆云连连点头,这才是好男人,柳十没选错人。 其实也不是乔景铉没有同情心,是他看惯了这种拙劣的表演,在京城的时候,不知有多少贵女已经试过用这种方式博取他的怜惜,希望得到他安慰的眼神,或者是怜惜的语句,只可惜乔景铉从来不吃那么一套,总是视若罔闻。后来与明媚两情相悦以后,更是视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们如无物,更别说有一丝丝同情了。 方庆薇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老半天,只得了郭庆云一句挖苦,乔景铉也只看了她一眼,又如没有看见一样调转了视线,只能用帕子擦了下眼泪站了起来小声说道:“我方才走到这里,突然听到有男子说话之声,本来想赶紧躲避,却没想走快一步,葳了脚……”说着向前挪动一步,又皱起眉来,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来。 郭庆云看着好笑,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一只手掐住方庆薇的脚踝:“你别着急,我先来帮你悄悄。”说罢,手上一用劲,掐得方庆薇眼泪珠子都掉了下来,雪雪呼痛。 “好了没有?若是还没有好,我再来帮你揉揉。”郭庆云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看着方庆薇,一脸真诚的笑:“没好就说,我这个捏骨技术还是不错的。” 方庆薇摇着手道:“已经好了,谢谢郭小姐,你们去罢,我歇会就自己回房了。”眼波一转,又委委屈屈的看向乔景铉,却见他根本没往这个方向看,心里的怨气更重了,可又越发想得到他的接近,如同一个口渴的人看着前边有一杯水,却不能喝到一般,异常难受。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当心。”郭庆云朝方庆薇笑了笑,走到乔景铉身边道:“表哥,我们走。” “慢着。”乔景铉缓缓开口,方庆薇心中一跳,站在那里又惊又喜,乔世子总算是看见自己了?还是他好,这般怜惜的口气,是准备来扶着自己送了回院子去还是要温柔的和她说几句话? “小九,你们府里怎么有这般笨手笨脚的丫鬟,还不赶紧让妈妈多训练训练,以后要是托盘子去招待贵客,失手将碗盏打烂,那可怎么好。” 方庆薇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乔世子怎么能这样说她,她不是丫鬟,她说起来也是正经人家家里头的小姐,怎么能这般说自己!眼泪珠子不由得滴落了下来,自己在乔世子心里难道只是一个丫鬟的形象? 郭庆云忍着笑望向乔景铉,心中大赞他做得不错:“表哥,你弄错了,这是寄住在我们府里的方小姐,你可别把她当丫鬟。” “方小姐?”乔景铉惊讶的反问了一声:“我瞧她这模样,好像是丫鬟。” 方庆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低下头去,飞奔着跑开,只见她粉白色的衫子就如那珙桐的花朵,呼呼的扇了起来,在那绿色的灌木丛里,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柳十,我跟你说,你真不用担心,我表哥可是靠得住的。”郭庆云一边拨弄着八哥的脑袋,一边赞叹着给这事情添了个结尾:“被我表哥摆了一道,后来那方庆薇好几次都没有出来过了。” 明媚听着郭庆云这般说,心中甜丝丝的一片,乔景铉还是那般高冷,生人勿近,方庆薇不知道他的性格,自以为是,在他面前吃了瘪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姑娘,姑娘。”追风从那边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夫人让你领柳小姐去前堂呢。”朝那边瞥了一眼,又低声道:“方小姐又过来了。” 郭庆云有几分暴躁,将鸟笼往走廊的柱子上一挂,两道眉毛拧了起来:“她也真是够了,今日在我这院子里边出出进进好几趟了!” 明媚笑着拉住了郭庆云,朝她呶了呶嘴儿:“你不是说乔景铉靠得住,没问题?那便让她来罢,爱来就来,来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听着明媚这般说,郭庆云这才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咱们别理睬她,将她晾到一边就是了。” 两人走了过去,方庆薇已经等在院子门口,已经换了一套衣裳,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下边露出了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一角来。她梳着一个如意髻,八宝攥珠飞燕钗,配了一副明珠琉璃翠耳环,手上戴着个绿玉手镯,看上去整个人倒也清清爽爽。 “郭小九,柳小姐。”方庆薇站在那里,怯怯的笑着,笑容很是飘忽,郭庆云脸色沉沉,没有搭理她,明媚有些瞧不过意,笑了笑:“一道儿走罢。” 方庆薇得了这个话儿,眉毛舒展了开来,跟在郭庆云与明媚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出了院子。一路上郭庆云与明媚说了不少边关的话儿,明媚听得津津有味:“下回你带我出去逛逛,也好见识见识这边关的风土人情。” “那还用说?肯定要带你去瞅瞅!”郭庆云满是骄傲,步子走得又急又快,不一会子便带着明媚到了前堂。刚刚走到门口,就听着里边有说话声,明媚侧耳听了听,里边有个人的声音甚是熟悉,一双腿瞬间便软了几分,停在门口犹豫了一回。 “柳十!”郭庆云娇嗔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便将她拉了进去,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要这般没骨气好不好?不就是几个月不见了,用得着装出一副这般模样来。” 明媚朝她鼓了鼓眼睛,撇嘴笑了笑,稍微拎带了下披风,跨进了前堂。 屋子里边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玉白色宝相花刻丝蜀锦袍子,紫金冠儿束着头发,一条大红穗子垂着翡翠玉珰,俊眉修目,正含笑在看着她。 乔景铉,那不是乔景铉吗?明媚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一路上想过无数重逢的镜头,就如前世那些电影里演的那样,月色朦胧,两人重逢在小河边,有弯弯月亮,有灿灿星辰,有潺潺流水,还有点点萤火,两双手交手相握,眼神对视里,能看到对方热烈的眼神,能感觉到狂野的心跳。 可是,重逢竟然是这般毫无设防的撞了过来,直扑扑的到了面前。明媚看着乔景铉那张脸,还是那般面如冠玉,依然是那样阳光灿烂的朝她笑,灼热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烧穿,融化,若是厅中没有旁人,他肯定会大步走了过来拥她入怀。 方庆薇走在明媚的正后方,她是第一次看见乔景铉用那么热烈的眼神看着她,不由得芳心大乱,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羞答答的看了乔景铉一眼,跟着明媚走了进去。一边走着一边偷偷的打量着乔景铉,瞧着乔景铉连郭庆云都没有看了,一直在看自己,心里立刻狂跳不已,原来乔世子是喜欢自己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都不肯放松呢! 心里头得意,方庆薇想着自己也得多多少少有些回应才是,于是走上前去,羞羞答答的问乔景铉:“世子爷这些日子过得可安好?” 厅里的人都停住了话头看着方庆薇,这远道来的客人都还没有和乔景铉说话,如何方庆薇到先说上了?郭大夫人有些不悦,怎么这位方小姐年纪越大便越不知道礼数了?她仔细瞧了瞧方庆薇,见她一双眸子盯着乔景铉不放,脸颊上有着粉色的一片,心里忽然有几分明了,感情这位方小姐是看上英亲王府的世子爷! 郭大夫人心中很是不快,暗自在嘀咕,这位方小姐,真还是不知自己的身份,竟然看上了自己的侄子?她是什么人?虽说祖父也做过知府,但毕竟是获罪的,父亲只是个举人,跟着流放到西北,病死异乡,她的身份,便是给侄子做小妾都还会嫌有些低,她怎么就这么心比天高的看上了侄子!身世可怜是一回事,要嫁进英亲王府,那又是一回事了。再说了,自己可是打算好了,要将乔景铉给自己做女婿的,哪里轮得上旁人来染指! 磕了磕茶盏盖子,郭大夫人慢悠悠道:“景炫,你先来瞧瞧,这位柳太傅府家的十小姐,你可认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明媚身上,镇国老将军乐呵呵道:“你们在京城的时候应该也见过面罢?柳小姐与我这孙女儿可是手帕交,你们也该见过面的?” 乔景铉眼睛望着明媚一眨也不眨,含笑点了点头:“自然是识得的。” “那这样极好,等会一道用饭,也好叙叙旧。”镇国老将军摸了摸胡子,望着郭庆云与乔景铉直乐,早些天听媳妇说起,已经写了一封信去英亲王府,要商量九丫头的亲事,他越看乔景铉便越觉得欢喜,现在看着方庆薇站在乔景铉身边,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心中有几分生气,可又不好说。 方庆薇的身世是有些令人同情,家中遇难,失去亲人,与兄长相依为命,自己也是怜惜她,又得了皇上的密令,这才将她接到府里来住着,可这也不能构成让她来抢自己孙女婿的理由。 镇国老将军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这个方家丫头,那一双眼珠子只是粘在乔景铉身上不放,这模样也实在难看,他咳嗽了一声道:“景炫,你带了九丫头与柳小姐先去外边说说话儿,等着饭好了自然有人来喊你们。” 乔景铉见着方庆薇站了过来就全身不自在,得了镇国将军这句话,如得了一份敕令般,向镇国将军和郭大夫人行了一礼,把那方庆薇晾到一旁,朝明媚和郭庆云笑了笑,三个人开开心心的大踏步走了出去。 “媚儿,你总算是来了!”刚刚走出前堂,乔景铉便激动万分,伸手拉住了明媚的手:“可想死我了。” “哎呀呀,表兄,你都快把我的牙齿酸掉了!”郭庆云哈哈一笑,踢里踏拉的往前边走了去:“我可得站远一点,否则等会都不用吃饭了,牙齿酸得咬不动东西!” 乔景铉没有搭理她,只顾看着明媚,她眉眼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那般真实,再不是自己做梦里才能见着的人了:“你怎么来玉门关了?” “我们家被皇上查抄了。”明媚低着头说了一句,心中有几分郁闷,现在总算是见到乔景铉了,可是一想起柳氏四房,还是有些担心。虽然自己安慰自己应该没有事情,可毕竟存着一件事情,沉沉的压着心,存了一件事儿。 “你们家被查抄了?”乔景铉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为何要查抄柳府?” “也不是整个柳府,只是我们四房。”明媚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皇上肯定有他的想法。现在我没地方好去,只能跑到西北来找你与郭小九了。” “媚儿。”乔景铉有几分难受,握住明媚的手摇了摇:“你别担心,有我呢。” “若是我们家被皇上定罪,以后就再无出头之日,那你……”明媚瞅了瞅乔景铉,低声问了一句:“你母亲定然不会答应我们的亲事了。” “媚儿,你怎么又提这样的话了?”乔景铉望了望四周,见着没有人,匆匆将明媚拥在怀里,嘴唇飞快的在她额角上贴了贴:“相信我,我说过,今生今世我只娶你,不管你们柳家怎么样了,我都只娶你,只喜欢你一个。” 他的怀抱还是这般温暖,他的肩膀还是那般宽厚,明媚将头伏在乔景铉的肩膀上,忍不住簌簌的掉下泪来,她没有选错人,这一辈子她与他,两人会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两人都会一起去面对。 “媚儿。”乔景铉拉着明媚走到一座假山后边,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我想亲亲你。” 明媚的脸瞬间有些发烫,望了望乔景铉那热切的眼睛,她有些慌乱,微微的闭了闭眼睛,心里想着,这算是默许了。可乔景铉那个呆子却没有明白明媚的想法,只是捧着她的脸,等着她的回答,好半日不见她说话,乔景铉犹犹豫豫道:“媚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我……不正经?” 明媚惊讶的睁开了眼睛,见乔景铉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道:“乔景铉,你莫非变成呆子了?” 乔景铉这才明白原来明媚已经默许了,欢喜不胜,一只手抱住明媚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肩膀,正准备将嘴唇慢慢往那鲜花一般柔软的地方贴过去,忽然就听有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响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火龙珠 四周的气氛忽然就变了,本来还是柔情似水蜜意缠绵,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却将这份你侬我侬的氛围弄得很僵。明媚的身子挺直,楞在了那里,乔景铉的嘴巴停在明媚的额头上,还来不及亲下去,明媚的身子一抬高,就撞到了他的牙齿。 “哎……”这后边那个“哟”字还没出口,乔景铉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闭嘴,可一切都迟了,假山前边那个人似乎听到了后边有动静,止住了哭声,小声的问了一句:“是谁在那里?” 一听到这声音,明媚皱了皱眉头,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方庆薇。 她望了望乔景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庆薇可真会选地方,连躲在背后哭泣都还要找到这个地方来,这难道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乔景铉有几分尴尬,伸手用力捏了捏明媚的手心,朝她瞪了瞪眼睛,言下之意便是:“你想太多了。” 明媚呶了呶嘴,乔景铉瞧着她微微一笑,这才从假山后边转了出去:“方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庆薇没想到从假山后边走出了乔景铉来,一张脸顷刻成了粉红色,一双眼睛里含着的泪水挂在睫毛上,楚楚可怜:“乔世子……” 声音又软又甜,尾音还袅袅的拐了一个弯,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着心底,软得发腻。明媚在假山后边听着,只觉得这方庆薇实在是两面三招,对男人与对女人,全然是两种不同的态度。 “你怎么会在这里哭?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乔景铉皱了皱眉头。 方庆薇脸上的红润更深了,似乎乔世子在关心自己,她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朝乔景铉羞答答的行了一礼道:“多谢乔世子关心照拂,庆薇自幼便体弱多病,方才站得久了,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特地出来透透气,可实在是头晕得厉害,心中不舒服,这才啼哭了两句,没想到却打扰到乔世子了。” 一边说着,方庆薇慢慢的朝乔景铉靠了过来,抬着头用一种很是可怜的眼神望了过去:“乔世子,我头晕……” 瞧着方庆薇往自己身上倒了过来,乔景铉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推挡住:“方小姐,既然你身子不好,那便自己在屋子里好好休养,可别跑出来吓人了。”说罢轻轻一拨,方庆薇的身子便踉踉跄跄的往假山上倒了过去。 “表哥,表哥!”郭庆云从院子那头走了过来,径直奔到了乔景铉面前,望着扶了假山站着的方庆薇,一脸嫌弃:“你怎么老是这般不小心?不是摔跤跌到地上,便是站不稳脚跟?你还是赶紧进屋子去罢。” 方庆薇被郭庆云挖苦了一通,臊得满脸通红,奔着往前堂那边走了过去。郭庆云看了看乔景铉,笑嘻嘻道:“表哥,你怎么把柳十弄丢了,反倒在这里与她眉来眼去?你若不讨好我,小心我去向柳十告状!” 乔景铉满不在乎道:“你去告状罢,她才不会相信你。” 明媚在假山后边听着郭庆云说话便觉好笑,从假山后边绕了出来,朝郭庆云笑着点头:“郭小九,不用你告诉我,我全都听到了。” 郭庆云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媚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准在附近,没想到你却在这么近的地方!”望了望乔景铉,又看了看明媚,郭庆云眼珠子转了转:“表哥,我有个好提议,上回我说的那件事情,让柳十也一起来!” “媚儿一起去?”乔景铉呆了呆,瞧着站在一旁的明媚摇了摇头:“这可怎么行?媚儿不会武功,若是遇着了危险恐怕就没法子自保了。” “谁说媚儿不会武功?”郭庆云说得十分急切:“我教了她的,而且她还会有那么多好东西,还能治病,带着她一起去才好!” 郭庆云这般火急火燎的,明媚看得微微一笑:“郭小九,你着急什么,我相信你表哥会让我一道去,有你们两这么武功高强的人保护着,难道还怕我被鞑靼人欺负?” “可不是吗。”郭庆云笑这点了点头,拉了明媚的手便往前堂那边走:“有我在,还怕柳十被欺负?就这么说定了。” 乔景铉站在那里,瞧着明媚翩跹而去的身影,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么多日没有见着她了,此刻乍然见着,只觉得心中有些激动不安。方才将她搂入怀中,能感觉到她也很激动,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那份柔情就如一滩春水,紧紧的包围住了他,又如那藤蔓一般伸出触手,思念,在肆意蔓延。 偏厅里边摆了几桌酒菜,镇国将军府众人为柳太傅家的小姐接风洗尘,这众人里边,也包括了方庆福与方庆薇。 方庆福与一干男子坐在一处,眼睛瞧着那边由郭庆云陪着的明媚,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一路同行的时候,原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身份再高贵,父亲不过也是七品八品的小官,自己若是勤快些,多积攒些银两,指不定也与她喜结连理。 可现在得知她是柳太傅的孙女儿,自己的想法就显得十分可笑了,再怎么样,自己也没法子攀上这朵娇艳的花朵,只能远远的望着她,不敢靠近,也不敢伸手去攀摘,只觉得无论怎么做,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食不知味的将这饭吃完,方庆福大步走回小跨院,那个粗使的小丫头桃花见着方庆福过来,慌慌张张将手中的活计丢了下来,眼睛瞄了瞄他:“公子回来了。” 方庆福见她似乎有几分慌张,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小姐呢?” “姑娘……”桃花有些为难的指了指里边:“姑娘,姑娘正在哭呢。” “什么?”方庆福大吃了一惊,快步走了进去,就见方庆薇半歪着坐在床上,拿了帕子正在擦眼睛,眼圈已经红了,还微微肿了起来,显见得是哭了又一会子了。 “薇儿,你怎么了?”方庆福心中有几分着急,大步走过去在方庆薇身边坐了下来:“谁欺负了你呢?怎么又这般不爽快?那位柳小姐不是说过,让你千万心里边不要积事情吗?如何又这般想不开了?” 方庆薇抬头看了方庆福一眼,又低下头去抽抽嗒嗒哭了起来,只是不吭声,委屈的泪水成行的流了出来。 “是不是哪个丫鬟又在背后取笑你了?”方庆福见妹妹不搭理自己,便有几分气恼:“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去买个小宅子,咱们兄妹俩搬出去住,也胜过在这里听人家的闲话儿,你却偏偏不肯搬!现在弄得自己这一副委屈模样,何苦来着!不行,我得去和镇国将军辞行,咱们下个月就搬出去!” “哥哥……”听方庆福提出要搬出去,方庆薇不由大急,若是搬出去,那岂不是以后看不到乔世子了?把帕子扯了下来,露出一双红得像桃子一般的眼睛:“没有谁在背后说薇儿,只是薇儿心里有些不爽利罢了。” “什么爽利不爽利的,你自小便是心眼儿多,凡事都想得多了些,这才神思倦怠,人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柳小姐不是说过了?叫你凡事放宽些心思,你这病大部分还是心里郁积,想通了,自然会好了。”方庆福扶起妹子,盯着她的眼睛道:“今日你又是因何心里不爽利?郭家九小姐是个好相处的,镇国将军府里头的丫鬟也没几个嘴碎的,你又为什么会不爽利?有什么话不和哥哥说,你还能和谁说去?” 方庆薇止住哭声,望着方庆福望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说出来,哥哥也没办法帮我解决,何苦让哥哥挂心!” 方庆福瞧她那模样,心里便有些难受:“你倒是说说看!” “哥哥,不瞒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方庆薇低下头来,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不与方庆福打哑谜,哥哥与自己最亲,不与哥哥说这话,还与谁说去? 方庆福听了这话也是欢喜,妹子竟然有喜欢的人了!自己自然要为她高兴。兄妹两人打小便相依为命,这两年自己一直在外跑生意,也没管过方庆薇的亲事,现在乍一听方庆薇有了心上人,当然喜不自胜。他咧着嘴笑了笑,看了看方庆薇道:“你喜欢上了谁?哥哥托媒人去议亲。” 听到方庆福这般说,方庆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哥哥,那人便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爷,乔景铉。”哥哥真是说得轻巧!这般身份高贵的人,高不可攀,哥哥托媒人去议亲?指不定英亲王府会将媒人赶出来!方庆薇扭着身子坐在那里,两行眼泪又淌了出来。 小屋里一片沉寂,兄妹俩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半日,方庆福才讷讷说道:“薇儿,你怎么便喜欢上了乔世子?他身份实在太高,不是你能攀得起的。” 方庆薇含着一包眼泪,楚楚可怜的望着方庆福道:“我也知道他身份高贵,可是喜欢便是喜欢,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我现在心中已经喜欢上了,每日里想着的都是他,若是不嫁了他,我便觉得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意思了。” “薇儿,如何能这般说!”方庆福大急,一把将她的手帕子扯了扔到一边,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你不要疯魔了,乔世子不是你攀得上的,早些歇了这份心思!是哥哥不好,没有及时替你去寻门合适的亲事,倒是耽误了你!” 方庆薇沉默了一阵子,咬了咬牙,一双眼睛盯住方庆福不放:“哥哥,你先别替我寻亲事,我还不着急!无论如何你也该顾及着我的想法,可不能随随便便便将我给许了人家!” 方庆福见妹妹似乎有转圜的意思,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色露出宽慰的神色来:“你只管好好的养着病!要许什么人家,哥哥自然会先问过你的意思,不会将你胡乱许配了的。乔世子身份尊贵,不是咱们能肖想的,你便歇了这个念头,不要再多想他。” “我自然省得。”方庆薇点了点头,见着方庆福满脸笑容看着自己,心中有些愤愤然,乔世子身份尊贵,自己也不差!祖父也曾做到知府,父亲是知州,姑母是皇上得宠的明妃,如何便配不上乔世子了? 就算现在身份配不上他,做不了乔世子的世子妃,可是,方庆薇一双手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裳角儿,心中不住的在想着,做个侧妃,哪怕是做个侍妾姨娘,也是不差的。 第二日明媚刚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外边已经大亮,日影从茜纱窗户透了过来,淡淡的影子投在地上,将外边走廊里的人影也剪了下来。外边郭庆云在逗那八哥儿说话:“郭小九,快喊我,郭小九!” “郭小九,郭小九!”八哥欢快的喊了起来,这三个字实在好念,叽叽喳喳的,冲口就喊了出来。 “好聪明!”郭庆云赞叹了一声,指着屋子里边道:“懒柳十!快喊快喊,懒柳十!” 这三个字有几分拗口,八哥疑惑的看了看她,忽然间便哑了,紧紧的闭着嘴巴,小黑豆般的眼睛转了一圈,抖了抖羽毛,仰着脖子喊了起来:“郭小九!” “笨鸟!”郭庆云伸手拍了拍那八哥儿,正准备锲而不舍的教它念懒柳十,这时身后的房门一响,明媚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笑微微的望着郭庆云道:“你怎么在我背后说坏话?我又哪里懒了?” “你还不懒?”郭庆云将那八哥撇到一旁,笑着走了过来:“竟然睡到这时候才起来,我都已经练了两小时的武艺了!” “咱们术业有专攻!”明媚笑着伸了个懒腰:“要不你和我换换?专门来研究这些坛坛罐罐,药草药膏?” “我才不要!”郭庆云摇了摇头:“你快些梳洗,咱们用过早饭以后出去瞅瞅,我给你与表哥看个好东西!” 旁边春喜很知趣的去给明媚盛水,另外一个丫鬟也过来帮忙,不一会子便将明媚打扮好了。郭庆云在旁边指挥着挑了一套银红色的骑装:“咱们要骑马,别穿那些绫罗绸缎,料子轻薄又不方便。” 乔景铉昨日歇在镇国将军府,郭大夫人特地替他准备了一个小院子,休假的时候乔景铉便住在那里。昨晚乔景铉等着大家都安歇了,蹑手蹑脚溜到明媚窗户外边,本来想抬手敲窗户让她出来,可没想到春喜一盆洗脚水倒了出来,溅到门口的青石上哗啦啦的响:“柳小姐,你早些歇息,这么晚了,不该看书了。” 听着春喜的声音,乔景铉蓦然醒悟到这是在镇国将军府,不是在京城的柳太傅府,那服侍明媚的丫鬟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些,只能歇了想喊明媚出来的那份心思,怏怏的回到自己院子里边,可终究心中存着事情,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起来以后不久,就听着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伴着郭庆云的欢笑:“表哥,快些出来,咱们带柳十去玩!” 乔景铉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出来,便见着郭庆云与明媚并排站在那里,两人都穿了骑装,神采奕奕,不由得心情大好:“走,咱们一道出去。” 三个人带了郭庆云的贴身丫鬟追风赶月一道往外边走了去,有说有笑,却没留意到外边的园子里站了一个人,正满眼妒恨的望着他们几个。 “为什么,乔世子对那个柳小姐这般好,一双眼睛都只瞧着她。”方庆薇心中酸溜溜的一片,眼馋的望着乔景铉的背影,有几分仰慕,又有几分无奈。 原先瞧着乔世子对郭庆云很好,自己羡慕得不行,现在来了位柳小姐,乔世子对她又更好了几分,这究竟是何道理?方庆薇十分不解,想来想去,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肯定是这位柳小姐见乔世子一表人才,家世又好,所以不顾一切的贴了上去。她模样儿生得比郭庆云好,身世不会比郭庆云差,那乔世子自然便喜欢上了她。 可是,自己哥哥怎么办?自己又怎么办?方庆薇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一条手帕被她揉得皱巴巴的一片,一颗心也团在一处,怎么也舒展不开来。 “姑娘,姑娘。”桃花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公子让我来寻姑娘,他说今日带姑娘出府去外边逛逛,看姑娘想要买些什么东西。”桃花一脸的羡艳神色:“姑娘,公子对你真好,这般关心你。” “他是我哥哥,不关心我,还关心谁去?”方庆薇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见着桃花满眼的羡慕,不由得又高兴了几分:“你也想得这般关心不成?只可惜你没个好哥哥。” 郭庆云与乔景铉去后院马厩那边替明媚挑了一匹马,三个人扬鞭打马出了镇国公府,策马来到一处郊外,郭庆云将马停下,朝明媚笑了笑:“咱们先到这里来瞧瞧。” 明媚下马望了望,这块地方四周空阔,草木不生,到处都有坑坑洼洼的小洞,地面上有数处焦黑。“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奇怪:“郭小九,你带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 郭庆云哈哈一笑,对着乔景铉一挤眼:“表哥,你看,柳十可真是个大家闺秀,完全没想到我拿这块地方是要做什么的。” 乔景铉笑着走到明媚身边,伸出手来替她拢了拢外边的披肩,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小九试验火龙珠的地方。” “火龙珠?”明媚有几分愕然,这个名字实在太江湖气息了,让她忽然想到了前世里看过的武侠电视剧,估计该是炸药之类的东西。瞧着郭庆云满脸的笑,明媚有些兴奋了起来,若真是炸药,她还能提些小建议,自己以前读了那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 郭庆云从马背的行囊里拿出一个小圆球,那球上有一根线,线的尽头掉了一个小坠子,她抓住那小坠子猛的一拉,就听到有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她用力的把那小圆球扔了出去,落地以后不久,一声巨响,就见远处的泥土被炸得到处都是,上下纷飞。 “怎么样,表哥,我这东西可是不是好东西?”郭庆云洋洋得意的拍了乔景铉一掌,转眼看了看明媚,见她站在那里,脸色自若,不由得很是奇怪:“柳十,你难道原先见过这火龙珠?如何一点都不奇怪?” 明媚笑着摇了摇头:“没见过,只是已经被你这小玩意给镇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郭庆云听了咧嘴一笑:“别这么夸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小九,你这个东西可真是好宝贝!”乔景铉激动得双眼发光:“小九,你若是男子,那镇国将军府以后定是你当家了!” “我可不要什么当家不当家的!”郭庆云无奈的一笑:“我也想上战场打仗啊,可惜大陈军队里不收女的,否则,凭我的本领,当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啊!” “为什么女子不能上阵打仗?”明媚在一旁也为郭庆云抱屈:“不是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咱们的小九去做个女将军也未尝不可!” “是啊。”郭庆云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我去瞧瞧看,是不是还有些地方要改进,总感觉威力不够大。” 明媚跟着走了上去,查看了下那个被炸开的地面,面积不是很大,地上的枯草正在冒着烟,刺啦刺啦的往上蹿着。“小九,我知道个配比方子,能让你这火龙珠威力更大。”明媚蹲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那簇枯草,仔细的回忆了一番,依稀还记得那些原材料与配比,心里头想了想,笑了起来:“我们仔细琢磨琢磨,肯定能比这个要好。”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领!”郭庆云快活的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明媚的肩膀:“柳十,你可真是个好宝贝,简直是我的救星!我正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东西威力更大些,你一来便说有法子,这可真教人开心!” 郭庆云将明媚拉了起来往旁边跑:“我那边屋子里什么都有,咱们好好合计着去!” 乔景铉跟着走了过来:“等等我。” 那屋子在空地旁边不远的地方,门口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见郭庆云带着人过来,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九小姐。” “金叔,我带了个能人过来!”郭庆云笑眯眯的指了指明媚:“她能帮咱们做这火龙珠。” 那金叔惊讶的望了望明媚,见她娇娇怯怯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不相信:“瞧着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她能帮咱们做这火龙珠?” 明媚笑了笑道:“金叔,这火龙珠其实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就是用硫磺、木炭加上一些特殊的东西?” 金叔睁大了眼睛,方才相信了明媚对于这火龙珠确实知道一二,脸上立刻出现了热络的笑容:“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这进屋子有几间房子,一间是那金叔住的屋子,一间里边是堆放各种原材料的,还有两间屋子便是用来进行加工制造的了。明媚瞧着那一屋子的原材料,不由得对那金叔实在佩服,成天睡在炸药桶旁边,竟然这般安心,也算是胆大的了。 郭庆云介绍说金叔是鞑靼铁蹄下余生的猎户,他的妻子儿女都死在鞑靼人手里,所以对鞑靼人恨之入骨,被郭庆云收留以后,一心一意帮着她做那火龙珠,想要用这致命的武器去杀鞑靼人,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明媚听了心中也是恻然,战争让多少人家支离破碎,就如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金叔一般。金叔看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可他却那般坚强,这还不是被无情的战争给逼迫所致。 明媚拿起纸笔,努力的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那配比方子,很是奇怪,原来还以为会要想很久才能想起的那个配方,忽然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里,她拿起笔来将配方写了下来,交给郭庆云道:“咱们一起去试试。” 乔景铉站在旁边,嘴巴张得很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媚儿,你、你竟然会做这火龙珠?” 瞧着乔景铉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明媚笑了起来:“瞧你这样子,会做火龙珠难道很让你吃惊?” “吃惊,实在是太吃惊了!”乔景铉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让明媚觉得十分好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本领呢,预先跟你说说,免得到时候你见着不敢相信,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乔景铉一把捉住明媚的手,连声感叹:“媚儿,我这是走了什么运气,竟然捡到你这样的宝贝?实在是太走运了!” 明媚本来想哼一声说他走了“狗屎运”,可转念一想,可不能这般说,这狗屎运里的狗屎,岂不是会扣个帽子到自己头上来了。她瞧了瞧乔景铉,忍俊不禁,微微的笑了起来,就如那三月里开放的春花,艳艳的照亮了人的眼睛。 瞧着这样的明媚,乔景铉实在有些忍不住,望了望周围,郭庆云已经与那金叔去了旁边屋子取材料,一把捉住明媚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只觉得又香又软,让他好一阵心旌摇摇,几乎不能把持住自己。 “媚儿……”正低下头去想要更进一步的举动,外边传来一声巨响,屋子都被震得不住的在摇晃,屋子里边的两个人被唬了一跳,赶紧拉着手逃窜了出来。跑到外边一看,郭庆云与金叔两人站在那里咧着嘴笑,旁边站着的追风赶月脸上也都是惊奇的神色。 “柳十,你这个配方实在好用!”郭庆云蹿了过来,掰开乔景铉的手指,将明媚的手拉了出来,捧着她的手一通乱摇,眼中全是讨好的神色:“柳十,你到玉门关住下来罢,我这里可少不了你。” 乔景铉心中满不是滋味,一把将明媚的手扯了回来,眼睛瞪着郭庆云道:“小九,你怎么能和我抢媚儿!” 追风嗤嗤一笑:“姑娘,你瞧瞧世子爷,这满脸的紧张,还差不多打翻了个醋坛子!” 赶月在旁边挑了挑眉毛,笑得全身都在发颤:“可怜春喜她们,还一心以为咱们姑娘与乔世子是天生一对呢,没想到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乔景铉听了指着郭庆云问赶月:“我与你们家姑娘天生一对?” 赶月忍着笑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我们家夫人就是这般想的,姑娘院子里头其余的丫鬟都这么想呢。” “我与她,是天生一对好兄妹!”乔景铉听了直叹气:“不,好兄妹都不能形容你们家姑娘,只能说是天生一对好兄弟!” “你怎么能这样说,谁和你是兄弟!”郭庆云白了乔景铉一眼,拉住明媚就往一边走:“咱们再去弄弄这火龙珠,别理睬他。” 见着两人笑眯眯的往一边走,乔景铉有几分着急,快步赶了上去:“小九,怎么就将我扔一边了?你们两人怎么能把我扔到一边?小九,我想过了你的提议,觉得还真有几分可行性,咱们三人去鞑靼那边摸摸他们的底细,顺便查看一下他们的地形,下次打仗时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郭庆云听到这话站定了身子,转过脸来眼中放光的喊了起来:“好啊好啊!可是,表哥你能出去吗?你不还要在军营里轮值的?” 乔景铉得意的说:“我向你父亲请几日假,咱们带上几个人手,乔装打扮做那返货的行商,沿途探路,快去快回便是。” 郭庆云听到乔景铉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表哥,我一直就盼着出去闯荡一番呢,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带好东西在这里集合,我和柳十带上两个丫鬟,你带几个手下,咱们去给大陈探探路,到时候打起仗来咱们可以做先锋!” “媚儿,你去不去?”乔景铉望了明媚一眼,心中充满了希望,本来不想让她去,觉得会很危险,可被郭庆云一煽动,觉得带着明媚去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去,怎么不去?”明媚不满的叫了起来:“你们两人想将我甩了不成?” 郭庆云哈哈一笑,挽住明媚的手便往那屋子里边走:“咱们抓紧时间,赶制出几个火龙珠出来,带在身上也好防备着。” 几个人在外边筹划了一番,越说越起劲,一直到了差不多太阳要落山才返回镇国将军府,在回去的路上,明媚瞧着四处荒芜,枯草连天,一轮鲜艳的红日正慢慢的往下坠落,不远处竟有几道应景般的烟雾袅袅而上,旁边还有数道飞鸟的身影疾闪而过,不由得诗兴大发,随口吟诵了王维的一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柳十,你就是这般文雅。”郭庆云在旁边啧啧称赞:“一张口就来诗了,我可比不得你。”停了停又哈哈一笑:“不过拳脚上边你也比不过我。” 乔景铉在旁边听着笑了笑,一双眼睛望着明媚舍不得放开,头越歪越厉害,就连前边有几棵大树都没有看见,差一点要撞到树上去。 “乔景铉!”“表哥!”“乔世子!”几道惊呼声提醒了乔景铉,将脸转过来一看,他才发现一棵灰黑的树干就在眼前,几乎要与他脸挨着脸,赶紧一偏头,从踏雪身上滚了下来,身上的白色袍子上粘了点点灰尘。 “啧啧啧,这还是我那神武英伟的表哥?还是那个京城万人迷的乔世子?”郭庆云挖苦着道:“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只有那方庆薇觉得你还是那般帅气逼人了。” 方庆薇果然在郭庆云院子前边等着他们回来。 还没走近院子,一线蜿蜒的院墙那边,亭亭的站着一位妙龄少女,穿着浅白色绣折枝梅花的掐腰小袄,下边系着一条粉白色的湘水月华裙,外边罩了一件粉色的披风,看起来该是新买的,亮得有些闪了人的眼睛。 “乔世子,郭小姐,柳小姐。”方庆薇走上前来,笑盈盈的与他们打招呼:“今日去了哪里?” 郭庆云白了她一眼:“我们去外边骑马了,怎么啦,你莫非也想要去骑马不成?你那小身板儿,可不能去骑马,万一摔着了该怎么办才好?” 方庆薇咬了咬嘴唇,泫然欲涕一般的望着乔景铉不放:“我知道郭小姐嫌弃我,我又不是不会骑马,只是郭小姐觉得我是个累赘罢了。庆薇一个人在院子里怪无趣的,现在来了柳小姐,眼见着热闹多了,所以也想着来凑热闹,可郭小姐还是像以前一般嫌弃我……” 明媚瞧着方庆薇那模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叹了一口气道:“方小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出了事,你哥哥还不得急死?” 方庆薇转过脸来甜甜一笑:“有乔世子与郭小姐,我还能出什么事?柳小姐,下回你们出去骑马,可得带上我,我成天关在院子里边,实在是闷得慌。” 郭庆云板了板脸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快些回自己院子里去罢。” 方庆薇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就是想见见乔景铉,现在见着人了,却不见他与自己说话,心里有些微微的失望,看着郭庆云赶自己走,更是拉不下面子,朝乔景铉望了一眼,依依不舍道:“那我便先回去了。”犹豫了一会子,又开口道:“乔世子,你衣裳上头有些地方脏了,要不要我拿了去给你洗洗?” 明媚听了这话,心中的酸味不住的冒了出来,这方庆薇说这话,是把自己当成乔景铉的什么人了?替乔景铉洗衣裳,这可是妻子才做的事情!她瞪了一眼乔景铉,心里想着,不知道乔景铉会如何回答。 “方小姐,你不是粗使丫头罢?”乔景铉将身上的衣裳弹了弹,朝方庆薇点了点头:“不过即算你想做粗使丫头,这事情还轮不着你做。” 方庆薇睁大了眼睛,望着乔景铉,忽然间那眼睛里便有一层盈盈的水雾。 一阵风刮过,有几片枯叶从树枝上旋转着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方庆薇面前,与她那全身透粉的装扮极其不协调,乔景铉笑着望了方庆薇一眼:“方小姐,你还不快些回去?外边风大,小心将沙尘扬起脏了你的衣裳?” 方庆薇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望着乔景铉,心中又暖和了起来:“多谢乔世子关心。” 乔景铉这话分明就是格外爱惜她,怕她在外边弄脏了衣裳,或者是关心她的身子,只是郭庆云在一旁不好直说,里边隐隐约约的透出些意思来罢了。她洋洋得意的抬头看了郭庆云一眼,见她正在瞪着自己,不由得心情大快,朝乔景铉行了一礼,方才飞快的转身走开,那披风不住的飘拂,就如蝴蝶在飞舞一般。 “表哥,我怎么就觉得你最后一句这般多余。”郭庆云似笑非笑的望着乔景铉:“你是在吊人家胃口不成?” 明媚哼了一声,转身便往院子里走了去,乔景铉见着明媚不搭理他,赶紧追着上去道:“媚儿,我只是想说句风凉话,没想到她却……” “她怎么了?”明媚气哼哼的走到了自己厢房那边,走在走廊下边,一脸气愤:“要是你不说多话,她如何会是这般情形?” “我……”乔景铉楞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给自己辩解,这时就听耳边有人在喊:“乔景铉,混蛋!” “你才混蛋!”乔景铉勃然大怒:“是谁这般乱说?” “乔景铉,混蛋,混蛋!”八哥在鸟笼里跳上跳下,十分欢快。 明媚望着站在那里一脸愤怒的乔景铉,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从旁边小笼子里边抓了一把小米:“说得不错,赏你一把小米!” 乔景铉这才发现了八哥的所在,“咦”了一声,好奇的凑了过来:“这不是太后娘娘那只八哥鸟儿?看着这笼子都知道。” “混蛋,混蛋!”八哥撇了他一眼,又喊了两句,小黑豆般的眼睛讨好的望向了明媚。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疆探秘 空中有一种冷冽的气息,从嘴里呵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些白色的影子,这十月末的深秋,西北的早晨已经分外冷冽,明媚起床的时候,发现春喜给她准备的是一套色玉白色翠叶云纹锦衣,外边搭着葱翠色素锦织镶银丝边的斗篷,斗篷上有一顶相连的帽子,镶着一圈长长的银狐毛,绒绒的十分惹人喜爱。 “怎么就准备这些衣裳了?”明媚伸手摸了摸斗篷,暖烘烘的,不禁有几分惊诧,这装扮在京城,总归要到十一月末十二月初才能用得上呢。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你要与我们家姑娘出去打猎,山里边天气冷,可得多穿些衣裳才是。”春喜笑嘻嘻的给明媚簪上了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偏着头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了一声:“柳小姐生得真美,我们西北这边可还没见过这般美人。” 明媚扶着椅子站起身来道:“你这小嘴儿怪甜的,每日里这般捧着我,只怕我不会洋洋得意飞到天上去?” 春喜是郭庆云的头等丫鬟,虽说也是贴身的,可嘴巴碎,又不怎么喜欢跟着郭庆云练武,所以郭庆云总觉得她没用,并不把她当心腹,处处将追风和赶月带着,把春喜撇到了一旁。现在明媚来了西北,郭大夫人将她拨去服侍明媚,她觉得明媚身份高贵,自己能服侍她也算是郭大夫人赏脸,因此格外的尽心,只希望明媚能在郭庆云面前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柳小姐,你还要带那个箱子去?”见明媚把桌子上的大药箱打开,春喜凑了过来,见着里边全是药粉和药材,还有一些奇怪的器具,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她们说柳小姐擅长歧黄之术,看起来是真的。” “我们去打猎,少不得要预备着这些。”明媚检查了一番里边的东西,样样俱全,这才放下心来,将药箱推了推:“你且背着。” 春喜答应了一声,将药箱背好,跟着明媚走了出去。 刚刚出屋子,就见郭庆云等在院子中央,见明媚走了出来,很是高兴的飞扑了过来:“柳十,你起得好早。” 明媚笑着挽住郭庆云的手:“大半个晚上都没睡着呢。”望了望郭庆云身后的追风赶月,每人身上背了个大包袱,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那些是什么?” “咱们穿的用的,哪一样能少?”郭庆云朝明媚挤挤眼:“少不得要去个五六日罢,东西自然要准备充足些。” 两人先去郭大夫人那边请安,郭大夫人见着郭庆云与明媚身上的打扮也不惊奇,只是叹气道:“云儿,你又要去打猎!每隔一段日子便要去山里头一次,那些野鸡野鹿见了你都要发愁了。” 郭庆云哈哈一笑,走上前去揉了揉郭大夫人的肩膀道:“母亲,这次去猎几只黑狐,给你来做一件皮裘。” “你别跑去深山,就到附近行猎便够了。”郭大夫人白了她一眼:“我要皮裘还不会花银子去买?要等着你打猎打些黑狐狸来,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郭庆云扭了扭身子:“母亲,你也太小看了我。” 两人带着丫鬟出来,走到郭庆云制造火龙珠的那地方,就见那空旷的地方停了一支车队,有好多辆马拉着的货车,上边像模像样的包装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乔景铉带着一伙人站在那里,清晨的北风将他的哆罗呢镶嵌孔雀毛大氅吹拂了起来,宝蓝色与深翠色不住交织,晃着人的眼睛。 “表哥,你有必要穿的这般阔绰?”郭庆云摇了摇头:“谁相信你只是一个车队老板?”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衣裳,笑眯眯道:“表哥,你看看我穿成这样,这才是跑江湖做买卖的呢。” 郭庆云今日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松棉布袍子,下边是一条阔脚棉裤,头上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只插了一根银簪子,站在那里与明媚一比,简直不是同一个身份的人,仿佛就是明媚身边的粗使丫鬟一般。 “车队老板是他。”乔景铉伸手指了指身边一个人,明媚好奇的看了过去,那个人有几分尴尬的将头扭了过去,原来是方庆福。 “你不是说要伪装成车队?”乔景铉拍了拍身边马车上的货物:“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昨日去玉门关铺子那边寻车队,刚刚好遇着方公子,他还正准备去鞑靼那边跑一趟买卖,我觉得这可刚刚好,跟着他们一道过去。” 郭庆云听了直点头,走到方庆福面前望着他笑了笑:“我表哥可与你说清楚了此行目的?” 方庆福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我就怕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到时候少不得埋怨我们将你骗去做这冒险的事儿。”郭庆云朝方庆福抱拳道:“方庆福,你是条汉子,我敬你。” 方庆福尴尬得直摆手:“这是为大陈做事,我顺便去卖点货,也算是一举两得。” “方庆福你这想法真不错!”郭庆云颌首称赞,转过头来看了看明媚,她此时已经站在了乔景铉身边,两人都穿着大氅斗篷,乔景铉头上是一支羊脂玉簪子,明媚那红珊瑚珠子映着日头影儿闪闪发亮,一瞧上去就不是做买卖的,不由得哈哈一笑:“表哥,柳十,你们也别冒充商队里头的人了,就说是相约私奔的都要像一些。” 乔景铉伸手牵住明媚的手,很是得意:“那就当我们是私奔的爱侣便是。” 春喜背着大药箱站在明媚旁边,见着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不由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乔世子,你怎么能拉柳小姐的手?”乔世子,不是与自家姑娘是一对的?如何柳小姐一来他便粘上了柳小姐? 方庆福的手下也是奇怪,这位柳小姐,不就是那个叫二姑娘的?当初她与他们一道来玉门关,途中自家老板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谁都瞧在眼里,原以为一路下来两人能心心相印互生情愫,没想到这柳小姐此时却与这位世子爷站在一处,还十指相扣。众人都忍不住往方庆福那边瞄了瞄,那王大头更是憋得脸红脖子粗,那阵子方老板还因为这柳小姐给他看诊对他翻白眼呢,现在,这、这、这…… 郭庆云见着春喜这般八婆,脸色一沉:“春喜,这是主子的事情,由得着你来说什么闲话?你送到这里便回去罢,回府以后可千万别在我母亲面前乱说什么事情,若是我回来得知你漏了什么话让我母亲知道了,小心吃我的鞭子。” 春喜见着郭庆云说得这般严厉,不敢开口说多话,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将大药箱放到车子上,这才慢慢的骑马跑了回去。 “乔世子,柳小姐,郭小姐,你们便坐那辆马车罢。”方庆福抑制住自己心中一点点微妙的感情,指了指后边一辆马车,青色印花的粗布帘幕,上边还有尘土之色。 乔景铉拍了拍踏雪的脊背,哈哈一笑:“我骑马。” 郭庆云将乔景铉手中的缰绳夺了过来:“表哥,你先陪着柳十坐会子马车,我骑马!”她得意的摸了摸踏雪的鬃毛:“早就对你这匹马垂涎三尺了,总算逮着机会可以骑它了。” 乔景铉见郭庆云那神色,自然知道她想要自己与明媚躲呆一段时间,也不再坚持,与明媚一道坐上了马车。 因着是青色印花的粗布,所以车厢里边有些灰暗,乔景铉的孔雀毛大氅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他那张脸比较白,还是能够清楚的看见。明媚坐在那里,见这马车有些小,而且还堆放了许多东西,乔景铉的腿似乎都伸不直,不由得笑了笑:“等会你还是去骑马罢。” “你也去。”乔景铉攥着明媚的手不放,手指触到她的手镯,忽然想起陈年往事来,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问:“你这回不会用暗器伤我了罢?” 他温热的气息呼在了脸上,只觉得暖烘烘的一团,明媚只觉得自己一身都有些发软,她能感受到乔景铉的手指正在她手腕上不住的划着痕迹,弄得她心中微微发痒,转脸瞧了瞧那个无聊的人,明媚微微撅嘴道:“乔景铉,小心我用针扎你。” “你扎!”乔景铉将一张脸凑了过来,一双手也抱住了明媚的腰:“随便你扎哪里。” “乔景铉,你真无赖。”明媚发现才几个月不见,乔景铉忽然间就变得有几分油滑起来了,莫非这军营真能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媚儿,随便你怎么说我,我还是那个我。”乔景铉收拾了满脸的嬉皮笑脸,轻轻的将嘴唇贴了过来:“媚儿,我好想你,有时候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句话实在是朴素得再不能朴素了,可明媚听着却只觉全身一阵发软,一颗心狂跳了起来,乔景铉的气息将她包围住,那似水的柔情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睁大了一双眼睛,瞧着乔景铉的嘴唇慢慢贴了过来,软软的落在她嘴唇上。 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乔景铉更加深入了些,两人柔软的舌尖纠缠在一处,带着香甜的琼浆玉液,让他们迷醉其中,互相不住吮吸。“媚儿,我真开心。”乔景铉将明媚稍稍搂紧了些,让她听到他“砰砰”的心跳:“你听听,我实在开心。” “表哥!”郭庆云的声音在马车外边十分响亮,惊得乔景铉与明媚赶紧坐直了身子,刚刚分开坐好,郭庆云便已经一把将侧面的软帘掀开:“表哥,你出来看看。” 听着郭庆云的声音有几分焦急,乔景铉也心中一紧,赶紧让车夫将马车给停了,从车上跳了下来。明媚也有几分紧张,掀开那软帘一看,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刚刚出发的时候还能见着枯草,现在却一点枯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一片黄沙。 “这是沙海子?”郭庆云与乔景铉每人骑了一匹马站在那里,询问着方庆福:“我听说过鞑靼这边有一片沙海子,进去的人很难从里边转出来。” “是。”方庆福点了点头:“我们原先去鞑靼,并不是走这边这条路,只是乔世子与郭小姐想探一条捷径,所以才走这边。这里确实是叫沙海子,因为很多人不知道路,所以在里边兜兜转转的出不来,有时候又回到了原地,所以便有了传言说这沙海子里有吃人的妖怪,于是大家基本上就不往这边来了,这里也成了一片荒芜。” 听着方庆福的解释,明媚抬眼向前望了望,就见有一脉小山丘在不住起伏着,山并不高,可瞧着却十分神秘,通体发黄,山的这边更是黄沙漫漫,仿佛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一般,远方有飞扬的沙尘,还有一轮鲜艳得如朱砂血一般的太阳。 戈壁滩?她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旅游杂志,似乎就有这种图片。 过戈壁滩,最主要要带好干粮和水,还要有一个准确度高的罗盘,否则迷路以后就很难说了。当然,古代的人没有罗盘,用天上的北极星做为引路的工具也是可以的。明媚暗自点头,幸好自己还有一个自制的罗盘放在药箱里,这样便用不着看星星了。 乔景铉站在郭庆云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认真对照了一下:“小九,地图上似乎没有这个地方,按理说从祁山那边过来再走半日便是鞑靼境内,为何这里却出现了一片这么大的沙漠?” 方庆福凑过来看了看,也觉得惊讶:“乔世子,这上头真没有。” 乔景铉用手指到地图上边点了点:“大陈这地图真是旧得不行了,幸得咱们来探路。”他朝明媚扬了扬手:“媚儿,你有没有带笔出来?” 明媚抿嘴一笑:“你可真是心宽,我这里难道什么都有?” “我知道你准备充足,什么都有。”乔景铉催马凑了过来:“媚儿,这事情便交给你了。” 明媚从药箱里边拿出一个小布包来,小心翼翼的打开,里边是几根烧得黑黑的木炭条,她用布条包着木炭条在上边点了几个小黑点,笑着道:“暂时留个记号好了。” “媚儿就是心细。”乔景铉又大力夸赞了一句,望了望方庆福道:“方公子,依你的经验看,那我们是往这沙海子里过去,还是走旁的路?” “乔世子,我的意思是该另外探一条路。”方庆福望了望前边的茫茫大漠,沉吟了一声:“这片大漠,没有骆驼是很难走过去的,因为马车的轮子很容易塌陷在沙子里边,即算马车能从那流沙里过去,时间也会比计划里的要长,咱们带的水与干粮恐怕很难支撑这么久。” 郭庆云听着方庆福的分析,连连点头:“表哥,方庆福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别走这沙海子了,要真想走这里,下次咱们带上几头骆驼,请个有经验的向导来带着我们过去,我们就这样乱撞,估计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乔景铉看了看前边的茫茫沙漠,也是犯愁,好不容易请了几日假出来探路,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遇到这沙海子,眼见着便没了法子,真是心有不甘。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总不能勉强走下去,若是一意孤行,人被困在大漠里,到时候一堆枯骨,更别说功成名就:“那好,我们就从旁边探一条路试试看。” 车队开始走上了一条新的路,这条路方庆福也是第一次走,十分小心,明媚瞧着大家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想着,自己的那个宝贝该拿出来了。 “乔景铉,我这里有个好东西。”明媚将罗盘翻了出来,高高擎在手中:“你拿了去给方公子。” “这是什么?”乔景铉第一次瞧见这个东西,很是奇怪,拿着那个圆圆的小盘看了好半天:“这……根小棍子不时的在动,为什么?” “这是罗盘,又叫指南针。”明媚微微一笑,指着那根小棒道:“它指的方向,总是南方。” “为什么?”乔景铉化身为好奇宝宝,一双眼睛盯着那根指针一眨也不眨。 “这个……”明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解释,若是要告诉他咱们地球是个大磁场,其地磁南极在地理北极附近,地磁北极在地理南极附近,指南针因为在地球的磁场中受磁场力的作用,所以会一端指南一端指北,恐怕乔景铉只会将眼睛睁得更大。 “你别管原因,你只要相信这个东西真能指南指北就行了。”明媚朝乔景铉一沉脸:“莫非你还怀疑我不成?” “哈哈,我哪里敢怀疑你?”乔景铉捧了那指南针,朝方庆福走了过去:“方兄,你来看看这个东西。” 与方庆福走了一段路程,乔景铉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于是将那生疏的“方公子”变成了“方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方庆福捧了那个指南针看了看,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来:“这是司南,司南!” 他跑商两年多了,曾与一队去西域的商人接触时看到过这个东西,他们告诉他这是个好宝贝,带着就不会迷路了,当时他羡艳不已,后来却无缘再得见,今日却重新见到了,心中如何不激动? “司南?”乔世子见方庆福识得这东西,倒也放下心来:“如此极好,那方兄便拿着这东西在前边带路罢。” 方庆福点了点头,拿了那司南在手中,看了看方向:“基本上没走错了,继续。” 商队慢慢往前走着,过了两日方才到达了鞑靼人控制的地区。 一个个的毡帐显示着这是与大陈迥异的居住方式,郭庆云见那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就像洒落在草原里的珍珠一般,一群群牛羊正被赶着进那栏圈,毡帐后边还升起袅袅炊烟,不由得感慨:“这里的人倒是生活得自在。” 明媚望着这片安宁的土地,点了点头:“战争带来的是毁灭性的灾难,只有和平才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大陈人也是人,鞑靼人也是人,两边都有平民百姓,若是两国一直和平共处,那百姓的日子会过得安稳得多。” 乔景铉若有所思的想着明媚的话,心里充满了一种疑惑,他来西北就是想建功立业的,若是没有战争,他的军功又从何而来?可望着眼前这片宁静的草原,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百姓更需要的是这样的生活。 “一将成名万骨枯。”明媚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过的神色:“战场上白骨累累,多少人就长眠在那里,再也无法回去和父母儿女团聚,乔景铉,你想过这些吗?你有没有想到你的父亲母亲正在担心你,正在盼望着你回去?” 商队开始在边缘地带驻扎,将帐篷竖了起来,方庆福与他的手下都会鞑靼语,几人走过去与那边的鞑靼人交涉了一番,得知他们是锅炉的客商,鞑靼人倒也很是热情,还指点着他们去前边的小河提水。 “小九,你能听得清他们说的话吗?”乔景铉听着那些人叽叽咕咕的,可自己却一句话也听不明白,不由得有几分沮丧,郭庆云在旁边一脸得意:“表哥,这你就不及我了,我不但能听懂,还能说呢。” 郭庆云自小便跟着父母来了西北,玉门关这边经常有鞑靼人与大陈的百姓在互市物物交易,或是贩卖东西,她见得多了,与他们交谈多了,自然便懂了鞑靼话。 乔景铉点了点头:“你看看那边,来了几个人,正在大声嚷嚷,你能听懂吗?” 郭庆云抬眼一看,便见着一彪人马冲到了鞑靼牧民的毡帐那边,有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拿出一张纸,大声的宣读着些什么,就见宁静的草原顿时热闹了起来,不住的有人往这边围拢过来,一边听着一边似乎在摇着头,那络腮胡子呵斥了几句,那些人全举起手来大声喧哗起来了。 “隔这么远,如何能听得清楚?”郭庆云摇了摇头:“只不过听到说是汗王发布的命令,就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汗王?”乔景铉脸上表情严肃了起来:“可能是鞑靼这边有什么举动,咱们等会过去问问。” 几个人在旁边说了一会子话,等着那一队人走了以后,乔景铉、明媚与郭庆云领着手下抱了些东西走了过去,来到一个帐篷前边,见着一位大娘正在忙着洗东西,郭庆云很客气的向她行了一礼:“大娘,我们兄妹是过路的客商,在沙海子迷了路,好不容易走出来转到了这里。方才那人来这里是做什么?怎么看你们似乎都有不满之意?” 那位大娘看了看郭庆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鞑靼是由五个大部落组成的,其中最强大的那个部落首领便是我们鞑靼的汗王。方才那人便是汗王的使者,汗王说要征兵服役,家里有两个儿子的,必须去一个,有三个的要去两个!我们家老大还在军队里呢,现在又要把老二送去了……”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汗王要征兵?现在不是已经有三年没打仗了吗?”乔景铉听到这话,心里一惊,这鞑靼人莫非有所举动?“小九,你问问她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是说三年没打仗,可汗王一刻都没有放松呢,我那老大写回来的信里说,天天都在操练,督促得紧,现在又征兵,不是想打仗,还有什么用处?”大娘提到打仗就伤心起来:“我孩子爹就是死在战场上边的,阿拉王要保佑我的老大和老二,可要平安归来!”说完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起来。 明媚瞧着那位大娘脸上的表情便觉得有几分难受,她默默的将追风手中的东西拿了过来递给那位大娘道:“大娘,这是我们兄妹送给你的,你拿了过冬用罢。” 那大娘瞧着明媚手中精美的毡毯与食物,用鞑靼语问了一句,郭庆云笑着答了一声,把明媚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塞到大娘怀里,那位大娘抱着东西站着,嘴里好一阵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大娘说,今儿晚上他们这个部落有个盛会,看我们去不去?”郭庆云眼睛里头闪闪发光:“要不要跟着过去玩玩?” “好啊好啊。”明媚欢声叫了起来,穿越到大陈这么久,总算是尝到了旅游的滋味,还是在这茫茫大漠,真是让她惊喜万分。 乔景铉本来不欲去掺和到这异族的盛会里边去,可见着明媚这般开心,无形中受了感染一般,脸上露出笑容来:“那好,咱们一起去。” 方庆福与手下回来,听说这件事情,众人都说白天赶路疲惫,想要好好歇息,乔景铉见着他们都不愿意一同前往,心中知道他们是不放心那几车货物,于是也没有勉强他,带了明媚与郭庆云就往那大娘的帐篷走了过去。方庆福默默的站在那里,瞧着明媚的身影,心中有万千感慨,可最终只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方老板,那二姑娘……”王大头从他身边钻了出来:“二姑娘与那位乔世子,似乎有些眉来眼去……”、 “他们眉来眼去关你什么事?”方庆福恨恨的望了王大头一眼,一只手抓紧了包裹货物的粗布,心中一片黯然伤神。 方庆福是跟着祖父被流放西北的,虽然说现在皇上已经赦免了他们方家,也让镇国将军收留了他与妹妹,可多年的认知让方庆福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很低,开始不知道明媚身份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奢望,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有半分可能,所以只能默默的将那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王大头被方庆福抢白了一句,摸了摸脑袋道:“二姑娘与乔世子眉来眼去确实不关我的事儿,可却总关方老板的事吧?” “也不关我的事儿!”方庆福恨恨的转身走进了帐篷,心里头空落落的一片。 鞑靼那边的盛会实在是说不上是什么盛会,只是一堆人围着篝火喝酒谈话,篝火上有烤肉的架子,上边正在烤全羊,滴滴的油从羊身上滴落到火里,不时的滋滋的冒出道道白色烟雾来。 “表哥,我回来了。”郭庆云跟着那大娘出去兜了一圈,眉开眼笑的走了过来:“据说这里跟鞑靼的阴山关不远了,只要穿过几处山头便能到。” “阴山关?”乔景铉挑了挑眉头,红红的篝火将他的脸照得意明一灭:“那不是鞑靼的第一座城池?” “是。”郭庆云盘腿坐了下来,一脸兴奋:“表哥,咱们可以去阴山关打探下,听那边鞑靼人都在抱怨最近汗王动作频频,也不知道究竟内幕是什么。” “好。”乔景铉点了点头:“正好方庆福也要去卖掉那些货物,这算是一举两得。” 第二日乔景铉他们便照着那大娘的指点,绕着路去往阴山关,那条路十分狭窄,又要经过一大片山地,看起来地形很是险峻,若不是得了那大娘的指点,还真没想到有这样一条路。 走了一整日还没见着有什么人烟,方庆福决定找一处开阔的林地歇息一个晚上。乔景铉小小展示了身手,跑到山上猎了几只野味,郭庆云则指挥着追风与赶月跟着方庆福他们去寻柴火。明媚也没闲着,跟郭庆云一道将篝火生了起来,把那野味架了起来慢慢的烤着,香味很快的随着风飘出去很远。 乔景铉得了空闲,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眼睛望着正在忙碌着的明媚,感觉很是温馨,她拿着烧烤的杆子不住的在转动,不时往上边刷着油,那神情十分认真,仿佛一位妻子在给回家的丈夫准备晚餐一般。 “媚儿,你真贤惠。”乔景铉咧嘴笑着,翻过身来看了看天空,草原的夜色是极美的,开阔而大气,月亮虽然如弯钩一般,可似乎比大陈看到的更加明亮些,弯弯的嵌在乌蓝的天幕上,月亮旁边是几点星子,不断在闪烁着。 “乔景铉,你是想讨打不成?”明媚转过脸来看了看他,佯装出生气的模样来:“若不是你去打了野味回来,我才不会替你考东西呢。”一边说着一边将烤好的肉递了过来:“喏,快些吃罢。” 乔景铉接过那块烤肉,笑眯眯的望了明媚一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郭庆云也拿了一块肉吃得有滋有味:“这比昨晚上吃的香多了,是不是?” “那是当然。”乔景铉笑得很是开心:“媚儿亲手烤的,怎么样都好吃。” 方庆福坐在不远处,听着这边说说笑笑,有些羡慕,又有些小小的嫉妒,心中想着,若是明媚烤的肉是给他尝的,那该有多好。 忽然间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那声音又急又快,嘚嘚作响,仿佛踏在人的心上一般,众人手中拿着烤肉,眼睛往山那边看了过去,就见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冲在最前边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长得膘肥体壮,看上去甚是结实。他骑着马到了不远处的地方,看到篝火旁边坐着的那一圈人,又看了看他们身边不远处的那几车货物,哈哈大笑起来:“听说有肥羊经过,我还不相信,现在看了果然如此。” 他猥琐的目光溜了一圈,又盯住了明媚郭庆云和身边几个丫鬟,喜得眉毛都要飞到鬓角里边去了,连连称赞道:“娘的,还有几个美貌女人,这一趟,爷可赚大了!” 那人坐在马上自顾自的说了半天,见乔景铉他们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烤肉,不禁勃然大怒,用马鞭指着乔景铉道:“你这小白脸,还不乖乖下跪求饶?竟然还能吃得下东西,你们是想找死不成?” 郭庆云吃完最后一口肉,擦了擦手站起来道:“反正是死,不如吃饱了再去死,这位大爷,你说说,可是不是这个理?” 那个中年汉子盯着郭庆云的脸道:“小美人儿,爷可舍不得让你去死,你乖乖的跟着爷回去,爷一定好好疼你,叫你吃香的,喝辣的,金银首饰,要什么有什么。” 郭庆云听了这话嘻嘻一笑,指着乔景铉道:“这位爷,真有这么好?那把我表哥也一起带去,好不好?” 那汉子看了看乔景铉,摇了摇头:“这可不成,一看他便知道他是你的相好,我可不带他回去,只带你和旁边这几个美女。” 听了这话,郭庆云冲那汉子也摇了摇头道:“这位大爷,既然你不请我表哥一道去,那恕我也不跟你回去了。” 见了郭庆云这话,那汉子眼中闪过一道贪婪的光:“小娘子,你已经是我手掌里的货了,还敢跟我谈条件?我实话实说给你听,这个时候跟不跟我回去可由不得你,还是我说了算,兄弟们,给我上!”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郭庆云从腰间解下软鞭,“嗖”的一声朝那中年汉子抽了出去,那人没有料到一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姑娘,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彪悍,防不胜防的被她一鞭子抽下马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迅速站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两把刀子,挥舞着向郭庆云扑了过来。 那汉子带来的一彪人马见头儿被抽到地上,也吃了一惊,众人挥舞着兵器朝篝火旁边冲了过去。 还没等他们冲到篝火边,就见眼前一花,坐在火边的乔景铉飞身一跃,从他们身边飘过,顺手就点了几个人的穴道,在那汉子身边落下,只见他轻轻巧巧的伸出一只手,那个汉子手中的刀子就扑落在地,人已经被乔景铉拎了起来。 那汉子吓得面无人色,在乔景铉手下瑟瑟发抖:“好汉饶命!” 乔景铉朝他一笑:“这位大爷,你越是不想让我去你那边看看,我便越是想去你那里做客,你意下如何?” “好汉,我那贼窝脏乱得很,哪里值得好汉特地去看?”那汉子不住的求饶:“求求好汉放过我,以后我一定改邪归正,再不做这打家劫舍的事情了。” 此时那一群跟随而来的贼人已经被方庆福与郭庆云带着手下解决,郭庆云走了过来,拿着软鞭挑了挑那个贼人的下巴:“你刚刚不是说要请我去你那里做客的?” “姑娘,我、我、我是在胡说八道,姑娘千万不要介意!”那山贼头子实在懊悔,今日还以为能干一票大的,没想却踢到了门板上边,自己被弄得那般狼狈。 乔景铉伸手拍了怕那贼人的脸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不算数!”他朝明媚与郭庆云笑了笑:“媚儿,表妹,你想不想去他们那个贼窝去看看是什么样子?” 郭庆云拍着手笑道:“表哥,我还没去过山贼窝呢,今日好不容易碰上了,咱们去逛上一逛,看看有些什么不同。”看了看那个中年汉子,郭庆云踢了他一脚道:“喂喂喂,你们山上有多少人?你武功这般不济,怎么也成了当家的?” 那个汉子抬起眼睛委屈的看了郭庆云一眼,小声的回答:“我们山上有三百多人,我是三当家的,还有大哥和二哥,他们比你们可厉害多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山上三百多人,你们这二十多个人,上了山,踩都被踩死了。” 明媚在旁边见着那山贼头子今日还夸口来吓唬他们,不由得只觉好笑。她看了看乔景铉,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情来:“乔景铉,听着他这么说,真是可怕,你还去不去?” 乔景铉哈哈一笑:“去,怎么不去,不才三百多人吗?虽千万人吾往矣,更何况才三百多人!”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丸药,掰开那汉子的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那颗药丸便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汉子脸色苍白,想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把那药丸吐了出来,可却被乔景铉紧紧的抓着,半分也动弹不得。 “没什么,只是一颗药,三天以后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你必死无疑。”乔景铉愉快的朝他一笑:“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着把手松开,那汉子的脚终于落到了地上,就势跪了下来:“这位大爷,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还请你老人家大人大量放过小人吧!” 乔景铉踢了他一脚道:“我不用你这副模样来讨饶,既然都当上了山贼,怎么没有半分志气?你且带我去你们山头看看,我们也只是好奇而已,若是觉得风景好呢,住个几年也说不定,若是不足合意,看完了自然会走。” 那山贼头子痛哭流涕的磕着头道:“小人本来也是大陈人氏,被那贪官逼得寸土全无,只能纠结了一些兄弟落草为寇。大陈那边没有好的山头了,我们这才来鞑靼的,虽然劫人财物,可却没犯过杀孽,还请大爷怜惜我们,高抬贵手!” 乔景铉娿不听他分辨,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废话少说,头前带路!” 那人爬了起来,一脸的泪,唯唯诺诺的走到前面去了。 郭庆云靠近乔景铉,好奇的看了看他:“你的那丸药可是柳十给你的?”见着乔景铉点头,郭庆云笑着望向明媚道:“柳十,也赶紧拿几颗给我,我到时候好来防身。” 乔景铉靠近郭庆云,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药确实是媚儿给的,只不过是治咳嗽的,不是毒药。” 郭庆云瞪了乔景铉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那山贼头子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方庆福走了过来,有些犹豫:“乔世子,我这车队也要跟着去?” 乔景铉看了看方庆福那为难模样,心里知道他有些舍不得,毕竟不知道前边山贼窝的情况,这么一大队东西若是都送进虎口了,也犯不着。“你借一辆车子给我们,我们保准给你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方庆福见不要他一同前往,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道:“这样甚好,明日一早我们先继续探路往阴山关去,在城外等你们。” “若是等得久了不见我们过来,你们便自己去阴山关卖货,我们去阴山关找你们也行。”郭庆云想了想,偏着头道:“若是等了一日还不见着,你们便自去罢,反正总归能在客栈里找到你们。”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贼窝行医 乌蓝的天幕中寒星闪烁,冷月如钩,照着这山间的小路,一点点的银白颜色。马蹄声阵阵,车轮辘辘,一点点的在这深山里荡漾开来,格外刺耳。 乔景铉等人跟在那山贼头子的后边往前边走着,几个人有说有笑,那山贼头子不住的回头看看几人,心中有些惶恐,这几个年轻男女瞧着都是富家子弟模样,可为何身手这般好,而且似乎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仿佛是去别处做客一般,穿着光鲜,神态悠然。 “你看什么看?”郭庆云见那那山贼头子在往这边瞄,鼓起眼睛叱喝了他一声。那山贼头子虽然唬得转过头去,心里却在想着,这小姐真好看,虽然只穿着棉布袍子,可比山上那些丫头都漂亮。 一大队人马迤逦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山贼的窝点。 乔景铉放眼一望,心道这群山贼倒也会选地方安家,这处山脉是祁山的分支,延绵数里,那山寨建在主峰上边,山腰设着关卡,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山腰上的守卫看着三当家的带着一群人回来,后边还跟着一辆车子,喜得眉飞色舞,赶紧上前来点头哈腰:“三当家可真厉害,出去一会就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了!” 那三当家尴尬的抽了抽嘴唇,也没说话,只点点头便带着乔景铉和郭庆云一干人等上山去了,扔下那个拍马的守卫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头,对着旁边的守卫道:“三当家今日怎么这般谦逊了?” 旁边那个摇摇头道:“大概是看到这么多年轻女子,头早就昏了,还有心思和你说话?”两人看着明媚郭庆云和追风赶月的背影,口水都流下了三尺长:“咱们这里男人多女人少,当家的得去外边多抢几个女人回来才是。” 三当家的领着乔景铉他们往前边走,一路人有不少山贼都在与他打招呼,那三当家的真想大声喊一句:“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可一想到那颗吞到肚子里的毒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郭庆云看着他脸色变幻莫测,一副忍得实在辛苦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还想不想要解药?”那三当家的听了这话,蓦然变色,后背一下就弯了下去,哭丧着脸把他们领去了山寨的聚义堂。 聚义堂摆着几把椅子,上边都坐了人,中间的桌子后边坐着一个人,看起来便是那大当家的了,乔景铉与明媚等人举目一看,大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山贼都是像这三当家的一般,满脸横肉,身上穿着短打衣裳,手里拿着斧头砍刀,可面前的这位大当家的却是穿着一身儒衫,白净的脸庞,看上去一股文气,若不是坐在那椅子上,绝没有谁会把山贼头子和这样一个人联系起来。 “大当家的,我今日下山去捉肥羊,把他们都带了回来。”三当家朝那书生一拱手,然后肃立在一旁,一脸古怪的神情。 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一个黑脸汉子跳了起来:“老三,大当家的不是说过只抢财物,不伤人的吗?为何把人都抢到山上来了?莫非你看着这里边有女眷,起了色心?” 听着他们的对话,乔景铉和明媚相互看了一眼,心中觉得也甚是惊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山贼,只抢财物,不伤人性命?看起来这山贼也是种类繁多,也要分上个三六九等才是。 “二哥,这些人不是我抢回来的……”那三当家的委屈的指了指乔景铉,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这些人说想来我们山寨看看风景……”嘴巴一瘪,摸了摸肚子道:“他还给我吃了颗毒丸,要是不给解药,三日之后小弟就要和你们道别了!” 那二当家的听了这话,脸上变了颜色,抬头打量了乔景铉两眼,见他穿着孔雀毛大氅,站在那里卓尔不群,瞧着便是大家公子,不由得有几分疑惑,望了望中间的大当家一眼,嘴巴歪了歪,意思是让他开口说话。 “这位公子,不知为何对小寨如此感兴趣?”坐在中间的那位儒生自然也是惊奇万分,他站了起来走到乔景铉面前,朝他作了一揖,抬起头来才慢条斯理说道:“公子,我们虽落草为寇,但却只求能够得个温饱,从未伤及性命。公子若真是想来看看风景,在下可以全程相陪,若还有别的事情,还请直言便是。” 乔景铉看那人说得斯文,根本不像一个山贼,心中不免有些惋惜:“请问大当家的,你看上去乃是读书之人,为何又落到这般地步?” 谁知他这一问却惹出了那大当家的两颗眼泪:“我们原是大陈境内交州人氏,被那狗官压榨得无处可去,我父亲才带我们来这里落草为寇,我父亲本是这寨子的大当家,年前他不幸过世了,兄弟们看得起,推举了我来继任,可我一介书生,怎能担此大任?也只是每日觍颜坐在这座位上,一切都是二弟和三弟在操持。” 见着那大当家的竟然当众掉眼泪,乔景铉等人惊讶得简直是无以复加,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看看厅中那些山贼,却个个若无其事,显然是见惯了这等事情的。郭庆云咳嗽一声,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何必落草为寇,难道不能就在这山上开垦出田地来,养家糊口?这里虽是鞑靼境内,却是一片荒山,看起来是无人管理的,即算有人看管,依着大陈和鞑靼的律例,开荒以后的土地可以归个人所有,不需要缴纳银子,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大当家的一愣:“在下确实不知。原来在大陈时,在下的父亲也肯过荒,但都照样被狗官搜刮去了,都不知朝廷还有这种律例。” 看那大当家的眼眸清亮,显见得确实不知,从这抢劫的规矩来看,这也算得上是一伙良善的山贼,想到那三当家原来吓唬他们说大当家二当家厉害得紧,现在看着这大当家竟然还能当众掉眼泪,郭庆云便扑哧一笑,对着那三当家道:“你们大当家果然厉害!” 那三当家的红了一张脸站在旁边,半天不吭声,那大当家的见了,赶紧向乔景铉施了一礼道:“还请这位公子赐一颗解药给我三弟才是。” 乔景铉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道:“掰开,分两次服用,今日一次,明日一次,千万不能一次吃了,谨记,谨记。” 那三当家的千恩万谢的接了过来,赶紧叫人拿水过来,把那“解药”一分为二,就着水吞了一半,然后又精心的把剩下的一半包了个严严实实,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怀里,看着乔景铉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大当家的,你们在这里落草多久了,可熟悉周围的地形环境?知不知道出了玉门关,还有什么捷径可以到鞑靼来?”乔景铉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朝那大当家的一拱手:“我们兄妹准备贩运些东西到鞑靼去卖,又觉得玉门关去鞑靼的路途遥远,不知道可否还有什么近路,如能告之,不胜感激。” 那大当家的点了点头道:“捷径倒是有,但是我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如请贵客在这山寨住上一晚,我明日便叫人带贵客走上一回。” 乔景铉听了心中欢喜,对那大当家的说:“我们兄妹三人这次出来带了一车货,为了感谢大当家的,就留半车给山寨当做酬金罢!” 那大当家的听了也是欢喜,偏偏还要站起来推辞一番,乔景铉只觉好笑,这山贼与肥羊之间能达到这种和睦无间的关系,真也是世间奇闻了。最后那大当家的显然不如乔景铉好口才,这才“被迫”收下了,口里还不住的说:“这怎么敢当!” 乔景铉和三个当家的喝酒议事,郭庆云与明媚由一个小山贼带着到处去看了看,与其说这是贼窝,倒不如说是村寨,到处是一片祥和的景色,老人坐在外边晒太阳,妇女抱着孩子们赶着鸡鸭进棚子,山间偶尔能见着零零碎碎的菜地,种着一些白菜,叶子被霜打了,残缺不全。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占山为王,为何不种点庄稼?这样也够你们几百人的吃穿用度。”明媚站在那里,看了看不远处的几棵大枣树,已经是深秋,枣树的叶子差不多要掉光了,还有几颗红枣孤零零的挂在树枝上。枣树下站着几个孩子,正用竹竿在敲打着树枝,想要将红枣打下来。 每次有一颗红枣落了地,孩子们便发出了一声欢呼,抢着上去捡红枣,你抢我夺,玩得不亦乐乎。有厉害些的先抢到红枣的,也不用去洗,只是将红枣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两下便往口里塞,看得明媚心中好一阵发酸,山上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种庄稼如何才能够吃穿用度?”那山贼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萧索的景色,摇了摇头:“这山上不好种庄稼,稻子要水,如何才能引水上山?” “引水上山?”明媚听了也是一怔,旋即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看到过的报导,山区要发展农业,可以开垦梯田,可以种植玉米这些高产量的作物,若是将这座山头开辟出梯田来,这几百号人自然能填饱肚子了。 中国自古便有梯田,它是在坡地上分段沿等高线建造的阶梯式农田,是治理坡耕地水土流失的有效措施,蓄水、保土、增产作用十分显著。山间用一道道的堤坝涵水,层层渗透,田地又面面朝阳,通风透光条件较好,有利于作物生长和营养物质的积累。 那贼人听着明媚比划着那梯田形状,脸上逐渐开始有了兴奋的神色:“这位小姐,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行家里手,走,咱们去见当家的,让他听听你的主意。” 聚义堂上几位当家的正在与乔景铉喝酒,见贼人带着明媚与郭庆云进来,大家都有些迷惑:“两位小姐不是说要去山间四处看看?为何就回来了?” “大当家的,这位小姐方才说了个好主意,以后咱们照着她的法子去做,那就可以吃每天都上大米了。”那山贼拱手行礼,压制不住脸上的兴奋:“要不要去找了李老爹他们过来一起合计合计?他们原先可都是种田的能手!” 大当家的听了这话,一双眼睛亮了起来,他走到明媚面前,朝她深深的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刚刚想说些感谢的话,可见着那艳艳的容光,忽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张大了嘴巴楞在那里。 乔景铉在旁边瞧着不高兴,飞身过去将那大当家的拎开到一旁:“大当家的,你快些去找人过来,别傻站在这里。” 见着大当家的被乔景铉拎在手中,其余那几个人都乱了阵脚,刚刚想围上来,只见乔景铉手一甩,数支短短的白羽箭便射在了大堂的横梁上边:“谁敢过来?” 众人见着乔景铉的身手,顿时被唬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那大当家的觳觫着道:“公子,我本无恶意,只是这位小姐实在生得太美貌了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公子也知道,诗经有云,窈窕淑女……”一想着后边那句话是君子好逑,大当家的赶紧闭了嘴,自己算什么东西,还能去逑这样的淑女不成? 乔景铉听着这大当家的说的倒也是实话,松开手将他掼到一旁:“下次不许再这般偷窥她,跟个傻子似的。” “是是是。”大当家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伸出手来擦了擦,吩咐手下的喽啰去将山寨里几个种庄稼好把式喊了过来。 那几个把式听着明媚这般比划,也陷入了深思,几个人坐到一旁嘀咕了一回,这才拍了一下大腿,翘起大拇指道:“姑娘好主意!这样种田就可以蓄水保土了!咱们下半年便可以开几个山头,明年开春就种点粮食!” “你们不仅仅能种粮食,还能利用山上的果树。”明媚指了指山头的那些树道:“我看过了,你们这里到处都是板栗、枣树,还有柿子树等等,为何不能将这些果树好好管理着,多种些果树,等着结果以后拉了到城里去卖?” “这野生的果子,不比果园里培植的,没有那般好吃。”有个老把式将旱烟袋子在鞋帮子那处磕了磕,摇了摇头:“小姐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了。你们大户人家每日里吃的,并不是这山上的野果,是果园里种出来的。” 明媚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嫁接”。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嫁接果树,只能给那些人提了个建议:“你们可以派人去果园学着到底怎么种果树,还可以到山下去买果苗回来,专人种植管理。而且你们的野果也可以做成干货拿了去卖,柿子可以做成柿饼,板栗可以做糖炒栗子,红枣也可以晒干做成干枣,这样既可以存得久,看相又好,还能卖个好价钱。” “做成干货?”那几个人听了也是兴奋了起来,眼中全是赞许的颜色:“小姐真是聪明之至!如何便能想到这样的主意!可怜我们在这山上都快两年了,还没摸得清门路。” 郭庆云在旁边听了他们夸赞明媚,心里也美滋滋的,仿佛是在夸赞她一般。她拍了拍明媚的肩膀道:“我这位妹妹可是顶顶聪明的,你们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 几个老把式点着头,连连应道:“那是自然。” 乔景铉迷惑的看着明媚,只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她了,如何她竟是什么都知道?妙手行医是跟着钱不烦学的,可这种庄稼、种果树、做干货,似乎没有人会教她这些。明媚瞧着他那探询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要辨识草药,少不得要看农业方面的书,有些上边也提到了这些,我看了一次自然便记得了。” “原来如此,媚儿可真聪明。”乔景铉咧嘴笑了笑,伸手揽住明媚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咱们的孩子也要与你一般聪明便好了。” “你想得可真远。”明媚的脸瞬间便红了一片,这乔景铉怎么便想到了孩子身上了。 那几个老把式果然是种庄稼的好手,明媚才将梯田的主意提出来,几个人已经在旁边商量出了梯田的雏形,正在嘀嘀咕咕谈论如何蓄水。这时就听大堂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二当家的,你婆娘要生了!” 二当家“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吃惊得瞪大了:“我婆娘怎么就要生了?不还要一个月?” “刚刚她在屋子门口摔了一跤,没多久就抱着肚子喊痛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来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嫂子,不住的在擦着汗:“要不要去城里请个稳婆来,她这模样可不好生。” “赶紧去赶紧去,干嘛还来问我!”二当家的额头上也蒸蒸的出了一片冷汗,抬脚便往外走:“这妇人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你本来就该直接去请稳婆过来的。” “二当家的,你们这山头与城里该还要一段距离罢?”明媚笑微微的站了起来:“若是稳婆来得晚了,恐怕也不好办呢,不如我跟着你过去,替你夫人接生?” “你?接生?”二当家的惊奇得嘴巴都合不拢来,疑惑的看了看明媚的打扮:“你是个没出阁的,怎么便知道去给妇人接生?” 郭庆云扯着明媚飞快的往外边走了去,一边朝那二当家的扮了个鬼脸:“你不相信?柳十可是有名的大夫,妙手回春白骨生肉……” 明媚又好气又好笑,拉了拉郭庆云道:“你就别到这里王婆卖瓜了。”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听说云州城里的人都说你是仙女下凡,华佗再世呐。”郭庆云回头看了看楞在那里的二当家,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快些前天带路?” 那二当家的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飞奔了出去:“你们跟我来。” 大当家的望着几个人的背影,向乔景铉拱手道:“这位公子,你实在是有福气,有这么一位兰质蕙心的未婚妻,这可是前世积德。” 乔景铉听着他夸奖明媚,心里头很是高兴,举起酒杯道:“你这话委实不错,我爱听。来来来,再喝一杯。” 大当家的脸已经快成了猪肝色,可被乔景铉逼着,只能又喝了一杯,喝完以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道:“公子,我暂且失陪,先去二弟那边看看。” 三当家的赶紧一把扶住他:“大哥,我与你一道去。” 乔景铉也站了起来,抖了抖大氅:“我自然也要跟着去瞧瞧。” 几个人来到一进土砖屋子面前,就见二当家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外边转来转去,旁边有几个婆子在安慰他:“不打紧,这妇人谁不要生孩子?更何况已经生过两个娃了,这次自然是有经验了。再说了,你这般着急她也不知道,还不如安安心心的等着。” 屋子里边传出来说话声,十分清楚,乔景铉能听着明媚在吩咐旁人递东西给她,就连郭庆云都当了下手,不过她也逮住别人做事:“快去将热水端过来,记得还搜些草纸过来!” 明媚将手搁在那妇人的肚子上边,这位二当家的婆娘不是第一次生娃了,产道已经被撑开得比较宽,只是因为是跌倒引起的早产,所以流血很多,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山寨条件很简陋,又是提前生产,所以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好,明媚吩咐人去拿草纸过来,好半天才搜到可怜巴巴的几张纸。瞧着那几张纸,明媚不由得有些气馁:“你们素日难道不要用纸的?” “树叶、树叶!”一个打帮手的妇人眼睛暗了暗:“哪里还有闲钱去买纸来用?只是在那些时候才会用纸擦擦。” 明媚觉得很是无语,看这样子,这位二当家的婆娘只能血染床褥了。“你们赶紧去找几件干净衣裳过来,多找几件。” 郭庆云望了望明媚,站在一旁道:“柳十,还要我帮忙做什么?” “你敢不敢抓住婴儿的胳膊?”明媚指了指那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唧唧直叫唤的妇人道:“我必须要替她推宫,等着婴儿的头露出来,你便要替我托着他的头,然后拉住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扯出来。” “这事儿容易,交给我便是了。”郭庆云兴奋得摩拳擦掌:“没问题。” 见着郭庆云欢快得像一只猴子,明媚摇头叹了一口气:“郭小九,你可要注意了,别用大力气,你是习武之人,手里没个轻重,婴儿的骨头还很脆弱,小心被你一拉便脱臼或者是被捏碎了。” 郭庆云听了一愣,赶紧点了点头:“我轻轻的、轻轻的拉!” 过了不多久,明媚瞧着那妇人下边已经开了十指,伸手压了压她的肚子,轻声在那妇人耳边道:“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用些力气,就像你平素上茅厕一般。” 妇人痛苦的呻吟了一句,明媚又用力压了压她的肚子,顺着一个方位往下边推了过去,就听郭庆云惊呼了一声:“脑袋,脑袋出来了!” 明媚见她站在一旁指着妇人的双腿之间只是在惊呼,却不知道动手,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没有经过培训的人就是不同,若是玉梨在旁边,早就轻车熟路的将那婴儿的头托住慢慢往外拉了。 “郭小九,你快些上去托住他的头。”明媚一边按着肚子一边吩咐郭庆云。 “我……他的头好软。”郭庆云刚刚伸手摸了下那婴儿的头,马上缩了回来,将一双手贴在了妇人的肚子上,留下了一双红色的手印:“我来压她的肚子,你来接生罢。” 没想到这大大咧咧的郭庆云,也有害怕的时候,明媚抿嘴笑了笑,弯下腰去将那小婴儿的头托住,慢慢的往外边拉着。羊水已经破了,温润的羊水将产道弄得很是湿滑,只需轻轻的往外拉着,那婴儿的身子便慢慢的出来了。 郭庆云一边按着妇人的肚子,一边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咦,生了生了。” “你停手。”明媚有几分无奈,郭庆云那手法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幸亏这妇人已经不是头胎,而且也没有提前太久早产,勉强算的上是瓜熟蒂落,所以才会这般顺路生产出来。 郭庆云很听话的将手停住,凑了过来看了看那小婴儿,奇怪的问道:“怎么便没了声息,莫非是死了?” 她的嗓门本来就大,又因为透着惊慌,这嗓门便更大了几分,外边的二当家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急,赶忙就要往屋子里边冲,却被几个人给死死拉住了:“里边还没有清理干净呢,会有血光之灾的。” 明媚白了郭庆云一眼,拎住婴儿的双脚,将他倒提了起来,用力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两下,那婴儿这才哇哇大哭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与屋子外边的人听着这哭声,方才个个放下心来,那二当家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念叨着:“多谢菩萨保佑。” “多谢菩萨还不如多谢我这妹妹!”郭庆云从里边走了出来,见着二当家的这副模样,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想,究竟是谁给你家婆娘接生的。” 明媚在里边听着郭庆云狐假虎威,不由得抿嘴一笑,将婴儿清洗干净,然后将他用襁褓包好,抱着他走了出来:“二当家的,是个男孩。” “又生了个带把的?”那二当家却似乎没有那般欢喜,只是皱着眉头道:“这山寨里头本来就没什么女娃,以后怎么好找媳妇?” 这人想得可真远,这还是个尺把长的小婴儿,他可想到了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去了。明媚笑着安慰他道:“以后你们山寨将梯田筑好,果园管理好,还可以专人进深山打猎,贩卖皮货,还怕你们的小日子不红火?还怕没有人愿意嫁到你们山寨里头来?” 大当家的在一旁打着酒嗝,一边连连点头:“小姐说得是,以后我们山寨会越来越好,自然有人愿意来我们这里。” 明媚瞧了瞧那破旧的土砖屋子,见着聚集在不远处往这边看的一些妇孺,心中也是有几分酸楚,她从荷包里拿出几块银子交给那大当家的:“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你替山寨里那些孩子们买些棉布回来给他们做冬衣穿罢。” 那大当家的拿了银子愣愣的望着明媚,不多时眼睛里有是泪光闪闪:“多谢小姐。”说完之后举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没想到那眼泪珠子越来越多,反而跟擦不干净一般,不住的往下落。 明媚与郭庆云都忍不住叹了一声气,这样的人竟然能也能做大当家,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还让他当了大半年!看看旁边那些山寨里的人,一个个镇定自若,看起来她们是在替山寨操空心了。 这个晚上,几个人在山寨住下了,大当家的叫人腾出了几间空屋子来,用了最好的床褥铺盖招待他们。郭庆云摸了摸那些被子,笑着道:“幸好还没有月跳蚤。”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的将一只跳蚤给捏死,使劲一捺,那跳蚤的尸身便与那土布被面融在一处,再也看不出来。 明媚眼角早就瞟到她的小动作,笑着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来,往被子上洒了些:“咱们先出去,过阵子再回来,那些虫子自然就会走了。” “咦,你这是什么东西?可真是好宝贝!”郭庆云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快些拿一包给我表哥去,别让他被虫子给咬了。” 明媚点了点头,拿了药粉走到乔景铉那边去,他正跪在床上,和郭庆云一般,仔仔细细的在捉跳蚤,兴许是捉得起劲,将那孔雀毛大氅都脱了放到一旁,全神贯注的趴在被面上,眼睛都快贴到被子上了。 听着门边有脚步声,乔景铉抬起头来,见着明媚与郭庆云站在门口笑嘻嘻的望着他,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被子里有虫子。” 郭庆云佯装老手,将明媚手中的药粉拿了过来,撕开纸包,将药粉洒在被面与床单上边:“表哥,洒点这个,虫子就不会来了。” 乔景铉好奇的望了望那药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去问柳十,我也不知道。”郭庆云耸了耸肩膀,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不见了乔景铉与明媚的踪影。 “哼,真是重色轻妹。”郭庆云有几分惆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撅嘴朝后边赶了过来的追风赶月道:“咱们去找山寨里的小孩子玩去,我要教他们几招武功,也好让他们佩服我。” 追风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好玩,也只能随着郭庆云去自找乐子了。郭庆云找了几个孩子,先是给他们玩便戏法的把戏,然后又给他们露了几手功夫,惊得孩子们都围着她叫:“小姐,你教教我们!” 郭庆云哈哈大笑:“咱们找地方玩去!要景色好,又有空地。” 一个小孩子转了转眼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小姐,我知道有个地方,要不要我带着你去?” “走罢走罢。”郭庆云点了点头,那帮小孩子呼啸了一声,拥簇着郭庆云便往前边走了去,从山间小路一直往前走,来到一处隐秘的地方,那里有丛丛芦苇,片片芦苇上粘着白色的青霜,就如冬日的雪花毛子一般,被山风一吹,到处都是银色,实在是美妙。 “不错,不错。”郭庆云夸奖了一声,带着那帮孩子便往前边走了去,刚刚拐了个弯便见着前边有两个人影,两人相拥在一处,脸贴着脸,仿佛没有一丝间隙。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投了下来,两条黑色的剪影在地上,一动不动。 “咦、咦、咦!”孩子们鼓噪了起来:“羞羞脸!” 乔景铉能感觉到怀中的明媚身子僵硬了几分,心中也是愤愤不平,转过脸来瞅着郭庆云喊了一声:“小九,你就不能另外找个地方?” 乔景铉拉了明媚出来,两人在山间走了一段时间,走到这处芦苇丛里,只觉得眼前银光万点,瞧得人目眩神移,两人见芦苇丛那边有一块空地,后边还有几棵大树,刚刚好聊天说话,于是兴致勃勃的走了过去。 “媚儿,”乔景铉望着明媚的眼睛,轻声的喊了一句:“咱们总算单独在一起了。” 明媚笑吟吟的看着他:“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乔景铉鼓着腮帮子道:“独乐乐!” 明媚含笑摇头:“不若与人!” 乔景铉一把将明媚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媚儿,我错了,怎么能独乐乐?自然是不若与人!不和你在一起,我怎么才能快乐?” 听着乔景铉的话,明媚心中一颤,仿佛有人拿着轻柔的羽毛在抚弄自己的心弦,点点的颤动了起来。她眨了眨一双大眼睛,望着乔景铉没有说话,那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无声的诱惑般,让乔景铉莫名的激动了起来。他抱紧了明媚几分,宽阔坚实的臂膀就如那藤蔓般缠住了她,脸慢慢的朝明媚的脸贴了过来,嘴唇也在她的脸上游移着,正要落到她花朵一般娇嫩的嘴唇上边,就听旁边有孩子们的鼓噪声,再一回头,便见了郭庆云带着一群孩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表哥,你们继续,继续。”郭庆云咳了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我还怕长针眼呢!” 带着孩子们往回走,郭庆云心中忽然便更是惆怅了,看了看手腕上那只镯子,想起了京城里的柳明卿来,她恨恨的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柳小五,这几个月都只让表哥给我带了一封信,看我回京城去如何收拾了你!” 弯弯如钩的月亮将清辉洒在山间,到处都是琉璃世界一般,晶莹剔透,在这样的夜晚想念一个人,或许是最适合的。 第二日清晨起来,乔景铉便去向那大当家的辞行,这山贼倒也说话算话,派了一个人送他们下山,带他们抄近路去鞑靼,乔景铉一边走着,一边细心的做下标记,还不到大半日,便可以看见有一线城墙在远处延绵。 那带路的把乔景铉他们送到这里,指了指那城墙道:“公子,那边便是鞑靼的阴山关了。我送到这里便回去了,祝公子和小姐们生意兴隆!” 郭庆云笑眯眯的给了他一个银锞子:“谢谢贵言了!” 那小喽啰接了银子,笑眯了眼,向郭庆云道了声谢,然后催着马回去了。 “表哥,我们赶紧去瞧瞧,方庆福应该已经到了,咱们在路上耽搁了一日,他们虽走的是一条比较远的路,可总归不要一日。”郭庆云指了指城墙那边的村庄:“我想若是他们等我们,该会在那边村子里借宿。” 乔景铉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咱们走。” 几个人带着那辆马车便往那村庄走了过去,那村庄瞧着不远,可也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村口,那边有一棵大槐树,乔景铉将马车赶到了那里停下,让追风赶月去村子里打听是否有车队来借宿。 “乔世子,柳小姐,郭小姐。”没多时,就见方庆福跟着追风赶月出来,见着几人,脸上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神色来:“我见你们这么久没赶上来,还怕你们出事了呢。” “我们怎么会出事。”乔景铉见方庆福的目光似乎在明媚身上停得久了些,心中不虞:“你们只管自己往前走便是了,何必在这里等这么久。” “郭小姐说过等一日,我们还未等满一日。”方庆福也寸步不让:“我是担心你们的安危,乔世子又何必如此出言不善?” 见着两人似乎有了嘴角,明媚赶紧上前打圆场:“你们别吵了,方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何必拂了他这一份盛情。” 见明媚出来说话,乔景铉不出声了,骨笃着一张嘴,默默的站在明媚身后,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有着不快的神色。   ☆、第一百六十章 夜探指挥府 气氛一时间很是沉闷,几个人大眼对小眼,谁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方庆福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路引?” “路引?那是什么?”郭庆云有几分奇怪:“有什么用处?” 方庆福叹了一口气道:“路引是进城必须要有的东西,没有路引,那士兵就不会让你进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郭庆云听了搔了搔头:“柳十,我们以前进出京城好像都没有要这个?你有用过路引吗?” 明媚也摇了摇头,路引她是听说过的,可自己从来没有用过。听人说,这路引是在离开自己居所时,由官府开具的条子,好像就是前世的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 “一般不会有人查,可也不能不防备,因着咱们是去鞑靼那边,咱们的长相与鞑靼人很是不同,指不定那些守门的士兵会要盘查咱们。”方庆福看了看乔景铉几人,指了指那村庄道:“不如这样,你们到村子里边去试试看,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出银子,自然有人会卖。” 郭庆云闻言大喜:“方庆福,你主意可真多!”于是催着追风赶月把车子往附近的村庄里赶了去:“在那么去买几张路引来!” 走到村庄里边,就见有几处稀稀落落的房子,乔景铉琢磨了一番,选了一处看起来比较破的房子:“我想这家人肯定很穷,咱们拿银子去买路引该会动心。” 明媚点了点头:“和我的想法一样。追风,你们上前去开门,让你们家姑娘去试试。” 郭庆云拍了拍胸脯:“没问题,你且看我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老婆婆,看着他们一群人并着一辆车停在门口,不由一惊:“请问贵客叩门何事?” 郭庆云看着这位老婆婆眉眼慈祥,倒像一个和气之人,下了马走了过去行了个礼道:“这位婆婆,我和家兄运了些货物来鞑靼贩卖,昨日遇到了贼人,我们几个人奋力抵挡,总算守住了一车货物,只是随手的包袱却被贼人抢走了,我们的路引全在包袱里,现儿怕进城的时候要盘查包袱,所以特地过来问问婆婆,能不能卖几张路引给我们?我们卖了货就出城送还给你。” 那婆婆听得郭庆云说得可怜,也跟着叹气:“是呢,不远的地方就有山贼,这世道,越发的乱了!姑娘,我家虽有路引,可也没有这么多人的啊。这路引还是我儿子和媳妇去走亲戚时开的呐,就只有两张,你们去两个人卖货便是了,留几个在老太婆家里歇息着罢!” 郭庆云听着这话,似乎这位老婆婆还有些不相信他们,生怕他们拿了路引不还回来了,所以故意扣了几个在家里,正准备再游说她,就见乔景铉大踏步上来道:“如此,就多谢这位婆婆了。”说罢塞了一锭银子给老婆婆。 那老婆婆摸着银子,脸上乐开了一朵花,转身进屋子:“我这就去找。” “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郭庆云气哼哼道:“难道你准备将我扔下?” 乔景铉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别这样瞪眼瞧着我,瞧着老婆婆说的,似乎是真话,她变不出路引来,咱们还要强迫她给咱们不成?先应着她,再去别处买路引便是。” 说话间,那老婆婆已经走了出来,拿着两张路引道:“这位公子,给你罢。” “多谢婆婆了,你且放心,我乃是言而有信之人,自然不会将婆婆的路引给丢了。”乔景铉抱拳道:“我还去旁边给几个手下买几张路引,到时候一并归还。” 那婆婆张张口还想说话,郭庆云皱眉道:“即便丢了路引,你再去官府开两张便是,方才给你的那锭银子,足够做你的车马费了罢?” 老婆婆被郭庆云一瞪眼睛,不敢说多话,只能讪讪的点着头道:“那公子小姐早些卖了货平安归来。” 乔景铉将路引接了过来,又让手下去旁边屋子买了几张路引,便和方庆福一道赶着那几车货物就往城墙那边去了。门口的兵士见着方庆福的车队,也没多说什么,根本就没有问他们要路引接过路引,接过方庆福孝敬的碎银子,咧嘴笑了笑便吆喝着让他们快点进城,不要挡了后边人的路。 “早知道是这样,这路引都不用买。”郭庆云有些懊悔:“白白浪费了银子。” “买了好,有备无患。”明媚笑了笑,瞧着郭庆云这肉痛的模样,心中暗道这郭小九几时而已这般斤斤计较了起来:“万一守城门的士兵一定要路引才能进去,那便糟糕了。” 郭庆云想了想,自己不过是在生那老婆婆的气,瞧着慈眉善目,其实却实在是小气得紧,还生怕他们将路引弄掉了,还想卡两个人到她那里。想通了心中痛快了些,手带了带缰绳:“咱们快些走。” 进了城方庆福先带着乔景铉他们去了客栈,选了几间屋子以后,方庆福便带着手下赶着货去了阴山关的市场,乔景铉拉了明媚与郭庆云几人躲在一旁悄悄的商量着究竟该怎么办。 “这阴山关的兵马指挥叫扎扎特,据说是鞑靼的重臣,我想咱们可以摸到他府里去探询究竟。”乔景铉皱了皱眉头:“早两日我们听着那汗王的命令,这个时节开始征兵,肯定是有什么企图。” “是是是。”郭庆云连连点头:“表哥,咱们今晚去。” “媚儿,那你就在客栈等着?”乔景铉望了一眼明媚,又有几分不放心:“要不是跟我们一道去?” 明媚笑了笑道:“你们要去夜探指挥府,我跟着去不是拖了后腿?要知道你们可都是飞檐走壁,我只能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走路,万一有人发现了,还等你们来救我,我就不过去添乱子了。” “那你……”乔景铉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好照顾自己。” 明媚见乔景铉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你对自己就这般没有信心了?你与方庆福站到一处去让旁人看看,喜欢你的多还是喜欢他的多?” 乔景铉抓住明媚的手,声音忽然变得软软:“我只要你喜欢我,不要旁人喜欢。” 郭庆云扶着额头道:“表哥,容我先出去吐一阵子再说。” 阴山关的夜晚特别的寂静,值夜的梆子声传得很远,悠长悠长,融进了浓浓的夜色,听上去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打更的更夫半眯着眼睛,拎着梆子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一阵风刮了过来,手里的灯笼打了个旋儿,摇晃不定,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有两条黑影,从他头顶的树上掠过,数片树叶在枝头摇曳了两下,最终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擦过那更夫的鼻翼,掉在他的脚边。 “这阵风也不大啊,树上怎么会落下这么多叶子?”更夫看了看脚边一地的树叶,摇了摇头,拎着灯笼和铜锣,继续眯着眼睛往前走去。 夜,越发的深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若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贴着灰暗的墙壁站着,定然是没有人发觉的。鞑靼兵马指挥扎扎特家的墙上,就贴着这样两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就像两条壁虎一般贴在那里,正在打量着那墙的高度。 “扎扎特家里是不是没钱?”一个矮些的黑衣人道。 “何以见得?”另外一个奇怪的问。 “要是有钱怎么不把墙砌得高些?”那稍矮些的黑衣人轻轻一笑:“难道这么点高的墙就能防住我们?” “少说废话,抓紧时间进去罢!” “表哥,你真没意思,不说不笑,阎王不要!” 两人轻声的交谈被黑夜吞噬,两条黑影拔地而起,飘过高高的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扎扎特家的院子很大,两人轻轻落到了屋顶上,凑到一处商量起来:“表哥,你说说看,现在咱们该去哪里?” “真是笨,肯定是去书房了,一般来说,重要的军情都放在那里,咱们进去将他的书房给搜查一遍,看看有什么有用的。”乔景铉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指挥府,在屋顶上看过去只见着层层的屋顶,黑压压的一片,无法判断哪一间屋子就是书房。 “咱们去捉个人来问问。”郭庆云小声道:“表哥,你瞧瞧那边,好像有灯光!” 乔景铉往那边看了看,就见一间幽静的小院子,隐隐的透出一团淡淡的黄色来,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 “表妹,还是你细心,走,咱们去看看。”乔景铉点了点头,和郭庆云蹑手蹑脚踏上那个屋顶,掀开一片瓦往下边看。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正抱着在调笑。 “你还不快些出去,小心老爷回来。”那个女人虽说在调笑,却还有点紧张。 “哎呀,四姨娘,你着急什么,今晚二王子来了咱们府里边,老爷陪他在书房商议要紧事情,不过半夜不会出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呢。再说了,老爷出来也不一定会到你这院子来呀,是不是?”那男子抱住那女子,在她耳边亲了一下:“姨娘,你就可怜可怜小的罢,你也知道小的对你一片痴心,何不成全了小的!” 那女人起先还在挣扎,渐渐的也软了下去,低着声音道:“你这个天杀的,就不怕老爷捉住你?” “姨娘,老爷有这么多姨娘,哪有空来守着你一个?小的见姨娘夜夜独守空房,心中也为姨娘抱屈,这般花容月貌,却只能隔三差五的才女见到老爷一面,平素里一个人睡在这床上,会不会觉得冷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女子身上摸索着,那女子有些禁受不住,咿咿呀呀的哼了起来。 郭庆云在上边看得津津有味,低声对乔景铉道:“表哥,听他们说话这男人应该是扎扎特的下人,你说这两人是怎么勾搭上的?长随小厮如何这时候还会在姨娘院子里头?” 乔景铉脸上微微一红:“表妹,你关注的重点错了。”见着那两人已经搂在了一处,生怕他们再往下边哼哼唧唧一阵便要让他们看活春宫了,赶紧捡起屋顶上一颗碎石头扔了下去,那女子便应声而倒,瘫倒在了床上。那男子见了大喜,口里说道:“姨娘终是怜惜我了!”三下两下脱了外边的衣裳就准备扑上去。 刚刚正准备去尽兴欢娱,就觉手上一麻,突然就使不上半分力气,心里异常惊骇,转眼就见着两个黑衣人飘落面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抖抖索索的朝着那两个黑衣人不住磕头:“两位大侠,饶了小的罢!小的不该一时色迷心窍想爬姨娘的床,以后再也不敢了!” 乔景铉伸手制住了他,压着声音道:“你爬谁的床我不管,只是要劳烦你带下路,带我们去找下扎扎特大人。” 那男子更是惊骇,带着哭腔说:“大侠,饶了小的罢,老爷正在和二王子议事,我若是带着大侠闯了进去,这条小命也没了!” 乔景铉冷冷一笑,抽出一把软剑来逼近他的喉咙:“若是你不带路,你这条小命现在就没了!我只要你带到书房那里就可以了,这应该没什么难处罢?” 那男子一见那把软剑在灯下闪着的光芒,不禁腿都软了三分,哭丧着脸说:“大侠,我带你去,先把这剑给收起来罢。” 乔景铉把软剑回鞘,踢了那人一脚道:“你穿上衣服走去书房,我们在后边跟着你,你不用回头看,也不许叫喊,若是叫喊,小心你这人头不保!” 那男子哪敢反抗?穿了衣裳抖着两条腿把乔景铉和郭庆云带到了书房那边,指了指那亮着灯的房间道:“那便是了。” 乔景铉在他手上拍了一掌:“你回去罢,今晚的事情你想泄露也随你,我们可不是指挥府里的人,你该放明白些。” 那人听着乔景铉这冷冰冰的话,没想到还能死里逃生,喜出望外,一抬手,发现胳膊也能动了,不禁感激涕零:“这位大侠,我绝不会透露半点,你只管放心罢!” 乔景铉和郭庆云也没有理他,两人飞身上了屋顶,仍然是揭开了一片瓦往那底下看,就见有一个年轻人坐在主座上,一个中年人陪着笑脸在和他说话。看来那年轻人就是二王子殿下,而那中年人就是扎扎特了。 “表哥,扎扎特那胡子这么多,如何好吃饭?每次还要将胡须捋起来不成?”郭庆云瞧着扎扎特一把大胡子,不由得有些好奇,轻轻推了推乔景铉:“表哥表哥,你说呢?” 乔景铉朝她“嘘”了一声,没有再搭理她,只是睁了眼睛往下边看,就听着里边的两个人已经谈到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上边来。 “二殿下,汗王此次征兵,分到阴山关来的不知会有多少?”扎扎特满眼的希望看着那位年轻人,心里在盘算着究竟会来多少人,这几年能有多少赚头。 坐在主座上的那位年轻人长得模样彪悍,典型的鞑靼人相貌,就见他哈哈一笑:“扎扎特大人,汗父会给你多少新兵,那是他老人家说了算,你可不能开口去讨要,现在旁敲侧击的,我也不能回答你,现在阴山关十万精兵,还不够你盘剥的?” 扎扎特一听此话,额头上冷汗涔涔,脸上变了颜色,朝那二王子拱了拱手道:“二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下官爱兵如子,对他们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哪有盘剥这一道理?” “是吗?”二王子笑了笑,眼眶深陷,那一双黄绿色的眼眸就如老鹰的瞳仁一般,他盯住扎扎特笑道:“扎扎特,我怎么听人阴山关的士兵每年只发了十个月的军饷?还有两个月,究竟去了哪里?” 扎扎特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殿下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贪墨军饷这事竟然还有人乱说?二殿下,下官可不敢贪赃枉法,若是不信,自可以去查我阴山关兵马指挥使的账目,定是分毫不差。” 二王子欺下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账目我可不会去查,你究竟贪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把柄在我手里边,不要以为你做得干干净净,可以瞒天过海!” 听了这话,扎扎特心中一阵发慌,这贪墨军饷可是砍头的大罪,二王子究竟怎么捉住了他的漏洞,竟然这般有把握的来要挟他?跪在地上,扎扎特身子直打颤,就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三王子看了他那模样,淡淡一笑:“扎扎特,你别紧张,且先站起来罢。若是我真心想害你,自会把你报去汗父那边了。只是,我可不是无条件的帮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攥着椅子腿,扎扎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克扣军晌,这条罪只要罩了下来,便是砍头的罪过!自己原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又是谁举报了去! 书房里的灯影摇晃,两人的脸上都是晦暗不明,二王子看着扎扎特的额头因为反射着灯影,露出几滴亮晶晶的汗珠子,心里得意,指着椅子道:“扎扎特大人,请坐,本王子可还有事情相求,怎么能惊吓了莫大人呢!” 扎扎特摸着书桌的角坐了下来,看着三王子那意味深长的笑脸,迟缓的开口道:“二殿下有何事情要交代下官去做?” “也无他事,汗父立了我皇兄为承继大统之人,我心中却是不服,论起文才武略,我又哪点输了给他?最近汗父身体有恙,眼见着要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等到汗父撒手西去的那一日,我有意博上一搏,还请扎扎特支持才是。” 扎扎特听得此话,更是汗滴如雨,这天家争位,怎么却要把他卷了进去?眨巴着小眼睛,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二王子那狰狞的脸道:“二殿下文武双全,太子自是比不上的,可是汗王既有决议,二殿下也该听从安排……” 话未落音,就见三王子手里寒光一闪,一柄弯刀已在手中:“扎扎特,你若是觉得本王子也不堪此任,先来和我比上一比,看谁的武艺更高强?” 扎扎特见了那柄弯刀发着冷冷的寒光,腿肚子都在抽筋,连声求饶:“二殿下乃是鞑靼有名的勇士,下官如何能比?还请三殿下放过下官罢!” 就听“咔嚓”一声响,那书桌便已经被三王子砍下了一角,他把那个残角踢到了扎扎特面前道:“扎扎特,若是你不听从我的安排,这便是你将来的下场。这皇位我已经盯了很久了,决不能就这样放过!你知道我汗父宠爱三弟,可为何我那三弟忽然又不见了人影?” 扎扎特瞪眼看着那块木屑,心里一阵发抖:“二殿下,小人愚钝,实在不知。”心中却是暗自思量,听着二王子的话,三王子已经被他给杀掉了?汗王有五个儿子,最喜欢的便是三儿子嚟硌巴,还曾经说过要立他为皇储的话,可去年年前,三王子殿下忽然间便不见了踪影,汗王派了无数人去寻找都没有得到消息,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可现在被二王子这般一说,或许三王子子已经一命归西了。 汗珠子不住的从身上钻了出来,将里衣紧紧的粘在了一处,扎扎特站在那里,朝二王子行了个礼道:“若是将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唯殿下马首是瞻。” 听到这话,二王子把弯刀收了起来,得意的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扎扎特大人果然机智,难怪汗父如此器重你,让你带着十万精兵把守要塞。等汗父西去,我自然会通知你起兵和几路指挥使一起直捣上京,逼我皇兄退位,到时候你们可都是开国元勋,我会给你们封侯封王的!” 扎扎特脸部的肌肉一直在颤抖,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个喜讯放松下来,他机械的抬起手向二王子行了一礼:“下官谢过二王子赏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任凭二王子差遣。” 二王子拍了拍扎扎特的肩道:“扎扎特,不必如此多礼,到时候我还等着你领兵来盛京助我成事呢!”说罢,携了扎扎特的手,两人亲亲热热的走了出去。 乔景铉和郭庆云在屋顶上看了这出戏,直看得心旌神摇,没想到鞑靼人现在内部也是这般混乱,和大陈皇室有得一拼,不同的是,大陈尚未立储,鞑靼已有承继的王子。 两盏灯笼就如妖怪的眼睛一般,从书房那边飘忽了出来,越来越远,扎扎特和那二王子说话的声音也逐渐的小了,最终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走,表妹,咱们下去瞧瞧。”乔景铉和郭庆云轻轻翻身下去,摸到书房的大门那边,就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表哥,锁上门了。”郭庆云望了望那把大锁,脸上却是欢喜的神色:“表哥你快来求我。”镇国老将军喜欢结交江湖中人,镇国将军府里常年都有各种能人异士,郭庆云曾经跟着一位江湖中人学过如何开锁,只消用一根细铁丝便能将天下所有的锁打开。 乔景铉瞧了瞧郭庆云那志在意得的模样,不由得楞了楞,伸手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何必求你?我这软剑削铁如泥,一把锁又如何难得住我。” “表哥,咱们可不能让旁人发现曾经有人来过。”郭庆云见乔景铉拿出软剑,心中一急,一把拦住了他:“看我的。” 她从身上摸出了一根细铁丝,轻轻从锁孔那里插了进去,东扭西扭看来一番,就听极其细微的一声响,那把锁便应声而开。 “表妹,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镇国将军府真的只能交给你来打理才行了。”乔景铉夸赞了郭庆云一句,迈步走进了书房。 “这是一位高人教我的,他擅长五行之术,还谙熟各种机关的布局。”郭庆云被乔景铉一夸,不免有几分洋洋得意:“我可是他的关门弟子!我那几位兄长个个都说这是旁门左道,不学,我可不管这些,这般有用的东西,不学怎么行!” “不错,你说得对,这一定要学,回玉门关你可得好好教我。”乔景铉蹑手蹑脚走到书桌那边,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查看了一番,书桌上只有一套文房四宝,其余什么都没有了,十分的洁净。 转过脸去,书房一面墙做了一整面书架,郭庆云指着那书架道:“扎扎特不是个武官?竟然还弄这么大一个书架,简直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小九,快些找找看,咱们怎么着也该找到那阴山关的布防图。”乔景铉走到书架前边翻了翻,就见上边的全是一些经书,根本没有半点有用的东西。将经书拿起来抖了抖,那里边也没有掉出什么东西来。 乔景铉站在书架面前看了又看,除了这堆经书之外,中间还挂了一幅山水画,他轻轻掀起那画轴,便见那墙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洞,似乎是钥匙孔——这墙上肯定有机关!乔景铉伸出手摸了摸,那小洞稍微有些微微的凸出,不消说了,肯定就是那入口的机关。 “小九,你又可以大显身手了。”乔景铉将郭庆云拉了过来:“你瞧瞧,这是不是个钥匙孔?” 郭庆云盯着那小洞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她摸出了那根铁丝,开始慢慢的套起那个洞来,但这次却有些棘手,不论她怎么试,那墙面没有一点变化。 “表哥,这锁是特制的,我打不开。”郭庆云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师父教的法子都试过了。” 乔景铉摇了摇头,“小九,你是技术还不到家。” “你才不到家!”郭庆云撅起嘴来,很不乐意:“我又没有跟师父学很久,有这样的技术已经不错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进书房来了。” 见着郭庆云那副不乐意的模样,乔景铉轻声一笑:“表妹,你莫要烦恼,你有这本领已经不错了,现在咱们快些找钥匙,里边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咱们得将这密柜打开才行。” 郭庆云想了想道:“表哥,钥匙要么会在那扎扎特身上,要么会放在附近,我们找找看。”两人在附近的书架上摸了一阵也没有看见。郭庆云盯着那画看了半天,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把那画拿起来摇了摇,一阵细碎的声音在这暗夜里响起,她果断的拧开画轴的盖子,轻轻一倒,一枚钥匙就出现在眼前。 “表妹,你真厉害,怎么给你想到的?”乔景铉看到郭庆云手里的钥匙,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还是你们女子心细。” “我开始就觉得有些怪异,你难道不觉得这幅画的轴做得比一般的要略微粗一些?”郭庆云指着那画卷道:“既然书架上没有这些,那钥匙又应该在附近,那就该在最近最顺手的地方。我看着画轴的盖子异常光滑,显是被摸过多次,所以猜测应该藏在这里,果真。” 一边向乔景铉解释,一边心里得意,郭庆云吧钥匙插了进去,轻轻旋转,就听到一阵扎扎做响,一个暗格便出现在眼前,乔景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就想伸手去拿那个暗格箱。 “表哥,你别着急,万事小心一点好,我看那扎扎特应该藏了不少秘密,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让人拿到他的机密东西的。”郭庆云打起火折子照了照,在暗格的边缘看到了一根极细的线。“表哥,若是你直接去拿这暗格盒子,这根线便会带动外边的铃声响起来,那么我们俩就得花一番功夫才能逃出去了。” 乔景铉听着郭庆云这般说,倒吸了一口凉气:“扎扎特这厮,心思也太细密了些!”转头看了看郭庆云,眼里充满了佩服:“表妹,还是女子的心更细些,若是没有你提醒,那我们现在可会被围在这书房里头了。” 郭庆云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小心的用刀子慢慢的把那根线剪断,然后又拿起匕首轻轻的撬开了暗格箱子,四周没有动静,这才朝乔景铉点点头道:“表哥,我们赶紧抄一份布防图,然后再把那原稿放进去。” 乔景铉找出那份布防图出来,飞快的把重点抄了下来,然后把那图纸又放了回去,他凑近火折子看了看,得意的说:“扎扎特这份布防图可做得真详细,回凉关以后可得好好分析下,这样我们便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布防图是一个军事要塞布兵防御的情况,通过这份图纸就能分析对方的战略重点,布防的特点,看出来哪里是重要基地,哪里是重要的战略位置,这样就可以有效的对付敌人,有目的的进行近攻。 乔景铉抄布防图的时候,郭庆云又将那格子里的东西看了看,有一些重要的文件她也拿了出来,简单的抄了下来,不多时,每人手中都有一堆东西。 “表哥,咱们可以走了。”想要的东西到了手,两人开心无比,悄悄的溜出了书房,将书房的锁给锁上,这才飞身上了屋顶。 指挥府大宅子一片沉寂,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到处都没了灯火。 “表哥,你说那个下人会不会将咱们来府里的事情告诉扎扎特?”郭庆云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他会不会继续去找那姨娘去了?” “他哪里敢说。”乔景铉摇了摇头:“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那扎扎特要是明日去开书房的暗格箱,见着那细线断了,指不定会怀疑有人进过他的书房呢。” “他不会发现的。”郭庆云笑得很是开心:“这细线每日里被他折腾着,总会有坏掉的一日。再说了,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去责骂审问下人,管我们什么事情?”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狂奔回到了客栈,明媚的屋子里边还有光,郭庆云敲了敲门,明媚的声音传了出来:“郭小九,你回来了吗?” “柳十,快些开门。”郭庆云压低了嗓音喊了一句,等着明媚将门打开,方才跨步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到手了。” 追风赶月陪着明媚坐着正等得着心急,看见郭庆云与乔景铉回来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欢喜的跑了上来:“姑娘,那指挥府防守严密吗?” 郭庆云得意的摇了摇头:“不怎么样,若是你们高兴,咱们还可以去他那府里去试探试探。” 乔景铉没有管郭庆云,只是站在明媚身边与她说今晚的事情:“想来鞑靼也即将有大乱,或许这正是我们大陈一举歼灭鞑靼的契机。” “歼灭如何可能?”明媚摇了摇头,历史书上记载的史实告诉她,要消灭一个民族是如何不容易,况且鞑靼人除了那些烧杀抢掠的暴徒,也还有与大陈百姓一般只是踏踏实实过着自己小日子的平民百姓,如何能全部歼灭? “最好的法子是看看鞑靼人内乱以后的汗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能与大陈一直睦邻友好,那边不用管他们,若是他们还是想着来侵犯边境,那咱们也不用客气。” “媚儿,你总是心软了一些。”乔景铉叹了一口气道:“自古作战便是一件凶残的事情,如何能妇人之仁?” “你或许能暂时消灭鞑靼这个国家,但你无法消灭这个民族。你带兵长驱直入盛京,将那汗王捉住,可不多时又会有新的汗王出现,鞑靼这个民族依旧会在草原上游牧。大陈若是迁徙百姓去草原居住,他们的生活习惯不同,只会农耕火种的大陈百姓,又如何适应草原上的生活?”明媚见着乔景铉还是对战争充满着向往,不由得暗自叹气,这男子与女子就是不同,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嗜战的因子一般。 被明媚一说,乔景铉也愣住了,他只想着要立军功,也好让皇上看重自己,看重乔家,可没有明媚想得这般远。明媚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真是将鞑靼灭了,少不得又有第二个鞑靼出现,大陈百姓即便迁徙到草原上,不说不适应草原的生活,还有可能会被新生的那个政权给斩尽杀绝。 “所以我才说,咱们对待周边国家的原则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明媚眼中透露着坚决:“最好是能两国睦邻友好,可若那鞑靼真的狼子野心,咱们怎么样也不能让大陈百姓吃苦。” “柳十,我觉得看那二王子,是个凶残的,若是他承继了汗王之位,咱们大陈与鞑靼少不得要打仗了。”郭庆云在旁边插了一句,朝乔景铉眨了眨眼:“有些人终于心想事成,可以立军功了。” 明媚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郭庆云与乔景铉看起来真是想法一致,两人都的战争狂热分子,自己也只能在旁边劝着些了。 第二日一早,乔景铉才打开门,就见着方庆福在院子里练习拳脚,他走了过去瞧了瞧:“方兄,功夫挺不错。” 方庆福停了下来,看了看乔景铉道:“哪里比得上乔世子。” “你莫要谦虚,咱们好好来比试一番,如何?”乔景铉望着方庆福,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虽然方庆福并没有对明媚有所表示,可他总觉得方庆福似乎对明媚有所觊觎。 “比试?”方庆福憨厚的笑了笑:“我这拳脚,如何能与乔世子比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乔景铉见他依旧拒绝,好胜心被挑了起来,伸出手便往方庆福面门奔了去,方庆福一愣,赶紧闪身避开,乔景铉继续欺身而上,方庆福被逼无奈,只能应战,两人拳来脚往的战成了一团。 “姑娘,柳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乔世子与方老板打起来了!”追风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见到下边有两人正在打斗,定睛一看,不由得着急起来,使劲拍了拍明媚与郭庆云的房门:“你们快些出来瞧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各自算计 屋子外边两条人影你来我往,连树叶上的白霜都纷纷的落了下来,溅到人的身上,被初升的阳光一晒,顷刻间便亮晃晃的一片。 明媚与郭庆云从屋子里边闪了出来,见着乔景铉与方庆福斗得正酣,不由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一大清早的跑到这边打架,是闲得发慌了不成? 郭庆云在旁边站着看了看,发现两人出拳都不是很凶悍,倒有几分切磋技艺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的拉了拉明媚道:“咱们别理他们,让他们去打。” 明媚却看不出这里边的门门道道来,看着郭庆云还在笑,便有些着急:“咱们得去劝劝他们,怎么能这样打下去呢?”这乔景铉也真是的,自己都与他说了,让他不要与方庆福一般计较,可他还是寻了过去,难道对自己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好好好,我去劝。”郭庆云见两人斗在一处,早就手脚有些发痒,现儿听着明媚这般说,点了点头,将袖子一挽,直接冲入两人中间,局面立刻一变,成了三人大混战。 乔景铉与方庆福两人本来正斗得惬意,忽然眼前一晃,又来了个人,只好停下手来,每人都挨了郭庆云一拳头:“你们倒是打啊,怎么停了。” 乔景铉瞥眼见明媚只披了一件斗篷站在那里,里边可以见着月白色滚桃红镶边的绸缎中衣,不由得有几分紧张,赶紧走到明媚身边道:“你怎么没穿棉袄就出来了?快些回去穿衣裳。”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她将黑鸦鸦的青丝拨到耳朵后边去。 “我哪里还有时间穿棉袄,刚刚起床便听说你们在打架!”明媚一双眼睛水波潋滟,很是不满的瞅了乔景铉一眼:“我是和你怎么说的?” 乔景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想看看方兄的武功如何。”转过脸来向方庆福拱拱手道:“得罪之处,还请方兄多多包涵。” 方庆福站在树下,瞧着乔景铉与明媚那般亲昵,心里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朝乔景铉抱拳道:“若不是乔世子承认,方某早就被打成肉酱了,方某还得感激乔世子手下留情。” 这话里头充满着埋怨,乔景铉听了也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明媚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进了屋子里边梳洗,郭庆云走了过来,掐了乔景铉的肩膀一把,朝他翻了个白眼:“表哥,你如何就这样小肚鸡肠起来?我瞧柳十可真是生气了,你这一路上可得好好的给她陪个不是。” 用过早饭,三个人带了追风赶月与几个手下离开客栈,算是与方庆福分道扬镳,乔景铉他们回玉门关,方庆福留下来要继续将货物贩卖完毕才能回去。临走的时候明媚走到方庆福身边低声道:“方公子,有些人做事莫名其妙,你别搭理他。” 方庆福自然知道明媚说的某些人是谁,心中又是一阵发酸,只是瞧着明媚笑靥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原来那火气倏然就熄了,朝明媚笑道:“不打紧,乔世子是在与我考较武功呢,闹着玩的。” 见她眉眼盈盈,方庆福忽然又能理解乔景铉,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任凭是谁,都会忍不住疑神疑鬼,总觉得会有人将她夺了去。 乔景铉与郭庆云站在一处,见明媚与方庆福有说有笑,心中的酸意又一阵阵的冒了出来,看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郭庆云在旁边拉着他的衣袖道:“表哥,你看看,你打了方庆福一顿,你当时是爽了,现在心里可不舒服。” 明媚与方庆福道歉过后,三人开始往城外边走,来到城墙边上时,却发现那里比来的时候加强了防备,看守的士兵们见着不是鞑靼人的,都要拿路引看,若是没有的便被扣留到了一旁。 “哟,还真要看路引呢。”郭庆云拍了拍胸脯:“幸亏咱们有。” “你这银子也算花得不冤枉了。”明媚朝郭庆云笑了笑:“昨晚上还在说那银子白花了呢,这个时候该庆幸带着路引了。” 有几个小贩模样的人跳着担子往阴山关城里走,一边不住的在摇头,明媚伸手指了指他们,意思是要追风赶月去问问情况。两人会意,追着过去问了,回来告诉明媚与郭庆云:“听说指挥府失窃,丢了一大宗银子,扎扎特大人要求严查进出的人群。” 明媚瞥了一眼郭庆云:“该是说你们了。” 乔景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爷才不怕他们。” 走到城墙边上,看守城门的士兵吆喝着让他们下马接受检查,郭庆云与追风赶月走在最前边,先将路引递了过去,那士兵看了看路引,又对照着瞧了瞧她们三个,见几个人穿着棉布衣袍,与路引上写着的某某村的村民还是算形象符合,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轮到检查明媚与乔景铉,几个守城的士兵拿着那路引不住的对照着,只觉得他们两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便是土财主也没得他们这般穿得光鲜。一个士兵指了指乔景铉道:“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乔景铉也欲与他说多话,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往那带士兵手里塞,压低声音道:“我与她私奔至此,还望这位军爷行个方便。” 那士兵摸了摸银子,眉开眼笑,正准备放行,就听后边有人呵斥:“大胆,竟敢私自收银子?夜闯扎大人府的是两个人,这两个人行为如此蹊跷,肯定有问题,快给我抓起来!” 乔景铉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带了一大群士兵正在望城门这边赶,若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是不会怕的,可带着明媚在旁边,还是要顾忌着些。 乔景铉伸手搂住明媚的腰,低声道:“媚儿,你别慌。”说话间,人已经纵身跃起,落在了踏雪的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子,踏雪扬着脖子咴咴长嘶两声,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 踏雪乃是宝马良驹,乔景铉的动作又实在是快得让人摸不清头脑,一眨眼间,就见一匹马驮了两人飞快的跑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那副将走到城墙门边时,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愈跑愈远,他伸手夺过那士兵手中的银锭子,劈手便打了他一个耳光:“竟敢私自接人东西,将贼人放跑了!把他拿下,你们快些去追!” 郭庆云带着追风赶月站在城门外边看热闹,听着那副将说要去追乔景铉与明媚,怜悯的摇了摇头:“还能追得上吗?表哥那匹马可是日行千里!而且,”她笑嘻嘻的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几个圆圆的火龙珠来:“而且,姑奶奶的火龙珠还没在战场上试过呢,就到这里试试好了。” 追风赶月在旁边抿嘴一笑:“姑娘,你可真爱凑热闹。” 三个人骑了马往前边走,郭庆云算着距离,见后边鞑靼兵士的马越来越近,她伸出手去将那几颗火龙珠都投了出去,一紧缰绳,朝追风赶月喊了一声:“我们快走!” 一批鞑靼军士骑了马正在往前边赶,忽然就见几个小圆球迎面砸了过来,跑在前边的人“吁”的一声将马给勒住,瞧着那几个在地上冒烟的小球,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旁边有人道:“要不要下马看看?” 这句话刚刚落音,就听“砰砰砰”的几声响,那几颗小圆球忽然就炸裂开来,就见泥土滚滚,黑烟阵阵,风声里夹杂着惨烈的呼叫声:“哎呀……”断肢残臂被抛到了半空中,又慢慢的掉落到地上来。 阴山关城墙上的士兵看得仔细,众人大惊失色,赶紧向扎扎特去报告,城墙边上的人涌了出来将那些受伤的士兵抬了进去,也没有人去追明媚与郭庆云了。 乔景铉抱着明媚到了踏雪背上,一溜烟便去到了十里之外,他将踏雪停了下来,在明媚身后与她商量:“咱们在这里等小九。” 明媚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乔景铉心中一急,将她抱紧了几分:“媚儿,你怎么了,为何不与我说话了?” 没有得到半句回答,乔景铉有心中忐忑不安,伸手挠了挠明媚的手背:“媚儿,你怎么了?生气了?还是我与那方庆福打斗的事情?”见明媚还是不出声,他不由得也哼了一句:“你那会子都惩罚我了,为何到现在还在斤斤计较?” 明媚有几分惊诧:“我什么时候惩罚你了?” “你与那方庆福有说有笑,可就是不理睬我!”乔景铉提到这件事情,只觉得是人间最难受的事情:“我瞧你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得那么甜美,就是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实在委屈得紧!媚儿,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小肚鸡肠去与方庆福打斗,可我真是一时没有忍住,谁叫他总是不怀好意的看着你!” “你倒还是有理了?我怎么便没看出来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明媚没有回头看乔景铉,气哼哼道:“难道这世上便不能有别人来看我了?”要是乔景铉知道徐炆玔与自己说的那些话,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他的表哥?这乔景铉,还没成亲就是这样一副嫉妒的嘴脸,要是成亲以后那还了得,自己以后便不用出门了,不行,这事情非得要和他说清楚才行,否则自己连与谁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乔景铉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媚的问题:“我就是不开心。” “乔景铉,我原来就与你说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们两人都会有自己的事情要走,我不是属于你的,我是属于我自己的,只是我们俩因为两情相悦,才能走到一处,就如两棵木棉树,并排站在一起。我不是缠绕着那木棉树的凌霄花,没有了木棉树便不能生存,我是独立自主的,你知道吗?” 乔景铉挠了挠脑袋:“木棉花?凌霄花?媚儿,你好像比喻相反了,现在你才是木棉树,我才是凌霄花,是我在缠绕着你。” 明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乔景铉可真是喜欢与她争辩:“不管我们谁是凌霄花,总之,咱们要给对方充分的信任,这是我原来就和你说过的,难道你已经忘记了?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相信我们彼此的品质,不要疑神疑鬼,要心胸开阔,这样的感情才能持久。” 乔景铉搂紧了明媚,嘴唇在她耳朵边上擦了擦:“媚儿,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有时候忍不住会吃醋,你要原谅我。”他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将她鬓边的发丝吹了起来:“我心悦于你,媚儿,容不得别人再心有觊觎。” “虽然你说的听起来有道理,可请你不要做些自贬身价的事情。”明媚恨恨的将乔景铉推开了些:“你自己说说看,方庆福可对我有什么特别的举止?” 乔景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有丝丝气愤:“我就见他在看你,那目光里有一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神色!” “那是你自己小心眼才这么觉得。”明媚转过头来看了乔景铉一眼:“他什么举动都没有,你却去挑衅,一大清早的便与他打斗了起来,这是不是很掉价?英亲王府的世子爷,难道这点自信都没有,竟然和一个跑商的老板打在了一处,若现儿是在京城,保准这事情大街小巷都流传开来,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 见明媚终于肯转过脸来,乔景铉一喜,将明媚的脸用手捧住:“我才不管旁人怎么说呢,只要我是一心一意的喜欢你便够了。”乔景铉轻轻将脸压了下去,声音变得十分柔软:“媚儿,让我亲亲。” 就在两人的嘴唇快要贴到一处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表哥,柳十,总算追到你们了!” 乔景铉身子一僵,自己这位表妹实在是神出鬼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要与明媚亲热的时候,她总是能及时的出现,将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他放下手抬起头,讪讪的望着跑到面前来的郭庆云:“怎么这阵子才来?” “表哥,你的马跑得快,我们的马哪有踏雪的脚程?”郭庆云拍了拍马背,哈哈一笑:“刚刚我在阴山关城墙那边丢了几颗火龙珠,将他们炸倒一片,实在是爽!” 乔景铉也笑了起来:“这可总算是让你的火龙珠有了用武之地。我们快些回去,免得那扎扎特派人追赶上来。” 众人骑马回到了买路引的村庄,将路引还了给那些人家,那老婆婆接了路引,眉开眼笑的问郭庆云道:“姑娘,你们买卖还顺利吧?” 郭庆云拍了下手道:“顺利,太顺利了!东西都卖光了!”忽然想起自己原来还是带着马车过来的,现在那马车由方庆福赶着去卖货了,赶紧又添了一句:“连马车都卖掉了!” 那老婆婆点着头道:“真是生意兴隆呀!” 众人走出那村庄,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太阳已经冉冉升起,天空一碧如洗,看上去真是心旷神怡,这一趟出行总算是达成了他们的目标,既给大陈探了路,找到一条可以迅速直达阴山关的捷径,另外又到扎扎特的府里捞了些有用的东西。 路上没有耽搁,只得一天便回了玉门关。 刚刚在镇国将军府门口下了马,两个门房惊喜的站了起来:“九小姐、乔世子、柳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这两天都着急得吃不下饭了!” 郭庆云“嗤嗤”一笑,将缰绳扔给门房:“也就是她才这般担心!”口里虽然这般说,可脚下步子不敢停,拉了明媚飞快的走了进去。 前堂里坐了镇国老将军、镇国将军与郭大夫人,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郭大夫人的一双眉毛就如打了结一般,紧紧的拧着,怎也解不开来。她心中憋着一股子气,实在想冲镇国老将军喊上几句:“若不是父亲自小带着云儿舞枪弄棒,如何会让她的心思这般野,天天想着往外边跑?” 郭庆云说带着那柳家十小姐出去打猎,一去便走了五六日,郭庆云也不是没出去打过猎,每次都是三两日便回来了,像去了这般久的还未曾见过。郭大夫人心中有些疑惑,喊了春喜过来询问,得知乔景铉也跟着去了,心里才略微放松些,可再过了一日,还不见回来,这颗心又提了起来,愁得她都快吃不下饭。 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前堂内几个人抬起头来,就加郭庆云拉着明媚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祖父,父亲,母亲。” 见着郭庆云站到自己面前,郭大夫人这才安了心,可是却依旧将一张脸孔板了起来:“云儿,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说是去打猎,也不见你拎着野物回来,你自己说说看,究竟……” 郭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郭庆云便撒娇似的扑了过去,滚在郭大夫人怀里道:“母亲,我们镇国将军府怎么就这般穷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只问野物在哪里?你是想要将野物拿了去卖银子不成?” 明媚站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庆云这耍赖的本事可真高,硬是要将郭大夫人的话曲解成这样,让她没得话好接着下去说。 这时乔景铉也一步走了进来,朝镇国老将军与镇国将军拱手行礼:“景炫见过两位将军。” “乔世子何必客气,都是一家人。”镇国将军指了指座位:“乔世子,柳小姐,你们且坐着罢,一路上劳累了。” 众人坐了下来,郭庆云也不寻着郭大夫人吵闹了,镇国老将军这才开始问他们出去的事情,乔景铉将这些日子的行程说了一遍,将从扎扎特府上获取的布防图与各种文书,还有那张重新标识过的地图递给了镇国老将军:“还请老将军过目。” 镇国老将军与镇国将军拿着那些东西看了又看,眼中都露出欣喜的光,连声夸奖道:“乔世子,果然是英武过人,出手不凡!” 郭庆云在一旁撇了撇嘴:“祖父,父亲,还有我与柳十出了力哪,还有那方庆福,他也陪着我们一道去了阴山关的。” 乔景铉笑着望了望她:“小九说的是,若是没有小九,这布防图可拿不到了。” 郭大夫人瞧着乔景铉与自己女儿言笑晏晏,心中也是得意,看来乔世子与郭庆云感情甚好,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等着表姐那边来信将两人的事情给定下来了。 “你们先去换洗一下,等会一道吃饭。”郭大夫人拿起郭庆云的衣袖看了看,皱起了眉头:“瞧你都穿成什么样子了!” 郭庆云点了点头:“可不是?就在客栈里边简单擦洗了下,好几日都没沐浴,实在是有些不舒服了,我与柳十先去换洗。” 郭庆云拉了明媚的手站了起来便往外边走,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方庆薇匆匆赶了过来,瞧着她眉眼精致,肯定是用心梳妆过一番。郭庆云伸手便将她拦住:“方庆薇,你要去哪里?” 方庆薇没提防见着了郭庆云,心中一慌,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说郭小姐与柳小姐回来了,特地来前堂这边瞧瞧。” 郭庆云哈哈一笑:“哟,没想到你还这般关心我,多谢多谢。”她拉住方庆薇的阔幅衣袖道:“既然已经见到我了,你可以回去了。” 方庆薇身上穿的是一件浅粉色暗地起折枝梅花纹路的掐腰棉袄,窄窄腰身,但衣袖却是阔幅,镶滚着桃红色的韭菜牙边,用金线压着纹路绣了一圈,很是显眼,被郭庆云拉着这衣袖,就如一幅扇子般打开,上边的折枝梅花都显出了玫红的颜色,一点点的亮着。 “我……”方庆薇怯怯的想将自己的衣袖从郭庆云手中夺出来,可却被郭庆云捏得很紧,好半日都拉扯不开,明媚在旁边看着直笑:“郭小九,你拉着人的衣袖做什么,还不松开手,咱们赶紧去换衣裳去。” 郭庆云这才将手松开,朝方庆薇瞪了一眼,挽住明媚的手便往前走,一边低声问她:“你便不怕她去勾搭我表哥?” “你表哥若是那般容易便被勾搭去了,那我也就不要他了。”明媚笑了笑道:“多谢你给我操心,可是这事情堵不住,若乔景铉真有那心思,咱们再防备那方庆薇也能得手。” “成,只要你能放宽心思便成。”郭庆云将这个话题丢到了一旁:“咱们快些沐浴去,我闻着身上好像快要有臭味了。” “我也是。”明媚也加快了脚步,好几日没沐浴更衣,就是前晚上擦了擦身子,实在是有些难受。 中午用饭的时候,团团坐了两张桌子,男人一张,女眷一桌,乔景铉陪着镇国老将军与他几个儿子坐着,郭庆云与明媚陪着郭大夫人坐着,旁边还搭着方庆薇。 明媚坐在那里有几分感叹,上次乔景铉来用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男女都坐在一间厅房里用饭,竟然没有分开,究竟武将家里还是没那么多讲究,也不用回避什么,这和前世都有些类似。郭庆云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贴在她耳边说:“这是把你当成家里人才这样,其实我们家大宴宾客的时候,男人和女人也是要开坐的,至少也得拿个屏风挡一下。” 原来是这样,明媚刚刚点了点头,就觉得郭庆云用手推了推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瞧我表哥,正在看着你。” 抬头望那边桌子看了下,就见乔景铉的眼神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的眼神在半空里相遇,谁都舍不得挪开,郭庆云见状,笑嘻嘻的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掐了明媚一把,小声的在耳边提醒她:“注意些,晚上你们再去你侬我侬好了。”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却不提防坐在明媚旁边的方庆薇看到这情景,心里突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难道自己原先都会错意了,莫非乔世子喜欢的是这位柳小姐?看他的眼神并不是落在郭家九小姐身上,而是一直在看着这位柳小姐,而那个柳小姐,也这般的不要脸,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们两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脸*,真不要脸!方庆薇心中愤愤不平,这柳小姐好不要脸,来玉门关的路上边撘上了自己的哥哥,现在瞧着乔世子身份高贵,便看上了他!那自己的哥哥怎么办?原先还以为她能给自己做嫂子的! 方庆薇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但是马上,一种无言的快乐和希望又充满了她的心房,其实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情呢。若是乔世子看上的是郭家九小姐,自己可能没那实力和她抢,毕竟她家世摆在那里,自己是连她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的。 偏头望了望明媚,方庆薇不由得抿嘴一笑,这位柳小姐听说家中已经败落了,父亲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边呢,这家世是比郭家九小姐差了不知道多少,再看看她那长相,如何能比得上自己,乔世子若是长了眼睛,便能看得出来。想到这里,方庆薇本来悲伤的心情突然好转了,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郭大夫人坐在那里,瞧着女儿的眼睛不住的往桥精心那边飞,而乔景铉也不住的往这边看,心中愈发高兴,晚上多吃了一碗饭。 用过饭聚在一处说了说闲话,郭庆云得知乔景铉明日就要回军营,连忙提议道:“表哥,咱们带柳十出去骑马。” 郭大夫人听了直摇头,一只手拿着茶盏盖子不住的摇晃:“云儿,你刚刚回来,如何就要往外边跑了?还是在家里头歇着罢。” “母亲,表哥明日便要回军营了,这次他请了几日假,又有好几日不得见了,拉着他去骑马也算是陪陪他了。”郭庆云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郭大夫人:“你也知道,咱们西北没什么好玩的……” 听着郭庆云说得可怜巴巴的,郭大夫人不由得失笑,看起来女儿还真是将那乔世子看得紧,一刻都不想分开呐。她转脸望了望镇国老将军:“父亲,你的意思呢?” 镇国老将军挥了挥手道:“去罢,他们年轻人想去就去好了,何必拘着他们在家里边!” 乔景铉也赶紧出声附和:“柳小姐,这玉门关的跑马场可和镇国将军府京城的跑马场可不同,你得去试试,尝尝那策马扬鞭的感觉。”明媚抬头看见乔景铉那笑意浓浓的眼睛盯着自己不放,朝他微微一笑,郭大夫人瞧着心中一愣,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坐在一旁的方庆薇也忽然间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世子爷,郭小姐,你们去骑马可不可以带上我?”方庆薇怯生生的开口提出了要求,无论如何她也要跟着去,要陪在乔世子身边,让他见识到自己的美,让他体会到自己对他的爱慕与关心。 乔景铉看了看方庆薇道:“听说方小姐身子弱,这骑马可是要耗体力的,你最好还是在府里呆着养身子罢。” 方庆薇听着这话,心里一阵温暖,没想到乔世子如此关注自己,连自己身子弱都知道,还叮嘱自己在家养病不要出门,真是心细,想到这里,眼睛含情脉脉的望了过去,犹如一波秋水般,汪汪的看着他:“柳小姐刚刚来玉门关的时候便给我诊过脉了,说其实我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郁积于心,正需要到外边多走走,放松心情呢。” 郭大夫人皱了皱眉头,刚刚瞧着那柳家十小姐对乔景铉眉目传情的,现在又来了个方蔷薇,这可实在让她有些头疼,望了一眼方庆薇,她端起茶盏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道:“庆薇,你这身子骨不好了这么多年,哪里是柳小姐说没有大碍便是没有大碍的?还是在府里头休整着罢。” 方庆薇得了这话,一颗心犹如浸在冰桶里边一把,凉飕飕的一片,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神色来。 郭庆云看着方庆薇跟牛皮糖一般粘了上来,心中厌恶,看母亲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她的要求拒绝了,心中大快。她得意的一笑,但转了转眼睛之后便心头一亮,这方庆薇这般不要脸面的想跟着来,自己可得好好捉弄她一番才是。于是她朝郭大夫人笑了笑道:“母亲,身子不好就是要多多骑马才会强健。” 方庆薇的眼睛一亮,没想到郭庆云还会替自己说话,她抬起脸来充满着感激的望着郭庆云,就听她继续在替自己求着郭大夫人:“既然方庆薇想跟着来骑马,母亲你便许了罢,我们多几个人也热闹,一起到外边散散心也好。” 郭大夫人见自家女儿都不反对方庆薇一道前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家女儿可真是有主母之风,这些小妾姨娘般的人物一个两个的在她身边,她一点都不介意。瞧着郭庆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自己,郭大夫人点了点头:“那庆薇也一道去罢。” 方庆薇第一次觉得郭庆云原来是这般可爱,快乐得翘起了嘴唇,提着裙子站了起来,朝郭大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恩准。” 三个人带了下人一道去了马厩,郭庆云与乔景铉自己有坐骑,先要帮明媚挑一匹好马。郭庆云往那些马瞧了瞧,替明媚选出一匹马:“柳十,你看看这马这毛色,如何?” 这是一匹有着棕色鬃毛的马,约莫一人高,明媚抚摸着那马的背,鬃毛在太阳照射下油光发亮,看上去真有些像奶油的感觉。“我又如何得知那匹马好?”明媚笑了笑:“反正是你来帮我选了。” “小九,这马不行,才是成年不久,恐怕不能驮太重的人。”乔景铉牵了踏雪站在明媚身边:“媚儿,你骑我这匹踏雪罢。” 方庆薇呆呆的站在一旁,看那边三人说得热闹,自己却始终不能融合进去,不由恼怒,又听着乔景铉竟然喊明媚叫媚儿,只觉得心中那股酸气又滚滚而上。她轻轻挪了一步走到乔景铉身边,用那怯生生的声音道:“乔世子,你看我骑哪匹马比较好呢?” 乔景铉回过头来一看,方庆薇正用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厌恶,他随手指了指郭庆云刚刚挑出的那匹马道:“你就骑这一匹罢。” “怎么可以?”方庆薇尖叫起来:“方才不是说这马刚成年,不能驮太重?” 郭庆云咧嘴笑了笑,拍着马背道:“方庆薇,你难道有很重?” 方庆薇听了郭庆云的话,瞬间又开心起来,郭家九小姐是在赞扬自己身轻如燕?她得意的摆了摆腰肢走了上去,接过郭庆云手中的缰绳,冲着乔景铉甜甜一笑:“原来乔世子是觉得我身子轻,刚刚合适。” 乔景铉转过头去没有理睬她,自己牵出了一匹马,然后扶了明媚的腰,帮着她翻身上了踏雪的背部。方庆薇站在那里,正在等着乔景铉过来帮忙,却见乔景铉也翻身上马,与明媚催马并肩前行,两人不住的在前边说笑,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乔世子,怎么就走了?”方庆薇心中有几分失落,牵着马站在那里,眼中满满都是嫉妒。旁边郭庆云哈哈一笑:“方庆薇,你不是说要骑马?你再不上马,那可没有人等你了。”说罢夹了夹马肚子,扬鞭打马追上前去。 方庆薇也赶紧上马,人在大西北,自小便学会了骑马,此时乔景铉不在,也不用装出什么淑女的模样来,方蔷薇翻身上马追了过去,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坚定的神色,连连挥着鞭子,将那马赶了起来,跑得飞快。 “柳十,你快来追我!”郭庆云骑在马上,潇洒的抽了她的马儿一鞭子,那马便欢快的朝前边跑了过去,明媚见着心里也痒痒的,抱着踏雪的脖子,在它耳朵边说:“踏雪乖乖,你追上前边那匹马,我便奖好东西给你吃。”贿赂了那马儿一番,她才扬鞭出发,踏雪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撒着腿儿快步往前跑去。 从来没有这么爽快的骑过马,明媚只觉耳边呼呼风响,就见两旁的景物都在迅速掠过,前边郭庆云的背影越来越清晰:“郭小九,我追上来了!” “哟,柳十,你还真不错嘛,没看你练习过什么骑马,这速度还真不慢。”郭庆云伸出手来摸了摸踏雪的头:“你也别得意,还不是我表哥这马儿跑得快!” 两人一前一后跑得飞快,嘻嘻哈哈的,一路上洒下阵阵欢笑之声,乔景铉骑马走在后边,看着明媚与郭庆云嬉闹,脸上也是笑意满满,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红尘辗转,携手奔驰在这宽阔的田野间,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呢。 方庆薇从后边赶了上来,轻轻喊了一声:“乔世子。” 乔景铉转过脸来,见着方庆薇骑着那棕黄色的马,身上穿了一件浅黄色的衣裳,深黄浅黄的一大团,就如那黄泥浆团团的在那里一般,不由得皱了皱眉:“方小姐有什么事情?” “乔世子……”方庆薇自以为妩媚的抬起眼来,向乔景铉抛过去一个脉脉含情的眼波:“乔世子能否教我如何才能练出一身好骑术?我瞧着郭小姐与柳小姐都是身手敏捷,实在羡慕得紧,庆薇只会粗略的骑术,真是万万不及。” “你懂点粗浅骑术就够了,还能学到什么地步?”乔景铉不以为然的指了指前边:“你又不是郭小九,天生便有这天赋,你也不是媚儿,聪明伶俐,一教就会。” “乔世子……”方庆薇的眼睛里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难过的咬着嘴唇,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乔景铉有几分不耐烦,索性一扬手,马鞭便朝方庆薇那边奔了过去,方庆薇见着马鞭夹带着风声飞了过来,唬得闭上了眼睛,就听“啪”的一声,马鞭落在了马背上,方庆薇的马吃了惊吓,立刻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方庆薇没想到乔景铉会忽然出手让马受惊,只能赶紧抓住缰绳,应力控制住马匹,那匹马飞快的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以后,这才慢慢停了下来。方庆薇抚了抚胸口,刚刚出了一口气,就见乔景铉从自己身边飞身而过,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没有,当下气得眼泪珠子都溅落了下来。 “原先他不理睬我,是有那郭庆云,现在不理睬我,就是因为有那柳明媚。”方庆薇恶狠狠的盯着前边飞奔着的三匹马,眼中渐渐露出了恶毒的光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亲上加亲 明媚与郭庆云你追我赶的跑了一阵子,最后将马停了下来,两人回头见着乔景铉也追着望这边跑了过来,而那方庆薇却落在乔景铉身后,有那么一段距离。 “咦,那姓方的怎么没有赖着追在我表哥身边?”郭庆云有几分惊奇,朝乔景铉挥了挥手:“表哥,你跑得太慢了!是不是身后有个拉后腿的?” 乔景铉催马赶了上来,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金灿灿的发亮,他朝明媚开心的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你们跑得快,我输了。” 明媚眼波潋滟,得意的朝他一笑:“乔景铉,你竟然没赶上我!” 郭庆云呶了呶嘴:“先别说这些了,表哥,说说看,你们刚刚在后边,她有没有与你说话?有没有扮小可怜?” 乔景铉回头看了看,方庆薇还落在后边很远的地方,不由得轻蔑的撇了撇嘴:“她要我教她骑术。” “啊呀呀,真是不要脸,就会在你面前撒娇!”郭庆云气得一双手叉在腰上,愤愤不平的喊了起来:“那会子我说过要教她骑术的,她只是说骑术太难学,反正已经学会了骑马,就不用学骑术了,现在可好了,竟然扯着你让你教她学骑术!” 明媚侧眼瞧了瞧乔景铉,微微一笑:“你可以去教她学骑术的,我与小九自己骑马去便是,没有你我们也玩得开心。” 乔景铉有几分郁闷,瞪着明媚都快说不出话来:“媚儿,我老老实实的把她的事情告诉你们俩,可是你们两人反而对我冷嘲热讽的,以后还叫我怎么与你们说话?” 郭庆云听了乔景铉这话说得可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明媚瞧着乔景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也觉得好笑,摸了摸踏雪的脑袋,轻声对它道:“你瞧,你那主人怎么就成了这模样,笨嘴笨舌的。” 踏雪“咴咴”的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回答她,明媚刚刚直起身子来,这时便见只见一道黄色的影子朝她冲了过来,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耳边传来乔景铉的惊呼声:“媚儿小心!”顷刻间,踏雪惊得两只蹄子竖了起来,她的身子被踏雪突然的起立抛了出去,在空中做了个旋转,又重重的朝地上跌落。 “糟糕,至少要摔断几根肋骨了,还不知道要找谁来接骨呢。”明媚闭上了眼睛,就等着身子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但是她想象的事情没有发生,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抱着她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嘴唇还似乎无意般触过她的额头:“媚儿,你别怕,我在这里。” “噢,方才怎么了?”明媚睁开眼睛,看着乔景铉正笑眯眯的看着她,脸上一红,头低了下去。 “没什么,那方庆薇的马不知为什么,突然惊了,冲过来撞了踏雪,踏雪受惊,把你抛出去了。”乔景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赶快帮你收收魂,免得被吓跑了。” 明媚抿嘴一笑,从乔景铉的怀抱里钻了出来,转身却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一般,正恶狠狠的盯着她。 方庆薇自己也被马抛在了地上,她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一身灰尘,然后慢慢的朝明媚走了过来。见着乔景铉将明媚搂在怀中,心里头的酸气怎么也制止不住,仿佛明媚把她最珍贵的东西抢走了一般。她伸手指了指明媚道:“柳小姐,你不是要和我哥哥成亲的吗?怎么会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明媚伸出手将额头前的秀发拨到一旁,望着方庆薇那满脸嫉妒的神色,轻轻一笑:“方小姐,凡事都不是红口白牙的乱说,要讲求证据,请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几时说过要和你哥哥成亲?你这般来侮辱我的闺誉,实在是不太好。” “不是吗?”方庆薇一双眼睛仿佛在喷着火:“来玉门关的时候,你与我哥哥一路结伴而行,他对你多方照顾,你也感激于心,互生情愫,不是这样吗?”方庆薇连连冷笑道:“柳小姐,那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我说要给哥哥找个好嫂子,你不是羞得满脸通红?那自然是心中默许了,可你怎么能一看见乔世子就忘记我哥哥对你的好了呢?利用人也不是这样的罢?” 郭庆云在一旁听得郁闷,自己还没捉弄方庆薇呢,她倒来个恶人先告状,想要抹黑明媚,这怎么可以!她大踏步走了过去,对着方庆薇说:“你难道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很无聊?柳小姐是当朝太傅的孙女,这身份地位,是你哥哥能攀得上的?她与我表哥早就在京城相识,两人的关系早就两情相悦,还用得着你来挑拨离间?你做出一副跳梁小丑的嘴脸,搬弄是非,还以为我表哥就会相信你的话?真真可笑!” 听了郭庆云的话,方庆薇张大了嘴巴看着明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呆呆的站在那里,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柳明媚与乔世子,在京城就已经两情相悦?自己可真是自讨苦吃,竟然还想来挑拨他们的关系。 乔景铉看了看方庆薇,突然笑了,笑得很欢畅:“媚儿,你对我说过,两个人之间彼此要有信任,是不是?” 明媚点了点头:“那你相不相信我?” “不相信你,我还去相信谁?”乔景铉盯着她,一脸灿烂的笑容,他拉住明媚的手,很认真的说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不会再看旁的女子,与你成亲以后,我不会有姨娘与通房,我只会有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鸟鸣,也没有马嘶,只有那几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 明媚看着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单纯而快乐的双眼正灼灼的盯着她,不由得会心一笑:“乔景铉,你果然长进了。” 郭庆云大步走了过来,拍了乔景铉一掌:“表哥,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然后又对他挤挤眼道:“你得去教育下柳小五呀,他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进,完全是一个榆木脑瓜!你给我去做做他的工作,难道你不想他做你表妹夫了嘛?” 乔景铉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郭庆云,就想起了柳明卿来,他们两人之间一直用飞鸽传书保持联系,乔景铉实际上还在暗地里控制着云骁卫里的暗字部。上次柳明卿传信说他要送柳明艳去并州府成亲,也不知他现在可否从那边回来了。 “我尽量帮你,但若是他不愿意,你总不能绑着他和你成亲罢?”乔景铉白了她一眼:“表妹,你对付那些机关暗器这么有办法,难道就没办法对付柳明卿不成?” 郭庆云嘻嘻一笑:“有些人情商太低,自然只能请表哥帮我去敲打敲打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牵着马往前边走去,丝毫没有理睬站在一旁的方庆薇,她牵着马站在那里,只觉得一双腿很是疼痛,可腿再疼痛,也比不上她的心痛,听着乔景铉对明媚说的话,她简直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为何乔景铉对柳明媚那般好?竟然还允诺她以后不再纳妾!哪家高门大户里边没有姨娘通房?更别说是身份如此高贵的乔世子!方庆薇慢慢的蹲了下身子,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她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即便是卑微的想做个姨娘都没有了机会? 眼泪珠子一滴一滴的掉落了下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出来是要追着乔景铉跑的,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让北风从脸上刮了过去,肆意的吹乱了她的头发。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只是默默的蹲在那里,想将满腔混乱的思绪整理得通顺,可怎么整理都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变得快乐起来。 蹲了很久,她从站了起来,膝盖那处有些疼痛,用力按着马背,慢慢的翻身上马,让那马驮着她走回了镇国将军府。 门房见着方庆薇衣裳上沾满了灰尘,大吃了一惊,赶紧喊了婆子出来:“快些喊个大夫来给方小姐瞧瞧!怎么才出去这么一阵子,便变成这样回来了!” 那婆子走出来一看,也有些慌张:“不是与咱们家小姐一道出去的?方小姐,我们家小姐没事罢?” 方庆薇由那婆子扶着从马上下来,摆了摆手:“没事,郭小姐好得很。”郭庆云活蹦乱跳,嘴巴又毒,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倒是自己却是倒霉了,原来想着去将那柳明媚撞下马来,没想到乔景铉上去接住了她,结果自己反而从马上跌落下来。那阵子因着心中存了事,一心想找柳明媚的麻烦,所以倒也不觉得痛,可现在却是痛得让她有些受不住了,膝盖那里该是渗出了血,脚挨着地,膝盖那处便痛得不行。 那婆子听说郭庆云没事,脸上才露出笑容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我们家小姐没事就好。”伸手搀住方庆薇:“方小姐,我送你回去。” 回到自己屋子,那个叫麻雀的粗使丫头见着方庆薇被搀扶了回来,唬了一大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方庆薇没有搭理她,怅然若失的坐在了窗边,眼睛望着窗户外边的一株柏杨树,微风拂过,柏杨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很轻快般在舞动着它们的身子,惹得方庆薇一阵心烦气躁。那婆子拖了麻雀到旁边叮嘱道:“你们家姑娘骑马摔伤了,赶紧给她去找个大夫来瞅瞅。” 麻雀听了这才发现方庆薇身上弄脏了些,赶紧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那婆子瞅了瞅,见方庆薇似乎没有半分想打赏道谢的意思,讪讪的摸着墙走了出去:“方小姐,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方庆薇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一双手捧着脸,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那婆子见着她那模样,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再久留,悄悄的走了出去。 “姑娘,大夫来了。”麻雀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带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方庆薇有几分别扭,自己白嫩嫩一条腿竟然要让这老头子看了去。但是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只能将裤管卷了起来,膝盖那里红肿了一大块,看得她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老大夫伸手摸了摸方庆薇的膝盖,方庆薇疼得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好痛好痛!”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这位小姐,你骑术不好何必去骑马?幸好伤得不重,膝盖这里受了点罪。要用草药敷上半个月才能消肿了。” 方庆薇流着泪点了点头:“还请老大夫开点药。” 方庆福过了一日便回来了,见着方庆薇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也吃了一惊:“庆薇,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将自己摔成了这样?” 见着方庆福回来,方庆薇积聚已久的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哥哥,我真是为你抱屈!”方庆薇拿了帕子掩面哭得厉害:“那日与乔世子他们去骑马,见乔世子与那柳小姐两人在一处搂搂抱抱,我便心中气愤,那柳小姐不是与哥哥你两情相悦的?可她见着乔世子便将哥哥丢到脑后,于是……” “庆薇,你在说什么话呢?”方庆福听了方庆薇的话,大吃了一惊,赶紧摇手道:“我何时与柳小姐两情相悦了?你这般说岂不是要毁了她的闺誉?” 方庆薇将手帕子用力一扯,望着方庆福,两行清泪就如小河一般翛然而下:“哥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喜欢谁,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我瞧着他们两人在一起,我心里头便难受,我、我、我不想要看着这样的情景……” “庆薇,你这样做,很不好。”方庆福看着这样的妹子,心里一阵难受。他也想让自己的妹妹高高兴兴的,可她的要求超过了自己能力范围,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哥哥,你不是很喜欢那位柳小姐吗?你难道就不想娶她?若是你们在一起了,她就不能嫁给乔世子,那我也有希望了。”方庆薇愤恨的望着自己的哥哥,突然之间,她觉得哥哥太没有用了,陪着那位柳小姐一起从京城过来,都没能够掳掠到她的芳心。若是哥哥能花言巧语几句,或者与那柳小姐有了亲密关系……一想到这里,方庆薇忽然全身便怔住了,是呢,一路上那般好的机会,却给哥哥给浪费了! “庆薇,这个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再说柳小姐和乔世子两情相悦,我也该自己识趣,为何还要去撞南墙,碰一鼻子灰?你就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过些日子,哥哥会托郭大夫人帮我们兄妹俩留意,找到合适的人便男婚女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方庆福伸出手摸了摸方庆薇的头,安慰着她说:“我这么好的妹子,放出风说要议亲,到时候就怕求亲的人会把镇国将军府的门槛踏破呢!庆薇,你好生歇息着,别想得太多,咱们兄妹俩有今日,还得感谢上天眷顾,若是去强求那些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恐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站起身来,惆怅的看了看窗户外边,现在已经近十一月,初冬即将来临,西北边关早就有了寒冷的气息。屋子外边不少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立在那里,枯枝不住的寒风中摇晃着,就如在向老天乞求着什么。 方庆福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那时候与明媚一路同行的情景,她笑意盈盈的脸庞,她给病人搭脉时专注的神色,她在周老爷家中那义正言辞的说话,无一不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他多么想能牵住她的手,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深深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身份还算不得什么,若是柳小姐真心喜欢自己,为了她自己可以去投军,可以去挣军功,可以去博封妻荫子,可这一切都是以柳小姐喜欢自己为条件。他知道得很清楚,柳小姐眼中只有乔世子,他在柳小姐心中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哥哥,你就这般没有志气不成?柳小姐虽说是柳太傅的孙女儿,可是我听说她们那一房已经落难,皇上把她爹她娘抓起来了,所以你不要以为自己配不上她,是她配不上你呢!”方庆薇见方庆福这般轻易便将自己的心事藏了起来,十分不忿,跳着脚走到方庆薇身边,撅嘴道:“哥哥,我是真心为你打算,并不是只为自己。” 方庆福盯着方庆薇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庆薇,你不懂我在想什么。” “如何不懂?”方庆薇愤愤道:“我知道你喜欢柳小姐,你想娶她为妻,我难道看错了?” “是,我是有这样的想法,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柳小姐喜欢的人不是我。”方庆福抓住方庆薇的胳膊扶着她坐了下来:“庆薇,你也别心太大,过日子最求个安稳,咱们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便是了。” 妹妹告诉自己喜欢乔景铉,可她却没有去想,乔景铉哪里是她能攀得上的人?而且乔景铉心中只挂念柳小姐,妹妹这般强硬的插进去也没什么意思。方庆福细心的将方庆薇的腿放到床上,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庆薇,喜欢一个人,便是要让他过得好,若是他过得好了,那你也就欢喜了。” 方庆薇瞪眼望着方庆福,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将一句话颠倒着说了一遍,真真是废话连篇。见方庆薇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方庆福摇了摇头:“庆薇,你别想太多,就等着哥哥去向郭大夫人提下你的亲事,请她帮忙留意下,保准能让你嫁个如意郎君。你且好好歇息着,哥哥先去铺子里边瞧瞧,晚上再回来陪你。” 方庆薇看着方庆福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冷笑,求亲的人多又如何?还不是一些碌碌之辈?自己看中的可是这玉门关最有前途的少年郎?谁又能与乔景铉相比?他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爷,又生得如此俊美,能嫁给他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可是……方庆薇瞧着自己肿成一团的膝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身份也确实差了些,嫁他做正妻是绝无可能的,但即便是做平妻或者姨娘,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方庆薇在小跨院里胡思乱想,前堂里镇国老将军、镇国将军和郭大夫人也在讨论着乔景铉。 “老大,我觉得乔世子和咱们九丫头挺配的。”镇国将军笑眯眯的看着夫妇俩道:“这次他们一道去了鞑靼,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来,我越看他们越配,你们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郭大夫人抿嘴笑了笑,公公也真是的,这时候才想起这码子事情来!她可早就看上了乔景铉,郭庆云这么胡作非为,京城里都没有哪家权贵愿意娶她进门,看来看去也只有来个亲上加亲了,乔景铉是自己侄子,素日里瞧着他与郭庆云又是十分谈得来,感情甚是深厚,这可不是妥妥儿的一桩亲事? 镇国将军却有些犹豫:“父亲,这乔世子虽说人好,可看他和云儿,也只有兄妹之情,这样把他们凑到一块去,不怎么妥当罢?” “有什么不妥当?”郭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急急忙忙的说:“我觉得乔景铉人好,而且和云儿兴趣相投,你瞧瞧他们两人现在,只要有时间便腻在了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成亲以后肯定会夫唱妇随,小日子会过得蜜里调油!”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的笑,都差不多想到了抱外孙上头去了。 “这样罢,老大媳妇,你先写封信给英亲王妃,看她有没有这个意思,若是有这个意思,咱们就抓紧点,把亲事给他们订了下来,若是没这个意思,那也就算了,不勉强。咱们九丫头人这么聪明伶俐,还怕找不到好孙女婿?”镇国老将军也知道郭庆云名声在外,生怕英亲王妃也不喜,先挖点退身的路子。 “父亲,我表妹如何会拒绝这样一个好媳妇?”郭大夫人心中有些不欢喜,公公前边那些话倒说得在理,可后边加上这几句便让人听得有些不舒服了,如何会被迎亲王妃拒绝了这亲事?分明是两头欢喜的事情! “唔……说得也是,我的九丫头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谁家会看不上?”镇国老将军摸着胡须,一脸得意,看得郭大夫人心中憋了一口气只是难得吐出来,若不是公公自幼便教郭庆云舞枪弄棒,养成一副男子性格,怎么会无人问津!可公公偏偏还这般得意洋洋的说全是他的功劳,真让人听了郁闷。 “公公,我早些日子已经写了信给英王妃提这件事情了,估计不多日便会有回信了,你且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郭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媳妇先行告退。” “如此便好。”镇国老将军点了点头:“就等着英亲王府回信了。” “王妃,镇国将军府的来信。”一个管事妈妈拿着信匆匆忙忙的跑进了主院大堂:“还送了一车西北的特产过来,其中有几张黑狐狸毛,整整儿剥下来的,皮毛光滑得很。” 英王妃眉开眼笑的将信笺接了过来,口中道:“我那表姐也着实客气,每年都记挂着我,去年的大毛衣裳也是她送来的,今年又送了!” “还不是王妃对郭大夫人好?”管事妈妈在旁边鞠躬作揖的笑着。 英王妃朝信上溜了一眼,忽然间脸上便变了颜色,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旁边宝珠有几分奇怪,偷偷看了一眼信笺,可上边的字认不全,只见着几个简单的,云儿……那不是镇国将军府九小姐的名字吗? “唉,我正在为这事情烦心,她却写了这样一封信过来,我怎么好回信呢?”英王妃皱了皱眉头,表姐想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炫儿,亲上加亲? 郭庆云是个性子野的,京城里头都流传着她各种惊世骇俗的举止——她甚至还将那光禄寺卿家里左二公子的命根子给切了!这般放肆狂野的表侄女儿,自己还拿了她给自己当媳妇?不行,万万不行。 可总不能直接就拒绝了,少不得会扫了表姐的面子。英王妃想了想,提起笔来给郭大夫人回信,总得找个原因,不如就按照乔景铉说的那些话来搪塞过去罢,这样也不会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去将这信送到驿站,让他们快些寄去西北。”英王妃将信写好交给贴身妈妈:“用八百里急件,免得郭大夫人久等了。” 做事情便该爽快些,别让人存着一种侥幸心理,虽然炫儿在西北得镇国将军府照顾,可这也不是他要娶郭庆云的理由。英王妃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心目中的媳妇,该是贤惠温柔,知书达理,将自己的炫儿当天一般看待,言听计从的大家闺秀。 才过了两日,有婆子欢欢喜喜的拿了一封信跑了进来:“夫人,京城英亲王府的来信。” 郭大夫人惊喜的伸出手去将那信接了过来:“我还正想着,左右不过这两日便能得回信,果然是来了。”带着一脸笑影儿,郭大夫人展开英亲王妃的回信看了起来,才看了几行,便坐正了身子,接着往下看了去,越看越脸色凝重,最后把信放到一边,哀声叹气起来:“竟有这样的事情!我的云儿哟,好好的一桩亲事竟然就这么黄了!” 英亲王妃回信里写着,乔景铉说他的亲事他做主,他看上了柳太傅府的十小姐,非她不娶,他们给他定的亲事自己一概不承认,打死他都不会去拜堂成亲。 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郭大夫人看了看那张扔在桌子上的信纸,满心沮丧。 原来下手要快,像乔景铉这样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不留神就已经被人家抢了去!柳太傅府家的十小姐?现在不正住在自己府吗?郭大夫人心里更是郁闷,自己好饭好菜招待着她,没想到她倒是早就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把乔景铉给抢了去。 能不能想个法子?她和云儿关系这么好,若是能够两人一起嫁给乔景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郭大夫人咬了咬牙齿,似乎做出了小小的退让,但这小小的退让已经让她心里异常的不舒服,仿佛自己被人嘲笑了一般。 两人一起嫁,那谁做平妻?论家世,镇国将军府肯定要比太傅府更尊贵,自然该是云儿为正妻,那柳家十小姐为平妻,可乔景铉自小便被妹妹娇惯了,养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说不定他会让那柳家十小姐做正妻,云儿倒成了平妻,再或者他执拗起来,只娶柳家十小姐,不愿意娶云儿,这——这怎么行! 郭大夫人在这里急得团团转,脑门子上边流出了一行汗,怎么样才能如愿以偿的把郭庆云嫁给乔景铉呢?若是没有这位柳家十小姐就好了,若是没有……郭大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外边丫鬟的声音打断了郭大夫人的话:“方小姐安。” 郭大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坐直了身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闲闲的端了茶盅,慢慢的品着里面的香茶。 就见方庆薇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子走了进来,梳了个如意髻,插着一支梅花簪子,白玉般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郭大夫人暗自赞美,倒是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家世单薄,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到哪里去。 那方庆薇走了进来,双膝跪倒在地,给郭大夫人行了个大礼,把她吓了一跳:“庆薇,你快站起来,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你膝盖受伤了,如何还能这般行礼?程妈妈,快些将方小姐搀起来!” “庆薇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夫人能够成全!若夫人不成全,庆薇便长跪不起!”方庆薇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郭大夫人:“庆薇和兄长承蒙镇国将军府照顾长大成人,一心想着要报答郭家。现儿有件事情是跟九小姐极相关的,庆薇在旁边冷眼看着,心里甚是着急,这事关重大,不能不说!” 郭大夫人惊愕道:“什么事情与云儿有关系?” “我见那乔世子与九小姐情投意合,是再好也不过的一对了,可现在来了个柳家十小姐,一味的会撒娇撒痴的缠着乔世子,眼见着他那颗心就要被这位十小姐勾了去,夫人,难道这不是一件极相关的事情吗?”方庆薇说着这话,嘴里愤愤不平,心里也像烧着一把火一般,真恨不得借了郭大夫人的手快快把那柳小姐收拾了。 方庆薇这话正中郭大夫人下怀,她上前一步,亲手把方庆薇扶了起来:“庆薇,你可真是个贴心人儿!我也正恼着这事情呢,你提起这事情,可是有了什么主意不成?” 方庆薇怯怯的坐了下来,只挨着一角椅子坐了,看了看郭大夫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红:“庆薇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想来说与夫人听听。” “你快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主意?”郭大夫人心里一阵畅快,这真是想瞌睡有人送了枕头过来,正想着怎么处理这事呢,方庆薇偏偏的来出主意了,这可不是天意吗?看来云儿和乔景铉是老天注定要在一起的。 “夫人,不瞒您说,庆薇出的这主意,也是有私心的。”方庆薇停了停,迟疑的说:“我哥哥今年二十了,还未成家,他早几日说要拜托夫人帮他相看合适的女子,不知和夫人提起过没有?” “前日他来和我说过,这两天我事情多,尚未去找媒人。”郭大夫人听着方庆薇这般说,心里隐隐约约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仿佛太阳周围本来是一团云雾,方庆薇寥寥数语,这团云雾已经被拨开了一大半,露出了那点日头影子出来一般。 “那柳小姐和我哥哥结伴同行,一路来到玉门关,路上也是极投契的,我哥哥对她也颇有情意,只是觉得柳小姐家世了得,齐大非偶,所以不敢贸然开口,庆薇这里求夫人怜惜,帮我哥哥一个忙,让柳小姐做了我嫂子,那乔世子和九小姐自然也能喜结良缘了。” 郭大夫人盯着方庆薇看了半晌,心里轮了一轮,只觉奇怪。她又不是没长眼睛,方庆薇盯着乔景铉不放,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出这个主意,只是让她哥哥得了好处,自己心甘情愿把乔景铉送给云儿?看着都有些古怪。 “你也知道,那柳小姐乃是柳太傅的孙女,家世显赫,你哥哥如何能配得上她?这也是在痴人说梦罢了。”郭大夫人轻轻的笑了笑,摇摇头道:“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夫人,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啊!”方庆薇见郭大夫人拒绝了她的提议,心里一急,站了起来:“若是她不得不要嫁给我哥哥,那又如何?” “不得不嫁给你哥哥?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郭大夫人皱起了眉头。 方庆薇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只是急急的说:“夫人见多识广,我便不信夫人不知道我话里的意思!让那柳小姐不得不嫁给我哥哥的法子很多,就看夫人怎么选择了。若是夫人挑了一条万无一失的法子,让乔世子见到柳小姐并不是只对他一人动情,而是朝三暮四,或者会厌弃她罢?但我上次听乔世子说得情深意重,怕他已经深深被那柳小姐蛊惑,一般的法子怕是用不到了,除非是柳小姐已经*于人……”方庆薇的话说得又急又快,竟跟流水一般,听得郭大夫人也是瞠目结舌。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上边去?害了柳小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为我哥哥着想,希望他能娶到自己心仪之人,而且……”方庆薇低下头,沉默了一下,毅然抬起头来,双眼直视郭大夫人:“庆薇有个小小心愿,若是九小姐嫁了乔世子,自请在乔世子后院有一席之地,愿为贵妾,服侍好乔世子和九小姐。” 郭大夫人瞪眼看着方庆薇,吃惊得紧,哪有女子这般不要脸面自请为妾? 方庆薇仿佛看出了郭大夫人的心思,跪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庆薇父母双亡,一直是镇国将军府照顾我,我也该知恩图报。现在年岁已大,可亲事尚未有着落,心里也有些着急,而且庆薇爱慕乔世子,却自知家世太差,与九小姐相比,简直是地上流萤,怎可与皓月争辉,所以自愿为妾,专心服侍九小姐和乔世子。” 郭大夫人听着方庆薇这番话说得倒也是合情合理,乔景铉家大业大,以后不可能没有贵妾,与其让他回京城去娶几个官家小姐做平妻贵妾,不如把这个毫无根基的方庆薇塞给他,想到这里,郭大夫人点了点头道:“你起来罢,我再好好想一想。”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阴谋诡计 “柳十,柳十,起来没有?”明媚刚刚醒来,屋子外边就传来郭庆云的呼叫声,随之而来的是窗棂上啄剥作响:“柳十,起床啦起床啦!” 明媚轻轻笑了笑,郭庆云可真是积极,这么一大早的便来催她起床了。 “八哥八哥,快跟我说,二姑娘懒死了!”郭庆云在走廊上逗弄着八哥鸟说话,明媚听得又好笑又好气,将门拉开走了出来:“郭小九,你在诽谤我!” “哟,你总算是起床了!”郭庆云走了过来,抓住明媚的手摇了摇:“快些,咱们去军营那边去。” 前日里边,经过郭庆云请求,明媚在玉门关找了一份“临时工”,那就是去军医所义务看诊。每天早上郭庆云就会带她去军营那边,晚上两人一起回来。郭庆云找哥哥们研究军事方面的问题,而郭庆云就帮着那两位老军医给将士们看诊。 第一日过去的时候,两位老军医见着明媚都有些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如何就能给人看诊了?高大夫指了指一张椅子道:“柳小姐,你且坐在那里罢。” 是镇国将军安排过来的,自己当然也得客气些,免得她回去向镇国将军说闲话,高大夫决定让明媚坐到一旁休息便是,有病人也不必她动手,这柳小姐瞧着便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如何能让她与那些全身汗臭的兵油子接触? 明媚刚刚坐下没多久,便来了一位士兵要看病,高大夫去营地巡视了,孙大夫正在屋子外边熬着药,那士兵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见着明媚坐在那里,不由得一愣:“大夫、大夫去哪里了?” “我便是大夫。”明媚朝他微微一笑,艳艳容光让那士兵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你哪里不舒服?” 她长相这般美,声音这般甜,那士兵走到明媚面前,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一双腿也发软,不由自主坐了下来,伸出手放在桌子上,哼哼唧唧道:“大夫,我肚子好痛,现在头也疼了。” 明媚伸出手来给他搭脉,孙大夫这时掀开门帘从后院走了进来,见明媚正在给人诊脉,赶紧走了过来,擦擦手道:“柳小姐,我来罢?” “没事,我来这里就是给你们帮忙的。”明媚笑了笑,望着那士兵道:“请将舌头伸出来。” 那士兵赶紧将舌头伸了出来,就像一条喘着粗气的狗。 孙大夫在旁边见着直摇头,这些士兵素日里来看病时,一个个高声大叫,今日到了这柳小姐面前,竟然温驯成了一只小绵羊。他暗暗摇头,想听听看明媚究竟有何结论。 “你舌苔厚重,脉象低沉,有伤风之症。”明媚朝那士兵笑了笑:“这病不打紧的,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只需喝得两剂汤药便好了。” 那士兵听着明媚赞他是男子汉,笑得眉眼都不见了,连连点头:“请小姐开药。” 明媚提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开了一张方子,孙大夫在旁边看着连连点头,这位柳小姐开的方子实在老到,一看便是老大夫手笔。这柳小姐年纪轻轻,为何有这般修为,实在是让人吃惊。 那士兵接了方子,朝明媚行礼道谢,拖着一条腿走到旁边屋子去抓药,走到门口还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见明媚笑微微的坐在那里,心情大好,只觉得自己的病都已经好了一半。 “柳小姐师从何人?这方子实在老到。”孙大夫坐了下来,收敛了小觑的心思。 “我师父是钱不烦,也不知道孙大夫听说过没有。”明媚笑着答道:“我自三岁开始便跟着他学医,至今已有十多年。” “难怪,我看柳小姐开的方子是极适合的,还在疑惑,这样一说便明白了。”孙大夫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钱不烦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却没这个福气跟着他学医,今日有幸见到他的徒弟,也算是缘分。” 高大夫回来听孙大夫一说,也收起了轻慢的心思,让明媚与他们一道给士兵们看病。观察了两日,高大夫与孙大夫心中都是赞叹,别看这位柳小姐年纪轻轻,可给人看病的眼光却格外犀利,一般的小病,那是药到病除,遇到厉害些的病,把把脉,问下情况,都能迅速找准病因,对症下药。 而且柳小姐容颜姣好,说话温柔,士兵们来看病的时候她不仅不嫌弃他们,反而是笑脸相迎,那些士兵们觉得她和气又医术好,所以越来越多的将士们都来找她看病,有些甚至没病装病,有事没事都喜欢往军医所跑,弄得高大夫和孙大夫哭笑不得。 “柳十,你索性穿个麻袋去军医所好了。”郭庆云瞧着明媚穿了一件浅碧色的素丝棉袄,外边撘了件白色起暗金点子的斗篷,挽了一个如意髻,简简单单的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瞧上去精精致致眉目如画:“你穿得这般精致,少不得又有一群人跑你那边去看病。” 明媚无奈的笑了笑,昨日确实有不少士兵跑过来,有些分明就没有生病,只是过来凑热闹的,她也不好板着脸将他们赶出去,还是高大夫与孙大夫出来喝止,那些人才陆陆续续的回自己营地去了。 “我再去给他们帮几日忙就算了。”明媚摇了摇头:“我想了个好法子,今日与高大夫与孙大夫去说说看。” 两人用过早膳,走到前堂与郭大夫人说了一声,带了丫鬟走了出去,郭大夫人望着两人手挽着手,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口中轻轻道:“为何云儿还与这柳小姐这般亲昵,她也真是心宽!” 十一月初的清晨,玉门关已经很是寒冷,策马而行只觉耳朵冻得有些凉。明媚将斗篷上的帽子反过来戴上,毛茸茸的帽沿将她的脸藏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小半,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些。 “柳十,这样一来,你的脸可不见了。”郭庆云伸手拉了拉明媚的帽子:“为何我的这张脸还有这么多露在外头?” 明媚抿嘴一笑:“用刀子削了点就不会这样了!” 身后追风赶月都嗤嗤的笑了起来:“姑娘,你的脸本来就比柳小姐的要大一圈,自然是遮不了这么多。咦,乔世子怎么来了?” 听到“乔世子”三个字,明媚只觉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抬头一看,就见乔景铉正站在军医所门口。他穿着一件寒铁盔甲,一张脸板得紧紧的,手中拿着一条鞭子,看样子刚刚操练了过来。 “表哥,你怎么过来了?”郭庆云走到乔景铉面前,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来看柳十的,对不对?” 乔景铉点了点头,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明媚的手:“媚儿,我都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这般无聊,可真让我生气!” 明媚莫名其妙的望着乔景铉,见他眉头皱得紧紧,额头上还有汗珠子一颗颗的冒了出来,不由得有几分愕然:“乔景铉,你这是怎么了?” 高大夫掀开门帘站了出来,朝明媚笑了笑道:“方才一早就来了两个军士等着柳小姐过来看病呢,我喝孙大夫说给他们看病,他们都不愿意,后来乔世子过来了,就强着让他们到我们这里看病……咳咳……”高大夫脸上露出了尴尬神色:“这两人其实都没什么毛病,乔世子生气了,用鞭子抽了他们一顿!” “乔景铉,你怎么能抽人!”明媚有几分紧张:“他们会不会去告你?” “告就告呗!告到镇国将军那里去我也有理,他们竟然偷懒出来溜达,耽误了操练的时间,这理由便已经足够我来抽他们了!”乔景铉摸着鞭子抖了抖,一张脸上似乎结了严霜一般:“我今日要到这军医所站上半日,倒要看看哪些人没病装病!” 他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爷,镇国将军说起来还是他的表姨丈,况且他还占着理,谁去告状都没用。乔景铉冷眼看了看几个缩头缩脑往这边走过来的士兵,轻轻哼了一声,竟然敢借着生病的由头来偷窥他的媚儿,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着不成! 那几个士兵走到军医所门口,见着乔景铉站在那里,点头哈腰道:“乔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乔景铉用马鞭指了指几个人:“你们要来看病?” “是,是,是。”几个人努力的咳嗽了两声:“小的喉咙疼得很。” 有一个摸着额头道:“头晕脑胀的,一个早上都没得力气。” 还有一个扶着那个膜着额头的说:“我是送他过来的。” 乔景铉抖了抖马鞭,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来:“我现在来试试你们到底有没有生病,若是我的鞭子抽出来,你们躲过去了,那边是没有生病,去领二十板子,如果没有躲过我的鞭子,那说明真生病了,就可以进去看病了。” 那几个士兵听了都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乔景铉:“乔世子,这么一说,不管我们有没有生病,反正是要挨鞭子?” “你们说呢?”乔景铉望着他们,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没病装病来军医所,你们是自己找打!” 那几个士兵瞧着乔景铉的鞭子高高举起,唬得“嗷嗷”的叫了两声,转身便往后边跑了去,郭庆云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模样,笑得揉了肚子追着喊:“你们快些回去说说,若是想要挨打的,只管装病来军医所这边便是!” 那几个士兵跑得飞快,头也不敢回,跑到很远之外才停下来,惊魂未定的望了望军医所那边,见乔景铉站在那里,手中依旧拿着马鞭,不由得互相瞧了瞧:“奇怪,乔世子为何今日跑军医所来了?难道……他看上柳小姐了?” “我看八成是这样。”另外一个人耷拉着眉毛道:“算了,咱们也别去想着这码子事情了,柳小姐确实美貌,可也值不得去挨上一顿鞭子。” 三个人垂头丧气的往军营里头走着,路上见着有同道中人,不免好心的劝诫了一番,那些装病想去军医所的士兵听了也打消了去挨鞭子的念头,军医所这才得了空闲。 “幸得乔世子过来,这下总算是清闲了,要不是昨日那人多得……”高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怪不得士兵们想过这边来,他们成天见着的都是男人,好不容易来了个女人,还是个美貌的小姐,如何不想过来瞧瞧? 乔景铉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明媚在伏案写字,探头去看了看,见那张纸上写着“培训计划”四个大字,不由得有几分奇怪:“培训计划?这是什么意思?” 明媚没有搭理他,停下笔望了望高大夫与孙大夫:“高大夫,孙大夫,我觉得你们这军医所人手还少了些,若是打仗,势必有不少伤员,人手太少又怎么才能让他们得到及时的救治呢?” “真打起仗来,会抽调一些人过来帮忙,但他们也只能打打下手,只能我们辛苦些了。”高大夫也是摇头:“可毕竟学医的人太少,而且学医之人泰半会开药号行医,养家糊口,哪像我们,在这军队里一混就是几十年。” “那你们休假怎么办?不可能天天在军医所啊。”明媚心里补充了一句,妻子儿女都需要你们,一个家怎么能少得了丈夫和父亲? “人少的时候我就和孙大夫轮流休假,若是战时,那就没有时间了。”高大夫眼里有一种与有荣焉的神色:“能够报效国家,这也是高某人的心愿!” 明媚点点头,看着那两位老大夫,心里不禁油然升起敬佩之情,她举起了手里的纸道:“高大夫,孙大夫,你们有没有想过培训一批士兵,让他们学会一些粗浅的医疗知识,到打仗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可以帮上些忙呢?” “培训计划……”高大夫和孙大夫面面相觑:“这个倒是没有考虑过,将军要我们驻守军医所,我们便在这里做了几十年,收过几个徒弟,可都陆陆续续的走了。” 明媚瞧了瞧两位老军医没有出声,看起来大陈的军队机制还不是很完善。前世看的战争片里边,部队有卫生兵,文艺兵之类,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至少得要有卫生兵吧,这样才能更好的保证士兵受伤时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乔景铉从明媚手中抽过那张纸,看着那四个字,忽然笑了起来:“媚儿,我知道你写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他还真是反应敏捷,明媚瞟了乔景铉一眼,心中赞了一声,还算是个聪明孩子。见郭庆云也将脑袋凑了过去看,她笑着解释道:“高大夫孙大夫,我觉得可以这样做,玉门关驻扎的军队里头,每五千人抽一个出来,定期到军医所接受一些粗浅的医学知识培训,回去以后他们再去培训,每一千人里抽出一个人来培训,到了行军打仗之时,有熟悉医术的人协助自然就能尽量减少士兵死亡人数,你们觉得怎么样?” 郭庆云连连点头:“柳十这个法子好,我也觉得军医所只有两位大夫,太少了!” “还可以这样,培训以后便进行一次考试,若是在医学方面有些灵气的就跟着高大夫和孙大夫继续学医,其余的就各自回去,只需一旬来培训一次。”明媚的眼睛里头闪闪发光:“这样的话,咱们玉门关的军队里可就有充足的人手能帮着两位大夫了。” “媚儿,你这主意甚好,咱们等于又多了八十个大夫!”乔景铉也在计算着,若是按照明媚这个主意,每五千人里头就有一个可以精通医理,这玉门关四十万大军便有八十人能通医理,这便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了。原来也听父亲说过,打仗时很多士兵并不是当即便阵亡了,而是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救治而丧生的,如果是培训了八十人出来,相信这人手也是相当充足了。 “而且,”明媚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乔景铉:“那些受了培训的人还可以回去把学到的东西教给同一个营帐里的将士,例如中箭以后不能直接拔,例如假死时应该如何做复柳手术等等,这样,就能让玉门关将士们的自保能力得到提高,侧面也是对大陈战斗力的提升。” 听着明媚的话,乔景铉连连点头:“媚儿,你这主意甚好,我去和镇国将军说说看,让他考虑下。”望了望明媚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他感叹道:“媚儿,你怎么这般聪明,脑袋里装了这么多奇思妙想?” 郭庆云在旁边扑哧一笑道:“表哥,你不要把我当做不存在好不好?要说这些能酸掉牙齿的话,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说给柳十听!” “我说的可是真话,又不是在阿谀奉承,有什么不能说的?”乔景铉横了一眼郭庆云,哈哈一笑:“我看你大概是在想着柳明卿了!” “表哥,你别老是提柳小五!”郭庆云气哼哼道:“你自己有了心上人就不管你妹子了?还不快些去将柳小五替我捉了过来,呆头呆脑的,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在信里头说一句好听的话儿!” “哟,他都给你写信了,还要如何?”乔景铉笑着站起身来,恋恋的看了明媚一眼:“媚儿,小九,我去营地了,你们好好聊着。” “瞧我表哥可真是紧张你。”郭庆云在明媚耳朵边上小声的说着话,旁边高大夫与孙大夫互相瞧了一眼,心中暗道原来这柳小姐竟然是乔世子的未婚妻,幸亏这两日没有得罪他,两日暗暗抹了一把汗。 有了乔景铉过来镇场,军医所里今日来看病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明媚也闲着没太多事情,早早的便与郭庆云回去了。 刚刚跨进大门,门边上那个管事婆子便躬着身子笑道:“九小姐,大夫人在前堂等你和柳小姐过去呢。” “她又是闲着没事情好做了,就会拿我训话。”郭庆云扭了扭身子:“我这不十七岁都还没有,她便这般着急,日日唠叨着我的亲事什么的,听了耳朵都起茧子。”郭庆云拉住明媚的手道:“咱们回自己院子逗八哥儿玩去。” 那婆子苦着脸道:“九小姐,该不是这事情,你且去前堂看看罢。” 明媚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知道郭庆云是想躲着郭大夫人,怕她乱点鸳鸯谱,伸手掐了她一把:“你若是不去,怎么知道你母亲想将你许给谁?” 郭庆云惊跳了起来,“啊哟”了一声:“柳十,你说得对,咱们快些过去瞧瞧!” 那婆子望着郭庆云火急火燎的走了,有些莫名其妙:“方才那柳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小姐立刻就跑了?” 一路穿过宽阔的石板路,郭庆云拉着明媚迈进了前堂。郭大夫人正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幅绣品在看个不歇,听着外边脚步声,抬起头来,瞧着郭庆云和明媚并肩走了进来,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影儿,伸手对郭庆云招了招:“云儿,你且过来,看看这幅绣品如何?” 郭庆云走了上去瞥了一眼,就见那幅丝织品上边绣着孔雀开屏,宝蓝色的尾翎上边有着灿灿的圆圈,一个个点缀在上边,就如宝石般。“母亲,你喊我过来看这些,不如让柳十来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窍不通。” 明媚走了过去瞧了瞧,笑着道:“这绣品实在是精致,用的针法都有十余种,飞针绣、乱针绣、挑绣……这绣娘真是心灵手巧。” 郭大夫人瞧了瞧明媚,见她侃侃而谈,眉毛挑了挑:“柳小姐知道得真多。”再看了看她穿着那白色起暗金花纹的斗篷,更衬得她唇红齿白,脸色粉嫩,而自己的女儿却穿了一件秋香色的骑装,又没打扮什么,被这柳小姐比着,显得肌肤黯淡无光,整个人仿佛就是从乡间钻出来的野丫头一般,心中更是忧虑了几分。 “明日你和柳小姐就别去军营了,我请了玉门关守备夫人过府说话,你们来作下陪客。”郭大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将那绣品收了起来:“云儿,这绣品便是她府上的绣娘绣的,我还想向她借了这绣娘过来给你做几件精致衣裳呢。” 郭庆云扭了扭身子道:“母亲,那个凉关守备夫人,说起话来扭扭捏捏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掐出来似的,和她那身材太不相称了,我可不爱看她那方脸,我不管,才不浪费时间来陪着她呢!” 郭大夫人听到这话,眉毛皱到了一块儿:“云儿,你闹得越发不像话了!你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要学会如何待客,以后你用得上!” 明媚见郭大夫人不喜,拉了拉郭庆云的衣角道:“你就少去军营一天罢!”然后向郭大夫人行了个礼儿道:“如有要明媚帮忙的,夫人只管开口,明媚任凭差遣。” 郭大夫人看着明媚这般彬彬有礼,不由一愣,想着明日的计划,忽然间便犹豫了起来,这柳小姐瞧着也是个心地良善的人,若真是这般下手,总怕就要毁了她一辈子……实在有几分不忍心。 她坐在那里,捏着手帕子,脸上有了几分迟疑之色,郭庆云见了以为郭大夫人准备应允了她的请求,欢叫着扑了过去:“还是母亲好,知道我不想留在这里陪客!” 瞬间,郭大夫人的心又硬了起来,云儿还是那般懵懵懂懂,只知道打猎玩耍,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如何能找到好婆家!自己堂妹说了,乔景铉是非柳家十小姐不娶,若是没了这柳家十小姐这障碍,两家亲上加亲是没有问题的。 郭大夫人端起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为了云儿的幸福,自己又怎么能心软!她朝明媚微微笑道:“还是柳小姐贤淑,我们家云儿已经被我们惯得不像话了!云儿,你还是多多向柳小姐学学罢,明日便不要去军营了。” 郭庆云嘟着嘴答应了一句,拉着明媚转身便走了出去。郭大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想了想明日的安排。她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心中仿佛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落不到底。 “左守备夫人的帖子送出去没有?”郭大夫人闭着眼睛问了一声,身后的那个婆子应声答道:“夫人,送出去了。” “你去派个人到军营里与乔世子说一句,明日中午让他过来用饭。”郭大夫人笑了笑,既然网拉开了,自然要将鱼都一网打尽,如何能遗漏下那条大鱼? “夫人安好。”忽然耳边响起了方庆薇的声音,郭大夫人唬了一跳,睁开眼睛,就见方庆薇穿了一件浅白色绣碧色风荷的裙袄站在面前,窈窕无双。 郭大夫人坐直了身子,皱了皱眉头:“庆薇,你那边的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千万别到时候掉链子。”这方庆薇走路怎么便没有声响?自己都没听到脚步声,她便站到自己面前了。 方庆薇浅浅笑着,向郭大夫人行了个礼:“大夫人,我已经布置好了,明日绝不会有问题。”她的手中拿着一块素白的帕子,与她身上的衣裳颜色有些类似,若不是上头绣了一朵桃红色的芍药,还真看不出手中捏着帕子。 郭大夫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看了看方庆薇,她突然笑了一笑:“庆薇,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平白无故的,柳太傅家的孙女当了你嫂子,你还能攀上乔世子做贵妾,真是一箭双雕哪。” 听到郭大夫人这么一说,方庆薇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手中的素丝帕子飘飘飞飞的落到了地上,她也不敢弯腰去捡,只是低头战战兢兢的回答:“还请夫人怜惜!” “你自请为妾,可知道要将主母看做是天?凡事都要听主母的,休想打着小算盘来算计!”郭大夫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方庆薇,嘴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若是让我知道你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方庆薇眼中渐渐的浮现出一丝泪影来,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道:“庆薇承蒙镇国将军府庇佑,这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做人要懂知恩图报,怎么能不顾恩情?庆薇一定会好好的服侍着九小姐,绝不敢起半点非分之想!” “这话是你心里话便好,只怕你是放在嘴边说说罢了。”郭大夫人瞥了方庆薇一眼,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来,这个方庆薇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算计柳明媚,指不定以后她便会想着算计自己的云儿。可是不管怎么样,先用了她的法子再说,只要柳明媚没了做英亲王府世子妃的资格,那自己的云儿便能如愿以偿嫁给乔景铉了。 至于这个方庆薇……郭大夫人心中暗暗盘算,先让她给乔景铉做贵妾又如何,若是不听话,一帖药下去,还有她调皮的时候?她身子本来就弱,得病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郭大夫人朝方庆薇笑了笑:“庆薇,你身子弱,赶紧回去歇着罢。” 方庆薇应诺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手帕,慢慢的挪出了前堂。外边暮色已经一点点的上来了,很快就把整片天空吞没,天际是一片模糊的红色与灰蓝交织,远方袅袅的烟雾让那混杂的颜色越发的模糊。方庆薇抬眼望了望四周一片,心中也逐渐的模糊成了一片。她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景铉的脸来,俊眉朗目,笑得很是温和,她将手捏紧了些,心中暗暗对自己道:“我没有做错,错的是他们。” 当走过郭庆云的院子时,方庆薇听到里边传来郭庆云和明媚的欢声笑语,越过了院墙,直直钻到她耳朵里边来,让她的心忽然间难受了起来。方庆薇恨恨的甩了一下帕子,一种恶毒的神色从她眼眸深处升了起来,让她看上去就如月夜出没的精怪一般,看上去恁般碜人。 第二日,玉门关守备左夫人真的如约前来了,她昨日接到帖子还疑惑了下,不知道为什么镇国将军府郭大夫人会请她过府叙话。镇国将军驻扎在玉门关,玉门守备等于是他的下属,虽然挂了个守备头衔,可在镇国将军面前,这个职位就完全是个虚职了。所以左夫人接到镇国将军府的帖子可是一阵思量,不知道郭大夫人约她做什么。 等及到了将军府,左夫人发现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郭大夫人前些日子见左夫人穿的衣裳上边刺绣不错,想问她借府上的绣娘来绣点东西,顺便和左夫人说说闲话儿。左夫人见没什么事涉及到夫君身上,也松了一口气,陪着郭大夫人闲话,心里还感慨镇国将军府就是客气,借个绣娘都还要下帖子请自己过府叙话。 吃饭的时候,郭大夫人在厅里摆了几桌,用屏风隔开,女眷这边是郭庆云、明媚和方庆薇作陪,男子皆在外边用饭。 席间气氛倒也和谐,左夫人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明媚心里头暗道,郭庆云不是说这位左夫人说话很拿腔作势?现在听着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转脸瞧了瞧郭庆云,她正在伏在桌子笑个不歇,完全把那“食不言寝不语”抛在脑门子后边。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位左夫人?”明媚轻轻在郭庆云耳边问道:“怎么这会子又数你笑得罪欢!” 郭庆云笑嘻嘻的拉了明媚在一边咬耳朵:“我是说那左夫人说话与她这身子配不上,你瞧瞧,她这般肥硕,说话的声音却是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般,十分不协调,你自己听听便知道了。” 明媚仔细听了下,果然像郭庆云说的,那左夫人是在捏着嗓子说话,颇有些做作,不由得微微一笑,这笑容展开,就如春日里的花朵一般,看得左夫人也楞了楞。 左夫人是个伶俐人,见着明媚气度不凡,大家出身的气质那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了的,心里知道或许便是他们所说远道来的柳太傅家的千金。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耐看,不免心中赞叹。这时又触及到了旁边一道目光,似乎有几分哀怨,瞟了过去一瞧,旁边坐着一位小姐,尖尖瘦瘦的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可那形容气度瞧着却有些小家子气。当下心里便想着,这莫非便是那故去的方知府的孙女儿,寄住在镇国将军府上的?颜色倒是生得美,身份也算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左家,不如问问郭大夫人,看她有没有许配人家,若是还没找到婆家,自己也可以将她求了去做庶子媳妇。 庶出的儿子,也就配这种出身的媳妇了,左夫人心中觉得哟就几分痛快,素日那姨娘每日里头都在怨着自己不给她那儿子留意,今日可算是留心了。主意打定,左夫人向郭大夫人笑道:“夫人,你倒是好福气,这么多花一般的姑娘天天陪着你,看着都舒服。” 郭大夫人见左夫人眼睛瞟着方庆薇,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做惯当家主母说惯场面话儿的,一听她这话便知话里有话,笑着说:“可不是呢,现在的小姐们,比我们那时候会打扮,个个生得貌美。” “我今日来,一路上听着喜鹊儿叫得欢,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有喜事,到了郭大夫人府上房知道,原来竟真是有喜事!”左夫人笑眯眯的盯着方庆薇不放:“这般美貌的小姐,真是饱了眼福!” “这喜鹊儿叫,定然是有喜事了,就不知道是落在什么事情上边?”郭大夫人也笑着回答:“左夫人不如说来听听,也好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这事儿大庭广众里不好说,等着用饭以后,咱们两人再细细说说。”左夫人点了点头:“若是现儿说这事,指不定年轻小姐们都会害羞!” 方庆薇听到这话便脸色一红,垂了头坐在那里,也不敢看郭大夫人那边,莫非这左夫人的意思,是要她们中间的谁去做媳妇?肯定不会是郭庆云,小小的一个守备府,还想来攀镇国将军府这门亲事?也不会是柳明媚,她是柳太傅的孙女儿,亲事如何能由郭大夫人说了算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是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方庆薇便心中一阵发凉,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若郭大夫人答应了左夫人,那又该怎么好呢?正在疑惑担惊的时候,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对着方庆薇道:“方小姐,不好了!你院子里那个麻雀突然病得厉害,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呢儿!” 方庆薇听了这话“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手扶着桌子边,似乎有些六神无主:“麻雀病得厉害?我出来之前她还好好的呢!” “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过方小姐院子找麻雀给她去送东西,就听着里边有动静,走过去瞧了瞧,就见麻雀在床上打滚,直嚷着肚子疼。” “她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出于医者的本能,明媚开口问了一声。方庆薇惊喜的转过脸来:“我倒是忘了这一码子事了!柳小姐,你擅长医术,能不能请你过去帮麻雀看看?” 明媚最是见不得人受病痛煎熬,连忙答应了一声:“好,我去瞧瞧。” “柳十,我跟你一起去。”郭庆云跳了起来就想往外边走,但却被郭大夫人喊住:“云儿,你且坐坐再去,我还有话和你说。” 听到母亲这般说,郭庆云嘟了嘟嘴坐下来:“有话便快说,我去看柳十给人诊病。” “这有什么好看的!”郭大夫人脸色不虞:“人家看见生病的避开都来不及,你倒好,偏生要凑上去!” 明媚朝郭庆云笑了笑:“你便安安心心坐着吃饭罢!我等会马上就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撕破脸 天气有些寒冷,北风将树枝吹得簌簌作响,上边残存的树叶旋转着往下边落,一片一片又一片。 “柳小姐,为何还要先回你的院子?咱们赶紧去罢,我怕麻雀支持不住。”方庆薇眼睛里含着泪水,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轻轻伸手来扯明媚的衣裳:“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 明媚朝她笑了笑:“方小姐,我只是去取我的药箱。” “哦,原来如此,是我心急了,真是对不住。”方庆薇苍白着一张脸,声音很是细小:“麻雀是个苦命的孩子,刚刚生了她,她娘就死了,她爹将她养到五岁便把她卖给我做丫头了。她自小身子不大好,玉门关这边也没什么好大夫,素日里我喝的药也分些给她喝,这些年身子瞧着好了些,可……” 见着方庆薇着急,明媚笑着安慰她:“不打紧,我去看看便知。” 接了药箱跟着方庆薇直奔西跨院,明媚心里有几分着急,不知道那麻雀究竟是为何会这般腹痛如绞,可是吃坏了东西?按着方庆薇的话来说,这麻雀身子一直不好,可即便一直不好,也不该是忽然这般疼痛,该是有诱因的。 “唉,但愿麻雀能快些好起来。”方庆薇叹着气,不住的用手帕子按着眼睛,那边红红的一圈儿。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西跨院,方庆薇将门推开,明媚已经听到里边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不住的翻腾,身子撞击着那床板发出了这样的响声。 “哎呀呀,麻雀真是病得厉害。”方庆薇捉着门板,脸色苍白,一双脚似乎软了几分,再也往前边走不动路。明媚瞅了她一眼,心里暗道这方庆薇只是口里说得好,一路上都在说麻雀如何可怜,但真正到了院子这边,竟然吓得走路都走不稳了。 听着里边的声音有些大,明媚心里着急,白了站在门边的方庆薇一眼,大步朝那进屋子跑了过去,愈是走得近,那声响便愈是大了几分,明媚急匆匆的一把推开门,眼睛瞅了瞅,床边坐一个人,但他并不是喜鹊。 那是方庆薇的哥哥,好些日子没见的方庆福。 方庆福一只手掐着床边,一只手不住的捶打着床板,身子还不住的颤抖着,他的脸上有一种潮红颜色,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方庆福听着外边有响动,转过脸来,见着了明媚,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她不放。 明媚看得一阵不安,方庆福这模样,看起来非常不正常,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会这般痛苦?刚刚那个丫鬟不是说是麻雀生病了?为何走进来却是见着方庆福?不过不管是谁生病了,作为大夫,她自然要替他们看病才是,明媚向前走了一步道:“方公子,你生病了?我来帮你诊下脉。” 方庆福站在那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瞧着明媚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脑子里模模糊糊想起今日这蹊跷的事情来——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与柳小姐,都是被人算计了! 今日方庆福正在铺子里头忙碌,忽然就见麻雀走了进去:“公子,姑娘有急事找你。” 方庆福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妹妹,听说她有急事找,赶紧将铺子里的事情放到一旁,跟着麻雀会了镇国将军府。回来以后,只见屋子里空空一片,不见半个人影,麻雀给他沏了一盅茶:“公子,你先到这里等等,我这就去将姑娘寻回来,或许她是去郭小姐那边玩耍了。” 因着一路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所以口有些渴,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方庆福朝麻雀点了点头:“你快些去寻了她回来,我铺子里还有事情呢。” 麻雀应了一声:“公子稍微等等,我这就去将小姐喊回来。”见方庆福有些担心,她又赶紧添了一句:“姑娘方才哭了好一阵子,不过后边就好了,公子你别担心,想必也没太大的事儿。” 方庆福听了更着急了几分,妹子哭了好一阵子,还能没事情?这麻雀的心也真是太宽了些,要安慰人也不是这般安慰的。他朝麻雀挥了挥手:“别说这么多了,赶紧去将小姐寻回来,我好好问问她什么事情。” 麻雀轻快的跳了出去,方庆福坐在那里不住的想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慢慢的,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燥热了起来,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天气,真是寒凉的时候,为何会如此燥热?他坐在那里,喘了几口粗气,忽然间眼前一阵乱象浮现,有时候是那柳小姐的一张桃花粉面,有时候却化成了朱红色的血盆大口,张得很大,两排细白的牙齿,仿佛要将他吞噬了一般。 “热、热……”方庆福的身子渐渐难受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心中空荡荡的一片,仿佛要抓住个什么东西用力的揉捏一回,方才惬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庆福喘了喘气,一只手抓住床板,一只手不停的捶着那坚实的木头,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可好像根本没有用,他反倒越来越糊涂了。 外边有脚步声,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重重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这时便看见明媚出现在屋子门口,关切的问他:“方公子,你生病了?我来帮你诊下脉。” 听到这句温柔的问话,似乎给干柴上泼了油似的,方庆福不仅没能清醒下来,他的脑袋“哄”的一声热了起来,眼中充满着血红颜色,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向明媚走过去。 看着方庆福那模样,明媚似乎知道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方公子,你中了别人下的催情药了?” 虽然身子燥热,心里似乎烧着一把火,听了明媚这句话,方庆福脑子忽然又清醒了几分。看起来这是自己妹子设下的圈套,她是想让自己毁了柳小姐的清白好不让她嫁给那位乔世子。 方庆福扶着墙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上回才和她说过了,自己虽然喜欢柳小姐,可柳小姐并不喜欢自己,自己只能默默的放弃对柳小姐的喜欢,站在一旁看着她幸福,自己就觉得很开心。自己说得那么清楚,可为何妹妹还是执意这般做?柳小姐喜欢的不是自己,自己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害自己喜欢的人?尽管心中深深的爱慕着她,但是他绝不能这样去玷污她! “柳小姐,你快走,我妹子给我喝的茶水里下了那种烂污的药,你别管我,赶快走!”方庆福挣扎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理智和*在做着艰难的斗争。 明媚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方庆薇,怎么可以这样!但是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情,她赶紧往院子外面奔去,走到门口一看,院子门紧锁,看起来方庆薇这一路上和自己说麻雀多么可怜是想博取她的同情心,让她心里着急,这才会毫不设防的冲进院子,会没有去看她有没有跟过来,这才让她有机会将门给反锁了。 “开门,开门!”明媚拍了拍那扇院门,没有人答应她。 她苦笑了下,肯定不会有人答应,这明显是一个圈套,方庆薇现在肯定是去喊人来捉奸了,等乔景铉看到自己和方庆福衣衫不整的在一起,那自己也就再也不可能有和乔景铉议亲的机会了。 不行,自己必须在方庆薇带人来之前逃出这个院子,否则等着有人来的时候,自己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明媚到处看了看,发现有段院墙稍微矮一点,她走了过去,拿着药箱放到地上,然后踮着脚尖,努力往墙上爬。 镇国将军府里边的院墙修得不是很高,可她始终不能摸到院墙的边,就就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点点,仿佛只要踮踮脚便能够着,可当她极力踮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始终够不着那道院墙的边! 手抠着墙上的石块泥沙使劲往上爬,抠到指甲里都流出了血,可她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明媚绝望的看着那个墙头,深深的遗憾自己这具身体为什么不能再长高一点点,不,就是手臂再长那么一点点也好! 身后传来响动,明媚转头一看,便见方庆福红着眼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明媚有几分害怕,从方庆福那迷惘的眼神,她能看得出来方庆福现在已经失去了控制,正在寻找一切可要下手的目标。 明媚静静攀援在墙壁上,心中祈祷方庆福不要看见她。可是菩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方庆福大步朝她走了过来。明媚好一阵惊慌,大声叫道:“方公子,你不要过来!” 方庆福依旧在逼近,看起来他已经完全听不见自己的话了。明媚心中一急,扭头便看到脚边有个花盆,她跳下药箱把花盆捡了起来,奋力朝正在逼近的方庆福砸了过去。方庆福虽然神智不清醒,可功夫却还在,花盆朝他飞过去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格挡了一下,那花盆只正好砸到他的手臂,垂直落了下来,落到了方庆福的鞋子面前。就听“咣当”一声,花盆应声而裂,泥土洒了出来,盖住了方庆福的鞋子。 花盆落地的响声让方庆福吓了一跳,他迷茫的双眼又有了些意识,模模糊糊认出面前那个女子便是明媚。他猛的朝墙上打了一拳,手上顿时有几道细细的血流了出来,巨大的疼痛让他突然清醒了几分,看着明媚站在药箱旁边,心里知道她想越墙出去,于是蹲下身子,吃力的说:“柳小姐,快,趁着我还有几分清醒,踩着我的肩膀,翻墙过去!” 明媚见着方庆福说得真诚,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先踩到药箱,再踩上方庆福的肩膀,这样很快就摸到了墙头,猛的一用力,总算爬到了墙头上,看着下边方庆福正在呼哧呼哧都呃喘气,看着她的神色又渐渐暧昧起来,不由大惊道:“方公子,你且去屋子的水缸里用冷水浇下身子,这样亦能降火。” 明媚踩上方庆福的肩膀时,那柔软的脚掌触及到他的肩头,他已经是很吃力的在控制着自己,好几次他都想把明媚从肩膀上拉下来,搂在怀里温存缠绵一番,只要能与她春风一度,哪怕自己便是死了也甘心。胡思乱想着,手慢慢的伸出来往明媚脚边摸过去,可残存的理智让他克服自己,他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那种疼痛又让他清醒了些,总算支撑着让明媚爬上墙头,再听明媚说叫他用冷水去降火,一边极力控制着心头的那种躁动不安,一边挪着步子朝杂屋走了过去。 看着方庆福走远,明媚总算放下心来,准备跳到院子外边去,这样会更保险些,但是往下边看了看,她自己估计自己也没那个能力能毫发无损的落地,坐在墙头上,左右为难,又感觉到手上有些疼痛,举起手来看了看,指甲里边全是泥土和沙子,手指上磨破了皮,血糊糊的和泥沙粘在一处,看得她一阵心酸。 乔景铉啊乔景铉,你这个到处惹桃花债的!你惹了桃花债,难道非得让我来还不可?心里暗自把那位英俊潇洒的世子爷咒骂了一通。明媚望了望墙下那个药箱,要是现在方庆福冲洗一番出去了便好,自己也能跳下去给自己的手好好包扎一下。 晌午时分,太阳有些大,幸亏墙头这里还有一课树,那枝头还有些叶子,遮住了一些阳光。可毕竟日头比较强,慢慢的身子就热了起来,暖烘烘的一片,额头上渐渐的落下了汗珠子来。明媚抱着那墙头,望了望地面,正在寻思着是该滚下去还是该跳下去,这时,就听远远的传来一些声音,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纷沓的杂乱之声。 “我方才来找麻雀,却没想到见着屋子里边有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唬得我马上出来了,没敢惊动他们,那女的穿着浅绿色衫子,头上带着一支粉色的琉璃簪子……”一个丫鬟说得流利,似乎这真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旁边跟着几个人,郭大夫人,郭庆云,乔景铉,方庆薇等等。 “你少胡嘬!”郭庆云大声呵斥:“什么浅绿深绿的白色粉色的,你既然吃了惊吓,哪还能看得那么清楚!”嘴里这边说着,心里却一阵紧张,明媚正是穿着浅绿衣衫,粉色簪子,莫非她被人欺负了不成? 走到西跨院的门口,麻雀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拿出钥匙打开门。郭庆云见了便喊了起来:“麻雀,不是说你病了吗?” 麻雀看了郭庆云一眼,笑得甜甜:“九小姐,谁说我生病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郭庆云听到这话,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明媚是着了方庆薇的道儿,可那个来报信说麻雀病了的丫鬟,分明又是主院里做粗使活儿的,这事情自己的母亲也该有一份在里边。她皱起眉头,凶狠的盯着方庆薇不放,又转脸看了看郭大夫人,跺了跺脚,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柳十!” 郭庆云话音未落,乔景铉已经推开了她,一步闯进了院子,心里头慌慌的一片,媚儿被人欺负了?他的脑子似乎要炸裂开来一般,糊糊的一片,耳边就回响着那丫鬟说的话,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若那方庆福真的赶这样对自己的媚儿,自己非将他杀了不可! “乔景铉,你这傻子,我在这里!”明媚看着乔景铉飞一般的往那屋子里走,心里一急,大叫了起来,院子门口的人一齐往墙头看了过来,郭大夫人和方庆薇脸上露出了惊吓的神情,看向明媚的眼睛里分分明明写着“不可思议”这四个字。 乔景铉见着坐在墙头的明媚,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飞身过去把她抱了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道:“媚儿,你受惊了!” 明媚看着乔景铉那着急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方庆薇给她哥哥下了催情的药物,幸亏那方公子极力克制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助我爬上墙头,否则……”她声音哽咽,不再说话。 听到这话,乔景铉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疼的好一阵不能呼吸,幸好媚儿没事,若是媚儿有事,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愤怒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将那些小人千刀万剐。乔景铉握住明媚的手道:“媚儿,不会有事的,你若是出事,”他转身冷冷看着方庆薇:“你若是有事,我会让将那人碎尸万段!” 明媚的手被乔景铉一握,痛得呲牙咧嘴:“好痛!” 乔景铉这才觉得明媚的手有些粘糊糊的一片,放开手一看,那手指已经肿胀起来,血肉模糊,里边还掺杂着泥沙,黄色里边渗透着红色,那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乔景铉心里那股怒火不可遏制,“腾”的升了起来,他极力压制住那股怒火,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明媚的手指,柔声问道:“媚儿,疼吗?” 明媚摇摇头道:“起先很疼,可后来疼到麻木,倒不觉得了。” 郭庆云大步走了过来,拿出帕子细细的帮明媚揩去泥沙,见着鲜红的血不住的在往外边渗,一双雪白的手指又红又肿,气得眼睛都红了,她腾腾几步走了过去,双手叉腰盯着方庆薇,一脸愤怒:“方庆薇,你为何这般害柳十?为了一己私心,竟做出这种事情,我没想到你这般心如蛇蝎!” 乔景铉冷冷的哼了一声,直奔到方庆薇面前,目光凌厉,就如青锋三尺闪着寒光,仿佛要直接劈进方庆薇的身子,将她砍成两半。乔景铉冷着声音道:“方庆薇,我乔景铉从来不打女子,可是你这种贱人,却让我没办法不下手!”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软鞭,猛的一挥,就听见“嗤”的一声,方庆薇头上的发髻散乱,梅花簪子已经被抽成了两截,头发顷刻间披了下来,凌乱的搭在肩膀上,有些还遮住了脸,让她的面目只露出一半,看起来就似残缺了一般。 方庆薇拂了一下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将它们拨在耳朵后边,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来。她一双眼睛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乔景铉道:“世子爷,那柳小姐分明就是朝三暮四之人,她早已与我兄长暗定终身,又还与你勾三搭四,我实在看不下去,想让世子爷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可没想到世子爷却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我,庆薇实在心寒!” “你心寒?”乔景铉冷冷一笑:“我今日方才见识到什么叫舌如巧簧!”举起那道软鞭,他又猛的抽了下去,方庆薇一声哀嚎,就见肩头衣衫已经被抽裂,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香肩,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一条猩红的鞭痕。方庆薇惨呼一声,伸出手抱住肩膀,瑟瑟发抖:“乔世子,你怎么能打我?” “我不打你又打谁?你害得媚儿的手成了这副模样,我要让你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乔景铉举起鞭子来,“唰”的一声又抽了下去,方庆薇赶紧往旁边避开,虽然陷陷避过了鞭子,可却被裙子绊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乔景铉举起鞭子追了过去,猛的抽了两鞭,方庆薇大声哀嚎了起来,丫鬟们唬得一个个往旁边躲,生怕鞭子抽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敢上来劝阻的。乔景铉下手很重,方庆薇身上的衣裳很快被抽出了好几道口子,露出了暗红色的鞭痕。 “柳小姐,是我不对,我不该想这些主意,我错了,你替我向世子爷求求情罢,我再也不敢这样做了。”方庆薇抱着身子不住躲闪,可鞭子还是无情的落了下来,抽得她鬼哭狼嚎,只能哀声向明媚求助。 明媚与郭庆云站在那里,瞧着方庆薇被乔景铉抽得团团乱滚,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明媚一想到自己几乎要被方庆薇的计谋毁了清白,实在是心中大恨,根本没有半点想要替她求情的念头,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 “不要伤了我妹子!”这时就听到一声大喊,方庆福跌跌撞撞从杂屋里冲了出来,全身上下湿答答的,走起路来,脚下还在一路滴着水。 他飞快的冲到了方庆薇面前,低下身子伸手将她护住,乔景铉见方庆福冲了过来,举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中,想到方庆福也算是尽力保全了明媚的名节,这鞭子也就抽不下来了。方庆福见乔景铉住了手,站起身来向乔景铉一抱拳:“乔世子,这事确实是我妹子做错了,她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不是人做的事情来。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们兄妹父母早亡,她现在养成这般性子,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疏于管教的原因,还请乔世子重重处置我,不要再为难我妹子了!” 乔景铉看了看方庆福那狼狈的模样,想着他倒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不由得消了几分气,指着方庆薇道:“那你就赶紧把她带走好好去管教一番,我以后不想再见到她!” 方庆福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抓住方庆薇的手道:“庆薇,跟哥哥走罢。” 方庆薇的衣裳被抽得稀烂,残破了的地方露出一道道血红的鞭痕,乔景铉下手很重,有些地方都见了血,看起来没得几个月好不了。方庆薇只觉全身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动一步都有些艰难,一种说不出的阵痛牵着全身,就如走在荆棘上边一般。听着方庆福说要走,心知自己一着棋走错,满盘皆输。她望了望乔景铉,依旧还有一丝丝留恋,可想着他的鞭子,又有几分骇怕,瑟瑟发抖的站在那里,全身冰凉。 方庆福朝郭大夫人一抱拳:“大夫人,叨扰总要有个尽头,今日庆福在此便向夫人别过,等会我便派人来接东西,我们兄妹俩搬出去住,多谢将军府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兄妹两人细心照拂。” “哥哥,我们真要搬走?”方庆薇脸上流着泪,眼睛都红了。方庆福没有答复她,方庆薇看了看他张铁青的脸,心里也知道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只得挨在方庆福身边,心中无限懊恼。 郭大夫人站在那里望着方庆福,心里无比惊讶,她本来认为这可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只要将他与柳家十小姐堵在床上,那乔景铉妥妥的便会将柳小姐给抛弃了。可没想到好好的一出戏没有看成,柳明媚还好端端的在那里! 那个方庆福竟是个傻子不成,心里分明喜欢着这位柳家十小姐,可却不知道趁机下手,还竟然把她送到安全地方去了!方才见他全身湿答答的,显见是用冷水浇身这才去火的。真是想不通,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送上门来的腥都不知道偷!柳大夫人摇了摇头,心里不胜惋惜。 “庆福庆薇,你们又何必呢。”郭大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必这般勉强自己罢?庆薇身子不好,住出去免不得让人担心……” “哥哥,我……”方庆薇抬起一双眼睛,满眼全是泪水,楚楚可怜的望着方庆福:“哥哥,你便一点都不担心我了吗?” “快走。”乔景铉冷着声音道:“我不能保证我的鞭子不会再举起来。” 方庆薇萧瑟的缩了缩身子,身子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失去了再赖在镇国将军府的勇气,她挨着方庆福,由他扶着,一步步的走到了那边屋子里去。 郭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儿!” 乔景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明媚面前,望着她的一双手,心疼得不行:“媚儿,要不要赶紧去清洗下?” “嗯。”明媚点了点头,与郭庆云一起走到水缸那边,她伸出了手,郭庆云挽了衣袖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慢慢的将水浇到她手上,十一月的天气,水已经很冷,挨着手指的伤口便如刀割一般,让明媚险些惊呼了起来,她咬着牙没有出声,细心的将泥沙一点点的拨了去,露出里边红红的裂口。 午后的西跨院很寂静,只有水冲到地面发出“哗哗”的响声,郭庆云与明媚站在那里冲洗着,乔景铉到屋子里将明媚的药箱提了出来。 带了药箱来还算好,正好可以将伤口包扎下,明媚教郭庆云用金疮药粉末洒到了伤口上,然后用布将手指头包扎了起来,顷刻间明媚的手指便变成了十根萝卜一般,粗了几圈。 郭庆云帮向明媚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回去罢,今日你可遭罪了。” 明媚看着她那模样,心里也是通透,这事情,定和郭大夫人脱不了干系。素日这个时候自己和庆云这会都在军营那边,不会在府里,为何平白无故的,郭大夫人要请了那位左夫人过府叙话?借了这个由头把他们都留在府里用饭,然后还将乔景铉喊了过来,这不分明就是她和方庆薇设计好了的?来报信说麻雀病了的那个丫鬟,自己虽没见过几次,可绝不是方庆薇能支使得动的,必然是得了郭大夫人的令儿。 抬起头看着那边脸色如常的郭大夫人,明媚很想走上前去大声质问这是为什么,可是无凭无据,又怎么能去问她? 乔景铉看着郭庆云帮着明媚包扎好,手指就像一根根小小的胡萝卜一般,心里不由得升起内疚之感,媚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被人阴了去,自己真是没用!他低声对明媚道:“你回去歇息罢,这些日子便不用再来军医所了。” 明媚点点头,心里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和郭大夫人辞行,经过了这件事情,她已经不适合住在镇国将军府了,天知道那郭大夫人又会用什么法子来谋害她。看了看身边的郭庆云,也觉得犯愁,如果公然和郭大夫人撕破脸,她定会觉得很难堪。叹了一口气,明媚对郭庆云道:“我们回去罢。” 郭庆云望了望母亲,点点头,扶着明媚走出了这个刚刚上演了一场闹剧的小院子。 人都走了,乔景铉这才转过脸来直视着郭大夫人道:“姨母,你今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害了媚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郭大夫人没提防乔景铉突然有此一问,惊愕的睁大眼睛道:“景炫,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害不害人的,我怎么会去害柳小姐?” 乔景铉冷冷一笑:“刚刚在一处用饭,为何姨母一定要扯着我来西跨院这边,是出于什么心理?” 郭大夫人目光有些闪烁,不敢直视乔景铉,只是含糊其辞道:“我听说西跨院这边有异常的情况,心里有些担心,所以想让你一道过来,这样也会踏实些。” “姨母,你可真是会找借口!”乔景铉摇了摇头,望着郭大夫人面色尴尬的站在一旁,心中的火气怎么样也压制不下来:“姨母,景炫是不是在胡说,姨母心中自然有数,你不要以为你做下的事情旁人就不会知道,旁人都不是傻子!姨母,你是长辈,我也不好在这里拂了你的面子,特地挑了没有人的时候才跟你来说。景炫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若是再有发生,也别怪我不顾姨母的面子!” 说罢,他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气得郭大夫人站在原地,不住的摸着胸口:“景炫,景炫!你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可是乔景铉竟是连头都没有回,径自大踏步的去了,郭大夫人脸色发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喃喃道:“难道,我真做错了吗?” 程妈妈站在郭大夫人旁边,细声劝解道:“夫人,你别想那么多,既然事情没有成,那就算了,暂时也别想着这事了,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呢。” 郭大夫人点点头,无力的挥了挥手道:“咱们走罢。” 回到主院没多少辰光,就见郭庆云旋风一般卷着进来了,一进门便大声嚷起来:“母亲,你今日为何要这么做?柳十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害她!” 郭大夫人被乔景铉气得还没喘匀气儿呢,郭庆云又冲进来质问她,让她更是一口气险险没有提得上来。乔景铉质问她,毕竟是出于对那柳家十小姐的一片心意,而女儿跑来质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做娘的是在为她操心! “我为什么害她?”郭大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郭庆云:“你以为我做这种事情是闲得无聊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为谁谋划的!” 听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郭庆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原因,母亲大概是想把柳十毁了,让自己和表哥成亲罢?她苦笑一声,为什么母亲就这般一厢情愿呢,也不看看表哥心里装的是谁,也不想问问自己的意见! “云儿,你祖父放纵了你,你自己也不注意形象,你这在外的名声……”郭大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一片苍凉:“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和景炫是表兄妹,彼此也投契,嫁去英亲王府,婆婆就是你的姨母,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桩亲事了,可景炫心里只惦记着那位柳家十小姐,又怎能把你亲事定下来呢?” “母亲,云儿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可云儿的亲事不用你操心,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就别到这么白忙活了!”郭庆云瞪大了眼睛望着郭大夫人:“而且,即算你再怎么为我筹谋,也不该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我心目里的母亲,是那个温柔可亲宽宏大度的母亲,不是这个在背后算计别人的母亲!” 走上前一步,郭庆云握住郭大夫人的手道:“母亲,求求你不要再这么糊涂下去了,女儿肯定能顺顺当当的嫁出去的,你就别再这么操心了!” 郭大夫人听着郭庆云这话,张大了嘴巴看着她道:“云儿,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是谁?快点告诉母亲!”说罢,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母亲帮你看看,可否和我们家世相配,若是门当户对,那就赶紧和他家里商议,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听着这话,郭庆云难得的脸红了,赶紧将手拉了出来,急急忙忙道:“母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办,你别给我添卵子!你怎么就这么心急想将我嫁出去,难道不希望女儿在家里多留几日不成!” 郭大夫人看着女儿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女子的娇羞,心里大慰,看起来自家女儿还真是有了喜欢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郭庆云,把她看得有些难堪,跺了跺脚,便飞奔着走了出去。 回到院子,郭庆云便冲到了明媚的屋子里,见她正在收拾东西,心里一慌,将她的手捉住:“柳十,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明媚苦笑了一声,停下手来:“我想回京城去了,在玉门关住了这么久,实在是记挂着家里人了,不管他们现在是怎么样,我都想回去瞧瞧。” 郭庆云有些难过,明媚要走的原因绝不是她表面上说的这些,其实应该还是与自己的母亲有关系。像明媚这般心思缜密的人,如何看不出这件事情与自己的母亲有关系?郭庆云站在那里,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听有人在门口道:“媚儿,你还是先养上两日,将手指的伤养好再说。” 不用回头,郭庆云也知道是乔景铉过来了,她连连点头:“是,是,是,表哥说得没错,你还养几日罢。” 乔景铉大步走了过来,站到明媚的身边,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眼睛盯紧了她:“媚儿,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的保护你,竟让那小人得了空隙,将你害成这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独自回京城去,你且等两日,我向镇国将军告假,一路护着你回去。” 郭庆云也连连点头:“柳十,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宫夜变 十一月的天气,京城里也已经很是寒冷,走在路上的人,外头都穿着棉袍,有些还穿上了中毛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后宫,也如这寒冷的冬日一般,有着说不出的冰凉,寒意深深的刺入人的肌肤,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那北风的肆虐。宫女们走在路上都缩着脖子,早已经没有春天夏天里边那种婷婷袅袅的风姿,整个人仿佛都已经缩成了一团。 表面和谐平静的后宫,随着天气慢慢的在变化,它本是暗流汹涌最厉害的地方,当那暗流挤迫到无处可去的时候,终于有了爆发的那一日。 “皇上今晚又没找人侍寝?”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内侍低声问着,旁边一个直摇头:“皇上日日在服药,哪有这个兴致?” “哟,以前皇上可是……”那小内侍惆怅的叹息了一声:“这人哪,金山银山都没有用,还是要身体好!身体好了,做什么都有力气,身体不好了,躺在床上数金子又能如何?” 同伴伸手戳了戳他,弯着腰低声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就算身子好了又有什么乐趣?还不如去弄堆金山银山,瞧着心里头也舒服!” 屋檐上滴寒霜,将玉阶前的地面铺出了一层华丽的银色,月色如水照着那些白霜,就如满地银花一般。两个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边走了去,寝殿前边顷刻间又清净下来,只见窗户里透出了微微的暖黄色的光芒。 徐熙半躺在床上,瞪眼望着那九华湘妃帐,只觉得偌大的屋子里边一片冷冷清清。这些日子,他突然发病,好不容易才将身子调理过来,所以这几日他就歇在自己宫里,既没往哪个嫔妃的宫殿里去,也没召人侍寝。 瞥了一眼立在床边的宫灯,塑成美人捧桃的形状,纤纤玉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硕大的桃子,桃子里边透出了暖黄色的光芒。徐熙瞧着那美人儿的衣裳翩跹,似乎就要随风飘去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吃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慢慢的弯下腰,徐熙摸到了床头的暗格,咬着牙一用力,那暗格便应声而开,他从里边摸出一幅画来。 那是一幅没有装裱的画,是他亲手所绘,画里的女子巧笑嫣然,似乎在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明妃,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你可还在那奈何桥边等着朕?”徐熙喃喃自语道:“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你在的时候是这么对朕说的,只希望你能信守诺言,还在那里等着朕!” 画里的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株花树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徐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抚摸过画里女子的脸庞:“明妃,这些天朕已经知会了不少朝中重臣,他们有不少人都向朕表了态,会支持朕的决定。虽然有一些人甚是可厌,但是都不足成为挡路的石头,朕明日我便会在朝堂里宣布立旻儿为储君,你可高兴?大陈的大好河山只能交给你和我的儿子,只有他才最有资格接任这个位置!” 徐熙停了停,想着那不识时务的柳元久便觉得气愤不已,自己许了他太傅之位,又许诺会聘他女儿为太子妃,可他就是不肯松口!像他这样的人,朝中还有不少,他想想都觉得心头烦躁,幸得还有一些年轻的官员都表示支持皇上的决议,这才让他快活了几分——还是年轻好,这才有冲劲,有干劲,那些上了三十四十岁的人,一个个便缩到壳里,只顾着贪图安逸,不敢将脑袋伸出来。 看了看那幅画,美人依旧笑得格外妩媚,又那般可爱轻盈,仿佛没有一丝心事般,眼光流转间,有一种摄人魂魄的美。徐熙笑了笑,一颗苍凉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明妃,朕很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着朕?” 依旧没有一句回答,画中的女子还是一副纯真的模样,看着徐熙微微的笑。 徐熙把那画轴卷了起来,放回床边的暗格里边,然后背着手走了出去,寝殿外的院子很阔大,又有些阴森,在这华灯初上的夜晚,依然不免有些孤寂的荒凉。 “是自己坐的位置高了,所以高处不胜寒吗?”徐熙走出院子,对着圆白的月亮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上,添件衣裳。”守在外间上夜的小内侍追着出来,手中拿了一件明黄色的斗篷,哆罗呢的料子,镶嵌着纯白的银狐皮毛,没有一根杂色的毛,随着风不住的摆动,就如依旧还有生机一般。 “跟朕出去转转。”徐熙将斗篷披上,伸出手去,小内侍赶紧将他的手扶住:“皇上想去哪里?” “我想去……”徐熙停了下,自己也有几分迷茫,他究竟想去哪里?皇宫这么大,可却没有他真心想去的地方。“陪着朕到外边转一圈。”好几日没有出去走过了,现在到外边去转转看,究竟宫里头会有什么样的动静。 出得宫门走了不久,忽然便见着远处有一个地方弥漫着一团氤氲之气,就听“嗖”的一声,天空中绽开了各色花朵,五颜六色,闪闪发亮。 “谁在放焰火?”徐熙有些奇怪,紧走了两步,很清楚的能够看到那边的宫殿点着大红的宫灯,似乎甚是热闹。 那小内侍弓着的背了起来,顺着徐熙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小声说道:“皇上,今日是萧贵妃的千秋。” 徐熙淡淡的“哦”了一声,这些日子自己只顾着找朝中大臣施加压力,兼着正在服药,已经多日未去景春宫,别说连萧贵妃,就是连乔皇后,他也关注得极小,此时突然听到内侍提起萧贵妃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娇俏的身影。 “往年萧贵妃千秋,朕定会去道贺,今年倒是忘了。”徐熙想了想,吩咐那内侍道:“传人摆驾,前往景春宫。” “是。”那内侍应了一声,赶紧奔着回去通知了,不多时就见一台步辇缓缓走来,徐熙扶着小内侍的手坐了上去,那步辇便慢慢的往景春宫去了。 刚刚到景春宫门口,还未进去,徐熙便听里边有歌舞丝竹之声,还有一阵女子娇柔的哗笑之声,极是柔软,仿佛有人用一根细细的针,拨动了他的心底,让他忽然的动了动。背着手站在那里,徐熙滞足不前,望着门口那两盏大红的宫灯,心里忽然便飘渺了起来。 “皇上驾到!”那小A内侍见徐熙站在门口没有迈步进去,心里一急,田七公公交代过,今晚务必要把皇上带进景春宫,好不容易把皇上拖了过来,怎么又只站到门口不进去了?虽说肯定是萧贵妃给了银子让田七公公这般做的,自己也得不了多少好处,可毕竟奉承着田七准是没错的,谁叫他与魏六都是皇上宠幸的人呢,况且田七比魏六更得皇上喜欢,日日陪在皇上身边。 想着自己的银子,小内侍有几分肉痛,皇上到了景春宫却不进去,自己的银子可是长者腿跑了!萧贵妃不就是想用自己过生辰这事儿勾起皇上的情分好临幸她?若是皇上过宫门而不入……小内侍急中生智,赶紧扬着声音喊了一句,希望皇上能顺着他的话儿进去。 徐熙倒没让他失望,小内侍的话音刚落,他已经迈步进去了。 景春宫的主殿上,萧贵妃穿着一件广袖百蝶宫装,烟罗裙上绣满了合欢花,那花朵是用金丝银线参杂着绣出来的,灯光打着,熠熠生辉,好像她站在花丛中一般。虽然她年岁渐大,已过了四十岁,可是保养得宜,又因着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足三十岁模样,眼角眉梢全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见着徐熙走了进来,萧贵妃心里一阵欢喜,跪倒在地接驾:“臣妾恭迎皇上!” 徐熙看了看萧贵妃那一身华服,点了点头道:“贵妃平身罢!” 萧贵妃站起身来,赶紧布置着宫人们给徐熙看座斟酒,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的望了过来:“臣妾还以为皇上把臣妾给忘记了!” 那声音,柔软绵长,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像有人拿了一只小拂尘,用那尾端的毛轻轻的在心里挠痒一般,刺得徐熙一阵激荡,看着萧贵妃媚眼如丝,他淡淡的一笑:“贵妃今日芳辰,朕特地来贺。” 萧贵妃听了这话,喜不自胜,举起酒杯向徐熙敬酒:“那臣妾就斗胆向皇上讨个恩典,请皇上满饮此杯!” 徐熙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今日这景春宫,自然是贵妃说了算,朕以此杯祝贵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底下作陪的一干嫔妃,听了这话,心里都酸溜溜的,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为萧贵妃喝彩的表情来,都笑嘻嘻的说:“还是贵妃娘娘得皇上的欢心,皇上说的这话,让嫔妾们听了,这耳朵根儿都热了呢!” 萧贵妃听着那些酸话儿,心里开心得紧,不由得娇滴滴的朝徐熙抛了个媚眼娇嗔道:“皇上,臣妾很久都没有见过皇上了,甚是挂心。”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现在这景春宫里灯光明亮,打在萧贵妃脸上,有一种软软的暖色,看得徐熙有一丝动心,这么久没有召过妃嫔侍寝,今晚看着这花朵一般的萧贵妃,那男性的冲动开始蠢蠢欲动。 “既然贵妃这么想念朕,今晚朕就留在着景春宫罢。”徐熙把萧贵妃捧上来的酒一饮而尽,眼睛斜倪着她:“贵妃倒是越来越美了。” 萧贵妃听着徐熙夸奖,一颗心乱跳个不停,脸上露出些红色的晕染,软若无骨的手摸上了徐熙的手背:“臣妾谢皇上赞赏!” 底下的妃嫔们见着模样,也知道今晚皇上定是要留宿在景春宫了,一个个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皇上定然是要与贵妃娘娘说说体己话儿了,我们在这里也只是丢人现眼讨人嫌!不如早些去了,明日来向贵妃娘娘讨个彩头!” 萧贵妃一张粉面点点生出娇艳的粉色来,瞟了一眼徐熙,没有说话,徐熙瞧着那眼波点点的送了过来,心中已经痒了几分,朝那些站着的妃嫔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歇息罢,这里朕单独为贵妃庆生。” 那些妃嫔脸上都堆着笑容,心底却在暗暗的骂萧贵妃,真是老奸巨猾!接着她的生辰邀了她们过来饮酒,又放了焰火让大家一起作乐,原来只是想将皇上吸引过来,她们全都做了陪客! 见着妃嫔们一个个的走了出去,萧贵妃朝徐熙笑了笑:“皇上,臣妾敬你一杯!” 倩如瞧着两人那番举止,赶紧带着人退了出去,春芳姑姑指挥着人整理内室,一边问倩如:“那香炉里点上安息香没有?” 倩如笑着道:“我这就去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嘴角荡漾出笑容来:“皇上难得来一次景春宫,咱们可得好好招待着。” 宫人们更换了被褥,床褥换成了金合欢的图样,绣着卷卷行云,旁边还有采采流水,被子用的是纯蚕丝被子,被面是玫瑰红色如意牡丹团花,一大床的铺在那里,在宫灯照射下,闪闪的发亮。 倩如走到旁边的屋子里头,慢慢将一个檀木座箱打开,从里边摸出了两块香料来,香料是暗暗的褐色,闪着淡淡的紫色微光。她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这般金贵的香料,也只有贵妃娘娘才用得上呢。” 拿着香料走出了屋子,把那鎏金香炉的座盖给揭开,把安息香放了进去点燃,不多时,一股极细微的白色烟雾便袅袅的从香炉的孔里钻了出来。几个铺床的宫女闻着都赞叹了一句:“今日这香怎么闻着有些甜味儿了,比往日用的都格外好闻。” 倩如站在香炉旁边闻了闻,微微一笑道:“我又怎么知道!最近内务府新送了一批安息香过来,说是西域大月氏进贡过来的,这还是头一回用呢。” “难怪,闻着就与一般的香不同。”几个铺床的宫女走了过来,拉了拉倩如的手:“倩如姐姐,咱们出去罢,皇上与娘娘该就要进来了。” 月亮皎洁的挂在天空,虽然还没到十五,可已经快成满月,在乌蓝的天幕里好似圆圆的一个白玉盘般。青石小径上映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急急忙忙的朝前边奔了过去。拐了好几个弯,便见着储秀宫的院墙,那人很熟稔的径直朝后门走了去。 “皇上今晚歇在景春宫了?”乔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伏在地上的小宫女:“萧贵妃有没有给皇上用了那种药?” 那跪在地上的宫女小声说:“回皇后娘娘话,贵妃娘娘和皇上喝的酒里,便已经用了少量的药,香料上边也抹上了催情香的药粉,倩如姐姐这会应该已经点燃了,今晚皇后娘娘只需静待有人来报信便可去景春宫了。” 乔皇后笑了笑:“听说皇上这病不能过于兴奋,也不知道这料下足了没有呢。” 那宫女连连叩头道:“皇后娘娘请放心,采莲可以保证,在那香料上,足足的抹了两层药粉,而且那药粉是贵妃娘娘自己托人从宫外弄进来的,也是她自己亲手抹上去的,因为她不放心我们,生怕那药抹得不够,皇后娘娘到时候查查便知。” 托人从宫外弄进来的?乔皇后嘴巴微微牵动了一下,这萧贵妃可万万想不到,她托的那个人究竟是帮谁。自己为了对付徐熙,早就让人在研制这种特殊的药粉,试验多次,方才成功。 倩如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萧贵妃将她视为心腹,被她怂恿着动了那样的心思,一抬腿便掉进了自己的陷阱里头。乔皇后微微吐了一口气,对着那宫女说:“你且回去,不要泄露了行踪,若是这事有半点不妥当,我定饶不了你!” 储秀宫里灯火没有景春宫那般明亮,灯影不断的摇晃着,照着乔皇后那张脸,阴晴不定的隐藏在那盏宫灯下边。她将一双手举了起来,今晚她戴着的是一套镶嵌着红色宝石的纯金护甲,在那灯火下边显得分外亮,又带着一丝阴冷。 莫姑姑走上前来,小声的提醒着乔皇后道:“娘娘,今晚皇上出事,咱们扶三皇子殿下上位,太后娘娘会不会插手干涉?” 乔皇后抬了抬眼皮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太后娘娘把玲珑郡主指给玔儿,便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肯定是希望玔儿能做太子做皇上,这样才能让她心爱的外孙女儿成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莫姑姑,这个不必考虑,只管安心等着罢。” 一阵风从雕花格子窗里吹了进来,那宫灯的焰子突突的打了个旋儿,照着莫姑姑那得意的脸:“娘娘,奴婢认为,景春宫那边只要一出事,就该报着往万寿宫去,咱们只是跟着去看热闹,免得那萧国公府到时候说是娘娘陷害的。有了太后娘娘坐镇,不怕那萧国公府翻到天上去!” 听着这话,乔皇后略一沉思,点点头道:“姑姑提醒得是,确该如此,我也已经安排好人手,到时候自会向太后娘娘通报,只是倩如这丫头,还得姑姑出手保她平安才是。” 绣春姑姑眼前突然晃过那张秀气的脸,点了点头道:“倩如虽到时候会揭露了萧贵妃用春药谋害皇上,但事关重大,娘娘也不得不判她一个死罪。但娘娘放心,我这里早已交了一份药给倩如,吃下去便如同死了一般,我会派人关注着,若是有人来报倩如服毒自尽,我自会把她稳妥的运出宫去,给她些银子,让她好好的在宫外过下半辈子。” 乔皇后听着这话也是一阵伤感:“倩如还能出宫,我却要被关在这深宫里,永远都没有出去的机会了!”长叹一声,目光停在桌子上摆着的笔墨纸砚上边,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明日的朝堂上,会不会有人说这是矫诏呢?” “娘娘,矫诏不矫诏的,难道是他们说了算?”绣春姑姑疑惑的看了乔皇后一眼:“娘娘贵为中宫,不立三皇子为储君,难道还去立别人?谁敢质疑?” “就怕有些人不死心,罢罢罢,我倒要让他们看看,皇上心里想立的究竟是谁!”乔皇后说这句话时,眼睛如一潭死水般没有半点波动,那声音幽幽的从喉间蹿出,听起来十分的诡异,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侧耳倾听着外边细细的虫鸣之声。 景春宫里此时却全不是储秀宫这般情景,满屋春色旖旎,粉色的九华帐里,徐熙正抱住萧贵妃,一只手狂乱的摸着她白嫩的身子,一只手却慢慢的往下边探了过去。 屋子里洋溢着一种甜甜的香味,刺激着徐熙的神经,他觉得今晚的自己又恢复了年轻时的那种力气,不再是早些时分的那种疲惫。见着萧贵妃白色的脸庞上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额头上还有一些细密的汗珠子,这让他男性的自豪心理极度增强,只觉身上烧着一把火,一把抱起萧贵妃,往那两片红唇亲了过去。 “皇上……”萧贵妃娇滴滴的喊着他,徐熙听得心里发痒,用力的压住了她娇俏的身躯,不断的挤压着她:“是不是很久没有这般尽兴过了?今夜就陪着朕好好乐上一乐!” 萧贵妃极度激情的应和着徐熙,心里得意的想,那催情香果然是有用的,皇上这一年来即算是召自己侍寝,也不能持久,半盏茶的功夫没有就退了兴致,哪似今晚这般鱼水之欢的滋味。 正在尽情享受着,突然萧贵妃觉得有些不对劲,徐熙的动作猛的停了下来,趴在她身上,一张脸有着异常的诡异的红色。 “皇上!”萧贵妃惊骇不已,伸出手推了推徐熙,就见他的手抽动了两下,却没有回答,仍然是趴在她身上没有动弹。 “快来人啊!”看着徐熙的脸慢慢在转着颜色,萧贵妃想起身去召太医,但却被徐熙死死的压着,半天不得动弹,不由得惊惧的大叫起来:“春芳姑姑,倩如,快些进来!” 内室的门被推开了,春芳姑姑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一看见两条白花花的身子,大家都有些脸红,可看着这事情不对,也没有人再顾忌着什么,赶快走到床边,把徐熙从萧贵妃身上挪了下来。 倩如看着徐熙闭着眼睛,伸出手放到鼻子下边试了试呼吸,鼻子那里有着温润的气息,说明徐熙并没有过世,萧贵妃惊得连衣裳都没有穿,不停的推着徐熙:“皇上,皇上,你睁开眼睛看看臣妾啊……” 萧贵妃那白皙的身子上边有一道道紫色的痕迹,可见刚才这内室里床上的战争十分激烈,倩如赶紧捡起床头的一件衣裳递给萧贵妃:“娘娘,你快些把衣裳穿好。” 见着递过来的衣裳,萧贵妃这才惊觉自己身无寸缕,赶紧把衣裳套上,回头问倩如:“皇上随行来的那个内侍呢?可不能叫他走漏了风声,赶紧去拿银子贿赂下,叫他不要去回禀皇后,暗地里去请个太医过来。” 倩如躬身应了一句,转身往内室外边走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垂头丧气的走进来道:“景春宫到处都寻遍了,也没有见着那小内侍的影子。” 听到这句话,萧贵妃一下就瘫坐在床上,如一堆稀泥一般:“这可怎生是好?难道那内侍已经去储秀宫禀报皇后了?”她紧紧的抓住胸口的衣裳,脸色变得煞白一片,身子也不住抖了起来:“这怎么办才好?皇上,你快些醒来啊!”萧贵妃的手不住的拍打着徐熙,只希望他能睁开眼睛,若是皇上死在自己的床上,怎么说也是个死罪。 “娘娘,你先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倩如急急忙忙奔了出去,喊了一个小宫女过来:“速速去太医院!” 那小宫女莫名其妙的望着倩如道:“怎么了?谁要请太医?” 倩如咬着牙齿用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我是能请得动太医的人吗?” 那小宫女“啊”了一声,这才惊觉到该是皇上或者是萧贵妃出了事,赶紧撒开两条腿就像兔子一般跑开了。 “我该怎么办?”萧贵妃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一些,坐在徐熙身边,眼睛盯住徐熙的脸。徐熙双眼紧闭,嘴巴已经歪到了一旁,一线涎水正不住的往下边流淌着,身子因为暴露在外边太久,已经成了灰白颜色那模样十分可怕。 春芳姑姑走了过去,赶紧用被子将徐熙盖住,搀扶着萧贵妃下床:“娘娘,事已至此只能等着太医过来了。” 倩如走过来搀扶住萧贵妃的另一条胳膊,身子不住的在发抖:“娘娘,皇上这模样……恐怕会是好不了啦……怎么办?若是皇上驾崩在景春宫……” “住嘴!”春芳姑姑厉声叱喝:“皇上洪福齐天,如何会驾崩!”口中骂得厉害,心里头却也在打着颤,若皇上死在景春宫,这一宫大小恐怕都要跟着去陪葬了、 “你们别说话了!”萧贵妃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虽然春芳姑姑与倩如都在扶着自己,可两人全在不住的打着摆子,让她的心也跟着发慌起来。萧瞪着眼睛看了看床上的徐熙,咬咬牙道:“看来反正免不了一场大风波了,我不如给琛儿弄些福利再说。春芳,你快去取笔墨过来,我仿着皇上的笔迹写份诏书,立琛儿为储君,再按上皇上的手印儿,不怕那些朝中大臣们不承认。” 春芳姑姑听着萧贵妃的话也惊得目瞪口呆,连连摆手:“娘娘,这可怎么行?这是矫诏!” “矫诏又如何?我是不成事了,可怎么着也该为我的琛儿着想。”萧贵妃一脸的决然,那妩媚的小女子气息早已不见:“我出身萧国公府,又不是没有见过风浪的!春芳,我将这诏书交给你,到时候你设法给我父亲送了去,让他去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将琛儿扶上去才行。” “可是,没有皇上的玉玺,只有手印儿,恐怕那些老臣不会心服口服。”春芳姑姑连连摆手:“娘娘,这怎么行,还是别写了。” “没有玉玺还不简单?就说皇上是与我在床笫间许下的承诺,没有带玉玺。只要字是皇上的,有皇上的手印,如何不能是真正的诏书?”萧贵妃朝春芳姑姑吼了一声:“咱们在这里左右不过等死罢了,不如死前一搏,怎么样也能让我的琛儿有些利益。” 倩如在旁边点了点头:“娘娘说的不无道理,若是二皇子殿下能登上龙椅,娘娘这事情也就好办了。” “快去快去!”倩如的话就似一阵清风般送了过来,萧贵妃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只要我的琛儿成了储君,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也没有殉葬的理儿。” 春芳姑姑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拿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边,倩如扶了萧贵妃走了过去。 萧贵妃拿起笔来,琢磨再三,终于开始写下第一个字,她将纸张举起来给春芳姑姑看了看:“春芳,你瞧着这字像不像皇上写的?” 春芳姑姑点了点头:“像,如何不像?娘娘都已经练习过这么久了,吧就是等着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 萧贵妃点了点头,俯下身去,继续开始写遗诏,这时就听着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萧贵妃唬了一跳,赶紧将笔放下,抬头往内室门口看了过去,就见秦太后与乔皇后正带着数人站在那里,满脸怒意。 “萧贵妃,皇上安在?”秦太后心急如焚,听景春宫的宫人来报说皇上昏死在萧贵妃的床榻上,心里已经是愤恨万分,到了景春宫一看,萧贵妃不仅没有在那里服侍着皇上,反而在这边写着什么东西,更让她气愤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皇上、皇上……”萧贵妃一边战战兢兢说着,一边将桌子上的那张纸偷偷的拿在手里,慢慢的团成了一团,看起来矫诏是不成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秦太后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绣容,你上去把她写的东西给哀家拿过来,如果是遗言那倒也算了,还算她有几分自知之明,若是在写些什么不相干的东西……”秦太后一时气得语塞,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儿,看着萧贵妃把那纸团成一团她更加恼怒了,大喝道:“藏什么藏,还不给哀家呈上来!” 萧贵妃见绣容姑姑走过来抢那张纸,心里一急,这纸上写的东西怎么能让太后看!赶紧把那纸团了一团,往嘴里塞了进去。 秦太后气得全身发抖,指着萧贵妃道:“绣容,你带人伺候着萧贵妃,无论如何让把那纸团从这贱人口里抠出来!”回头对着乔皇后说:“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着哀家过去看皇上!” 乔皇后低头应了一句,就跟着秦太后走到了床边。 挨到床边,就闻到一种特别的甜香,秦太后眉头一皱:“这安息香怎么会是这种香味儿?颇有点古怪!”眼睛落到躺在床上的徐熙,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去研究那安息香,赶紧大步走了上去。 乔皇后赶紧吩咐莫姑姑道:“姑姑,太后娘娘不喜这股香味,你赶紧去把熏香熄了,把窗户敞开下透透气儿。”说罢也跟着秦太后走到床边,却见床上的徐熙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嘴巴歪到了旁边,亮晶晶的涎水不住的在往外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皇后,你去给皇上将衣裳穿好。”秦太后身子不住的在摇晃着,皇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自己的儿子,从尺把长的婴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可现在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瞧着床头散落着的衣裳,秦太后心中实在是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能将萧贵妃踩在脚下踏她千万次,让她全身没有一块好肉。 乔皇后得了秦太后的吩咐,赶紧爬上床去,将被子揭开,徐熙赤身*躺在那里,这让她脸色微微发红。顾不上害羞,她赶紧将衣裳捡了起来替徐熙穿上。手指似乎无意般触过徐熙的鼻子下边,乔皇后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心里一惊,不是说药下得足足的吗,怎么还会有呼吸?为何没有极度快乐死在萧贵妃的玉体上?只碍着秦太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乔皇后也没办法在徐熙脖子上补上一爪,只能惆怅的从床上爬了下来,这事看来还没得完,只能用第二个法子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门口有人通传:“太医院王太医和李太医到了。” “速传!”秦太后如逢救星,握住儿子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皇上,你可要坚持住,你怎么能走在母后的前边!” 王太医和李太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一看床上徐熙的神色,心里暗叫不好,两人一搭脉,更是心惊,王太医抖抖索索的回话道:“太后娘娘,皇上这是急火攻心,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此乃……” 秦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哀家也不懂医学,不必你在这里掉书袋儿,你只管说皇上这病怎么治便是!” “回太后娘娘话,臣等先帮皇上灌下一颗保心药丸,再帮皇上针灸,过一个时辰再观后效。”李太医在旁边战战兢兢道。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得把皇上救活了,若是皇上活不了,你们便跟着陪葬便是!”秦太后从床边站了起来对乔皇后道:“皇后,放着太医在这里帮皇上医治,咱们先出去商议下要紧事儿。” 乔皇后一听,心里便砰砰的跳了起来,知道必然是处置萧贵妃,或者涉及到立储之事,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是她盼望了多年的,最好是能一箭双雕,若是达不成目的,只要成了一样,也算不亏本儿。 两人走到外边,萧贵妃已经被绣容姑姑手下两个有力的宫女拿下,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的血,还有些青紫,看来绣容姑姑已经辣手的把她嘴巴掰开,从里边把那个纸团掏了出来。见着秦太后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把那纸递过去:“太后娘娘,这便是刚刚萧贵妃写的东西。” 太后娘娘接过那张纸来看了看,虽然已经折皱不堪,还有口水润湿的痕迹,但还是很清楚的看得出来,那是一道矫诏:朕之二皇子徐玟琛聪明伶俐,在朝堂历练多年,实乃可接任之大才,朕格外属意,故愿立其为储君。 最后那个君字还未写完,可从前边的字句串起来看也知是什么意思。秦太后拿着这张纸,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指着萧贵妃破口大骂:“你这贱人!竟然用这等阴毒法子来谋害皇上,还妄想立你生的琛儿为储君!沈姑姑,给我将这贱人拖出去,杖毙!” 乔皇后一听,赶紧开口:“母后,切不可如此轻率!” 她这话一出口,景春宫大殿里的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神色看着乔皇后,个个心里奇怪,乔皇后和萧贵妃是死对头这么多年了,可在这节骨眼上怎么会开口来救萧贵妃呢?萧贵妃本是一脸死灰,现在看着乔皇后的眼里更是多了几分哀婉。 “母后,若是这样便将萧贵妃杖毙了,萧国公府煽动人闹事又该如何?不如保留着证据,到时候好一一陈列给萧国公府看看,母后并未冤枉于她,也让萧国公府心服口服。”乔皇后蹙着眉尖道:“萧国公府树大根深,母后不可不防!” “树大根深,不可不防?”秦太后坐在那里,喃喃两声,望了望瘫坐在地上的萧贵妃,咬了咬牙:“贱妇,竟然如此谋算皇上!” 萧贵妃垂着头没有说话,脸上又渐渐的浮现出希望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鹿死谁手 景春宫里一片说不出的沉默,门户关得紧紧,宫灯暖黄的颜色透过细羊皮灯罩投在地上,羊皮纸上那墨色的芍药花映在水磨的砖石上,影子又黑又重。 秦太后坐在那里咬牙望着萧贵妃,手中拿着那张纸条,脸上有着变幻莫测的神色:“贱人,竟然还想让你的儿子被立为储君!你以为朝中的大臣们都是吃素的不成,连你这样的小招数都看不穿?” 萧贵妃一脸沮丧,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那水磨砖石的地面在这十一月里已是分外寒冷,丝丝的刺入骨头里边去了。 两位太医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朝秦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已经开了药方让人去熬药了,只是皇上这模样,身子似乎……唉……”王太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该是要好好保养着的……” 秦太后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发颤,王太医的意思是皇上不该过多接触女色,这病就是从这女色上头来的。她转眼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萧贵妃,尽管现在已经是一副衣裳不整容颜灰败的模样,可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这让她心中那把火又烧了起来:“狐媚子便是狐媚子,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在想着勾引皇上!” 这时从屋子一侧探头探脑的闪出一个宫女,挨着墙往前边走了两步,又迟疑的站在那里,绣容姑姑见了怒喝一声:“怒是谁,这般鬼鬼祟祟的,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宫女上前两步,走到秦太后面前跪拜了下去:“太后娘娘,奴婢是景春宫里的望月,奴婢有话要说!” 萧贵妃惊讶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厉声喝道:“望月,你准备说什么话?还不快些回自己屋子里边去!” 望月根本就没有看萧贵妃,只是匍匐在地,大声说道:“太后娘娘,我觉得皇上这次发病很是蹊跷!” 秦太后甚是惊讶,低头看了望月一眼,就见她匍匐于地,小小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头上一朵宫纱堆出的花也随着在不住的摇曳,在地上映出了沉沉的影子。“望月,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的眼睛说话。”徐熙发病这么重要的事儿,一个小宫女又如何能知道其中蹊跷?或许她是在撒谎?秦太后沉着脸望向了望月,要看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只需盯着那人的眼睛,现在望月只将头低着,不敢抬起,或许她说的话是假的也未必。 望月没有一丝慌乱,一双眼里清澄如水:“太后娘娘,素日皇上也曾在别的妃嫔宫中过夜,为何没有这种现象?奴婢以为这里头必有蹊跷。奴婢今日给皇上与贵妃娘娘铺床的时候,闻着那香的味道不对,不似往日的香味,心中便存了疑心,问了下倩如姐姐,说是新送过来的安息香,可是那香味也实在太独特了,有丝丝甜味,好像引着人往香味那边走一样!” “什么?”秦太后大吃了一惊:“安息香的香味不对?” 萧贵妃瞪着眼睛望向望月,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贱人,有什么不对,不还是内务府送过来的?” 望月冷笑一声道:“娘娘,奴婢只是说怀疑,又没有肯定,你何必如此心慌!” 秦太后瞧了瞧望月,心中不免生疑,若萧贵妃真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法子,肯定会是逃不了死罪,可这景春宫里的宫人也会跟着遭罪,这望月为何如此积极出首,难道她不害怕被牵连?难道萧贵妃这事情是有人在背后主使?是故意设的一个局? “望月,你又为何要背叛你的主子?”若真是有人设局,无论是谁,只要是她敢朝自己的儿子下手,自己绝不会轻饶她!秦太后愤愤的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萧贵妃,眼角又扫过了坐在一旁的乔皇后,心中忽然有了丝丝怀疑。 这宫中的阴谋层出不穷,也不能只相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必须方方面面都设想周到。秦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一只手抚过自己的指甲套子,凉冰冰的,让她心中也一阵发冷。 “奴婢的主子?”望月脸上露出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愤慨:“奴婢的好姐妹雪芳……在半年前被萧贵妃打死了,奴婢一直记在心里头呢,这么些年来,奴婢在景春宫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做事,可换来的都是什么?”望月转脸瞧着萧贵妃,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奴婢曾听娘娘抱怨过皇上那方面不得力了,为何今晚皇上又会如此龙精虎猛,娘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究竟有没有起别样的心思!” 秦太后朝站在一旁的绣容姑姑吩咐道:“绣容,你去将熏香炉里的熏香拿过来。” “是。”绣容姑姑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转身出来,把香炉里边未烧尽的熏香小心的用盒子装好呈了上来,秦太后接了过来闻了闻,一种奇异的香味让她心头一荡,多年前的宫闱旧事又浮现在眼前:“这香味确实与一般的安息香不大一样,是不是抹了什么东西?” 秦太后重重的把盒子放到桌子上边,脸上的神色极为不虞:“王太医,李太医,你们且过来瞧瞧,究竟有没有抹媚药在上头!” 王太医与李太医应了一声,两人将那几块残余的安息香掰开,仔细闻了闻,又将那香屑洒到水里看了看:“娘娘,上边确实抹了些异样的东西,只是是否媚药,还要等深谙此道的人来看看才知道。” 望月跪在那里大声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媚药,将这剩余的香料点了试试便知。” 秦太后点了点头:“绣容,拿了去到旁边小屋子里头点燃,让两位太医进去呆着。” 萧贵妃绝望的看着绣容姑姑带着两位太医往旁边小屋子里边去了,心中一阵慌乱,她猛的跳了起来,一只手揪住望月的头发,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便往桌子上边撞了去,望月拼命挣扎着,头虽然没撞到桌子,可整个人已经扑倒在了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放肆,哀家还在这里呢,你竟然就如此猖狂起来!”秦太后唬了一跳,没有想到萧贵妃今日有这般举动,赶紧勒令宫人将萧贵妃给制住:“将这贱妇的心腹姑姑与大宫女都带上来!” 望月从地上爬了起来,口齿伶俐不过:“娘娘最贴心的人有两个,那可是片刻也离不了的,一个是春芳姑姑,一个是大宫女倩如。” “赶快,将两人捉了过来”秦太后望着被揪住的萧贵妃,脸色越来越凝重,看来这萧贵妃是做贼心虚了。 春芳姑姑与倩如被拿了上来,两人脸色都是一片死灰,紧紧的闭着嘴巴不说话。秦太后看着这神色便气得一肚子的不舒服:“快说,究竟这个贱妇做了什么事情!若是不说,一百板子打死,拖去喂狗!” 春芳姑姑瑟瑟发抖了一下,可依旧沉默着不说话,而旁边的倩如却摇晃了下,嘴角流出一丝血来,眼见着她的脸慢慢的转了颜色。 “倩如,倩如!”春芳姑姑有几分吃惊,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倩如睁着眼睛喘了口气:“姑姑,我见皇上不好了,就服了毒药,以后倩如再也不能与你作伴了……”说罢脑袋歪了歪,眼睛便闭上了。 “倩如,倩如!”春芳姑姑摇着倩如的身子大喊了起来,那边萧贵妃也停住了挣扎,惊愕的望着倩如的尸体,眼泪珠子溅落了下来:“倩如,你这是……” 春芳姑姑将倩如放在地上,朝萧贵妃磕了一个响头:“娘娘,奴婢是不能再服侍娘娘了,还望娘娘好好保重。”说了这话,直起身子来,瞅了瞅周围,爬了起来,一头望墙上撞了过去。 “快给我拉住!”秦太后拍着桌子喊了起来:“这贱妇倒是有两个情深义重的奴婢!”瞧着躺在地上的倩如,她皱了皱眉头:“拖出去扔到乱葬岗上!” “是!”两个内侍走了过来,每人抓住倩如一只手,拖着往外边走了。秦太后看了看那被制住的春芳姑姑,心中分外明了,这事不消说肯定是萧贵妃做下的了,她的贴身宫人为何要抢着自杀,定然是想要给她保密。她杀气腾腾的望了春芳姑姑一眼,死人不能开口说话,她便不相信活人能坚持不说! 这时王太医与李太医从旁边的小门里走了过来,两人脸上皆是一片潮红,额头上还冒着汗珠子,举着衣袖在不住的擦汗:“太后娘娘,不用找人来查验了,这香料里头混了媚药,下官……” 秦太后愤怒的拍了下桌子,双眼盯住了萧贵妃:“贱妇,贱妇!究竟敢不顾宫里的规矩用媚药来害皇上!绣容姑姑,着人把这贱妇拖去掖庭,严加看管,待哀家将前因后果审问清楚再来定罪!” 萧贵妃听到这些话,一张脸儿变成了惨白一片,那双本是妩媚的眼睛顿时成了死鱼眼,呆呆的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这边绣容姑姑答应了一句,便指挥着几个宫女将她拖了出去。 景春宫中灯火通明,不断有宫女内侍从里边流水一般进进出出,这情景让敏感的后宫有了骚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后宫里一夜未眠,嫔妃们都派人去打探,只听说看见萧贵妃被拖去了掖庭,而她获罪的真正原因却无人知晓。这消息让很多嫔妃心里振奋不已:“萧贵妃竟然被关到掖庭去了?她可是惹恼了皇上?”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这萧贵妃跋扈多年,就连皇后都敢去惹,总算是被收拾了!” 还有些想得远的便在幻想着没了萧贵妃,皇上宠幸自己的次数不知道会多少,赶紧去对镜理红妆,越看越觉得镜子里的人脸若春花,眼如秋水,心里已是飘飘然,直觉得贵妃那个位置不日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景春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也被关押起来,偌大的一个大殿,只留下秦太后和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宫女内侍呆在那里。景春宫的大殿里用的灯是萧贵妃亲自挑选的,全部用的是琉璃罩子,那上边的浮雕映着那灯花,素日在地上投出一些影子时显得格外有情调。萧贵妃极喜欢牡丹,只是在后宫里牡丹乃是皇后专用,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和牡丹有些类似的芍药,叫人雕在琉璃罩子上,地上的影子便花影绰绰,若有若无,叫人看了只觉惊艳。而此时,嗖嗖的风从外边刮了进来,地上已经不复再是芍药的模样,只见团团黑影,分外妖异。 “皇后,看这样儿皇上明日是不可能上朝,你有何主意?”秦太后沉思良久,徐徐开口。 乔皇后心里一紧,这是要说到储君之事了吗?没想到今晚倒能够心想事成!她脸上不露半分得意,对秦太后躬身道:“母后,您见多识广,还请看在社稷的份上,拿个主意出来安定朝野。” 秦太后一双眼睛紧盯着乔皇后,看了半日也没能在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闭上了眼睛,她想了又想,最后咬了咬牙,无奈的说:“明日就由玔儿代替他父皇临朝罢!” 临朝,本来是指后宫掌权,但秦太后借用这个词,那便无异于是她同意了徐炆玔的太子地位,在徐熙生病期间代行皇上的职责。 “母后,万万不可,若是旁人说我们这是在矫诏,那又将如何?”乔皇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妾窃以为当等皇上醒来再议此事!”灯下的乔皇后看上去是那般柔顺无依,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惶:“臣妾虽然心里也盼着玔儿能立为储君,但毕竟还得等皇上醒来亲口宣布了才能做数,若是就这般叫玔儿去行使监国之权,恐朝堂上诸位大臣会有异议!” 秦太后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皇后,你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私心。只不过现在事情紧急,无论如何也不能拖延,谁敢说让玔儿监国是矫诏?让那些这般说话的人来万寿宫找我问个清楚便是!” 乔皇后心里一喜,低下头去柔声答道:“臣妾谨遵母后安排!” 此时,从内室里奔出留在里边照看徐熙的宫女,她惊喜的望着秦太后与乔皇后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乔皇后欢喜的心情如同浇了一盆冷水,心里有几分忐忑,若是徐熙神志清醒,那又该怎么办?她恨得牙齿痒痒的,那萧贵妃也真是没有用,怎么就没有能将徐熙弄死呢。身边有秦太后,乔皇后不敢表露出半点不快的神色,站起身来扶着秦太后的手,两人快步走了进去看徐熙的情况。 秦太后是确实关心自己的儿子,想早些看看他的情况,而乔皇后则是关心徐熙此时究竟病残到什么程度,只希望他要病到不能上朝才好。 徐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可是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确实已经醒了,只是眼睛已经不大能睁开,非常费劲,那眼睛才睁到平常的一半,他的嘴巴比平常歪了几分,嘴角那里流出了一丝口水。 “皇上,你怎么样了?”秦太后看着心里一酸,扑了过去。 徐熙想开口说话,但是他却发不出半个字音出来,很费劲的吐出几个字,可到了嘴边,仍只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含含糊糊,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所说的话。 “皇上,你怎么了?”秦太后一阵吃惊,徐熙今日不能说话了!乔皇后站在一旁见着这情景,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皇上不能说话了,这至少让她有了九成胜算,只有一成是隐患——不能让那个钱不烦再进宫来给皇上看病!乔皇后弯下腰来,一脸愁容,眼泪珠子滴落在了床褥上边:“皇上,你被萧贵妃害成这样,臣妾看着都心疼!” 秦太后的泪水更是如小河般流了下来,她抓住徐熙的手呜呜咽咽的痛哭了起来。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从一尺来长的婴儿长成一个英俊少年,经过多年的积蓄力量,拉拢了各大世家,这才辅佐着他临朝称帝,现在儿子却躺在床上,成了这一副模样! 猛的转过头,秦太后瞪着站在一旁的王太医问道:“为何皇上会是这模样?为何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王太医和李太医跪倒在地,磕头如蒜:“回太后娘娘话,皇上的病因下官认为全是那安息香上抹了极厚的催情药所致,媚药能使人血脉贲张,皇上本来就有头疼之症,气血与常人迥异,受此刺激,血涌气上,冲至颅部便会引发阻梗现在气血逆乱,血随气逆,上扰脑窍而致脑髓神机受损,故无法说话,这病却是着急不来,调养上一年半载,或者能再说话也未知也。” 秦太后听着太医的回话,脑子里边乱哄哄的,调养上一年半载,或者能再说话也未知也——这不是分明在告诉自己,恢复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她恨恨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医:“太医院养了一群酒囊饭袋!连这病都不能治好,还呆在太医院做什么!”惊得王太医和李太医一阵发慌,以为秦太后要处置他们俩,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秦太后看着他们那副可怜模样,突然想起了给自己治病的柳家十小姐来,若是她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皇上的病?望了望侍立在一旁的乔皇后,秦太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皇后,不要再犹豫了,明日就让玔儿上殿临朝,以东宫太子的身份监国。王太医和李太医,你们今晚就在这景春宫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哀家判你们两家满门抄斩!” 乔皇后听着太医说要至少一年半载或许能有转机,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一年半载,够她做很多的事情了,她都不用一年半载,就只要将最近一个月稳定了便好。看着床榻上的徐熙,乔皇后心里一阵快意,转身对着秦太后说:“母后,要不要去请钱不烦过来瞧瞧?” 秦太后疲惫的点了点头道:“着人去请。”自己方才也真是心急如焚了,竟然只想到柳家十小姐,没有想到她师父,她师父肯定要比她更厉害。秦太后瞧着急急忙忙奔出去的内侍,心中渐渐升起了一点点希望来。 两人坐在床边看着徐熙,见他的的眼睛只能睁开一半,秦太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叹着气,有些心灰意冷。乔皇后向秦太后躬身道:“母后,夜深露重,还请母后保重玉体,早点回宫歇息,臣妾来照顾皇上罢。” 秦太后深深的看了乔皇后一眼道:“玔儿是哀家最喜欢的孙儿,哀家自会找他来仔细为他谋算,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皇上罢!” 听了这句话,乔皇后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秦太后这意思,分明就是和她在做交易:你好好照顾我的儿子,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不管怎么样,只要秦太后有了这个保证那就安心了,至于徐熙,他现在是废人一个,不足为惧。想到这里,乔皇后柔声答应下来:“母后请放心,臣妾自当尽心竭力照看皇上。” 清晨的京城一片宁静,白色的清霜在枝头亮亮的一片,就如铺了一层白银一般。屋檐的滴漏不住的滴答作响,清冷冷的,重复而单调,仿佛是在念经一般。徐炆玔背着手在屋子里边来来回回的踏着步子,心情既紧张又激动。 “殿下,为何这么早就起来了?”柳明欣由绿茵与绿叶扶着,从内室里走了出来,现在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了,微微的隆起,这让她很是骄傲,每次走路都用手撑着腰,好将那肚子高高的挺出来,只可惜月份不够,还不是很明显。 “你怎么不多睡一阵子?”徐炆玔看了柳明欣一眼,有些不耐烦:“太医不是交代过要多休息?” “殿下,我有些睡不着,心惊肉跳的,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一般。”柳明欣本来是想讨好徐炆玔的,没想到却被他推着往屋子里边走,心中有些难受,执意走了过来,紧紧的盯着徐炆玔,脸上露出献媚的神色:“殿下,我觉得孩子在我肚子里边动。” 徐炆玔看了她一眼,吸了一口气:“进去休息。” 绿叶见着徐炆玔似乎脸色不虞,赶紧瞧瞧捏了柳明欣一把:“娘娘,我们回去罢。” 柳明欣委屈的瘪了瘪嘴,最后还是转过了身子往内室里边走了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徐炆玔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状态很是激动,不希望有旁人来打扰他,他想好好的回味一下昨晚的事情,那让他不敢相信的事情——感觉就在做梦。 昨晚后宫动荡,他开始并不知道。只是绣容姑姑半夜奉命来传他去万寿宫,他才知道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路走着,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皇祖母有何事情半夜时分都派人来召他,不由得开口询问绣容姑姑:“姑姑,究竟是什么事情,大半夜的还来传我?这般紧急?” 天色有些暗淡,绣容的脸色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语调却很是轻快:“三皇子殿下,莫要担心,是好事呢!” 听说是好事,徐炆玔才放下心来,跟着绣容姑姑快步往前走,不多时便见着了万寿宫那蜿蜒的院墙,一角飞檐从院墙后边露了出来,似乎是一张黑色的剪影。 走进万寿宫,里边灯光昏暗,秦太后坐在大殿中央,离着那灯很远,脸色晦暗不明。 “玔儿请皇祖母安。”徐炆玔向秦太后行了一礼,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秦太后,发现她的脸上有素日少见的忧伤。 “玔儿来了,你坐。”秦太后指了指远处的一张椅子,向他点了点头。 “不知皇祖母这个时辰传孙儿过来,可有什么话要吩咐?”徐炆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太后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皇祖母会有一副如此悲伤的表情。 秦太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打量了徐炆玔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玔儿,皇祖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徐炆玔赶紧应道:“玔儿不敢欺瞒皇祖母。” “若是你以后成为大陈的国君,你将会怎样对待你的兄弟?”秦太后半眯着眼睛,表情很惆怅,但是那眼睛却没有放松半点,从那条细细的缝里盯着徐炆玔。 徐炆玔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一颗心狂跳了起来,秦太后的意思莫非是要选他做为储君,以后大陈河山就交给他掌握?多年的愿望似乎有即将实现的希望,徐炆玔突然觉得慈宁宫的大殿无限光明。 “皇祖母,若是玔儿得掌天下,必定兄友弟恭,好好照拂好兄长和弟弟,让他们安闲舒适的做那富贵中人。”徐炆玔斟酌着,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你果真是这么想?”秦太后的眼睛蓦然睁了开来,直视着徐炆玔:“玔儿,皇祖母要你说真心话,你不必骗我。” “皇祖母,这便是玔儿的真心话,不敢有半点欺瞒。”徐炆玔声音真挚:“虽然兄弟们不是一母所出,但却皆是父皇的血脉,本该齐心协力,安定大陈的江山社稷,让大陈的福祉延绵,千秋万代。炆玔觉不会因为一些误会而漠视兄弟之间的情分,请皇祖母放心罢。” “好,好,好,玔儿,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秦太后点了点头,缓缓道:“明日你就上殿临朝,以太子身份监国罢!” “皇祖母,父皇他怎么了?”徐炆玔听到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可是……”说话间,声音都颤抖起来。 秦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徐炆玔,叹了一口气,孙子里边,玔儿也算是至纯至善的了。大皇孙是那李贤妃所出,随了生母,不怎么机灵,偏偏受了朝堂里一些青壮官员撺掇,还妄想着染指太子之位,只是今年皇上做了一些调动,隐隐的把支持大皇孙的势力打压了一部分,这才让他们安分了些。 三皇孙乃是萧贵妃所出,不知为何养出了个阴险性子,最会暗自使绊子算计旁人,而且因为有着萧国公府的支持,到处广布眼线,还有些肆无忌惮。至于那明妃生的四皇孙,不提也罢,那孩子自小便身子弱,又兼根本没有好好培养过,也不是一个当君王的料子,偏偏皇上却着了魔似的,一心想着立他为太子,若是真立了太子,皇上一殡天,恐怕第一个跟着去的,便是这位四皇子了,那些世家大族,怎么会让他坐稳这张龙椅! 看来看去,也只有三皇孙比较适合了,母族这边有英亲王府和镇国将军府,自己给他指婚便收拢了魏国公府和柳太傅府,身后的势力算是强大的了,要坐稳这江山,还不是要这些大家族来支持?更何况自己把最心爱的外孙女明珠给他做了正妻——玲珑可是要母仪天下,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玔儿不做皇帝,玲珑又如何能做皇后? 想到这里,秦太后微微一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站起身来扶起徐炆玔道:“玔儿,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皇现在已经患病,不能上朝了,你以太子身份监国,帮他打理好朝堂上边的事情,便是对他孝顺。你母亲现在正在照顾你父亲,也不必想得太多,赶紧回去歇着,明日准备去上朝。” 脚下踩着棉花般,徐炆玔软绵绵的走回漱玉宫,没有敢去魏侧妃或者柳侧妃那里歇息,一个人留在西边那书房里边歇息,他生怕自己做梦会激动得在梦里把这消息泄露出去。做事要稳妥,在自己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之前,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辗转反侧,脑子里闪过很多影子,只是迷迷糊糊的合了下眼,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空气是那般清新,徐炆玔睁开眼睛时,就感觉到神清气爽。 虽然昨晚歇息得并不是太安稳,但他现在还是觉得非常清醒,心情既急切又紧张,在房间里模仿了很多次父皇上朝的神情举止。 刚刚用过早膳,便听内侍来报:“田七来了。” 徐炆玔激动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自己仿佛都能听到那心跳的声音。多年来,母后和他都在为这个太子之位奋斗着,但是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个位置终于就在眼前,只需要自己轻轻踏出一步,美梦竟就成真了!素日里,都是田七跟着父皇去太和殿的,今日却轮到和他一同前往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徐炆玔尽量做出一副沉稳的口吻来:“传。” 不多会,就见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出现在门口,还是那般谦卑的躬着身子,尖细的声音有着一丝苍老:“请三殿下跟着咱家走罢!” 徐炆玔点了点头,跟着田七走出了后宫往太和殿那边走了过去。来到大殿上,文武百官已经站好,当徐炆玔出现在大殿中央,站在素日徐熙坐的那个位置旁边时,众人一愣,皆交头接耳起来。 田七展开一张黄綾念了起来:“太后娘娘懿旨……”众大臣纷纷跪了下来,洗耳恭听:“皇上因身患急症,需静心休养,立第三子徐炆玔为太子,代皇上临朝监国,众位爱卿须尽力辅佐,不得有失。” 懿旨宣读完毕,诸位大臣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有很多人心里都在思量这懿旨的真实性,毕竟皇上早些日子还知会了他们,想立四皇子为储君,让他们大力辅佐许炆旻,为何今日秦太后的懿旨里变成了三皇子?萧国公更是怀疑,皇上和秦太后是不是被乔皇后软禁了?这只是一份矫诏而已! “三殿下,臣有疑问。”萧国公大步出列:“皇上身患何病,竟然连上殿都不能?昨日朝会他分明看上去还身子康健,这里可否有内情?” 徐炆玔望了望萧国公道:“父皇患了何病我并不知,但既是太后娘娘的懿旨,炆玔也只能照旨行事,替父皇分忧解难。” “可笑,真是可笑!”萧国公突然大笑起来:“皇上患病,朝中大臣无一人知道,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便让三殿下监国,这不是太荒谬了些?先帝立储君,都要亲自向大臣宣布决议,何来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便定了这储君之位?” 听着萧国公这话,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确实如此,这似乎不合规矩!” “按照规矩,皇上宣布立储,至少要有朝中五位重臣在场,现在这没声没息的就立了太子,也难怪萧国公质疑。” 更有那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拥护者在貌似小声议论,实则清清楚楚的把话说得明白:“莫非皇上现在已经被软禁在后宫了?皇上经过那老神医治疗,早已康复,怎么又有突然患病的说辞?这里头分明有着古怪!” 徐炆玔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心里一急:“对本皇子监国有异议之人,皆可去后宫求见太后娘娘,问问是否真是她的主意。” “若太后娘娘是被迫写下的懿旨,那又该如何处置呢?”萧国公手那笏板,眼神却是凌厉,咄咄逼人的看向徐炆玔。 “若太后娘娘不是被迫写下的懿旨,那萧国公又如何自置?”徐炆玔见着自己仿佛被萧国公逼到一个角落里边,心里的怒气被激发了出来:“萧国公可否想过,你的言行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你做臣子的本分?” 萧国公呵呵一笑:“三殿下,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三殿下没做悖天理的事情,又何惧老夫质疑!”他转过来面向百官道:“我提议咱们推举几个德高望重的,前去求见秦太后!” 太和殿上顿时乱哄哄的一遍,有点头赞成的,也有摇头反对的,这时站在旁边的田七适时的咳嗽了一声道:“大家且听咱家一言。” 田七身子瘦小,看起来都受不住一阵风似的,他的声音也并不响亮,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很清楚的听到了这句话,还震得耳朵有些响。 “太后娘娘也早料到各位大臣有所怀疑,特命咱家向各位说明,若是有疑问,可在朝会后选派五个人去后宫见皇上及太后娘娘,以明是非,现儿就请大家推举五位重臣去觐见罢!”田七笑了笑:“请各位放心,咱家不是被胁迫的。” 众人听了田七的话,一时也犹豫起来,又有些肯定秦太后那道懿旨的真实性了,只有那些死硬的犹在起哄:“去就去,真相总要弄个明白不是?” 经过推举,萧国公,魏国公,陈国公,柳太傅,另外掌管宗人府的秦王被推举出来去觐见皇上,朝堂上议论的声音这才慢慢平息下来。徐炆玔看着安静了,徐徐开口:“各位都是大陈的重臣,大陈的江山社稷还靠各位大力相助,不管是父皇亲自上朝,还是本皇子来监国,都希望各位大人尽力辅佐!为表示对父皇的敬意,本皇子监国期间,都不会坐上这张龙椅,会一直侍立在侧,以示对父皇的敬意。” 听着徐炆玔这般说,朝堂里又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大臣看向徐炆玔的目光便有了一些变化。这三皇子殿下说得如此坦荡,看起来绝不会是他暗地里动的手,或许皇上真是生病了。 ------题外话------ 歌爷好友潇芷的文文今日上架,还请多多支持啦! 新人不容易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咦,好像在吆喝什么……) 《凰谋之特工嫡妃》by潇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已成定局 太和殿上的议论声慢慢安静了下来,大臣们心里怀着各自的心思,捧着玉笏站在那里,不住的想着这件事情。 事发突然,太令人震惊了! 可是瞧着徐炆玔那坦坦荡荡的神色,根本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又令众位大臣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没有外表看起来的这般古怪,是否真是皇上忽然得了重病所致?众人心上心下的望着徐炆玔,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朝会,就是君臣处理一些有争议的事情,有时候因为没事情要处理,所以朝会用不了一刻钟便散了,只有在事情众多的时候,才会议论很长时间。徐炆玔监国的第一日,或许该会说些重要的事情,大臣们都把眼神投向了他。 徐炆玔坐在那里,往下边站着的那群大臣们打量了一眼,忽然间脑子里边便想起一个人来,柳家十小姐的父亲还被关在大理寺呢,现在自己第一桩事情,那边是该将柳元久一家从大理寺里放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柳侍郎被关在大理寺里久矣,审来审去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今日便将柳侍郎一家放出来罢。” 他说的声音很是温和,充满了一种商量的口气,有几位大臣脸上立刻出现了不赞成的光彩,督察院右都御使站了出来,出言反对:“三殿下,这有些不妥。” “为何?”徐炆玔看了看那个胡须花白,看上去一副正义凛然模样的右都御使,心里有些气恼,这位右都御使,每当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他便跳了出来反对,没有一次不是这样,着实可恶得紧。 “听闻柳元久被参奏了数十桩罪过,哪里就这样容易审查清楚的?再说那柳元久的夫人,缺乏教养,从贵妾爬上能正妻之位,而且先头的柳四夫人死得很是蹊跷,臣以为这与柳元久不无关系,还请三殿下不要这般匆忙便做了决定!”右都御使的眼神瞟向了安平公主的夫婿薛大人,颇有些讨好的味道,安平公主的女儿嫁与柳元久,这其中的曲折不少人都知道,本以为那柳四夫人该是稳稳妥妥的坐定了正妻的位置,没想到,忽然间便意外身亡了,安平公主府也将这事情藏着掖着,每逢有人问起,都是闪烁其词,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些什么弯弯道道,现在自己提出来,也只是在讨好那安平公主而已。 徐炆玔却心中烦躁,朝那右都御使点了点头:“柳元久的夫人温柔贤淑,和她相处之人,个个都夸赞她心地善良,对人宽厚,为何只有右都御使得出了那种结论?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猥琐,所见皆为丑陋,右都御使看柳夫人缺乏教养,是否自己对于教养的标准与常人迥异呢?本皇子倒也听说过右都御使内宅不宁,可右都御使仍是乐在其中,也不知道右都御使对良善如何界定?” 那右都御使听着徐炆玔这般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看了看徐炆玔笑容和善,而话里头却带着刀子,句句刺着他的心,让他几乎找不出辩驳的话来。就听徐炆玔又道:“先头柳四夫人死,乃是得了急病身亡,就连安平公主府都没有提出质疑,何须你来因此弹劾柳侍郎?”徐炆玔望了望那驸马都尉:“薛大人,右都御使大人提出质疑,你觉得呢?” 那薛大人的眉毛皱了起来,柳四夫人的死,他心知肚明,如何还能让这件事情再重新挑起?他上前一步,朝徐炆玔行了一礼:“三殿下,这事情我们知道得很清楚,小女慈音乃是得了重病,不治而亡,没有什么好再拿出来说事的。” 右都御使本是想讨好安平公主府,没想到竟然被薛大人当场打了脸,讪讪的退了下去,矢口不提这件事情。徐炆玔有几分得意,环视了大臣们一眼:“对于这件事情,还有谁想要说什么?” 见右都御使的话被驳回,而且徐炆玔字字句句都戳着他的心窝子里说,众人皆是一惊,转念一想,这三皇子殿下的宠妃柳侧妃乃是柳太傅的小姐,他心里肯定是偏着柳元久的,他现在让群臣说话,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无论谁上前说话,他大约也不会听。一时间,太和殿内安安静静的一片。 见没有谁出言反对自己的决定,徐炆玔淡淡一笑:“如此,那便将此事解决了,黎玉立大人,还请你快些回大理寺,将柳侍郎一家送回柳府,并转告他,官复原职,明日便上朝议事。” 黎玉立听了这话满心欢喜,朝徐炆玔行了一个大礼,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太和殿。群臣见着这形状,心知黎玉立的夫人乃是柳元久的干女儿,这两人本来就是一家的,忽然醒悟到徐熙为何将柳元久羁押在大理寺,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 看来皇上与三皇子殿下都在替柳元久打算呢,自己便更不需要去凑这个热闹了。众人将这件事情放下,开始转向其余的事情,有奏折要交的,都将奏折一一呈上,徐炆玔选了几件事情讨论了下,他年纪轻,精力充沛,做事也很果决,和众位大臣商榷了不到一个时辰,事情就基本上都处置完毕。 萧国公站在一旁,早就急不可待,不住的将眼睛望向徐炆玔,只希望他快些宣布朝会结束,好不容易熬到那个时候,见徐炆玔站起身来,萧国公紧走一步到了玉阶之下,望着田七道:“还请公公前头带路,吾等去觐见皇上与秦太后。” 田七笑了笑,声音很是阴柔:“那就跟咱家来罢。” 萧国公也没管后边跟着的几位,紧紧的跟在田七身后,不敢慢了半步,几个人走的步子倒也算快,不消一会功夫便已经到了清华宫门口。 守在门口的小内侍见到五位大臣跟着田七走了过来,赶紧飞奔进去通传,秦太后和乔皇后正坐在大殿里,两人脸上都是哀戚的神色,方才去请钱不烦的内侍回来说钱不烦不在普安堂中,据说是去江南那边访友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皇上……难道真是要历这个劫难?”秦太后的眼中有泪水慢慢的落了下来:“老神医不在,谁人还能来医治皇上呢?”她坐在那里,心里想到了柳家十小姐,听说捉拿柳府四房的时候不见那位十小姐,该是走脱了,不知道她在哪里,若是将柳元久一家放出来,估计她也会回京城了。 乔皇后拿着帕子不住的擦着眼睛:“母后,你快别说了,皇上吉人天相,指不定明日老神医便从外边回来了。”帕子从眼睛处拿下,湿湿的一团,脸上的脂粉似乎去了一快,中间露出了黄色的一团,仿佛墙面上斑驳的石灰印子。 “皇后,哀家知道你在担心皇上,可……”秦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内侍跑着进来,气喘吁吁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几位大臣跟着三殿下来清华宫了!” 秦太后将手中的佛珠捻了捻,脸上出现了一副气愤的神色,她皱着眉头道:“为何萧国公就这般不死心?哀家说要五大臣觐见,不过是想打消群臣的怀疑,也表示此事没有什么虚假,他倒是好,这般急急忙忙的过来了!哀家本想还看在二皇子的面上放过萧贵妃,可这番看来,却是不能放了。” 乔皇后低着头坐在那里,心花怒放,可却仍然谦恭的说:“母后向来心软。” 听到乔皇后这句话,秦太后蓦然惊醒般,连连点头:“皇孙是徐家的,可贵妃却不是徐家的,皇后你且放心罢。” 屋子外边的日头似乎照不进主殿,大殿里边一片暗沉沉的金色,水磨砖石上慢慢的有了几道身影,秦太后端坐在那里瞧着缓缓走来的几个人,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向秦太后和皇后行过礼,萧国公直接提出自己的来意与疑惑:“太后娘娘,今日朝会田七宣读了一道懿旨,据说是太后娘娘所下,老臣对此颇有疑问。皇上身子近来康健得很,为何会突然病倒,甚至连朝会都不能到?为何又突然立了三殿下为太子,而先前却没有一点暗示?老臣们不放心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处境,所以特地进宫觐见,以求心安!”言罢,眼睛望乔皇后脸上瞄了瞄,看她有没有不安的神色。 乔皇后娴静的坐在旁边,双手拿着一块帕子,上边有着斑驳的泪痕,她眉宇间有一种伤心之色,面容也甚是憔悴。 秦太后见萧国公说得急切,微微一笑道:“萧国公如此关心天子家事,哀家也表示感激,可今日朝会上那道懿旨确是哀家所下,说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也是皇上的意思,各位大臣若是不信,尽可以进内室自己去问皇上。” 萧国公听着秦太后这话说得坦然,一时之间也犹豫起来,站在那里涨红了脸,半日不敢出言回答,若是应着秦太后的话往内室里边走,旁人自然会说自己太心急了些,若是不进去看,却又实在不安心。 跟来的秦王乃是掌管宗人府的,又是徐熙的叔叔,和秦太后是同一个辈分的,自然关心徐熙的身体些,他向乔皇后点点头道:“还请皇后娘娘带微臣进去看望皇上。” 秦太后转头向乔皇后道:“皇后,你且领着众位大臣们进去罢。” 乔皇后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搭着莫姑姑的手,由田七在前边指引着走进了清华宫的内室。 内室的帐幔低垂,显得光线不是很明亮,几位大臣走了进去,眨了眨眼睛方才适应过来那种阴暗的色调,走到床前,一见床上躺着的徐熙,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床榻上的徐熙,形容枯瘦不打紧,双眼无光,目光有些涣散,那张嘴更是歪到了一边,不断有口水从嘴里流了出来,田七见了,赶紧走上前去,拿出一块手帕子帮徐熙细心的擦拭着,眼圈似乎都红了。 “皇上,为何成了这副模样?”萧国公愤怒的逼视着乔皇后:“是不是你给害的?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如此谋害皇上,你当朝中大臣都是吃素的不成?听任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乔皇后却没有因为他的无理而动怒,只是闲闲的说:“萧国公,本宫念你对皇上一片忠心,这才口不择言,否则本宫定要让你知道胡说八道的后宫是什么!凡事皆要有依据,你如何能这般出口妄言?你想知道皇上的病因?本宫不会让你等很久的,不多时本宫自然会告诉你皇上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这话还没说话,就听床榻上的徐熙已经愤力扭动着身子,手抬了起来指着萧国公,口里咿咿呀呀的说着话,可又没有一个字能让大家听清楚。田七赶紧扶住徐熙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放在床上,然后又帮他顺着气,做得细致周到。 秦王看着徐熙这样子,心里也是犯愁,看起来皇上竟是连话都说不清了,那怎么知道他究竟想立谁为太子呢?想了又想,突然灵机一现,对着床上的徐熙说:“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您身子有恙不能上朝,总得立一位皇子为储君,以太子身份监国。”说到这里,看了看徐熙,就见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心里想着这还算好,至少皇上心里是明白的,于是接着说:“现在皇上共有四位皇子,皇上属意谁,便伸多少根手指来告诉臣等,这样老臣也好把皇上的旨意去向百官传达。” 萧国公听了这话也是兴奋,连声说:“秦王这个主意好!”眼睛得意的瞟了一下乔皇后,心里想着,我就不相信皇上心里真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要是想立,那不早就立了吗? 众人的眼睛皆看着床榻上的徐熙,就见他在田七的协助下,吃力的抬起一只手,伸出手指来,众人的眼睛皆紧紧的朝那手指粘了过去—— 一、二、三,徐熙分分明明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萧国公盯住徐熙伸出来的手指,眼前一阵发花。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皇上若是想立三皇子,那不早就立了吗?中宫之子,地位尊贵,还有谁能和他去争?可正因为皇上迟迟不立徐炆玔,又对自己的外孙徐玟琛表现得非常上心,女儿才有了非分之想求着自己为魏家能权倾朝野而支持二皇子殿下。 难道先前都是皇上有意为之,想让萧国公府以为有机会成为储君母族,诱发出他们的野心,最后一网打尽?萧国公的额头上汗水涔涔,一想到多年来为了扶持自己的外孙,不知花费了多少财力,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便万分难受。 躺在病榻上的徐熙虽然不能说话,但头脑还算清醒,听着秦王问他立储之事,心中也有些欢喜,赶紧吃力的抬起手来,准备五根手指齐刷刷的伸出去,谁知,好不容易抬起手来,手腕上却是一麻,那拇指与食指是怎么也伸不出来,紧紧的贴在手掌上边。 徐熙心中大惊,想努力将食指伸出来,可怎么样也动弹不了,他望了望自己的手,田七正恭恭敬敬的托着他的手腕,两只手指正撘在他的两处穴位上边,贴得很紧。田七……徐熙一惊,田七这么多年尽心的服侍自己,体贴入微,没有一件事情办得不让他觉得舒服,自也将他当成心腹,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他竟然背叛了自己! 是谁收买了他?皇后?徐熙的一滴老泪从眼角流了下来,默默的爬过了脸庞,田七赶紧将徐熙的手放了下来,从旁边宫女的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替徐熙擦了擦脸,这才弓着身子向秦王行了一礼:“秦王殿下,皇上……这可是在托付江山哪!” 秦王和其余几位大臣看着那三根手指连连点头道:“皇上,臣等明白了,明日朝会上臣等自会向各位大臣证实秦太后的懿旨果然属实。皇上,您便静养罢,三殿下聪明过人,又目光敏锐,定会替皇上好好监国的。” 徐熙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悲愤,只想对他们说:“错了,朕是手指伸不出去了,朕要立的是四皇子啊!”可是他却没办法表述出来,只能张大嘴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口水还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田七非常体贴的把徐熙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边,低声说:“皇上,您歇息罢,秦王他们知道您的意思,现儿也该回去准备三殿下的太子册立仪式了。”那话说得非常体贴而轻柔,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那五位大臣,皇上要歇息了,你们便退散罢! 秦王点了点头向随行的几位大臣道:“这册立仪式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准备时间都差不多要一个月呢,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开始准备罢。” 旁边柳太傅点了点头:“可不是,现儿都十一月初了,得抓紧时间,怎么着也该在十二月初便将仪式准备好。”自己的七丫头做了徐炆玔的侧妃,这一宝可押得真准,三殿下成了太子,以后继位为帝,即便薛正妃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母凭子贵,柳明欣无论如何也该有个贵妃的分位,柳家怎么着也算是在朝中站稳脚跟,没有在这太子之争里站错队伍。 徐熙听着几个人的交谈,心中大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乔皇后笑容可掬的陪着五位大臣出去了。徐熙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年所做的一起,田七站在床榻边上,拿着帕子帮他细心的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子。 “是他使的鬼,是他毁掉了自己的计划!”徐熙睁开眼便看到田七那枯瘦的手指抓着帕子在他额头上擦来擦去,心里大为悲愤。这田七什么时候成了皇后的人?自己曾经让暗卫盯紧了田七,可根本没有发现过他与储秀宫有任何来往,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徐熙愤怒的看着田七,真恨不得能把他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边去。 “皇上,您就安心养病罢,老奴看着您这模样,心里也难受哇。”田七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皇上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就别担心国事了,三殿下是个妥当的人,您既然立了他,就该相信他,自己安安心心的养着罢!” 徐熙听到这话,心里更是郁闷,索性闭了眼睛,不再搭理他,田七看了他那样子,轻轻笑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皇上,你且先歇着,老奴去看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出了内室,便见大殿里萧国公正跪在秦太后面前,面前摆着一个盒子,里边装着黑黝黝的两块熏香,乔皇后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萧国公,你教女不严,以至于铸下大错,你可知罪?”秦太后的声音冷得如寒冬挂在屋檐下的冰棱,似乎碰一下,那冰棱就会从檐下摔落,直刺到人的心里去。 萧国公低头看了看那个盒子,两块熏香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冲进鼻子里边,这难道便是自己那个不知死活的女儿给弄出来的?难怪秦太后要遣走那四位大臣,单独把他留下来。 心里埋怨着女儿,都这么大年纪了又贵为贵妃,后宫里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还弄些这东西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媚药乃宫中大忌吗?不对,女儿不会糊涂到这一步的,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想到这里,萧国公猛的抬起头来,大声喊冤:“太后娘娘,微臣的女儿一直贤淑谨慎,怎么会用这种淫佚之物!定是有不怀好意者嫁祸于她,请太后娘娘明鉴!” 秦太后恼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萧国公,你竟然把这事推倒别人身上?哀家已经审问过了,这媚药乃是萧贵妃派宫人从外边重金购得,且也是她自己抹上去的,并未假手他人,这事情是哀家亲自审讯的,景春宫里的姑姑宫女都已经在供状上画押,莫非萧国公以为是哀家屈打成招不成?” 听到秦太后这番话,萧国公瘫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女儿竟然这般胆大妄为,做这种事情也不先派人回来商量下!若是知道她有这个想法,自己怎么样也不会同意她这样做。虽然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可萧国公还是懊恼得恨不能冲进掖庭把女儿拖出来按回娘胎好好改造一番。 “你且先回去,毕竟萧贵妃是皇上的妃子,要处置也得皇上自己来,我这个做太后的也不好把手伸到皇上的后院去,等皇上休养好了再由皇上发落罢!”秦太后瞄着萧国公那浑身打颤的模样,冷冷的哼了一句:“若是皇上好不起来了,我必将让她给皇上陪葬!” 萧国公听到秦太后这冰冷的声音,更是惶恐不安,连连磕头道:“皇上洪福齐天,必然无事。” “无事便好,你回去以后自己好好掂量着,萧国公府以后该如何行事!”秦太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跪安罢!” 萧国公全身被汗粘得湿答答的,小心翼翼的爬起来,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的退了出去,走到外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手的汗。回头看了看清华宫,那宫殿依旧巍峨,却仿佛笼了一层青灰色的影子般,有些扑朔迷离的感觉,叫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天色沉沉,寒风扑面,萧国公站在宫墙外边,怅怅然的望着那绿树红墙,心中乱糟糟的一片,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太子册封只余得一个月,如何在这一个月里将局势扳回来?萧国公府为了扶持徐玟琛,已经耗尽全力,现在一旦徐玟琛这边失了势,那萧国公府也跟着要遭殃了。 “去二皇子府。”萧国公踏上自己的马车,吩咐了一声,车夫扬起鞭子,那马车便缓缓的往前边走了去,将那红墙琉璃瓦的皇宫抛在了后边。 当萧国公府走进徐玟琛府的时候,徐玟琛正在后院抱着两个姬妾饮酒作乐,听说萧国公来了,赶紧把拿开水漱了下口,整理了下衣裳,这才走了出来。 “殿下!”萧国公看着徐玟琛那模样就觉生气,衣裳很明显是匆匆整理而成,衣领松散,腰带都没有束好,走得近了还闻到一口酒味儿。 “外公!在自家屋子里头,就不用这么拘礼了!”徐玟琛看了看萧国公那一张板得严实的脸,心里有些发虚,自小这萧国公就喜欢督促自己,一看见他还真有些老鼠见了猫般的感觉,只得赔着笑脸说话。 “玟琛,你知不知道现在乔皇后生的那个已经立为太子了,你却还躲在这里花天酒地!”萧国公恼怒的走了上来,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 “什么?三弟被立为太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徐玟琛大吃了一惊,将衣裳整了整,一张脸上全是不相信的神色:“父皇如何不声不响的就决定了?” 萧国公望着徐玟琛的脸,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他是他的母妃一时糊涂,用了媚药将皇上给弄垮了罢?他咬了咬牙:“这事情透着古怪,可没法子,皇上的病情忽然便加重了,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让三皇子殿下监国,我们不服气,去觐见了皇上,皇上也说让三皇子殿下监国。” “皇上、太后娘娘都下了旨意?哈哈哈……”徐玟琛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身子半瘫着,眼中透出丝丝绝望。 “玟琛,你不能气馁,怎么是这样一副情状!快些振作起来!”萧国公走上前,一把揪住徐玟琛的衣裳前襟:“咱们好好来商量下!” “外公,既然皇上已经下旨了,我还能怎么样?三弟的生母是乔皇后,坐镇中宫,立他为太子本也属情理之中。自小你们总对我说,皇上不喜欢乔皇后,不喜欢三弟,宠的是我母妃,偏爱的是我,你们一直这么说,我也就相信了。我努力的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好自己,小时候在上书房和三弟一起读书,太师一直夸我聪明,倒是极少夸赞三弟,今年我们一同在平章知事手下跟着学习管理庶务,也不见三弟有多少特别之处,我想着父皇必会看重我一些,可到最后,还是嫡庶有别,还是他为太子!” 说到这里,徐玟琛哈哈怪笑一声,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回想起这些年,我就像一根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就想让父皇欣赏我。因为你们一直在后边推着我,我又做了多少不堪的事情!现儿一切都已成定局,我还能做什么?外公,你说说看,你还要我去做什么!”说到这里,许允煜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桌子的一条腿,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玟琛!”萧国公看着这样的外孙,心里也很难受,他蹲了下来拍了拍徐玟琛的肩膀道:“外公知道你心里的苦,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你的母妃还被关在掖庭,生死未卜,你至少得为了她好好振作起来!” “什么?母妃被关在掖庭?是不是皇后的诡计?”徐玟琛腾的一声坐了起来,眼睛里布满红丝:“我可以不做太子,但我不能看着母妃被人陷害!我要去找皇祖母,请她好好调查,还我母妃的清白!” 萧国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玟琛,你母妃自己有些糊涂,被人陷害了却找不能为自己伸冤,这也只能等着你去救她了,可找太后娘娘已经没有用了,是她亲自审问了你母妃,证据确凿,看起来不能走常规路线了。” 徐玟琛听着,沮丧的搭了下了一张脸,眼睛望着地面,手指抓住那桌子的一条腿,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谁抽走了一般。萧国公看着外孙那模样,心头一痛,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玟琛,你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又该如何做?”许允煜茫然的抬起头来:“外公,你教教我!” “册封太子仪式还得一个月之后,在这一个月里,我们还有机会!”萧国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狂热:“如果,三皇子在册封大典前就亡故了呢?因病,或者是遇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做一抹黯哑的嘶裂声:“李贤妃是宫女出身,她又如何能同你母妃相提并论?” 许允煜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外公,你是说……” “鞑靼那边不还有帮手吗?鞑靼的三太子想争位,可没有能够争过皇太子,不是逃来大陈寻你来了吗?这是合作的好时机。你只消答应等你当上太子以后就发兵助他成事,不怕他不全心全意的帮助你!”萧国公的一双老眼闪过狠辣和阴毒:“无毒不丈夫,要么就做得干干净净,斩草除根!” 听到萧国公这般说,徐玟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姜是老的辣,玟琛全凭外公安排。” 萧国公点点头道:“玟琛,不着急,我们得周密计划着,必须一击即中,这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一个月里,尽量派人盯紧了徐炆玔,看他会不会出宫,只要他出宫,咱们便赶紧竭尽全力去阻击他,务必让他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若三弟不出宫,那又该如何办?咱们现在的势力,还没有能伸到皇宫里边去!”徐玟琛有一丝沮丧:“若是要等他出宫,那可是机会微乎其微,除非……”他忽然想到了柳府的十小姐柳明媚,除非她让徐炆玔出宫,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除非什么?”萧国公盯紧了徐玟琛:“难道你还有什么妙计?”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反正先试试看,若是这一个月三弟都不出宫,外公可还有什么对策?” 萧国公点了点头:“当然有,一个月后有太子册封仪式,三皇子殿下是无论如何要出宫的,而且那时候人多,正是好下手的时机。” 徐玟琛慢慢的站起身来,眼睛往门外看去,充满了希望。他将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仿佛在自言自语道:“外公,你说得对,我不要放弃希望,母妃还在宫里受苦,等着我去救她呢。” 萧国公摸了摸胡须:“玟琛,你想通了就好。” 北风呼啸而过,徐玟琛背着手往府中一处小院里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着里边一阵哭哭啼啼的喊叫声,他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柳明珠又在打骂丫鬟了。 这位柳家的九小姐,瞧着是个美貌的,可脾气却十分糟糕,自己瞧着她院子里几个丫鬟美貌,便招了她们陪着自己睡了几晚上,结果没想到便遭了柳明珠记恨,逮着些机会就打骂她们,这小院子里边日日闹得鸡飞狗跳,她还要在自己耳朵边上哭诉下丫鬟不好,各种不合心意。 “柳明珠,你又在做什么?”现在徐玟琛对于柳明珠已经失去了兴趣,就连乖乖那两个字都懒得用了,直呼其名已经算是对她客气的了,若是心情好些,就喊“明珠”两个字。现在瞧着她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更是一肚子气。 “殿下!”柳明珠见着徐玟琛走了进来,哭哭啼啼的迎了上来:“这个死迎春,将我要喝的补药给弄翻了。” “弄翻了,再熬一碗便是,值得这般打骂她?”徐玟琛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迎春拉了起来,朝她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上有几条鲜红的抓痕,不由得让他有几分同情,伸手拉着迎春站起来,朝柳明珠白了一眼:“不就是打翻了一碗药?值得下这般狠手?”他伸手摸了摸迎春的脸,朝她笑了笑:“别哭了,等会去我那边给你弄盒珍珠疤痕膏子过来搽。” 迎春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徐玟琛一眼:“多谢二皇子殿下。” “谢什么,我可最疼爱你这样的美人儿。”徐玟琛放下手,望了望气得脸色发青的柳明珠道:“柳明珠,我有事情与你说。” 原本以为有了她,就能让柳太傅家站到自己身后来,可是没想到柳元久竟然不肯低头,宁可被父皇关进大理寺,都不愿意搭理他。早些日子他去试探过安平公主的口风,她老奸巨猾,只是笑着没有说话,不知道她心中打什么主意,不过看她的意思,大约她不会站到任何一个人后边,只会是在一旁看热闹。 老狐狸便是老狐狸,徐玟琛心中大恨,但也丝毫没有半分,安平公主是父皇的姑姑,自己也不能勉强她去站队,回来一看到柳明珠,徐玟琛格外生气,自己还以为捡了个宝,没想到却是一块谁都不要的石头! “二殿下,你有什么事情?”柳明珠用手撑着腰,慢慢的挪着步子走了过来,她现在有了六个月身孕,走路都有些迟缓,像一只鸭子一般摇摇摆摆。 “你想给法子,将你那十妹妹给喊出来。”徐玟琛看着柳明珠,皱了皱眉,有了身子的妇人可真是丑,一张芙蓉粉面,此时却成了脸色黄黄的一把咸菜,脸颊上还有着块块斑纹,就如蝴蝶一般,展翅欲飞。 “什么?让我去喊柳明媚出来?怎么可能?”柳明珠的脸涨得通红:“我如何知道她在哪里?即便知道她在哪里,我去喊她,她也不会出来!”她狐疑的看了看徐玟琛,一张脸气得快扭曲了起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徐玟琛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个废物,连自家姐妹都约不出来,简直是个吃干饭的!我看上柳明媚又如何?她比你生得美,又比你有用,我自然会更喜欢她。” 柳明珠尖叫了一声,朝徐玟琛扑了过去:“殿下,你不是说这世上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吗?如何现在又出尔反尔的了?” 徐玟琛站在那里,只是斜着眼睛望向那个挺着肚子朝自己扑过来的妇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府 京城十一月的天气实在寒冷,水泼了出去,在院子里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柳明珠挪着步子往徐玟琛那边扑了过去时,踩着那滑溜溜的冰层,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朝着前边扑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丫鬟瞧着,却没有一个上前扶她,等着她滑到快挨着地的时候,这才有人奔了过去搀扶:“小姐,你小心。” 徐玟琛本来是站在那里,瞧着柳明珠朝自己扑了过来,一动也不动,见着柳明珠滑倒在地,这才有一丝重视:“没用的东西,没见她要摔倒了?都站在旁边不动,是没手还是没脚呢?” 丫鬟们没敢回答,战战兢兢的将柳明珠扶了起来,有个丫鬟眼睛尖,当即便见着了地上有着点点的殷红,惊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柳明珠身子也跟着往一边倒了去。 “怎么一回事?”徐玟琛皱着眉头望了望那个丫鬟:“好端端的,你怎么也摔到地上了?” “二皇子殿下,柳小姐、柳小姐她……”丫鬟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一脸惊恐:“身子底下流血了。” 徐玟琛探头一看,就见地面上有一团红色的印子,那印记越来越大,不由得也心里发慌:“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 “是。”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撒腿便往外边跑了去。 “王妃,王妃!”一个管事婆子匆匆奔进了屋子里边,将坐在厅屋里的王正妃惊得坐直了身子:“怎么一回事儿?这般咋咋呼呼的?” “王妃,出了大事啦!”婆子奔到王正妃面前,小声说道:“听外边的人说,今日是三皇子带头皇上临朝,听说是太后娘娘懿旨,皇上病重,指了三皇子为太子,代为监国。” 王正妃的眼睛猛的睁大了几分,身子瘫软了下来,嘴里喃喃有声:“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说殿下很有希望成太子?为何会变成了三皇子?” 那婆子也是一脸焦急神色,将脑袋凑过来了些:“方才萧国公还过来了呐。” “萧国公过来了?”王正妃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抓住那婆子的手问道:“殿下呢?殿下在哪里?” “殿下……”婆子垂首讷讷道:“殿下去了那位小姐的屋子里头。” “啪”的一声,王正妃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边,脸色凝重:“他总是记挂着她!不过是个破落户儿罢了,都没有人来管她,可他却还偏偏捧着她!” 原先以为那院子里头的真是有来历有靠山的,可这么几个月下来,也不见有谁来保她,徐玟琛也没有封她侧妃,就连侍妾的头衔都没有给她,只是让人喊她小姐。小姐、小姐,这肚子都挺出来了,还是小姐? 王正妃一直在谋算着,要如何做才能不动声色的将柳明珠肚子里边的孩子给弄掉,可她一直没找着下手的机会。心腹的妈妈给她出主意,先得要收买了那院子里边几个人,让她们肯为自己做事,等到有机会便下手。这几个月来她让人小恩小惠的已经收买了几个丫鬟,那边院子里头有什么动静,主院这边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妃,那边院子也该下手了,现儿都快六个月的身孕了呢,月份再大些,只怕摔着碰着,生出来的孩子也能活呢。”那婆子在一边提醒着:“到了七八个月上边,还要添人手,院子里人多了,就更不好下手了。” 王正妃捧了茶盏在手里,没有说话,眼珠子不住的转着,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那婆子叹着气道:“王妃莫要心慈了,人若是心慈了,以后自己便要吃亏。” 刚刚说到这里,就听外边有脚步声,一个丫鬟在门帘后探出了脑袋来:“王妃,那边院子的金枝过来了。” “正在说到那院子的事情,那边便来人了。”王正妃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金枝是服侍柳明珠的丫鬟,生得模样俊俏,早就与徐玟琛勾到了一处,她有心往上边爬,可徐玟琛却一直没有答应升她做侍妾,她心中早就愤愤不平,总以为是柳明珠在徐玟琛耳朵边上说了她的坏话,这才让她没有爬升的机会。 “金枝给王妃请安。”走了进来,金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王正妃打量了她一番,就见金枝梳了个双鬟,每个鬟上簪着一朵花儿,身上穿着宝蓝色褙子,露出了两个月白色的衣袖,下边是一条阔脚裤子,裤管飘飘的,似乎盖不住那双鞋子。 “你可有什么事情?”王正妃见金枝一双眼睛里似乎发着光来一般,心里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了。 “王妃,奴婢有个好消息要来禀报。”金枝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个酒窝在嘴角边若隐若现:“那个姓柳的,刚刚摔了一跤,地上全是血!” “什么?”王正妃的手颤了颤,茶盏里的水差点要泼到了石青绘团花牡丹的裙子上边。她疑惑的看了看金枝:“你没有开玩笑罢?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情?” “娘娘,奴婢怎么敢开这样的玩笑!”金枝赶紧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也是那个姓柳的自己找死,殿下心疼她,还让人去找大夫了呢,这会子该要回来了。” “王妃,这可是个好机会。”站在王正妃身旁的那个婆子眼睛一亮:“无论如何咱们也该要逮着这机会将那个姓柳的铲除了不可。” 金枝点了点头:“妈妈说得没错,那姓柳的着实可恶,若是等她生了儿子,王妃恐怕更添了心事。”柳明珠对她们态度恶劣,有了她在这院子里头,她们便没有了出头的日子。 “你且下去,我再想想。”王正妃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眼睛盯着茶盏里的茶水,不住的思量着该怎么办,是不是下手将那姓柳的给铲除了?或者,只是让她丢了儿子?她不住的在权衡着,自己也没了把握。 “是,娘娘。”金枝行了一礼,接过那婆子递上来的银锞子,嘴角的笑容更深:“若是王妃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为王妃效力!” 门帘子晃了晃,翠竹迎风的图案仿佛折成了两半,下边的阴影比上头那部分仿佛要浓得多。王正妃瞧着那门帘不住的晃动,一线阳光漏进来,又忽然不见,也跟着心上心下了起来:“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彻底了结,还是只将她肚子里那个给弄没了。” 那婆子弯腰道:“王妃就是这般心慈,还想留她一条性命呢。” 王正妃没有说话,眼睛盯紧了门帘上那几支翠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妈妈,你替我去将这事情安排妥当,要布置得仿佛是因为她失了孩子伤心,自己糊涂吃错了药而亡故的。” 那婆子点了点头:“王妃,你便放心好了,老奴一定去将这事情办好。” 屋子外边,寒风呼啸,北风卷着枯草,狂乱的舞动着身子,仿佛要将这个世界给摧毁了一般,到处都是枯涩灰暗的一片。 清华宫里光线有些暗淡,秦太后让宫人将宫灯点了起来,屋子里边才敞亮了些。她弯下腰去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徐熙,一阵阵的心疼,太医们都是混账,怎么就任凭着皇上变成了这个样子却束手无策!一群吃白饭的货色,别说是钱不烦老神医,便是柳府十小姐在,肯定是妙手回春,皇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想到这里,秦太后皱了皱眉头,转脸问绣容姑姑:“柳府四房还在大理寺关押着?” 绣容姑姑摇了摇头道:“听田七说,今日三殿下临朝已经将柳氏四房全放出来了,这会儿应该已回柳府了罢。” 秦太后听了摇了摇头,笑了笑:“究竟还是柳侧妃的面子大,监国第一天就急着办了这件事儿!”望了望内室,她转过脸来对绣容姑姑说:“柳氏四房回府了,想来那十小姐得了信也会回去,你现儿赶紧去趟柳府,把那柳家十小姐请进宫里给皇上看诊!” 绣容姑姑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徐熙,暗自叹了一口气,皇上这模样,恐怕那柳家十小姐过来,也没有法子治好了呢。只是她不敢说多话,应着躬身出去,不敢怠慢,叫了辆马车便去了柳府。 到了柳府,叫门房进去通传,有仆妇带着进去,就见府里人来人往,一副乱糟糟的景象。绣容姑姑不由问道:“柳府今日为何如此忙乱?” 那仆妇笑着问答:“因为根本没有料到今日四老爷一家会突然全部被放出来,青莲院都还没有打扫,所以现儿派着丫鬟仆妇们前去青莲院清扫园子呢。” 绣容姑姑“哦”了一声,心里明了,知道这事情的缘由,肯定是谁也没料到徐炆玔会成太子监国,都没想到柳元久会马上就被放出来。先跟着那仆妇去了主院,孰料那里边的人回复说老夫人已经去了青莲院。 领路的仆妇笑着望了望绣容姑姑:“四爷是我们老夫人生的,自然要更亲近些,这么久没见着他了,老夫人便去青莲院那边了!” 绣容姑姑一边跟着走,一边笑道:“母子连心,谁说不是这样呢。” 柳老夫人是填房,只得了一儿一女,自然将柳元久看得要紧。绣容姑姑叹了一口气,好好儿的被捉到大牢里关着,这位柳侍郎也是吃苦了。 “我们家四夫人还有身孕,也不知道在牢房里这段时间会不会有影响。”那仆妇叹着气道:“唉,实在天降横祸!”望了一眼绣容姑姑,忽然想到派人去捉拿四房的是皇上,而这位姑姑是皇宫里出来的,赶紧住了嘴。 两人一路走着,拐了好几个弯才见着青莲院的围墙,还没走到围墙那里,就见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甚是热闹。柳老夫人坐在香兰院的厅屋里头,拉着柳元久的手看个不停:“瘦了,瘦了!” 柳元久朝柳老夫人行礼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念了。” “大理寺里边没有人拷问你罢?”柳老夫人颤抖着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我一想着那大牢就觉得心慌慌。” “母亲,大理寺卿是黎大人,如何会为难我,每日都是好饭好菜招待着,你便别将大牢想得太糟糕了。若兰住的还是单独的房间,有丫鬟伺候着呢。”柳元久笑着拍了拍柳老夫人的手:“您便放心好了,儿子一切都好。” “这样便好,便好。”柳老夫人笑了笑,打量着柳元久道:“三皇子成了太子,这下咱们可将心给放下来了。” “老夫人,万寿宫的绣容姑姑来了。”双层夹棉的门帘一晃,银花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朝柳老夫人一弯腰:“是不是现在就传进来?” “快传,还有什么不能进来的?”柳老夫人瞪了银花妈妈一眼:“将门帘儿挑起,投点气!这里都这么久没住人了,有一股子味道了。” 绣容姑姑走了进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先恭喜了下四房被放回来,然后直奔主题,太后娘娘想请十小姐进宫为皇上看诊。 柳老夫人抬起头,惊讶的看了看绣容姑姑道:“我那媚丫头,上次进宫给太后娘娘看病,至今还未回来,难道不该是在万寿宫吗?” 青莲院人来人往,丫鬟婆子们都在忙着干活,也没有人注意到绣容姑姑这突变的脸色:“那天已经将十小姐送出宫了,难道她没有回柳府?” 柳老夫人看了绣容姑姑一眼道:“那天若是她回府了,岂不是会一并被抓去了大理寺?谢天谢地,我的媚丫头还没有去吃那个苦头。” 绣容姑姑听了柳老夫人这埋怨的话,心知柳老夫人是在抱怨皇上轻信那些人的举报就把柳府四房下了大狱,赶紧陪着笑脸道:“老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皇上这病是拖不得的,你是否能告之十小姐的下落?” 看了看绣容姑姑那焦急的神色,柳老夫人摇摇头道:“绣容姑姑,实不相瞒,我是真不知道媚丫头的下落,只是三殿下曾来柳府报了个平安而已。” 绣容姑姑见柳老夫人的神色,知道她没有说假话,只得站了起来,告辞回宫。 望着绣容姑姑的背影,柳老夫人喃喃自语道:“宫里出大事了!我开始还道为何今日元久突然被放了回来,后来才知晓竟是这般原因。回首经年,沧海桑田,人生莫过如此。”幽幽叹气后再往一旁看了过去,就见杜若兰被丫鬟们搀扶着出来了,脸色倒还算红润,只是那神情却很古怪,她肚子已经有些隆起,有些显形了。 “老四媳妇,你好生到屋子里坐着,外边吵闹,你就不必出来了。”柳老夫人赶紧挥手制止了杜若兰行礼的举动:“这个时候了,还拘什么礼,身子是最重要的!崔西崔玉,扶着你家夫人回屋子去!” 孰料杜若兰却一反素日的柔顺,脸上有倔强的神色,目光直视柳老夫人:“母亲,媳妇是有事相求的,请母亲和媳妇到一个僻静地方,听媳妇细说此事。” 柳老夫人疑惑的看了看杜若兰那张面色凝重的脸,看起来杜若兰要说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件小事,点了点头:“好,咱们去僻静地方说话。” 随着杜若兰走进了香兰院的内室,坐了下来,望了望眼眶里滚着泪珠子的杜若兰,柳老夫人心里惊讶,老四这媳妇,凡事是最能容忍的,今日为何如此失态? “母亲,媳妇求您调查一件事情。”杜若兰顺了顺气,开始缓缓的把那日送去的汤里有红花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声音逐渐的高昂起来:“求母亲给我和腹中孩儿查出一个结果来,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记恨上了媳妇肚子里头的孩子!” 柳老夫人听完她的话,全身一个激灵,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道:“真有此事?老四媳妇,你且放心养着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杜若兰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向柳老夫人道谢:“多谢母亲体恤。” 柳老夫人站起来,把杜若兰按到床上坐着,对着她点了点头:“现在你最要紧的便是安胎,什么事情都别去想,我即刻便去查这事儿。” 走出香兰院的门,柳老夫人一阵气闷,难怪老四媳妇这大半个月的吃食都是李清芬亲手做了送过去,原还以为是李清芬体贴,怕自己要花心思惦记着老四媳妇的进补,结果真正原因却是柳府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正在伸向四房。 起先是对媚丫下手头,现在是老四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那次明媚对自己说的话来。莫非真是老大媳妇?她为何要如此迫害四房?即算是媚丫头把她的账目查清让她亏损了,也不至如此狠辣罢? 柳老夫人转转念头,突然想起了大房莫名其妙死去的那几个柳明珠的贴身丫鬟,是否也和此事有关?她是个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的性子,向身边的金花妈妈招了招手,然后细细的交代了一番:“你务必暗地里去做,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了你在做什么!” 金花妈妈点点头道:“老夫人放心罢,我自知该如何去做。” 柳老夫人看着邱妈妈远去的背影,眉头蹙紧:“看起来得给老四媳妇预先备下可靠的产婆才是,只是产婆都有可能被收买,这幕后黑手一定要在老四媳妇生产之前揪出来!若是媚丫头在就好了,她在旁边这事儿就稳妥了。” 叹了一口气,柳老夫人望了望那沉沉的天空,心里边又添了一桩心事。 远在西北的玉门关不多久便听说了京城巨变,这事情实在太大了,皇上龙体有恙,甚至不能上朝,立了三皇子徐炆玔为太子,代为监国,这样的消息,不能不让人耳口相传,一时间这消息便传到了镇国将军府里。 明媚听到这消息,有些坐不住了,拉着郭庆云便去了前堂求见镇国将军。 “将军,听说皇上生病了,现儿是三皇子监国,可有此事?”明媚也不讲什么客气了,进门便单刀直入的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镇国将军看了看明媚,心里暗自赞叹了下这位柳家十小姐果然是个伶俐的,虽然在这边关,可却依然这般关注京城的动向,他才得了消息不久,她竟然也知道了这消息。 “十小姐,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果有此事。”镇国将军拿起一张折皱的纸条道:“刚刚接到京城那边来的飞鸽传书,说几日前三皇子已经开始监国,你父亲也被放了出来。” 这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明媚倒觉得一片茫然,一件本来很艰难的事情,现在却轻轻松松的解决了,这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朝着镇国将军笑了笑,明媚行了一礼道:“明媚在府上叨扰多日,既是家父无恙,明媚当立刻回京在双亲面前行些孝道,先在此谢过镇国将军如此宽厚的收留我。” 看着那小巧的身影朝自己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镇国将军摆了摆手道:“十小姐不必多礼,我与柳太傅同朝为臣多年,你不远千里来凉关,我自然要好生照顾。我也知道十小姐归心似箭,好好打点下,明日便动身回京罢。”转眼看了看郭庆云,见她脸上一副舍不得的神情,宠溺的笑了笑:“怎么,云儿,你舍不得九小姐?” “父亲,什么舍不舍得的,我来是想告诉父亲,我要送柳十回京!”郭庆云扬了扬脑袋,一脸快活的神色:“现儿眼见着要到十二月份,那些山贼什么的,正是趁着这时候出来抢东西好过年,我不放心柳十一个人上路。我陪着她回京,在京城住到明年春天再回来便是。现在府里再没有旁的姐妹,我一个人挺孤单的,我回京去守那空荡荡的镇国将军府,每天保证督促那些婆子们把院子打扫干净。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 镇国将军意味深长的看了郭庆云一眼,心里有些惆怅,前些日子后院闹出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心知夫人是一心为自己女儿打算,可那乔景铉却一心只记挂着这十小姐,镇国将军府再插一脚进去似乎也没必要。只是郭庆云年纪大了,少不得要帮她去寻门好亲事才成。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和十小姐去京城,过两日你母亲把这府里的事情和你二伯娘交割清楚,叫她也去京城看着你些!” 郭庆云吐了吐舌头道:“究竟父亲还是不放心我,还得让我母亲跟着过去!” “你做过那么多糊涂事儿,怎么能让我放心!”镇国将军横了她一眼道:“想走就快去收拾东西罢,还在我这里磨蹭做什么!” 郭庆云哈哈大笑,拉了明媚便跑了出去:“云儿谢谢祖父放行了!” 刚刚回了院子不久,就听外边有人喊:“乔景铉,乔景铉!”明媚与郭庆云听了赶紧迈出屋子,却没见着乔景铉的人影,只看见八哥在笼子里头上蹿下跳,正瞪着黑色的豆子眼望着明媚,清清楚楚的欢叫着:“乔景铉,乔景铉!” “你竟然会谎报军情了!”郭庆云伸出手来戳了戳八哥:“再这样乱喊,将你炖了喝汤!” 八哥委屈的拍了拍翅膀,跳到笼子最上边,嘴边里依然不服气一般喊着:“乔景铉,乔景铉!” 明媚疑惑的看了看周围,这八哥还没机灵到能捉弄自己的地步,应该是乔景铉到了,只是他故意躲在了旁边。她仔细打量着,见着不远处假山后边露出一角白色的云锦袍子来,拉了拉郭庆云,示意让她往那边看,郭庆云见着那衣裳角儿,当下明白是乔景铉躲在了那里,气哼哼的冲了出去,一把便将乔景铉抓了个正着:“表哥,你怎么也学了这鬼鬼祟祟的招数!” 乔景铉抬头笑了笑:“我本来还想来偷听你们说什么体己话儿,却被这八哥个搅了局。”他伸出手去拍了八哥的脑袋一下:“都不知道闭嘴。” 八哥被乔景铉拍得到处乱飞,一双眼珠子哀怨的瞧着明媚,似乎要她来帮着自己说话。 郭庆云用手拍了拍鸟笼,表扬那八哥道:“不错,你做得不错,我奖你吃小米,快些下来,别怕他,有我们在呢。” 八哥似乎听懂郭庆云在表扬它,得意的飞了下来,停在杆子上低头啄了几粒小米,然后得意的在笼子里飞来飞去,一边快活的喊着:“乔景铉,乔景铉!” 乔景铉斜觑了那八哥一眼笑道:“还不是有人教它这么喊!若不是看在那某人的面子上边,我非宰了它炖汤喝不可!” 明媚抿嘴一笑,望了望乔景铉:“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了京城的事儿,想着你肯定会要回去了,这不就赶着过来与镇国将军告假,他答应了,我明日便送你们回京城去。”乔景铉得意的笑了笑:“咱们三人可以好好的游玩一程了。” “有什么好游玩的,柳十已经是归心似箭了。”郭庆云拍了拍自己的两只手,将几颗残余的小米抖下:“表哥,你快去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便动身。”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镇国将军府外边停了好几辆马车,乔景铉骑着踏雪伴在马车之侧,等着郭庆云与明媚出来。寒风有些猛,吹得那马车的四角铃铛不住的响着,叮当叮当的很是清脆,帘幕也被刮得卷了起来,露出了里边的丝绒坐凳。 “表哥,我也骑马,让柳十一个人坐马车!”郭庆云拉着明媚的手走了出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弯月亮:“被我母亲拘着,好久没过瘾的骑马了,可得好好练习练习骑术,回京城去挑战柳小五!” “原来你这般着急跟着回京城就是想去见柳小五!”乔景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我算是知道了,女大不中留是什么意思!” 郭庆云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对着乔景铉道:“你若是想要女大中留,那可便惨了,柳十不想嫁你,看你该怎么办!” 乔景铉望了望明媚,就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站在那里,绒毛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衬得更小了些,一双眼睛就如黑葡萄一般晶莹发亮的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朝她微微一笑:“媚儿,你想不想嫁我?” 明媚白了他一眼,掀开马车帘幕便钻了进去,郭庆云瞧着那情形,哈哈大笑:“表哥,不是我说得直,像你这样的人,到处都招蜂引蝶的,谁放心嫁你?还是柳小五好,安安静静的,都没有人瞅他。” “你便知道没有瞅他?人家肯定早就瞅上了!我听说……”乔景铉忽然想起柳明卿曾经贴身放着一支七宝琉璃簪的事情来,刚刚想告诉郭庆云,后来想着会让她增添烦恼,于是便忍着不说了。 “你听说了什么?”郭庆云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你听说柳小五的香艳事情了?” “香艳事情倒是没听说,只是听说京城有不少夫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柳小五呢,要是你不加紧些,只怕到了京城,柳小五已经被人抢去了。”乔景铉瞧着郭庆云的眉头皱起,哈哈一笑:“小九,你着急不着急?” “着急什么?他敢与旁人定亲,我便……”郭庆云停了停,实在想不出她要做什么来,心中气闷,狠狠的将马抽了一鞭子:“快走!” 乔景铉见着那匹浅栗色的马往前边奔了去,知道郭庆云心中其实有几分心急,微微一笑,挥手道:“出发!” 马车辘辘而行,明媚掀起软帘望了望前边:“乔景铉,郭小九被你气走了?” “哪有气她?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她便着急了!”乔景铉望着明媚的脸,心中一阵温暖:“媚儿,回到京城我便让母亲去向你们柳府提亲。” 明媚托腮想了想,朝乔景铉笑了笑:“好。” 英王妃不知道会不会看得上自己?那时候自己给她去看病时,她对自己的目光便有些不屑,那时候自己的身份还是庶女,又是在外边行医的,她对自己的客气只有一张白纸那般薄,虚伪得很。 乔景铉来西北投军,一方面是皇上解除了他宫中的职务,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与亲事有关系。明媚心中有些烦恼,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乔景铉却说得这般轻松,仿佛这亲事他便能做主一般。 只是乔景铉既然如此积极,自己也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明媚朝乔景铉望了望,见他兴致勃勃的去追赶郭庆云了,只能见着他白色蜀锦袍子的背影。皱了皱眉,明媚恨恨的骂了一声:“哼,为何总要穿白色衣裳,显得他潇洒不成?” 尽管已经是快马加鞭,可路上迤逦了七八日才到了京城,明媚一路坐着马车,只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要被摇散了,只恨不能快些回到沉香阁,好好的睡行三天三夜。 坐着马车径直回了柳府,门口的门房见着明媚郭庆云与乔景铉,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十小姐,回来了?” 明媚点了点头:“是,快些去通传给老夫人,就说我平安回来了。” 门房不敢怠慢,打发了一个婆子,飞着一双脚跑了进去通传,柳老夫人听着那婆子来报,说乔世子镇国将军府九小姐送了十小姐回来,欢喜得眉毛都飞了起来:“今日一早起来就听得喜鹊叫得欢,原来竟是落在这事情上头!银花妈妈,赶紧去青莲院那边请四夫人过来,告诉她十小姐回来了!” 银花妈妈应了一声,赶紧跑着去青莲院通知杜若兰,她刚刚出了玉瑞堂,便见着一个英武少年陪着两位年轻小姐走了进来,那穿着粉色织锦衣裳的,正是不见了一个多月的十小姐。 “十小姐,快些进去罢,老夫人可是将一双眼睛都望穿了呢!”银花妈妈朝明媚行了一礼,急急忙忙的往外边走:“我去请四夫人过来。” 明媚朝她点了点头,赶紧迈步走进了玉彦堂,见着柳老夫人那关心的神色,心中一动,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抬着头看着她道:“不孝孙女请祖母安。” 柳老夫人看着明媚那一张脸儿清瘦,心里也是怜惜,赶紧叫瑞珠把她搀了起来:“媚丫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再看了看她身后两个年轻人,英亲王府的乔世子和郭家九小姐,吩咐丫鬟们看座:“乔世子,郭家六小姐,辛苦你们陪着媚丫头从那么远的地方回京城来。” 乔景铉朝柳老夫人一拱手道:“老夫人,这事情一点都不辛苦,不必客气,景铉是心甘情愿的。” 郭庆云瞟了他一眼道:“你当然是心甘情愿,连我都是心甘情愿,你怎么可能不是这样?”说罢向他夹了夹眼皮子,嘻嘻一笑,看得柳老夫人心里一阵欢喜,听着这话便知道乔世子是中意媚丫头的,看起来媚丫头可真是找了门好亲事。 明媚见着柳老夫人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赶忙和祖母说了下此次玉门关之行,柳老夫人也听着心酸道:“媚丫头,其实何必去那么远,不拘到祖母这里,随便找间房子住下便是,你也是想得忒多了些,查抄四房这么大的事情,镇国将军又如何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不拘劝上几句已是难得了。” 正说到这里,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杜若兰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一看见明媚好好的坐在柳老夫人身边,不由扑了过去把明媚搂在怀里,眼圈子一红,眼泪便簌簌的滴落了下来:“媚儿,你受苦了。” 明媚心里一阵酸涩,把杜若兰按到座位上,在她面前跪下:“媚儿没能照顾好父亲母亲,是大不孝。” 杜若兰垂着泪珠子,眼圈儿红红道:“皇上这次直接把四房关押在大理寺,我和你父亲并未受什么折磨,上回你跟着三皇子来看我,真真是好险,幸亏你没被抓进来,我们都很高兴得很,不要你陪着我们受苦,媚儿不必过于自责。” 明媚抬头看了看杜若兰,虽然她也清瘦了些,但精神还算好,手搭住杜若兰的脉门一摸,突然惊讶的“咦”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母亲,你这次应该会是双胎!” 杜若兰和柳老夫人听着这话,均是一惊,连忙问:“果真?” 明媚点点头道:“从脉象来看,有双胎症状,只是现在也不能确定,母亲请务必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前边三个月和后边三个月都是极需小心的。” 柳老夫人听了这话,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合着手掌念了一声佛:“柳府真是人丁兴旺,老四媳妇,可是大功臣。” 杜若兰擦了擦眼泪珠子,转脸看了看柳老夫人,细声细气却很坚定的问道:“母亲,媳妇上次请母亲查得事情如何了?” 柳老夫人安抚的看了她一眼道:“老四媳妇,你不必太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已经派人去彻查了,那日厨房里当值的人都进行了调查,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的。” 明媚见着柳老夫人和杜若兰似乎话里有话,正想问个清楚,就听庆瑞堂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伙人拥着进来了,走在前边的便是柳家另外三位夫人,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因为背着光,脸上黑团团的一片,眉目都不甚清晰。 三位夫人进来见过柳老夫人以后在左首坐了下来,看了看那边坐着的几个人,两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想事成 玉彦堂里有温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夫人们满头首饰上,明晃晃的发亮,地上有一点点的金色星子在跳跃着,仿佛是上元夜的烟火一般,格外华丽。 柳大夫人坐在明媚对面,笑微微的看着她,那笑容实在虚伪,有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明媚只觉得那笑容仿佛是浮在表面上,伸手一抹,那笑容便会不见了一般。 柳大夫人旁边坐着柳二夫人,她在柳一直是个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人,但是她有时会蹿出来说句话又不得不让人注意到她得存在。多年来她和柳大夫人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和四房有纠葛的时候,她便会和柳大夫人一起来对付杜若兰,若是和四房相安无事时,她说不定又会暗地里做点小动作,小小的膈应柳大夫人一下。 在杜若兰跟着柳三老爷去杭州赴任的时候,她就和柳大夫人明争暗斗的抢主持中馈的权力,可柳大夫人防得紧,始终没有让她捉住把柄,但是四房的回归让她占到了甜头,终于把持了一部分权力,可后来因着柳大夫人的贪婪,柳老夫人索性将管事权交给了四房,这让她气得暗地里诅咒柳大夫人无数遍。 柳二老有两位姨娘,年轻时她还想过办法,但却因为没有柳大夫人那样的娘家背景,又因自己不太聪明,很容易就被人抓了小辫子,后来她终于看开了,不再因为小妾的事情闹,只是一味的攒着私房钱。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出嫁,攒的钱也不知道要给谁去花,但她还是喜欢攒钱,攒到一定程度就把银子换成金子,送到金玉堂里边去打金叶子,现在她的金叶子都有满满的两个小匣子了,每天晚上歇息前定要熄灭火烛,抱着那匣子金叶子恋恋不舍的看很长时间才去入睡。 四房这事儿没有给她太大的反响,说句老实话,毕竟四房和她利益冲突不大,但是出于一种八卦心理,四房被查抄还是值得她关注的,总在惦记着,若是四房倒了,发配去了,青莲院到时候有多少会划到二房这边来。 柳家三夫人是前头柳老夫人三个媳妇里最得现任柳老夫人喜欢的一个了,嘴巴甜,人又比柳二夫人会看颜色,自然会被重用一些,所以四房被缉拿入狱,柳老夫人便让她暂时替杜若兰打理中馈。 今日上午正在粹华厅理事,就听管事妈妈来报,四房已经被放了出来,老夫人叫人去收拾青莲院了,柳三夫人听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大半个月呢,如何就出来了?她还只眼明手快的捞了几笔钱呢,还想着年关才是大头,只希望四房要在大理寺住到明年再出来才好。 脸色暗暗,柳三夫人再也没有心思做事,拿着账簿子翻了翻,上边那些字都在面前不住的漂浮了起来,仿佛都让人看不清楚了一般。将账簿子一合,柳三夫人领着丫鬟婆子们赶着往玉瑞堂来,一到门口便见着了柳大夫人与柳二夫人,两人脚步匆匆的往里边走。 “听说四房回来了。”柳大夫人一张脸上全是笑意:“该是看着柳侧妃的面子皇上这才开了恩。” 柳二夫人撇了撇嘴,柳大夫人这模样,好像柳侧妃是她亲生的女儿一般,可谁不知道柳侧妃是二房的庶女,只不过是被记到大房名下充嫡女送进宫去的?只不过是自己失策,没想着柳明欣还有这般造化。柳二夫人脚步走得格外重,心中虽然刚刚懊悔了下,可忽然又想通了些,不管怎么样,自己以后就不用进宫去探视柳明欣,这样总是一桩熬事情,要她去向自己的庶女行礼,实在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柳三夫人坐在那里看了看对面,发现杜若兰身边坐着自己的十侄女柳明媚,再往旁边看去,却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爷,乔世子旁边坐着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柳三夫人看着乔景铉笑了笑道:“乔世子多久没来柳府了。” 出于礼貌,乔景铉也恭恭敬敬的回答:“因为去了西北军营历练,所以有段时间没在京城了,这次回来是受镇国将军委托,送我表妹小九和柳小姐回京城的。” 柳三夫人听了这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明媚,又看了看乔景铉,弯了弯嘴皮儿道:“十侄女,你竟然跑西北去了?” 柳大夫人听到这话,突然之间心里痛快起来,看着明媚,微微一笑:“十侄女,你竟然一个人跑去西北了?都还以为你也在大理寺陪着你父母呢,怎么就这么不知孝顺,看来还得请了池姑姑回来,你要重新跟着她学习才是。” 杜若兰听了这话便心中有气,一想着自己在牢房里被人算计,即便再是老实人,也不免有些忍不下去了。她望着柳老夫人那幸灾乐祸的脸孔,皱了皱眉道:“我倒是很庆幸媚儿没有和我一起去受这牢狱之灾,听着大嫂这意思,似乎要我们四房统统进了大狱,永世不得翻身才了了心愿?” “哎呀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四弟妹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只是明媚侄女就算不在父母跟前尽孝,姑娘家的,一个人奔去西北,说起来名声实在不好听。俗话说奔者为妾……”柳大夫人瞄了瞄乔景铉,用帕子掩着嘴道:“不知道明媚侄女这种行为,该如何判定?” 听着柳大夫人满嘴胡言乱语,郭庆云早已忍耐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奔奔奔,奔什么奔?是我喊柳十去玉门关玩耍的,她又和谁去奔了?你这位夫人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么龌龊的东西,定是平日想这龌龊事情想多了,所以看着别人都是龌龊的。” 柳大夫人不提防被一个年轻姑娘抢白了一顿,郁闷得好半天开不了口,最后才迟迟疑疑的说:“即算是九小姐约她去玉门关,她总归要得到长辈许可,带上奶妈,丫鬟,这才是合规矩。她这么一个人单身前往,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名声会有损,到时候京城里谁敢娶她这样的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到处乱跑!” “是吗?”郭庆云微笑着环视四周道:“若是传出去?谁会传出去?除非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才会这般胡说八道吧。柳大夫人,你可别鼓着眼睛看着我,我说的是那些想要去说柳十坏话的人,可没有说你。” 柳三夫人见柳大夫人吃了郭庆云的排头,心里也很是得意,笑吟吟的望着郭庆云道:“九小姐,你还是坐下来罢,别这么生气。大夫人只是在关心侄女而已。说真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总会有人会传出这些话的,她也只是好心提醒而已。”这话既给柳大夫人救了急,暗地里又损了明媚,可谓是一箭双雕。 柳大夫人见柳三夫人出言相助,感激的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我正是此意,请九小姐不要想得太多。”说完看了看明媚道:“明媚侄女以后该安分守己些,还是别到外面去乱晃了,免得被人看见说什么闲话儿,那可不好。”瞧着乔景铉靠着明媚坐着,柳大夫人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柳明艳,那时候她一心想要嫁乔景铉,可没想到时乖命蹇,嫁去了幽云之地,实在让她觉得气愤不已。 这句话一出,玉瑞堂里一片安静,柳大夫人这话看着软绵绵的,实际上却阴毒得很。“该安分守己些”,实际上在说明媚本性便不安分,话面意思是在关心明媚,提醒她要爱护自己的声誉,暗地里却在说她不守本分。杜若兰听了此话,脸色气得通红,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袖,恨不能站起来,往柳大夫人脸上抓一把。 “别人谁敢说什么闲话?”柳老夫人横了柳大夫人一眼道:“媚丫头也是不得已才去凉关的,你这个大伯娘不仅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儿,却在这里一嘴胡嘬,让满屋的丫鬟婆子看了都觉得可笑,没有一点风度和休养!” 乔景铉在旁边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得柳大夫人说得恶毒,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朝柳老夫人一拱手道:“老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老夫人成全!” 柳老夫人看到乔景铉出声,心中一喜,看起来这位乔世子还真是在乎媚丫头的,见着几个媳妇语气里头带着埋怨,就站起来为媚丫头撑腰了。看着乔景铉那极为认真的脸色,柳老夫人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世子爷准备说什么?她朝乔景铉点了点头,带着笑容道:“乔世子不必客气,有话请说!” 乔景铉眼睛望了望明媚,突然神情有些羞涩,不多时又换上了他素日的开朗笑容:“我心悦贵府十小姐久矣,只是因着上回我弄错了贵府五小姐与十小姐的名字,害得这亲事耽搁了这么久。原来想要过些日子,让京城里的人都忘记了这事情以后再议亲事,可现在看来贵府有些人似乎要拿十小姐的名声说话,我也不得不提前亲自向贵府来提亲,请老夫人准许,把贵府这颗明珠赐给景铉。” 明媚听到乔景铉突然在众人面前提到自己的亲事,饶是她素日大方,也是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杜若兰从旁边椅子上伸出手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一阵温暖传到她的手掌,让明媚只觉得窝心。 柳老夫人含笑看着乔景铉,正准备开口答复,这边柳大夫人已经按捺不住,望着乔景铉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因为她想到了几个月前,乔景铉也是站在这里,无情的把柳明艳的亲事给闹黄了,现在他竟然又有脸当着这么多人来求亲! “乔世子,你可知道婚事自己不能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正途,你这般忍耐不住就跑来提亲,是不是你们二人已经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着急要成亲?”说罢眼睛还有意往明媚肚子上溜了一个圈,那唇边的笑容格外惹人玩味。 “竟有此事?明媚侄女,你可是真人不露相,我就说难怪乔世子会跑太傅府来拒婚明艳侄女,原来竟是这样的!”柳三夫人装出一副惊吓的模样,用手帕子掩住嘴,眼睛也滴溜溜的滚动着,看向明媚,心里格外爽快,自己的话,既损了四房,也揭了大房的短,真是再痛快也不过了! 乔景铉转脸看了看那边的柳大夫人和柳三夫人,目光凌厉:“两位夫人真让我开了眼界,我诚心向柳府的十小姐求亲,与你们可有半分关系?你们是十小姐的母亲否?柳府当家的是两位夫人否?况且两位夫人一开口就是一堆烂污话,什么罪名都望自家侄女身上扣,这样的伯娘我却是未曾见过!” 柳二夫人坐在旁边见柳大夫人与柳三夫人被乔景铉一通怒叱弄得满脸通红,心中大快,笑微微望着乔景铉道:“乔世子诚心可嘉,与明媚侄女站到一处倒是一双璧人。” 乔景铉见终于来个识趣的,朝柳二夫人点了点头,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柳老夫人此时也是脸色铁青,望着柳大夫人和柳三夫人道:“你们两人,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还不快些回自己院子去歇着,别到这里丢人现眼!” 柳三夫人听柳老夫人这么一说,脸色立刻转成赤红,低头向柳老夫人应了一声,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而那柳大夫人却十分不服的顶撞起来:“母亲,你也忒偏心了些!原先我的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还找着碴子说她太过活泼,要收敛些。可现儿十侄女都一个人跑去了凉关,还是梁世子送回柳府,现儿竟然没有媒人便自己开口求亲,她这可有一分一毫大家闺秀的样子?我那艳儿又那哪些不好?”她转脸看着乔景铉,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乔世子,若不是你拒婚,我艳儿何必要落到今日这种境地!” 说到这里,柳大夫人心里悲苦,竟然呜咽起来,柳明卿送嫁去幽云,这才得知原来那龚大人的公子早已有了一位平妻一位贵妾,艳儿嫁过去虽然是正妻,可毕竟还是大大的扫了柳府的脸,更何况那位平妻和贵妾都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艳儿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是长子了,别说是长子,连嫡长子都不是了! 她恨柳老夫人,回想起那日柳老夫人向她们说到龚府来提亲的辰光,回忆着杜若兰和她争抢要把十侄女嫁去幽云——她跟着老四在云州呆了九年,难道不知道龚府家事?分明是做了一个圈套让自己往里边钻,可怜自己当时还一心欢喜,和四弟妹说了不少好话,这才如愿以偿的让艳儿嫁了过去,可到了那里才知道是这样一个光景! 送嫁都送去了幽云,难道还有不嫁的道理?若是不嫁,那艳儿回京城就准备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或者索性干脆去庵堂当姑子算了,无论如何京城也没有人家会要她了。自己的心肝宝贝,现儿只能忍气吞声的嫁了那个花花公子,这一切都是柳老夫人和四弟妹害的!她们分明知道是一个火坑,却还不动声色的让她的艳儿跳了进去。 而这一切的根源,却在于乔景铉,若不是他来柳府拒婚的消息传了出去,玧艳儿又怎么会要被迫嫁去江南?是他,都是他!柳大夫人的眼前一片模糊,不断的在晃动,似乎有什么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太阳穴上的血管都变粗了,在额头上突兀的盘旋了出来,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笼着她的脸。 “我不喜欢的人就该拒绝,为什么我要娶个不喜欢的人回去?”乔景铉哈哈一笑:“柳大夫人未免也说得太牵强了。若是喜欢我的女子我都要娶回家,那我们家的后院都装不下了!我心里只有媚儿一个人,也也只会娶她一人,和旁人无关。我拒婚贵府五小姐心里也很愧疚,但我已经让媒婆对外宣称是五小姐拒婚英亲王府,至于后来那消息是谁传了出去的,我想柳大夫人也很清楚。现在却跳出来指责说五小姐现在境况不佳是我造成的,未免有失公允。” 停了停,乔景铉看了下青筋爆出的柳大夫人道:“况且我现在是在向十小姐求亲,似乎和已经出阁了的五小姐没有关系,柳大夫人突然又提起她来,难道是要想损害她的闺誉不成?我劝柳大夫人还是好好回去歇息着罢。” 柳大夫人看着乔景铉那微笑的脸,真恨不能扑了上来狠狠的抓他一把,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若是这么做了,大概她就该会被柳大老爷关到后院,宣布她身体有恙不能主理当家,说不定还会扶黎姨娘那贱人代她打理事情呢!想到这里,柳大夫人不甘心的瞪了瞪乔景铉,手紧紧的握了个拳头,朝柳老夫人行礼告退。 柳老夫人看着柳大夫人的背影,若有所悟,心里盘算着最近金花妈妈来报的结果,一时竟有些走神,这时乔景铉又赶着上来说:“老夫人,方才景铉所提之事,还请老夫人成全!” 听到乔景铉这句话,她这才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连连点头:“我代替老四媳妇准了,你明日便叫媒人前来柳府提亲罢!虽说方才大夫人她们说的不好听,可那正规要做的事情也不能疏忽,媚丫头是我们柳府的掌上明珠,三媒六聘可一样都不能少!” 乔景铉笑着回答:“那是自然!”他转头看着明媚,心中很是快活,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娶明媚,她好像就在自己前边站着,可却怎么样也赶不上,直到方才柳老夫人说了那话,心中才大石头落了地。 玉瑞堂此时是一片喜气洋洋,柳二夫人朝杜若兰笑着道贺:“四弟妹,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姻缘啊!” 杜若兰瞧了瞧明媚,又看了看乔景铉,擦着眼睛落了几滴泪,朝柳老夫人眼巴巴的望着:“母亲,我先回院子去,荃儿这么久不见我,肯定该要到处找了。” 柳老夫人也站起身来:“我与你一道过去,这么久不见荃儿了,好不容易才见着他,可得多与他亲近亲近。” 玉瑞堂里原先满满一屋子人现在只剩下了几个,郭庆云站起身来,朝明媚眨了眨眼道:“心想事成了!快些带我去你院子里边,好茶好糕点的招待我!” 明媚微微一笑,瞧了一眼身边的乔景铉,笑容更灿烂了些。 三人从玉瑞堂里走出来,看着中庭那两棵硕大的香樟树,树冠如盖洒下一片阴凉,不禁心里都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乔景铉走在明媚身边,瞧着她那欢喜的笑容,心中究竟还是带着一丝歉意:“媚儿,我却没有想到我提亲竟然惹了这么咄咄闲话,让你被她们泼了污水。” 明媚摇摇头道:“只要问心无愧,她们再怎么说我也只觉得好笑,亏你还在我大伯娘面前说上那么一堆话儿,难不成狗咬了你,你还要去咬一口狗不成?” 听着明媚的俏皮话儿,郭庆云哈哈大笑道:“媚儿,你这么说,便如绕口令一般,我那傻表哥可还得转几个弯才能想得通。” 果然,乔景铉挠了挠头,这才想通明媚打的这个比方,假装生气道:“好哇,媚儿,我为你去和你伯娘辩护,你却在这里绕着弯儿骂我笨不是?” 郭庆云哼了一声道:“本该如此,不用理睬她们,只管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是了。” 乔景铉转头看了看郭庆云道:“小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危险?你那么喜欢柳小五,可他那母亲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下,刚刚你与那柳大夫人对着干,若是嫁给了柳小五,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和你对着干,谁叫你和媚儿交好,又是我的表妹呢?” “谁还怕她不哼?”郭庆云毫不在乎的说:“若是她说的有理我便听着,说得没理,我便走开,若是还要胡搅蛮缠,我看她怕不怕我的鞭子!” 乔景铉听了瞠目结舌道:“小九,我真庆幸媚儿和你不是一个性儿!” 郭庆云挽起明媚的胳膊笑嘻嘻的说:“你庆幸什么?像我这种火爆性子才好对付,简单一点便是了,像柳十这样的,她生了你的气你都会不知道,随便搓一颗药丸便能把你整治得上呕下泻,这才更恐怖呢!” “对了,我收到柳小五的信了,他已经从幽云那边回来了,现儿在京城,我等会便去翰林院找他,你跟我去不去?”乔景铉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儿,摸了摸头,望着郭庆云道。 “去,当然去,怎么不去?柳十,你一起去吗?”郭庆云听着柳明卿回来了,心中高兴,柳明卿去送嫁,结果一直在幽云住了下来,只说那龚家欺负柳明艳,非得要到那边住上一段时间才行。九月送嫁去幽云,十月成亲,结果十月底才回京城,还是柳老夫人命人去将他叫回来的,总不能为了妹妹不管自己的事情。 “我要在家照顾母亲,你和伯韬一起去罢。”明媚把手从郭庆云那里抽了出来,叹了一口气:“母亲身子弱,现儿又有了身孕,还刚刚从大理寺出来,我得好好在家照顾她。” “嗯,那你好生照看着。”郭庆云点点头道:“我和表哥走了!” 正准备迈步往前边走,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乔世子!” 三人转脸一看,就见柳*带着贴身丫鬟春莺从甬道那边转了出来。 柳*的眉眼也长开了些,比原来更俏丽了,她继承了大姨娘的瓜子脸儿,有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雪肤花貌,看上去非常可人。她抽了不少条儿,高挑身材,纤细的腰肢,一副银蓝色的抹胸和宽阔的束腰,把她发育得很好的蓓蕾堆得高高,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哟,柳府六小姐啊,我们这里站了三个人,怎么你偏偏儿只见了一个?”郭庆云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柳*问道。 柳*看了看她,脸上有一点点窘迫,须臾便转为正常:“我原以为是祖母遣了两个丫鬟送乔世子出府,倒未留心郭九小姐和十妹妹。”柳*自从亲事定了下来,眼界比以前高了不少,看什么都是扬着头,似乎很是高傲。 虽然说乔景焰不是英亲王府的世子,但也是庶长子,还带个长子呢,所以柳*觉得自己嫁过去便是长媳,身份自然要高了一等。方才她在那边遥遥的见着乔景铉,心中想着可以盘攀交情,所以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只喊了乔景铉的名字,却被郭庆云抢白了一通,心中不忿,所想指桑骂槐的将她们比作了两个丫鬟。 郭庆云点点头道:“哦,原来六小姐一双眼睛大是大,可却是个睁眼瞎子,连人都分不清楚呢。”转脸对明媚笑道:“你得好好给你六姐姐看下眼睛,要不是到时候连人都看不清楚,抓了小叔当老公,那岂不是闹了笑话。” 明媚看着柳*那张脸慢慢由红转白,也有些厌恶,又不欲和她纠缠,便催着郭庆云和乔景铉走开:“你和乔景铉不是要去翰林院找我五堂兄吗,还不快些走,过会该用午饭了!” 偏偏柳*耳尖,听到明媚喊“乔景炫”,冷笑一声道:“十妹妹,你该有些忌讳罢?怎么能这样喊乔世子的名讳?” 郭庆云白了她一眼道:“我表哥方才已经亲口向柳老夫人求亲过了,明日便有媒人上门来代英亲王府议亲,他们之间喊喊名字又有何不可,你未免也管得太宽罢?”说罢拉了拉乔景铉的衣袖:“表哥,我们走,在这里和一个拎不清的人说话还真难受。” 看着乔景铉和郭庆云远去的背影,柳*一阵失落,看着站在香樟树下的明媚,斑驳的日影在她身上投下了清凉的阴影,心里更是生气,论貌美,她也不过如此而已,论身份,自己现在也是记名嫡女了,为何她就那般好运要嫁给乔世子?自己却只能嫁给庶出的乔景焰?心中忽然便有一种失落感,只觉得没有原来那种兴奋。 明媚看着柳*脸上阴晴不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欲与她争辩,转身走回了沉香阁,玉梨玉箫她们早得了信儿说姑娘回来了,正在门口望眼欲穿,看着明媚走了过来,喜得热泪盈眶,几人抱住了明媚泣不成声。 玉梨服侍明媚已有多年,这是第一次离别这么久的光景,心中挂念的程度可想而知,明媚看着她那双红红的眼睛,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哽咽着问:“院子里的人都好罢?” “都好,都好,没受什么苦。”玉梨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姑娘,你究竟去了哪里?也没个信儿,我们心里好忐忑。” 明媚朝她笑了笑便往里边走去:“我去了玉门关,好得很呢,你们用不着这么挂念。” “你去找郭小姐了?”这是玉笛和玉琴的问题。 “你去找世子爷了!”这是玉箫的惊叹。 听着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话,明媚心中有些想笑,果然,谈恋爱的人眼中就把对方放在第一位,而玉笛玉琴则只把闺蜜给推了出来,说话都能泄露心事呢。 “我去找了他们两个!”明媚笑了笑道:“我东西都已经放进来了罢?” “嗯,全部整理好啦,姑娘!”玉梨兴致勃勃的说:“那只八哥可真有意思,会说好多话儿呢!” “嗯,你以后有空逗它玩,教它多说说话儿!”明媚一抬眼就看到了脚上栓着链条,正在屋檐下乱飞的八哥,笑了笑:“它不说话就不给它小米吃。” 八哥飞了下来,停在明媚的肩膀上,用那小脑袋讨好的蹭了蹭明媚的鬓发,讨的喊了一声:“柳小姐,柳小姐!”那双小黑点般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仿佛在说:“我很乖!” 一群人见这八哥乖巧,皆大笑起来。明媚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它一下:“在这里千万不许再喊请太后娘娘安好,其余倒随便你去说了!” 八哥眨了眨眼睛,小黑豆一眼的眼珠子显得很精明:“知道了!” “姑娘回来了!”张妈妈穿着浅蓝色的褂子站在门口,一脸憔悴:“姑娘,一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好好歇着。” 明媚看着张妈妈的脸比原来要瘦了一圈,心里也知道牢狱生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走过去安慰了张妈妈两句:“如何这般消瘦了?” “姑娘,墨玉这两日病得厉害,我照顾着她呢。”张妈妈没有孩子,墨玉乖巧伶俐,张妈妈将她认了作女儿,两人关系好得比亲生母女还要好。明媚听说墨玉生病了,心中明白了过来,难怪张妈妈瞧着这般憔悴。 “我去瞧瞧。”明媚一步踏去了墨玉的屋子。 墨玉睡在床上,小脸蛋红扑扑的,明媚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手,又贴近身子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皮肤,不见有斑疹,这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起身问吴妈妈:“墨玉这样子有几日了?” 张妈妈用手帕子按了按眼睛道:“有几日了,玉梨给她吃了药,现儿已经退热不少呢,昨日用手贴着都是觉得烧得慌。” 明媚吩咐玉梨去拿几块帕子,玉箫去井里拎一捅冷水过来,用帕子浸在冷水里,然后轻轻的贴在墨玉的额头和手腕上,不久那帕子就被她的温度同化,也热了起来,她便换上几块冷水里浸泡的帕子继续贴,约莫这样忙了大半个时辰,便见墨玉睁开了眼睛,看着明媚笑了笑,干裂的嘴唇扯出了一丝血迹:“姑娘,我在做梦吗,你竟然回来了!” 明媚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烫,舒了一口气,朝墨玉点点头道:“我晚上做梦看见墨玉对我说不舒服,我就赶回来给我的墨玉治病啦!”转头叫玉箫再去拎桶水来,叫葱翠照着她的方法来继续帮墨玉冷敷。 站起身来,明媚正准备往内室走,身后传来墨玉细细的声音:“姑娘,你以后不会不要大家,一个人去了外边罢?” 听着这话,明媚眼睛有些湿润,朝她点点头,快步往内室里走了进去——她不是不想要大家,只是当时形势紧急,由不得她有别的选择。回到自己家里,只觉一切都好,就连喝的茶都是香的。 晚上去了香兰院帮杜若兰诊脉,所幸一切都还算正常,明媚这才放下心来。 杜若兰的脸在灯下映着,略有些苍白,可精神头儿却还好,她紧紧抓住明媚的手道:“媚儿,今日母亲才把一颗心放了一半下来。” 明媚看了看她那微笑的表情,心中一愣,不知她意指何事。 “原来那英亲王府的乔世子,我一直担心他对你并不诚心,因为京城实在有太多贵女们都想嫁给她,你无论从年龄还是家世来说,都没有太多的胜算,却没想他如此诚心,竟然自己亲口向柳府来求亲,更何况他在玉瑞堂还信誓旦旦的说今生就只娶你一个,母亲听了着实高兴,连你那大伯娘和三伯娘出言嘲讽,母亲都不计较了。”杜若兰轻轻的拍着明媚的手背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世子爷这般对待我的媚儿,我也该满足了。” 听到杜若兰这么一说,明媚更是红了一张脸,灯光下,两颊红艳艳的,宛若春日里盛放的桃花一般:“母亲,你是在取笑媚儿吗?” 杜若兰看了她一脸小女儿情状,笑了笑,揭过不提此事,然后开始说起大房送柳明艳去应天府成亲的事来:“听说你那五堂兄从应天回来,向你祖母复命,言语间颇有埋怨,似乎在怨你祖母不该替柳明艳定下这么一桩婚事,拜堂的那日柳明艳知道了原来那龚亦奇已经有了平妻,竟然闹着要回京,不和龚亦奇拜堂,还是明卿压着她才没有出了大丑。若是不拜堂,那以后柳明艳还能嫁给谁去?一船嫁妆都去了幽云,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已经出嫁了?莫非还能回转不成?明艳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些。” 明媚想到那个瘦骨嶙峋的龚亦奇,那高高的鼻梁和两腮长年的赤红,还有傅晓如那朵小白花和刘玉兰那只花孔雀,心里也是暗自惋惜,若柳明艳被拒婚的事情不流传出去,她自然在京城能找到好人家,可是那拒婚的流言却是她自己放了出去,这真也让人觉得不好办。希望她在幽云能改变一下性子,否则,依着龚亦奇那喜欢美色的人品,肯定会更宠刘玉兰些,而论起心机来,她又无论如何比不过傅晓如! “埋怨又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回头?况且还是你大伯娘压着我,一定要让明艳侄女去幽云成亲的。”杜若兰眉眼间有一种幽怨,又有一种开心:“她日日夜夜的算计别人,总算被人算计了一回,可就是这一回,也够她难受很久了!” 明媚微微蹙了下眉,在她心目里,杜若兰一直是胆小怕事的的,就算是有什么怒气也一般默默的藏在了心里不会说出来,很难看到她现在这种模样,难道那柳大夫人又做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会令杜若兰这样愤恨难平? “母亲,我那大伯娘后来又为难你了?”明媚小心翼翼的发问。 “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若有证据证实是她,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杜若兰调整了下坐姿,把手撤回来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轻声却很坚决很愤怒的说,明媚几乎能听到她磨着牙齿的声音:“上次有人在我的饭食里放了红花。” 灯光荧荧,灯下杜若兰眉眼间有一种坚定:“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无论是谁,无论是我哪个孩子,都不能够!” 明媚慢慢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脸贴在杜若兰的膝盖上,轻轻说:“我爱你,母亲。”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冰雁传情 京城繁华,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天气渐冷,可路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乔景铉打马飞奔着朝家里飞奔了去,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今日终于放下心来,柳老夫人同意了,那谴媒人去提亲也就只是走走过场而已。乔景铉兴奋得全身都飘飘然了起来,只觉得回家的路太远看了些,怎么样也到不了头一般。 英亲王府的大门修缮一新,上边的油漆涂得通红透亮,黄铜梅花钉闪闪的嵌在上边,威风凛凛。两个门房坐在那里磕着瓜子儿,一边说笑一边眼睛望着门前的道路,见着一人一马飞奔而来,两人站起来朝乔景铉行了一礼:“世子爷回来了。” 乔景铉将马缰扔给他们:“将踏雪牵到后院,好好的喂它吃饱。”说罢飞快的跑进了大门,脚下就如同生了风一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咱们世子爷肯定是在西北好好训练了一番,他奔跑的速度仿佛又快了。”一个门房牵着踏雪,往大门里边瞅了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才那么一眨眼,人影儿都不见了!”另外一个门卫感叹着:“咱们世子爷的身手真是没话说!” 乔景铉一口气跑去了主院,看门的嫂子见他风风火火闯进来,眼睛都瞪圆了,还没来得及向他问安,乔景铉已经跑到了大堂门口。门帘已经换成了双层夹棉的锦缎帘子,上边绣了个斗大的福字,走廊上站着的两个丫鬟见着乔景铉奔了过来,赶紧弯腰福身:“世子爷安好。” 乔景铉一把擎起门帘,大步跨了进去,英王妃正拿着一本东西在看,听着外边有动静,抬头一看是乔景铉进来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中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炫儿,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也不先写信与我说一声!” “母亲,你难道不高兴儿子回来?”乔景铉上前一步,笑眯眯的向英王妃行了一礼:“儿子有一件事情要请母亲替儿子去办。” “什么事情?”英王妃一只手抓住乔景铉的手腕:“快些坐下说话,这天气寒冷,你骑马回来可冻着了?”一边吩咐宝珠赶紧去劲松院传她的话,让香笔她们将乔景铉的屋子收拾出来,将暖炉燃上:“多放几块银霜炭,要将屋子烧得暖暖的。” 宝珠抿嘴笑着答应了下来,快步走了出去,英王妃这才转过脸来看着乔景铉,脸上全是笑意:“炫儿,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母亲听着呢。” “是好事情,母亲听了肯定欢喜。”乔景铉开心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来:“母亲,儿子想要你遣媒人去柳府提亲。” “柳府?”英王妃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炫儿,你怎么还是惦记着柳家十小姐?” 乔景铉奇怪的望了英王妃一眼:“母亲,我不是与你说过,今生今世,我非柳家十小姐不娶?你难道忘记我说的话了?” 英王妃一阵气闷,这柳家十小姐可真是阴魂不散,为什么炫儿总对她念念不忘?原以为不过是炫儿暂时的迷恋,过得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的心意却还是没有变化! “炫儿,现在乔景焰已经定下了柳府的六小姐,如何你再要娶那十小姐,京城里的人都会笑话我们英亲王府了,两兄弟娶了两姐妹,京城里又不是没有旁的贵女了,这英亲王府的姻缘难道全要落到柳府头上?”英王妃摇了摇头:“不妥,实在不妥。” 乔景铉瞧着英王妃那模样,自然知道她不赞成自己的亲事,不由得有几分焦虑,他已经向柳老夫人求娶明媚了,柳府等着明日英亲王府的媒人登门提亲呢,母亲现在却不松口,搬出这些所谓的不合适还阻止他与明媚的亲事,这可怎么行?乔景铉有几分暴躁,冷着脸笑了笑:“母亲的意思是不打算遣人去柳太傅府替我求娶媚儿了?” 英王妃一愣,瞧着乔景铉这冷笑,陌生得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了,她有些惊慌,低声问道:“炫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这一副怪模样?”她心中对柳明媚可实在生气,若不是她,炫儿如何会自己生分? 见英王妃不回答自己,乔景铉更是觉得生气,他朝英王妃点了点头:“既然母亲不答应,那我也不求母亲了。” “炫儿,你能想通是最好不过了。”没想到乔景铉忽然便松了口,英王妃觉得莫名惊喜,自家儿子还是个孝顺的聪明人,知道孰轻孰重。 “柳侍郎年轻的时候,曾经自己遣媒人去向夫人提亲,成了京城的一段佳话,母亲若是不赞成我娶媚儿,那我也效仿他,自己去找个媒人向柳府提亲便是。母亲若不承认媚儿,那我便搬出去,与她一道到别处去住便是。”乔景铉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朝英王妃行了一个礼:“母亲保重,儿子这就去找媒人了。” “炫儿、炫儿!”英王妃眼前一阵发花,真是有样学样,好的不学,专学坏的。那柳明媚的父亲柳元久,十多年前不顾父母之命,自己遣了媒人去向一个国子监博士的女儿求亲,还搬出了柳府,在外边租房子住了很长时间,最后柳府迫于京城里的舆论,这才接纳了那个姓杜的。没想到儿子竟然把这一招也学来了,他的意思是以后就不回英王府,只顾守着那个柳明媚过日子了?英王妃眼前好一阵发晕,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儿子,轻而易举便被一个狐媚子给勾走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他稳住,再想想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件亲事不成功。英王府皱了皱眉,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娶那个柳明媚,也得让他们在英王府里边住着,住到外边,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掌控呢。 “炫儿,你回来,母亲答应你便是了。”瞧着乔景铉已经走到了门口,英王妃心中大急,赶紧将他喊了回来:“你怎么年纪愈大就愈是沉不住气了!” 乔景铉听到英王妃竟然答应了下来,高兴得走了过去,抱住英王妃的双肩摇了摇:“还是母亲体谅炫儿,炫儿谢过母亲了!” 心中高兴,只想着要再去见明媚,乔景铉飞快的奔了出去,走到外边,见着天都是蓝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清新的香味。走到主院门口,正好遇着宝珠,乔景铉朝她灿烂的笑了笑,飞快的跑了出去。 宝珠被乔景铉的笑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乔景铉为何忽然间这般开心,走到大堂里边,见英王妃捧着茶盏愣愣的坐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赶紧走上前:“王妃,怎么了?何事让你挂心?” 英王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指着那不断的在晃动的门帘儿道:“你方才进来可看见世子爷了?” “看见了。”宝珠小心翼翼的揣测着:“是世子爷惹你生气了?” “他竟然要我遣人去向柳府的十小姐成亲!”英王妃重重的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茶水四溅,将桌子上泼湿了一大片:“那十小姐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长得美貌些罢了,娶妻当娶贤,他这道理都不懂?” 宝珠陪着笑道:“若是王妃不赞成,那便别答应世子爷,何必还这般生气,由不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英王妃的脸色更是阴暗了几分:“我不答应,他竟然要自己遣媒人去求亲,还说要搬出英亲王府,你说说看,这都是些什么话儿!有这样与母亲说话的儿子?都怨柳家那个十小姐,竟然将我的炫儿迷得七荤八素,让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话头停了停,英王妃眼睛一亮:“指不定便是那十小姐怂恿炫儿这般说的!我的炫儿一直听话孝顺,如何今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她怂恿,还会是谁?” “王妃,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宝珠轻轻的捏着英王妃的肩膀:“你越想就越生气,身子气坏了怎么办?” 英王妃伸手揉了揉额角,两边的太阳穴都突突的跳了起来:“唉哟哟,一想这这件事情就头痛。” 宝珠在一旁见着这对母子的情状,也知道英王妃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在一旁轻声劝道:“王妃,奴婢见着世子爷这模样,肯定是喜欢那十小姐得紧,您且先遂了他的心意罢,免得他那牛脾气一上来,真的就不娶亲了,王妃到时候懊悔也来不及了!” 英王妃一摊手儿道:“宝珠,你道我没有想这事?只是心中意难平!我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孩儿,现在心里却一心一意的恋着一个女子,连娘亲都扔到脑后了,这怎么不叫我心中有气!再说了前些日子,接到镇国将军府里郭大夫人的信,她有心将云儿许给炫儿,这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可你看看他,只想着去柳府提亲!” 宝珠心里暗自咋舌,那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可真是个天煞星,也只有镇国将军府和夫人拿她当宝贝,这位九小姐要真做了世子妃,到时候少不得淘气,王妃可还会有不少气儿受呢!她瞧了瞧英王妃那模样,忽然想起上回她给郭大夫人写回信的事情来,心里边只觉好笑,那会子王妃还说那九小姐脾气暴躁,现儿……又说什么亲上加亲的好事,看来王妃真是被世子爷给气到了。 想到这里,宝珠赶紧将桌子上边的冷茶给撤了,重新沏了一盏香茶捧了上去:“王妃,你也别着急,至少世子爷看上了一位小姐,这可是好事!总比他谁都不喜欢,您和王爷硬指着给他配门亲事,到拜堂的时候找不着人,那可是英亲王府出大丑的时候呐!” 英王妃抚了抚胸口道:“你说得倒有理。”心里琢磨着,若是那柳家十小姐识相,好生侍奉她这婆婆倒也罢了,若是不识相,一味痴缠着炫儿,让他都忘记了自己这个做娘的,那就休怪她手下无情,必得给炫儿再寻上一门亲事才罢! 喝了一口茶,她对宝珠说:“将叶妈妈喊过来,我有事情吩咐她。” 深秋的清晨有些寒冷,可今日却是格外令人欢喜。 一清早睁开眼便见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推开雕花窗往外边望,秋高气爽,沉香阁里边的那几株槭树的树叶已经是艳红如火,白霜未去,覆盖在叶子上边,红艳艳的上边有着一层银白颜色,红白相映,煞是好看。院子里边空荡荡的,还没有人在外边走动,但是已经能听到玉梨在下边调教那只八哥:“笨八哥,跟我说,给姑娘请安!” 那八哥啾啾乱叫了几声,竟然很聪明的自己截取了玉梨的话:“姑娘安,姑娘安!” “算了,放过你,再跟我说些简单的话……”玉梨笑着点了点鸟笼,八哥受惊,飞了起来,站在栏杆上边,警戒的望着玉梨,看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屋子里边,听着玉梨那活泼的声音,明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些日子,监牢里的生活并没有磨灭她们对生活的热情,也没有受什么折磨。 望了望远方隐隐的山峦,就想起乔景铉昨日在玉瑞堂说的话,今日会遣媒人前来提亲,心里一阵甜蜜,披了件衣服坐在窗前,愣愣的出神,想到第一次见面,那个白衣少年高傲的神情,后来莫名其妙跑来说要她做平妻,慢慢的变成了非卿不娶,此生愿得一人心,这些事情一一浮现在眼前,让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姑娘,你醒了?”玉箫推开门,端着盆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却见明媚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外边,心里有些不安,轻轻喊了一声。 明媚回过头来,看了看玉箫笑道:“今日帮我准备一套喜气一点的衣裳罢。” 玉箫愣了下,不知道明媚为何竟然指定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但还是恭顺的答应了一句,去了旁边房间给明媚配了套衣裳过来。 此时玉梨也走进了房间,两人合力帮明媚梳洗完毕,就见镜子里边出现了一个美人儿,肌肤赛雪,淡扫峨眉,一双黑亮的眼睛显得她分外灵秀。梳着一个反绾垂髫髻,上面插着那支珊瑚梅花簪,在右边贴着一朵宫花,栩栩如生的堆在黑鸦鸦的头发里,显得格外妩媚。 玉箫给她挑了一件樱桃红银丝绣蛱蝶的衣裳,一条湘水月华裙,一共十二色,深浅得宜,走起路来莲步姗姗,那裙子远远看着,仿若有波纹流动,看得人一阵心旌神摇。外边搭配着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披风,镶嵌着银色狐狸毛边儿,更显得华贵万分。 “姑娘,今日为何打扮得这般隆重?”玉梨最终按捺不住,开口相询。 明媚抿了抿嘴道:“我看今日天色好,心里有些兴致,想打扮得精致些罢了,怎么,你这丫头,可有什么话要说?” 玉梨嘻嘻一笑,低头帮明媚整了整系在腰间的玉玦上边的络子道:“原来只是这样,我本以为姑娘有什么好事儿呢,偏偏要穿得这般精致。” 明媚听着玉梨那话里头似乎有话,也不分辨:“还不快些收拾了跟我去玉瑞堂请安去。” 玉箫绒黄应了一声,两人分别去忙,不一会便跟着明媚从含芳小筑出来,主仆几人慢悠悠、分花拂柳的往玉瑞堂去了。 玉瑞堂里坐着柳明倩柳明瑛和柳明娴,一见明媚进来,赶紧起身相迎:“十姐姐,昨日便听说你回来了,可想着刚刚回来,该是和你母亲好好儿亲近,所以便没来沉香阁找你,今日可要去你那儿好好闹下。” 明媚点头笑道:“我也久未见着三位姐姐,甚是想念,在玉门关买了些小玩意准备送给姐妹们,又拍你们嫌弃,都没来得及遣人去请你们呢,这会刚刚好,我们请安以后一同去我院子,我给你们看看那些小玩意,若是合意带走便是。” 三人听着竟然还给自己带了礼物,心里皆是欢喜,四人笑着叽叽喳喳的闹在一起,柳明倩看着明媚全身的打扮,啧啧称羡:“十姐姐,瞧你这身打扮,衬得你更是肤如凝脂般,叫我们看了都爱呢。” 明媚听着着夸赞,虽知有些夸张,但自己也知道确实穿着不错,笑着点点头道:“还不是十一妹妹说得好听。” 这时就听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衣裳可真是美,直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十妹妹,你一大早就妆扮成这副妖妖乔乔的模样,也不知道这规矩有没有学得彻底,哪有清早便打扮得这般模样的?”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柳*来了,她第一句话虽是赞扬,可实则是在损明媚,说她行为不检点,后边这句话却是在指责她不守规矩,一早便打扮得妖艳。明媚心中奇怪,才这么一个多月不见,为何柳*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比以前要神气都了。 柳明瑛撇了撇嘴,眼中显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来:“十姐姐,你是不知道了,上个月英亲王府来下聘了,聘礼还挺厚重,六姐姐便有些趾高气扬了,现儿她又变成了记名嫡女,你不在的时候姐妹里边就她身份最高了,所以都快将眼睛抬了望到天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明媚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原来这是小人得志。有些人,本来是活得很辛苦很卑微,忽然间便飞黄腾达了,由不得她会欣喜若狂。听着柳明瑛提到英亲王府给柳*下聘,明媚怔了怔,不是说两姐妹一般都不嫁两兄弟的?英亲王府已经聘了柳*,英王妃如何能再遣媒婆来向自己提亲? 明媚忽然想到昨日乔景铉去而复返,跑到沉香阁找她啰啰嗦嗦的说了好一阵子话,当时他问:“若是我母亲不同意,我自己遣了媒人过来,你同不同意嫁我?” “你母亲不同意?”明媚当时反问他:“真是这样?” 乔景铉笑着道:“你别多心了,我母亲已经答应下来,我只是想问问,若是我母亲不同意,咱们只能搬出英亲王府去住,你愿不愿意嫁我。”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明媚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说实在话,她还真想摆出去住呢,不用每天晨昏定省,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住到英亲王府,不过是从柳府这个大鸟笼子跳到另外一只鸟笼子里边去罢了,还不如与乔景铉搬出来,两人快快活活的到外边住着。 “你愿意?”乔景铉睁大了眼睛:“媚儿,你竟然愿意?”他真是想不通,为何明媚听说搬出去住会笑得如此开心:“搬出去住,院子小多了,下人也没那么多,你也愿意?” “愿意,愿意。要是能搬出去住,我绝无怨言。”明媚笑得如春花灿灿,前世有个上百平方米的公寓房便觉得很开心了,现儿能有自己的小院子还需要抱怨什么?什么下人没有那么多,她有手有脚的,带了几个陪嫁丫鬟过去便足足够够了,那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自己还嫌人多了呢。 “媚儿,你能这般想真是好,真是好。”乔景铉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明媚只是笑,明媚瞧他那副傻样子,还以为是欢喜坏了,现在听着,想来该是英王妃出言反对自己的亲事了,毕竟贵族府里头很少有这般娶亲的,除了那些平民百姓或许会是这样做,不太计较这些。 见明媚根本不屑搭理她,继续和三房的妹妹们说话,连头都没有回,柳*心中一阵火大,昨日听着郭庆云说明媚与乔景铉的亲事定了下来,她瞬间便觉得自己掉价了,乔景焰是庶长子,可架不住乔景铉是世子,明媚到时候便是世子妃,这英亲王府肯定是要被他们两人把持住的。 柳*心中嫉妒,快步走了过来,口中说着:“借过借过。”旁边分明有个空座位,可她就是不去坐,偏偏要从明媚与三房几位小姐那边挤过去。玉梨见她举止一样,早在一旁尖着一双眼睛看着,见柳*过去的时候,手抬了起来就往明媚脸上抓,玉梨哪能让她得逞,只轻轻伸手格挡了下,那柳*便脚步一歪,然后直接摔倒在地上,簪子尖儿勾住了衣袖,一抬手,半边头发便散乱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柳明媚,你看看你的丫鬟,一个个都这般猖狂了!”柳*没有算计到,自己反而吃了亏,生气的拍打着地面朝明媚大叫大喊。 “我倒想知道六姐姐这规矩有没有学得彻底呢,竟和一个丫鬟计较上了。”明媚转过身来,笑着看了看柳*,然后吩咐玉梨:“还不赶快去将六小姐扶起来?一个个儿都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和小姐耗上了!” 玉梨行了个礼儿道:“奴婢怎敢去推六小姐?方才我见六小姐步履不稳,这才扶了她一下,没想她自己立足不稳,竟然摔到地上了。都是奴婢的错,六小姐,你可别生气。”说着伸出手来搀扶柳*,暗地里又使上几分力气点了下穴道,让她的胳膊麻了一边。 柳*由玉梨搀着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不能动弹了,十分惊骇,怒目望着玉梨喝道:“玉梨,你给我施了什么妖术?” 玉梨笑着回答:“奴婢可不会什么妖术,六小姐千万别乱说,青天白日的,让人误会了怎好?只是玉梨听说呢,妖术不妖术的,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罢轻轻点了下她的穴道这才放开手。 柳*正欲继续开口骂她,突然胳膊又不麻了,惊骇的看了看玉梨,不敢再出声骂她,这时柳老夫人也出来了,一脸不豫:“慧丫头,大清早的就在这玉瑞堂咋咋呼呼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以前虽然听说你在二房里边跋扈得很,可到了我玉瑞堂还是不敢高声大叫,现儿却这般猖狂了!” 抬头一见柳*那模样,更是大怒:“你就这样打扮着出来了?还不快回屋子去重新收拾利索了再过来!亏得英亲王府怎么也看上你了,若现在这模样摆着让他们瞧,恐怕都不会再上门提亲呢!”柳*这才惊觉自己的狼狈,摸了摸头发,赶紧带着丫鬟们走开了,临行前还恶狠狠的盯了明媚一眼。 柳老夫人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四个孙女儿,随着岁月流逝,当年一尺来长的小婴儿,现在都变成了玉雪可爱的少女,很快他们便会一个个出阁……柳老夫人想到了昨日乔景铉说的话,不由得一阵惆怅,媚丫头也很快要走了吗?看了看明媚今日的打扮,心知她也是心悦乔世子,所以才会穿得这般喜庆。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柳老夫人苦笑一声,走到主座上坐了下来,这时就听门外有管事妈妈来报,说那岳媒婆来了。 这岳媒婆来得可真是早,柳老夫人点点头道:“迎了进来。”转头向明媚她们道:“你们回避下。” 三房的几位小姐一阵惊愕,不知道那岳媒婆今日是向谁来提亲,但一想着年纪,肯定轮不到自己,看来看去只有明媚喜事将近了。见着明媚站了起来,脸上浮着一丝红润,低头迅速往玉瑞堂后边院子走起,柳明倩几人赶紧追了上去:“十姐姐,是给你来提亲的罢?” 这柳府适婚待嫁的,也只有明媚一个人了,这都不用再猜。柳明娴望了望明媚的衣裳,嘻嘻一笑:“难怪十姐姐今日穿得这般精致喜庆,就不知道是谁家来求娶十姐姐呢?” 玉梨扭着身子吃吃的笑:“姑娘,奴婢去玉瑞堂后窗那边听着?” 明媚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听的?还不老老实实陪着我。” 柳明瑛推着玉梨道:“你别理十姐姐,赶紧去那边听着,回来告诉我们,那媒婆怎么说话,老夫人又怎么说。” 玉梨笑着答应了一声,飞起一双脚儿便望玉瑞堂那边跑了去,柳明倩几个人挨着在明媚身边,瞧着玉梨跑得飞快,双颊也红了起来,羡慕的望着明媚,柳明娴转了转眼睛道:“十姐姐,我猜肯定是不错的人家,至少该是正二品以上了呢。” “正二品如何能配得上?我们祖父可是正一品的官儿。”柳明倩反驳着:“不是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四伯父才正三品的官儿呢。”柳明娴反驳着:“我说至少正二品也没差。” “你们别吵了,等会听玉梨回来说便知道了。”柳明瑛攀着明媚的手道:“十姐姐,到时候你可得帮我们姐妹留心着,看看有合适的没有。” 柳明倩与柳明娴都忘记了争吵,两人围到了明媚身边,目光殷殷。 玉瑞堂的门帘被高高擎起,一阵冷风从门帘底下旋着,带着丝丝凉意,岳媒婆扭着身子一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手里拎着篮子的管事妈妈。 岳媒婆到现在还在为难纳闷,做了这么多年媒人,今年可算是遇着了奇怪的事情,都有几分不好怎么开口。她的思绪回到了昨日晚上,她正在家里头和自家男人吃晚饭,英亲王府派人喊了她去,她心想着,这乔世子就是身价行俏,才几个月功夫,又有看中的贵女了。 一进英亲王府,见着英王妃坐在那里,岳媒婆赶紧上前去道了一声喜:“王妃,又要有喜事了。” 好半日不见应答之声,岳媒婆斜着眼觑了觑,就见英王妃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脸上半分喜气都没有,不免一愣,英王妃喊自己来难道不是去给乔世子提亲的?为何是这般形状? “岳媒婆,今日唤你来是想劳烦你去帮我家炫儿提亲。”英王妃心中愤愤不平,韬儿从玉门关回来,竟然先去了柳太傅府!回来便嚷着叫自己遣媒人去柳府提亲,还要预备下隆重的礼物带过去!特别让她生气的是,还嚷着要搬出府去住,拿这个来威胁她! 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儿这媳妇都还没有娶呢,这个做娘的倒被他老早丢到脑后便去了!英王妃越想越气,那个柳元久真是祸害,自己这般做了,却带坏自己的儿子要这般去娶她的女儿! 自己真是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还真能让他自己遣媒人去提亲,然后与那个狐媚子一道在外边过得逍遥自在?也只能遂了乔景铉的心意了,但究竟英王妃心中有气,脸上不免有些流露,所以岳媒婆现在看着英王妃,便不觉她有喜气样儿。 “敢问夫人,这次是去哪家府上提亲?”岳媒婆心中有些好奇,这次英亲王府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英亲王夫人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还是去柳太傅府。” 岳媒婆张口结舌的望着英亲王夫人,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看了看英亲王夫人,小心翼翼道:“去柳太傅府?” 没有回话,只见英王妃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难堪。 岳媒婆讷讷的说:“那位柳府五小姐,不是已经出嫁了吗?”口里一副询问的语气,心里却是八卦汹涌,竟然有这种事情!原来上次自己去柳太傅府没有去错,只是这位世子爷心中记挂的不是那位五小姐,而是另有其人! “你且记好了,这次是去向柳太傅府四房的那位十小姐,闺名唤作柳明媚的求婚,可千万别弄错了。”英王妃指了指地上的一个篮子道:“明日你便带着这些礼物去柳府提亲罢。” 岳媒婆点头称是,笑着对英王妃道:“王妃放心,这次绝对错不了。” 听到岳媒婆这句话,英王妃心里一阵翻腾,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朝岳媒婆挥了挥手道:“明日再些儿去,这纳礼合该去得早些,去晚了倒显得我们英亲王府没有诚意。” 这岳媒婆被英亲王府的马车送回了家,打开篮子看了看那礼物,不由笑了:“看起来这英王妃对这亲事还不太满意呢,送的全是这些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到时候柳太傅府看了会有何种想法?” 眼珠子转了转,岳媒婆又开始推测起这位神秘的柳府十小姐来,是不是貌若天仙,这才让世子爷如此惦记?明日若是有机会,可得好好的瞄上一眼才不枉此行。 岳媒婆姗姗进了玉瑞堂,见了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堆上一脸的笑:“老夫人,今日早上起来,贵府的喜鹊有没有叫?” 柳老夫人笑着回答道:“我也在奇怪呢,今日一早,就听那喜鹊叫你不停,感情真是有喜事呢,莫怪那鸟儿名字叫喜鹊,真是有灵性,准准儿的给人报喜!”转头吩咐曼珠:“赶紧给岳媒婆看座,沏茶!” 岳媒婆坐了下来,那管事妈妈把那个礼品篮子放到她脚旁,向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便退了出去,才出门便远远的见着柳大夫人、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朝玉瑞堂这边赶了过来,心里一阵感叹,这三位夫人的耳朵可伸得真远,才这一会功夫的事情,两个人就知道玉瑞堂这边来媒婆说亲了! 回头看了看玉瑞堂里边,因为外边光线明亮,从外边往里边看,岳媒婆的眉眼已经看不清了,只见到她鬓边别着一朵大红的绒花,在这暗色里挺扎眼,笑着啐了一句:“爱俏的老货!”咧嘴笑了笑便转身走去了前院。 刚刚出了内院的门,却见英亲王府家的世子爷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管事妈妈心里一愣,难道岳媒婆今日又是给这世子爷来说亲?柳府适龄的小姐只有六小姐和十小姐,可六小姐不是一件被英亲王府聘了去?英亲王府如何两兄弟娶两姐妹? 摇了摇头,心里想,或者这世子爷是来找老夫人有事情的罢,怎么想都不至于英亲王府还会来和柳府结亲,上一回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弄得大房好长时间都没面子,现儿五小姐总算是嫁了出去。离这位世子爷拒婚也才半年的光景,难道英亲王府又来上门提亲?管事妈妈心里嘿嘿了一阵,只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离奇。 乔景铉大步走进玉瑞堂,看着那大堂里坐着柳老夫人和三位夫人,倒是正主儿,自己的准岳母杜若兰没有看见。岳媒婆见着乔景铉走了进来,心里猛的一惊,上回这位世子爷追着来拒婚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莫非英亲王夫人又弄错了?这位世子爷心里记挂的根本不是这位十小姐,而是其余的小姐?柳太傅府究竟有多少位适婚的小姐? 现在看着英亲王府这位世子爷又跟着来了柳府,岳媒婆直犯嘀咕,心里想着,世子爷,你到底是看上柳家哪位小姐了,麻烦你也说个准信,不要拿我岳媒婆开心,跑来跑去的也挺麻烦! 柳大夫人和柳三夫人见乔景铉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心里却是有些欢喜,昨日被柳老夫人骂了一通,心中还有些愤愤不平,很是盼望着乔景铉又故技重施的来闹上一场,让她们心里也痛快下。 柳老夫人盯着乔景铉看了又看,心里也在琢磨着他的来意。按道理他不是来搅局的,昨日可是他亲口说要遣人来向媚丫头提亲,可他今日来柳府又是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该避下嫌吗?就这么一马平川的杀了进来! “老太君,我母亲有些疏忽,纳礼那篮子拎错了,景炫特意追着来给纳礼添头的。”转身看了看岳媒婆脚下的篮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还好,没有错过这道礼儿。”说罢伸出手把篮子上那层红布掀开,从袖袋里摸出两样东西放了进去。 岳媒婆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旋即又好奇起来,怎么找机会看看这位柳府十小姐呢?看乔世子这般紧张,追着来在纳礼篮子里添值钱物事,看起来这位小姐实在不错,否则乔世子又如何会这般重视! 柳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心知乔景铉是怕梁府的礼物送得不够丰厚,柳府会看了不喜,于是笑着对他说:“乔世子,这纳采礼也只是个名头儿,我们柳府倒不讲究这礼物的价值,只要你以后能好生对待媚丫头那也就是了。你且放心便是。” 乔景铉向柳老夫人一拱手道:“如此,景炫谢过老太君宽厚。” 岳媒婆喜气洋洋的把那篮子送到柳老夫人面前道:“若是老太君同意英亲王府的提亲,就请接下这篮子礼物罢!” 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叫曼珠接了过来道:“乔世子,我许了。” 乔景铉满面春风道:“多谢老夫人成全。” 看着乔景铉那诚挚的眼睛和欢喜的笑容,柳老夫人一阵开心,这乔世子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少年公子,得此良人,自己的媚丫头也算不委屈了。叫瑞珠把那篮子摆到玉瑞堂的桌子上边,掀开那红布,让大家围观纳采之礼。 那篮子上边有一对水晶雕成的冰雁,交颈缠绵。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乍生变故 阳光照了进来,落在那水晶双雁上,折射出淡淡的光芒,晶莹剔透,点点落在玉瑞堂的屋顶上,就如万点寒星一般。 在大陈的习俗中,纳采时必须要有雁,因为在大陈人心目中,雁为候鸟,顺阴阳往来,象征男婚女嫁顺乎阴阳。乔景铉早就在珠玑坊定制了这对水晶双雁,昨日与明媚说了一阵子话回去以后,忽然想起这冰雁的事情来,他派香笔去询问英王妃,是否将纳采礼准备好了,要不要将冰雁送过去,谁知道香笔回来回话说,夫人已经把那纳采礼交给岳媒婆带回去了。 心里一阵气闷,想着这纳采礼上若是少了这雁,便显得不那么正规了。看着自己母亲那副不赞成的样子,他担心母亲根本没有叮嘱岳媒婆去买一对活雁带去柳府,所以打定了主意,今日一早就赶到柳府来看看。 进了玉瑞堂看着岳媒婆脚下有倒是有一只篮子,可却没见一对活雁的影子,心里清楚,就把那对冰雁拿了出来放在纳采礼的篮子最上边,放好之后还心里庆幸,幸亏自己来得及时,否则柳府说不定还会埋怨英亲王府不诚心,纳采礼里边连一对雁都没有。 看了看那对水晶双雁,躺在那些礼品上静静的折射出各色的光芒,柳老夫人不由得明白了乔景铉为何这般亟不可待的跑到柳府来,原来竟是这样,不由得为明媚一阵担心,看起来英王妃并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可转头看了看站在那边,一副庆幸模样的乔景铉,心里又暗自点头,虽说婆媳关系是很重要的,但是有了夫君喜爱的女子,只要自己稍微聪明些,那紧张的婆媳关系自会迎刃而解,更何况是自己这冰雪聪明的媚丫头! 同柳老夫人一样,柳家三位夫人自然也知道那对冰雁的来历,也就明白了为何乔景铉会这般烟烧火燎般的跑来柳府的原因。柳二夫人柳三夫人倒只是心生羡慕,感叹自己的女儿怎么就无缘见着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而柳大夫人却是怒火中烧,一想到自己可怜的艳儿,心里一阵发颤,不时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就抓住那对水晶双雁摔到地上去。 这时就听玉瑞堂门口一阵响声,众人抬头一看,就见杜若兰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身后还跟着两个,慢慢悠悠的跨了进来。 “老四媳妇,你这是何苦,我不是说过不要你来玉瑞堂请安了吗?你本来身子便弱,又怀着双身子,何必过来呢!”柳老夫人赶紧吩咐着曼珠给杜若兰搬了张软垫的椅子,然后关切的注视着她坐稳了身子,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老四媳妇,你以后就给我在青莲院好生呆着,不要到处乱跑。” 杜若兰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道:“媚儿的大事,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来看看。” 柳老夫人点点头道:“方才已经行过纳采礼了,那礼物就在桌子上边,英亲王府委实客气,竟然用了一对水晶雕琢的冰雁来求娶呢!曼珠,你把那篮子拿过来给四夫人看看!” 曼珠应了一声,便走到那桌子旁边,拿了篮子往杜若兰这边走来,就在她经过柳大夫人这边时,柳大夫人朝月妈妈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暗暗用劲推了一把站在自己身边那个柳二夫人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吃了个惊吓又没站稳身子,直直往曼珠撞了过去。 曼珠本是托着篮子一心朝杜若兰那边走,被她如此一撞,篮子脱手飞了出去,自己人也和那丫鬟一道摔在一起。眼见着那篮子直直儿往杜若兰那边飞了过去,整个玉瑞堂的人似乎都傻了一般,只有乔景铉及时反应了过来,飞身飘了过来,两手一抄,那篮子便稳稳当当的托在了手里,里边的礼物也没有掉出来。 柳老夫人这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对曼珠怒喝道:“曼珠,你素来是个心细的,为何今日如此粗心?若是这篮子砸到四夫人肚子上,你可还想有活路?” 曼珠用劲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丫鬟,跪倒在地直磕头:“老夫人,奴婢方才是被慧芳撞倒在地上的,奴婢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拿四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开玩笑啊,请老夫人明察!” 那慧芳懵懵懂懂的坐了起来,听到曼珠攀扯到她身上,心里也是一阵发慌:“老夫人请明鉴,奴婢方才是被人推了一把,这才跌倒的,奴婢与四夫人无冤无仇,何必要去陷害她!老夫人您素来火眼金睛,自然不会偏听偏信,求您调查个清楚!” “那你可知是谁推了你一把?”柳老夫人盯住慧芳,心里也在想这丫鬟若是众目睽睽下,自己摔倒去害老四媳妇,未免太傻了些,这绝不是二房下的手。 “回老夫人话,奴婢也不知道是谁,方才忙着在看那个篮子,却没注意到身边站了什么人,更不知道是谁推了我。”说到这里,慧芳害怕得嘤嘤哭了起来:“老夫人,在您眼皮子下去害四夫人,奴婢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再说了,奴婢和四夫人又无冤仇,怎么会去谋算四夫人!” 柳老夫人脸色铁青,哼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耍起花招来了!金花妈妈,喊几个人来,把这块儿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给我捆起来!” 杜若兰见这局面,知道查来查去会是一桩无头公案,因为方才这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慧芳身边站了些什么人,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板子打下去,也怕会冤枉了好人,让无辜的丫鬟婆子们寒心。只恨自己大意,没有盯紧点大嫂那边,要不是自己也能指证了。 想到这里,杜若兰开口道:“母亲,既然乔世子已经伸手把这篮子接住,儿媳也没被砸到,看在今日是媚儿的好日子的份上,就请母亲放过这些丫鬟婆子罢。” 柳老夫人听着这话,知道老四媳妇是在帮自己解围,若真抓着那些丫鬟婆子一顿板子打下去,少不得会有人怨言连天的,自己虽然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手段狠辣,可却还是不想让那些无辜的遭殃,叹了口气道:“老四媳妇,你也太仁慈了些。” “母亲,媳妇也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们积点福,就请饶过这堂上的丫鬟婆子们罢!”杜若兰柔声说,接过崔西送上来的帕子擦擦汗,匀了口气儿继续说:“若是真有人竟然如此恶毒想要谋害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儿,我势必不能放过她。她若是还有些神智在,就该放手,若再是这样下去,就是我不惩治她,老天爷也会看不过意,帮我来惩治她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只想着自己肆意妄为,也该想着有天谴这一说法,做恶事做多了,老天爷迟早会给报应!” 杜若兰说到后边,声音凌厉,眼睛直射对面柳大夫人,看得她一阵心虚,听着杜若兰的那般诅咒,更是觉得脖子后边凉风嗖嗖的,一阵心惊肉跳。 四弟妹这是在用神明压着自己呢!一想到这些年来被她谋害的那些姨娘丫鬟婆子们,柳大夫人心里更是发虚,额头上汗水涔涔。她低下头去,不敢看杜若兰,耳朵里边一阵嗡嗡的响着,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杜若兰见柳大夫人低头,更是觉得她有嫌疑,望了望柳老夫人,见她正端坐在那里,手中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转个不停,眼睛却也落在柳大夫人身上,一颗心才稍微安稳了一些,婆婆手腕厉害,自然不会放过那个想害自己的人。 “老四媳妇,你来瞧瞧,看看乔世子送的那对冰雁。”柳老夫人转过脸来,看了看乔景铉手中托着的篮子,亏得乔世子武功好,什么都没有没有摔出来。 乔景铉恭恭敬敬将篮子送到杜若兰面前:“四夫人,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对明媚的。” 见到那对冰雁,杜若兰眼圈子红了红,连连点头道:“乔世子,我信得过你。” 玉瑞堂后院里香樟树亭亭如盖,在这深秋暖阳的照耀下,树叶发出亮闪闪的光来。柳家几位小姐正坐在树下闲谈,那边玉梨轻盈的跑了过来,眼中带着笑:“姑娘,乔世子亲自来了!还带了一双冰雁!我在外边没看得清楚,可听着曼珠说,那冰雁是水晶雕琢的,十分金贵。” 听到玉梨这话,三房几位小姐自然知道是英亲王府来求亲了,几个人羡慕的看着明媚道:“十姐姐,你的命可真好,乔世子这么挂心你。” 明媚朝她们笑了笑道:“什么叫命好呢,每个人只要是过得称心如意就行,若是要去攀比,自然会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几位妹妹,你们说说看,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儿我们姐妹里边嫁得最好的便是七姐姐了,可七姐姐嫁了三皇子又如何?只是一个侧妃而已!虽说现在三皇子已经变成太子,将来还要承继大统,可那深宫里三千佳丽,难道七姐姐心里就舒服?” 三房几个小姐听着这话,默默点头,心想着十姐姐说的确实不错,自己没有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头,身为庶女,也就求一个嫁个小官儿做正妻,有钱花,能靠着娘家来震慑住夫君,不被他欺负了去才是出路。想到这里,收起那羡艳的心思,笑着对明媚说道:“十姐姐,你不是说从西北给我们带了东西来?去沉香阁瞧瞧?” 明媚见这边已成大局,站起来道:“走罢,一路儿去。” 四个人带着丫鬟慢慢往沉香阁走了去,一路上虽然草木凋零,景致远远不及春夏,可在明媚眼里瞧着,实在是可爱得紧,让人看了便觉欢喜。与柳明倩她们正说说笑笑,忽然间前边走来了穿着大红衫子的柳*。 柳*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见着明媚她们欢声笑语的走过来,眉头皱得紧紧,一双眼睛里全是嫉妒的神色。柳明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的说:“六姐姐,难道你难道不该向十妹妹道喜吗?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呢。” 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拍马也不是这种方法罢,十二妹妹!你先好好想想你自己又能嫁个什么人再说罢!”说罢横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柳明娴站在那里,看着柳*的背影,气得脸色发白,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明媚见了赶紧走过来安慰她:“十二妹妹,你何必管别人说的闲话儿,若是有人想让你心里不高兴,你真的不高兴了,岂不是中了她的下怀?” 听了明媚的话,柳明娴这才开解了些,跟着明媚去了沉香阁,一进门就听一个尖尖的声音在喊:“姑娘安!”抬头便看见一只八哥,站在那银色的横梁上上蹿下跳个不停,口里一直喊着:“姑娘安!姑娘安!”喜得柳明娴与柳明瑛马上赶了股去,逗着那八哥儿说话,方才那事情便被她们忘在脑后了。 “十姐姐,这八哥嘴可真巧,是哪里来的?”柳明倩在旁边瞧着,十分羡艳。 “是万寿宫里太后娘娘赐的呢。”玉梨端了一张小桌子出来,笑嘻嘻道:“我们家姑娘治好了太后娘娘的病,太后娘娘赏给她的。” “十姐姐可真是厉害。”三房几位小姐逗弄着八哥,心中都是暗自叹息自己没有明媚的本领,否则也能一步步的爬上去,做到人上人,风光无限。 和乔景铉的亲事终于尘埃落定,明媚这颗心也踏实了许多,晚上陪着杜若兰在香兰院里散步的时候,杜若兰便和她说起陪嫁丫鬟,嫁妆之类,明媚淡淡一笑道:“母亲,这事情还早着呢,英亲王府要明日才来问名,母亲你今日倒急着想要我出阁了!难道母亲不希望我在家中多留些日子?” “问名”是大陈的“三媒六聘”里边的第二道程序。男方家里行了纳采之礼以后,便会在大红庚帖上写下男子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由媒人送到女方家中;再托媒人询问女方的名字、排行、出生年月日时等,以便男家卜其吉凶(女方的姓名其实已经不必问了,双方都知道,取这名儿也是借个由头而已,这道程序实际上是男家详细了解媳妇及其娘家的过程)。 杜若兰笑眯眯的看着明媚道:“媚儿,谈到你的终身大事,你难道不该表示一点羞涩的意思?这么坦坦荡荡的和娘说着这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议论着旁人的亲事呢。” 明媚毫明亮的双眸看了看杜若兰道:“母亲,现在就我们母女两人在说体己话儿,我何必装那样子给旁人看?若是在玉瑞堂上,少不得也脸红下装装样子。嗯,想必祖母也不会想让我装模作样的,还是不装了罢。” 杜若兰抿嘴一笑,摸了摸肚子道:“也就我知道你这皮猴儿性子,走到外边别人看不出,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看了看明媚娇艳的脸,杜若兰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道:“怎么这一眨眼的,媚儿就长这么大了,我出嫁的那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呢,这会子就要见着女儿出嫁了。” 明媚摇摇杜若兰的手道:“母亲,你还是这般年轻貌美,一点都没有变老,所以就不必遗憾了。” 杜若兰笑道:“媚儿你就不必嘴上抹着蜜儿来逗我开心了,你都要出阁了,母亲还能不老吗?现在我就在操心该如何给你办嫁妆,陪嫁丫鬟是哪些人,选几房陪嫁过去,这些都还得好好斟酌呢。” “事情还早,祖母说要等到明年才定日子,母亲未免太着急了罢。”明媚挽着杜若兰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母亲现儿最该操心的是肚子里边这两个,别想得太多,吃好睡好,没事情的时候走一走,这对身体是最好的。” 深秋的夜已经开始有些寒冷,可这风吹了过来,却让杜若兰并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舒服无比,一直舒服到了心里头去,杜若兰看了看明媚,眉眼已经长开,说起话来既让人熨帖又言之有理,这样的孩子,到哪一家都会被婆婆喜欢的罢?她一边看着,一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明媚被杜若兰盯得紧了,竟然也害羞起来,转了转头不说话,瞬间院子里一片寂静。 陪着杜若兰转了转,又进屋帮她轻轻按摩了全身,明媚这才带着葱翠从香兰院回含芳小筑,走进院子,就听八哥欢叫着:“乔景铉,乔景铉!” 明媚见着它这么晚了还这般欢快,不由得伸出手指去戳那个鸟架,那八哥一边跳开,一边坚持着喊“乔景铉,乔景铉!” 玉梨惊讶的看着那鸟儿道:“姑娘,莫非世子爷来过了?” 明媚听了,“噗嗤”一笑:“他昨晚上来过柳府了,今日上午又才来过,今日晚上还来做什么!” “为什么上午我来过柳府,晚上就不能来了?媚儿,你是不想要我来看你?”院子的一侧突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就见一个玄衣少年身后跟着一个暗卫走了过来。 玉箫站在抄手游廊下头,望着乔景铉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眼睛转了转,眼圈儿都红了。明媚推了推她道:“看你这样儿!”玉箫转脸朝明媚笑了一下,一滴眼泪已从眼角流了出来:“姑娘,你别取笑我。” “快过去罢,别让他等得着急。”明媚知道玉箫是个温吞性子,可却还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有了心上人的女子总会有一些改变,有时连性子都会发生变化。 乔景铉看着楚风和玉梨两人牵手走到了一边,笑着对明媚说:“媚儿,你把手给我。” 明媚偏头看了看他道:“为什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我原来一直都没有体会到它的含义,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盼望着能牵到你的手,有你站在身边陪着我,感觉这样很好很好。”乔景铉一双眼睛深深的盯着明媚,似乎舍不得放开,要一直望到她心里边去。 明媚看着乔景铉那认真的眼神,抿嘴笑了笑,把手伸出来放在他手心,由他牵着走到院墙外边,那里有一棵古树,树身粗壮,枝桠繁多,一树的绿叶就像一把大伞,从下边望过去,密不透风般,拥拥挤挤的叶子拦着让人看不到秋夜的天空。 “媚儿,你别慌神。”乔景铉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媚感觉到他的一只手环住自己的腰,然后就见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往下掉一般,乔景铉已经带着她飞到了这棵古树上。 周围全部是树叶,一种清香钻进了她的鼻孔,她攀着那粗大的枝桠有点头晕眼花:“伯韬,你放我下去,我大概是有恐高症,有些发晕。” 乔景铉拍了拍那树枝开叉的地方道:“有我在,别怕,坐下来,咱们来聊聊天。” 就这样,秋虫轻鸣,月华如水,有两个傻乎乎的人坐在树上看着远方,聊着一些傻得不能再傻的话题:“乔景铉以后我要开药堂,我要开绣坊,我还要开首饰店,你可不能干涉我,这些都是好赚钱的生意!” “行,你说什么都对,我全听你的!”乔景铉的嘴巴都咧到脑后边了:“你做掌柜,我就给你做伙计……” 第二日英亲王府又派了岳媒婆过来,说是世子爷着急,想要早点将三媒六聘都给过了,也好早些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照规矩是该是女方母亲出来接待媒人的,可杜若兰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外出,再说昨日那事儿让柳老夫人心惊胆颤的,害怕又出什么意外,所以预先叫柳元久在大红庚帖上边写好明媚的生辰八字,等着岳媒婆来的时候给她。 这次乔景铉没有跟着过来,柳老夫人暗自揣测着是不是他也知道该避嫌,所以没有跟过来,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昨晚从柳府回去太晚,又兼心情激动,乔景铉久久不能入睡,所以今日起得迟了,没有跟过来,否则他定是会出现在玉瑞堂的,因为他一直害怕着这亲事会有变故。 问名礼进行得十分顺畅,岳媒婆先把写着乔景铉的生辰八字的庚帖送到柳老夫人手里请她看过,然后恭恭敬敬的问:“老夫人,世子爷的八字可是再好也不过了,真是金尊玉贵之至,贵府若是满意,就请把贵府十小姐的庚帖交给我带回去,英亲王府择日去帮他们占卜吉凶。” 柳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世子爷的八字极好,柳家自是满意。”转脸朝曼珠点点头道:“你去把十小姐的庚帖拿来。” 曼珠应了一声,走进内室,拿出一张大红庚帖来,交给岳媒婆。 岳媒婆笑着把两张庚帖都收到袖袋里,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府上大喜!”说罢,笑着告辞了。 坐在一旁的柳大夫人看着岳媒婆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冷冷的一丝笑容来,这事儿就想这样成了?休息,自己怎么能让这十顺顺利利的成了呢呢?她拿起了一盏茶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里倒映出一双恶毒的眼睛。 她才不怕那杜若兰的警告呢,不过是一个国子监博士的女儿,别说是父母双亡,便是父母双全,她又有什么势力来整治自己?柳大夫人一想到自己的柳明艳,心头就有说不出的火。昨日收到了柳明艳的家书,里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了那龚亦奇好色,平妻与那贵妾两个都是不好对付的。 柳大夫人见着女儿说得可怜,心中很是挂念,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去幽云那边帮助柳明艳将那两个贱蹄子给收拾了。只是自己如何能过去?只能想了不少主意,将它们一一写了下来让柳明艳照着去办。 “艳儿,你须知道,硬碰硬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现在已经不是柳太傅府的小姐,你已经为人妇,那便得换一种身份去看问题。他有平妻贵妾,你便要将那两人整得没了话说。都有了身孕又如何?你下手先将她们肚子里头的孩子弄没了,这局面便翻过来了,由你来操控。” 柳大夫人谆谆善诱的教导了柳明艳几个法子:“你自己看看哪些法子合用,你一定要明白,做事要不露痕迹,需要做到将事情做妥当了,人家不怀疑你,只怀疑旁人,而且你去帮别人,人家还会感谢你才是高明。” 艳儿做事冲动,可千万不要在那龚家说打说杀的,必须要不露痕迹的将那两个碍眼的东西处置了才是。柳大夫人将信写好让婆子赶紧送到驿站,加急送出,唯恐送得晚了,柳明艳那边便赶不上趟了。 见着月妈妈的身影匆匆离开,柳大夫人用手支着脑袋,心中的怒火却腾腾的起来了,越烧越旺,怎么也掩不下去。艳儿落到这种地步,与那柳明媚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她狐媚的勾住了乔世子,自己的艳儿现在就已经该嫁到英亲王府去了。 想着五月春暖花开的那个时间,英王妃下帖子请柳府女眷相看,自己的艳儿穿着打扮格外精致,英王妃见了言笑晏晏,就连挑剔的老王妃都一个劲的在夸赞艳儿生得一副福相,又温柔贤淑。本来这亲事已经是砧板上的钉子,稳稳当当的了,没想到乔景铉竟然急吼吼的跑了来将亲事搅黄了,从此艳儿就厄运连连。 还不是那个柳明媚?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柳大夫人气得全身发颤,伸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恨得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自己怎么能看着那柳明媚欢天喜地的嫁给乔景铉呢?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婚事搅黄了!即便不搅黄,也要给添她点麻烦,让她嫁进英亲王府也没好日子过。 想要做手脚,自然有的是地方。柳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中不住的思量着,马上便得了不少主意。她喝了一口水,将茶盏放下,对抱琴吩咐了一声:“月妈妈回来以后,赶紧让她来见我。” 抱琴小声应了一句,瞧着柳大夫人狰狞的脸孔,心中有些害怕,上回柳大夫人让她将一包药倒到给四夫人炖着的补汤里边,她一直心惊肉跳,晚上睡觉的时候,闭闭眼睛就见着一滩血,怎么样也睡不好,只是祈祷着四夫人千万不要出大事就才好。 前日见到杜若兰回府,一切安好,抱琴一颗心才放下来,可现在柳大夫人这样子,看起来又要耍什么花样了,抱琴心中有些忐忑,可又不敢说多话。柳大夫人的心狠手辣她是见识过的,若自己敢要流露出半分不想替她做事的语气,恐怕柳明艳身边那几个莫名其妙得急病死去的贴身丫鬟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柳大夫人昨日忙了一个下午,这才将一切布置妥当,正是高兴,现在见着岳媒婆扭着身子来送庚帖,心中还是不爽,坐在那里瞧着岳媒婆头发边上那朵大红绒花,越看越刺眼。见着她扭着身子走了出去,依旧还是不舒服,暗自诅咒了一声:“等会有你哭的时候!” 岳媒婆没有想到柳大夫人已经将她算计上了,只是扭着身子走了出去,柳家的谢仪包得丰厚,乔世子的打赏也是阔绰,她两头拿银子拿得手软,心里甚是痛快。才出了门,便见乔世子骑着马赶到了柳府门口,岳媒婆心里一阵好笑,这乔世子也忒紧张了些!这位十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天香国色,才能让这位乔世子如此提心吊胆,生怕她提亲会出差错!当下便有些惋惜,来了三次柳府,都没见到过这位神秘的柳府十小姐。 向乔景铉行了一礼,岳媒婆笑着把袖袋里的大红庚帖拿了出来:“世子爷,这可没有一分一毫的差错,你就放心罢!” 乔景铉接过那两张庚帖瞧了瞧,见没有什么问题,心中也是欢喜,对那岳媒婆说:“多谢岳媒婆了,本世子送你回英亲王府罢。”举手叫了辆马车,让岳媒婆坐了上去,然后骑着马缓缓跟在那马车的一侧穿过御前街往英亲王府而去。 已是辰时末,京城的街道正是熙熙攘攘的时候,正走在半路上,就见一匹惊马从远方直奔了过来,街道上的人看了,惊恐万分,纷纷找空地躲避,岳媒婆坐的马车却因为体积大些,行动迟缓,所以一时竟没有闪到一旁,眼见着那匹惊马就要踏了过来。 马车夫心里一着急,扔了鞭子便跳下车去,把马车里坐着的岳媒婆颠了两下,她只觉得车子略微动了动,可却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街道上的人看着那惊马疯狂的往这边奔了过来,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把那辆马车踩扁。这时就见斜里抽搐了一条鞭子,卷住那奔马的脖子,然后被用力一带,就见那匹马竟然被拖着倒退了几步! 众人的口皆张得大大的,似乎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再看那拿着鞭子的少年,白衣胜雪,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全身上下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原来是英王府的乔世子啊!”有人惊叹道。 “你弄错了,现在哪还有英王府?人家老爹已经升了英亲王了,该喊他英亲王府的乔世子了!”旁边马上有人批评他。 “不管是英王府世子还是英亲王府世子,他都好厉害,臂力过人!”对英雄的崇拜在说话那里的眼里得到充分体现,简直窜出了无数小红心。 “你能不能不这么白痴!”旁边一人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同伴道:“英亲王英勇无敌,当年乃是大陈朝的武状元,多年打遍天下无敌手,虎父无犬子嘛,这乔世子武艺精湛是必然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那匹惊马已经被乔景铉的鞭子缠着脖子拖倒在地,最终没有动弹,围观人等发出了激动的喝彩声:“乔世子,好样的!”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人道:“我们鞑靼人最崇拜勇士,乔世子这般神勇,看得我在一旁也热血激昂,请问乔世子,可否交个朋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哪里来的鞑靼人?竟还敢当街拦住乔世子,想和他做朋友!” 听着众人的议论,那鞑靼人却也不着恼,只是哈哈一笑道:“我素闻汉人讲究礼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虽然我是鞑靼人,可现在鞑靼和大陈睦邻友好,难道我们交朋友都不可以了吗?” 乔景铉定睛一看,那汉子穿着鞑靼人的服装,面部轮廓全是鞑靼人的特色,眉眼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苦苦思索着,这人在哪里看见过呢?自己见鞑靼人的机会不算太多,今年元夜京城东门走水,怀疑是鞑靼人所为,自己带着京卫指挥使司的手下查找了一个来月,中间与鞑靼人交过手,可当时他们都蒙面,自己看不到他们的眉目,不可能是他们中间的人。在玉门关就更别提了,与其说是在边塞,实际上和京城差不多,若不是和郭庆云去那边探了一次路,便连一个鞑靼人也遇不到。 探路?乔景铉心里突然有些模糊的概念,城关指挥府的书房,那坐在椅子上的鞑靼二王子,那跪在地上的扎扎特……那眉眼,似乎有点相像!可是自己又不能确定,毕竟那是晚上,灯下看到的人面目不是特别清晰。对了,郭庆云不是和自己一起看到的吗?姑娘家,心思缜密,应该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想到这里,乔景铉朝那汉子抱拳一笑:“阁下说得对,在下倒也愿意交朋友。方才阁下说你们鞑靼人最崇拜勇士,同样道理,我也喜欢结交勇士,只有那些能称得上勇士的人,方能和我交朋友。” 那汉子眉毛一挑,很有兴趣的说:“乔世子所言极是!我叫嚟硌巴,请乔世子约个地方,我们好好来切磋下。” 乔景铉笑着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们约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罢,明日,辰正时分在跑马场门口见。” 嚟硌巴听到“镇国将军府”几个字,脸色有些犹豫,乔景铉看了看他道:“若是阁下明日没有空,我们改日再约时间如何?” 听到乔景铉的语气里似乎有些轻蔑,嚟硌巴心头一阵火大,抱拳道:“明日嚟硌巴会准时赴约,请乔世子不要食言!” 乔景铉点了点头,叫那车夫重新套了下马,拉着吴媒婆往英亲王府去了,嚟硌巴看着乔景铉骑在马上笔挺的英姿,心里一阵叫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他父亲在西北助那镇国将军府把汗父打得抬不起头来,我那时还以为是我们鞑靼无良将,今日看来,这英亲王父子皆是有些真本领的!” 将岳媒婆送到英亲王府,岳媒婆从车子里边走出来,擦着一头的汗道:“乔世子,今日可多亏了你,要不是老婆子可得要在家里躺上几个月了。”她心里头想着,今日这事情也实在太险,这匹惊马要是踏上了马车,自己被踩到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不说横死,再不济可能也会是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半年的。 自己若是被马踏了,半年不得出去,这日子可怎么过哟!岳媒婆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喊,看了看身边的乔景铉,即便是乔世子的亲事,也会跟着遭殃呢。旁人少不得会说那柳太傅家的小姐是个带煞的,好好一桩亲事却要见着血,说明这命硬!这可不是一桩欢喜事儿,恐怕英王妃心中会有疙瘩,哪怕是亲事成了,以后少不得要将这儿媳妇视为眼中钉了。 乔景铉瞧着岳媒婆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笑着道:“岳媒婆,有我在,你怕什么!” 想着那奔跑过来的惊马,乔景铉也觉得有些可疑,为什么那惊马忽然会出现在京城的街头上,而且看那个模样,完全就是冲岳媒婆的马车奔了过去的。难道有人想要阻挠他与媚儿的亲事?乔景铉皱了皱眉头,不怕万一只怕一万,自己可要好好的盯着,都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被小人作祟将亲事搅黄了,只怕是自己母亲就会借势不答应。 即便媚儿说可以不管不顾的跟着自己出府去住,可自己如何能委屈她?乔景铉咬了咬牙,目前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要好好的守着岳媒婆,将这三媒六聘之礼给完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强中更有强中手 英王妃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她伸出手来接过岳媒婆拿出来的两张大红庚帖,瞄了一眼便将它们随手搁置在桌子上边,朝宝珠呶了呶嘴:“给岳媒婆看茶,辛苦她了。” 岳媒婆躬着身子,挨了半边椅子坐了下来,瞧着英王妃那模样,心里头想着,看英王妃这模样,好似对那柳家十小姐不大满意,是不是以前那个十小姐得罪了她?还没过门婆婆就是这般模样,恐怕以后还有得磨呐。 偷眼瞧了瞧坐在那边的乔景铉,见他一脸关切的望着那两张大红庚帖,又不由得暗自笑了笑,自己也是想太多,乔世子这般紧张着这位柳府十小姐,只要她得了夫君的心,那还不照样好过日子?都说婆婆磨媳妇,可怎么着也要提防着儿子,若是这做儿子的与媳妇一条心,便是想磨也没办法下手。 “母亲,准备去找谁合八字?”乔景铉看着英王妃,脸上全是快活的笑容,让英王妃瞧着免不了心里只觉气闷,乔景铉脸上笑容愈是深,她心中便愈不舒服。只是现在都已经向柳府去提亲了,也是乔景铉的终身大事,自己也不能疏忽,点了点头,淡淡道:“自然是去找段监正,京城里头还有谁能比他更好的?” 乔景铉听说去找段监正,一颗心放了下来,段监正乃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想来也不会像那些合八字的,随口胡说八道,毁人姻缘。 他站了起来,朝英王妃行了一礼:“多谢母亲,儿子还有旁的事情,就先出去了。” 英王妃望着乔景铉的背影,只觉得他走路都好像脚下生了风似的,眉头皱了皱,岳媒婆陪着笑脸道:“王妃,我什么时候再去柳府过礼?” “着急什么,段监正排八字可是要一段时间的,你在家里等我的信儿便是了。”英王妃瞄了一眼两张大红庚帖,心里头想着,还不知道这两人八字合不合呢,两人八字能合上才是最好不过的,若是那柳府十小姐的命硬,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让她进自己家的门。 乔景铉满心欢喜的骑马去了镇国将军府,郭庆云正带着丫鬟们在后院练箭,靶子上边已经扎了好几支箭了,支支正中红心,攒在了一处,密密匝匝的。见着乔景铉过来,郭庆云大喊了一声:“表哥,你怎么几日了都不来找我?” “我自然要先忙了自己的事情再说!我去柳府提亲了!”乔景铉得意洋洋的望着郭庆云道:“柳老夫人答应了我的亲事!” “柳十要变成我的表嫂了?”郭庆云眼珠子转了转,拍掌大笑了起来:“表哥,以后我与柳十一道,专门合伙整你!” “你整我?难道就不想嫁柳小五了?”乔景铉哼了一声,白了郭庆云一眼:“要想过河拆桥,也得过了河再说,河都没有过,就想将我这桥给拆了?” “表哥,柳十可是柳小五的堂妹,你这座桥拆了没关系,我还有一座桥呢!”郭庆云扮了个鬼脸,朝乔景铉吐了吐舌头:“表哥,你今日怎么来找我了?有什么事情?” 乔景铉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怎么与郭庆云拌了一阵嘴,竟然连正事都忘记了。他望着郭庆云道:“小九,你还能记得清那扎扎特府里头见着的那个鞑靼二王子吗?” 郭庆云奇怪的瞄了他一眼:“还有些印象,怎么了?” 乔景铉将方才京城路上遇着惊马,他将惊马毙了,结果有鞑靼人站出来想与他交朋友的事情说了一番,引得郭庆云大呼小叫起来::“表哥,以后你出门该带上我!这么热闹的事情我都没能看到,真是太没意思了!表哥,你都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闷在家里可没劲了,偏偏你还不来喊我出去,真是没心没肺!” “你母亲还在玉门关尚未回来,我就不相信你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镇国将军府里边!”乔景铉朝她扔了个大白眼:“你自己交代吧,方才你去了哪里,我看你额头上还有汗珠子,肯定是从外边跑着进来的!” 看着乔景铉那洞若观火的眼神,郭庆云吐了下舌头道:“表哥,几个月没有当云骁卫统领,你的眼光倒是越发厉害了。我方才溜去翰林院那边找柳小五去了,可他竟然去皇宫轮值了,扑了个空,我还准备下午再去翰林院找他呢!” “你就安静点呆着,我现在去宫里找他,约他明日来你们家跑马场,你不就能见着他了吗?”乔景铉认真的看了看郭庆云道:“小九,到时候你可别眼睛里净只看着柳小五,你还得好好帮我看看那个嚟硌巴是不是那晚我们在扎扎特府上看见的鞑靼二王子!” “知道了,表哥,你就放心罢!”郭庆云嬉皮笑脸的说:“我要是和柳小五成亲了,表哥你可是大媒人!” “姑娘家老把成亲什么的挂在嘴边,也不知道你羞不羞!”乔景铉拍了下郭庆云肩膀:“可我已经不把小九你当成姑娘家了,若是你要是害羞,我还真想不出会是个什么样子!” “死表哥,你找打啊!”郭庆云伸出手来劈胸就是一拳,被乔景铉格住,两兄妹斗到了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亦乐乎,镇国将军府里留守的丫鬟婆子们看得都瞪大了眼睛:“九小姐,九小姐,你怎么能与乔世子动手? 郭庆云一边与乔景铉斗在一处,一边皱了皱眉头:“你们怎么管这么多?我与表哥在过招呢!” 几个婆子嘟囔着走开了:“九小姐这样子,谁敢娶她啊!咱们要等着夫人回来好好与她说说看,非得要好好管束着着才行了!” 从镇国将军府出来,乔景铉扬鞭打马去了皇宫。 他被徐熙免去宫中带刀侍卫职务和云骁卫统领时,心中很是不快,实在再也不想进宫去,只是现在形势已经不同,现在是徐炆玔做了太子,将他官复原职,徐熙又病得不能起床,他心中那疙瘩算是开解了些,这才准备进宫找柳明卿。 守在宫墙边的护卫看见乔景铉,都很热情的围了过来:“乔世子,多日不见了!” 乔景铉翻身下马,把踏雪的缰绳交给了一位军士,向大家抱拳道:“多日不见,乔某也甚是挂念!” 一名副将走上前来,谄媚的说:“听说太子殿下已经下旨,请乔世子继续担任云骁卫统领,御前带刀行走?官复原职,可喜可贺呀!” 乔景铉淡淡一笑道:“还不是为皇上做事,有什么好庆贺的呢!” 众人赶紧溜须拍马道:“还不是乔世子英勇过人,皇上哪里又舍得您这种精英去边关呢!当然要调任回京了!” 这真是世态炎凉,被皇上撤职,从宫里出来,守宫门的军士们就当没看见,一句送行的话儿都没有,害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太不得人心了,竟然没有一个热说句惋惜的话。现在看起来,这倒和得不得人心没有关系,主要和有没有官职在身上有关。 乔景铉大步走了进去,在轮值的屋子里找到了柳明卿。 “明卿,我和你说件紧急事儿。”拣着重要的说,乔景铉把今日在京城街道上遇到惊马,他伸手拦截,结果被一个鞑靼人缠上的事情说了下:“那人,我越看越像鞑靼的二王子,只可惜那次见的时候,光线不太好,但那眉目却有些相似。” 柳明卿一听,眉头紧蹙:“你能不能确定那人就是鞑靼的二王子?” 乔景铉摇摇头道:“我还真不能确定,就算确定,他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守着本分在大陈住着,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定居京城做买卖的鞑靼人可不少。” 听到这话,柳明卿想了想,也摇了摇头:“这事确实挺麻烦,除非他在大陈境内为非作歹被我们抓住了,否则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我知道了,明日我不用轮值,刚好可以和你一起去跑马场看看,万一嚟硌巴突然发难,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乔景铉点了点头道:“那我明日在跑马场外边等你。”突然想到郭庆云的话,看了看柳明卿,蓦然问了一句:“明卿,你觉得郭小九怎么样?” 柳明卿没提防他如此直接,傻乎乎的说:“郭家九小姐?很好啊,怎么了?” 见他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乔景铉就觉得来气,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道:“那位刘家小姐也已经结婚了,你再想,人家也是有夫之妇了,你难道就打算一辈子不议亲了不成?” 中衣里装着的那支七宝玲珑簪似乎硌到了胸口,有些疼痛,柳明卿很想把那簪子拿出来扔掉,可却没有勇气,望着乔景铉的眼睛,他心虚的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我才不相信!若是你向你母亲示意下你有了喜欢的小姐,你母亲定会赶紧派媒人去上门提亲的。”乔景铉真诚的看了看柳明卿道:“明卿,说真话,你难道不觉得郭小九很适合你?她一直心悦你,而你却总是躲避,何苦!” 柳明卿的面前似乎闪过了郭庆云的影子,银铃般的声音笑嘻嘻的喊着他:“柳小五,你快过来,我和你比比箭术!”那位郭家九小姐,确实很特别,只是他心里一直还有那个人的影子,虽然那影子还在慢慢淡化,可终究还是在那里,若是想突然用别的一个女子代替了她,似乎还是个很难接受的过程。 “明卿,你看看我,和母亲说过了我喜欢媚儿,母亲便派媒婆去你们柳府提亲了。”乔景铉似乎没有注意到柳明卿复杂的思绪,一个劲的在旁边撺掇着他:“你现儿也十七了,你母亲也该帮你挑人了,若是挑上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这一辈子该怎么过?” 呆了一呆,柳明卿对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娘子突然有了恐惧的感觉,以前从未想过如果柳大夫人给他定下的亲事他不喜欢怎么办,总是觉得父母之命,遵从便是了,可那日在大相国寺,看到了刘玉芝,才突然之间有了那么一点朦朦胧胧的想法,希望以后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脸。 刘玉芝嫁人了,那无论是谁和自己成亲,也该没有差别了,可乔景铉这几句话,却又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遇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娘子,那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像他说的,直接去告诉柳大夫人,要她去替自己到郭府求亲?柳家九小姐,想来想去,该是他所遇到到的京城贵女里最独立特行的一个,她张扬却并不跋扈,虽为闺阁千金,但却喜欢舞刀弄枪,英姿飒爽,不让须眉,与其娶一个矫揉造作的大家千金回来,不如就娶了她,至少她的喜欢和厌恶都写在脸上,自己一看便知。 朝乔景铉点点头道:“你向柳府求亲的事情我听说过了。”停了下,眼前飘过柳明艳那张哀怨的脸:“虽然你伤了我妹妹的心,但我却没有办法指责你。至于你方才的提议,容我再去想想,郭家九小姐是极好的,可我却拿不准我母亲的意思。” 乔景铉听着柳明卿这么说,蓦然记起柳明艳来,虽说自己坦坦荡荡,可毕竟还是会有一丝尴尬,伸手拍了拍柳明卿的肩膀,乔景铉大步走出了屋子。 “乔世子,太子殿下召见。”方才拐了个弯,就见一个小内侍往这边走了过来,看见乔景铉,一脸的惊喜:“太子殿下听说乔世子进宫,便叫咱家来找,没想这么快就找到了。乔世子,跟咱家去漱玉宫罢。” 曲廊回合,拐了好几个弯儿,这才见着漱玉宫那明黄琉璃瓦的屋顶,小内侍引着乔景铉走了进去,才进院门,就见一个正红宫装的美人呆呆的站在前庭赏花,身后跟了几位宫女和姑姑。听到脚步声,那美人转过脸来,见着白衣飘飘的乔景铉,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朝他快步走了过来:“景炫哥哥!” 乔景铉定睛一看,原来是薛正妃,就见她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里边秋水盈盈,有说不出的嗔怨与欢喜。乔景铉赶紧退了一步,向她微微颌首道:“太子妃安好!” 薛正妃听着这称呼,犹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看了看那依旧英俊挺拔的乔景铉,她十分不悦的说:“乔世子,你见了本宫,该不只是行这种礼罢?” “太子妃,你可把宫规学熟了?怎么竟说出这般没有道理的话来!”乔景铉淡然一笑,拂袖而去。 大陈的宫规,后宫嫔妃均自有品级,但外臣除了见皇后娘娘要行大礼之外,对于后宫各位嫔妃却不必行大礼,更何况是太子妃了。薛正妃看着乔景铉的背影,眼里的泪珠子打着滚儿,险险要掉了出来。 进宫也四个多月了,因为新婚之夜她心中还迷恋着乔景铉,拒绝了徐炆玔,却未曾想到他真的再也不进她的屋子,只在两个侧妃那里歇着,有时还在那屋里人红药那里过夜,可就是不来这主屋了。 每晚薛正妃都是早早就歇了下来,从来不必指望徐炆玔会踏进屋子一步,睡在床上,想着乔景铉,又想起徐炆玔,两相比较着,觉得两人都有各自的好处。可慢慢的,乔景铉的音信日渐稀少,她的一颗心也慢慢转移了过去,心里想着究竟已经嫁给徐炆玔了,也该想着法子让他进自己屋子才是。 今日正在赏花,却没想到意外遇到了乔景铉,久已平静的心顿时狂野了起来。薛正妃是那种胆大妄为的人,所以竟然忘记了身份,走上前来和乔景铉攀谈,没想到却无端被乔景铉羞辱了一番,心里一口气闷着,半天吐不出来。 “乔景铉,我会叫你好看的!”薛正妃握着拳,恨恨的说。尽管她曾经喜欢过他,可是他却总是让自己伤心,自己又何苦还在痴痴的想着他!乔景铉,睁眼瞎子一般,全然不将自己看在眼中,还这般羞辱自己,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去! 她可是大陈的太子妃,等着徐炆玔继位了,她便是皇后娘娘,想要找乔景铉的岔子,想要整治他,还不容易?薛正妃心里一口气不住的翻腾着,几乎要冲到喉咙口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乔景铉完全没有理会到薛正妃正在咬牙切齿的诅咒他,他很是快活的走进了主殿,见到坐在桌子后边的徐炆玔。 桌子上堆着厚厚的案牍,徐炆玔在乔景铉眼中,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少,他见着乔景铉走进来,赶紧站起身来:“乔世子来了。” 乔景铉听着他现在对自己的称呼不再是“表弟”,心知时过境迁,身份不同,称呼也跟着发生了改变,赶紧行了一个大礼:“问太子殿下安!” “不必如此拘礼,表弟!”徐炆玔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称呼让乔景铉和他有了一定的距离,赶紧恢复了以前的称谓:“这是在漱玉宫,我们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表哥?”乔景铉这才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徐炆玔:“今日传我来,可是有事?” “有事,有事,而且是大喜事呢!”徐炆玔笑容满脸的指着椅子让乔景铉坐下:“景炫,今年你也十七了,该要议亲了罢?我打算请太后娘娘替你指婚。” 乔景铉点点头道:“表兄贴心,连我的亲事你都还记着。只是我昨日已经议亲了,表哥你就不必在这么忙的时候还帮惦记着我这点子事情。” 徐炆玔听得乔景铉如此说,惊讶的看了他半天,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已经议亲了?”说出这句话来,徐炆玔只觉心中痛苦不堪,满口都是一种难受的滋味,他原本想要让太后娘娘给乔景铉指一门亲事的,这样一来,他便还有机会,可现在,机会已经失去了! 乔景铉哈哈一笑:“怎么,表哥,你觉得很惊奇?” “你去柳府提亲了?柳府的十小姐?”徐炆玔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嗡”的响成一片,有些失神落魄的看着乔景铉,本来还打算着等坐稳了太子这个位置便去柳府下聘呢,没想到机会全失。 一想着明媚要嫁给乔景铉,徐炆玔的心里边有几分疼痛,那时候乔皇后对他说,等他坐拥这锦绣河山,要什么会没有?现在他却发现乔皇后说得不对,这世上他想要的瑰宝已经不可能再属于她了。 “是啊,媚儿很好,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我母亲开始还不同意呢,还是我苦苦的求了她才答应。表哥,到时候你得厚厚的送上一份贺礼才是!”乔景铉看着徐炆玔那表情,觉得很有些意思,虽然那时候表哥跟自己去云州的时候或许看出来他对明媚有些意思,可肯定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竟然能这么快便定下亲事来。一想着徐炆玔被自己与明媚蒙在鼓里,乔景铉就洋洋得意,可他丝毫没有想到徐炆玔此刻心中正在想着什么。 “哦,哦,那是当然。”徐炆玔机械的答复着,心中有些苦涩的感觉,随口和乔景铉说了几件事儿,便打发他回去了。 乔景铉的背影才消失在漱玉宫主殿的门口,徐炆玔的身子便塌了下来,无力的靠在椅子上,眼前浮现出乔景铉那张喜气洋洋的脸。英亲王府和柳太傅府要结亲了,柳家十小姐要嫁给自己表弟了!他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似乎心爱的东西就要远远的离去,不再属于他一般。 “怎么样我才能把你变成我的?”徐炆玔喃喃自语道,眼睛里没有了光彩。 在没有登上太子宝座之前,他一心想着的便是如何才能被立为储君,现在一切都如愿以偿,他又在渴望着能拥有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没有了她,人生仿佛有一种缺陷,不是想象里的完美。 乔景铉却丝毫不知道漱玉宫里这对正主儿都惦记上了他,他心情愉悦的回了梁国公府,呼呼大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便骑了马往城北镇国将军府跑马场而去。 深秋的早上,晨光微熹,灰蓝的天空逐渐的变成了明亮的蓝色,白色的云彩间拥出一轮明亮的太阳,照着这大地,令人神清气爽。 跑马场的大门敞开着,看门的看见乔景铉,赶着上来问安:“乔世子,我们家小姐已经进去了,方才柳家五少爷也来了。” “他们比我还早!”乔景铉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门房:“现在还只是辰初罢?” “世子爷,不是辰初了,快到辰正时分了,但也还早呐。”那门房点头哈腰的回答。 “这两人,莫非是因为我昨天给他们传信,都没有能睡得着,一大早就过来了?”乔景铉心里暗自得意,果然有些话还是得直白的说出来才好。交代了一下门房,若是有个叫嚟硌巴的鞑靼人来找就将他带进来,吩咐完了,骑着踏雪奔了进去。 策马在跑马场跑了一圈,没有看见人,纵马溜了几圈,这才在那个射箭的地方见到柳明卿和郭庆云,两人正在拉弓比试射箭,从那两张靶子看起来,柳明卿五箭皆中靶心,而郭庆云已经射了四箭,也是箭箭命中,见乔景铉骑马过来,郭庆云得意的一笑:“表哥,你看我这一箭!” 就见她把弓拉得满满,眯了一只眼睛,看着前方的靶子,手一送,那支羽箭便带着风声奔那靶子上去了,“嗖”的一声,就见那支羽箭正中靶心,只不过是射在柳明卿的靶子上边,也是正中靶心,那箭把他原来射在上边的箭劈成了两半,箭尖深深的扎在他的羽箭上,白羽还在不住的颤抖。 “好箭法!”乔景铉和柳明卿都赞美出声:“郭小九,你日益长进了!” 郭庆云把弓挂到墙上,得意的点点头道:“大陈素来瞧不起女子,我倒要让你们这些男子们看看,我们女子又如何,又有哪一点比你们男子差!” 乔景铉走到那靶子面前,仔细观察着那两只箭,就见郭庆云那支羽箭一箭穿心,射进了柳明卿的箭头,看得他不住点头:“郭小九,你真不该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那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上阵杀敌了。” 郭庆云满不在乎的回答:“女子又如何?我倒想看看能不能做大陈朝的第一位女将军呢!若是到时候遇着打仗,我自会向表哥去请缨,去边塞帮助我父亲。”她说着话,眼中英气流露,阳光照着她的脸,让她整个人都生动活泼起来,看得旁边的柳明卿一阵晕眩,为什么今日看着这位郭家九小姐比原来格外美貌些?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啪啪啪的鼓掌道:“好箭法!” 三人回头一看,便见几个鞑靼人站在他们身后,为首的便是乔景铉昨日见到的那个自称嚟硌巴的汉子,生着两道极阔极黑的一字眉,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下巴上虽然没有胡子,可明显是被刮干净的,因为两鬓都有青灰的胡碴子。 郭庆云仔细瞧了瞧嚟硌巴,起初看第一眼,觉得他与那鞑靼二王子有些像,可再仔细看下去,又不觉得像了,那二王子的眉毛与这嚟硌巴的不太相同,没有这般浓密。 “阁下准时赴约了!”乔景铉一拱手道:“阁下觉得这箭法如何?” 嚟硌巴大步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靶子上两支箭,啧啧称奇:“乔世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好箭法,在下拜服!” 乔景铉笑了笑道:“你说错了,这是我表妹射出来的,并不是我射中的。” 听到这话,嚟硌巴明显的吃了一惊,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英姿勃勃的郭庆云道:“大陈朝的贵女们也要修习骑射?怎么我却听说贵国女子都只学习女红,或者是棋琴书画之类,没有谁会学骑马射箭。” 郭庆云见嚟硌巴看向自己,便抱拳一笑:“大陈朝的女子精于骑射的大有人在,只是阁下不曾见过而已,何必惊奇。” 嚟硌巴见郭庆云如此磊落大方,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忸怩作态,更是惊奇,心想着这大陈朝果真如此?连女子都这般精于骑射,难怪汗父都不敢发兵征讨了。可一想到在二皇子府里见过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被人瞧上一眼便要以袖遮面,脸上红了一大片的?看了看郭庆云,嚟硌巴眼中露出一丝欣赏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我愿与小姐比赛射箭。” 郭庆云瞥了一眼嚟硌巴,心里想着这他既然敢向自己挑战,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他抬起手来向嚟硌巴抱拳说:“我叫郭小九,阁下要和我比射箭不如和我表哥比,他的箭法可是精妙得紧,我这雕虫小技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嚟硌巴哈哈一笑道:“郭小姐不必客气,我倒是很想向小姐领教一二。” 话说到这个份上,郭庆云也不推辞,取下弓道:“如此,我便奉陪罢。”指着那几张靶子道:“我们每人五支箭,每人一张靶子,五支箭皆要射到靶心,可否?” 嚟硌巴望了望那几个靶子,摇摇头道:“许小姐,素来都是一支箭射一个靶子,怎么才能五支箭都射到一张靶子上边?” 郭庆云瞧了瞧嚟硌巴那为难的模样,心想,果然这鞑靼人头脑就是简单些,难道就想不出别的法子?自己实际上都已经给他做了示范动作了,连依样画葫芦都不会,这种心思,还想去夺位不成?朝着嚟硌巴一笑,郭庆云挽起手里的弓道:“我先来,阁下可以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射的。” 就见郭庆云把一张弯弓拉得如天边满月般圆,嚟硌巴在一旁,唬得眼睛都圆了:“这是几十石的弓?郭小姐真是好臂力!”话音未落,就见那白羽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靶心,那露在外边的白羽还在微微颤抖。 等着那箭静止下来,郭庆云又挽起弓来,把第二箭和第三箭射了出去,就见那三支箭都紧紧的攒在一起,犹如一个整体一般,那靶心似乎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另外一支箭。嚟硌巴心里得意,望着郭庆云微微一笑,我倒要看你怎么把剩下两支箭射上靶子? 就见第四箭射了出去,周围的人都发出一声喝彩,那支箭稳稳当当的插在第一支箭上边,就像嚟硌巴刚刚进来看到的那样。不消说,第五支箭也只用射到任何一支箭上就是了,嚟硌巴不由摇了摇头,心想这大陈的女子甚是狡诈,这样说,她能射六支箭到靶心上!就在他摇头的时候,郭庆云的第五支箭又发了出去,这次出乎大家的意料,她并没有把箭射到旁的两支箭上,而是继续射到仿方才那第四支箭上边! 嚟硌巴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真是了不得,要射出这样的水平,除了要有臂力,还要心思机敏,观察细致,还要讲求角度和把握好发力的大小,大陈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女子!他又看了着郭庆云,眼里露出一种欣赏的神色来。 “阁下,我已经射过了,你请罢!”郭庆云把弓放了下来,笑嘻嘻的看了看嚟硌巴。美人当前,他自然不能失了面子,也挽起弓来,照着郭庆云的法子射了五箭,只是第五箭他没有像郭庆云那般射得准,略微歪了些,只射在第四箭的尾翎上,晃了晃便掉了下来。 “许小姐好箭术,那某甘拜下风!”嚟硌巴沮丧的放下手里的弓,朝乔景铉一抱拳:“原来那某竟是井底之蛙,不知大陈藏龙卧虎,在梁世子面前献丑了。” 乔景铉也回了一礼道:“嚟兄只是没有如此练习过箭术而已,这是我家表妹瞎闹着玩的,那兄不必谦虚,你臂力过人,箭法也甚是精准,乔某看了也是佩服。” “不知乔世子箭法如何?那某可有这福分看看?”嚟硌巴见乔景铉如此谦逊,心里想着这乔世子不知是不是不精通箭法,为何对他这出了丑的箭法还如此恭维? 乔景铉笑了笑道:“既然那兄想要看,那乔某便献丑了。”从郭庆云手里接过弓箭来,把弓拉满了,手扣在弦上,就听“嗖嗖嗖”三声,三支箭前后相接的射了出去,第二支箭射在第一支箭的尾杆上,而第三支箭又射在第二支箭的尾杆上。嚟硌巴的随从跑到远处捡了这三支箭回来,脸上那表情着实好笑,一张嘴就没有合拢过,眼睛盯着那连在一起的三支箭,似乎被魔魇了般,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嚟硌巴看着那三支箭的形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他自称鞑靼第一勇士,可和这位梁世子相比,那差距实在太大,甚至还比不上这位郭小姐,突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都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夺位之争里,自己被大哥二哥赶出了鞑靼,逃到大陈来就是要来找援兵的。他和大陈超的二皇子真是惺惺相惜,两人都是准备夺位,可现在都是失败者。 他的失败是一年前便已经注定,躲在二皇子府中已经有一年,鞑靼那边虽然已经派了人在联络旧部,可还不知道母亲鞑靼的形势如何,只能暂时躲避在大陈了。人在异乡为客,每日晚上他都思念着大草原,想念那纵马奔腾的滋味,可现在呆在大陈的皇子府里,抬头只看见一方狭小的天空,哪里有以前那般逍遥自在! 大陈的二皇子与他相比,更是惨得多,原先他在旁边瞧着,仿佛二皇子还有些机会能登上太子之位,他与手下的人经常在一起碰面,精心布置着每一步,可是没有想到,忽然之间就因着皇上病倒了,三皇子便做了太子。 这些日子那二皇子十分沮丧,总是在自己府中饮酒作乐,有时还派人找了他去说心里的愁苦事情。嚟硌巴与他倒是有些共同的话题,有时两人在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最近二皇子在布置一些事情,叫他出手相助,在太子册封仪式上协助他,动手将那大陈朝的太子除去,他便可以承继太子之位,到时候他发兵助他回鞑靼去夺回皇位。 夺回皇位,仿佛是一块挂在眼前的诱饵,引着嚟硌巴一步步的往徐玟琛那边去了,他参与了徐玟琛的计划,觉得那般布置,实在是谋划周到,那大陈的太子殿下该是跑不掉了,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可现在见到这位乔世子,这位郭小姐,都是如此身手了得,他便有一种疑惑感,徐玟琛这事情能不能成还是一个问题。 乔世子是御前带刀行侍卫,是那云骁卫的统领,肯定是要在太子册封仪式上行那保卫的职责,有他这般英武的人在,自己又如何能得手!嚟硌巴的眉头皱了皱,瞧了瞧跑马场外萧瑟的山头,因为已经是冬天,山上全是一片枯萎的黄褐色。他的心也如这衰败的山头一样,慢慢的灰败一片。 嚟硌巴站在这里想个不停,跑马场上却是一片安静,众人皆盯着那随从手里的三支羽箭看个不歇。 “表哥,你现在这箭法日益精进了!”郭庆云嘟着嘴看了又看:“我非得练出这手射移动羽箭的功夫来不可!” 乔景铉鼓励着她:“你反正每日在家中无事,只要你不出去闯祸镇国将军便谢天谢地了,还不如拿着这闲工夫来练习箭术,相信很快便能超过我!” 听到乔景铉与郭庆云在嘻嘻哈哈的打闹,嚟硌巴这时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跑马场里的几个人,心里想着,自己总呀找个人搬回一局才是,要不是实在丢脸。他瞧着柳明卿站在那里,穿着银灰色的长袍,瞧上去便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看起来便是好欺负的人。他伸出手来指向柳明卿:“我要与你比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明争暗斗 跑马场里响起了清脆的笑声:“柳小五,他要和你比试!” 郭庆云笑得弯了腰,指着柳明卿道:“他是看你文文弱弱的,所以才挑了你下手,柿子要捡软的捏!” 柳明卿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嚟硌巴瞧着他不接腔,心中更是认定了柳明卿没什么本领,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这位公子不想比,在下也不强行相逼了,否则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郭庆云走过去,拉住柳明卿的胳膊摇了摇:“柳小五,比就比,你怕什么!” 柳明卿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动了动,想把胳膊抽出来,却被郭庆云死死的按着,半点也动弹不得,只好认命的随她抱着胳膊,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些甜蜜,又有些不安。 说实在话,郭庆云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除了她的父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抱着一个男子的胳膊,她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狂跳了起来,不敢抬头望柳明卿,只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抽离出来。 嚟硌巴见郭庆云推着柳明卿上来于他交手,不由得也有了几分脾气:“这位小姐,既然他不愿意比,那便算了,何必强求,草原上的雄鹰跟着鹰王走,我嚟硌巴是来交朋友的,他不愿意做朋友,我也不愿意向他伸出手来。” 郭庆云听着嚟硌巴的话里隐隐有瞧不起柳明卿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你以为你能比得过他?大话可别说满了!”转脸望了望柳明卿,郭庆云在他耳边道:“柳小五,你可别给我们大陈人丢脸!”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庆云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柳明卿身上,那口里呼出的热气冲到了柳明卿的脖子里,痒得他全身一抖,这十七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这么和他亲近,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手足无措了。 嚟硌巴狐疑的看了看柳明卿那看上去很勉强的模样,指着他道:“这样一个小白脸,你要他来挑战我?你是故意来糊弄我的罢?虽说我脑子不太聪明,但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也只会拿着毛笔写几首诗罢了。”嚟硌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柳明卿几眼,越看他越觉得有些弱不禁风,他摇了摇头道:“算了,看他那样子,还不够我抽几鞭子的,这位小姐你便不用为难他了。” 见嚟硌巴讲得真挚,说得仿佛柳明卿真的变成了文弱书生了一般,郭庆云推了推柳明卿道:“柳小五,你是想让我看不起你还是怎么样?” 柳明卿听了嚟硌巴的话也心里也来了几分火气,老虎不发威,当它是病猫?他朝嚟硌巴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和阁下过上几招,点到为止。” 嚟硌巴见柳明卿动作敏捷,心里也是一惊,难道这文弱书生竟也是一个高手?没想到自己今日连连看走了眼,这大陈真是卧虎藏龙,闺阁女子和文弱书生都身手一流。但对方应战了,自己也没有退缩的理由,嚟硌巴也抱拳回礼:“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柳。”柳明卿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把宝剑:“来来来,向阁下讨教几招。” 嚟硌巴从随从身上抽出一把弯刀:“走,去那边开阔地方。” 柳明卿脚一点地,人便如风筝般飞了出去,飘然落到一旁,看得嚟硌巴眼花缭乱,鞑靼人只讲求骑马射箭,另外便是用弯刀大斧之类做武器,没有谁学过轻功这类,所以他见了柳明卿竟能在眨眼之间便飘到他说的那块空地,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众人见嚟硌巴和柳明卿斗在一起,很明显嚟硌巴有一把子力气,弯刀劈下去呼呼作响,柳明卿则全身灵活得像一条泥鳅,滑不溜手般,那袭青衫在嚟硌巴面前转来转去,可他却是半片衣角都没能摸到。 你来我往的斗了一盏茶功夫,就见柳明卿飘然出了战斗圈子,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笑着说了一声:“承认。” 嚟硌巴抬头一看,那正是自己束发的绳子,心里大惊,若是这人有意害自己,莫说是一根头绳,便是自己的脑袋也已经分家了。想到这里,他那鞑靼第一勇士的傲慢心理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得拜了在场的三位大陈年轻才俊做师傅,把他们的武艺全学到手这才能圆了自己的心愿。 “柳小五,好样的!”郭庆云笑着迎了上来,很自然的拖住他的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做起来,这动作可顺手多了。 柳明卿微微挣扎了下,但也没有维持多久,马上便臣服了,任由郭庆云挽着他的手走到乔景铉面前。乔景铉看着自家表妹这种果断的手法把柳明卿俘获,心里也是一笑,这小九真是厉害,软的不行来硬的,暗示了柳明卿这么长时间没有反应,还不如来点直接的,这法子和自己当初对媚儿那法子差不多,果然是表兄妹,性格想通,手段也相同。 看着乔景铉那玩味的眼神,柳明卿有些窘迫,可又被郭庆云拉着手,半点也松脱不得,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心里既尴尬又觉温馨,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感从心底里慢慢升了上来,让他的四肢五骸暖洋洋的。 嚟硌巴此时也走了过来,向三人行了一礼道:“嚟硌巴今日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谢谢三位指教,若是三位不嫌弃,能和嚟硌巴交个朋友,我感激不胜。”说罢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三人,眼里露出真诚的神色。 乔景铉看了看嚟硌巴,心里也是感叹,这人肯定与那鞑靼二王子脱不了干系,眉眼间那般相像,该是兄弟。那晚在扎扎特府听那二王子说将三弟驱逐了出去,这人也就该是鞑靼的三王子了。他来大陈该是寻找援兵的,可能就藏匿在某位官员的府中。 嚟硌巴抬着眼睛望着乔景铉,满眼的真诚。乔景铉心中想着,这嚟硌巴虽则有野心,但还算是真诚待人,少不得好好将他开解了,让他回鞑靼去,领着那鞑靼汗王原先分给他的部落去别的地方自立为王也是可行之策。 “我们汉人讲求真诚待人,只要你是真心对我们,我们自然把你们也当朋友。”乔景铉点了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想你肯定已经查过我们,该怎么找我,你也自然知道,有什么为难之处,若觉得没有朋友商议,你可以来找我们。” 嚟硌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道:“如此,那某便谢过乔世子美意了!”说罢领着手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明卿,你什么时候来镇国将军府提亲?”乔景铉看了看郭庆云和柳明卿的手仍然挽在一起,不由调笑他。 柳明卿听他这么一说,方才醒悟到自己被郭庆云一直拽着胳膊,脸上一红,就想把手从她那里扯出来,不料郭庆云却抱得愈发的紧了:“柳小五,你说清楚下,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柳明卿一愣,摇摇头道:“不讨厌。” “那你喜不喜欢我?”郭庆云继续逼问,把柳明卿闹了个脸红,口里呐呐道:“这个……这个……” “你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说句实话,若是你不喜欢我,我绝不会再缠着你,天下的好男子多的是,我不会为了你来肝肠寸断,哭哭啼啼。”郭庆云嘴里说得毫不在乎风轻云淡,心里却有些害怕,眼睛盯着柳明卿的脸,生怕他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我……喜欢你。”想到郭庆云会再这般去挽住别的男子的胳膊,柳明卿突然有一丝恐慌,是啊,天下好男子多的是,郭庆云可以随意挑选,一想到她和别人拜堂成亲,他心里便有些酸酸的感觉,只想这样,让她陪在身边。 “这样说清楚就很好嘛。”郭庆云眉开眼笑的看了看柳明卿:“柳小五,说真的,你长得太白净了些,也太瘦了点,不过我怎么看你怎么顺眼,比我那个臭美的表哥顺眼多了。” 乔景铉见着郭庆云心事已了,也不介意她损自己来赞扬柳明卿,微微一笑道:“明卿,小九,我们走罢,该好好合计下如何利用好这新交的朋友。” “表哥,我觉得他该是他来我们大陈,定是有所图谋,先得找到他落脚的地方,再看看他和哪些人有接触,这才能摸准他想要做什么。” “表哥,我看他与扎扎特府中那个二王子有些相像,可却不是他。”郭庆云沉吟了一声道:“这般相像的,该是兄弟。” “小九,你和我想的一样。”乔景铉点了点头:“若是我没猜错,他该是鞑靼的三王子,被大哥二哥联合赶出来的那位。” “是,我也觉得他是那个三王子。我瞧他其实挺老实,憨憨的,没头脑,难怪被他大哥二哥赶了出来。”郭庆云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同情,那嚟硌巴肯定也是自小被人撺掇着,夸他神勇,是鞑靼第一勇士,该是他来承继大统,这才让他对那宝座有了非分之想。方才和他接触,见他行事磊落,眼神真诚,倒也不似那大奸大恶之徒,看了心里未免也有些怜惜。 “我有个想法,便是劝他领着部落去别的地方自立为王,小九,你觉得如何?”乔景铉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他现在来大陈,肯定是想要在这里找到支持的势力,帮助他回鞑靼去夺位,现在太子殿下那边没有动静,极有可能便是找上了大皇子或者三皇子,应该他们之间是有一个互相交换的条件,否则他也不会卖命。” “表哥,我觉得你这法子可行。”郭庆云点了点头,这鞑靼的三王子难道就不能领着部落去没有人开发的地方吗?自创汗国,自己独立为王,这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柳明卿听着乔景铉和郭庆云介绍了下鞑靼的现状,也觉得若是不用流血不用纷争便能解决问题,这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他在一旁深思道:“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要摸清楚他落脚的地方,要能找到他心里最弱的一点,利用那弱点来引着他与咱们合作。” “不错。”乔景铉微微颌首:“我想他不在大皇子府便是在二皇子府,或者在与他们来往密切的官员府中。” “是,这样一来,寻找范围便缩小了。”郭庆云激动得眼睛闪闪发亮:“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着手去查看。” 嚟硌巴从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回去,心里一阵沮丧,原来大家夸自己是鞑靼第一勇士,原来都是假的,到了大陈来,竟然武功比不过一个文弱书生,箭术也比不上一个弱质女子!一路归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十分烦闷,一脚踏进自己的院子,心里才舒畅了些。 “小青,小青!”嚟硌巴扬声喊着,他已经习惯了回来便见着一张粉嫩的笑脸,今日没见到她,只觉得很是惆怅。 “王子,小青姑娘被王正妃喊了过去。”一个手下从隔壁屋子探出头来:“去了有一阵子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听说小青不在,嚟硌巴更是烦闷了,一挥手道:“倒酒!” 手下见嚟硌巴满脸的不高兴,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个酒壶过来:“王子,少喝些,等着晚饭时分再喝罢。” 嚟硌巴横了他一眼,夺过酒壶给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眼前便浮现出今日跑马场的情形来。实在是可恼、可恨!照这个情形来看,二皇子徐玟琛手下的人,远远不及三皇子徐炆玔,难怪那徐炆玔能如愿以偿当上太子,而那徐玟琛只能躲在府中喝闷酒! 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嚟硌巴将那口酒吞了下去,*辣的感觉从喉咙间升起,他咳嗽了一声,酒水从鼻孔里喷了出来,旁边站着的手下唬了一跳,赶紧走上来劝道:“王子,喝慢些,可别呛着!” 嚟硌巴没有出声,心中想起了乔景铉在跑马场里说过的话: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想你肯定已经查过我们,该怎么找我,你也自然知道,有什么为难之处,若觉得没有朋友商议,你可以来找我们——这乔世子说话真的可靠否?嚟硌巴握着酒杯,陷入了沉思。 手下站在旁边,瞧着这情形直叹气,小青姑娘没有在这里可真是麻烦,素日里头,王子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要小青姑娘柔声在旁边劝解几句,他便会高兴起来,现在王子这般不快活,可小青姑娘偏偏又不在,这王正妃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儿! 王正妃很是烦恼。 数日前柳明珠跌倒,流血不止,徐玟琛命人请大夫给柳明珠保胎。王正妃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让人在柳明珠的药里边搁了些东西:“务必要将她做到,可千万不能留下祸害来!”王正妃咬着牙将一锭银子塞到迎春手中:“做成以后,还有重赏!” “王妃请放心,奴婢一定替王妃办妥当这件事。”迎春摸了摸脸颊,上边还有几条浅浅的疤痕,这是被柳明珠抓伤的,直到现在还留着疤,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迎春心中恨恨不已,怎么着也该要给自己出了这口气才是。 再说了,将柳明珠的孩子给弄没了,她少不得会伤心失意,肯定也会无心梳妆打扮,二皇子殿下指不定便会看得上自己了。迎春拿了那个药包,暗暗的下了决心,怎么样也要让柳明珠失了宠才是。 拿着药包溜回了院子,外边那进屋子的走廊下用小火熬着药,一阵扑鼻的药香冲进了鼻孔。迎春瞧了瞧四周,一个人也没见着,心中暗喜,这可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柳明珠素来对自己手下的丫鬟都不大好,非打即骂,她得了病以后,丫鬟们全不上心,一个个自己找乐子去了。迎春轻手轻脚的溜了过去,用放在一旁的抹布揭开盖子,抖抖索索的将王正妃给的药包打开,将那里边的粉末倒了进去。 “迎春,你在做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迎春唬得手一抖,那张包药的纸落在了火炉上头,很快的便烧了起来,蜷缩着身子,吐出了一条火舌。 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小姐们迎夏,站在那里笑眯眯的望着她。迎春摸了摸胸,一脸怨恨的望着迎夏:“还以为是谁,你可把我吓坏了。” 迎夏凑了过来瞧了瞧:“你方才倒了什么东西到药罐里边?” 迎春的脸色有些发僵,但瞧着迎夏笑嘻嘻的脸,她镇定了几分,迎夏模样生得清秀,也是被柳明珠猜忌,各种打骂惯了的,正是对柳明珠一肚子怨气,自己也不必太忌讳着她。迎春将迎夏拉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事情你瞧见了就罢了,千万别往外边说,那是王妃让我加一点药粉在这药里边。” 迎夏张大了嘴巴道:“那是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迎春掐了她一把:“我便不相信你连这个都猜不出来。” 迎夏有几分吃惊,眼睛转了转,这才犹犹豫豫道:“是不是让孩子没了?” 迎春点了点头:“十有*是这个。” “可……若是二皇子殿下追问起来该如何?”迎夏有些担忧:“少不得咱们院子里头的人都会要被拷问。” “你便放心罢,王妃自然会打点那大夫,咱们担心什么?再说了,只要将药渣给扔了,赶紧熬上一罐药,等着那大夫来查看药渣,自然什么也查不出。”迎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他们不是说,跌一跤很容易保不住孩子?这不也是正常的事儿?” 迎夏担忧的看了看迎春,最后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可要当心。” “还是你好,这么替我着想。”迎春心中感激,伸出手来挽住迎夏的胳膊:“咱们出去遛遛,别到这院子里傻站着了。” 药很是见效,上午喝了药,中午时分柳明珠便抱着肚子呼呼的喊痛。她打发了一个丫鬟去请徐玟琛,那阵子徐玟琛正在抱着姬妾饮酒作乐,见柳明珠打发丫鬟过来找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本皇子正在高兴的时候,她偏偏要来败兴!” 丫鬟怯生生道:“柳小姐……肚子疼。” “她肚子疼跟我有什么关系?”徐玟琛怒喝了一声,气得将酒盏重重的搁在桌子上边:“已经给她请了大夫,也抓了药,还要怎么样?难道还要本皇子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 那丫鬟见着徐玟琛盛怒,哪里还敢再说话,急急忙忙的跑了回去,刚刚回到院子里边,就听那边闹哄哄的一片:“哎呀呀,可不得了,快些去请大夫来!” “又出了什么事儿?”那丫鬟飞快的走进内室一看,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就见一个盆子里头全是血水,上头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叹着气道:“是个男胎,着实可惜了,那根小把儿都看得清楚了。” 床上柳明珠白着一张脸,形容枯槁,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似乎随时便要死了一般。那丫鬟看得触目惊心,挨挨擦擦的走了过去:“刘妈妈,这是……” “小产了呐,柳小姐小产了。”刘妈妈慌手慌脚的给柳明珠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她身子本来就弱,这下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呐。” 那丫鬟唬得瞪圆了眼睛,掩着嘴不敢说话,看着柳明珠脸如死灰,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既然二皇子殿下不来,那赶紧去给王妃说一声,总要有个来主事的。”刘妈妈擦着柳明珠的身子,不停的摇头:“看这模样,可是不成了。” 那丫鬟急急忙忙跑着去找王正妃,谁知道她只是冷冷的笑了笑:“那时候与殿下夜夜欢好的时候没记得我,这个时候却记起我来了?让她自己忍着罢,谁家妇人生孩子不都是这般股来的,更何况只是小产。” 王正妃心中笑得欢畅,总算是将这个祸害给除了,哪里还肯去替柳明珠找大夫?等着那报信的丫鬟走了,王正妃吩咐身边得力的婆子:“你赶紧去请个大夫备着,叮嘱他该如何如何做,不能出半点纰漏。” 徐玟琛喝得半醉半醒,又有人来报:“西边院子里头,柳小姐小产了,是个男胎。” 放下酒盏,徐玟琛站了起来,虽然此时他已经不是很关注柳明珠,但听着说小产了,而且是个男胎,心中也是一惊,踉踉跄跄走到柳明珠的院子里,看着那团已经冰凉的肉,身子晃了晃,他成亲都快三年了,膝下还无儿无女,如何好不容易来了个孩子,却与他无缘? “查!”跌了一跤,如何能将孩子给流下来?徐玟琛有些不相信:“这里边甚是古怪!” 不多时婆子找了个大夫进来,给柳明珠把了下脉,那大夫摇了摇头:“二皇子殿下,这位夫人身子本来很是虚弱,腹中胎儿受不了外力,这才流了下来,此乃正常现象。” “不可能!为何昨日跌倒没有掉下来,反而今日倒掉了?”徐玟琛很不相信:“你查查那药渣里边有什么东西没有?” 药罐子捧了过来,大夫将药渣倒了出来,经过一番仔细辨认后,那大夫摇了摇头:“这药渣里边也没什么异样。” 徐玟琛盯紧了他,眼里全是不相信:“你能确定?” “二皇子殿下,老朽虽然不才,可行医这么多年,几种常见的药物也还是能分得清的。”那大夫抬手行了一礼:“二皇子殿下若是不相信,尽可以找旁的大夫来验看。”大夫心中也甚是生疑,为何请他过来的婆子塞了银子给他,让他不要说出药渣里的古怪,可他现在瞧着,这药渣里边却没有什么古怪,这倒让他奇怪起来。 徐玟琛沉着一张脸,甩了甩衣袖便走了出去,一口气到了王正妃院子里边,走进厅屋,见着王正妃坐在那里,心中有气:“王妃,你为何要派人下手?” 王正妃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徐玟琛道:“殿下,你在说什么?我却是不懂。” 徐玟琛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王正妃的手:“柳明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给你弄掉的?你说,是不是?” “殿下。”王正妃没有一丝慌乱,只是直视着徐玟琛,眼神很是真挚:“妾身嫁给你两年了,你可看见妾身收拾过你后院的姬妾没有?妾身自幼便得了教诲,需得好好服侍夫君,不要嫉妒,夫君又何苦要来这般怀疑妾身!” 徐玟琛的手慢慢松开,这王正妃说的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有些怀疑,平白无故的,为何柳明珠就会掉了孩子?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只是他却没有证据,也不好去寻王正妃的麻烦,她父亲是兵部尚书,过些日子,太子登基大典,还要靠她父亲调度兵马呢。想到此处,徐玟琛更是没了火气,涎笑着道:“王妃,我看中了一个丫鬟,却不能得手,你最是心思机敏,想个法子帮我弄过来,我便不与你计较这件事情了。” 王正妃一愣:“哪个丫鬟你还不能得手?” “这丫鬟我已经送人了,所以也不好怎么动手。”徐玟琛笑了笑,嘴里呵出阵阵酒气:“你帮我想给法子弄她过来让我尝尝滋味。” 竟然还有他想要而到不了手的?王正妃瞄了他一眼:“是谁?” “鞑靼三王子的丫鬟,叫小青的那个。”徐玟琛一下来了兴致,抓住王正妃的手摸了摸:“我知道王妃贤惠,快些替我想个法子叫她好服侍我一次。” 原来是她。 王正妃眼前浮现出一张笑若春花的脸,那小青原来是给自己做丫鬟的,长得很是美貌,说话也机灵,后来有一次徐玟琛喊她去陪着饮酒,不知为何却送给了那鞑靼三王子嚟硌巴,当时她还惊奇了一阵子,只不过好久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她也渐渐的忘记了。 原来徐玟琛还惦记着她。王正妃心中暗自哼了一声,只是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妾身自会想法子,殿下安心便是。” 徐玟琛听了这话眉开眼笑,伸手勾住王正妃的下巴,嘴巴凑了过去亲了下:“还是我的王妃最体贴人。”说罢抱住王正妃,一双手摸了上去:“本皇子先与王妃好好戏耍一番,过几日再去尝尝那丫鬟的滋味。” 王正妃憋着一肚子火气,这小青着实可恼,走了这么久,还能放徐玟琛惦记着她!只不过自己原先买美貌丫鬟进府,也就是想用她们来笼络着徐玟琛的,自己又怎么吃起醋来了?想到此处,王正妃将心情放轻松了些,任由徐玟琛将自己的衣裳慢慢的褪了下来,两人笑着滚到了床上,将湘妃帐拢上,就只见被翻红浪,一片春光无限。 两人在一处快活,却将柳明珠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谁也没有想到那西边院子里还有一个气息奄奄的柳小姐,刚刚小产了一个男婴。 过了几日,王正妃见天色晴好,派人将曼青从嚟硌巴院子里喊了过来:“小青,我竟然有件好事情要找你。” 曼青抬起头,见着王正妃皮笑肉不笑的望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她还能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她弯腰行了一礼:“小青多谢王妃照拂。” “殿下看中了你,想要你服侍他。”王正妃也不回避,单刀直入奔了主题:“你服侍那鞑靼的三王子只是权宜之策,到时候他要回去了,难不成你还跟着去大漠受苦?我瞧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又生得这般好皮相,可别去大漠里将自己的好颜色糟蹋了,不如留在京城里边跟了二殿下,少不得让你穿金戴银,喝酒吃肉。” “跟了二殿下?”曼青心中一阵恶心,恨不能一巴掌甩上王正妃的脸,可是一想到自己来二皇子府的目的,她还是忍了下来。 她来这里,主要是想替柳老夫人将柳明珠给解决了,另外也想看有没有机会,能接近徐玟琛,将他杀了替自己家人报仇。柳明珠已经小产,听说身子完全垮了,卧病在床十多日了还没有出过院子,第一个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大半。现在王正妃要自己去陪徐玟琛,是不是自己可以趁机实现第二个心愿呢? “是,跟了二殿下,你便有好日子过了。”王正妃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本王妃可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只要你吧来触犯我,我也不会苛待于你。” 曼青瞧着王正妃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轻轻点了点头:“我愿意。” 徐玟琛刚刚回到府中,就有长随过来找他:“二殿下,王妃喊你去她院子。” “去她院子?”徐玟琛有些不耐烦,这几日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各项事宜,谁有空与她啰嗦!他摆了摆手:“本皇子要好好歇息一阵,你叫她改日再请我过去。” “王妃说了,是要满足二皇子心愿。”那长随低着头道:“王妃说已经准备好酒菜,就等二殿下过去了。” “哦,我知道什么事情了。”徐玟琛忽然想起那日的事情来,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好好好,我这就过去。” 来到王正妃的院子,就见里边灯火通明,王正妃已经摆好了酒菜正等着他过来,见着徐玟琛走了进来,王正妃娇滴滴的走上前来迎接:“殿下过来了。” 徐玟琛点了点头,看着她鼻梁上几点芝麻,心里突然想到,若是以后自己做了皇上,可不能立她为后,这几点芝麻的颜色也略微深了些,大陈的王后焉能这等样貌?论长相,还是玲珑表妹是第一流的美人儿,若不是她曾经嫁给徐炆玔,否则娶了她做皇后倒也是极合适的。眼前亮了亮,似乎又有一张脸浮现在眼前,那便是柳家十小姐,她还年纪轻轻,待字闺中,自己娶了她才是人生之快事呢。 王正妃没有想到徐玟琛正拿她在与旁人做比较,只是浅浅的笑着道:“殿下,我已经替殿下完成了那桩事情,殿下该不该谢我?”说罢扭了扭身子,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形状来,让徐玟琛看得意兴阑珊。 只是,王正妃这般卖力气,自己也不能太扫了她的兴致,徐玟琛捉住王正妃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贤惠,快些将那小青带上来!” 王正妃笑着瞟了他一眼,朝身边的丫鬟点了点头,那丫鬟就转身进了屋子,不多时便带出一个穿着淡绿衣裳的女子。还未走到跟前,就闻到香风一阵,等及走到面前,更是让徐玟琛动心不已,这小青好一些日子不见,越发的美貌了几分。 “小青拜见殿下。”见了徐玟琛,心中的怒火不可抑止的往上窜,可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来,小青只觉痛苦,见着他那猥琐的表情,更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好好好。”徐玟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她招了招手道:“小青,你快些过来,且坐到我旁边来喝酒。” 小青依言慢慢走了过去,在案几的一端坐了下来,徐玟琛见她坐得比较远,伸手便将她往身边带:“怎么坐那般远,到时候如何饮酒作乐?快些坐过来些!” 被徐玟琛抓住手,小青吃了一惊,瞬间一种厌恶的感觉从心底涌起,她挣扎着往旁边走,一边大声道:“二皇子殿下,你已经把我送给嚟硌巴了,我便该是那贵客的人了,怎么能没有他的命令就陪二皇子饮酒呢?” 心情本来就不好,听了曼青这句话,徐玟琛更是火冒三丈,连一个个小小的奴婢都敢不听他话?他“腾”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小青面前,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向自己:“本皇子要你陪酒作乐是看得起你,你竟然敢拒绝?” 小青望着那扭曲的脸庞,心里一阵恶心,原来对于一个自己厌恶的人,装出一点点喜欢的神色比登天还难。自己原来还想着接近他,哪怕是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童贞也要为家人报仇,可现在只是被他摸着下巴便觉得如此难受,她努力挣扎着想从徐玟琛手下跑开:“奴婢不求二殿下看得起,只求殿下放开我,让我回嚟硌巴的院子里去。” 王正妃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这小青难道是疯了不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竟然拒绝徐玟琛的求欢,这人脑袋可是有问题?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便和她说好了,叫她晚上出来陪二殿下喝酒,她也答应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就翻脸了?她赶紧走了过去劝着小青道:“你这奴婢可是疯了不成?难道不知道二殿下看得上你,那是你们家祖坟上边冒了青烟呢!怎可和殿下使气?还不赶紧应承了。” 曼青轻蔑的看了王正妃一眼道:“在王正妃心里,二殿下当然是千好万好,可在小青心里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恕小青无法遵命。” 徐玟琛见曼青回复王正妃如此坚定,起得脑门子上边冒烟,狰狞着面容道:“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本皇子今日非得把你办了不可!”说罢手上一用力,小青的棉袄便被撕开,露出了里边的白色立领中衣来,那衣领口子微微张开,露出了里边一点雪白的肌肤。 曼青有些惊慌失措,赶紧用手去遮拦着自己的领口,那边王正妃已经在后边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贱婢,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不是亲口答应愿意服侍二殿下的?为何又反悔了?” 徐玟琛见王正妃捉住了曼青的两只手,她的衣领便咧开到一旁,露出了一抹鹅黄绿的抹胸,衬着她凝脂般的皮肤,在灯下显得格外诱人。 “美人儿果然有些料!”三皇子伸出手来勾住那根抹胸的带子,曼青惊呼一声,用胳膊肘往后一顶,王正妃捂着胸口哼了一声,送开了曼青的两只手。曼青赶紧转身往外走,没料到慌乱之中却踩住了自己的裙子,跌倒在地上,浅绿的衫子已经被撕开,抹胸的带子在挣扎时也已经被扯断。曼青倒在地上,见着自己的衣裳掉下去一半,赶紧用手拉住斜斜滑落的抹胸。 她躺在地上,就如醉酒的美人,黑色如丝绢般的头发,洁白的肌肤吸引着徐玟琛往她那边走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布暗线,谋反击 灯光微微,灯下美人如玉。 见着地上躺倒的人,那肌肤莹莹,眉目如画,徐玟琛的兴致被挑逗了起来,他急走两步,猛的往曼青身上扑了过去:“小美人儿,没想到你这么性急,倒自己躺下来了,本皇子就如了你的愿,就在这地上办了你如何?”抬头看了看王正妃和几个呆立在一旁的丫鬟,徐玟琛一声大喝:“都没有眼色不成?还不快些退出去!” 王正妃又羞又气,带着嫉妒看了看被徐玟琛压在身下的曼青,扭着身子带丫鬟们退出了厅房。刚刚走出屋子,便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外边大步走了进来,这男人不是大陈人,耳朵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银圈,看得王正妃一愣,那不是鞑靼的三王子嚟硌巴?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嚟硌巴直奔到王正妃面前,横着眼睛望了她:“王正妃,你将我的丫鬟小青喊了到你这院子里头这么久,如何还不打发她回来?” 王正妃满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曼青确实是她喊过来的,可现在徐玟琛正在享用她呢,如何能让这嚟硌巴带她回去? 见王正妃没有出声,嚟硌巴有几分焦急,实在想伸出手来揪住王正妃的衣裳连声发问,只是碍着徐玟琛面子,他只能鼓着一双眼睛道:“王正妃,你还不速速将小青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王正妃没想到嚟硌巴为了个丫鬟跑来兴师问罪,不就是个丫鬟吗,至于这般心急火燎好像丢了千金难买的宝贝一般?她朝嚟硌巴笑了笑:“三王子,小青这丫鬟恐怕不能还给贵客了,她……”说到这里,就听到里边传出曼青的尖叫声:“你放开我!” 站在门外的嚟硌巴听到熟悉的声音,也顾不得礼仪,一脚把门踹开,便见屋子的地上有两个人正在扭动,徐玟琛身上还穿着衣裳,可被压在下边的那个女子上甚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兜肚,雪白的肌肤在灯下发出温润而诱惑的光彩,旁边的地上杂乱洒落着一些被撕裂的衣物,看得嚟硌巴目呲尽裂。 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徐玟琛抬起头来,便看到站在面前铁塔般的嚟硌巴,全身的*被门外刮进的冷风一吹,消褪了大半,从曼青身上爬了起来,笑着问嚟硌巴:“三王子怎么如此雅兴闯进我内院来了?” 嚟硌巴一言不发的把曼青从地上拉了起来,见她雪白的肩膀露在了外边,把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把她包住:“二殿下,这个丫鬟你已经送给我了,喊她到你内院来,至少也该先知会我一声罢?” 徐玟琛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道:“三王子,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看重这个丫鬟,还特地跑到我内院来找她。” 曼青披着嚟硌巴的衣裳,被她抱在怀里,一种被人关心的暖流直达心底,大眼睛里含着泪珠不停的在滚动,差点要掉了下来。就听着嚟硌巴道:“我并不是看重她,只是既然二殿下已经把她送给我,她便是属于我的东西。若是我想拿二殿下的东西,总得先和二殿下说一句罢?同理,若是二殿下要拿我的东西,少不得先和我说句才是。” “那我现在问你讨要这丫鬟,可不可以?”徐玟琛拉了拉身上的衣裳,瞧着摆嚟硌巴抱在怀里的曼青,脸上有一种不舍的神色:“这丫鬟本来也是我送给你的,现在向你讨要回来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嚟硌巴抬头望着徐玟琛,耳朵上的大银耳环不住的在晃动:“二殿下,送出去的东西哪里又要回来的道理?说了出去不好听罢?” 徐玟琛见嚟硌巴那副怒气冲冲模样,知道他定然是不会将曼青给自己了,顿时也没了那分兴致,懒懒的一挥手道:“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我府上多的是,还缺这一个?三王子,你带她回你院子罢!” 嚟硌巴朝徐玟琛点了点头,一只手抄在曼青膝盖下边,另外一只手扶在她的背上,稍一用力便把曼青抱了起来,曼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能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一面自己摔下去。嚟硌巴闻着曼青身上传来的香味,身子一激灵,两条腿差点没有软下去,定了定心神,这才抱着曼青大步走出了院子。 看着嚟硌巴高大的背影,徐玟琛气恼的一甩衣袖:“嚟硌巴,为了一个丫鬟,你竟然这样来甩脸子给我看!我登上皇位,自然会叫你好受!”再转头看了看贴着墙角站着的王正妃,更是愤愤不已,白了她一眼便走去了自己屋子。 嚟硌巴抱着曼青一回到她的屋子,把她扔到床上,冷冷的说:“女人便是没脑子,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色鬼,还往他院子里跑?” 曼青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忍了很久的眼泪珠子终于流了下来,弄得嚟硌巴一阵心慌意乱:“喂喂喂,你哭什么,我不过是说你一句,又没对你做什么,干嘛哭哭啼啼的!” 听着这话,曼青咬着嘴唇皮儿,哭得更厉害了,那哭声哀哀戚戚的,弄得嚟硌巴站在屋子里边,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说错了,不该责备你,该骂那个二殿下的,你别哭啦!” 曼青抽抽搭搭的说:“我是被王正妃叫过去的,谁知道……”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曼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张嘴里喷出浓浓的酒味儿,一双手在她的身上摸个不停,她真的恨自己没有练几手好本领,虽然靴子里头藏了一把小刀,可却没能拔出来趁其不备扎进他的心窝子里边去。 “你别难过了。”嚟硌巴看着曼青这样子,搓了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出去走走,你先去洗个澡,把衣裳给换了吧。” 曼青点了点头,含泪望着他道:“谢谢你,主子。” “你客气什么!”嚟硌巴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心里有些纷乱。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见了曼青被压在徐玟琛身下,真恨不得抽出刀子结果了他!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喜欢上这个丫鬟了? 走到院子里,被冷风一吹,他发热的头脑逐渐清醒了下来,从小青这件事情看起来,这位二皇子还真不是一个能成事的,成日里边就在想着美酒女色,也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分明小青是他送给自己的,竟然又出尔反尔,想要将她讨回去蹂躏,依着徐玟琛这性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即便被人扶着上了皇位,恐怕也会被人赶下来。 嚟硌巴捻了捻自己的银耳环,乔景铉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羊皮靴子,轻轻顿了顿脚,将上头落着的枯叶抖落了下去,自己或者可以考虑下乔景铉他们的建议? 十月末的天气十分的寒冷,花园里基本上看不到花朵,大部分的树叶都已经从枝头飘零,光秃秃的树枝朝天际横着刺了过去,仿佛要将那阴暗的乌云拨开,露出一线明媚的阳光来一般。园子里只有一些常青树还依旧青翠,远远瞧着那绿色的树叶,不免让人心情舒畅。 明媚扶着杜若兰慢慢朝玉瑞堂走了过去,杜若兰穿着墨绿色的棉袄,外边披了一件白色狐狸毛压流云吉祥图案的斗篷。她现在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有些微微的隆起,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了。 “母亲,你每日里边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明媚笑着望了望杜若兰,见她精神很是不错,心中也是欢喜。她这些日子给杜若兰请平安脉,发现她一切安好,总算是熬过了最难过去的那一段日子。都说前三后三,妇人怀了身子前边三个月与后边三个月都是最应该注意的,中间几个月算是平稳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我都听你的。”杜若兰点了点头,对于明媚,她很是放心,自己这个女儿,可比自己要强得多,一切听她安排便是。 明媚抬起头来,往前边望了过去,萧索的院子里,有一点桃红色的影子,显得格外打眼,杜若兰也瞧见了那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媚儿,咱们快些走,我不想见到她。” 那人是黎姨娘,正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在园子里闲逛。 黎姨娘自从到了大房做了柳大老爷的姨娘以后,与在青莲院里大不相同了,据说柳大老爷很是宠爱她,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将她的父亲提升至了五品。 虽然说五品的官职在京城真的不算什么,简直可以说是车载斗量,可在黎姨娘看来,柳大老爷实在是对她太好了,父亲谋算了十多年,也才弄个七品官儿,可她才跟了柳大老爷半年不到,父亲便升了四级,实在算是给了她面子。 此话,黎姨娘喜欢逛园子了,总是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外边乱逛,唯恐旁人不知道她是受宠的姨娘,所以时不时的,走在园子里边都能碰到她。 “母亲,她是做过四房的姨娘,可父亲与她又没有同床共枕过,你就别太计较了,想得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子没好处。”明媚笑着拍了拍杜若兰的手道:“我的母亲可是最温柔贤淑的,如何能这般小气?” 杜若兰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倒是想得通,若你是我,恐怕也会想不通呢。” “母亲,媚儿如何不能理解你的心思,可黎姨娘已经去了大房那边,你也别再计较这么多,平白的给自己添堵。而且,我还正想好好利用着她呢。”明媚瞧着那一身桃红衫子的黎姨娘越走越近,发髻间金光闪闪的簪子似乎都能看清楚,轻轻在杜若兰耳边道:“母亲,难道你不想查出是谁在害我们四房?咱们虽然心里头有疑惑,可究竟没证据,若是想要有证据,那可还得在大房内部下手。” 杜若兰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时候,有人在柳老夫人给她炖的补汤里下了红花,想要害杜若兰失了胎儿,柳老夫人查来查去,因着事情隔得太久,也查不出一个究竟来,只有曼珠回忆说去厨房取补汤的时候,在厨房院子门口见着了抱琴。 将抱琴传来,抱琴只是口口声声的喊冤,绝不承认做了这事情,她说去厨房是给大房领燕窝的,厨房那本子上还有记载呢。拿了本子一核对,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时辰也能合得上来,柳老夫人心中虽然有疑,可也没法子就凭曼珠一句话便给抱琴定了罪。 明媚听着柳老夫人告诉她这些事情,心里觉得这事十有*是柳大夫人所为,可现在却找不出证据来,而且杜若兰身子也安然无恙,没办法再去喊打喊杀的追查下去,当今之计,只能在大房内部找一个人,让她去替自己将柳大夫人的狐狸尾巴抓出来。 黎姨娘走了过来,脸上笑意盈盈,见着杜若兰,深深地行了一礼:“婢妾给四夫人、十小姐请安。” 杜若兰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明媚却笑得很是甜蜜:“远远的望着,我还道是哪家的小姐,穿得这般鲜艳,走近一看方知是黎姨娘。”瞧着杜若兰脸色有些不好看,明媚喊了崔西一声:“崔西,你护着我母亲先去玉瑞堂,我与黎姨娘有几句话要说。” 崔西应了一声,挽住杜若兰的胳膊,一群人缓缓的向前走了去,只留下明媚带着玉梨站在那里。黎姨娘有几分惊讶,望了一眼明媚,有些迟疑的问道:“十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黎姨娘,我瞧着你,只觉得可惜。”明媚叹了一口气,面前的黎姨娘,穿着桃红色织锦小袄子,下边一条同色撒花绫罗裙子,外边披了一件玫瑰红的云锦披风,牙的是缠枝丁香花的边子,整个人瞧着就是一团枚红色,在这初冬的日子里,很是娇俏。 “可惜?”黎姨娘瞪大眼睛看了明媚一眼:“十小姐,你可惜什么?” “我可惜你呢,生得一副做夫人的好模样,可到现在这个时候却只还是一个姨娘的分位。”明媚摇了摇头:“黎姨娘,你本来也该是被人尊着喊一声夫人的,可是你糊涂得紧,却不知道替自己挣名分。” “什么?我该被人喊夫人?”黎姨娘有些莫名其妙,望了望明媚,一张面容开始紧张了起来:“十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 “黎姨娘,你难道只有做姨娘的心思?”明媚笑吟吟的瞧这她:“做姨娘的,只能穿这桃红玫红的衣裳,大红衣裳可是只能望着,没那福气穿。” 黎姨娘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裳,陡然之间,便觉得有几分难堪,自己将一整套姨娘的行头都穿在身上了,还这般洋洋得意,难怪十小姐要这般笑话自己。她缩了缩身子,真恨不能自己没有穿这颜色的衣裳出来便好。 “黎姨娘,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就不能做夫人了?”明媚瞧着黎姨娘那模样,知道她心中有些松动,趁热打铁跟了上去:“你自己想想,我大伯娘的父亲已经过世,她娘家的只有两个兄弟,也没多大出息,即便是大伯想要将你扶为平妻,甚至是扶正,只要给他们一笔银子,我保管他们不会开口来闹事。” 黎姨娘听着明媚这般说,眼睛里慢慢的闪出光彩来,她望着明媚,脸上带着一种求教的神色:“十小姐,只是好端端的,如何才能让大老爷将我扶正呢?” “这就要看你想做平妻还是正妻了。”明媚见黎姨娘已经入了自己的圈套,心中高兴,脸上却不露出半分开心的模样来:“做平妻,只需你自己去求大伯父,不过也只怕我大伯娘会不肯。” “若是能做正妻,自然是做正妻最好。”黎姨娘犹犹豫豫开口道:“可是,我却不敢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谁要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明媚瞧着黎姨娘那模样便觉得好笑,她只是想给黎姨娘出个主意,自己也能从这个主意里受惠,又没有让黎姨娘去谋杀了那柳大夫人,这黎姨娘怎么便想到那上边去了? “那……”黎姨娘转了转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来:“那究竟是什么事情,还请十小姐指教一二。” “黎姨娘,你倒还算心地好,不愿去做害人性命之事,可是我那大伯娘,却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只要将她做过的那些歹毒事儿掀了底儿,还怕她不会被柳府给休弃?”明媚笑了笑:“只要她走了,那位置自然便腾出来了,你是好人家出身的,父亲也任着五品的官职,如何就不能做夫人了?” 柳大夫人院子里边,自己自然插不进手,可是黎姨娘便不同了,她住在大房,现在又正是得宠的时候,那些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谁不会想巴结她?黎姨娘受了自己的蛊惑,少不得会尽力去寻找柳大夫人的不是,这也等于间接给自己提供了线索,真是一个好帮手。明媚望着黎姨娘那心动不已的模样,心中暗笑,在利益面前,谁不会动心?特别是一个姨娘有了转正成夫人的希望,定然会不顾一切去寻找机会。 “十小姐,你说的可是真话?”黎姨娘喃喃自语着,她一直以为自己便是姨娘的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被扶为正妻的机会,她的眼中渐渐出现了光彩:“我有些笨拙,十小姐,你能不能明示我,该怎么做?” 明媚叹了一口气,这黎姨娘实在也是笨到了家,自己指点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束手无策。想了想,明媚列出了几点来:“黎姨娘,原先五小姐几个贴身丫鬟莫名其妙的死了,你可以从这里入手去查,找到几个丫鬟的家人问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这个简单,我可以派人去做。”黎姨娘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我马上托人去做。” “你且慢着,听我将话说完。”明媚见着黎姨娘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微微一笑:“黎姨娘,死几个丫鬟恐怕还不能动摇她的根基。” 黎姨娘听了这话,脑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她将斗篷拉紧了些,望着明媚讷讷道:“那还要做什么呢?” “你先将几个丫鬟的死因给打探一下,有什么线索都来告诉我,千万别轻举妄动。另外你要盯紧了抱琴、月妈妈这些人,看她们有什么动静,赶紧打发人去我的沉香阁告知我。她最近该会有大动作,你可不能放松,要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她与乔景铉定亲这事情,柳大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有些什么举措,明媚觉得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对付柳大夫人,若是能趁机将她扳倒,那可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了。 对付一个人,将她整死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法子,像柳大夫人这样的人,若是能让她被夫家休弃,这可是会让她终身蒙羞,更何况她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说出去更是难听。她以前过惯了高门大户长媳的生活,时时有游宴,处处见风光,一旦风云变,贵夫人变成寻常妇人,那种滋味肯定难过。 “十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且放心,事无巨细,我都会让你知道。”黎姨娘这时候也回味过来,这十小姐是想在大房布眼线,选中她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自己能得利就行,想到这里,黎姨娘笑了起来,笑容格外明艳。 明媚朝黎姨娘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往玉瑞堂去了,她银狐裘衣在阴晦的天色映衬下很是好看,白色里带着点点银灰,似乎还闪着光彩一般。黎姨娘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咬了咬牙:“以后我也要穿这样好的斗篷。” 走到了玉瑞堂,柳老夫人已经端坐在主座上边了,柳家四位夫人正一溜坐在左首,右边坐着柳*与三房的三位小姐,她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了。 走到柳老夫人面前,朝她行了一礼:“明媚来晚了,还请祖母责罚。” 柳老夫人乐呵呵的望了她一眼:“哪里来晚了?此时还是卯时,没到辰时便不算晚。你年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这大冬天的,刚刚也好睡!” 明媚抿嘴笑了笑:“祖母宽容,明媚却不能饶过自己,明媚回去给祖母做条抹额过来,一来向祖母赔不是,再来也好表表孝心。” “哟,媚丫头也会做针黹了?”柳老夫人笑得格外开心:“真是有孝心的,才学得做针黹,便要给我做抹额了!” 柳*在旁边听着心中很是不快,素日她若是来晚了,柳老夫人准会沉着脸不高兴,现在这柳明媚来得晚了,柳老夫人不但不说她,还赞扬她有孝心,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见着柳老夫人笑得格外舒畅,柳*忍不住插了嘴:“十妹妹只怕是为着要绣嫁妆了才学着做针黹罢,也不知道这临时抱佛脚还来不来得及。英亲王与英王妃可都是穿惯了细致东西的,莫要做出些粗糙东西来让人看不上眼。” 柳老夫人白了柳*一眼:“你以为你的女红又好到哪里去了?那些鞋子袜子不都是做做样子的?少不了要到外边去买,或者是请了绣娘回来做。”她顿了顿,瞄了一眼坐在那边的几个媳妇,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来。 “媚丫头定亲了,也得说说她的嫁妆了。”柳老夫人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脸上喜气洋洋:“可得好好筹划下,该划出多少银子来备嫁才是。” 柳大夫人应了一声:“婆婆请吩咐。” 四房被关进大理寺的那些日子,都是柳三夫人在替杜若兰打理中馈,杜若兰回来以后,柳老夫人听闻她怀的可能是双胎,欢喜得让她专心在香兰院里养胎,不让她去偏厅理事了,于是这任务便落到了柳家另外三位夫人头上。 柳大夫人因为理事多年,又是柳府长媳,所以即便柳老夫人对她心存不满,可还是不得不让她参与这打理中馈里边来,只是这一次调整了对策,让三个媳妇一道理事,遇着超过三千两的开支用度,便必须送到她这边来过目,由她来把关。 这等于是告诉三个媳妇:你们想赚点银子,我允许,只是别想赚大头,大宗的银子我还是要看看的,可不能被你们胡乱蒙骗了去。 柳家三位夫人当然有些抱怨,婆婆这意思,实际上是她赚大头,给她们一些小恩小惠罢了。柳老夫人的心思谁不知道?还不是想给四房多攒些银子?四弟妹怀了身子不能理事,那十侄女又要忙着备嫁,所以柳老夫人索性卷起袖子来替柳元久捞银子来了。 可抱怨归抱怨,谁又敢说半个不字?若是敢嚷嚷,说不定连小头都没得赚了。因此三个人都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就任凭着柳老夫人吩咐。今日听着说起嫁妆的事情,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倒没有多想什么,可是柳大夫人心中却不免有点想法了。她才嫁了柳明艳,这嫁妆上头,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免有些攀比的心理,无论如何,柳明媚的嫁妆也不能越过柳明艳去,否则她还真是心中不爽。 望了望那边一脸阴俋的柳大夫人,柳老夫人淡淡的说:“老大媳妇,过会将账簿子给我送过来,我要好好的查下公中的账本,看看可以划多少银子出来给媚丫头备嫁。” 听着柳老夫人这话,柳大夫人全身肉一紧,怎么,婆婆又要来割肉了不成?“母亲,你也知道惯例,柳府女儿出嫁,不论嫡庶公中皆划三万两银子,为何还要查公中账本?直接划走三万也就是了。” 柳老夫人望着柳大夫人,脸上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影子:“老大媳妇,何时你倒敢这般回嘴了?我还只说要查查公中的账本,你就给我顶了这么长串的话来,是不是你做了亏心事,不敢让我查账?” 柳老夫人话音刚落,柳二夫人便及时的补上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偏头看了看柳大夫人道:“大嫂,母亲只是说查账备嫁而已,并未说别的事情,为何你反应如此?是不是这公中的账目不禁查?” 柳二夫人的话梗得柳大夫人几乎要出不过气来,望着她那疑惑的眼神,柳大夫人强装笑脸道:“弟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现在不是我们三个一起在打理公中事务吗?” “我们一起打理公中事务不过是今年才开始的,原来你究竟有没有下手,又眛下了多少,谁知道呢?”柳二夫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母亲这提议好,是该好好查下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今年你年初管了一段事情,中间便眛下不少银两,若是以前你也管着柳府的公中事务,我看你贪墨的会更多罢!”柳大夫人瞧着柳二夫人竟然在旁边揭她的短处,也十分恼怒,恨恨的盯着柳二夫人,看了看柳三夫人坐在那里笑吟吟的,心中也是恼火:“三弟妹,你与二弟妹一直在寻我的不是,我看你们的账目都不禁查,别再在这里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柳三夫人本来是在看热闹,没想到自己笑得有些太开心,被柳大夫人逮着机会说了一番,心中自然不忿,气鼓鼓儿道:“大嫂,你说的都只是假设而已,你可是实实在在的管着中馈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你究竟贪墨了多少?母亲让你拿账簿子出来,这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二嫂,你说是不是?” 由于激动与愤恨,柳二夫人头上戴着的满池娇分心都有些偏了,她愤愤的点着头:“可不是这个理儿?我也觉得母亲该查上一查了。” 柳老夫人神清气爽的看着三个媳妇狗咬狗,也不制止,随她们三人互相揭短,等到三人对骂得声嘶力竭的时候,这才笑眯眯的说:“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老三媳妇,看起来你们都还赚了不少的银子嘛。这账我也不用查了,心里有了个数儿,这样罢,从公中划五万两给媚丫头备嫁,大伯娘另外出一万,二伯娘与三伯娘……”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看了看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一眼,看得她们都紧张了起来,两人的眉毛耷拉成一个倒八字,心里暗叫晦气,没想到自己也没有逃过去,还要巴巴儿的给四房送银子:“你们两人才打理公中事务,赚得也不多,也该给你们留点肉渣肉末,你们这才有劲儿给我办事呢,这样罢,你们俩每人出一千五百两银子,老大媳妇,你说我这安排合理不合理?”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这颗要跳出来的心总算安回了肚子里头,看向柳老夫人的神情简直是柔情似水——今年好不容易才攒下几千两银子,还在担心被柳老夫人全部搜刮了去还会要倒贴,没想到竟然还给她们留了几千,这实在是让她们感激涕零,只觉得这婆婆真是体贴。 “我不赞成,有两点不对,公中备嫁,素来都是三万两银子,为何要划出五万两给十侄女备嫁?另外凭什么要我给九侄女一万两备嫁,两位弟妹就只要出一千五百两?”柳大夫人恨恨的看着柳老夫人道:“莫非母亲看我人老实,好欺负不成?” “媚丫头要嫁的是英亲王府,嫁妆自然不能少,否则会失了柳府的面子,上回欣丫头出嫁,还只是个皇子侧妃,我都划了五万两,也不见你说话?这次媚丫头可是世子妃,堂堂正正的正妻,五万两我还嫌少了呢,只是怕你们心中觉得不平,这才只划了五万。”柳老夫人望了几个媳妇一眼,脸上没了笑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抢着点头:“可不是这样?嫁妆若是少了,就怕旁人会说咱们柳太傅府太不像话,银子都舍不得划拉出来。英亲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只怕这五万两的嫁妆抬进去很快就没得影儿了,实在不显眼。” “还是老二媳妇与老三媳妇聪明。”柳老夫人这才笑了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侄女出阁,伯娘们也只需给添妆礼,却未曾听说过要替她备嫁的,备嫁,难道不是四弟妹的事情?”柳大夫人捂着胸口直喘气,这添妆礼,少不得又要花到上千银子,还要出随喜的礼金,算起来怕要到四五千两上头去,现在还要她出一万两,婆婆这不是举起刀子在自己身上割肉?柳大夫人越想越肉痛,鼓起了眼睛瞪着柳老夫人,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柳老夫人也不生气,只是望着柳大夫人笑眯眯的说:“你不同意我这个法子也行,好,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也一并出一万两便是了,只是以后你就不用偏厅理事了,这柳府的事儿就交给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打理便是。你原来独掌柳府内务十多年,现儿轮着由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来管二十多年。这样方才公允。”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互相望了一眼,简直欢喜得要跳了起来,柳老夫人这建议实在太好了,要是能把大嫂从掌事夫人的位置上踹下去,她再补上八千五百两银子又何妨,别说让自己管二十年,便是管十年,总怕十万两银子也捞回来了,还用心疼这一万两银子? 柳大夫人看着身边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那喜不自胜的模样,方才忽然醒悟古来,掂量了轻重,这才忍气吞声的说:“母亲,儿媳方才却是没有想得清,经过母亲这一提醒,便知自己原是想岔了。儿媳愿出一万两银子为明媚侄女备嫁。” 柳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不消我多说,你便知道轻重,这样便很好,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也不用闹着脸上过不去,失了柳府的体面。”一转脸,却是换了副真诚的笑容对明媚道:“媚丫头,公中多给了你两万银子备嫁,你三位伯娘也客气得很,一个自愿添了一万两,另外两个个自愿添了一千五百两,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呢。” 明媚站起来笑着垂手行了个礼道:“明媚谢过祖母疼爱,也谢过三位伯娘打赏。” 柳二夫人真心实意的笑着道:“十侄女快别这样,伯娘出点银子给你备嫁也是应当的。”花一千五百两又算得了什么?能够稳稳当当的坐在偏厅理事,稍稍过下手,哪里没有白花花的银子? 柳三夫人却是笑得欢快:“明媚侄女何必这样客气?给侄女儿备嫁,也是做伯娘的本分嘛。”她心里欢快的想着,自己还有三个庶女没有出阁呢,到时候还怕杜若兰不会还回来?杜若兰素来是个客气人儿,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占人便宜,自己这边三个庶女,得的回礼怕不止一千五百两呢,只是大嫂就吃亏吃定了,大房再也没有未出阁的女儿了!想到这里,柳三夫人便笑得越发痛快了。 柳大夫人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一阵阵的难受,被柳老夫人挖了银子去确实肉痛,可更生气的是柳明媚出阁,竟然捞了这么多备嫁银子,她的柳明艳出阁十,公中才给了三万两,现在柳明艳已经有了六万三千两的底子了。 越想越生气,只是那气却只能憋着,柳大夫人的脸都青了。   ☆、第一百七十章 莫奈何又入深宫 一地的阳光明晃晃的在闪着,柳大夫人走在阳光里边,只觉一脚深一脚浅,眼前一片发花,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抱琴搭着柳大夫人的胳膊,一边提醒着:“夫人走慢些,那边地上有个坑!” 柳大夫人却是置若罔闻一般,踏着那个坑便踩了进去,幸亏这些日子没有下雨,坑里没积水,只是踩了一脚灰。柳大夫人抬手便掴了抱琴一掌:“没长眼的小蹄子,也不知道提点我一下,看着我跌到坑里去!” 抱琴捂着脸不敢回嘴,站在那里垂了头,几缕头发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 柳大夫人白了她一眼,恨恨的骂了一声:“没有用的东西!”便赶着往自己屋子里边走了进去。门帘是新换的双层夹棉,上边绣着喜鹊登梅,柳大夫人瞧着便觉得难受,都说喜鹊是报喜的鸟儿,可自己这大房最近可连连出糟糕的事情,一点喜气都没有了。 走进内室坐了下来,她揉了揉额头,抱琴赶紧沏上一盏热茶递到她手中:“夫人,喝口茶热热心窝子。”柳大夫人白了她一眼,但还是伸手将那茶盏接了过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咬牙切齿。 一万两银子!她一想到这个巨大的数字,心里便像被人挖了一块肉去了般疼痛。攒了多久才攒起一堆银票,可今年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着,竟然接二连三的破财! 听到外边院子有女人娇软的声音,听了好生让人反胃:“黎姨娘手真巧,收了这些叶子上的露水是要去沏茶吗?” “老爷最喜欢喝我沏的茶了,我沏的茶可都是用从叶子上扫下的露水,哪里是那些不尽心的,随意用水煮下就行了。”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几乎让柳大夫人要气炸了肺,自己引狼入室,黎姨娘这个贱蹄子,每日就会撒娇撒痴的把柳大老爷哄嘬着去了她屋子里头,这主屋一个月难得来一次,来了也只是问她要银子,天知道那银子都去了哪些腌臜地方! 银子,银子!柳大夫人想着便觉得肉痛,用手捶了捶胸口,一想着今日柳老夫人一开口便是一万两,柳大夫人的眉头便皱得紧紧的,婆婆当大房是好欺负的不成?要自己出一万两银子备嫁?那也要看柳明媚能不能嫁得出去! 这时就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道灰蓝色的身影一闪,月妈妈那张容长脸儿便出现在眼前:“夫人,我打听到了,英亲王府准备请钦天监的段监正来排乔世子和十小姐的八字呢。” 柳大夫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你能确定?” 月妈妈俯下身来轻声道:“我远房侄女在英亲王府做管事娘子,塞了十两银子给她让她去打听,她是从英王妃的贴身丫鬟宝珠那里得的消息,准错不了!” 望了望月妈妈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柳大夫人点点头道:“妈妈辛苦了。” 听着柳大夫人这话,月妈妈一脸的激动神色,几乎要哭出来似的:“夫人,老奴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一想到咱们家五小姐被那乔世子拒婚,只能忍气吞声的嫁了那个龚公子,受尽委屈,心里便难受。老奴是从小看着五小姐长大的,她性子活泼,又讨人喜欢,夫人是当成眼珠子般养着的,没曾想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老奴于是便想,再怎么着,我们也不能让那十小姐顺顺利利的嫁出去,好歹也要出了咱们大房这口气!” 月妈妈一番话说下来,柳大夫人的脸已经是扭曲得不成形状,想到远嫁去幽云的柳明艳,心里更是一口恶气闷在胸口不能出来。柳老夫人,杜若兰,柳明媚,是她们联手毁了艳儿的一辈子,她必定要帮女儿报复回来! 艳儿被英亲王府退婚才变成后来那种局面,若是那柳明媚也被乔国公府退婚,那又如何?柳大夫人抚着心口,脑袋里飞速的想着主意,一丝阴侧侧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月妈妈,你附耳过来……” 主仆两人在主屋里边窃窃私语了一阵,却没有提防雕花窗外闪过一个纤细的影子,正努力的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就如一条攀着墙壁的壁虎一般。 这十月中旬的阳光格外灿烂,玉瑞堂前边的香樟树上仿佛涂了一层金子般,亮闪闪的格外好看。明媚带着玉梨笑容满面的踏上了走廊,门口打帘子的两个小丫头笑着道:“十小姐今日穿得更是精致了,就如年画里边的人儿一般。” 明媚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红的斗篷,镶嵌着白色的狐狸毛边,斗篷上连着一个昭君套般的帽子,将她一张脸衬得几乎快不见了,只剩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露在外边。斗篷的颜色十分艳丽,远远瞧着便如那流丹飞霞,艳艳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走进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见礼以后,明媚笑着对柳老夫人道:“祖母,这些日子里边可是在查那件事情?” 柳老夫人眯着眼睛直笑:“媚丫头,你与祖母打什么哑谜呢?查什么事情,怎么我却听得不是很清楚?” 明媚笑嘻嘻的走上前去,用手指头在檀木桌子上边划了一笔“一”。 “一?”柳老夫人疑惑的望着明媚:“什么意思?” “一者,乃是第一的意思,放在柳府里边,自然是最大的那一房了。”明媚拉住柳老夫人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不是明媚一定要掀起事情来,主要是这事情实在干系重大,明媚已经查了些线索出来,便是那次劫持明媚的人究竟是谁。” “难道也是大房做下的?”柳老夫人一惊:“你知道了什么?” “祖母,自从母亲在大理寺被人算计,明媚便心里觉得难受,不仅仅是母亲受苦,更重要的是肚子里边的孩子,明媚觉得若是不将这黑手揪出来,我们四房的日子还会更糟糕。我母亲是那种软弱的人,若是明媚以后出阁了,又有谁替她仔细瞧着看着?所以明媚自己派了人在暗地里调查这件事情,掌握了一些线索。”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玉梨,你来说说。” 玉梨走了上来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原来五小姐有四个贴身丫鬟连接死去,我们家姑娘怀疑这事情有蹊跷,便决定要从她们下手。这四个贴身丫鬟里有两个是家生子,其中一个在死前曾向家人透露过一个了不得的消息,据说五小姐曾经和一位姓段的男子私定终身,被大夫人发觉了,而且那姓段的还来柳府找过大夫人,她只是远远的望见了他进了大房的主院,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来找大夫人。” 柳老夫人皱眉道:“也就是说这四个丫鬟的死是因为艳丫头做下了不能见人的事情?可那又与媚丫头被劫有什么关系?” 站在身后的金花妈妈眼睛亮了亮:“老夫人,这事情里边透着蹊跷!十小姐被劫乃是在那几个丫鬟死了以后,而且那么多人在那里,那歹徒为何偏偏就在码头上劫了她一个?那歹人不是受人指使想把她卖进青楼的?这分明就是想毁了十小姐的清白呢,就算柳府找到十小姐,她已经堕落成那样的身份儿,自然也是不会再接回府的了。” 玉瑞堂里的西洋座钟铛铛的响了几下,柳老夫人轻轻的敲了敲桌面:“我不是要你去盯紧大房那边?可有什么情况?我看老大媳妇那模样,似乎在琢磨着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金花妈妈低眉道:“老夫人放心,老奴派人看着呢。今日那月妈妈去了英亲王府找了她那远房侄女,可只是远远的跟着,见她们交谈了几句,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内容。” “肯定是在想办法阻挠媚丫头的亲事,这是错不了的!”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给我再派几个人手,盯紧了大房,可别让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是。”金花妈妈垂手应了一声:“我会加派人手去守着大房那边。” 明媚在旁边笑了笑:“祖母,明媚却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还刚刚落音,就见一个婆子走了进来,向柳老夫人行了个礼:“老夫人,大房的黎姨娘吵着要见十小姐,说是有要事找,放不放她进来?” 柳府的规矩是,姨娘没有得到通传是不能进玉瑞堂的,所以黎姨娘只能站在外边,先请一个婆子进来通传。柳老夫人听到黎姨娘这三个字,心中疑惑她与大房的事情有什么干系,瞟了一眼明媚,见她含笑看着自己,心中当即有数,微微点头:“你传她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妖娆的身影出现在庆瑞堂众人面前。黎姨娘穿着一件桃红的掐腰袄子,下边一条散花裙,扭动着水蛇腰走到柳老夫人面前,向她行了个礼:“婢妾黎姨娘给老夫人请安了。” 柳老夫人微微点头道:“黎姨娘许久不见,倒是比原先更经看了。” 黎姨娘粉脸带笑:“老夫人惯会夸人的,婢妾可不上当……”说到后边,尾音不自觉的拉长,软绵绵的,似乎要揉进人的心里去般,斜眼一看众人脸上都是不屑的神情,她恍然惊觉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柳大老爷,连忙收敛了那一脸的矫揉造作,清清脆脆的向柳老夫人道了声不是:“老夫人,我是来找十小姐,有事情告诉她。” 明媚抿嘴道:“你只管说便是,让老夫人也听听。” 黎姨娘更是得了劲儿,笑得脸上的粉都簌簌的往下边掉:“方才婢妾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看到月妈妈鬼鬼祟祟的走进内室,婢妾就去听了几句墙角,就听她与大夫人说着话,声音极小,婢妾只能听到她们提到了英亲王府,又提到了钦天监什么的,后来还说到了五小姐十小姐什么的。婢妾隔得远了些,没有听得完全,后来只见她们两人是附耳在一起说话,就更听不清了。” 听着黎姨娘一气儿说完,柳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便和我猜的八十不离十了。”看了看黎姨娘,她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你倒是个不忘旧主的忠心人儿!” 黎姨娘扭动了下身子道:“黎姨娘只是感念四夫人和十小姐的恩情,想提醒下罢了,却不值当老夫人这般夸奖呢。” “你有这份心思,也是不错的。”柳老夫人笑着说:“曼珠,去我匣子里头取了那支梅花钗子给兰姨娘,好好嘉奖下她的忠心。” 曼珠应了一声,进去内室,然后带着一支金钗出来了,黎姨娘一见那金钗亮闪闪的,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处,接过钗子向柳老夫人道过谢,便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分明是想借着我的手来打压下老大媳妇,偏偏儿还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亏得她一点都不脸红。”看着黎姨娘把那水蛇腰儿扭出了一个波纹来,柳老夫人感叹万分:“这可真真是个精明的丫鬟,惯会看准时机往上爬。” 金花妈妈老脸上也是一堆褶子闪到了一处,笑着说:“老夫人你管她是什么心思,只要是想在帮着十小姐就成。” 明媚拈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朝柳老夫人微微欠身:“祖母,是我交代黎姨娘替我打探着消息的。” “我自然知道,否则她那蠢笨人,哪里有那份想要扳倒正妻的心思?”柳老夫人瞧着明媚点了点头:“媚丫头,你现在也会算计人了!” “还不是给逼的?我可从来不会主动去算计别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媚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去算计旁人的,现在被柳老夫人一说,仿佛她便成了老奸巨猾的人了。 “会算计才好,以后你嫁到英亲王府去,不会算计可会吃亏!”柳老夫人笑了笑:“媚丫头,说你会算计人,是在夸奖你呐!看来你大伯娘是想在排八字上边做文章,她该是想买通段监正把这个八字批得相克,这样英亲王府便断断不会再结这门亲事了。真是可恶!”柳老夫人捻着那串紫檀佛珠,气得脸色有些发红:“金花妈妈,你派人到钦天监段监正门外候着,若是见着大房派人上门去找,那就将她抓回来。” 金花妈妈点点头道:“奴婢省得,老夫人放心便是了。” “不,祖母,千万别这样。”明媚站了起来:“就是要让她去段监正那边玩花样。” “这又是为何?”柳老夫人有些不解:“媚丫头,难道你不想嫁那乔世子?” “乔景铉定然会留心这件事情,这个祖母便不用担心了。”明媚脸上漾起一丝笑容:“先前大房几次下手,都没有抓到人,这回可要来个引君入瓮,抓个现行,才好让她无话可说。若是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咱们便动手抓她,到时候她随意编个什么旁的理由搪塞便是了,就如上回在补汤里下红花一样。” 柳老夫人听着明媚这般说,沉思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媚丫头,你可真有一手,咱们便走着瞧。” “祖母,明媚也听说过段监正十分正直,我想他应该不会为了银子动心,更何况有那乔景铉盯着呢,他怎么敢动手脚?”明媚笑着捏了捏柳老夫人的肩膀:“祖母便等着瞧,咱们一定要抓出那只黑手来。” 柳老夫人欣慰的拍了拍明媚的手:“媚丫头,你比原来可算是狠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京城的人最是喜欢没事闲聊,不肯放过一星半点的消息,每当有什么新鲜事儿出来,那闲话便似乎长着一双翅膀般传得飞快,用不了多久,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英亲王府的乔世子再次去柳太傅府提亲,只不过这次提亲的对象换成了十小姐,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大家听了都啧啧称奇,这事口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就连深宫里的秦太后和乔皇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万寿宫里一片萧索的景象,这冬日格外干冷,秦太后扶了宫女的手在主殿里边遛弯,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响起,绣容姑姑出现在门口:“娘娘,京城里出了一桩新鲜事儿,英亲王府的乔世子求娶柳太傅家那位十小姐!” 秦太后一怔,旋即眼睛一亮:“柳府十小姐回来了?” “是,千真万确的,听说英亲王府现在已经行了纳采和问名两礼了。”绣容姑姑一脸兴奋的向秦太后转述着京城里听来的闲话儿:“听说那乔世子不放心,行纳采礼那日都赶着过去,给礼盒篮子里添了一对水晶雕琢的冰雁呢。” “竟有此事!”秦太后惊叹着,望了望门口那几棵番石榴,此时枝头早已不见那似火的花朵,就连前两个月还能见着的石榴也没有了,现在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不住的在北风里摇曳:“柳府十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配乔世子倒是极妥当的,真是佳偶天成呢。” “太后娘娘说的是。”绣容姑姑搭着手儿应和着:“生得好容貌,又有一手好医术,人的性格也好,温柔贤惠。” “可不是,尤其是那一手好医术,可真真难得!绣容,你现在去柳府一趟,把那柳府十小姐接进宫来给皇上看诊。”秦太后心情非常好,一心盼着南山老神医和柳府十小姐回来,可算回来一个了。 “是。”绣容姑姑笑着答应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赶着走了出去,脚步都比寻常轻快了几分,柳府十小姐回来了,皇上的病便有救了。 储秀宫里的乔皇后此时却是脸色不虞,眉头紧皱看着莫姑姑道:“真回来了?” 莫姑姑也很苦恼的看着乔皇后道:“确实如此,京城的街头巷尾现在都流传着乔世子千里护送柳府十小姐回京城的轶事呢。” “景炫真是糊涂!”乔皇后震怒的拍了一下椅子背:“这个柳府十小姐,他为什么一定要贴上去?太后娘娘定会宣她进宫给皇上看诊,若是看不好倒也罢了,若是把皇上诊治好了,那玔儿这太子之位岂不是就坐不稳了?不行,我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得想点法子。”乔皇后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森森的笑:“十小姐,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若是你识相点,就让皇上这般下去,或许你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你不识相,怕你得走在皇上前边才成。” 旁边的莫姑姑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想到十小姐进宫给皇后娘娘治病的那一日,她装扮成南山老神医的徒弟,身子单瘦,可一双眼睛却是再灵活不过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声音温柔,让人听了很是舒服,难道这样好的姑娘也会要成为这宫斗的牺牲品吗? 但是娘娘说得对,若是这位十小姐把皇上治好了,恐怕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不保,就连娘娘多年苦心培植的一些势力都会被皇上一网打尽,包括她,还有……田七。想到这里,莫姑姑全身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娘娘,奴婢倒觉得可以先找那十小姐进宫来,和她好好谈谈此事的重要性。奴婢觉得那十小姐是个聪明人儿,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莫姑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乔皇后长长的指甲套子从紫檀木的桌面划过,拉出一道浅浅的印迹:“她是景炫的未婚妻,自然也是我的侄媳妇,当然要站在我这边,为玔儿承继大统出分力气的。莫姑姑,你赶紧出宫,要赶在太后娘娘的人之前去柳府把那十小姐请进宫来,直接把她带到储秀宫来见我!” 乔皇后此时的眉眼已经舒展开了一些,她的眼睛愣愣的盯着自己面前那个描金粉彩的茶盏,看不出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莫姑姑却知道,此时的皇后娘娘,肯定心中是一团乱麻。 多年的苦心经营,总算是将皇上给扳倒了,如愿以偿让三皇子殿下坐上了太子之位。现在太后娘娘盯得紧,也没法子在皇上的药里动手脚,万一被太后娘娘看了出来,别说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便是皇后娘娘、英亲王府都会跟着倒霉。 “怎么,还不快去?”乔皇后抬起头来,望了莫姑姑一眼:“速去速回,这事可来不得半点拖延。” 莫姑姑心里一惊,向乔皇后行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在宫外找了辆马车:“快,去柳太傅府。” 赶车的很是奇怪,刚刚一位姑姑出来喊了他同伴的车,也是要去柳太傅府,看起来柳太傅府要出大事了?车夫不敢怠慢,将鞭子抽得飞快,不多时便赶上了同伴,两人互相望了望,没有出声,赶着车子辘辘的往前边去了。 宫里来的两位姑姑简直就是前后脚一般的来到柳府门口,这让门房大吃了一惊,赶紧派了婆子进去通传。柳老夫人也被唬了一跳,不知道姑姑们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一个是秦太后身边的绣容姑姑,一个是乔皇后身边的莫姑姑,这可都是在宫里排得上名的掌事姑姑了,为何两人如此凑巧都跑柳府来了? 绣容姑姑和莫姑姑从停在柳府门口的马车上下来时也是分外惊讶,怎么就这般巧赶上趟儿了?莫姑姑心里虽然有几分紧张,可脸上却挂着笑:“绣容姑姑也是来请十小姐的罢?皇后娘娘听说柳府十小姐回府了,命我来请十小姐给皇上看诊呢,早知道绣容姑姑要来,我便不用跑这一趟了。” 绣容姑姑瞧了瞧莫姑姑,也堆着笑说:“不妨事,我们两人一起去请,这样显得更重视些,让柳府也更有面子。” 两人说说笑笑,挪着中年富态的身子走进了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说明了来意,柳老夫人为难的看着两位姑姑道:“我家媚丫头,也就碰巧治好了几个小毛病而已,又哪能去给皇上看诊!那么多有名的太医看过了都治不好,她还能治好不成!”口里说着,心里却是着急,给皇上看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全府性命都不保了,怎么样也不能让媚丫头进宫,进去容易出来难呐! 听了这话,莫姑姑心里暗暗叫好,若是这十小姐不进宫,那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绣容姑姑脸上却是十分不悦,望着柳老夫人道:“老夫人何必谦虚,十小姐的神技我们自是见识过,岂是太医院那些太医们能比得上的?给皇上诊好了病,乃是造福大陈江山社稷的事儿,老夫人何必拒绝!还是赶紧去传了十小姐来罢,若是老夫人一定坚持不让十小姐进宫,惹恼了太后娘娘,柳府也难脱牢狱之灾了!” 柳老太君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凉了一截,看起来秦太后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把媚丫头弄进宫去给皇上看诊了?她笑着朝绣容姑姑道:“姑姑,别将话说得这般重,我只是担心自家孙女医技不精,只怕是不能治好皇上的病。” “太后娘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老夫人你别太担心了。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太后娘娘也只是想尽力让皇上的病好起来罢了。”绣容姑姑笑着朝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太后娘娘将十小姐当宝贝呢,如何会忍心治她的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柳老夫人自然不能推辞,无奈之下,她吩咐曼珠道:“去青莲院传了十小姐来玉瑞堂,对了,叫她顺便收拾下药箱,是要进宫去给皇上治病的,你告诉她,太后娘娘身边的绣容姑姑和皇后娘娘身边的莫姑姑都来请她了,这面子可给得足足的,让她自己好好掂量着去,看诊要用心些,可别辜负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望。” 绣容姑姑见柳老夫人答应了让十小姐进宫,心里也没有那般着急,笑眯眯的对曼珠说:“你快去通传,哪有老太君说的这般严重呢,叫十小姐且放宽心。” 曼珠应了一句,看了看柳老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儿,便匆匆去了沉香阁。 沉香阁此时却是热热闹闹,走廊里一群人围在明媚身边,都在逗着那八哥说话:“快跟我喊:姑娘安好!” “夫人安好!老夫人安好!快喊快喊!” 八哥偏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听谁说话,那模样十分有趣,明媚笑着戳了戳它道:“别理睬她们,跟我说罢!” “姑娘,姑娘!”八哥扬着脖子喊起来:“来客人了!” 众人转过头去,就见曼珠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袄子,匆匆忙忙从外边走了进来,见着明媚喘了口气,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十小姐,可不好了。” 明媚见她因为走得心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赶紧让玉梨拿帕子给她擦汗,惊奇的问她:“曼珠,究竟怎么了?” “皇宫里边来人了,老夫人都觉得为难呢!”曼珠便把方才绣容姑姑和莫姑姑来接她进宫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把柳老夫人叫她带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一遍。 “绣容姑姑和莫姑姑都来请我进宫给皇上看诊?”明媚沉吟着,望了望天边那明灭不定的一抹斜阳,若是秦太后和乔皇后是一条心,那就不会有两个姑姑同时来请了。三皇子的突然变成太子,皇上的突然病倒,似乎有某种微妙的联系在期间,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亲,自然是一心一意为皇上打算的,乔皇后,那可说不定了。 明媚心中一阵紧张,忽然想到了前世里看过的那些宫斗的电视剧,里边的人斗来斗去的,最后还不是为了那张龙椅?九月进宫给秦太后开刀的时候,在四皇子那边看到过皇上,那时候给他搭了一把脉,虽然瞧上去清瘦了些,可身子还不算太差,才两个月,如何便病成了这样? 乔皇后定然是一心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皇上的病,是不是与她有关系?若是乔皇后下手让皇上病倒的,她怎么会容许自己把皇上治好?总怕皇上的病还没有好,自己倒是先走一步去见阎王爷了。况且,即便自己将皇上治好了,乔皇后自然会被废掉,不,应该会被杀掉,而且肯定会株连五族。那么第一个被毁掉的世家大族便是英亲王府,自己难道忍心看着英亲王府满门抄斩吗?噢,对了,自己现在应该也算得上是半个英亲王府的人了,说不定皇上一道旨意,也会被提去法场问斩呢。 还有柳府,说不定也会被牵连……想到这里,明媚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皇上这个病不能好,不仅仅是自私的为英亲王府和柳府的身家性命着想,她还想到了以后,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以后,大陈恐怕会有内乱,到时候同室操戈,受苦受难的还是平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稳定安宁,自己也该对皇上这个病人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明媚对站在旁边的玉梨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我去收拾了东西,跟着我进宫去罢。” 玉梨听了,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屋子收拾了东西跟着明媚去了玉瑞堂。绣容姑姑见明媚收拾整齐,身后的玉梨背着大药箱,面露喜色,一步迎了上来行了个礼道:“十小姐,可要劳烦你了。” 明媚慌忙回了个礼儿:“绣容姑姑,怎敢当这句话?给皇上看诊可是大事,值不得姑姑这般客气,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快些走罢。” 这时莫姑姑也走了过来,拉着明媚的手说:“十小姐,你带着丫鬟坐我那辆车罢,我和绣容姑姑挤一辆好了。” 一个小小的纸团滚进了明媚的手心,硬碴碴的,有些刺人。明媚心里一惊,但面上不露半分惊讶神色,笑着回道:“姑姑们委实太客气了,明媚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坐到车上,明媚把那小纸团展开,上边很潦草的写着几个字:进宫危险,病不能好。这几个字看上去是用眉粉写出来的,因为只要把那张纸抖上几下,便簌簌的会掉下一些粉尘末子来。看来这是莫姑姑临时写的,没想到她还会随身携带着眉粉,这也倒是趣事。 看来和她估计的没错,皇上这病是乔皇后操纵以后的结果。明媚细心的用小刀刮去那张纸团上的眉粉,直到看不出一点痕迹,这才把那纸抚平,折叠了扔进药箱里去。 “姑娘,怎么了?”玉梨见明媚眉头微蹙,不免担心。 “玉梨,此番进宫,凶险万分,你可千万得管住自己的嘴,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和旁人去说,知道吗?”明媚叮嘱她,玉梨有时候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性格,可不适合在后宫生活。 “姑娘,我知道了。”玉梨看着明媚脸色凝重,心里也知这事的重要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心里也对那皇宫产生了一定的恐惧心理。上回进宫帮自家姑娘打下手给秦太后切除背上的瘤子,那次来去匆匆,只觉得皇宫好大,很气派,也到处都能遇到美貌的女子,现在听姑娘这么警告着,方才觉得原来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马车辘辘,在将暮未暮的黄昏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凄凉而悠长,伴着那晚归的行人的脚步声,一点点融进了那远处寺庙的暮鼓中。 明媚再一次进宫了,下了马车见着这熟悉的楼阁池台,便感慨着自己和皇宫真是有缘,不想来,却一次又一次的进来,每次进宫,都有一些让自己难忘的回忆,都让自己更深的体会到这里的阴暗,鬼影绰绰的映在雕花窗上,烙在人的心底。 秦太后显然不知道明媚已经把皇宫看做一个修罗场,见着明媚过来,很开心的拉着她的手道:“十小姐,快来给哀家看看,听说你去玉门关了,那边关生活清苦,看看你有没有变瘦?” 明媚笑着回答:“劳秦太后挂念,臣女应约去玉门关寻郭家九小姐,玉门关虽比不上京城富庶,可镇国将军府恁般客气,倒没少吃少穿。” 两人谈话里都很机警的避过了柳府四房被查抄的事情,只是说些场面话儿。秦太后见莫姑姑也去接了明媚,很是高兴,对她说:“你去回皇后话,便说哀家知道她一心想皇上病体早日康复,她有心了。” 莫姑姑抬眼望了下明媚,应了一声“是”,又对秦太后说:“皇后娘娘已经准备了房间,打算让十小姐住在碧水阁,离清华宫不远,方便照顾皇上,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秦太后想了想,沉吟着说:“哀家原还想让十小姐继续住到我这万寿宫里,但皇后这安排倒也不错,就是要离清华宫近些才好。”看了看明媚婷婷的站在那里,秦太后笑了笑:“听说十小姐和乔世子已经议亲了,姑姑照顾侄媳妇也是应当的。” 明媚只能应景儿一般装出脸红的情状来,心里却在轮着秦太后这句话,她突然如此说,可是话里有话?唉,这宫里生活就是乏味,听句话儿都要揣摩上好几遍才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多情自惆怅 此时已是暮色朦胧,一线晚霞在天边慢慢的延伸开来,淡淡的暮霭萦绕在人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万寿宫中繁花早已落尽,只有靠着院墙那边有一排香樟,碧绿的叶子在这暮色里格外青翠了。 秦太后见着明媚站在面前,身姿纤细,犹如一支嫩柳般,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心里也有些感慨,毕竟这柳家十小姐也只是个年轻姑娘,脸皮薄,听自己说起议亲之事便会脸红,蓦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来,以后可要在她大婚的时候送件珍贵的添妆礼,也不能让英王妃小觑了她。 朝着明媚微微一笑,秦太后慈眉善目道:“绣容姑姑,那你先把十小姐送去碧水阁,放好东西再带她去清华宫,哀家会在那里等她。” 绣容姑姑应了一声,便和绣春姑姑一道把明媚和玉梨送去碧水阁,刚刚将东西放了下来,她便招呼了碧水阁的管事宫女过来:“秀梅,柳家十小姐这些日子便住在这里了,你要尽心伺候着,可不得怠慢,十小姐是太后娘娘特地请来给皇上看病的。” 秀梅偷偷看了明媚一眼,见她形容尚小,心中奇怪,这柳府十小姐这般年轻,竟有替皇上看病的本领不成?只不过原先便听人说过,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妙手仁心,替太后娘娘治好了背上的暗疮,看起来人不可貌相,她还真是有几分本领。 “十小姐,你跟我来。”绣容姑姑交代过后便带着明媚走了出去,碧水阁在御花园湖畔的旁边,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实际上现在已经瞧不见碧绿的水面,只是淡淡的银白色,上边的荷叶只剩下一些枯枝,叶子全残了。 “这湖泊若是在夏日,肯定很美,荷叶挤挤密密的,瞧着都舒服。”明媚感叹了一声:“只可惜现在都是残荷了。”留得残荷听雨声,多么萧瑟的景象,初冬看什么都觉得有些伤感,没有春夏两季生机勃勃,也没有秋天那般满眼收获的喜悦。 “十小姐,你等会马上就能见到碧绿的荷叶了。”绣容姑姑笑了笑,领着明媚往前边走了去:“那可真是奇景。” 明媚有几分惊诧,可当她走进清华宫的时候,她便明白了。 清华宫可能是后宫里最气派的宫殿,从进门就能够感觉到,那雕花的汉白玉石板从院子门口一直延伸到宫殿门口,院子也比万寿宫和储秀宫的院子更大些,左边还有一个极大的池苑,荷叶亭亭如盖,在这暮色里边依然看得很清楚,远远看着就像一幅工笔水墨画,微风吹过,就见一道波痕从池子的对面传了过来,似乎把水面劈成两半,颤抖了一下,那片盈盈的绿意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绣容姑姑见明媚贪看着那池荷花,笑着说:“十小姐可看到了?这荷花是皇上亲手种植的,当年明妃娘娘最喜欢这花。”说到这里,突然又觉懊悔,明妃,那个神秘死去的宠妃,自己无端在这里提她做什么?岂不是晦气! 明媚不知道绣容姑姑心里的后悔,只是笑着说:“这个月份,别处的荷叶都已经残了,这清华宫的荷叶却还是这般密密匝匝的,真让人诧异。” “那是当年明妃娘娘自己种出来的品种,叫十月莲,刚刚才过了开花的季节,荷叶却没凋零。”绣容姑姑望了望那一池荷叶,也有些惆怅,这十月盛放的莲花,其余地方也是少见吧,明妃可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竟然能培植出这样的花来。 明妃娘娘,明媚这才反应出来绣容姑姑方才脸色为何那般奇怪,她又想到了体弱多病的四皇子许炆旻,那个有着一双乌黑眼睛的少年,那个喜欢做木工活的少年,不知道他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 还没等她想太多,绣容姑姑已经带着她进了主殿。主殿极为阔大,四角大柱子上都装饰着金龙的浮雕,主殿里已经点上了明油烛火,照得屋子一片明亮,暖黄的光打在人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润。 秦太后和乔皇后已经坐在主殿的正座上等着她,明媚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太后娘娘安好,皇后娘娘安好!” “十小姐不必拘礼了,快进去给皇上诊诊脉。”秦太后心里头着急,哪里还在意明媚的礼节,赶紧让她平身。吩咐绣容姑姑带她进内室去给皇上看诊。 乔皇后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明媚,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寒光,明媚看着她那眼神十分阴鸷,似乎是一只老鹰看到了地上的猎物,一个俯冲过来要把她撕碎似的。心里微微一寒,她不敢多看乔皇后,只能站起身来跟着绣容姑姑走进了内室。 徐熙躺在床上,面容清矍,双眼浑浊无光。 明媚站在床头看了看这样的徐熙,心里暗自叹气,若是他不这样一意孤行,或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三皇子徐炆玔也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立她做太子当然要比立许炆旻做太子强,皇上要是早认清形势,立了徐炆玔为太子,那帝后生活肯定会和谐得多,这才真正是大陈之福呢。 床前有两个太医正在忙碌,看见明媚进来,皆是一愣,不知道这位年轻姑娘是谁,绣春姑姑带她来做什么。 “王太医,李太医,麻烦让开些,这是太后娘娘请来给皇上看诊的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先让她给皇上把脉罢。”绣容姑姑走上前去,很不客气的把太医遣开,王太医和李太医又看了看明媚,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能给皇上看病?秦太后是急病乱投医罢? 明媚走上前去,把手指搭在徐熙手腕上,略一诊脉,便知皇上这病和那周老爹的无二,也是属于中风偏瘫,从程度来看,皇上的更严重些,可能在此前受的刺激比周老爹更严重,若坚持吃她的药接受针灸按摩,或许过得几年便能恢复。 可现在她却面临着一个难题,秦太后希望她治好皇上的病,乔皇后却不会让她把皇上的病治好。虽则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是明媚的心愿,可涉及到了自己的安危,这些事情也只是理想中的话了。明媚深深的知道,若是自己说能治好皇上的病,恐怕她会比徐熙走得更早,乔皇后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望着躺在床上的徐熙,明媚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十小姐,皇上这病如何?可有法子治?”绣容姑姑站在旁边,见明媚神色不对,凑过来关切的问。 “绣容姑姑,你且拿纸和笔过来,我先开个方子,请太医们过目,我们讨论以后再报秦太后。”明媚看了看床上的徐熙,心里有几分难过,看来皇上以后便只能这样了,他不会再有好起来的时候。 这时徐熙忽然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认出了明媚来,突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咿咿呀呀的一阵乱说,绣容姑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过身去帮明媚拿笔墨纸砚。 明媚见徐熙那手抓住自己手腕,四个手指不断的点着她的手背,心里有些明了,他是在挂念四皇子,不知道四皇子现在是否身体好些了?她朝徐熙点点头道:“皇上不必担心,我想那四皇子应该身体康复了,不会再有大碍。” 听明媚说完这话,徐熙却依然很激动,手颤抖着不住的把三个手指竖起来给明媚看,这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安抚着把他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低声在徐熙耳边说道:“皇上,你且休息好,三皇子人好,就算是当了太子也不会对四皇子怎么样的,臣女会尽心帮你诊治,皇上也要好好配合才是。” 徐熙见着明媚,心中本来很是高兴,他早就相中了明媚,想要让她做四皇子妃,好好的照顾自己的旻儿,现在她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暗示明媚,他是被乔皇后害了才是这样的,要她去告诉秦太后,将乔皇后与徐炆玔拿下,把许炆旻扶上太子的宝座去。可是他多次暗示全部失败了,徐熙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明媚,心里有一丝丝绝望。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宫女端着药过来:“皇上,该吃药了。” 徐熙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那宫女在绣容姑姑的注视下,用小汤匙舀起药汁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过了一阵光景,她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绣容姑姑这才点了点头:“服侍皇上服药。” 一个宫女走上前去扶着徐熙半坐起来,那试药的宫女这才慢慢的,一小匙一小匙的把药汁喂给徐熙吃。 明媚看着这情景,倒也觉凄凉,一个多月前看看见徐熙,虽说有病在身,可也还是精神矍铄,精力充沛,现在看他这模样,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般,不由得让她感触人世间的一切太过变化无常。 “十小姐,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还请十小姐去开方子。”绣容姑姑笑着将明媚引了出去,旁边的屋子里,靠着窗户有一张小桌子,上边放着一套文房四宝,明媚坐了下来,奋笔疾书写了个方子,吹干墨汁,叫玉梨拿去给王太医和李太医看。 两位太医好奇的拿了过来,两人凑到一起把那张方子看了下,心里惧是一惊,这方子上边写的是病因,分析异常准确,一语中的,方子里配药皆是一些寻常物事,但仔细思考来却发现件件是对症而下的药物,只是这些药物开的分量都不重,服用了下去却好像只是隔靴搔痒一般,实则没有太大效果。 两人看了,一则感叹人不可貌相,二则却奇怪明媚的用意,两人点头赞好把方子交给绣容姑姑:“柳小姐果然医技如神。” 绣容姑姑听了心中欢喜,赶紧拿了方子走出去。王太医与李太医互相看了看,眼中颇有几分犹豫的神色,两人慢慢走到明媚桌子这边来:“柳小姐,咱们来说说皇上的病。” 站在一旁的宫女赶紧奉上几杯茶,三个茶盏腾腾的冒着热气,三个人的脸在这热气后边,仿佛模糊成了一片。 那王太医把手指伸进茶盅里,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边写下一个字:乔,抬头看了看明媚,眼中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明媚心里顿时雪亮,看起来这两位太医也已经被乔皇后威胁过了,他们不能把皇上的病治好,难怪看着徐熙这病如此严重,原来是太医也没有尽心医治。 王太医和李太医都紧张的看着明媚,见她点点头,伸手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不能治?李太医看着,也接着写了三个字:不可治。王太医不甘示弱的也写了三个字:治不好。三人就像比赛似的写了一排字,三人的脸色都很阴俋,坐在那里,和泥塑木偶般,想着那种可能的危险,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桌子上的字迹慢慢模糊了,上边水淋淋的一片,明媚望着王太医与李太医,三个人脸上都露出无奈的神色来,当自己做的事情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时,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悲凉。 秀梅领着明媚回到碧水阁时,夜色已经沉沉的上来了。 碧水阁里一片安静祥和,那里有一种明媚叫不出名字来的树,这个时节竟然还开着花,一朵朵米粒大的银白色花朵攒在一起,形成一个花锤,沉甸甸的点缀在绿色的树叶里,在这月夜里,甜甜的芬芳送出去很远,让人闻了心醉神迷。 明媚正在树下倘佯,欣赏着那娇艳的花朵,就听门口轮值的宫女细声说:“太子殿下安好。” 略微一愣神,明媚才醒悟过来,这个太子殿下便是原来的三皇子徐炆玔了。眼波一转,便见一身紫色衣裳的徐炆玔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明媚看着那个漫漫走过来的人,似乎还是那个样子,一张脸没有任何变化,可她总觉得她身上不知道哪里有了些变化。 “十小姐不必多礼。”徐炆玔望着站在面前的明媚,心里有一种怜惜的感觉。方才乔皇后找了他过去,和他谈起十小姐给父皇治病的事情,母后的话里话外都有一种让人听了胆颤心惊的狠毒,如果十小姐把父皇的病治得略有起色,她便会叫人下手杀掉她。 徐炆玔听得心惊,这怎么可以!他还幻想着娶十小姐为妻,到时候立她为后,为什么母后就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呢?和母后争执了一阵没有用处,他心中气闷,到处乱转了一阵,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这碧水阁。 见着碧水阁门口的大红宫灯,不由自主的,他跨步进来,看见明媚站在那一排花树之下,巧笑嫣然,身上似乎笼罩着云雾般,朦朦胧胧,让人看得不甚清楚,但又吸引着他走上前去,一亲芳泽。 “太子殿下,夜色已深,为何还没有歇息呢?明日还要起早上朝,应该注意身体。”明媚很委婉的下着逐客令,可惜徐炆玔却完全弄反了她的意思,只觉得明媚这话异常温柔,能如此为自己身子着想,好一个贴心的人儿。 “十小姐,我是来提醒你的,此番进宫,万分凶险,父皇的病……”他犹豫了下,看了看明媚,一时语塞,实在不好说出“你不要把父皇治好了这句话”来。 “谢谢太子殿下关心,明媚知道该怎么做。”明媚微微颌首:“夜色已深,若是太子殿下没有旁的事情就回去罢,恕明媚失陪了。” “媚儿!”见明媚转身欲往屋子里边走,徐炆玔心里一阵紧张,那个埋在心里很久的昵称脱口而出,明媚听了,整个人都僵住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是哪里不对劲呢,怎么听他喊自己媚儿竟然有些反胃呢? “你是真要嫁给景炫吗?”徐炆玔在后边着急的问:“媚儿,你不要答应他。你知道吗,在云州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你,我想娶你,等我登上皇位便封你为皇后,你不能答应景炫。” 明媚猛的转身过来,直视徐炆玔:“太子殿下,你抢自己表弟的未婚妻,这不太好罢?” 徐炆玔一步走上前来拉住明媚的手:“媚儿,在别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仔细考虑过了,我知道你是嫌弃我有了正妃侧妃,觉得我不够专情。我可以为了你改变一切,只要你愿意嫁我,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便可以对正妃侧妃一屑不顾,虽有后宫三千,却只独宠你一个。” 用力的把手抽了回来,明媚冷冷的看着徐炆玔道:“对不起,太子殿下,我不会答应你,我心里只有乔景铉,我只会嫁给他,不会嫁给旁人。” 听了这话,徐炆玔很茫然:“媚儿,为什么?难道是你先遇到他?若是你先遇上我,你会不会也只钟情于我一个人?” 明媚唇边展开一丝淡淡的笑容,映着那月色,显得格外妩媚:“我想,感情这事情是讲求缘分的,既然我和你无缘,那便不必强求。不要来问我是不是是他比你更早遇上我的问题,他比你更早见到我,便是上天安排好我们会是这样的。”看了看徐炆玔那怅然若失的神色,明媚缓缓说道:“缘分是求不来的,是五百年前便已经结在三生石旁的。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有配得上这身份的玲珑郡主为您的正妃,我只是蒲柳弱质,不堪匹配。” “不,你配得上,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的。”徐炆玔绝望的看着明媚微笑着的脸:“你是嫌弃我已经有正妃和侧妃了,对不对?” “你有没有正妃和侧妃,你有多少妃子,都和我没有关系,太子殿下。”明媚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能与徐炆玔说得通,为何他总纠结着不肯放手?自己还要怎么样说他才明白? 看着徐炆玔一脸惆怅的神色,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那便该为我的幸福着想,是要希望我和乔景炫恩爱美满,而不是像你方才所说的,要把我们拆散。如果你那样做了,太子殿下,”明媚脸上露出了冷冷的表情:“我便是自尽也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徐炆玔沮丧的看了看明媚,她站在那里,树上的花朵坠落了下来,落了她一身,肩头点缀着点点金黄,看起来是那般俏丽,眉眼之间有着坚定的神色,仿佛自己太子的身份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吸引力。 “十小姐,你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儿,我只是希望你能嫁给我,并没有想迫你去自尽。”徐炆玔有些慌张,一想到明媚有可能彻底从这世间消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现在已经知道你的决定了,我也不会逼你放弃景炫,你别太在意,好生歇息去罢。” 明媚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向他行了一个礼儿:“谢谢太子殿下谅解。” 姗姗而去的身影让徐炆玔好一阵失神,或者从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对她如此关注,因为他从小就知自己是绝没有办法去掌握自己的未来。他的未来是由很多人一起设计好的,母后,舅父,姑父,皇祖母,其实,躺在床上的父皇也在设计他的另一种人生,只是他的设计和母后祖母设计的不同,所以他就躺在了阔大的龙床上,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没有活着的意义。 “如果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如果我不是有对江山的追求,我会像景炫那样,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你,可我的生活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放弃掉那些,也就没有资格拥有你。”徐炆玔喃喃自语道:“我错了,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我不能拥有你。” 一想到曾经还想过龌龊的主意,想去破坏乔景铉和明媚的亲事,徐炆玔心里不由得惭愧起来。就像十小姐方才说的,喜欢她,便该祝愿她生活美满,自己是该放手了,想到这里,徐炆玔心情突然轻松了起来,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漱玉宫。 院子里静悄悄的,西边和东边的屋子里都亮着灯,柳侧妃和魏侧妃都在盼望着自己进她们屋子去?再看看正中间,薛正妃的屋子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是真心不希望自己过去,还是像自己一样,因为坚持一份得不到的感情而用这黑灯的屋子做伪装呢? 他与薛玲珑,两人其实是一样的可怜人。 他喜欢明媚而不能娶她,薛玲珑喜欢的是乔景铉却被迫嫁了他,他们两人的遭遇何其相似,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该不该去安慰安慰她?玲珑可是自己的表妹,两人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算起来该是至亲的人了,自己这些日子将她扔在旁边,不闻不问的,也真是委屈了她。 徐炆玔犹豫了一下,背着手在身后,大踏步走向中间那屋子,西边和东边廊柱后隐藏的宫女纷纷退回了自己的厢房,向主子报告道:“太子殿下去了薛正妃屋子!” 柳明欣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怀孕四个月,了她的害喜反应特别严重,每天都在狂吐,吃不进东西,还有些头晕,也没法子侍寝,她自己也很识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争风吃醋,派宫女出去也只是想看看热闹而已。 “去了薛正妃屋子里边?”柳明欣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捧着暖手的小手炉儿,绒绒的狐狸毛边将她的手藏了起来:“他们终于要圆房了?”一边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那厚厚的嘴唇咧开,嘴显得更大了些。 魏侧妃听着浅风来报这件事情,牙齿咬了咬嘴唇,眉头挑起,十分讶异:“太子殿下怎么会去薛正妃那里?他们之间不是关系很不搭调的吗?” 浅风垂手道:“奴婢也不清楚,反正太子殿下去了中间那进屋子。” 魏侧妃喃喃道:“若是薛正妃得宠,那我这处境便更糟糕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才是。”虽然柳明欣有孕在身,可太子殿下仿佛也没有多来她屋子几趟,从成亲到现在,徐炆玔歇在东边的次数,伸出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魏正妃摸了摸肚子,那处还是平平整整的,没有半分隆起的迹象,心中不免有些烦恼。 “娘娘,你……”浅风犹豫着说道:“夜已经深了。” “既然太子殿下不过来,那就把灯熄了,歇息罢。”魏侧妃有几分没精打采,摆了摆手:“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扑哧”一声,那灯火摇了两下,终于熄灭,一点点残存的火星挣扎了下,也慢慢的由暗暗的红色转成灰烬,屋子里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徐炆玔走到正屋的门边,便见廊柱后边转出一个宫女,向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安好。”徐炆玔被这出其不意钻出来的宫女吓了一跳,呵斥道:“为何这般深夜,你还在这里鬼鬼祟祟!可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可怜兮兮的说:“太子殿下明鉴,是薛正妃派奴婢在这里看太子殿下有没有回来的!” 听到这话,徐炆玔觉得不可置信:“你在说谎吗?薛正妃屋子里都没有灯了,她还会派你在这里看我回宫没有?” “太子殿下,奴婢不敢说谎,每天晚上奴婢要禀报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宫来的,薛正妃才会去歇息,她已经习惯了每晚不点灯在黑暗里边坐着一个人想问题。”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奴婢真没有说谎,太子殿下若是不相信,便可以进去看看,薛正妃定然是坐在窗户边上等着奴婢进去回话的!” 将信将疑,徐炆玔叫那宫女起来,推开正屋的门,点了一盏绣球灯,带着他走进了内室,窗户边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门,正托腮冥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紫玉,太子殿下可回来了?”徐炆玔挥了挥手,示意那宫女退下,自己走了过去,把一双手掌覆上了她的肩膀:“表妹,你每晚都这样在等我回来吗?既然想我,为何不派人喊我来你屋子?” 薛正妃听到徐炆玔的声音,猛的一惊,却没有回过头来:“表哥,我知道原先我任性,让你难堪了,怎么又有脸喊你来我这里?只能暗地里看着表哥的身影罢了。”说到这里,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徐炆玔的手背上。 徐炆玔摸了摸她鬓边秀发,低下头来轻声对她说:“表妹,以前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们都做错了,以后我们就按照祖母和母后所希望的,做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夫妻罢。” 薛正妃惊喜的转了过来,一双明眸里有着惊喜,她伸出手摸上了徐炆玔的脸道:“表哥,你原谅玲珑了?” 徐炆玔把嘴贴上了她的柔荑,那温暖的体温让他心里一阵恍惚,若这双手是媚儿的——不,不能再想她,不能再想,她是属于表弟的,今生和自己无缘。他俯下身去,亲上了薛正妃的唇:“表妹,我们歇息罢。” 薛正妃有一丝慌乱,没有想到圆房的这一天终于盼到了,她羞涩的缩在椅子上,感触到徐炆玔那柔软的唇覆上了自己的,一丝颤栗从心底升起,传到了四肢五骸,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和温暖。 徐炆玔见薛正妃对于这男女之事十分的生疏,一把抱了她起来,把她送到了那张阔大的床上,他做了薛正妃的老师,教她亲吻,教她如何爱抚对方,直到最后一刻,在薛正妃全身灼热的时候,他一鼓作气的霸占了她的身体。 薛正妃望了望身边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的徐炆玔,看了看他的眉毛和紧闭的双眼,她身边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是阴差阳错,她却成为了表哥的妻子。她为他守身,不惜激怒表哥达到保持自己童贞的目的,可他回来以后对自己竟然不屑一顾!她好恨,恨自己的痴心,也恨他的无心。为了惩罚他,让他知道得罪了自己的后果,她必须要奉承好表哥,在枕头上吹几句风,让表哥讨厌他,想着法子捉了他的错处把他贬斥到遥远的荒地去,一辈子也别想过好日子。 用手轻轻抚摸着徐炆玔的眉毛,薛正妃满意的一笑,没有想到这夫妻生活竟是如此快乐,她为何傻乎乎的错过了这么多的晚上,从今晚起,表哥就该彻底属于自己,什么柳侧妃魏侧妃的,边都别想挨到!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薛正妃也沉沉的睡去,那盏搁在窗台上的绣球灯一直亮着,油烧尽了,最后“扑”的一声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 第二日早上,薛正妃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早已照射进了屋子,徐炆玔已经不在身边,想必是上朝去了。宫女们走了进来,向她道贺:“主子大喜!”她想到昨晚那场颠鸾倒凤,脸上一红,吩咐小寒打赏了她们,然后叫人来服侍自己起床。 床单上有一小滩殷红的血迹,有姑姑过来,把那床单掀了起来,团成一团抱了出去,紫玉笑眯眯的给她换上了衣裳。薛正妃摸了摸肚子道:“紫玉,你说这里面会不会就有一个娃娃了?” 紫玉笑着回答:“主子,你也忒性急了些,柳侧妃不是说有将四个月的身子了吗?可还没看出一点影子来呢!再等等罢!” 一提到柳侧妃,薛正妃的眉头便皱了皱:“真不甘心,到时候她的孩子要占了长子这个名分儿!”镜子里那美人的脸,因为这皱眉便显得有了些狰狞。 “她的儿子占个长字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主子您瞧瞧,大皇子和二皇子,谁都没有被立为太子,还不是都是庶出的,您的才是嫡长子呢!再说了,保不定那柳侧妃肚子里头是个女娃呢!”紫玉赶紧开导着薛正妃,她是薛玲珑的陪嫁,从公主府带进宫的,自然知道这位主子的心狠手辣,生怕她起了什么念头,想办法去害柳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被发现了,顶罪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宫人! “你说的倒也是。”陆明珠点了点头:“说不定她生的是个女娃呢,我又何必如此费神!紫玉,扶我出去走走!” 紫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答应着,扶住薛正妃的手,陪着她走了出去。 平日薛正妃可是最不喜欢一早便走出去的,因为院子里总能遇到魏侧妃或者是柳侧妃在遛弯儿,她看见那两道身影就心中不喜,因为徐炆玔从不进她的屋子。可现在不同了,她总算是实至名归的薛正妃了,也该出去转转,让她们堵心了。 在外边溜了一圈,半个人影子都不见,东边和西边屋子的门没有开,院子里静悄悄的。 薛正妃站在那里挺纳闷,今儿的人都去了哪里?想找个碴子都没有见着人,这心里的一口气没法子出。转头吩咐身边的姑姑:“你们去通知柳侧妃和魏侧妃,速速起床来陪我用早膳。” 两个姑姑面面相觑,知道这位爱折腾的主子想找人碴子了,可又没办法阻止,只能向身后的宫女使了个脸色,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句,分别去了东边和西边屋子传话。 听说陆正妃有请,魏侧妃轻轻一笑,米粒大的牙齿在朝阳照射下发出洁白的光:“我还想要找个机会让这位薛正妃惹点事情呢,她就这般知道我的心事似的,马上就给我这个机会了!我得仔细想想,怎么才能祸水东引,把这水送到西边屋子去。” 想了又想,她的眉头慢慢舒展,笑嘻嘻的对浅风说:“娘娘如此客气,还请我用早膳,可不能白费了她的一片心,我们走罢,别让娘娘等久了。” 浅风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模样,知道她一定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夸着魏侧妃道:“小姐,你如此足智多谋,若是生成个男子,该是有经世之才了!” 魏侧妃摇摇手道:“我这算什么?不过是在大宅子里边呆久了,见惯了这些事儿,所以便能顺手拈来而已,可怜那柳侧妃,也是大宅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偏偏没有得一点体会。”感叹了一番,主仆二人便匆匆往正殿而去。 来到正屋,薛正妃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间主座上,脸上挂着一种看似亲切的笑容,魏侧妃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挺古怪,向她行了一礼:“娘娘安好。” 薛正妃朝她一点头:“你来了,坐罢。” 就见一个宫人托了一个盘子过来,上边有一个小银碗,里边盛的是粥,旁边一碟金丝烧麦配和虾仁汤,配了四样小吃:酒糟鹅掌、百味鸭胗,凉拌海蜇皮,蘸酱芝麻酥。那托盘放了下来,魏侧妃只觉一种馥郁的香味直冲鼻孔,不由得赞了一声:“这粥闻着这么香,是什么料儿的?” 薛正妃得意的一点头:“都说蟹黄是最最补身子的,味道又好,我叮嘱厨子弄了些蟹黄粉来。都说九母十公,这螃蟹可得九月尝母蟹,蟹黄最足。这些蟹黄粉是在九月里的时候,寻了肥美的母蟹来,专将那蟹黄抠出来,其余部分都撇开不要,将那蟹黄好好淘澄了,洗净晒干收到坛子里头,用水养着,等着要吃的时候便取出来。今日我特地让他们做了这蟹黄粥,咱们几人来尝个鲜。” 魏侧妃看了看这些早膳,倒也丰盛,心里知道这薛正妃确实是心里欢喜,怎么说,昨夜也和太子殿下圆房了不是?心里压着那种酸意,向薛正妃陪着笑脸道:“看来我今日竟是有口福了。原来娘娘有这么多好东西,素日里都是一个人躲起来吃不成?不行,以后我得每日来蹭早膳才是。” 薛正妃喜气洋洋,也没听出魏侧妃里调侃她小气的意思,点点头道:“我这里的吃穿用度,自然与你们侧妃是不同的,若是高兴,我自会喊你们一起来用膳。”看了看右边空着的那张椅子,她的眉毛皱到了一块:“柳侧妃怎么还没有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西风压倒东风 屋子里边立即一片沉默薛正妃恨恨的盯着那张空置的那张椅子,脸上全是怒意。魏侧妃嘴角微微一抿,拿起小匙来舀了些蟹黄粥放到嘴里慢慢的品尝起来。 柳侧妃的心性她可是摸透了,肯定是持宠而骄,不愿到薛正妃这边来受气,自然会找借口推脱,可这薛正妃却偏偏要与她较劲。魏侧妃望着碗中的蟹黄粥,上边有一颗颗黄色的蟹黄浮在里边,暗自笑了笑,她倒要看看,今日会有什么结局,或许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方才那个去通知柳侧妃与魏侧妃的姑姑正站在旁边,听到薛正妃问起柳侧妃,不由得支吾起来,手握着帕子搭在前边,脸皮涨得通红。 薛正妃狐疑的看了一眼,欢乐的心情顿时消了几分:“怎么了?柳侧妃怎么还未到?你传话可说清楚了?” 那姑姑低头回话说:“回主子话,柳侧妃说她身子沉重,还想睡上一会,请主子自己用早膳便是。” 听到这回禀,薛正妃心里便有气,好你个柳明欣,借着有了孩子当挡箭牌,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可现在母凭子贵,秦太后与乔皇后都派了姑姑守在西北屋子里头,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等自己也怀上了孩子,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 双手握得紧紧,脸上却不露出半分表情来,薛正妃淡淡的说:“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等她了。”看了看恭恭敬敬低头坐在一旁的魏侧妃,心里想,这个魏侧妃倒还是个识趣的,知道要来奉承自己,不免又得意了几分。 魏侧妃本来还想在一旁看热闹,没想到薛正妃竟轻轻巧巧将她放过了,甚是可惜。见薛正妃拿起金匙到碗中去舀蟹黄粥,魏侧妃眉头皱了皱,心里想着,怎么样也该让柳明欣吃点苦头才是。她一个人独宠漱玉宫,即便自己有了身子,还霸占着三殿下不让他去别处歇息,等着三殿下登基,这后宫还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眼睛转了转,落到了面前的这蟹黄粥上,心里忽然便有了一条妙计。 有了身子的妇人最忌寒凉,若是多吃螃蟹还会小产,这蟹黄正是螃蟹寒凉之性最集中之处,今日柳明欣若是被薛正妃拖了过来用这蟹黄粥,自然会吃些苦头,即算是吃得少能保住孩子,也会腹泻肚子绞痛。 无论如何,也该让柳明欣尝尝这蟹黄粥才行。若是能煽动了薛正妃将这蟹黄粥送过去让柳明欣尝,那可是一箭双雕的法子。柳明欣身子会吃苦,喝得多了还会小产,而这粥是薛正妃准备的,到时候追究起责任来,她也跑不掉,自己尽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看了看薛正妃那不悦的脸色,魏侧妃心声一计,笑着对薛正妃说:“既然柳侧妃身子懈怠,不想起床,为何不叫人把这早膳送去西厢,这样也可以表示娘娘对她的关心,同时也叫她沾点娘娘的福分。” 薛正妃的手一顿,抬头望了望魏侧妃,见她低眉顺眼,笑得格外温柔,心中很是欢喜,这位魏侧妃倒是乖巧,入宫这么久,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魏国公府果然好教养。薛正妃出身公主府,自幼被教养惯了,也没有去学那些宅斗的弯弯道道,只知道蟹黄美味却不知道蟹黄的妙用。听着魏侧妃字字句句皆在恭维自己,她心里早是痒痒的,点点头道:“魏侧妃说得有理,紫玉,你将这份早膳送去给柳侧妃尝尝罢。” 屋子里的人见薛正妃竟这般轻巧就把柳侧妃给放过了,还将蟹黄粥赏赐了去给柳侧妃,心中皆是惊奇,紫玉托了盘儿就去了西边屋子给柳侧妃送早膳去了。薛正妃看了看魏侧妃,见她一副恭顺的的模样,不由得笑道:“魏侧妃,既然是做了太子侧妃,也该拿出点气势来,否则不由得奴婢们都轻视你。” 魏侧妃看着那紫玉端着盘子出去了,暗自高兴,听薛正妃似乎在教训自己,点头道:“臣妾领听娘娘教诲。” 见魏侧妃语气越发恭敬,薛正妃不由心中大悦,和她一直絮絮叨叨说了些自己在公主府如何对待下人的事情,最后总结着说:“你现在多多少少该拿出几分主子的样儿来,可别让那些奴婢们欺负到你头上来。” 魏侧妃拣着吃了几样小菜,喝了几口粥,笑着回答:“果然该是如此。” 早膳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撤下了碗盘。魏侧妃笑着站起身来道谢:“多谢娘娘赐饭,妾身想着,娘娘不久以后该有喜讯传出来了,合着该绣一幅百子千孙图送给娘娘才是,妾身现儿就去挑选布料针线,就不陪娘娘了。” 薛正妃听了很是欢喜:“你去罢。” 瞧着魏侧妃的身子袅袅娜娜的走开,薛正妃点了点头:“这魏侧妃是个贤淑的,很是听话。” 旁边的冯姑姑却皱了皱眉头,朝薛正妃行了一礼:“娘娘,那蟹黄粥不该送去柳侧妃那边的,实在不妥当。”魏侧妃这般提议的时候她不好直说,就怕得罪了魏侧妃,也只有等她走了以后才好说了。 薛正妃有几分惊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冯姑姑是薛正妃的乳母,是万阳公主亲自指了跟着进宫的,自然有些经验,这蟹黄乃是寒凉之物,她心中清清楚楚。那位魏侧妃,不知道是年轻不晓事还是怎么的,竟然劝自家娘娘赐了这蟹黄粥给柳侧妃,她分明是想让这漱玉宫不得安宁呢。 “娘娘,这蟹黄是寒凉之物,有了身子的妇人用得多了,恐会小产。”冯姑姑有些担心的望了望门外,魏侧妃的身影早已不见,外边有几株花草,星星点点的绿色夹在一片萧瑟之中:“娘娘,还是赶紧派人将那蟹黄粥给收回来罢。” “才一碗蟹黄粥,又算得了什么!”薛正妃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偏着头想了想冯姑姑的话,忽然欢喜了起来:“她小产了才好,否则她的孩子要占个长子,我心中可难受。”皇长子、长公主,这些名字念起来都很是好听,怎么能让一个侧妃的儿子占了先去!薛正妃想到这里,露出了几分笑容来:“快些再送一碗去给柳侧妃了,要看着她喝完!” “娘娘,若是柳侧妃出了问题,少不得会找娘娘的祸事。”冯姑姑见着薛正妃一脸不以为然,摇着头直叹气:“落了胎可不是小事!况且柳侧妃那边还有刘姑姑她们在,应该不会不知道蟹黄不宜多吃的事情,娘娘,你还是罢手算了!” 薛正妃转了转眼睛,嘿嘿一笑:“找我的祸事?谁来找?谁敢找?即便太后娘娘来质问我,我也要在她面前撒娇说我并不知道蟹黄是寒凉之物便是,太后娘娘还会惩罚我不成?”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桌子,有几分遗憾:“早知道蟹黄的妙处,我该用一个大汤盅盛一碗给柳侧妃尝尝去,只用了中等大小的汤盅,实在也是可惜了。” 冯姑姑听着薛正妃说不再送了,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祈祷着刘姑姑她们应该知道这蟹黄里边的秘密,会阻止柳侧妃尝那蟹黄粥。 储秀宫的大门敞开着,门边站着两个宫女正在外边瞧,见着一道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丫鬟,两人“咦”了一声:“赶紧去知会娘娘,柳府十小姐到了。” 这位柳府十小姐,虽然进宫的次数不多,可也足以让她们记得清清楚楚,她那精致的面容,还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技,真是想忘也忘不掉。 听说柳家十小姐求见,乔皇后闲闲的挑了下眉:“这位十小姐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呢?”敲了敲桌子,她这才对莫姑姑道:“传她进来。” 明媚带着玉梨站在储秀宫的门口,望着里边的院子,乔皇后显然已经起来了,因为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主殿里边有人在走动。昨晚她想了很久,虽然这么做可能有些不道义,但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她不得不这么做。皇宫是个可怕的地方,她真不希望在这里更久的呆下去,能够早日出宫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愿望。 昨晚徐炆玔的话让她惊吓不小,没有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存着这样的念头,虽说她和决绝的把话说得清楚,他也似乎承诺了不再来骚扰她,可她不知道哪天他会不会又失去理智来找她,住在柳府总比住在宫里要安全得多。 今日她来找乔皇后便是来摊牌的,她会给乔皇后一些暗示,这对乔皇后的计划有利,或许看在她指路的份上,乔皇后会答应放自己出宫。 虽然这真的很不道德,若是在前世,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是在现在她也很是鄙视自己。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能让自己脱身了,况且她也只是暗示乔皇后,并不是非得要她去做,换句话说,她给了乔皇后一把刀子,可究竟那刀子会不会取人性命,便要看乔皇后的行动了。 莫姑姑的圆盘脸出现在明媚面前,她微笑着向明媚说:“十小姐起得可真早,快些跟我进来罢,皇后娘娘传十小姐进去呢。” 跟着莫姑姑走过前边的院子,明媚走进了主殿,乔皇后正坐在主座上,两道眉毛修得长长,差不多要插入鬓边,这让她看起来竟带了几分妖异,储秀宫里那些檀木器具映衬着她,仿佛是一幅发黄变旧的画像。 “臣女向皇后娘娘请安。”明媚弯下身子向乔皇后行了一个礼儿,然后抬起头来,眼睛盯住了她:“我想皇后娘娘应该很想知道现在皇上的病情究竟如何罢?” 没料到明媚单刀直入来得这般快,乔皇后也是一愣,莫姑姑更是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拢来,这位柳太傅家的十小姐,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些! 仔细再打量了下明媚,乔皇后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容:“好一个十小姐,倒真有几分胆色!你这么大清早的就来给本宫报信儿吗?不知是喜讯呢,还是……”随着声音的逐渐滴落,她的笑容渐渐的冷了下去,那嘴角也慢慢的拉直,看上去刻薄而尖锐,就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一条刀痕。 “我很想知道皇后娘娘认为怎样的结果才是喜讯?”明媚淡淡的笑了下,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皇上这病虽严重,臣女却是有几分把握治好的,只是这对皇后娘娘来说是不是喜讯呢?” 乔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虽然多年的宫中生涯已经把她训练得不透露一丝感情,但她依然有些坐不住了。她极力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来,凤目拉出长长的眼线,牢牢的盯着明媚:“十小姐似乎有下文要说,不如先把话说全了,让本宫听听,这是不是喜讯?” “皇上的病因,乃是因为血压升高引起脑部血管梗阻所致,也是俗称的中风偏瘫,目前皇上这病,经过几年左右时间治疗,若是他能配合好太医治疗,重新站起来,重新开口说话,也不是不可能的。”明媚缓缓的说,一边观察着乔皇后的神色:“可这病却非常忌讳外界刺激,若是再受刺激,再次中风,那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严重者无药可救,可能会举国上下要着素服,即便是留了一条命,只会成了一个废人。到那个时候皇上的脑子有可能还有几分清醒,但四肢不能动弹又不能说话,只能日日躺在床上了。所以娘娘您一定要注意保养。以后朝中有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了,也不要说话去刺激皇上,免得他因着伤心而引发激动,导致血脉逆流再次梗阻。” 乔皇后的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喜色,对明媚点点头道:“十小姐果然好医术,我记下了。”转头吩咐莫姑姑:“上早膳,本宫要好好招待十小姐。” 莫姑姑应了一声,转身去后边小厨房传早膳,一边从衣袖里掏出手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想着这十小姐实在太机灵了,知道皇上这病不能不治,又不能治好,索性拐着弯儿告诉了娘娘一个让皇上再也起不来的法子,这真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宫女把早膳送了过来,乔皇后温柔的朝明媚招了招手道:“十小姐,过来一起用早膳罢。” 明媚站起来行了个礼,便朝乔皇后那边走了过去,跪坐在小垫子上,看着面前那色香味俱全的早膳,心里也明白乔皇后不会在这时候对她下手,所以吃得非常放心。 用过早膳后,明媚用帕子擦了擦嘴,对着乔皇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臣女有一事相求,希望皇后娘娘能替臣女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让臣女尽快回柳府。现儿皇上跟前有太医院的太医在照看着,我们昨日也商榷了给皇上治病的法子,想来也无大碍。臣女的母亲现在有孕在身,而且怀的是双胎,身子甚是沉重,臣女还得赶回去照料她。” 乔皇后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句,这位柳府十小姐委实是个聪明伶俐的,若不是景铉心悦她,英亲王府已经和柳府议亲,玔儿也已经娶了她的姐姐,否则把她收入玔儿的后院,那倒会是玔儿的一个好帮手。英亲王府可是玔儿登基以后的助力,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女子闹僵了,她做了自己侄媳妇也是不错的,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地里就行。 笑眯眯的向明媚点了点头,乔皇后和蔼的说:“我自会尽力帮你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情,你自己也可以直接说,太后娘娘其实挺讲道理的。” 明媚听了乔皇后这般说,心知离宫之事成了八分,心中一喜,更是觉得自己卖的这个乖没有卖错,看着乔皇后的脸,又没有原先看的那般充满戾气了。 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姑姑,走到乔皇后面前,脸上变了颜色:“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柳侧妃那边出事了。” 乔皇后听到这话,猛的站了起来,脸上变了颜色:“刘姑姑,柳侧妃出了什么事情?你快些给本宫说清楚!” “回娘娘的话,今日早晨,薛正妃派人过来传柳侧妃去陪她用早膳,柳侧妃因为神思沉倦,所以推了没有去,然后薛正妃就赏了一份早膳过来,老奴见那蟹黄粥和虾仁汤都是寒凉之物,喝多了会对有身子的妇人不利,便没让柳侧妃喝。可柳侧妃闻着那味道儿香,嘴馋喝了一口,把那碗剩下的粥打赏给了她的贴身宫女绿茵,谁知不一会那绿茵便嘴吐白沫了,柳侧妃现在也直喊肚子疼呢!”刘姑姑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俱是惊惶:“按理来说,只喝一口蟹黄粥也该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那粥里掺了什么别的东西没有。奇怪的是这盛粥的碗是银质的,也没见有异常反应……” 看着刘姑姑那惊慌失措的脸色,明媚也知这事情有些严重,站了起来对乔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女去看看柳侧妃罢。” 乔皇后此时也是气得全身发抖,好你个薛正妃,虽说你是皇上的外甥女,可我也容不得你这么残害本宫的皇孙,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一想到薛正妃待字闺中那些胡作非为之事,她心里就认定了这是薛正妃是因为嫉妒才这么做的。 今儿一早,漱玉宫的掌事姑姑就送来一块有着落红的床单,喜笑颜开的向她报告说太子殿下昨晚终于和薛正妃圆房了,她还正高兴呢,心里头想着,儿子这后院总算是正常了,不再是独宠着柳侧妃一人,可现在看来正就是因为圆房了,薛玲珑心中嫉妒,不想让柳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占了个长字才下此毒手的。 看着明媚站起身来准备跟着刘姑姑出去,乔皇后吩咐莫姑姑:“走,跟着本宫去漱玉宫。” 明媚走进柳明欣住的房子时,见到绿叶正伏在绿茵的床头哀哀哭泣,柳明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倒还好,只是因为受了些惊吓,精神有点不济的样子。再看看床上,绿茵双眼紧闭,嘴唇有点青紫。 “绿叶,你让开,我来给她看看。”明媚用手轻轻拍了拍绿叶的肩膀。 绿叶转身见着明媚,不由得抱住了明媚的胳膊,大声哀号起来:“十小姐,你救救绿茵罢,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你是玉女转世,你救了那么多人,定也能救绿茵的,是不是?” 明媚见着她这模样也知道她和绿茵一起进柳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两人已是情同姐妹,不由柔声安慰她:“绿叶,你不要着急,我会尽力救她,你先到旁边去,让我给她诊脉。” 绿叶向明媚磕了个头,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眼睛焦急的看着床上的绿茵,明媚伸出手去给她搭了一脉,须臾,她惊讶的站了起来对绿叶道:“把那碗蟹黄粥端过来我看看。” 绿叶应了一声,很快把那只银碗呈了上来。明媚闻了闻蟹黄粥的气味,又用汤匙舀了些,用舌尖舔了下,绿叶紧张的喊了声:“十小姐,别吃,那粥里有毒。” 明媚摇了摇头道:“这粥并没有问题。”站了起来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桌子上边,突然她的眼睛落到了一片小小的红色膜衣上边,捡了起来一看,是生花生的皮儿。心中一亮,问绿叶道:“你们今天早晨吃了生花生?” 众人的眼光皆落在明媚的手上。 只见她纤细的手指夹了一片绯色的膜衣,神情严肃,心知大概是找到了病因,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绿叶点点头道:“今天早上绿茵和奴婢闲着无事,吃了些花生,难道是这花生有毒?” 明媚感叹道:“这花生也并无毒,但蟹与花生是不能同吃的,若是在短时间内吃了这两样东西,必然中毒。我方才帮绿茵把了下脉,她中毒还不太深,你去漱玉宫的后边墙上取些黄土来,加些水和成黄泥水给她灌下去,不出一刻便会醒过来。” 众人皆是惊讶,螃蟹寒凉之物,有孕之人不能多食,年纪大的姑姑倒也知道,可这蟹与生花生不能同吃却是第一次听说,可看着明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由得不信。 明媚转过身来给柳明欣也搭了把脉,语气不虞的对柳明欣说:“柳侧妃,你已有身孕,就该有些节制。上次我给你写了张单子,哪些东西是要禁嘴的,你难道都没有看?更何况刘姑姑劝阻了你,你偏偏还要喝上一口,为何如此倔强?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肚子里头的小皇子考虑罢?”一边说一边叹息柳明欣究竟还是本性难移,这般没头脑的在宫里待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总会遭人陷害。 柳明欣被明媚这一番抢白,脸色通红,可犹自在分辩:“不是说不能多吃虾蟹吗?我只喝了一口蟹黄粥而已,又有何要紧?” 明媚见她犹不知后怕,叹了一口气道:“柳侧妃,那你方才为何又叫肚子痛?” 看了床上躺着的绿茵一眼,柳明欣满脸尴尬:“我见绿茵不好,以为是那蟹黄粥里放了毒,只觉得肚子痛了起来。”看了看乔皇后,她又大着胆子说了句:“既然那蟹是寒凉之物,有了身子的人忌食,为何薛正妃还要把这蟹黄粥送到我这里来?” 这话明显直指薛正妃,莫非柳明欣还想借着这事儿想把薛正妃从正妃宝座上拉下来吗?明媚真有些佩服她的愚蠢的勇敢,薛正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柳明欣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的,对于这件事情,薛正妃只要说句:“我又没有过经历,怎么知道有身子的人不能吃螃蟹?”就能轻轻带过了,而且还坐实了柳明欣自己不注意,不为皇室血脉着想,不顾劝阻乱吃东西导致自己不适的罪名。 乔皇后听了柳明欣的话,倒也没有明媚想象里的反应,点着头道:“薛正妃是做过了些,只是她该不是存心的,柳侧妃也不用想太多,安心养着身子便是了。” 这时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只见秦太后搭着绣容姑姑的手出现在门口,身边还跟着她派在漱玉宫里服侍柳明欣的那位姑姑。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秦太后皱着眉毛看着一屋子的人,口气有些不悦。 “没想到还惊动了母后。”乔皇后笑着迎上去,看着秦太后身边那姑姑那忐忑不安的脸,心里知道这些姑姑们害怕出大问题,都各自去报告了主子。 乔皇后把秦太后迎到椅子上坐好,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然后笑着说:“母后不必担心,十小姐方才给柳侧妃诊过脉了,说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秦太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着柳明欣道:“哀家派了人在这里就是帮你养着身子的,可你偏偏儿不服劝告,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哭都来不及了!你好好的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不得肆意妄为,该吃什么做什么,都得经过刘姑姑的同意!” 柳明欣这时哪敢顶嘴,只能低头应着,心里头却是憋着一肚子气,本来是薛正妃兴风作浪,可全在拿着她说事,真真是叫人气恼,为何就没有一个去找那薛正妃问话?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气闷不已,有个护身的宝物在,可还是敌不过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 秦太后见明媚垂手站在一侧,脸上又有些笑意:“那奴婢现在该没什么大问题罢?幸亏十小姐在,否则今日还真是晦气。” 明媚赶忙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臣女也只是碰巧知道这民间小偏方的。” “十小姐不必过谦,皇上的病究竟如何?你好好说给哀家听下,昨晚哀家回宫早,没等到你和太医商榷出的结果,今日正想传你去万寿宫问话呢。” 明媚点点头道:“太后娘娘,这里人多嘴杂,我们还是一起去清华宫看看今日皇上的情况再说罢。” 秦太后不由得叹服这位柳府十小姐的心思缜密,漱玉宫的西厢房可真还不是说事情的地方。她点点头,对绣容姑姑道:“你去薛正妃那里传哀家的话,叫她这个月好好的把《心经》抄上十遍送到万寿宫来。” 众人听了皆知这便是秦太后对薛正妃的惩罚了,虽然看起来不重,但实际上还是扫了薛正妃的面子,毕竟柳明欣根本就没事情,只是一个贴身宫女出了些问题而已。看来太后娘娘还算是顾着太傅府的面子,即便只是小事,都罚了薛正妃呢。 可柳明欣听着却觉得这处罚太轻,撇了撇嘴,心里不以为然,这时就见乔皇后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柳侧妃,你可要好好当心着,本宫的皇孙有个什么意外,你可是赔不起的!”这句冰冷的警告让柳明欣打了个寒颤,忍气吞声的应了声“是”,领着宫人们把秦太后和皇后娘娘送出了漱玉宫。 漱玉宫的主殿里不久以后摔了几只碗,紫玉跪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劝着薛正妃:“主子,你就算了罢,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呢。奴婢帮你抄那经文便是了,何必如此大的火气呢。” 薛正妃的眼神恨恨儿的,瞅着西边屋子道:“不就只是一个丫鬟出了点事吗?更何况都还没有死,就这样拿乔做至的,若是她肚子里那个生了出来,还不知道要张狂到什么地步呢!” 紫玉低下头捡着地上那些碎片,心里不住的打着寒颤,若是主子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她这条命也快到头了,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家主子变得讲些道理啊?自己可真是命苦,自小被卖进公主府,凭着机灵劲儿,没怎么挨玲珑郡主的打,可就是因着机灵,被选着做了陪嫁进了宫,这宫里头,可不是那么好呆的,比起公主府来说,不知凶险了多少。 秦太后一行人来到清华宫,明媚先陪着秦太后和乔皇后看了看皇上,内室里王太医正守在一旁,病床上徐熙脱去了衣裳,半裸着身子,有两个宫女正用帕子帮他在擦着身子,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尿骚味。 秦太后的手一哆嗦,眼睛望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就见他眯着眼睛,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想必是觉得十分屈辱罢。“皇上今儿好些了吗?”秦太后尽量控制着自己难过的心情,平静的问王太医。 王太医蹙着眉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床上的徐熙真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还有轻微的喘息声。其实此时他却清醒得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任由宫女翻动着自己的身体,用帕子拭去身上的汗渍,心里固然有些屈辱,可更多的在想如何才能尽快好起来——他要打杀了萧贵妃这个贱人,把萧国公府满门抄斩!他还要废了乔皇后,废去徐炆玔的太子之位,把死去的淑妃追封为皇后,把旻儿扶上太子的宝座。 柳府十小姐昨日给他来看诊,这让徐熙有了希望,太医院那些酒囊饭袋,就没一个是有用的!当明媚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徐熙觉得自己又充满了生气,对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充满了信心。他眼睛不眨的看着十小姐看了方子,又认真的和太医们讨论着怎么样才能治愈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等到那一天,他要站在皇后面前,把她踩到脚下!以为借他生病就趁机可以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宝座了吗?想得倒美! 可是今天早上起床,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又尿床了。 摸着身子底下濡热的一滩,他心里慢慢的一点点的变冷,难道十小姐开的方子也没有用处?不,不会的,有可能自己只服用了一次药,没有这么快生效而已,徐熙拼命的安慰着自己。门被推开了,王太医走了进来,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皱着眉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说:“还不快去给皇上换了衣裳,擦干净身子!” 又被人发现了。 徐熙僵硬着身体,任由那两名宫女拿着帕子擦着身体,偶尔一睁眼,能看见她们眼底那种烦恼和不屑。自己没有瘫痪在床上的时候,哪个宫女看见自己不是展开如花的笑颜,想要自己注意她们的美貌?那些沐浴在春风里的笑脸,那一声声娇软的声音,似乎都在施展全力勾引着他,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形同废人,连两个粗使的宫人看着他都是用一种嫌弃的目光。 听到外边有内侍尖细的嗓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徐熙赶紧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看见母后眼里难过的神色,也不愿意看见乔皇后那一脸虚伪的笑容。他感觉着有几个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着,又听到母后和王太医轻声的交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皇后,皇后肯定还是一副谦恭虚伪的面容罢?他想把手握成一个拳,紧紧的握着,似乎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仇恨聚集起来,可是他惊骇的发现,手指也不能动弹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母后,救救儿子!”徐熙呐喊着,可发出的声音却含混不清。 秦太后走到床头,怜悯的看着徐熙,伸出手拍了拍他,似乎就像小时候轻轻拍打着他,哄他睡觉一般:“皇上,你放心,玔儿这孩子很能干呢,他代你监国,做得一丝不紊的,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了。” 听了秦太后这话,徐熙心中更是大急:“我不是想要玔儿当太子的,我想立的是旻儿!”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说出来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之声。 秦太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皇上,你就别着急了,养好身子最要紧!”说罢站了起来,对着那两个宫女道:“好生照看着皇上,若是有半点怠慢,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宫女只来得及在龙床上跪下,战战兢兢的说:“奴婢明白,请太后娘娘放心。” 秦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内室,那种淡淡的骚味终于被抛在了脑后,似乎越来越远。来到外边的主殿,秦太后忧心忡忡的问明媚:“十小姐,你跟我说句实话,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明媚横了横心,反正这实话迟早是要说的,迟说和早说没有差别,越早说了或者会更好些,她看了看秦太后,打定了主意:“回太后娘娘话,皇上这病好不了。” “什么?”秦太后怅然若失的跌坐在椅子上,虽然自己心里明白最糟糕的结果,可被人直接告之,还是那样难受。塡儿,果真就只能这样,躺在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太后娘娘,臣女师父数年前给皇上看病,就跟皇上说过不要忧心太多,一切事情顺其自然。然而皇上毕竟是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事情也多,对身子大有损伤以至于头痛难当。去年寻了臣女师父进宫看诊,师父也再次提到过,皇上应该静养,不能过于激动,若是处于兴奋激动的状态,必会引发血脉气上,梗阻颅部以至于半身不遂不能言语。”明媚看着秦太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虽然心里也是惋惜,可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能娓娓点出皇上此病严重,很难治愈。 听明媚如是说,秦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 清华宫里一片宁静,没有谁再敢出声,秦太后的那声叹息是如此苍凉,沉重而不堪负荷般,有细瓷坠地的脆弱。 “太后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明媚知道自己此时提这种要求可能有些不妥当,但她在秦太后眼里看到脆弱的泪光时,想到了香兰院里的杜若兰,她怀着双胎,身子骨又不是特别好,正是需要自己照顾的时候。 跪倒在地,明媚望着自己那身子投下来团团的阴影遮住了自己的双手,没有迟疑,她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臣女已经和太医们商议过将养的法子,太医们照料着皇上也是极妥当的。臣女的母亲怀有双胎,已经有四个月了,急需臣女照顾,所以斗胆请太后娘娘恩准,让臣女回柳府照看母亲。” 乔皇后在一旁惊讶的说:“柳四夫人真是好福气!听说今年年初已经生了个儿子,现儿又接着有孕在身,还是双胎!好事真是被她一人占全了!只是怀着双胎,比平日的妇人更辛苦,你当体恤你的母亲,好好照顾她才是。” “正是如此,臣女才斗胆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提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要求,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谅解!”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冤仇无解 凉风在外边呼呼的刮着,一阵阵的响声,将清华宫外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树影投在墙上,就如在舞动的妖魔一般,黑压压的,带着些许逼近,一点点的往人身上扑了过来。虽然还只是早上,可仿佛却感觉到了月夜的暗黑一般,让人心中不得安宁。 明媚跪倒在地上,一双手贴在那里,心中盼望着秦太后快些答应她,可是,清华宫里头却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声响。 秦太后坐在那里,一双手捧着细瓷茶盏,眼睛打量着自己面前的明媚,见她微微低着头,只能见着她发间的簪子闪闪发亮,却看不清她的眉目,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柳太傅家的这位十小姐,着实机灵。 她自请出宫,是为整个柳府着想,生怕皇上有个什么不好,自己会迁怒于看诊的大夫,导致柳府跟着遭殃。秦太后心中一酸,想着躺在床上的徐熙,眼中慢慢的有了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秦太后只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是万阳公主,儿子是徐熙,她将两人都看得很重,简直就是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可却没有想到,现在儿子遭遇了这种事情,眼见着便要走到自己前边了。 望着低头跪倒在地上的明媚,秦太后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皇上的病治不好,自己也不会怪她,毕竟生死有命,不能因为治不好皇上的病就把治病的大夫给抄家了吧?而且出现这样的事情,时也命也,多年前自己想着要让徐熙承继大统,与镇国将军联合起来,加上英王府的势力,合力将徐熙推上龙椅。可是现在想着,却是大错特错,若徐熙不做皇上,或者他根本不要想那么多问题,也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一切都是命。秦太后的脑海里闪过那少年的翩翩英姿,若是当年自己反抗了父亲的安排,跟着他逃跑,就不会今日这种结果。可是即算是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他也会放不下荣华富贵,也不会脱离自己的家族罢?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只有希望老天爷能听见她的祈祷,让皇上快快好起来。 “十小姐,你孝心可嘉,哀家准了,你去收拾收拾便可离宫。”望着跪在地上的明媚,秦太后也满是怜惜,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自己也不忍心拉着她在这宫里陪着自己去面对那种看不见的黑暗,索性做个好人,放了她罢。 明媚又惊又喜,向秦太后磕了一个头:“谢太后娘娘怜惜。”站了起来,朝秦太后与乔皇后微微一笑,清华宫里仿佛明快了起来,她容光熠熠,似乎让人无法直视。 秦太后看着明媚那轻巧的背影,对着乔皇后微微一笑:“瞧着九十姐那伶俐模样,就觉得年轻真好,可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哀家却老了。” “母后,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出乎意料,乔皇后没有像原来那样一味的讨好她,也是怅然若失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是啊,哀家在这后宫里边已经四十多年了,那光阴,真是快得让人抓不住一丝影子,如流水般,还来不及去回味,它却早已经到了前边去了。”秦太后坐在那里,眼前忽然想起了那矫健的身影,剑眉英挺,一袭银色的盔甲,站在她面前就如天神一般。 婆媳俩第一次有了心心相惜的感觉,互相在对方的眉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华宫里一片沉默,只有那西洋座钟发出轻微的滴答之声。 转瞬间便到了十一月十五,乌蓝的天空有一轮明亮的月亮,那么安静那么寂寞,旁边连一丝云彩都没有,那轮明月就那么静静的挂在天空,冷冰冰的俯视着大地。乔皇后在未央宫的院子里转了两圈,望了望莫姑姑道:“准备好了吗?” 莫姑姑站在旁边点了点头:“娘娘,已经布置好了。” 乔皇后望了望天空那轮寂寞的月亮,幽幽的说:“这是她第十五个忌日,在这样的日子里和他去说说前尘往事,可能会让他更开心些罢?” 莫姑姑搭着手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乔皇后,没有开口说话。 “走罢,我们去清华宫探视下皇上。”乔皇后的唇边漾起了笑容,她今晚认真的梳妆打扮过了,眉毛描得细细,丹凤眼也画出了长长的眼线,略微眯上一眯,似乎就精光四射般,格外令人惊艳。 清华宫的内室,阔大的龙床上边躺着一个似乎没有声息的人。守在床头的李太医见乔皇后慢慢踱着步字走进来,慌慌张张跪了下来:“微臣给娘娘请安。” 乔皇后朝他点了点头道:“李太医,本宫来照看会皇上,你暂时去旁边屋子歇息罢。” 李太医哪里又敢说个不字?磕头退出。 莫姑姑很自觉的走出了内室,站在门口,机警的看着四周,内室里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一手拿着桌子上的灯笼,乔皇后俯下身去看了看床上的徐熙,他的眼睛被灯光一刺,反应般睁了开来。 “皇上,臣妾知道你还没有歇息,特地陪你来说些闲话儿的。”乔皇后把灯放回了桌子上边,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拿出了一块帕子掩住了鼻子:“哪个奴婢这么懈怠,怎么还会有这种难闻的气味!” 徐熙躺在那里,也不出声,只是默默的在看着乔皇后。 “皇上,你现在倒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乔皇后把手放了下来:“臣妾想想看,该和皇上聊些什么呢?臣妾进宫有二十四年了,和皇上同床共枕的日子倒是不多,也不太清楚皇上的喜好,那就先说说臣妾自己的事情吧。” 乔皇后看了看一动也不动的徐熙,轻轻一笑,思绪回到了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哪怕是到她死去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雪地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她和他匆匆忙忙奔跑在雪地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在他们身上,可他们却没功夫伸手拂去,只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边赶路。不久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像催命的咒语一般撞击着他们的耳膜。 “婉庄,你回去罢。”他停了下来,悲哀的看着她:“我们逃不掉了,你父亲追过来了。” “不,我不回去,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到一起。”她闪亮的眸子在这雪夜熠熠发光,就像天边那明亮的星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愿意做那皇子妃。” 他握住了她的手:“婉庄,谢谢有你一直陪伴着我。” 他只是家道中落而投奔英王府的一个穷书生,没想到竟然能得到英王府小姐的垂青。他原来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只敢在心中默默的想念着她,直到有一天,她派丫鬟送来一封信,里边写满了让他看了心头发烫的字。 她不想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父母支配,她喜欢他的温文尔雅,她喜欢他的那种微微的羞涩,她喜欢他写的诗赋,她还喜欢他不屈的品格。她要嫁他,今生今世要和他守在一起。 从来没想到过,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会如此直白的向他打开心扉。他犹豫着不敢回应她,在园中见到她的时候,刻意回避她送来的秋波,直到有一天,当他听说乔大小姐要候选入宫做皇子妃时,他忽然便心慌意乱。 他偷偷的躲在她最爱去的地方,拨开树枝贪馋的看着她,他知道,她不会再在英王府呆太长的时间,等着那一天到了,她便要穿上华服,盖上红纱,由丫鬟搀扶上了喜轿,被抬到宫里边去。 她坐在水榭那边,秋风渐起,湖面上有丝丝涟漪,一圈圈的晃得越来越圆越来越远,就如他们两人的心事一般,西风愁起绿波间,那愁思弥漫了心间,有一种无法排斥的忧郁。 他默默的流下泪来,蹲在树丛里太久,脚有些发麻,才略微动了动,那灌木丛便簌簌的响动了起来,让坐在水榭里的她吃了一惊:“莫忘,去看看谁在那里?” 莫忘一步步走了过来,他很是吃惊,胆怯的往后边退着,退无可退,整个人撞到了一棵大树上,眼前出现莫忘那张揶揄的脸:“公子,你怎么躲在这里?” “我……”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此时,她却从水榭里冲了过来,猛然抓住了他的手:“你在偷偷的看我,你分明喜欢着我,是不是?” 他没有办法回避,望着她清澈如水的延伸,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他点了点头:“婉庄,我喜欢你。” 她惊喜的瞪大了眼睛,眼泪珠子慢慢的滴落下来:“我们逃走罢,逃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光亮,他的心顷刻间便被那份柔情覆盖,他忘记了自己与她地位的悬殊,忘记了自己单薄的肩膀不能承受那么多的负担,他只看见了面前的她,只在向往着未来的生活,那生活里,有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两人约定下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继续在学堂里念书,而她,也恭顺的跟着宫里派来的教养姑姑学规矩。时间飞逝,很快就来到了这一日,他们约定好逃走的时候。 虽然下着漫天大雪,雪片就如鹅毛一般纷纷而下,落在两人的身上,他们的披风很快就堆积了一层雪花,可是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只是两个人拉着手默默的继续吃力的往前走,越往前边走便越欢喜,他们只要逃到已经安排好的驿站,那边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们,那他们便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身后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响声,她回头一望,脸色有些惊慌:“我们快走!” 两人开始狂奔了起来,地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积雪,他们奔跑得很困难,一只脚刚刚从雪地上扯起来,可又立即陷入了雪地里边。 马比他们跑得要快得多,转瞬间那匹马便停在了他们前面,马上端坐着英王爷,一脸愤恨与不解:“婉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声怒喝在耳边响起,那声音里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气息。 她拉着他跪了下来:“父亲,求你放过我们,婉庄今生只想和他在一起,我们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也不会丢了英王府的面子。” “你难道只短浅的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你有没有想到你丢弃的是一份多么美好的前程,你不仅仅只是皇子妃,以后你会是太子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英王爷甩了下马鞭,冷冷的看着跪在雪地里的两个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英王府的荣耀吗?你逃婚,谁代替你去嫁人?这皇子妃又会落到谁的头上!” “父亲,英王府已经够荣耀了,难道一定要我去当那个皇子妃才能让侯府门楣更光大吗?父亲,请为女儿的幸福着想,放过女儿罢!”她哭泣着,眼泪滴落到手背上马上便变成了冰碴子,映着那惨白的月色,晶莹剔透。 “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罢。”他挺直了背望着英王爷:“我对婉庄是真心的,我会一辈子好好的对她,不会让她吃苦的。” “你拿什么来好好的对她?”英王爷冷冷一笑:“难道就凭你写的几首诗就能养活她?你一个从未做过事情的文弱书生,又有什么资格说好好对她?你能给她在王府时优渥的生活吗?你能让她披金戴银,每天都是吃的山珍海味吗?” “父亲,我不需要披金戴银,我也不用吃山珍海味,我们带了一些银两,够我们平安度日了,求父亲放过我们,你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女儿罢!”她看着父亲眼里那丝寒光,心中害怕,她的父亲,孔武有力,而且生性暴烈,她害怕见到他眼里的那种光芒,那种光芒意味着嗜血,意味着死亡。 “婉庄,你为了他,便将整个英王府置之不顾?”英王爷望着面前跪倒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狰狞了起来:“你的母亲十月怀胎将你生下,王府给你安逸的生活,你受尽父母的宠爱,本来也是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报答英王府的!我将你送去宫里做皇子妃,也是想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可没想到你竟然弃如敝履!” 她没有说话,只是跪倒在那里,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害怕,又有几分坚定的望着英王爷,只希望他能像以前一般,将她痛骂了一顿以后,又会笑着安慰她,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英王爷的斥责声越来越大:“你有没有想过,到了出嫁的那日,我们英王府用谁来顶替你去成亲?被人发现了,我们便是欺君!虽说英王府权大势大,可也禁不得有这种事情,皇上正愁没把柄来收拾英王府,我们还自己送了给他去收拾不成?”伸出手来指了指她,英王爷的脸色沉得如锅底一般黑:“你,速速跟我回府!” 她望了望跪倒在身边的他,两人的手紧紧交握,雪花落在两人的手上,那冰凉的寒意沁入肌肤,似乎要将那份火热湮灭。 他的目光依依不舍的望着她,她也激烈的回应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烙到心里边去,两人跪在那里,天上的雪花不住的落了下来,很快将两人盖满,就如两尊雕像一般,洁白晶莹。 “婉庄!”英亲王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愤怒,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了两人。 “不要,父亲!”当她看到父亲伸手取下了背上的弓箭时,吓得魂飞魄散:“父亲,你不要杀他,你放过他,我跟你回去便是!” 可是,她的哀号声还未落音,寒光洌洌,一支箭便已经插入了他的胸膛。 “没有谁会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英王爷冷酷的看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年轻人:“婉庄,你是要做皇后的,不能有任何人知道曾经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他的血滴落在她的手上,展开手掌,一手心的鲜血,看得久了,再看那阴冷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一片红色一般。她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就这么抱住他,看着他的眼睛留恋的看着自己,慢慢的,那目光一点点涣散,最终无力的垂下了头,眼睛不再睁开。 父亲没有怜惜她,一把抓起了她放到马背上,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泼了些东西在他的身上,然后丢下一个火折子,雪地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绝望的看着那火越来越大,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他就这样死了,死得非常干净,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而她却不曾忘记过他,他与她的那份感情,就如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越来越红,越来越热,藏在她脑海深处,在风清月白的夜晚,当夜风带来轻声的低叹时,她就会坐在窗前,看着一轮明月,想到那个有着圆白月亮的雪夜,想到那倒在地上的他。 若不是当年因着太子之位的争夺激烈,徐熙为了得助力坚持一定要娶她,他又如何会死在那冰凉的雪地上?天威不可触犯,荣华富贵是世人追求的目标,如果不是要嫁入皇家,她尽可以等着他三元及第,琼林殿外折杏花,骑马游街夸官,到了那时,她可以向父母亲提出要嫁状元郎,家中或许也不会反对。 就是因为各种利益关系,她成了里边的一颗棋子,连累了他死在那冰冷寂寞的雪地上。乔皇后闭了闭眼,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幽幽涌起,仿佛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般。 原来她还是这般想念着他,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她还是想念着他。 田七,他的弟弟,为了报复她,竟然进宫做了内侍。最后得知了其中曲折,他不再痛恨她,站到了她的身边来,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是为了自己的玔儿,第二便是为了他。 她要毁灭了将他毁灭的人,那个人,便是躺在床上的徐熙。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娶他,父亲怎么会射出那无情的一箭?她望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徐熙,嘴角微微一扬,轻轻的笑了起来。 “皇上,臣妾二十四年前嫁给了你,可臣妾一点都不喜欢你,所以李贤妃和萧贵妃她们才能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来。若是臣妾喜欢你,臣妾会嫉妒,依着臣妾的性子,臣妾会想尽办法把她们的孩子弄死在肚子里边。可是,你不知道吧,臣妾心里根本没有你。”乔皇后尖尖的指甲套子刮过了徐熙的脸颊,桀桀的笑了起来:“臣妾恨你,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臣妾,为什么你要娶臣妾?你娶臣妾,不过是看中了英王府的势力,想让我们家助你登上太子之位而已。” 徐熙感觉到了指甲套子的尖锐和冰凉,吃力的皱了下眉,他心里很震惊于乔皇后的自白,这么多年他不去储秀宫留宿,乔皇后都没有半句怨言,原来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那她心里那个人是谁?是不是玷污了乔皇后的床榻?那徐炆玔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你别着急,我的那个心上人已经在我进宫前就被我父亲亲手杀死了。”乔皇后妖异的一笑:“我这一辈子只有过你一个男人,玔儿千真万确是你的孩子。”手指抚过徐熙的脖子,在他的喉结出摸了摸,令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生怕她会突然一用力,那指甲套子就会刺破自己的喉咙。 “进宫以后我就不愿意回府,你恐怕原来一直不知道原因吧?我不愿意回去看见我父亲那张脸,一见到他,我就想起他拉满弓,射出那支箭的模样来,我真的不能原谅他!”乔皇后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这就是我的好父亲,把我送进这深宫,让我在这监狱里过了整整二十四年!我进宫几年无所出,父亲着急了,跑来告诫我,萧国公府因为萧秀云一举得男,风头正劲,不能让他们威胁到英王府的势力,叫我一定要生个孩子来巩固地位。天知道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忍了,为了我的母亲,为了我的哥哥,我终于生下了玔儿。” 提到自己的儿子,乔皇后露出了一丝笑意来,自己行尸走肉般在深宫生活了大半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是生下了徐炆玔,他的出生让自己死水一般的宫闱生涯有了乐趣,同时也开始让她变得开始认真筹划着每一步行动,从对宫斗的漠不关心到积极参与,都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 “我生下玔儿后不久,父亲便过世了,我出了宫去拜祭他,这是我二十四年里唯一的一次出宫。跪在他的棺椁前边,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恨他了,我的恨随着他的逝去消亡了,但这种恨意却转化到了你的身上。我厌恶你的接近,可每个月初一十五,你还得按例来储秀宫,我一直想着,若是你专宠那萧贵妃多好,为了她你可以冷淡我,这样又多好。” 徐熙静静的听着她慢慢的叙说着,心里震惊不已,他一直以为皇后是在意他的,她素日里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自己每次去储秀宫的时候,有时却能在她眼里发现一丝淡淡的愁苦,他自以为是的认为乔皇后是在吃醋,然而却未曾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你这个懦夫!你忌惮英王府的势力,忌惮我那个身手矫捷,英武有才的哥哥,你老老实实的来了,每个月来储秀宫两次!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折磨吗?见着自己不喜欢的人要强颜欢笑,要曲意奉承……”乔皇后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徐熙的衣袖:“有时,我真想一脚把你踢出去,可是我却不能这么做,我要装出很开心的模样,匍匐在你的脚下,为你宽衣解带,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看着徐熙那双眼睛似乎带了些凶狠的望着她,乔皇后心里反而升起了一种快意。柳府的十小姐不是说要激怒他吗?那就来点更刺激的罢,说出自己的那些陈年往事远不如说淑明妃的事情更刺激到他。 乔皇后站了起来,走到床头,伸手一扳,床榻那边就出现了一个暗格,徐熙长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伸手从里边摸出了一张画来。 “怎么,惊奇吗?”乔皇后得意的一笑:“你觉得你身边还有多少可以相信的人?” 徐熙用力的鼓了鼓眼睛,相信?田七是决不能相信了,魏六,魏六是不是乔婉庄那边的人呢?徐熙眼珠子转了转,流下一滴浑浊的眼泪,自己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乔婉庄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将他的心腹都收买了。 床榻边的暗格,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可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过。徐熙喘了一口粗气,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让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你没有想到罢?你的这些秘密我们全都知道了,就连你的贴身暗卫,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了。”看着徐熙吐着粗气儿,乔皇后开心的说:“但是我不能冤枉你原来的那位暗卫,他并没有背叛你,只是被人杀了。然后我叫人做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由云骁卫里的暗卫顶替他保护你,你那新增的六百名暗卫也已经正式收编在我掌管的那部分暗卫里边了,臣妾可得谢谢你帮玔儿训练了一批好帮手呢。” 徐熙的眼神从愤恨变成了惊疑,变成了惊骇,他不能出声,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睁睁的见着乔皇后拿着那张画站在自己面前,慢慢的展开。 那幅画已经有一些时日了,纸张已经成了淡淡的黄色,这还是多年前,他为了纪念她画下来的。画中的女子依旧在巧笑嫣然,只是徐熙却不能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去抚摸过她白玉般的脸蛋。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画中的美人,有着深深的悲哀。 “你宠爱明妃,我很开心,我一点都不埋怨你。”乔皇后笑嘻嘻的坐了下来,你每天都在明月宫里歇着,后宫三千,只宠她一个人,我也无所谓。你别这样瞪着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明妃真不是我下的手,我还巴不得她多活几年呢。” 贴近了那张画看了看,乔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说句真心话,明妃长得可真美。”转头看了看徐熙,看到他眼珠子只顾盯着那画里的美人,没有移动半分,不由得冷冷一笑:“皇上,你以前总在我们这干后宫嫔妃面前夸她纯真,我还真不赞成这句。你尽可以夸明妃美,但是却夸错了她的纯真。这后宫能让纯真存在吗?若是她没有死一直活到现在,她会和萧秀云如出一辙,她会用尽各种手段来争宠,会为了她的儿子着想去杀掉那些竞争对手,也会变得面目可憎。” 十五年前明月宫的那场大火仍然历历在目,那是明妃自己放的火,大家都知道,可是导致她放火*的原因是她被人下毒,容颜尽毁,身子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瘦到只有一个*岁孩童的体重,形同一具骷髅。 毒不是她下的,她根本不愿意明妃死去,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和玔儿,她都不会随意去伤害别人。她知道那毒虽是萧秀云下的,可实际上那主意却是出自万寿宫,秦太后看不惯一个女人完全占据了儿子的心,旁敲侧击般向萧秀云暗示了几句,她便上钩了,那让明妃生病的毒药,还是万寿宫里的姑姑暗地里送出来的,萧秀云得了那药,如获至宝,派人偷偷的抹在明妃的茶盅里边。 明妃死了,可她却一直还活着,每逢十五皇上便会去明月宫偷偷的看望四皇子许炆旻,会这么用心的画出她当年的模样,会这么认真的为他们的孩子策划着将来。他的心,全部分给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难怪后宫里有这么多人忌恨她,包括了那位万寿宫里的秦太后! “明妃,是你的母后指使萧秀云下的毒,你不知道吧?”乔皇后胜利般的看着徐熙突变的脸色,听着他似乎不顺畅的呼吸:“你宠爱到了极致的妃子,却死在你母亲手中,你觉得这滋味如何?” 徐熙心中大为震惊,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乔皇后问个究竟,却被她厌恶的拂开了他的手掌:“皇上,你还是好好安歇着罢,臣妾真不喜欢被你抓着不放,你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告诉你。明妃之死,绝对是母后怂恿萧秀云做的。” 那毒药的来龙去脉,她已经弄得很清楚,毒药是从西北那边流过来的,是鞑靼祭司的一种秘药,却被秦太后得了手。至于她是怎么得手的,乔皇后微微一笑,这也是一段不能说的往事。 “那药,是母后让人弄进宫来的,那药,来自西北。”乔皇后笑吟吟的看着徐熙突变的脸色,心中很是快活:“皇上,你的脸色为何这般不自在,这般难堪?你可是知道了什么?其实臣妾有个问题一直想知道答案,为何你还是皇子的时候,我父亲就逼着要我嫁给你?为何当初有那么多妃子娘家有势力却没有得到支持,反倒是母后出身清流世家,却能稳稳当当入主中宫?而后没有半年先皇便驾崩,你能即位?你怎么如何坐上的这张龙椅的,我不相信你就心中没数!” 徐熙的脸色越发的红了起来,他的手指连弯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些屈辱的往事,他不愿意回想,可乔皇后偏偏要提出来,仿佛揭开了他愈合不久的伤疤,血淋淋的一片,看得自己心惊肉跳。 他一直不知道母后……竟然和镇国将军有私! 往事一点点浮现在他的心头,一种说不出的苦涩让他简直不敢回首。父皇病重,他前往清华宫去探视,与父皇说了一阵子话以后,得知母后也在清华宫中,他便转去寻她。 踏在青石小径上,他见着了一角紫色的衣裳,在假山后边隐约可见,绣容姑姑站在假山前,面色有些慌张:“太子殿下安好。” 她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古怪,十分响亮高昂,仿佛是在暗示某人什么。他一把推开了她,大步走了过去,便见着了一脸惊慌的母后。 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人便是镇国将军。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母后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他们俩只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讨论着皇上的病情,什么别的事情都没有做,可徐熙瞬间心中却明白得很,他知道母后和镇国将军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那眼神,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有感伤有缠绵还有怨艾。 他终于也知道为何镇国将军要这么一心一意的帮助他登上龙椅,只是因为他和母后有私情。这么多年镇国将军都远在玉门关,没有回京城居住,可能也是想避开母后,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再捉住他的把柄。 因为他拥立有功,也不想让母后伤心,徐熙并没有去动他镇国将军,他也自以为自己会慢慢的忘记这一切,可今日乔皇后却旧事重提,她究竟又是怎么样知道的!他望着她,心里的愤怒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皇后究竟在这个宫里布了多少眼线,为什么这些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皇上,你别生气,臣妾也是想自保啊。”乔皇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笑吟吟的道:“这宫里斗来斗去的,我还真厌倦了。我只想让玔儿坐稳这位置,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我也此生无憾了。说实在话,这宫里真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便是贵为皇后、皇太后,也只是满目冰凉,没有一点温暖。皇上,你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你想要见明妃,却再也见不到了,我想要见他,也再也见不到了。你还有国事要处理,有那么多东西打发时间,而我呢?除了被关在冷冰冰的储秀宫,还有什么事情好做?” 这时,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莫姑姑低低的呵斥声:“皇上正在歇息,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 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泣声:“我要见皇上!四皇子快不行了,求皇上派太医去明月宫救救四皇子罢!” 是春芳姑姑!徐熙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不会听错,是明月宫的春芳姑姑!旻儿?旻儿怎么了?快不行了?求皇上派太医去救?徐熙听到这凄厉的声音,不由得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无力的看了乔皇后一眼,他的头沉沉的垂到了一边,眼睛也闭上了。 乔皇后站了起来,遗憾的摇了摇头:“劳累本宫说了这么久,皇上,您还真能坚持,比常人的忍耐力要强不少呢。” 伸手拿了帕子帮徐熙细心的揩去嘴唇边的血迹,乔皇后轻声说:“皇上,若你不是这般一意孤行,臣妾又何需用这些手段?你放心,我不会对明妃的儿子怎么样的,毕竟玔儿已经坐稳了太子之位。原先我想害他,是因为你在努力帮他争取,可现在你已经没办法再替他争取什么了,他也便不足为患了,我会继续让他做个闲散皇子,在富贵乡里过一辈子。臣妾其实心地很善良,我这么安排,到时候他的日子可要比玔儿过得更快活呢。” 乔皇后帮徐熙擦干净血迹,这才姗姗的走出了内室,看到外边的莫姑姑和另外一位宫女:“采莲,你的口技学得很好,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采莲羞涩的笑了笑,垂手站到一旁道:“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你想出宫去吗?”乔皇后看了看采莲道:“倩如已经被送出去了,若是你想和她一样,我也可以答应你,只是你要记住,如果泄露了一点点风声出去,你将来的下场会很惨。” 听了乔皇后的话,采莲简直是喜出望外,猛的跪了下来:“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愿意出宫,奴婢也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泄露出宫里的事情,必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看了看采莲那春花似的脸蛋,乔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莫姑姑道:“姑姑,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早该练就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了吗,我怎么倒是越来越心软了?你明日便想法子把她的名字在宫女册子里消了罢。” 莫姑姑在一旁陪着叹息:“娘娘,你从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起便一直是心软的,何曾又心硬过?虽然口里说得狠辣,什么时候又见你真真下过手?” 乔皇后凄凉的一笑:“姑姑,你别说这些好听的话让我安心了,玔儿荣登大宝之日,便是我青灯古寺生涯开始之时,我会去日日诵经来洗清我犯下的罪孽,若是菩萨不愿饶恕我,也只能等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了。” “娘娘。”莫姑姑哽咽得不能出声,眼泪珠子已经落了下来,掉在采莲贴在地面的手背上,让她的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原来贵为皇后娘娘,也这么辛苦,活得这么累。 “莫姑姑,你喊李太医给皇上来看看。”乔皇后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天空那轮阴冷的月亮,十五,真不是一个好日子,二十四年前的十五,她失去了他;十五年前的十五,皇上失去了明妃。谁说十五是一个团圆的夜晚? 不出多久,李太医苍白着一张脸出来报告:“皇后娘娘恕罪,皇上的病情日益加重了,方才卑职查看皇上的面色赤红,乃是血脉气上的缘故,这……”说到这里,他张皇无错般的看了看四周,这才轻声说:“卑职虽已给皇上施针,可恕卑职医术不精,皇上……皇上……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说罢,李太医已匍匐在地,不住的磕头,向乔皇后请罪。 乔皇后长叹一声道:“李太医,起来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不能强责你一定要治好皇上的病,你尽心给皇上诊治着便行了!” 李太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觉得自己在生死之间走了一次,听乔皇后这般说,感激涕零,跪在那里响响的磕了三个头方才起来。 乔皇后搭着莫姑姑的手走出了清华宫,站在门口,望了望没有人走动的小径,突然觉得很惆怅:“姑姑,我现在心里似乎很空,心愿达成,本该开心的,可为什么还这样不着地一般,踩不到实处,整个人悬在空中一般。” 莫姑姑安慰着她道:“娘娘,你别想得太多,一切都会好的,现在太子殿下根基未稳,还得等着你帮他掌控呢。” 听着莫姑姑这句话,乔皇后身子一颤,挺直了脊背:“姑姑,你说的没错,我现儿可不能这样子,玔儿还等着我帮助他坐稳了这张椅子呢!走,扶我去掖庭,方才见了皇上,怎么突然又想见萧秀云了。” ------题外话------ 歌爷开了新文啦~\(≧▽≦)/~啦啦啦 歌爷在双开哦,这么努力,菇凉们不去捧捧场咩! 《秀色田园之一品农家女》by歌尽飞花 洗尽铅华去种田啦,歌爷这篇的女主准备走女强路线!喜欢的菇凉去看看吧,帮歌爷收藏一个啦! 咬着小手帕望着,且看歌爷的眼泪汪汪……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八字不合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白,十五了,也该是月华如水,让大地一片明亮的时节,可这晚的月亮照在清华宫照在储秀宫,似乎却没有照进掖庭,因为掖庭四周都是大树,密密的树冠把那处屋子遮了个严严实实,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守门的内侍见到乔皇后走过来,赶紧巴结的把门打开了,殷勤的引着乔皇后进去:“娘娘,可要当心些,这萧氏进了掖庭以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见人就骂,逢人就打。” 乔皇后点点头,她能体会萧秀云的心情,从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到掖庭的庶人,她如何能适应这种转变?况且那些看守掖庭的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辈,觉得掖庭里捞不到油水,自然会对关在里边的妃嫔恶言相向,如何能有好日子给她们过? 饶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一看见萧贵妃,乔皇后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短短几天的掖庭生活,站在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娇艳的萧贵妃了,一个首如飞蓬,面色浮肿的中年女子被人带进了乔皇后坐着的那间屋子,她身上穿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有着一块块的污渍,完全看不出那衣裳原来的颜色。 “乔婉庄你这个贱人!”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乔皇后,优雅得体的穿着,纯金质地镶嵌着小粒宝石的指甲套子在灯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萧贵妃便觉得心里的愤怒已经无法再压制下去,她咆哮着便向乔皇后冲了过来,只是被那内侍揪住头发拖了回去:“竟敢对皇后娘娘如此无礼!”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响亮的掴在了萧贵妃的脸上,她捂住被打得火辣辣的半边脸,愤怒的看着那个内侍:“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话音刚落,又一个巴掌掴在她另外一边脸上,直掴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萧秀云,你还是省点口水罢,你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现儿已不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萧贵妃了。”乔皇后闲闲的抬起眼来看了狼狈的萧贵妃一样,就见她的鼻孔里流出了一道鲜血,对那内侍皱了皱眉:“毕竟萧氏也是服侍过皇上的人,你怎能这样对她不敬?” 那内侍吓得脸色发白,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命!” “你起来罢,以后要好生照看萧氏,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乔皇后嫌恶的看了那内侍一眼:“你出去罢,我和萧氏还有些话要说。” 萧贵妃愣愣的看着乔皇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要出手相助。这时便见乔皇后笑着对她说:“我可要好好感谢你,没有你,皇上如何能生病,我的玔儿如何能登上太子之位?我素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看着别人这样欺负我的恩人而不仗义执言,那我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灯下,乔皇后的笑容特别的明艳,似乎比她任何一日都要美。 与乔皇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贵妃,她的脸上有着鲜明的指印,平日妩媚的眼睛现在也干涸得如一对死鱼的眼睛,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呸!你这个笑面虎,你敢说不是你故意设计来害我的?”萧贵妃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 自己被关在掖庭里也有多日了,她一直回顾着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叫倩如点了抹着催情药粉的熏香,皇上倒在自己身上——那钱不烦不是说过皇上不能过于兴奋吗?应该是吸入了催情香引发兴奋,因此才会身体不支倒下来的吧? 催情香,她原本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东西,是倩如提醒了她,她这才派宫人出去采买的。倩如,她原来不是乔皇后的宫女吗?因为受了乔皇后的责罚,自己这才把她收为己用的,难道那是一场苦肉计?不可能啊,倩如跟着自己关进来,当晚自己便服毒自尽了,她若是乔皇后的人,不该是要受嘉奖,哪里会自寻死路的? 那天晚上看见倩如倒在自己身边,开始手脚还能动弹,慢慢的就僵硬得像一根木棍,吓得她躲到一边不敢过去看她,后来莫姑姑叫几个内侍抬了倩如出去,说是要扔到乱葬岗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难道倩如竟是个忠心的奴仆,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乔皇后在景春宫做奸细不成? “本宫如何害你?若不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又怎么会被本宫害?”乔皇后笑眯眯的看着萧贵妃那肿得像个馒头的脸:“本宫今晚只是来叙旧的,绝没有想要来加害你的意思,你不必害怕。我本宫只想告诉你一句,其实我们俩都一样,都是可怜人。” “我和你都是可怜人?”萧贵妃茫然的抬头看着乔皇后,反复咀嚼着她的话语:“为什么可怜?我们身份何等尊贵,又可怜在哪里?” “本宫和你都是为了家族被迫入宫的弱女子,在这深宫里牺牲了青春年少,守着这方寸之地斗来斗去,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完了。”乔皇后望了望形如鬼魅的萧贵妃:“本宫其实很向往宫外的生活,但却不得已只能呆在这里,难道还不可怜?” “呵呵……”萧贵妃突然笑了起来,那桀桀怪笑声如夜晚的鸱鸟,让人听了胆颤心惊:“乔婉庄,你到底是想来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你说我可怜?我可怜在哪里?我风光过,进宫本是我的心愿,我喜欢皇上,也喜欢富贵,我想让我的琛儿登位,只可惜时运不济,倒被你这贱妇捡了个便宜!”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用对你客气了。”乔皇后皱了下眉头:“你的那好琛儿正和他外公在策划杀死我的玔儿,本宫就等他出手的时候再把他捉住,让你的琛儿,你们萧国公府和你一起去黄泉想见罢!” 听到这里,萧贵妃的眼睛睁得很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乔皇后:“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阻止他?你这个贱妇,你是存心想让我们萧家灭族不成?” “若他没有贪念,不对本宫的玔儿下手,本宫倒可以放过他,只要是他一出手,就休怪本宫翻脸无情!”乔皇后猛的站了起来,直逼萧贵妃的脸:“你的儿子要紧,难道本宫的儿子就不要紧了?他本是庶出,却还不知天高地厚,心存妄想,本宫岂能容他!” 甩了甩衣袖,乔皇后大步迈出了屋子,萧贵妃一声哀号追了上来:“乔婉庄,求你放过我儿子,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不要动我的琛儿!” 回头看了看站在屋子下边,可怜巴巴的萧贵妃,乔皇后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你最好每天替他念经,要菩萨保佑他不做过分的事情!” “吱呀”一声,掖庭的门重重的关上了,萧贵妃追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细缝看着那两道越走越远的身影,门缝把她们的身影拉得有些变形,又细又长,就如暗夜出没的幽灵般,显得那样虚无缥缈。萧贵妃顺着门溜了下来,坐在地上,想着宫外的儿子和娘家,整个头就像要被谁劈裂了一般,头痛得不行,眼前还恍恍惚惚飘过被自己虐杀的宫人。 “母妃!”徐玟琛仿佛变成了那个三四岁的幼儿,跟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总是喜欢牵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的说话:“母妃,你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萧贱人,你还我的命来!”眼前有好几个人影憧憧,将那小小的徐玟琛拨到了一旁,他小小的身子滚了滚,似乎撞到了什么上边,一个劲的哀嚎着:“母妃,我痛、痛!” 萧贵妃听着这哭喊声,揪心般的疼痛,扑了上去想要将儿子抱起,可是面前的鬼怪却舞着袖子朝她扑了过来:“萧秀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呸,你们这些贱婢,我想打便打,想杀便杀!”虽然心中害怕,萧贵妃还是大着胆子怒骂了一声:“滚开,滚开,不可伤了我的琛儿!” “你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萧贵妃?你已经是庶人,萧贱人,我们不怕你了,我们要你与你的儿子给我们偿命!”一条黑影扑了过来,掀开遮住脸的头发,露出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眼睛中还不住的滴出鲜血来,一点点的落在地上,开出了殷红的花朵。 “啊……”掖庭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尖叫声。 萧贵妃,疯了。 清华宫的内室里一片昏暗,虽然外边阳光灿烂,可那温暖似乎照不进内室来,那鎏金的器具在宫灯照射下散发着陈旧的色泽,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腐烂的气息。 秦太后听着掖庭令来报萧贵妃之事,心里猛的一揪:“昨晚究竟是怎么了?皇上突然病情加重,萧贵妃也疯了,这宫里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床上躺着的徐熙比早两天更糟糕,躺在那里连动都不能动了,只有偶尔听到的微弱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秦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一阵发酸:“皇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的眼睛掠过徐熙的床头,便见有一片淡黄色的的纸嵌在床头。 “那是什么?”秦太后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那片纸角。 绣容姑姑走了上去,用力一扳,床头的暗格便出现了,在秦太后惊讶的目光里,绣容姑姑从那暗格里拿出了那张纸呈给秦太后。 那是一幅画,画上的美女有一张秦太后此生难忘的脸。 “明妃,是明妃来勾皇上了!”秦太后手一松,那张画像便掉到了脚前:“她去找了萧贵妃,接下来该来找哀家了?” 陈年旧事带着一些霉变的气息,一点点在眼前展开,秦太后心中十分忐忑,那时候明妃魅惑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独宠她一人,徐熙甚至有时候将她这个做娘的都丢在了脑后。 这样下去怎么行?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要将大陈的贵族们都得罪了不成?秦太后几乎快要寝食难安,一想着这件事情,便觉得揪心的痛。红颜祸水,果然如是,这明妃就是后宫的妖孽,她非要将她除去不可。 想要明妃不得宠又不伤阴鸷,最好的法子是不让她死,但是毁掉她的容颜。她托镇国将军从西北那边寻来一种秘药,人尝了以后便会慢慢消瘦,最后干枯至一具行尸走肉。她倒想看看,明妃若是变得这般丑陋,自己的儿子还会不会宠她! 她只是用言语稍微煽动了萧贵妃几句,她便动了那心思,那药辗转着到了她手上,又到了明妃的茶盏上边。不多时她便生病了,病得厉害,可徐熙却依然每日守在明月宫,除了每天添了一些愁苦,一切都没有变化。 直到那个晚上,十五,月圆之夜。 明月宫里腾腾的起了大火,昔日红颜随着那把大火一去不复返了,自从宫中再没有那个风华绝代的明妃,她的故事变成了遥远的记忆。 秦太后望着地上的那张画像,不由得双手颤抖了起来,明妃,这个死了十五年的人,如何又忽然出现?上她的眉眼依旧,还是那样精致,一双眼睛仿佛要吸引着人往她那旁边去。 “明妃,是明妃来了。”秦太后喃喃道:“绣容,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太后娘娘,您别这么想,您是菩萨保佑的人,饶是明妃冤屈,也不敢来找您!”绣容姑姑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捡起那张画像:“这种妖媚之人,定是邪神附体,太后娘娘只是在灭祟而已!” 秦太后指了指地上那张画像,缓缓的点了点头:“把明妃的画像带回去,哀家要供在佛龛前念七七四十九天经来超度她,求她放过皇上,放过大陈后宫。” 绣容姑姑把那张画像捡了起来,扶住秦太后的手,主仆二人都有点微微的发抖,慢慢的从清华宫里走了出去。走到了阳光下边,两人都觉得有了些温暖,可心情还是那样压抑,一路上两人走得极慢,脚步沉重,似乎一下衰老了十岁般。 “太后娘娘生病了?”乔皇后的嘴角露出一丝疑惑:“她那般人物,如何会生病?” “奴婢听说太后娘娘在清华宫里撞邪了,回去以后便开始日日诵经。”莫姑姑贴近了乔皇后,低声说道:“娘娘,我看跟您应该脱不了干系。” 乔皇后微微的笑了起来,她的指甲套子慢慢从桌面上划拉了过去,脸上有微微得意的表情:“那晚上,本宫故意将明妃的画像露出一角,便是想引着人往明妃身上去,不要将皇上病情加重这件事与本宫联系起来,没想到竟然唬着了太后娘娘。” 莫姑姑笑着弯腰道:“娘娘从来便是心思缜密的。” “姑姑,走,跟我去万寿宫瞧瞧太后娘娘,她身子欠恙,本宫自然要去看望才是。” 带着宫人到了万寿宫,乔皇后见着了正躺在床上的秦太后,她圆润的脸庞已经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尖了起来。她原来保养得宜,瞧上去最多不过四十多岁人,可现儿却忽然苍老了不少,鬓边有着银丝,眼角有着皱纹,瞧上去已是垂垂老矣的老妪。 “母后,为何病成这模样?”乔皇后佯装惊讶,走上前去握住了秦太后的手:“母后……你可要保重凤体!” 秦太后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乔皇后,吃力的笑了笑:“皇后,还是你贤惠,这宫里也还只有你是个明白人。” 多年以前她与镇国将军、英王爷商量好以后,先太后娘娘一道懿旨去了英王府,给英王府大小姐指婚,配给了自己的儿子徐熙。正因为有了英王府的助力,徐熙才稳稳的坐上太子宝座,然后登基为帝。 乔皇后很是贤惠,这么些年来,后宫还算太平,没有她年轻那时候的血雨腥风。可正因为贤惠,乔皇后也不得宠,却让明妃、萧贵妃、玉美人这些狐媚子给占尽了便宜。秦太后望着乔皇后规规矩矩的站在床边,缓缓的叹了一口气:“皇后,你坐罢。” 乔皇后这才慢慢的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拿着帕子替秦太后擦了擦脸:“母后,你要快些还起来,这宫里头您可是最大,您若是身子不好,臣妾没法安心。” “皇后,哀家知道。”秦太后闭了闭眼,然后慢慢的睁开道:“你去天门寺替我捐些香油钱,我想要那寺内僧人供奉一块牌位。” “供奉牌位?”乔皇后一怔,探询般的目光望向了秦太后。 “是,供奉一块牌位。”秦太后低声道:“皇后,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将明妃的生辰八字写了,藏到那块牌位里边,牌位上头就写她的名字,也不用写封号那些了,赶紧让天门寺的僧人供奉起来,让他们替明妃念四十九日王生经,早些去投了胎,免得留在宫中害人。” “母后、母后!”乔皇后的凤目睁得大大,一脸惊骇的望着秦太后道:“明妃竟然还没有走?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秦太后望着乔皇后那吃惊的模样,心中暗道皇后是个贤良的,自然不知道这里边的弯弯道道,可自己也不好与她直说,只能含含糊糊道:“皇上的病,肯定是明妃在作祟,想要找了皇上去陪她!还有萧贵妃疯了,肯定与她脱不了嫌疑,冤有头债有主,明妃找萧贵妃报仇去了。” “原来明妃竟是萧秀云害的!”乔皇后咋舌,一只手摸了摸胸口:“母后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当年若是早些将萧秀云揭露出来便好,若是能逼她交出解药,或许明妃也不会死,现在大陈的后宫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见着乔皇后追问原因,秦太后哪里又能找出合适的理由来?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绿色立领中衣,上边绣着几朵梅花,片片花瓣舒展,格外精致。一只手捻着被角,秦太后咬牙切齿道:“我只是这般猜测罢了,皇后,你快些去将这事情办妥当!” “是,谨遵母后旨意。”乔皇后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臣妾这就着人去办。” “去罢,去罢。”秦太后只觉得心中轻松了几分,好在乔皇后还是个贤惠的,自己说的话她都是言听计从,这样倒也省了不少事,自己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来了。 “看相合八字,找哪家最好、”若是在京城找人问这个问题,人人的手都会指着御道街街尾那幢屋子:“快去找那段监正!只是他要的银子多,不知道你能不能出得起这个合八字的钱!” 钦天监段监正,在京城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虽然这监正官儿不大,说起来才正五品,可他却能在御道街买得起房子,虽说那房子在街尾,但无论如何也是在御道街上边的,那价格可是许多正三品都望尘莫及的。 这位段监正来钱的门路也是光明正大的,虽说钦天监主要是观察天象,颁布历法,兼为皇家婚庆挑选好日子,可这位段监正却还有自己的副业,那就是给人算命合八字。 段监正算命极准,一天他只给一人算八字,或者只给一对夫妻合八字,若是没耐心的,那便去别处排队,而且他收费也高得惊人,一般人都不敢往他那里去,若是遇到八字不好的,他还可以为其改命,只是收的银两也是寻常百姓无法承担的。 即便段监正要的银子多,可依旧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一个个将银子与八字庚帖送到他府上去,还得恭恭敬敬就的等着那八字批文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出来。 “妈妈,你确定了没有?”柳大夫人捧着茶盏在手心里头,一边拿了眼睛盯住了月妈妈:“英亲王府可将那两张生辰八字送过去了?” “夫人,老奴问了个准信,确实已经送过去了,我那侄女儿说,是三日前送过去的,绝对错不了。”月妈妈凑到柳大夫人耳朵边上,轻声说道:“英王妃似乎不很满意这桩亲事,若是八字批文不好,她肯定会顺水推舟不会答应十小姐嫁去英王府。” 柳大夫人没有说话,只将茶盏盖子轻轻的碰了碰茶盏,心中不住的思量着,这八字确实重要,不少还姻缘都是因着八字不合,最后落了个一拍两散的结果。她端起茶盏来,慢慢喝了一口热茶,心中这才暖和了些。 “妈妈,你去将我那放银票的盒子拿出来。”柳大夫人定了定神,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转身吩咐月妈妈:“记得,是那个描金盒子,不是那个织锦盒子。” 描金盒子,里边盛的是大宗的银票,织锦盒子却全是装的小面额的。 月妈妈匆匆走到内室里边,抱了那描金盒子出来,柳大夫人将盒子打开,扒拉了里边两下,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看了看,想了想,又将它放了回去,在里边摸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咬牙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来。 月妈妈凑过去看了一眼,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夫人,哪里要这么多银子?不拘便是五百一千两也就是了。” “五百一千?”柳大夫人的嘴角撇了撇:“你自己去打听下,段监正给人合八字是什么行情?他替人合八字都至少是一千银子上头走,这乱批八字毁人姻缘不是寻常事儿,五千两他都不一定看在眼里,所以还是一万两比较保险。” 柳大夫人心里头想着,都说这段监正既然爱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如大大的送上一笔酬金,不怕他不给批个相克的八字,无论是克夫还是克公婆,那一样都能让柳明媚这亲事黄了。 银子不能少送,万一段监正看不上眼,不仅不帮她毁了这门亲,反而将那事情说出去了,这可怎么是好?所以柳大夫人这才咬咬牙拿出那张一万两的银票。 反正已经婆婆敲诈了,这一万两是保不住的了,早些日子她不是叫自己拿一万两出来替十侄女备嫁吗?不如就拿这一万两搅了她这门亲事,自己还能看四房的笑话,也为艳儿报了这一箭之仇。 “快些拿了这银票去送到段监正手中,切莫让他将八字排出来便不好办了。”柳大夫人将银票交给月妈妈:“速速去罢。” 这日,段监正从官邸回府,换了家常衣裳坐在书房喝了口茶,旁边的书童把一张折子送了上来:“老爷,今日轮着该替英亲王府上乔世子和柳太傅府上十小姐合八字了。” 段监正接过那两张大红庚帖,先看了看乔景铉的八字,掐着指头算了算,不由得点点头:“乔世子这八字可是中规中矩的富贵命儿,英亲王府的世子爷,到时候自然是滔天的富贵,这是不消说的。” 再看了看写着明媚生辰八字的那张,看了看那生辰,不由得便是一阵眼花:“这分明是一个死人的命格呢,怎么现儿还活着?莫非是有人给改了命?” 遇到自己极感兴趣的八字,段监正也兴奋起来,把书童赶了出去,自己焚了一炉香,取出了《易经》和一些算筹,开始闭上双眼,默默排起明媚的八字来。不多时便见段监正额头上汗水涔涔,似乎与人大战了一番,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眼中精光四射:“柳十小姐真乃奇女子也!从卦象来看,她却是被招至此间的异魂,可却又能和本体如此融汇,真乃奇之又奇也!” 再翻开几张算筹,他才恍然大悟般:“原来是有高僧加持,难怪,难怪!”再把乔景铉的八字取了过来,和明媚的八字合了一下,脸上露出欣喜神色:“五行中和,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不偏枯,此乃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挥毫写下四句批文:夫唱妇随好姻缘,子满枝头儿女全。金银无数积满院,旺夫旺府自婵娟。 写罢,打开门便想唤那书童进来,把这批文到祖师爷案桌上供着,专等英亲王府今晚派人来取。没曾想自己才一露面,就见书童带着一个老婆子站在门外。那老婆子穿着一件青灰色绸缎外套,罩着里边一件水蓝色棉袄,头上还戴着一支银簪子,瞧上去便是哪家大夫人家的得力的掌事妈妈。 “为何将人带到我这里来了?”段监正有几分不喜:“你难道才来服侍我不成?” 那书童笑着向段监正作揖道:“大人,这婆子坚持着一定要见大人呢,我看她心诚,这才将她带了过来。” 他的袋子里躺着一块碎银子,是方才这婆子塞给他的,不是看到银子的份上,他才不会管这么多呢。 “今日我已经为人合过八字了,你也该知道规矩,先把你家主人要合的八字给放下来,排了日期我自然会叫人去通知你什么时候来取。”段监正瞅了一眼那个婆子,心中有些不喜欢,难道书童没有和这婆子说清楚?他段监正这个习惯也是几十年了,京城谁人不知?为何还有这种胡搅蛮缠的掌事妈妈要亲自见他? “段监正,你的规矩老婆子也知道,只是事情紧急,却再也迟不得了,望你能看在这位大爷的面子上能给点时间,好好的排下八字。”那婆子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双手递了过来:“这位大爷,段监正一定是认识的。” 段监正疑惑的看了看那个信封,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从里边抽出一张纸,段监正低头一看,脸上骇得变了颜色——一万两的银票?这婆子究竟所求何事,竟然一来便塞了一张万两银票给他? 段监正朝书童使了个眼色,书童很知趣的把门给关上,站到了屋子外边。段监正看了看面前站着的这个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说罢,你是哪家的?想要求我合谁的八字?” 那婆子弯了弯腰道:“我是柳太傅家的。” 段监正心里砰砰的跳了下,想到了方才那张命格奇特的八字,难道是想要他来掩饰那十小姐八字奇异之处的? “我家夫人希望在合与乔世子八字的时候,能批上一句克夫之类的话,这一万两银子就是买那一句话的。”那婆子直起身来,堆着满脸的笑望着段监正道:“段监正觉得,这买卖是否合算呢?” 那一万两银票紧紧的攥在段监正的手心里,他望着这张银票,吞了吞口水,这银子的诱惑实在是有点大,只要提笔写上一句话,一万两银子便到手了。 只是他刚刚动了那个念头,忽然间便觉得全身微微的有效发痛,脑子里瞬间闪过师父告诫过他的话:“我们做这行的,最忌不能有阴毒的心思。你算命合八字可以多收些银两,这是无关紧要的,但若是因为要钱去助纣为虐,毁人命程,你必将不得好死,而且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师父怕他不相信,还特地开了阴阳眼,带他去地府走了一遭,见到了一些造口孽的,都在地狱里边受折磨,或是锯去四肢,或是挖眼割舌,血流成河,几乎要翻出河岸,淹没他的脚跟。 “那里边有很多就是因为贪财改人八字的算命先生。”师父指着那条大河道:“有些要在里边受上百年的苦楚,而有些犯事重的,则永世不得翻身。” 耳朵边上回荡着凄厉的哭叫声,那锯子“刺啦刺啦”的响着,血肉纷飞,鲜血夹杂着肉末滴落到河水里,一层层的红色,迅速的朝前边奔流而去。段监正心中恐惧,大叫了一声,睁开眼睛,却见着师父正和蔼可亲的站在面前。 “徒弟,我不希望你到时候落到那种地步去。”师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格外和蔼:“我给你施了一种法术,以后你有邪念时,全身就会微微发痛,那是为师对你的提醒,你若还是要一意孤行,那为师也无能为力了。” 师父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额头上的汗珠子不停的往下掉,段监正伸手抹了一把,可不一会,那汗珠子又滴落了下来,掉在那张银票上,很快,银票的一角便湿了,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段监正,怎么样啊?就只要一句话,难道这句话就如此困难?”月妈妈有些不耐烦,她本以为这只不过是说一声的事情,谁会和银子过不去?更何况这是一万两银票!本以为这位段监正该是个视财如命的人,为何这么半天都不愿意答应? “这位妈妈,恕段某不能收这张银票。”最终段监正把银票又塞回月妈妈手中,银票一脱手,他的心情立刻就轻松了下来:“段某只会照实办事,批文里不会有不实言语。” 月妈妈握着银票的手停滞在空中,看着段监正那风轻云淡的笑容,她不由得有些焦急,夫人还等着她回话呢,这样的事情都办不成,夫人心事不能了结,也显得自己没有能力。想到此处,月妈妈索性拉下脸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那段监正吓了一大跳:“这为妈妈,你这又是为何?” “段监正,你且听我老婆子一句话!”月妈妈抬起脸来,眼中带着殷切的神色:“就算你和银子过不去,也得为乔世子的今后着想啊,柳府的十小姐,外人不知,我们自己人谁不知道?乃是一个放荡下贱之人,她都单身一人追去了玉门关找乔世子呢,若是这样的女子嫁去了英亲王府,到时候出了大丑,岂不是败坏了我们柳府名声?” 段监正收了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声音变得冰冷:“这位妈妈,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居心,你绝不该是柳太傅府上的妈妈,合着该是京城哪位贵人想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乔世子才来放得这一手暗箭罢?段某最见不得的便是背后损人的事情!大头,你且进来把这婆子绑了送去柳太傅府,让她们好好审问下,究竟是哪一家居心不良,想要坏人婚事!” 门外站的书童正在拿着那块银子玩耍,听着里边段监正喊他,说要拿了那婆子,心中有些不愿意。应了一声走进来,故意走得磨磨蹭蹭,还没得他到月妈妈面前,月妈妈已经惊慌失措的往外边跑了去。 “你这婆子,方才不还振振有词,为何现在跑得这么快了?”段监正见月妈妈跑得这般快,更加打定了主意,这婆子肯定有问题,赶紧追出去喊道:“你绝不是柳太傅家的妈妈!大头,还不快些追上去,你难道连个婆子都跑不过了?” 月妈妈此时哪还顾得上和段监正辩解,拔腿就往外跑,只恨自己腿短,跑得不快,听着后边那个叫大头的书童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焦急,一路狂奔着,也没看路,一头扎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望,是一个纠纠壮汉,正眼光不悦的看着她。 “这位爷,是老婆子不对,没有看清楚路撞到了你,麻烦让让道。”月妈妈见这壮汉铁塔一样拦在路上,甚是慌张,连忙作揖赔罪,这时大头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扭住她的手:“兀你这婆子,做了亏心事还想逃?” 月妈妈喘着气道:“我方才才塞了银子给你,怎么你转脸便不认得我了?” “哼,那银子是你自己塞了给我的,是让我带着去见我们家老爷,我已经带你去见过了,当然也不用再认得你了。我们家老爷说你不是好人,要我捉住你,我自然要捉了,哪里还能不听老爷的话?”大头捉了月妈妈一只手,却被她扭来扭去的,验看着要逃脱出去。 站在路中间的那壮汉听大头如是说,一步跨了上来,伸出蒲扇大的手,反剪了月妈妈的双手在身子后边,她便一丝也动弹不得了。那壮汉盯着小松道:“她是何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头喘着气儿道:“我也不知,只听老爷喊我把她捆起来送去柳太傅府上,让柳府好好审问下,看她是谁派过来的,想要毁人亲事!” “柳太傅府?”那壮汉一皱眉,把月妈妈从地上提了起来,拖着她便大步往书房走:“那这婆子可不能放过了,肯定与英亲王府与柳太傅两家有些干系。”   ☆、第一百七十五章 落网之鱼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地面寒冷,上边溜溜儿的结出了一层薄霜来,放眼望着一片银白色,还带着些绒绒的面一般,让人瞧了顿生寒意。 月妈妈被钦了跪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只觉膝盖那处被刀子搁着一般,刺着痛。她微微斜眼打量了一下按着自己的壮汉,见他生得十分威武,一双眉毛结在一处,就如那大树的虬枝一般交错,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只恨自己出门前没有看黄历,怎么便遇着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自己只撞了他一下,他便将自己捉住不让动弹。 那壮汉是半分怜惜的心情都没有,一张脸板得紧紧的,拖了月妈妈的手,一路将她拖回了书房。月妈妈哼哼唧唧直叫唤:“这位爷,你的手可别抓这么紧,老婆子自己会走。” “自己走?”壮汉从鼻子里头发出了冷冷的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奸猾的婆子?” 月妈妈被那壮汉噎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瞧着段监正书房那扇门开着,心里头有几分胆怯,站在门口不肯进去,被那壮汉捉住一双手,用力拖进了屋子,又被重重的惯在地上。到了这时候,月妈妈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只能豁出去了,她摸着屁股直着嗓子叫唤了起来:“哪里来的汉子,竟敢这般对老娘!老娘真是柳太傅府里得脸的管事妈妈,若你这般猖狂,少不得我回了夫人要好好整治你!” “柳太傅府的?”那壮汉一愣,挑眉看了看坐在中间的段监正:“不是说她毁人亲事?如何会是柳太傅府的?” 段监正见这壮汉横眉怒目,体格高壮,心中也有些害怕,抖抖索索问了一声:“这位壮士,你来段某府上是来做什么的?” 那壮汉一拱手:“段大人,冒犯了。我乃是乔世子的暗卫楚风,今日我们家世子爷本来是要亲自来取八字批文的,可临时有事情要去做,没法子过来,便嘱咐我替他来取。这是乔世子给给段大人的信。”说罢,恭恭敬敬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段监正。 段监正打开一看,果然是乔景铉写来的,下边还有他的私戳,这才放下心来,喘了一口气,指着月妈妈道:“这婆子自称是柳太傅的,送来一张万两的银票,要下官将八字批文改了,注明柳府十小姐克夫。” “什么?”楚风气得脸色通红,转身吩咐那书童大头:“去取一根绳子过来,要长一些,我好捆人。” 大头应了一句,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寻了一根绳子过来了,楚风拿着绳子把月妈妈捆成了一只粽子似的,伸出脚将月妈妈用力踢了两下,月妈妈登时“嗳哟嗳哟”的叫了起来,楚风伸手将她提了起来,左右开弓扇了她几个耳光,月妈妈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鲜血,张开口,一个牙齿便从嘴巴里滚落了下来。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楚风举起手来正准备再落下去,旁边段监正看得触目惊心,瞧着楚风那模样,似乎要将那婆子打死在这里。这可怎么行,如何能让家里出人命?段监正赶紧让大头拉住了楚风:“楚暗卫,你们家世子爷肯定还在等着八字批文,你先别与这婆子计较,赶紧接了八字批文走罢。这婆子,你给柳府送去也就是了。” 楚风气哼哼的望了月妈妈一眼,朝段监正拱了拱手:“段大人说的是。” 大头将八字批文递给楚风,低头看着地上那颗带血的牙齿,两股战战,都不敢抬头看楚风的脸。楚风将八字批文接了过来,低头瞧了瞧,笑逐颜开:“我们世子爷见了保准欢喜。” 他将那八字细心的揣在怀里,朝段监正行了一礼:“叨扰。”转身一手拎了月妈妈,大步走了出去。段监正与大头瞧着楚风铁塔一般的背影,两人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子:“这楚暗卫真像一个煞神!” 楚风提着月妈妈出来,将段监正大门边守着的两个柳府家仆惊得瞪圆了眼睛。他们是金花妈妈派了过来的,吩咐两人在这里守着月妈妈,若是看见她出了段监正府便把她抓了回柳府交柳老夫人审问。 这么冷的天气也难捱,他们已经抖抖索索的守在这里两日了,一直不见月妈妈的影子。还还正在埋怨金花妈妈是不是弄错了事情,这时便见月妈妈从一旁的巷子里钻了出来,给门房塞了一个银锞子,便有人带着她进去了。 “果然来了,金花妈妈还真没弄错。”一个家仆搓了搓手笑嘻嘻道:“咱们总算可以不守到这里了。” “可不是,这般天气冷,眼见着要下雪了。”另外一个也来了精神:“咱们可得仔细着些,别让那婆子溜走了,否则真不好回去交差。” 两人打起精神来,继续在门外候着,两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段监正那扇大门。可盼得眼睛都要望穿了,却忽然瞧见一只粽子被扔了出来。仔细一打量,正是进去不久的月妈妈,全身被绳子一道道捆得紧紧。两人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个壮汉从里边走了出来,一手拎起了月妈妈,翻身上马,飞奔着去了。 “快追。”两个家仆大吃了一惊,撒腿便追了过去,这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才跑了一阵子,楚风与他的马便不见了踪影。两个家仆望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了办法,互相看了一眼,只能耷拉着脑袋去柳府回话。 楚风骑着马跑得飞快,心中充满了愤怒,今日乔景铉没时间来接这八字,又害怕有人来捣鬼,特地派他前来取这八字批文,特地叮嘱他:“若是那批文写得不好,你便给那段监正添些银子,叫他再写张好的。”他方才看了下那四句批文,俱是溢美之词,心里也是欢喜,好歹帮世子爷又省了些零花银子。 可是没想到,段监正批的八字是极好的,可却真有人想来捣鬼!楚风拧着眉毛看了看马背上那只粽子,月妈妈正在不住的求饶:“这位爷,我给你银子,你就把老婆子放了罢。” 她心中知道,若是楚风将自己送去柳府,那可就完了,即便自己闭嘴不供出柳大夫人来,谁还能不知道?柳大夫人是她的主子,她服侍了她这么多年,怎么能忍心见着她在这个年纪还被人赶出柳府来?她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风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将她放了。 月妈妈不住的哀求着,那声音甚是聒噪,听得楚风一阵心烦,摸了摸身上没有带汗巾子,转了转眼睛便从自己脚上摸下一只袜子来堵住了月妈妈的口,瞬间耳边没有了聒噪之声,楚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方才耳根清净了些。” 纵马跑到柳府,却没有走大门,给了看角门的一点碎银子,把马的缰绳交给看门的婆子:“我是英亲王府乔世子派来的,有事情要找柳家十小姐。” 那看门的婆子听说是乔世子派人来找十小姐,眼睛早就乐得眯成一条缝,乔世子与自家十小姐最亲定了亲,这人定然是给十小姐来送东西的。忽然手心一凉,低头一看,一块碎银子塞在手心,更是心中欢喜,哪还有多话?笑嘻嘻的接过缰绳,点头哈腰的把楚风放了进去,等及楚风大步走进院子,那婆子瞥了一眼楚风手里拎着的那一只粽子,疑惑了下:“怎么这婆子身上穿的衣服恁般眼熟?” 过了好一阵子,那婆子这才想起来:“啊哟,这不是柳府的掌事妈妈穿的衣裳么!”拍了拍脑袋便想去看个明白,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了。 楚风拎着月妈妈大步流星往前边走了去,还才走到沉香阁的院墙,就听着里边有人欢快的喊着:“玉梨姐姐,有人过来了。” 抬头一看,香樟树里坐着一个小丫头子,正拿着一盏绣球灯在把玩。院子里边露出了一张脸,见着楚风过来,“嗳哟”了一声:“原来是楚风大哥过来了,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玉箫出来。” 楚风嘻嘻一笑:“玉梨,我今日来可不只是来找玉箫的,我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找十小姐的,你快些来看看,这个婆子你认识否?” 玉梨听了这话,伸出脖子来望了一眼,见着那被捆成一团的月妈妈,惊讶的喊了起来:“这是我们家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如何变成了这样?” 月妈妈本来是想将脸藏起来,可手脚被捆着,哪里有藏的地方?扭了扭脖子,究竟没有将脸藏还,还是北欧玉梨看了个清清楚楚。她骨笃了一张嘴,打定了主意,今日就是不说话,谁也别想在她嘴里撬出话来。 楚风将月妈妈毫不留情的丢到了地上,指着她对玉梨道:“我倒是见识到了在,这世上真是有大胆的奴才,方才她去了段监正府里,想要坏了十小姐与我们世子爷的亲事呢。” 玉梨听了这话,唬了一跳,气得脸鼓鼓的就如青蛙一般:“走,快些带她去见小姐!”看着地上的月妈妈,心中越想越气,走上前去恨恨的踢了她一脚:“死老婆子,满肚子的算计,总算是将你逮住了,今日我们家小姐可得好好跟你清算清算!” “玉梨,你也别踢她了,快些去将十小姐喊出来。还有……”他忽然间便扭捏了起来,脸上蓦然有了点点红色,看得玉梨咯咯的笑了起来:“还说不是来找玉箫的,分明就是来找她的,口里还要扯了旁的事情做幌子。” 楚风腼腆的笑了笑:“多日未见了,给玉箫在珠玑坊打了一样首饰,想给她做生辰贺礼,今日既然到了柳府就顺手交给她。你快去将十小姐喊出来,对了,这个婆子该偷偷的审查才是,可不能让她主子知道了,免得打草惊蛇。” 玉梨嗤嗤了笑了一声:“楚大哥,你想见玉箫便直说,找了这么多理由,可究竟绕来绕去还是想见玉箫!哼,小小礼物就想收买了玉箫去?我且告诉你,到时候你不正儿八经的来柳府求亲,我可会央求小姐不要替玉箫应下来!” 楚风连连作揖:“好玉梨,你知道我嘴拙,便别再为难我了!” 玉梨瞧了他一眼,见他满脸通红,这才放过了她,转身走到里边将明媚与玉箫找了出来。楚风先与明媚说了下月妈妈这件事情首尾,然后一双眼睛只是巴巴儿的望着玉箫,明媚冲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体己话儿要与玉箫说?你们且去旁边说去!” 楚风大喜,伸出手来去拉玉箫:“我、我、我给你打了一样首饰。”这时候,铁塔般的壮汉却变成了小姑娘一般,脸红得厉害。玉梨在旁边瞧着甚是好笑,推了玉箫往一旁去:“你们俩到那边说话去,可别让我们瞧了笑话!” 明媚看着被平放在地上的月妈妈,心里涌上一阵厌恶,没想到这人心歹毒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她自问没有对大房做下什么错事,可偏偏的,他们却一味的纠缠上了自己。 她们背地里对自己做下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一件,可以联想的是,码头的被劫,杜若兰补汤里放的红花,都和大房脱不了干系!明媚想着这一件件的阴毒事情,如同看到了一条毒蛇,正张大嘴巴朝自己和杜若兰扑了过来,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那段监正真被收买了,在八字批文上写一句克夫的话,那自己和乔景铉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便也是成不了的,除非那乔景铉够胆大,不顾这克夫的命相也要和她成亲——即算乔景铉愿意,英亲王和英王妃又怎么会愿意?虽然说前世不相信八字什么的,可既然自己能从异世时空穿到这个大陈,也由不得自己不信这些,若是不知内情,恐怕也会觉得心中有些愧疚,不忍心去伤害乔景铉。 她皱着眉头望了望月妈妈,吩咐玉梨去拿几根银针过来。月妈妈见着那长长的银针,不由得心中生了几分恐惧:“十小姐,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就想在你身上扎上几针试试看。”明媚俯下身子来,手起针落,将几根针扎到月妈妈身上,不多时,月妈妈便觉得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玉梨站在一旁瞧着明媚的举动,有几分好奇,姑娘怎么要扎得这月妈妈睡觉呢? “不做什么,我唯恐她咬舌自尽,先让她昏睡再说。”明媚站起身来,厌恶的望了月妈妈一样,只觉得她那模样实在令人恶心:“玉梨,你且去玉瑞堂将这事情报与老夫人听。” “姑娘,你有些想得多,像月妈妈这般恶人,才不会想着要咬舌自尽呐,她如何舍得去死?”玉梨嘻嘻一笑,扭身便往门外边走:“只不过老夫人审讯她的时候,我可以帮着老夫人动刑,用银针刺得她全身发痒,保准她受不住!” 明媚朝她瞪了瞪眼睛:“你才学了些皮毛,就想拿出来卖弄不是?” 玉梨扮了个鬼脸,飞快的朝玉瑞堂跑了过去。到了那大堂门口,见谅个打门帘的丫鬟趴在门边上往里边瞅,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在一个耳朵边上喊了一声:“桃红!” 那丫鬟唬得身子一颤,转了过来见着玉梨,朝里边呶呶嘴道:“老夫人正生气呢。” “怎么了?”玉梨也是好奇:“我很少见着老夫人生气。” “方才金花妈妈带着两个外院大哥进来,在里边说了一阵子话,就听老夫人声音抬高了几分,在骂那两个大哥,说他们是废物。”桃红摇了摇头,耳垂上坠子不住的晃荡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儿。” 玉梨拍了拍桃红的肩膀:“让开些,我们家姑娘让我来与老夫人说件要紧事儿。” 桃红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将帘子打起来,朝玉梨笑了笑:“你快些进去。” 柳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头,正在生气。 金花妈妈带着两个家仆进来,两人方才垂头丧气的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听着说那月妈妈被一个壮汉劫持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气得柳老夫人好一阵堵心。 即算亲眼看见月妈妈进了段府,可只要是没有抓到人,空口无凭,怎么样也没办法坐实老大媳妇收买人想捣鬼的事情,必须是在出段府门口抓到了月妈妈,这样便不由得她不承认了。可这从天而降的壮汉,竟然就这样生生的把这件事给破坏了! 那壮汉是谁?为何要将月妈妈捉走?柳老夫人眼睛转了转,望着那两个仆人道:“是不是你们两个没用的,没有盯得紧那个婆子,让她溜了,又编出这番话来?” “我们说的话都是真的,还请老夫人明察。”两个家仆不住的磕头:“我们两人怎么会连一个老婆子都抓不住?真是有个壮汉将她捉走了。” 正说着话,门帘儿一动,玉梨走了进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我们家姑娘有要紧事儿找您,请您移步去沉香阁看看,可有个了不得的消息呢。”玉梨说着,明亮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柳老夫人,似乎含有深意。 见着玉梨那神色,仿佛有了不得的大事,柳老夫人一怔,这媚丫头身边的丫鬟个个儿机灵,这般行事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她又看了玉梨一眼,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就走一趟罢!” 柳老夫人扶了曼珠的手,金花妈妈跟在后边,几个人往沉香阁那边走了去,柳老夫人见着前边带路的玉梨,走得风风火火,又急又快,衣襟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心中忽然间有了点想法,或许这事情跟大房有什么关系? 众人走到沉香阁,见着明媚站在门口,柳老夫人笑了笑:“媚丫头,有什么事儿,这般着急要找祖母?” 明媚走上前去挽住柳老夫人的手:“有人送了个好东西到孙女这里,特地请祖母来看的。”柳老夫人见明媚的眉眼间有些气愤的神情,也是一怔,跟着她往后院走,便见着了那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月妈妈, 跟着来的曼珠与金花妈妈俱是一愣,方才那两个家仆说没抓到月妈妈,可没想到这莫名失踪的月妈妈会躺在沉香阁的地上,而且还捆得那般严实。 明媚指了指月妈妈:“玉梨,你去将那银针拔出来,再去厨房拿桶冷水过来。” 玉梨应了一声,上去将月妈妈身上的银针给取了,然后快步走去了厨房,拎了桶冷水出来,兜头兜脑浇到了月妈妈身上。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那水十分凉,浇到月妈妈身上,她瞬间便被冻得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望着前边的人,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柳老夫人见月妈妈的嘴巴被一团布堵着,皱了皱眉:“将她口中的布团取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玉箫走上前去,从月妈妈嘴里取出那团布,本来想直接扔了,可却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一辨认,竟然是自己给楚风做的袜子,啐了月妈妈一口:“没由得让你这老货把好好的一双袜子糟蹋了!”说完嘟着嘴而,拿着袜子转去后边屋子了。 柳老夫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月妈妈,开口盘问起来:“你去楚段府做什么?可是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月妈妈本来还想狡辩,可几个婆子在她身上搜出了那张一万两的银票,玉梨又捡着楚风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她这才无可抵赖,垂着头,白着脸儿不敢出声。 “好哇,这种阴毒的手段你们也使得出来!”柳老夫人伸出手来,指着月妈妈怒骂:“这是人做的事情吗?便连畜生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们毁了媚丫头的亲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八字批文上带个克夫,分明是想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明媚走上前去帮着柳老夫人顺了顺气儿,柔声说:“祖母,你别生气,这事情不是没有成吗?况且万一被她们毁了,我便留在家里,一辈子孝敬祖母便是了。” 柳老夫人听了感叹道:“傻丫头,就会说些混话儿!哪个又愿意在家里做老姑娘?你放心,祖母必然会处理好这事情,给你一个交代!” “祖母,这不是给不给明媚一个交代的问题,主要是该如何保证四房的安危。”明媚挽着柳老夫人的手,细声细气道:“明媚还能在家里呆多久?左右最多不过两年便出阁了,可明媚还有弟弟明荃,母亲肚子里头还有一对儿呢,若是不将那黑心的人给逮出来,四房还有得是动荡不安呢。” 柳老夫人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媚丫头,你说的是,我可要好好盘查盘查,看究竟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敢去祸害我的儿孙!” 月妈妈听了那话,惨白了一张脸,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是夜,青莲院的一间杂屋屋子里灯火亮了个通夜,有好奇的丫鬟婆子想要上去看热闹,都被守在外边的张妈妈呵斥了回去:“有什么好看的,屋子正在挪用着给十小姐打嫁妆呢,都快些回自己屋子歇息去,这么晚了一个个精神头倒是足!” 众人看着这场面就根本不是在给十小姐打嫁妆,分分明明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可被张妈妈呵斥了一顿,谁也不敢在这边探头探脑,一个个回自己屋子去了。 “抱琴,去看看月妈妈可在自己屋子?”柳大夫人有些心神不宁,坐在桌子旁边,瞧着那灯光不住的闪动,一颗心也是上上下下的晃个不停。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由月妈妈向她报告这院子里的事情再去歇息的,可偏偏今日月妈妈去了段府就不见回来,这让她心里有些隐约的担心,一直在猜测是否事情已经败露。 可若是事情败露,柳老夫人这时该派人来找她了罢?为何不见半点动静?柳大夫人一双手握紧了几分,心中十分犹豫,忐忑不安,只希望月妈妈快些出现在面前,告诉她说一切都办妥当了。 “夫人,月妈妈屋子里是黑的,没点灯,奴婢上去推门,发现门是外边锁着的,月妈妈肯定是还没有回复。”抱琴气喘吁吁的回了内室,脸上也有惊慌的神色:“这么晚了,月妈妈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罢?” “还能出什么事情?”柳大夫人佯装镇静:“你别自己吓自己!” “夫人,我是说,月妈妈不会路上被马车撞了,或者……”抱琴的脸色也是煞白一片,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月妈妈该不是帮着夫人做坏事儿做多了,遭了报应罢? 柳大夫人没有出声,好半日才说:“派个婆子去玉瑞堂打听,看看老夫人那边有没有动静?” 抱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来:“夫人,那婆子说老夫人起居如常,现儿已经睡下了。” “唔,你打热汤进来,伺候我换洗。”柳大夫人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月妈妈的失踪虽然让她心烦意乱,可毕竟柳老夫人那边没有动静,那还算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己让她去做的事情没有东窗事发。 第二日清晨一早起来,柳大夫人便喊着抱琴去看月妈妈有没有回来,抱琴出去了一转,回来禀报说月妈妈的房门依然是锁着的,她人还没有回来。 柳大夫人没精打采道:“给我梳洗。”朝镜子里头看了看,只见着自己的脸,没有月妈妈的身影,柳大夫人有些兴味索然,以前月妈妈总是会站在那里与她说发髻该怎么样,簪子又该选哪一支,可现在忽然耳根清净了,实在不习惯。 素日里柳大夫人由贴身丫鬟服侍着洗漱以后,月妈妈便会一路跟着去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总是垂手走在柳大夫人身后,主仆两人一路上走一路聊,言谈甚欢,可今日,身边却只有一个抱琴了,柳大夫人往前边走着,心里头很有些难受。 “哟,大嫂,今日你怎么脸色有些不对?”刚刚走进玉瑞堂,就听见了柳三夫人的声音,抬头一看,她正与柳二夫人沿着小道从那边走过来。 她们两人该是刚刚从偏厅理事出来,柳大夫人站在那里,脸色有几分僵硬:“三弟妹真是说笑了,有什么脸色不对?还不是年纪来了,脸色自若黄了,怎么能与你相比,差一年便是一年,等着三弟妹到了我这年纪,自染也是一张黄脸。” 柳三夫人见着柳大夫人精神不济,只是随口说了一声,还想体现自己的关切,没想到柳大夫人却口气很冲,只将那怒火转到了她身上,倒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素日是个机灵人,马上便笑着接了口:“原来是这样,我便等着看看,等我也到了大嫂这个年纪,是不是一张脸黄得像那熏过的灯笼盅儿!” 柳二夫人听了,在旁边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大步朝玉瑞堂那边去了,柳大夫人本来想说话,可远远的便瞧见那打门帘的丫鬟正在往这边看,不好还丫鬟面前失了体面,骨笃了嘴,气冲冲的走上了台阶,将柳三夫人抛在了后边。 一走进庆瑞堂,柳大夫人心中便是一咯噔,她明显感觉今日气氛有些不对,因为柳老夫人出乎意料没有穿着红色的衣裳,而是穿得很正规,一身石青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织的是紫色团花杂粉白碎花边儿,衬得她雍容华贵,通身的气派竟不似往常。 柳老夫人很少穿这种正规的衣裳,除非是进宫觐见,或是参加游宴,或是除夕祭祖,否则总是那些大红正红朱红,配上浅黄浅绿的褙子。柳大夫人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 柳老夫人右边坐着五位未出阁的小姐,看起来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似乎坐着挺无聊的感觉,正彼此间在窃窃私语,见着柳家几位夫人走了进来,几个人都抬起头来。 明媚瞧着那脸色蜡黄的柳大夫人,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这种大奸大恶之人,隐藏在柳府中兴风作浪,今日非得将她揪出来不可。昨晚上柳老夫人派了银花妈妈审讯了月妈妈,她倒是嘴硬,无论再怎么用刑,都一口咬定是她与自己有隙,从柳大夫人那里偷了银票想去买通段监正毁她亲事,其余各种事情,更是绝口不提。 尽管有月妈妈这样忠心可靠的奴仆,也挽救不了柳大夫人,明媚已经给柳老夫人出了几招,让她今日用欺诈的方式将柳大夫人弄得乱了阵脚,自己将事情交代出来。 明媚横了柳大夫人一眼,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在柳府住下去了。虽然柳大夫人做下的事情,绝对可以够得上死罪,可她杀的都是些丫鬟,柳府也不愿意将这事情捅出去让自己伤了颜面,肯定是不会将她送去京兆府的。 若是要拿上回在补汤里下红花的事情与这次去收买段监正的事来给柳大夫人治罪,杜若兰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受到伤害,自己的亲事也没有被毁,总怕也不能让她怎么样,明媚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了也只能做到让她滚出柳府这一步了。 在大陈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若是被夫家休弃,那是最丢脸不过的一件事情,况且柳大夫人被赶出柳府,那自然不再能在府里兴风作浪了。明媚盯着柳大夫人那张枯黄的脸,心里头想着,让她活在世上尝尽被世人侧目而视的滋味,恐怕比杀了她会更好些呢。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你们都过来了,今日可忙?”柳老夫人笑着朝三个媳妇点了点头:“若是忙完了,我们一道去家庙那边,老太爷今日有事相召。” 柳二夫人和柳二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柳府的家庙素来只有一些重大的日子才开,祭祖,或者是嫁娶要昭告先祖,而素日里的家庙相召,实是有重大事情才这般,可现在瞧起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去家庙? 柳大夫人心里不踏实起来,一夜未归的月妈妈似乎和今日这事有必然的联系,似乎前边有一个危险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她的手脚有些发软,半靠在抱琴身上,有些站不住脚般。 “母亲,我突然头有些疼痛难忍,我就不去了。”柳大夫人虚弱的站直了身子,向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容媳妇先行告退。” “老大媳妇,这可是大事儿,你不能不去,若是头疼,叫媚丫头给你开些药也便是了。金花妈妈,赶紧去扶着大夫人些,没见她脸色都白了吗?”老大媳妇倒是警觉,柳老夫人心中冷冷一哼,自己又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她,赶紧支使着金花妈妈去挟制住她。 “母亲,媳妇还能走,就不劳累金花妈妈了。”柳大夫人有几分惊慌失措,这分明是想要抓住她呢,看起来月妈妈或许是已经被婆婆给抓住了,今日婆婆要跟自己起底大盘算。她望着坐在主座上的柳老夫人,不由得有几分绝望。 一双手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柳大夫人脸色一变,这事怕是不得善终了,她全身都有些发抖,就如那寒风里的落叶一般,簌簌个不住。金花妈妈笑着在她耳边说:“大夫人,走路看着些,可当心着脚下,别被石子儿膈了脚,那可是痛得很呢!” 柳大夫人听着这话,只觉有几重意思在里边,一颗心更是狂跳个不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全身一点力气儿都没有,全凭着金花妈妈和那贴身丫鬟扶着,半拖半拽的来到了家庙。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女子,富态身材,除了那张厚厚的嘴唇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以外,面容毫无特色。她手持木鱼,见柳老夫人一行人往这边迤逦而来,向众人行了个礼道:“老太爷及老爷们都已经在里面了。” 柳老夫人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二姨娘,日子可还习惯?” 穿着黑衣的二姨娘抬起头来望着柳老夫人,眼里俱是感激的泪水:“老夫人,婢妾过得很好,知道欣儿过得好,婢妾便心安了。我每日在佛堂里念经,为柳府祈福,也希望佛祖保佑我的欣儿一切顺顺利利。” ——二姨娘还是二姨娘,她依旧是以前那憨厚忠实,一点也未曾改变,一心只巴望着自己的女儿过得好,那她也就过得快活了。现儿柳明欣成了太子殿下的侧妃,又有了身孕,也算是有福气之人,怪不得二姨娘笑得这般开心。柳老夫人朝她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我还以为你会怨恨我。” 二姨娘摇了摇头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能够让金梭有一处安身之处,金梭已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了。老夫人,你们且进去罢,别让老太爷等久了。” 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了二姨娘一眼,带着一群人走了进去。 家庙最外边这间屋子是极大的一间厅房,里边摆着柳氏祖先的牌位,淡淡的香烛味道扑鼻而来,让空气里无端多了些肃穆,让走进来的人心里充满了一种敬畏。 柳老太爷坐在左边靠墙的椅子上,眼睛半眯着,一张脸让人看不出喜怒来,柳府四位老爷和柳明卿站在他的两旁,看着鱼贯而入的女眷,脸上皆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今日既不是重大的日子,最近府里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值得全府的人来到一起商议,为何柳老太爷要把大家都召集到一起,特别是连女眷都喊了过来? 柳老夫人在柳老太爷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柳二夫人和柳三夫人也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边,只有柳大夫人还挨挨擦擦的站在一旁,被金花妈妈推着到前边去了。明媚和几位柳府小姐互相看了看,却不知要不要也站上前去,这时柳老太爷睁开半眯着的眼睛道:“人可都到了?” 柳大老爷看了看周围,点点头道:“除了四弟的夫人,全都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三堂会审 家庙里暗沉沉的一片,外边的阳光似乎照不进来,里边与外边刚刚好是两重天。 柳老太爷的脸在那片黑暗里边,没有一丝亮色,乍一看上去,似乎沉得如锅底,黑漆漆的,让人瞧了有几分恐惧,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 柳大夫人站在柳老夫人的一侧,脚软得似乎站不住,若不是抱琴扶着她,几乎就要跌倒到地上。她瞧了瞧柳老夫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一张脸平静如昔,心中又悄悄的浮起一丝希望来,或许这事儿跟她没有干系。 “你们几个,先回去罢!”柳老太爷睁开眼睛,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几个孙女,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你们不用掺和着,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罢。”就在五位小姐应了声“是”的时候,柳老太爷突然又伸出手来对明媚点了点:“对了,十丫头留下来。” 其余四人皆觉惊讶,但毕竟柳老太爷说的话在柳府可是圣旨一般的存在,她们也不敢多问,向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关门。”柳老太爷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站在门边的一个家丁便依言把门给关上了,一屋子的阳光被关在了家庙外边,里边顿时暗了很多,即使是点着无数蜡烛,也还是让人觉得异常的阴森。 “把人带上来。”柳老太爷的声音很空洞,他的表情也很疲惫,就像被抽掉了喜怒哀乐一般,只余得一张僵硬的脸谱。 月妈妈被人从后边拖了过来,重重的掼在了地上,她抬起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羞惭的望着柳大夫人:“夫人……” 柳大夫人身子摇晃了下,几乎要摔倒。果然,月妈妈出事了,她有没有交代自己所做的事情?看着她被打成那样子,恐怕是没少被用刑,应该是招供了? “老大媳妇,你给我好好解释下这件事情!”柳老夫人也不看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月妈妈身上竟然搜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她不能说明白这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你可以向大家说个清楚吗?” 望着那张银票,柳大夫人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柳老夫人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叫月妈妈花钱收买段监正的事情。听着柳老夫人的口气,月妈妈并没有交代这一张万两银票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者自己还能赖上一赖。 想到这里,柳大夫人站了出来,向柳府两位大辈子行了个礼道:“媳妇正在奇怪,为何无缘无故的丢了一万两银票,没想却是被这贱货给偷走了,多谢母亲帮我找到这张银票,媳妇感激涕零。” 柳老夫人听了,嘴角儿勾了起来,微微一笑:“原来是被偷去了。” “是呢,媳妇也着急得不行,前日特地拿了出来,本来是想用这一万两给十侄女备嫁的,结果昨日便不见了踪影,这婆子也人影不见,原来是见钱眼开,偷了这银票子想跑出去做个自由自在的田舍翁呢!亏得母亲耳目众多,这才没有让她得了手。”柳大夫人笑着解释,伸出手来就想去接这张银票。 谁料想柳老夫人反应敏捷,手一缩,那银票儿便不见了踪影:“老大媳妇,你说的话可属实?这银票难道一定是你的?老二老三媳妇说不定也有这银票呢,莫非上边还有什么记号不成?你说说暗记,若是你的,我便退还给你。” 这银票是柳大夫人最要紧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暗记,她想了想便对柳老夫人说:“这银票乃出自汇通钱庄,在右下角写有”拾柒“的暗记,母亲一看便知。” 柳老夫人举起那银票一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错不了,果然是你的。” 柳大夫人也陪着笑脸说:“我当然不会骗母亲,这银票本来就是我的。” 这边婆媳两人笑得满面春风,那边柳老太爷突然发作了:“这银票既然是你的,为何又由这个婆子送去了段监正那里?心思阴毒,想破坏英亲王府和我太傅府的亲事!正巧碰着英亲王府的人去取八字批文,见着这婆子做下这腌臜的事情,把她捆回了送到了柳府。你说说看,这婆子若是偷了你一万两银子,却不知道自己逍遥享用,反而去段监正府上做下这种勾当,这又是何道理?” “这……”柳大夫人一时语塞,转头看了看月妈妈,就见她的脸高高肿起,眼睛被挤到一团,看得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她究竟招了没有。柳大夫人心里又急又气,走上前去踢了她一脚道:“我素日对你不薄,你却为何要做下这种事情来攀诬我?莫非你是受了谁指使不成?” 那月妈妈头正是沉沉的一片,听柳大夫人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所感悟,拼着命用嘶哑的嗓子喊着:“是老奴不该一时财迷心窍,答应了二夫人的要求,想去毁了十小姐的婚事。夫人,我对不起你,你只管打我骂我,这都是我应得的!” 柳大夫人惊讶的看了柳二夫人一眼道:“弟妹,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柳二夫人看着这对主仆在演双簧,原先在一旁捞着手儿看热闹的好心情不翼而飞,跳了出来,指着月妈妈便骂:“你这个杀千刀的婆子,腌臜货!我什么时候叫你这么去做了?毁了十侄女的亲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们自己想要看十侄女的笑话,跑去段监正那边打着冤枉主意,可惜被人看穿了!”胡乱骂了一顿,又转过头来对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道:“媳妇有何理由要这样去做?请父亲母亲明鉴!” 柳老夫人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热闹,笑眯眯的说:“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凡是有点脑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老二媳妇,你也不用着急,就等着慢慢看罢。”说罢,柳老夫人招了招手,从屋子后边走出了一对柳府的仆人。 那对仆人一看便知是夫妇俩,男的佝偻了背,走两步便咳嗽几声,那女的紧紧的靠在他身边,搀扶着他走到前面来。一见柳大夫人,两人的眼里似乎能冒出火来:“大夫人,五小姐的名声便是名声,我们家彩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柳大夫人见这两人瞪着她的眼神狠厉,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他们这么一提,这才明白是柳明艳贴身丫鬟彩云的父母。 “我们家彩云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那妇人激动起来,放下搀扶丈夫的手走到了柳大夫人面前,手紧紧的捏成拳头,只是没有挥出去:“我们家彩云做事勤恳,却没料到跟错了主子……”说到这里,声音嘶哑,似乎已经力竭了般,一点点把眼泪吞了回去。 “你们家彩云,不是病死的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柳大夫人颤抖了下,避开那妇人凶狠的目光。 “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那妇人身子发抖:“彩云是我们的老来女,也是当宝贝一样养大的,不要以为你的孩子才是宝,我们的孩子就是草!五小姐的四个贴身丫鬟全病死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其余几个丫鬟的父母多得了几两烧埋银子就不出声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要银子,我们要给彩云讨个公道!” 几个银锭子滚到了柳大夫人脚边,那妇人脸色狰狞的指了指月妈妈道:“就是这个老货给我们送来的银子,一百两,我的彩云这条命难道就只值一百两!大夫人,你好狠的心,怕我们家彩云说出什么来,你吓唬她,让她不说便是了,何必要她性命!你素来做惯了这些事情,难道就不怕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大夫人,你迟早会得报应的!” 似乎配合着她的话一般,一阵旋风刮了进来,家庙里的幡布被吹得一阵乱晃,摇得柳大夫人不由得一阵心虚,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人影来,额角也出现了滴滴汗珠。 家庙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柳大夫人跪倒在地,口称冤枉,却不敢抬头看那妇人怨怼的脸,心里不住的念着“菩萨保佑,若是今日我能度此难关,必然每年多烧高香,多添些香油钱到庙里。” “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必狡辩了。”柳老太爷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英亲王府的暗卫亲自去接的那八字,已经把那婆子做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太子殿下曾经也给过老大一张供状,上面说的事情和十侄女那次被人劫持有关。老大,莫非我不提起这事,你就不会去告诫你媳妇收敛些?” 柳大老爷突然被柳老太爷提到,心里一阵发慌,走了出来,跪倒在柳老太爷面前:“父亲,太子殿下给我供状后,我便和她说过了,可她就是不听,儿子也没办法。” 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柳大夫人,柳老太爷缓缓的说:“我和你父亲同朝为臣几十年,交情深厚,他为人再正直也不过了,不知为何却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女儿。多年来你那院子里死了不少姨娘丫鬟,我念着和你父亲相与的份上,也不来干涉你,可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残害自己的子侄!” 柳大夫人默默的看着柳老太爷,眼里虽有一丝不忿,却也不出言反驳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就听柳老太爷继续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还是由得你这般胡作非为下去,我这柳府迟早会闹得一片乌烟瘴气,兄友弟恭,婆媳和睦,妯娌互爱这些都会被扔到九州外国去了!你,自请出府罢!” 听到这句话,柳大夫人本来还是挺直的身子垮了下来,半瘫在地上,脸色青红不定。这时柳明卿已经急急忙忙从一旁走上前来,跪倒在柳大夫人身边:“祖父,明卿求您收回此话!母亲现在年岁已大,要她自请出府,她将失去倚仗,为人之子,焉能忍心看着她如风里浮萍,孤独无依?求求祖父,给母亲一条生路罢!” 柳老太爷猛的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竟完全不似年近七十之人:“明卿,祖父这处置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了。我倒原来想着柳府出一纸休书把她赶出柳府,可又挂念着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名声,只叫她自请出府。若不是,只让她自请出府又怎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冤魂!” 柳明卿扶住柳大夫人的手,悲哀的看着母亲的脸。 这张脸看上去和气慈祥,从记事开始,见了他,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他根本没想到过母亲竟然会做那么多腌臜事情。现在父亲跪在一旁不言不语,大哥放了外任,只有他能替母亲说话,可是他也知道母亲犯下的罪过已经是无可饶恕的,他也只能抱住母亲的手,一阵伤心。 “老大媳妇,你自己去收拾收拾,允许你带走你当日的嫁妆,你陪嫁的人。你回自己娘家,还是另外买一小宅子去住着,都随你,柳府也不限制你。既然是自请出府,也不算是休妻,所以这柳府族谱上仍然有你的名字,死后你也可以葬入柳府的坟地,享受子孙供奉的香火。”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是以后你切莫再犯怨念,每天好好诵经,超度下在你手下丧生的冤魂罢!” 柳大夫人听着柳老夫人的话,突然昂起了头:“我手下丧生的冤魂?哪个当家主母手里没有几条人命的?难道独独只有我有人命?”她目光犀利的看着柳三夫人道:“你房里头的那个姨娘,为何病了的,又是谁生产时死了的?难道是真的病死了,真的难产死了?”看了看柳老夫人,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四弟妹最开始怀的孩子如何掉了的,你难道又不知道?别告诉我你跟这事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月妈妈身边,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手指轻轻的抚过月妈妈的脸:“妈妈,你受苦了。” 月妈妈看着柳大夫人那含着泪水的眼睛,也忍不住了,热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儿,却没有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柳大夫人微微颤颤的扶着月妈妈站了起来,眼睛冷漠的朝屋子里的人扫了一圈,略带嘲讽的说:“我嫁进柳府快三十年了,没想到会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从你们的口气听来,我倒还得感谢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如此宽宏大量,只让我自请出府,还能带走嫁妆!” 说罢朝月妈妈点点头道:“月妈妈,跟我去收拾东西。”见柳明卿一脸不舍的看着自己,柳大夫人转过脸去,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意不去看他,用极平板的声音道:“卿儿,你去雇辆马车,把我送到槐花胡同那小宅子去。” 听得此话,柳明卿只得低低应了一句:“是”。一转头,眼角的泪却灼热的滴落在手背上,似乎无法忍受般,拔足奔了出去,只见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倏忽而逝。 “你去罢。”柳老夫人看着柳明卿的情状,心里虽也有些觉得不忍,可终究柳大夫人自己犯下的错就该自己担当,挥了挥手赶着她出去:“我想你是该感谢我们宽宏大量,否则你想想百年以后没有子孙拜祭你,做一个孤魂野鬼和别人去抢东西吃该是什么滋味。” 柳大夫人也不再说话,昂着头,由身边佝偻着背的月妈妈搀扶着走了出去,主仆俩的背影被屋子外边炫目的阳光照耀着,似乎变得瘦削了些,原本胖滚滚的身子阳光被化去了一半般,纤细了许多,仿佛一折就能断掉似的。 明媚扶着柳老夫人从家庙里走了出来,方才那些辩驳、哀号之声依然回荡在耳边,望了望门外一院明媚,柳家重重叠叠的屋檐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儿,连那青翠的香樟树都转成了黄绿色了:“阳光真好。”她不由得出声赞美。 “今日阳光是好呢。”柳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前边的碧瓦白墙:“做人,最要紧是心要正,要能在太阳下头行得稳,站得直,不要做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出不得声、只会做些腌臜事情的人。媚丫头,这道理你们可懂?” 明媚在一旁赶紧应和:“祖母说的我怎么会不懂,还是启蒙的时候,师父便教过了。” 柳老夫人叹息着说:“是呢,有些人是越活越回去了,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有些人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是一点道理都不懂的!” “祖母,方才我还想去说她想谋害我母亲的事情,为何祖母的手一直拉着明媚?”明媚有些奇怪,方才柳老太爷说让柳大夫人自请出府,明媚觉得这惩罚还算太轻,想上去将她支使丫鬟到补汤里下红花的事情说出来。可没想到,柳老夫人却牢牢的攥着她的手不放,用力的掐了又掐。 正还在这时,柳明卿又走上前去替柳大夫人求情,明媚见着柳明卿那悲伤的模样,又见柳老太爷那斩钉截铁的口气,这才没有再说多话,可是究竟心气难平,只觉得给柳大夫人的惩罚不够严厉,如何能就这般轻易放过了她。 “你还想如何?她的父亲与你祖父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一点情分都不顾?你那大堂姐是将来的南安王妃,大堂兄很快就要回京任职,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留些脸面,再说你五堂兄现儿还没议亲呢,若他母亲在快五十的时候被休弃了,谁家贵女会想嫁他?”柳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有时候这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还得方方面面顾及着。” “可是……”明媚还想说什么,柳老夫人摆了摆手:“算了,都这样了,她已经搬出柳府住去了,你又还想要如何呢?” 明媚没有出声,眯了眯眼睛望向前方,没有说话,一种无奈的悲哀在她心底慢慢的涌了上来,原来还以为将柳大夫人扳倒以后便能给她一个痛快,可现在却只是将她赶出府去而已,名分什么都还是占着的,看来她还真是树大根深。 槐花胡同有一处小宅子,是柳大夫人的嫁妆之一。平素一直空着没有住人,柳明卿若是在外边有事情不能赶回来,就会在那住上一个晚上,而绝大多数时间里,这宅子是冷冷清清的一片,听不到半点响声。 现在这宅子里却陡然有了些生气,走在院墙外边,能听到有女子细细的声音,袅袅的炊烟也从屋子上边冒了出来。 柳大夫人躺在内室的床上,失神的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床头坐着月妈妈,一脸的青肿,两只眼睛下边都是一抹紫红。 “夫人,你也别想太多,老太爷老夫人并未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老爷就是再娶妻,那人也只是平妻,况且,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他还能真正把你抛下不成?挨得个一年半载的,大公子五公子,大小姐五小姐一齐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恳求,想必也是能答应你再回去的。”月妈妈看着柳大夫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暗地里也是一阵伤心,只能慢慢安慰着她。 “妈妈,我知道你是好心,怕我难受,所以才这样劝我。可是,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了。被柳府赶了出来,难道就那么容易回去?老爷?”柳大夫人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还巴不得再娶个年轻小姐回来尝鲜呢,还会想着要我回去不成?方才卿儿也替我求情了,可有半分用处?” “夫人,你先别想这么多,还有五公子在呢,他都还未娶亲,难道老爷便会急急忙忙再娶?”月妈妈扯了扯嘴唇,只觉得难受,一点点的寒意从她嘴唇边呵了出来,白色的雾气缭绕:“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柳大夫人咬着牙没有出声,心里头不住在冷笑,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说出来也不过是哄哄人罢了,他如何会有这般心思!柳大夫人翻过身来,眼前忽然闪过了一样东西,她猛然呆住了,“呼”的一声坐了起来:“妈妈,快些帮我去将那个黑檀木盒子拿过来。” 月妈妈奇怪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还是慢慢的走进了内室,不多久捧了一个大盒子出来:“夫人,可是这个?” 柳大夫人伸手将那盒子拿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边的几本账簿子还在,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最底下拿出了一个本子,慢慢的翻了翻,点了点头:“柳元山,这东西在我手上,我倒要看你要不要来求我回去。” 月妈妈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夫人,这账簿子可是老爷的那本?” 柳大夫人点了点头,这账簿子记载着柳大老爷的往来,大部分都是他收受的孝敬。只要他敢另外再娶,自己怎么着也要将他的事情捅出去,本子往吏部刑部一送,看他会不会小心翼翼的来求自己! “夫人,这可真是个要紧东西,有了这把柄在手里,不怕老爷不来接你回府。现在老太爷、老夫人都在气头上边,等着他们气消了,让老爷去求求,旁边五公子跟着敲点边鼓,事情准能成。”月妈妈吃力的点了点头,她受的伤挺重,现在说话都有些疼痛。 “你派人去将老爷叫过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柳大夫人“啪”的一声将本子合拢,脸上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 过了一日,柳大老爷刚刚从务公的地方回到柳府,大门口那处“嗖”的蹿出一个人,垂手低头道:“老爷,夫人请你去槐花胡同一趟。” 柳大老爷皱了皱眉头:“去槐花胡同?”他想到了好不容易被送出去的柳大夫人,心中瞬间不喜。前日家庙里边三堂会审一般,将柳大夫人所做的种种恶事都揭了出来,他听着只觉得心中发堵,虽然知道自家夫人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将那些事情揭开了让别人知道了,总觉得自己脸上都无光。 晚上回去心情自然不好,黎姨娘凑了过来,娇滴滴的摸着柳大老爷的胸口安慰了一番:“老爷,夫人虽然自请出府了,可你还有婢妾呢。” 黎姨娘身子娇软,媚眼如丝,呵出来的气息让柳大老爷心里暖烘烘的一片,翻身搂住黎姨娘道:“还是你贴心。” “老爷,婢妾最大的心愿便是老爷要快活。”黎姨娘一双眼睛里头仿佛漾着水一般,汪汪的瞅着柳大老爷,心里头合计着,该要过多久才能还提出来,让柳大老爷扶她为平妻。本来还指望着正妻的名分,可柳老太爷竟然只让柳大夫人自请出府,没有让柳大老爷写休书,自己也只能做个平妻了。 “还是你乖巧听话。”柳大老爷当即便高兴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黎姨娘软款的腰肢,暂时将那烦心事抛到了一旁,好好的与黎姨娘快活了一晚上,第二晚上黎姨娘愈发的温存了些,在床笫之间还向柳大老爷进言,要将她的陪嫁丫鬟红绡给柳大老爷做通房。 “真是个贴心人儿。”柳大老爷捏着黎姨娘尖尖的下巴,笑得眉毛眼睛都到了一处:“比起那个老货,可不知道是多么体贴。明日起你便开始打理这大房的内务罢。” 黎姨娘得了这话,心中一喜,打理内务,是夫人才能为之,看来柳大老爷已经动心要将她扶为平妻了。她眼里含着感激,搂住了柳大老爷,也不觉得他皱得跟枯树叶的脸有什么难看,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过了一个晚上。 柳大老爷的心情这才快活了一日,现在见着柳大夫人派人去请他,心情立刻便不好了,脸色一沉,柳大老爷一甩袖子:“你回去告诉她,自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便是,还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说老爷还有一大笔银子在她那里,要老爷过去拿呢。”那仆人低声道:“仿佛有一万多两。” 柳大老爷听说有银子,立即兴致来了:“既然如此,前边带路。” 从柳府坐车过去,差不多要大半个时辰,柳大老爷心里记挂着那一万多两银子,也不觉得这路上挨了不少辰光。等及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幕钻出来,眼前出现了一张略微肿胀的脸,还带着一些青紫的颜色,唬得柳大老爷睁大了眼睛:“月妈妈,你怎么站到外边吓人?” “夫人嘱我出来接老爷进去呢。”月妈妈嘻嘻一笑,垂手行礼:“老爷似乎精神了不少。” 柳大老爷只是“唔”了一声,没有搭理她,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宅子虽然小了些,可该有的都有,前坪还算大,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园,从第一进屋子走进去有个中庭,穿过月亮门还有个后院,后院里竟然还有个小水池,堆砌着假山,瞧着倒也是精致。 由月妈妈引着去了柳大夫人屋子,一进门柳大老爷便见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的妇人坐在那里,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深深的褶皱,不由得有几分厌恶,想着晚上陪着自己一道快活的黎姨娘,细皮嫩肉,可比这老婆子滋味好了不少。 “老爷过来了。”柳大夫人站了起来,朝柳大老爷笑了笑:“看来老爷还是惦记着咱们多年的情分。” “废话少说,银子呢?”柳大老爷颇不客气,单刀直入:“不是说有一大笔银子在你这里?快些拿出来。” “老爷,你说的什么话儿?是听错了罢?”柳大夫人满脸惊愕之色:“老爷你还有什么银子在我这里?是我有一大笔银子在老爷那里呢。” 柳大老爷听了这话,气得几乎没有背过气去:“你方才支使那下人来请我,不是说我有银子在你这里的?” 柳大夫人笑了笑:“不这般说,老爷如何才能过来?我是想与老爷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怕老爷不肯过来,才让那下人这般说的。” “什么事情?你快说!”柳大老爷脸色沉沉,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丫鬟奉上热茶,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有什么话便直说,别啰嗦,我还得赶着回去。” 柳大夫人心中憋着气,只是不好发泄,她陪着笑道:“老爷,我这般一直住到外边也不是一桩事儿,若是明怀回来不见我,可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倒还记得明怀!”柳大老爷气得直瞪眼睛:“老大放外任都三年了,左右不过这两年便能回京,若是他回来以后知道了你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难堪!” 柳大夫人一脸懊悔,眼圈子都红了,她低着头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老爷,所以你得想法子让我回柳府才是。” “回柳府?”柳大老爷望了一眼柳大夫人:“你还是到外边住着罢!” 回柳府,指不定她便在想着法子要将黎姨娘如何了呢。黎姨娘伺候了他几个月,可真是得他的心,满他的意,特地给她另外采买了两个丫鬟,自己拨了一个放得心的婆子过去伺候着,生怕柳大夫人会对付她。可能是这几个月柳大夫人自己的事情不少,暂时还没有腾出什么时间来向黎姨娘下手罢了。 “你到外边住得好好的,回府做什么?”柳大老爷望着一脸错愕的柳大夫人,拍了拍桌子:“做下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还想回府去?你脸皮有多厚?” “我又做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一心为着艳儿划算。那几个丫鬟若是不弄死,她私下结交外男的事情传出去,她就用不着嫁人了!另外对四房那样的手段,还不是为了我们大房?四房再生孩子出来,还不知道柳府有多少银子要被撮弄到青莲院去了!” 见柳大老爷没有吱声,柳大夫人又悲悲戚戚的添了一句:“咱们明卿还没成亲呐,谁会管着他议亲的事?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娘的去操劳?到时候他成亲,高堂上边少了一个娘亲,还不知道那些来喝喜酒的人会怎么看咱们柳府呢!” 柳大老爷横了她一眼:“反正这些事情都是你弄出来的,现儿父亲母亲刚刚将你赶出去,你便想着回来,怎么可以?” 见柳大老爷似乎有些松动,柳大夫人心中暗喜:“老爷,那便过一段时间再说,等着这事情过去了,你再接我回去。” “接你回去?”柳大老爷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才让黎姨娘打理大房内务的事情来,他摇了摇头:“你还是住在这里罢。” “老爷。”柳大夫人的声音忽然便冷了些:“你难道不想抱住乌纱帽?” “抱住乌纱帽?”柳大老爷望了柳大夫人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里可是有老爷多年来往的账簿子,若是将这个交到督察御史那边,再往吏部刑部送一份,老爷你觉得头上的乌纱帽能不能被保住?”柳大夫人笑得很是和气:“皇上可是最恨贪墨的,拿住了都是重罚。” “你!”柳大老爷脸色瞬间便红了:“贱妇,你竟然私留了一手!” “不私留我便没活路了。”柳大夫人声音有些悲戚,瞧着咬牙切齿的柳大老爷,拿着手帕子拭着眼泪:“我为了防着有什么不测,特地留下来的,每一笔礼金都有记载,而且不止一本,老爷若是叫人从我这里偷了去,别的地方我还存着呢。” 柳大夫人从一开始便一式两份的抄了两本,就是为了防着柳大老爷狗急跳墙,她看着柳大老爷涨红的脸,笑着安慰他道:“老爷,不要紧的,我们是夫妻,只要你想法子将我接回去,那些账簿子什么的,肯定会烂在我这里。” 柳大老爷望着柳大夫人笑得风轻云淡的脸,咬了咬牙:“你且等着,到时候我再给你信!现在反正是不能回府的。” 见柳大老爷答应了下来,柳大夫人这才缓了缓神,朝他微微一笑:“我便知道老爷是有主张的,那我便等着老爷的好消息了。” 柳大老气呼呼的看了柳大夫人一眼,站起身来大步便朝外边走了出去,门帘子被晃得荡来荡去的,不住的将外头的寒气送了进来。 月妈妈凑近柳大夫人,有些担忧的问道:“夫人,老爷虽然答应下来了,咱们也不可不防着他来抢这账簿子。” 柳大夫人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什么都该留一手才是。” 这时门帘子被掀起来,一个小丫鬟在门口行了个礼儿道:“夫人,可以用饭了。” 柳大夫人站了起来,脸上充满着一种特殊的红润,方才与柳大老爷较量了一番,显然她获得了彻底的胜利。可是走到外边厢房一看,见桌子上只得三个菜碗,心中便有些不喜。菜碗里边盛着一些家常菜式,饭碗里装的也是寻常的粳米,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原来用习惯了的珍珠米,色泽没有那么光润,饭粒也不白。 “怎么如此简单?”柳大夫人皱了皱眉头。 “夫人,现在不比在柳府,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好,全是在外边现买的,哪能有那般精致的菜式。”月妈妈扶着柳大夫人坐了下来:“明日老奴亲自去粮肆看看,给夫人买些珍珠米回来。” 柳大夫人没有说话,将饭碗端了起来,开始默默的吃饭,才扒了两口,柳大夫人猛的放下了碗,用非常坚决的声音对月妈妈说:“妈妈,过两日,等你脸上消了肿,陪我去英亲王府。” 月妈妈吃了一惊,站在身旁迟疑的问:“夫人,你难道还放不下来吗?” 柳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我都成这模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是存心要让他们婚事不成,就是要看他们的笑话!” 风起了,外边的树上簌簌的落下了几片叶子,月妈妈担忧的看着柳大夫人那近似疯癫的脸,心里有了一丝丝同情,夫人这模样,还不是被那十小姐害的?夫人这般想,也是为了给她与五小姐出口气罢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釜底抽薪 天气越发的冷了,快到十二月,阴沉沉的一片,瞧着那阴涩的天色,似乎马上就要下雪了一般,暗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一般。 街头上的行人穿的棉袍越发臃肿了,一个个就像发了酵的包子,比夏天瞧着胖了一圈,皮帽子昭君套,将人捂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见面打招呼,将手笼在衣袖中拱一拱,嘴里呵出来的白气在人面前久久不散。 英亲王府门口来了一辆马车,清油翠帷绸面,瞧着不是很气派。这个时节,富贵人家里头早换上了织锦的,谁还大冬天的用这种?门房瞧了那马车一眼,也没有经意,此时就见一个婆子从马车里跳下来,走到门房面前,递过一张烫金帖子,上边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块银子。 银子不大,可差不多也有半两,这种打赏,已不算少,门房抬眼看了下那婆子,见她虽然脸上有些肿胖,还有些隐约的青痕,可穿着的是绸缎外袍,头上还有一支金簪子,心知肯定是大户人家府上的得力妈妈,赶紧朝门后的婆子说了一声:“报与王妃知晓,有位夫人要来拜会她。” 听到说柳太傅府大夫人登门拜府,英王妃也是一愣,虽然与柳府结了亲事,可两家其实来往并不多,尤其是因着乔景铉拒婚柳明艳,英王妃心中还觉得有些歉意,感觉对柳府大房不住,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关系修复了。 只不过早两日听自己府上有下人们传言,说那柳府的大房夫人似乎和老夫人不合,自请出府去了,为何今日却上门来拜望她?她竟然还有脸在外头走动? 心里虽然惊讶,却也不愿让自己显得小气,知道别人失势了便闭门不见,似乎有些太势利,于是对宝珠点点头道:“你去迎了柳大夫人进来。” 宝珠应声出去,不久便带着柳大夫人进了前堂。 英王妃打量了下柳大夫人,见她倒也还精神,似乎自请出府这件事情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对襟褙子,里边露出两只织锦衣袖,外边披了一件石青色哆罗呢斗篷,镶嵌着白狐毛的边,仍然是一副贵夫人的模样,英王妃不由得暗暗惊奇。 “王妃,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先下帖子和你约好便直接来了,鲁莽之处,请王妃海涵。”柳大夫人欠了欠身子,一副焦虑的神色:“今日有件要紧的事儿,却不得不告之王妃,若是有所冒犯,还请王妃恕罪。” 英王妃见她说得严重,不由得也正视起来,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柳大夫人的脸,心里突然没有了底。柳太傅家自请出府的大夫人找她来说要事,究竟所为何事?况且她这般郑重其事,指不定还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英王妃决定不管柳大夫人准备说什么,都先听了她的话再说:“夫人但说无妨。” “英亲王府与柳太傅府结亲,这倒也是一桩大喜事,可夫人知不知道从段监正那里取回的八字批文是更改过的?”柳大夫人冷冷一笑。 “什么?更改过的?”英王妃大吃了一惊,那日铉儿的暗卫去了段监正那里取了八字批文回来,自己和王爷看了都很满意,没想到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竟然和铉儿的八字如此相配,宜家宜室,这可是绝好的八字啊! “确实如此。”柳大夫人嘴唇便流露出一丝寒意:“原来的八字批文上,我那十侄女和乔世子八字相克,那八字显着有克夫之像,可柳府却花了重金买通了段监正,把那批文给改了。世子爷因为恋着我那十侄女,他也故意视而不见,叫那暗卫把帖子拿了回来。”柳大夫人冷声说:“那名暗卫,是否叫做楚风?王妃去问问便知。” 英王妃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腥甜,血气直往上边涌,她望着那一脸寒意的柳大夫人,疑惑的问:“果真有此事?” “王妃,我自认有私心,自己的女儿不能与英亲王府结亲,反倒因着这事情被迫远嫁,自认对乔世子的亲事格外关注些。可真正让我气愤的是,八字上头明明写着克夫,为何要这般隐瞒别人?这可是乔世子一辈子的事情,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柳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红彤彤的颜色,似乎气愤无比:“王妃,我是个耿直人,实话实说,你可别见怪。” “如何会怪你?夫人是为我英亲王府在着想,真乃良善之人!”英王妃坐直了身子,眼睛盯住柳大夫人的脸,心中不断在揣测她话里头的真实性。既然柳大夫人能将这事情说得这般清楚,肯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而且她还提起了暗卫的名字将楚风——那日不正恰恰是他送回来的?看起来这事情八成是真的。 一想着明媚那张脸,想着乔景铉对自己说过的话:“除了柳家十小姐,我谁都不娶!”英王妃越发的有些疑心了,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我因此事和婆婆争执,既然两人八字相克,就不该结亲。可我那婆婆却认为这桩好亲事不能这么毁了,花钱请段监正改命便是。我因想着我苦命的艳儿,一时没控制住和婆婆顶撞了起来,被骂做忤逆不孝,逼我自请出府……”柳大夫人说到这里,眼泪珠子成串般掉了下来:“可我却不能昧了良心坐视不管,所以特地前来告之。我也没证据让王妃相信我所说的,信或者不信,就全凭你自己的感觉了。” 英王妃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揉了揉胸口道:“我倒早有几分怀疑,为什么铉儿不让宝珠去取这八字批文,一定要让他的暗卫去取,现儿看起来,果然是这样的,迷恋着一个女子,竟然连自己性命都置之脑后了!”她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似的,清冷得可怕,转头向宝珠道:“快着人去把世子爷给我找回府来!” 柳大夫人讶异道:“还有这样的事情?这男女双方成亲,不都是父母来帮他打理,为何要自己去取那八字?” 英王妃端茶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一想着那日,自己说让宝珠去将两人的八字批文取回来,乔景铉便跳了起来喊:“我自己派人过去,楚风骑马去段监正那边快得很,何必劳烦母亲来操心这事情!” 原来竟然是这样!英亲王妃气得脸色都发青,那柳府的十小姐,不知道究竟灌了些什么*药给铉儿,竟然让他命都不要了,即便知道她克夫,还是执意要娶她回来! 柳大夫人见着英王妃的脸色,心里知道自己挑拨是生效了,很是得意,在旁边又添了几句狠话:“王妃,你且莫要生气,乔世子乃是少年郎,一心迷恋着那美貌红颜,做出这等糊涂事儿来也不足为奇,王妃只要想想我们柳府那四爷便知道了。” 英王妃心中一凛,想到了昔日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柳元久,为了一个国子监博士的女儿,竟然不顾门第差别,为了她与家人反目,自己喊了媒人去杜府提亲,两人搬出来住到一个小宅子里边——柳太傅还没过世呢,就这般急急忙忙分家了不成? 乔景铉原先也曾嚷着,若是不给他去提亲娶那柳府十小姐,那他便要自己遣了媒婆去柳府提亲,那想法与柳元久当年的做法可不是一样?英王妃紧紧的握住那个茶盏,心中的怒气怎么也停歇不下,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宝贝儿子,可不能被那柳太傅的妖孽十小姐给害了!怎么样这亲事也不能再谈下去了! “多谢大夫人提醒。”英王妃打起了几分精神,朝柳大夫人笑了笑:“若不是夫人据实相告,我还蒙在鼓里呢!” “这是应当的,我这人性子耿直,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一门八字不合的亲事却这般成了,以后乔世子万一……”柳大夫人“嗳哟”了一声:“瞧我这嘴!王妃,我是不会说话的人,你可千万别计较!” 随着这一声“嗳哟”,英王妃心中也是一惊,铉儿可真不能出事!她朝柳大夫人勉强一笑:“总之多谢夫人提醒了!” 柳大夫人告辞走了以后,英王妃坐在大堂上,很是忐忑,觉得这大堂越来越冷了,即便烧了一大盘子银霜炭,也觉得寒气逼人。望着那幅双面绣的夹棉门帘,真恨不能将它扯了下来,能一眼看到外边,见着乔景铉从门口走进来的模样。 门帘一动,英王妃满眼盼望的看着门口,却只见宝珠一个人进来了:“王妃,世子爷不在劲松院,我问过香笔,说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那个楚风呢?有没有见到他?”英王妃想起了那日送八字过来的楚风,找他问问也便知道了,若是他不说实话,一顿板子打了下去,看他说还是不说! “娘娘,楚风不住王府的。”宝珠小声的提醒着英王妃,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怎么着等世子爷回来再问问清楚便是。 “我倒忘记这一码子事情了。”英王妃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那只能等他回来了。” 虽然天气日渐寒冷,可京城的街道依旧是人来人往,里年关近了,进城采买货物的人多了,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匆匆忙忙的往前奔走,但是不免,他们都会回头看看路上走着的那四个人。 两个年轻公子,两位妙龄少女。 一位公子他穿着一袭白色蜀锦的长袍,外边披着一件孔雀毛哆罗呢的大氅,脚下一双精致的羊皮靴子,看上去就是富贵中人,可他眼中流露出的温和笑意却堪比秋日暖阳,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一点也不觉得高冷。 “这不是那英亲王府的世子爷?”偶然间有人认出了乔景铉,不住的点头赞叹:“可真是面如冠玉,人中龙凤!”望了望他身边那位穿浅蓝长袍、披着蓝色鹊丝文大氅的公子,有人“咦”了一声:“那不是柳太傅府的五公子吗?他是在宫里的御前带刀侍卫,今日难道不要轮值?” “哪有日日轮值的理儿?总要休息一日两日才是。”有人嘲笑的望了那人一眼:“便是寒铁打的身子,日日轮值,也禁不住!” 众人再举目看了看柳明卿身边的少女,有几个行人皆是脸色一变,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纷纷往四周闪开:“怎么这个女煞星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女煞星?”有尚不知道郭庆云轶事的人莫名其妙看了郭庆云与明媚一眼,只觉得两人生得貌美,让人瞧了只觉得眼前一亮:“这般美貌女子,为何是煞星?” “你还敢多看!那穿翠绿色斗篷的,便是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她曾经在酒楼里将光禄寺卿府上左二公子的命根子给切了!你再这样看,恐怕她会将你一双眼睛挖出来!”旁边有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角:“快些走罢!” 乔景铉看了看郭庆云,笑着说:“小九,你现在名声在外了。” 郭庆云偏了偏头道:“那你怕我吗?” “你这问题问错人了,你该问明卿才是,又不是我要娶你,又不是我喝你过一辈子!”乔景铉笑着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明媚,朝她眨了眨眼:“我只怕媚儿不搭理我,其余人,我都不怕!” 见着柳明卿一张脸有些阴沉,乔景铉伸手推了推他:“明卿,你别这样阴沉着脸,开心些,有些事情是你也没办法挽回的,只能慢慢去开解了。”柳大夫人自请出府的事情虽然做得隐秘,可毕竟纸包不住火,京城有些人家还是知道了,这让柳明卿觉得实在有些不愉快,总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指指点点一般。 现在听着乔景铉这般说,柳明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我也知道是这样,可我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而且这些天看见四叔和十妹妹都想绕着他们走,不敢见他们,脸上像被谁掴了一掌似的。” “柳小五,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你母亲做了错事是她的事情,与你又有何相干?”郭庆云赶紧在一旁安慰她:“你干嘛让自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自作孽,不可活!”她扯了扯明媚的衣袖道:“柳十,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没有计较柳小五?” 明媚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五堂兄,我没有恨你。” 听到郭庆云那恨恨的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柳明卿心里更难过了,他知道郭庆云是在为明媚感到愤愤不平,可她唾弃的对象却又偏偏是自己的母亲。他默默的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乔景铉白了郭庆云一眼,快步跟了上去:“明卿,你快别做出这副样子来了!不管你母亲如何,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庆云也拉着明媚赶紧走了上去,伸出另外一只手挽住了他:“柳小五,真没事的,我就等着你们柳府派人来我这里提亲呢,我一点也不计较你母亲的,她是她,你是你,完全不相干的!” 柳明卿被郭庆云拉着胳膊好半天挣扎不开,这大冬天的,衣裳穿得多,力气大得惊人的郭庆云钳制着他的胳膊,要想动弹一下还真比较为难。柳明卿的脸色微微一红:“郭小九,你放手,没见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 “他们又不是看我一个人,是在看我们两人!”郭庆云笑嘻嘻的将另外一只手也挽了过来:“我就是要让大家瞧见,你已经是我的人,这样旁家贵女也就不会再想打你的主意了!” 乔景铉见明媚已经被郭庆云给冷落了,赶紧走到她的身边来,低声笑了一句:“媚儿,明卿遭殃了,遇着了我这个表妹,他可是逃不掉了。” “可不是?”明媚一双眼睛往郭庆云与柳明卿那边看了看,想着方才郭庆云的话“你已经是我的人”,就跟前世电视剧里那些霸王硬上弓的人说的台词如出一辙,只不过那些电视剧里一般是男子说出来的,现在全换了个个儿。 正与乔景铉低声交谈着,忽然明媚的眼睛不经意的瞥见了一个女子,那不是祖母身边的丫鬟曼青吗?回府以后只见曼珠在贴身服侍柳老夫人,不见了曼青,当时还追问了她去哪里,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唉,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去处。” 明媚并不知道曼青为何要离开柳府,心里头还曾经猜测过,是不是柳老太爷年纪虽然老,可那方面的心思活络,见着曼青美貌想要收房,曼青为了不让柳老夫人难堪,这才离开柳府自谋出路的。 人群里的曼青,依旧那般美貌,让人见了便能认出她来。明媚急急忙忙赶了过去,一边喊着她:“曼青,曼青!” 曼青本是半低着头在走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听着有人喊她,停下了脚步,疑惑的往旁边一看,便见着了明媚与柳明卿。 “五公子,十小姐!”曼青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你们怎么在这里?”她看了看两人身边,又见着了郭庆云与乔景铉,脸上不由得一红:“十小姐,听说你与乔世子定亲了,为何你们还在这街上走?” “嗐,都是些死规矩,谁说定了亲就不能见面了?”郭庆云嗤之以鼻:“你们家十小姐是我喊了她出来逛街买东西的!”她偏着头打量了一眼曼青,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哈哈一笑:“曼青,你怎么和他们在一处?” 曼青身边,站着几个人,虽然穿着大陈人的服装,可依旧看得出来是异族人。中间那个正是鞑靼三王子嚟硌巴,他身边还站着两个随从,耳朵上挂着的大银耳环不住的在晃动。 乔景铉走上前去拍了拍嚟硌巴的肩膀:“嚟兄,人生何处不相逢?” 嚟硌巴笑着抱拳行礼道:“乔世子,柳兄,郭姑娘,几日不见。”望了望站在郭庆云身边的明媚,他心中暗道,这个女子瞧上去柔柔弱弱的,不知道也会不会武功,等会可要讨教两手才是。 “嚟兄这是要去哪里?”乔景铉笑眯眯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曼青,这分明是柳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如何与嚟硌巴搅在一处? “我在屋子里带着有些闷,带着随从丫鬟出来透透气。”嚟硌巴望了望乔景铉,见他丰神俊秀,真是人中龙凤,不由生了结交之心。上次在跑马场,他铩羽而归,连败三场,回到二皇子府还在想着与三人的较量,只希望哪天能再相见,好好讨教一番,今日却不期然在街头相遇,甚是有缘:“乔世子,我做东请几位去用饭如何?” 听了这话,乔景铉心中一喜,正在想法子和他接近,却没想嚟硌巴自己送上门来,哈哈一笑道:“嚟兄从鞑靼来大陈,焉有让你请客的道理?你就不必推辞了,我来请客,咱们今日去张福记,一醉方休!” 嚟硌巴倒也豪爽,点头便答允了:“如此,我嚟硌巴便领了乔世子好意!”转脸瞧了瞧曼青,见她正与那位穿着白色斗篷的小姐说说笑笑,眼中似乎还有泪光,不由得有几分奇怪:“小青,你怎么了?” 曼青许久不见明媚,今日见了,很是感慨,忍不住掉了眼泪,见着嚟硌巴喊自己,赶紧抬手擦了擦:“我遇着故旧了。” 嚟硌巴点了点头:“跟我走。” 郭庆云与明媚见嚟硌巴很紧张曼青的模样,两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鞑靼的王子竟然对一个丫鬟如此体贴,狐疑的打量了下嚟硌巴,曼青的脸瞬间便红了。 到了张福记,小二见着这群人穿戴打扮不凡,赶紧一个箭步迎了上来:“客官,几位?” “要一个楼上的包间,安静些的。”乔景铉吩咐了一声,那小二赶紧将毛巾望肩膀上一搭:“好嘞,客官你们跟我来。” 一路腾腾的上去,将乔景铉一行人带到了二楼的包间,乔景铉与柳明卿点了些卖得最好的菜式:“你先上几盏好茶,然后等着菜好了再送上来,这里便不用你管了。” “乔世子,你们大陈这茶实在是香,比我们那马奶酥油茶好喝多了。”嚟硌巴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连连赞许,他刚刚到大陈时还喝不顾这茶的味道,等着住得久了些,便觉得这茶是再香也不过了,日日都要喝,一日不喝仿佛就不习惯了。 乔景铉微微一笑:“嚟兄,这般喜欢饮茶,那改日乔某送一包好茶给你。” 嚟硌巴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眼睛望向了乔景铉身边坐着的明媚,伸出手来道:“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可会武功,比试一下如何?” 明媚坐在那里好端端的,见着嚟硌巴伸出手来,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将手镯上的机关一拨,那小刺便露了出来,扎进了嚟硌巴的手心。 嚟硌巴只觉手上一麻,忽然间便抬不起手来,惊骇的望着明媚,没想到这纤秀娇弱的小姐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大陈真真不可小觑!“这位小姐,你是用了什么功夫?为何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曼青吃了一惊,她认识明媚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练过武,怎么才轻轻一下,嚟硌巴便被制住了?乔景铉在旁边看着嚟硌巴那模样,知道他着了明媚的道,开始见他伸手出来时还有些生气,此时却觉得嚟硌巴既可笑又可怜:“媚儿,你给他解药。” 明媚抿嘴一笑,从荷包里边翻出了一个小药包:“用半包就够了。” 郭庆云哈哈一笑,拉过明媚的手道:“屋子里头闷着,又还没上菜,我们去外边透透气可好?” 明媚点了点头,转脸望了望曼青:“曼青,你跟我们一道去。” 嚟硌巴看了垂手册立在一旁的曼青一眼道:“小青,你且陪了这两位小姐去走走。”他敬畏的看了明媚一眼,这大陈的小姐们可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曼青应了一声便跟着明媚与郭庆云走了出去,一到外边,明媚便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曼青,你怎么变成了嚟硌巴的丫鬟?”郭庆云在旁边插话进来:“难道柳老夫人对你不好?你怎么要从柳府跑出去?” 郭庆云的话音刚落,明媚就觉一滴眼泪掉到了自己手上,低头一看,那曼青已经是泪水涟涟:“十小姐,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为了报恩才从柳府里私逃出来的。” “报恩?发生什么事情了?”郭庆云急急忙忙道:“这跟嚟硌巴有什么关系?” “十小姐,郭小姐,我听说柳家四房被人弹劾,手法跟多年前的方知府案如出一辙,老夫人那边得了信,乃是二皇子殿下所为。况且那九小姐已经委身二皇子殿下,怀了他的骨肉,可却始终没得名分,二皇子殿下拿了这个来要挟柳府,让柳府站到他那边去,老夫人忧心忡忡,一心想要将九小姐肚子里那个孽种给除去……”曼青低下头去,有些犹豫:“曼青想为老夫人分忧解难,也想为自己报家仇,所以卖身在二皇子府做了下人,那日机缘巧合被嚟硌巴要了来做贴身丫鬟。” “你家和二皇子有仇?”郭庆云奇怪的瞥了她一眼:“你不过是一个丫鬟,你们家如何与二皇子殿下结仇了?” 明媚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日柳老夫人与她说过的话,隐晦的提到了曼青的身世,如果她没有猜错,曼青应该是明妃娘娘的侄女。见着曼青眼圈子发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明媚点了点头:“曼青,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该姓方?” 曼青惊讶的望了明媚一眼,点了点头:“十小姐,你又如何得知?我的父亲确实姓方,他的妹妹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明妃娘娘。”曼青吸了一口气,勇敢的那隐藏在心里多年的事情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全身轻松了许多,原来把包袱抖开的感觉竟是那般好。 “你说的是真话?”郭庆云大惊:“我认识两个姓方的人,在玉门关住着,一个叫方庆福,一个叫方庆薇,他们也是当年那位贬斥西北的方知府的孙子和孙女。” 曼青点了点头道:“那是我的堂兄和堂姐,我父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叫方庆梅。”十五年前的事情她虽然早已记不清楚,可她似乎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混乱,无数的兵士拿着刀枪收在门口,家里被全部抄。奶娘将自己从狗洞里塞了出去,自己从墙上跳了下来,摔得肋骨半死不活的,可还是撑着将她抱到了柳府。 和外祖母预料的一样,柳老夫人收留了自己,多年来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对她异常疼爱,甚至和对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可是当知道了自己的仇家是谁,又想替柳老夫人去将柳明珠肚子里的那块肉弄掉,她这才偷偷摸摸从柳府出来,卖身到二皇子府做丫鬟的。 “你准备怎么报仇呢?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郭庆云历来急公好义,听到曼青说要报仇,不由得兴奋起来:“二皇子殿下真不是个好人,干尽了坏事,你想怎么惩罚他?” “我原靠美色接近他,然后趁着他睡着了再把他杀了。”曼青咬牙切齿的说:“只不过这个计划被嚟硌巴破坏了,他将我讨了过去做丫鬟,我已经没法子接近那徐玟琛了。”她想到了那个晚上,徐玟琛将她按到在地上,不由得也打了个寒颤,即便有这个机会,她也不愿意再去试,那徐玟琛实在太恶心,她不愿意将自己清白的身子奉献给他。“我现在就想着怎么让嚟硌巴痛恨徐玟琛,然后帮我杀了他!” 郭庆云抚掌大笑道:“这个计划不错,我瞧着那嚟硌巴似乎很喜欢你。” 明媚瞧着郭庆云那模样便觉好笑,伸手拍了拍她:“郭小九,你以为让一个人杀人很简单?哪里就是这般容易!曼青,你且不要轻举妄动,再等几日,等到太子册封仪式看看那徐玟琛会不会动手,只要他一动手,那便用不着你自己去报仇了,自然有人会替你杀了他。” “还等几日?”曼青疑惑的望了望明媚:“十小姐,你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明媚忽然想起了柳明珠来:“那……柳明珠肚子里边的孩子呢?” “十小姐你放心。”曼青嘴唇边带着一丝笑容:“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已经掉了。” 明媚打了个寒颤,虽然说她恨柳明珠,可听说她失去了孩子,不由得也觉得有一分心寒,毕竟每个女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即便可恶如柳明珠,自然也想做一个母亲,有自己的孩子。只是,明媚心中暗道,自己也不必再替她觉得惋惜,或许是柳明珠做了坏事,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那时候在云州,自己生日那天,她竟然买通那戏班子里头的戏子,想要毁掉她的清白,跟她母亲柳四夫人一道,不知道在背地里做了多少坏事,若自己还是这般怜惜她,只怕到时候会养一条窝胸口的蛇。 “十小姐,请你替曼青给老夫人带句话,就说曼青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已经替她解决了那个问题。九小姐现儿虽然没什么事情了,可精神不是特别好,人也没有那般嚣张了。”曼青朝明媚行了一礼:“曼青先在这里谢过了。” 明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三人在外边说了一番话,回到包间,菜已经上齐整了,一个方桌上边摆满了各色菜肴,瞧着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嚟硌巴瞄了一眼曼青道:“你方才陪两位小姐去了哪里?” 郭庆云笑了笑:“我们就在外边说话玩儿,我可仔细向曼青请教了下怎么让脸变得白嫩的高招儿,瞧着曼青这般粉嫩的皮肤,我看着眼睛都能冒出火来。” 嚟硌巴听到郭庆云如此赞美曼青的美貌,拿眼睛又看了曼青一眼,就见她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正乌溜溜的看着他,似乎漾着异样的光彩,心里大快。他也不知道为何,一见着曼青,他便觉得心中快活,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嚟硌巴对曼青招呼了一声:“你坐过来。” 曼青羞涩的弯了弯身子道:“主子,曼青可没有资格和你们同桌共食,还是先伺候着主子吃过饭再说罢。” 嚟硌巴听到自己建议被拒绝,心中不喜,伸出手来便抓住了曼青那纤细的手腕,轻轻一带,曼青便不由自主往桌子前跌了过来,此时嚟硌巴另外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扶住了她的腰,直接把她拉到了身边坐下。曼青吃了惊吓,又见他把手放在自己腰间,又羞又气,低了脸儿不说话,粉颊通红。 看了看这对主仆的模样,明媚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位公子,我们大陈女子原不比得鞑靼女子豪爽,想要请她一起用饭,是该好好和她说下,而不是这样粗鲁的。” 嚟硌巴听了明媚的话,也是一愣,粗声粗气的对曼青说:“小青,那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意陪我吃饭?” 曼青心里轮了几转,想着郭庆云和自己说的话儿,最终捺下面子低声说:“小青愿意。” 嚟硌巴眼中闪过一丝欢喜,高声对明媚说:“柳小姐,可不是我强迫她的,她自己愿意,你可听到了?”他方才已经得知了,原来这位柳小姐是那柳明卿的妹妹,难怪也身手这般好,嚟硌巴默默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是遇着高手世家了。 乔景铉也笑着来凑热闹道:“所谓美人醇酒,人生得意之事也,我以此杯敬嚟兄,愿你万事顺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嚟硌巴和他碰了杯,满满的饮了,突然又惆怅起来:“多谢乔世子美意,只是我现在却还是前途未卜,恐难以如意。” 郭庆云见他才端酒杯便开始叹息,心知嚟硌巴定是有了身世之感,也不揭破,只是笑嘻嘻的端起酒杯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何必想得太多?前事已了,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让以后的日子过得顺畅些。来,嚟兄,我也敬你一杯。” 见郭庆云前来敬酒,嚟硌巴怎会示弱?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嚟兄,你似乎有心事,不如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你若是想把我们当成真正的朋友,就可以把你的难处说了,我们给你谋划谋划?”柳明卿见嚟硌巴和郭庆云碰杯,心里突然酸溜溜的,赶紧也举起杯来向嚟硌巴敬酒:“嚟兄,先干为敬。” 嚟硌巴见柳明卿说得真诚,心里也有些意动,举起杯来喝下了第三杯,放下杯子,就见曼青真默默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荡,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对着柳明卿道:“我本欲向几位说起我的事情,又害怕你们知道我身份不会再理睬我,所以一直瞒着你们,只是今日见几位真诚,却是不得不说实话了,我是鞑靼三王子。” 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来,乔景铉他们会大吃一惊的望着他,但嚟硌巴瞧着他们几个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色,不由惊讶道:“你们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乔景铉微微一笑:“从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便知道你是鞑靼三王子了。” “那你们……”嚟硌巴望了望他:“那你们为什么还和我来往?” “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想和我们交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又何必计较对方的身份?”乔景铉真诚的望着嚟硌巴:“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堪忧,也想从朋友的身份给你一些建议,至于你愿不愿意采纳,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嚟硌巴见乔景铉说得真诚,那最后一丝戒备也扔下了:“愿闻其详。” “鞑靼汗王最近亡故,接任汗位的是你大哥,是不是?”乔景铉看着嚟硌巴的面色阴沉下去,鼓励的朝他一笑:“你想要借助大陈的势力帮你打回鞑靼去,想法不错,可是却找错人了。你现在找的二皇子,他究竟能给你什么?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帮他登上太子之位?” 嚟硌巴眼中一暗,默不出声,曼青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让她突然间有很痛的感觉。 “天时地利人和,你自己想想,许徐玟琛占了多少?”乔景铉见嚟硌巴不说话,以为他还看不清形势,有些着急:“我那三表兄已经入主东宫,中宫嫡子,又有群臣拥戴,我那二表兄拿什么和他去争?我觉得你不如倒戈相向,把我那二表兄的阴谋给破坏了,你也是大陈的功臣,我们替你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自然能让你心愿得偿。” 听到乔景铉的话,嚟硌巴的背慢慢挺直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母子闹翻 外边忽然穿来铮铮作响的琵琶声,郭庆云“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拉着明媚便往外边走:“柳十,咱们去瞧瞧,听说这张福记里头请了好的乐师,有时候还是女的,生得十分美貌。” 明媚笑了笑:“上次我来的时候已经见到过了,不过如此而已。” 郭庆云见她不感兴趣,甩了手自己往外办走了去,明媚微微一笑,向柳明卿眨了眨眼睛:“五堂兄,你不跟去瞧瞧?” 柳明卿白净的脸瞬间就红了一片,可依旧还是站起身来,将包间的门帘挑开,斜着身子走出去了,明媚瞅着柳明卿的背影直乐:“乔景铉,你瞧瞧他们两人,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我那五堂兄偏偏还要装傲娇的模样。” 乔景铉点着头附和:“可不是?我与明卿相识了这么多年,他便是个闷葫芦,分明心里头想着,可嘴里却不说出来。”他讨好的凑过脸去:“媚儿,还是我好,是不是?” 曼青坐在嚟硌巴身边,一只手被他抓着,听着明媚与乔景铉在讨论柳明卿与郭庆云的事情,心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微微有几分感叹。自己若不是姑母出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现在也该定亲了,可一朝风云变,家中变故,亲人都不在人世,自己也没有个主张的人,最后还落到了这个鞑靼人手上。 “你别讨好卖乖。”明媚白了乔景铉一眼:“你不是要与三王子说话?你继续与他说说,我与曼青聊聊。”明媚见着曼青那副尴尬的模样,知道她是个害羞的人,如何能这样坐在嚟硌巴身边?朝曼青招了招手,曼青赶紧挣脱了嚟硌巴的手坐了过来。 “曼青,咱们出去听琵琶。”明媚拉着曼青的手从里边走了出来,就瞧见郭庆云与柳明卿并排伏在栏杆上往下边那个平台上看。郭庆云不住的伸手在指指点点,柳明卿在旁边站着,偶尔点头应和一句。 “十小姐,那郭家小姐真是开朗。”曼青感叹了一声:“瞧她那模样,真是快活,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担心一般。” “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明媚望着曼青那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我瞧着那鞑靼的三王子很喜欢你,都不要你用美人计了,他早已经入了局。” 曼青脸上瞬间飞起了红云,她垂首低声道:“十小姐,你取笑我。” “我可不是取笑你,我在说真心话,你且看看她……”明媚望了一眼平台上坐着的那个乐师,是个女子,里边穿着大红色的纱衣,外面披了一件白狐裘衣,这打扮倒也很显眼。只不过明媚却怔了怔,总觉得那女乐师有什么地方不对,努力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怎么了?”曼青瞧了瞧那位女乐师,有些莫名其妙。 “她都沦落为卖艺之人了,可依旧还是那般快活,你瞧她眉眼之间带着笑,仿佛不知道这世间愁为何物。”明媚喟叹了一声,点了点曼青的手指:“你生得这般美,心地又如此善良,如何不会有个美好的前景?” “十小姐,我没有你说的那般好。”曼青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虽然九小姐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我动的手脚,可却是我怂恿了二皇子妃,她才起了那心思,我是已经造下了杀孽。” “曼青,你不要这样想。”见曼青似乎钻进了牛角尖,明媚只能劝慰着她:“即便你不怂恿那二皇子妃,她肯定自己也会动手的,你以为她不会吗?”见曼青惊愕的抬起头来,明媚朝她微微颌首:“为了她的地位巩固,她自然会想办法。” “小姐,可我还是觉得难受,九小姐估计是好不了,听院子里的下人们说,她已经瘦得像一根枯柴,脸色蜡黄,没有刚刚进府的那般美艳了。”曼青有些悲伤,想起了当时在柳府里见着柳明珠,生得很是精致,一张脸就如描出来的一般,眼睛水汪汪的,红唇就如园中的鲜花,没想到现在变成了残花败柳。 “那是她咎由自取,与你没有干系,你不必自责。”明媚听着曼青描述柳明珠,心中也有丝丝颤动,可是转念一想着她曾经做下的各种事情,就硬着心肠不去同情她。这世间,总不能枉做好人,有些人从来不会知恩图报的。 “是这样吗,十小姐?”曼青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亮:“我都以为老天不会放过我了。” “老天如何不会放过你?看他不是赐了你一位多情人?”明媚取笑着曼青:“若是你能嫁给嚟硌巴,那你便是三王妃了!” 曼青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去:“十小姐,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我只是一个丫鬟。”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他真心喜欢你,向你求娶,你便嫁。”明媚笑着拍了拍曼青的手:“别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说话间,那台上的女乐师已经站了起来,明媚忽然间瞥见了一道寒光从她腰间闪过,电石火光之间,她似乎想出了什么来:“郭小九!” 郭庆云正在那边拉着柳明卿说说笑笑,听着明媚喊她,赶紧跑了过来:“柳十,你有什么事情?” “你瞧那个女乐师,可发现有什么不妥当?”明媚指着那袭白色的狐裘:“一个落魄到酒楼来卖艺的乐师,能穿这么昂贵的狐裘?我方才见她腰间似乎藏了兵器,肯定身份特殊,要不要跟去看看?” 郭庆云立刻来了精神,奔到柳明卿那里扯了他便走,一转眼两人便不见了踪影。明媚担心着有什么变故,赶紧与曼青回了包间,想告诉乔景铉外边的事情。 走了进去一看,嚟硌巴与乔景铉两人正在相谈甚欢,说的正是过几日要举行的太子册封仪式:“嚟兄,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二皇子要求你在太子册封仪式上配合他动手,你们可有几分胜算?” 嚟硌巴摸了摸耳朵边上的银耳环,心中默默的轮了一轮,大陈的皇位之争现在看起来也已经非常明朗化了。大皇子早就不在竞争者之列,只有二皇子还依靠着萧国公府有些实力。 最近听说徐玟琛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看起来是紧锣密鼓的在布置了。早两日还喊他过去说起过这件事情:“三王子殿下,就快到生死决战的关头,这一战完毕,我便可以派军跟着你打回鞑靼去。” 徐玟琛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过这事情,嚟硌巴但是就有些半信半疑,只是口中应承着。自己这才只带了几百人逃了出来,这在大陈庞大的御林军面前简直是不堪一提。二皇子希望自己在太子册封大典上出手暗算三皇子,他原来倒是有信心,可自从遇见了乔景铉郭庆云柳明卿以后,他方才惊觉自己这个鞑靼第一勇士实在是徒有虚名。 现在乔景铉竟然主动显示了诚意,这让他又喜又忧。能不和这群可怕的人做对手,这当然是喜事,可他本来就是逃到大陈来找二皇子结盟的,现在却要和别人暗算他,从道义上边自己都不算是个正人君子,所以嚟硌巴看着一桌子美味,却觉得嘴里寡淡。 乔景铉见嚟硌巴犹豫,也知道他心里所想,笑着对他说:“嚟兄,我也不逼着你现在就表态,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再说,你想清楚了,可以直接来英亲王府找我,也可以去镇国将军府找我表妹……”见柳明卿横着眼睛看着他,赶紧又加上一句:“或者去柳太傅府找柳家五少爷。” 嚟硌巴点点头道:“那好,容我想上一想再做回答。” 知道这事对于嚟硌巴可谓至关重要,乔景铉也不逼他,笑道:“嚟兄,我们就等你传来的消息了。现在不去想这些事情,就咱们兄弟几个喝酒、吃菜!” “乔景铉。”见他们两人商谈完毕,明媚皱眉道:“郭小九与我五堂兄去追踪这张福记的女乐师了。” “为何?”乔景铉一惊,将杯子放了下来:“可是有什么蹊跷?” 明媚点了点头:“不错,等他们回来便知道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外边有一阵喧哗声,乔景铉推开窗户往外边一看,下面是张福记的后院,有两个女子斗在一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中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正是郭庆云,柳明卿负手站在一旁掠阵。 “穿白色狐裘的就是那个女乐师!”明媚伸手指了指那个女子:“果然她是会武功的。” 乔景铉朝嚟硌巴一拱手:“嚟兄,我暂且失陪。” 嚟硌巴点了点头,转眼又往下边看了过去,那穿着狐裘的女子,他曾经在徐玟琛的书房那边瞧见过一次,那这张福记,肯定与徐玟琛跑不了关系。嚟硌巴暗暗捏紧了拳头,看来徐玟琛其实一点都不信任自己,竟然派人来暗地跟踪。 楼下的打斗已经停了,那个女乐师已经被郭庆云捉住,反剪着双手塌在了地上,狐裘上边有一个灰褐色的脚印。嚟硌巴见着那女子被擒,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朝对面一个随从吩咐了一声:“关了窗户,我们赶紧吃饱了回二皇子府。” “小九,你的拳脚功夫真是精进了。”乔景铉走下楼去时,郭庆云已经将那女子踩在脚下,正吆喝着让柳明卿去找绳子来捆人。那女子挣扎着喊叫:“你们怎么能如此胆大妄为,这是天子脚下,难道可以随便捉人的不成?” 郭庆云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好个伶牙俐齿的美人儿,可本小姐就是爱随便捉人,你又怎么样?” “你!”那女子怒目相向,白色狐裘挣开了一点,露出里边大红色的纱衣,衬着白色的肌肤,就如那细致的瓷器。她一双眼睛瞄向乔景铉,楚楚可怜:“这位公子,你给奴家说句公道话!” 郭庆云见着那女子眼睛水汪汪的朝乔景铉身上瞟,分明就存了勾引他的意思,气得都要跳起来,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帕子,猛的塞到她嘴里,将她的嘴巴堵了一半,见还没够堵住,朝明媚一伸手:“柳十,拿块帕子给我。” 明媚笑吟吟的走上前去,将自己手腕上那只镯子的机关拨开,小针露了出来,她将针调到了一个位置,那里装的是让人昏睡的药:“还拿你的帕子去堵她的嘴,岂不是浪费?”明媚拿着针重重的扎了那女子一下,竟然敢向乔景铉送秋波,也让她尝尝被扎的滋味。 见着那个女子昏睡了过去,郭庆云惊讶的望了明媚一眼:“柳十,原来你也是会下重手的。” 明媚昂了昂头:“那是自然,要看是什么人,是不是惹恼了我。” 这时柳明卿已经寻了绳子过来,见那个女子已经昏睡在地上,有几分惊讶:“小九,你点了她穴道?” 郭庆云一怕脑袋大叫了起来:“啊哟,我都忘记了,分明可以点她穴道的,为何要拿帕子堵她的嘴?” 乔景铉在旁边听了眯眯的笑:“小九,小九,嗯,喊得可真亲切,又自然。” 柳明卿握着绳子站在那里,忽然脸红了红,方才他怎么就很自然的将“小九”那两个字喊了出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你们俩好好审问下她,我先送媚儿回去。”乔景铉望着明媚微微的笑:“你若是还不回去,你祖母与母亲都会着急了。” 今日出门,还是郭庆云缠着柳老夫人才将她放了出来,否则明媚还被关在柳府里边。柳老夫人与杜若兰都让她安安心心在府里头备嫁,学些针黹女红。柳老夫人叹着气道:“虽说可以请绣娘来府上将东西都弄好,可到时候总要装模作样的绣几样嫁妆才是。” 大陈旧例,定亲以后,男女双方便不能私下见面了,就是有什么正经事要找,都是要有长辈在场。虽说这规矩对乔景铉完全形同虚设,他想什么时候见明媚的面,就直接逾墙而过,反正基本上都是晚上,没有谁看见他。 可是今日一早,乔景铉心中便想着明媚,她也有好些日子没出来过了,天天关在柳府里头,肯定闷得慌,于是跑去了镇国将军府,找了郭庆云,让她死缠活磨的要柳老夫人允许明媚出来一趟。 柳老夫人怎么不知道郭庆云来找明媚,实际上是乔景铉的主意?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看在郭小姐的一份热情上头,那便准媚丫头出去走走,只是要快去快回,否则下次我便不再准她出去了。” 乔景铉听了郭庆云的转述,将柳老夫人的话记在了心里,这可是明媚的祖母,千万不能得罪,得罪了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事情呢。 喊了一辆马车将明媚送了回去,到了府门口,乔景铉俯下身来,掀开侧面软帘对着明媚低声说了一句:“我晚上来找你。” “瞧你,不是才见过面,为何晚上又要过来?”明媚白了他一眼:“实在是有些做得过了些,人家未婚夫妻在成亲前都不能见面的。” “媚儿,我现在一闭眼,眼前全是你的模样,仿佛一刻都不能离了你,真恨不能快些将婚期选定,将你娶回来便好。”乔景铉朝明媚苦兮兮的端了一张脸:“今晚我来沉香阁,你别赶我出去!” 明媚朝他微微一笑,下了马车,款款走进府去,乔景铉骑在马上,望着明媚的背影,只是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世子爷,总算是找到你了!”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乔景铉转脸一看,就见自家府里的一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奔了过来,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不住的拿着衣袖擦汗:“小的将京城都快跑遍了,后来想着还是来柳太傅门口等等看,总算没想错!” “你找我作甚?”乔景铉有几分惊奇,这下人是外院的,不是自己的长随,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 “世子爷,王妃让小的找你回去,说是有急事呢。”那下人总算是匀过气来:“是宝珠姑娘出来送的信。” 乔景铉听说母亲有事情找,赶紧扬鞭打马,一路狂奔了回去,刚刚到府门口,就见他的长随站在那里与门房说话,见着他过来,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来:“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王妃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找世子爷,你快些去主院!” 乔景铉听得心惊,将踏雪的缰绳扔给长随:“你且去给它喂草。”说完大步奔了进去,到了主院大堂,便见英王妃一脸凝重的坐在中间,心中更是忐忑,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母亲,有何急事?” 英王妃端正坐在大堂主座上,手中捧着茶盏,正在回想着这大半年来的事情,铉儿被皇上免职,跑到玉门关去从军,件件皆是和这位柳家十小姐有关,定然是她八字不旺夫才有不好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不对,不是不旺夫,是克夫!英王妃想到这里,心里似乎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自己的铉儿担任的是御前带刀行走,云骁卫暗卫,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以后他肯定还会上阵带兵打仗,哪一桩事情不是危险的?这柳家十小姐竟然是个克夫的八字,自己便是拼了命也不能同意他们这桩婚事! 见乔景铉奔到面前,英王妃恍若回到了他年纪小的时候,喜欢到处跑,让自己去寻他,现在儿子虽然听说自己找他便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可若是他成了亲以后,还不知道跑去哪边呢! “铉儿,你老实告诉母亲,这八字批文可是真的?”英王妃拿出了那张八字批文,手都在发抖:“你和母亲说实话,可不许骗我!” 乔景铉奇怪的看了一眼英王妃道:“母亲,这是我派楚风去段监正那取了回来的,自然是真的,难道还会有假?” “铉儿,你莫非以为瞒住母亲就可以了,你真糊涂啊!”英王妃生气的把那批文一掷,那页红纸便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似乎要落到地上,却被乔景铉伸手接住,还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番,生怕它沾上半点灰尘。 “铉儿你……”英王妃看着乔景铉这举动,气得手直发颤,那柳家十小姐真是个狐狸精,竟然把铉儿迷得七荤八素,连自己的性命都罔顾了!“你不要以为母亲不知道原来那批文的内容!柳府那个十小姐克夫啊,你难道就想这么轻轻巧巧的隐瞒过去吗?铉儿,母亲实话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娶了她!” 乔景铉皱起眉头看了看英王妃道:“你又听了谁的闲言碎语?我和媚儿分明是八字极为相配,天造地设的一对,哪来的什么克夫之说?真是无稽!就算万一媚儿和我八字不和,多出点银子给段监正,叫他帮着改命便是,这又有什么要紧?” “有什么要紧?”英王妃抬起手来微微颤颤的抚了抚胸口,只觉得一口气闭在喉咙口,半天都吐不出来:“难道这还不要紧?她克夫,克夫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 “母亲,你是在咒我吗?这也是谁告诉你的?媚儿怎么会克夫,她肯定是旺夫的命,段监正的批文上说得明明白白的!”乔景铉把批文伸到英王妃眼皮子下边:“母亲,你看,四句批文多吉利,多喜庆,哪里写着克夫了?” 英王妃见乔景铉死活讲不通,一心想着要娶柳家那十小姐,不由得一口气化作了满眶的眼泪珠子,飞溅了出来:“我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个造孽的儿子!谁家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如此忤逆的儿子出来吗?京城贵女这么多,不拘随便挑个合意的便是,为什么一定要选那个克夫的女子!”英王妃哭得哀哀切切,不时还拿着帕子擦着眼睛,偷偷的从帕子里溜着看儿子一眼。 “母亲,你就少来这一套了,我和你原来就说清楚了,我只娶柳明媚,别的女子,我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也不知今日你为何突然说起她克夫,克夫又如何,你想要你儿子命大,就赶紧花钱让段监正去改命!”说罢,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张八字批文揣到了怀里:“这批文现在便由我收着,我怕母亲看着不顺眼会把它撕了!”乔景铉看了英王妃一眼道:“希望母亲体谅儿子的心意,不要一意孤行,最后弄得母子离心!” “铉儿!”英王妃怒喝了一声,也不装着抹眼泪了,手帕子拿在手里,紧紧的捏成了一团:“你为何要一意孤行?克夫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跟你性命相干!” “若真是八字不合,被媚儿克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乔景铉顿了顿足:“母亲,你又是听信了谁的挑拨?快莫要说了,我与媚儿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什么克夫不克夫,都是那些嫉妒的小人在造谣。” 见着英王妃脸色沉沉,乔景铉也懒得与她多说,拱了拱手道:“母亲若没有其余的事情,那儿子便告退了!” 看着乔景铉旋风似的出了大堂,英王妃放下手中的帕子,惊愕的看着他的背影道:“铉儿,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么?” 宝珠在一旁见着也是伤感,夫人和世子爷之间现儿可真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那位柳府十小姐日后要是进了门,恐怕也难过日子呢,夫人对她这么大的成见,保不定每天都会挑鼻子挑眼的。 “宝珠,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就能这样不顾我的心情呢?”英王妃无助的把双手一摊:“我这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夫人,奴婢倒是认为您且听世子爷的话罢。估计柳府也是花了重金让段监正改了命的,段监正改命是京城一绝,您也该放心,这婚事应当也无大碍。”宝珠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慢慢劝解,反正不是有句老话儿?这婆媳就是天生的死对头,两个人永远都在为抢一个男人而战斗。为了不让英亲王府这把火烧得太旺,她也只能未雨绸缪的劝解下英王妃了。 “改命,改命,若是万一没有改好呢?哪有天生就八字相配的好!”英王妃犹在唠叨,但声音明显小了些:“唉,儿子大了就管不住了,一门心思都在向着外人了。” “夫人,不会这样的。方才你说有急事找他,他可不就立刻跑了回来?”宝珠扶着英王妃站了起来:“过两日便是高老夫人寿辰,夫人也该想想准备些什么礼物送过去,先想想这事儿罢。” 英王妃被宝珠这么一说,倒也记了起来:“瞧我这记性,被铉儿气糊涂了,却忘记这重要的事情了!快来帮我挑挑看,哪些更合适。” 高老夫人便是英王妃的母亲,去年高太师病逝,高老夫人便与大儿子住在一起,过几日便是她的大寿,英王妃自然是要去拜寿的。宝珠这话已经成功的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备寿礼上边,看着英王妃满脑子都在想着寿礼的事儿,宝珠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着等英亲王晚上回来,再慢慢劝解着,夫人这心结说不定也会打开了。 主仆二人好一阵议论,该送些什么去高,总觉得这也不成,那也不就,因为高老夫人今年六十五,算半个整生,也该是大场面,恐怕京城勋贵都会去,自己若是礼物送得轻了,少不得叫人看了笑话去。 “夫人,王侧妃过来了。”就听外边有丫鬟通报。 英王妃一皱眉:“她来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传。” 王侧妃穿着一身翠绿色织锦衣裳,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挪了进来,那种翠绿,生生的把人的视线逼成了一片模糊,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块菜地里一般。英王妃见着她那身打扮,不由心生嫌恶,这种衣裳,也亏得她还挑着往身上穿。 这王侧妃,与她年纪差不多,可一点都不显得老相,衣裳总爱挑那些鲜艳的,没由得让英王妃瞧着气闷,真恨不能给她套个麻布袋儿才好。 王侧妃向英王妃行了一礼,脸上堆出勉强的笑容:“今日求见王妃,确是有一事相求。”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英王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儿期盼:“过两日便是高老夫人寿诞,老爷和夫人定会去高府罢?” “这还用问吗?”英王妃惊诧道:“难道还有母亲寿辰,女儿女婿不回去贺寿的不成?” “夫人……”王侧妃鼓着眼睛,神情热切的望着英王妃,好半天才迟迟疑疑的开口道:“那能不能把焰儿也带去高府?” 英王妃脸上轻蔑的看了王侧妃一眼,这一眼,瞅得王侧妃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实在不好再说一句话,心中只是在埋怨着乔景焰,为何一定要她来求英王妃将他带去高府。 “母亲,高老夫人今年寿诞广宴宾客,想来柳太傅府家的六小姐也是会去的。”乔景焰脸上全是盼望的神色:“好久都没见过她了,儿子想去见见她。” “不是已经给你定下亲事了?”王侧妃有些心中不忿,这柳家六小姐竟然是个庶出的,虽然后来柳府将她变成了记名嫡女,可怎么样也改不了她庶出的身份。王侧妃深深懊悔,没有先将柳太傅家中几个孙女的情况摸清楚,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个庶出的,还被英王妃讥笑了一番:“我觉得柳府六小姐很不错,配焰儿也是刚刚好。” 她不就是在讥笑庶子配庶女?王侧妃恨得牙痒痒的,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英王妃,只能涨红了脸皮听她说风凉话。后来柳府的十小姐与乔景铉定亲,总算是替她报了一箭之仇。这柳十小姐的母亲,原先是贵妾,后来伏了正妻,怎么说这位柳十小姐也算不得纯正的嫡女,比那柳六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听说那柳家十小姐温柔娴淑,又生得美貌,实在是与世子爷相配。”王侧妃有一次陪着英王爷与老王妃用膳,英王妃与乔景铉在场,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言语里夹枪带棒的讥讽了一番:“众人都说她运气好,若不是前头那位柳四夫人是得了急症病故了,也轮不到她变成嫡女,能嫁到咱们英王府来。” 见着英王妃那黑得像锅底的脸色,王侧妃便暗暗的觉得舒爽,没想到那乔景铉还朝她笑了笑:“侧妃说得是,十小姐温柔娴淑,又兼才貌双全,世间难得。” “铉儿!”英王妃沉下脸:“用饭的时候,食不言寝不语。” 老王妃挪了挪肥硕的身子,笑眯眯道:“王侧妃这话可没说错,我觉得那柳家十小姐与铉儿挺相配,柳太傅家的小姐都是好的。”在她的眼里,只要家世不错,生得容颜亮丽就足够了,反正娶哪个女人进门都是生孩子,只要孙子喜欢,庶出与嫡出的有什么要紧?英亲王府也不靠着联姻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被老王妃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几日都没有去老王妃那边请安,英王妃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直到今日从柳大夫人那里得了这个消息,当时便将她的魂给惊飞了。等找着乔景铉回来,好心相劝,没想到他竟然死活不认,一心只想娶那柳明媚,气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子王侧妃又钻出来了! 见着王侧妃似乎有些不服气的神色,英王妃嗤嗤笑道:“看他去年做下的事情,我还敢带他出府做客?真怕他丢了我们英亲王府的面子!” 王侧妃听着英王妃这话,脸色儿变得苍白,但瞬间又平静了下来:“王妃,焰儿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了?那是旁人诬陷他的,王妃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见着,现在焰儿不还是好好的在为朝廷做事情?” “你也好意思开口说这话!”英王妃勃然大怒:“还不是人家看在咱们英亲王府的面子上边给他料理了,你自己心中又不是没有数!” 王侧妃坐在那里没有吭声,心中想着,自己大抵是不能完成儿子的托付了。瞧着英王妃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她有几分气恼,冷着声音道:“王妃,这嫡子庶子,都是要算主母名下的,焰儿养成了这样,还不是王妃素日里不管不问的结果?莫非王妃还脱得了这管教不力的干系?” 英王妃气得七窍生烟,拍着椅子的扶手道:“王侧妃,你竟然敢来于我顶嘴,今日是非要我来动家法不是?” 听了这话,王侧妃有几分害怕,她素日里得了英亲王的宠爱,倒有些没有将英王妃放在眼里,只是英王妃也不是个吃素的,将那内院收拾得整整齐齐,自己根本伸手不进她那一亩三分地,也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缠着英亲王,吹吹枕头风罢了。 看着王侧妃那模样,英王妃心里升起一种快意,这个乔景焰算是养残了,除了溜须拍马,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他成天好的就是斗鸡走狗,文不能念诗书,武不能动刀枪,就是一个蜡样银枪头,中看不中用。 “王妃,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王侧妃有几分恹恹的模样,没精打采的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来求英王妃,估计是不会成,只是见乔景焰求自己求得急切,这才跑了过来,没想到还是被英王妃欺辱了一番。 “你且站着。”英王妃见了王侧妃那样子,忽然心里头有了一个主意,本来,带乔景焰去也是应该的,毕竟庶子也好,嫡子也罢,其实都是主母名下的,带着他与铉儿一道出去,还可以给铉儿做个反衬呢。 “王妃?”王侧妃有几分惊愕,不知道英王妃喊住她做什么,心中有几分害怕,莫非真要拿家法惩治她? “也罢,我便带他出去一次,只是你得向他交代清楚,绝不能胡乱行事,少不得丢了我们英亲王府的脸面!”英王妃瞧了瞧楞在那里的王侧妃,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快意。瞧着王侧妃那模样儿,分明就是在心虚害怕,看来她也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你务必要和他说清楚,若是惹了事儿,别怪我不给他面子!”英王妃拿起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不过是多带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那我便谢过王妃了!”王侧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朝英王妃颌首行了一礼,扶了丫鬟的手走了出去,那翠绿的衣裳就如碧波般荡漾了起来,一点点的往前边去了。 “她那儿子如何能跟我的铉儿相比?带了去刚好让别人看看,庶子就是庶子,不过是个侧妃生的,毕竟上不了台面!”英王妃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这小妇养的,还想叫我拿出来装门面不成?我自有铉儿在呢,她那焰儿岂不是刚好去做陪衬?” 英王妃想着几日后的场景,心里颇有些快意。高府宾客满满之时,自己带着铉儿和那庶子一起去给母亲祝寿,人家少不得说自己贤惠,对待庶子和嫡子一个样儿,同时也可以让别人看看,庶子怎可与自己的铉儿相提并论?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府寿宴 夜色悄悄的上来了,无声无息般,京城瞬间便淹没在这无际的黑暗里。 英亲王府的内院没有了白天的热闹,虽然还未到落钥时分,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经进了自己屋子,准备去沐浴休息,有些精神好的小丫鬟,搬了凳子在外头闲聊,毕竟年纪还小,不能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到了晚上便急急忙忙的往被子里钻。 香笔轻轻的穿过了几个院子来到主院这边,门口几个正说着闲话的小丫鬟看见她走了过来,站起身来招呼她:“香笔姐姐,你过这边来找谁玩呢?” “我想找宝珠。”香笔看着那几个活泼机灵的小丫鬟,眼里尽是笑意:“帮我去喊喊呗。” “好的,香笔姐姐,你到这里等着!”一个穿着浅蓝色棉袄的小丫鬟跳了起来,拔足就往里边跑,清清脆脆的声音如同铃铛在风里摇动一般:“宝珠姐姐,外边有人找你呢!” 不多时,便见宝珠穿了件浅黄色的交领中衣,下边搭着一条浅白色中裤走了出来,外边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袄,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纤细的脚在群下延伸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看起来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 “你怎么过来了?”宝珠把香笔拖到角落里边,好奇的问。 “我听说今日世子爷和王妃争执起来,想来问问可有此事?”香笔紧张的看着宝珠:“究竟是为什么会吵呢?唉,世子爷现儿脾气越发大了,早几日我才劝了他几句,他便瞪眼望着我,满脸的不高兴。”香笔有几分惆怅,以前乔景铉可不是这样,一张脸上全是笑意浓浓,可现儿只要听着谁说那柳府小姐半个不字,包准他会大发雷霆、 宝珠望了望四周,这才压低声音说:“因为世子爷和柳家十小姐的八字批文不好,听说十小姐克夫,柳家花钱请段监正改了命,这才换了一张好批文送到梁府来。夫人知道了这事儿坚决不同意,可世子爷竟然觉得无所谓!” 听了这话,香笔心头一震,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样……这样还无所谓?克夫啊!”她的脸上迅速间有了一种焦急的神色,世子爷怎么能这样,明知那柳家十小姐克夫,还要将她娶回来? “嘘,你小声点!”宝珠伸出手捂住她的嘴:“没事儿,不是说了段监正给改了命吗?” “可是谁又知道到底改好了还是没改好?若是没改成功……啊,呸呸呸,不灵不灵,老天爷保佑,坏的不灵好的灵,我方才说的都是胡话!”香笔激动的把双手合在胸前,虔诚的念念叨叨了一番,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宝珠说:“你怎么不劝着夫人赶紧把柳府这门亲事给断了?若是世子爷真的因为那个十小姐而……”说着话儿,她的眼圈已经发红,眼泪珠子堪堪的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就要滴落下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世子爷的脾气!”宝珠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戳了戳香笔的额头:“我知道你关心世子爷,可是你要想啊,世子爷他自己愿意,你又有什么办法?他今儿下午都顶撞了夫人,说除了柳府十小姐,他谁都不娶呢!你呀,就别管这么多了,好生服侍着世子爷便是了。” 香笔站在那里,咬着嘴唇,好半日没有说话,那个柳府十小姐着实可恶,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克夫命?怎么还敢改了八字批文给送过来?她这不分明是想要世子爷死吗? “香笔,你怎么了?”宝珠见着香笔站在那里,成了个闷嘴葫芦,伸手拉了拉她,头发上的水珠子落了下来,凉冰冰的一片:“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不过是个奴婢,好好服侍主子也就是了。等世子妃进门,还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发落你,说不定给你配个小子做个管事嫂子,世子爷的事情更轮不着你来置喙了。” 香笔睁大了眼睛,身子一抖,怏怏的答应了一句,慢慢的转身走了回去。宝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惊,香笔比原先消瘦了不少,她那纤细的身子在夜色里显得那么可怜,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一般,一步又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宝珠眼中突然有了几滴热泪,心里也有些酸涩,香笔喜欢上了自己不该喜欢的人,这种暗地里的喜欢把一个本该是娇花般的少女折腾成了这般摸样。 “世子妃进门,说不定把你配个小子,做个管事嫂子……”宝珠的话在香笔的耳边嗡嗡的响着,她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裳角儿,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没了底气,香笔想到了乔景铉曾经与英王妃说过的话:“除了柳府十小姐,我谁都不娶!”她又想到了那被英王妃打死的宝云,她不过是想攀着乔景铉做个侍妾罢了,没想到下了迷情香,乔景铉还是那般意志坚定的将她推到旁。 自己对世子爷的这份心思,只能暗暗的藏起来了。香笔慢慢踱回了劲松院,嘴里满满的全是苦涩,她走到后院瞧了瞧,乔景铉的屋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虽说世子爷已经恢复了原职,可也不要晚晚去皇宫轮值,其中定然有蹊跷。香笔叹了一口气坐在了走廊的栏杆上头,望着眼前随风不住摇摆的树影,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还有些微微的恐慌。 那柳家十小姐克夫! 既然她克夫,为何还要嫁给世子爷?若是她真心喜欢世子爷,就应该自己提出退婚!香笔咬着牙齿,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不能眼睁睁的见着世子爷受到伤害!再怎么样,也该是那柳府十小姐去死,这样就不会克到世子爷了。 香笔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廊柱,仿佛要抠到里边去一般,她的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她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护得世子爷平安,这是她唯一能给世子爷做的事情了。 “世子爷,香笔只求你在某个时候,能忽然想到我,那香笔在九泉下也安心了。”香笔站了起来,决然的往屋子里走了去,她高高的昂起头,双肩挺直,仿佛要积聚全身的力气去与什么做斗争一般。 夜色深深,天上几点寒星不住的闪烁着,一钩弯弯的月亮在天空上,冷冷清清。 “媚儿。”乔景铉伸手拢住明媚的肩膀:“今日月色甚好,我来陪你赏月。” “赏月?”明媚不禁有几分好笑,伸手指了指空中的上弦月:“今儿才初五,月亮就那么一线,赏什么月?” “难道一定要满月才能赏不成?只要有月亮,都能赏。”乔景铉伸手抱紧了明媚几分,笑得格外开心:“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即算是没有月亮,也有最美的夜色。” “瞧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明媚疑惑的望了望他:“你说老实话,究竟是什么事情过来了?咱们今日白天才见了面,晚上又跑过来!” “我今日白天不就与你说了,晚上我会过来陪你?”乔景铉的心有些纠结,他很想告诉明媚今日与母亲争吵的事情,可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将这事情隐瞒下来,何必让明媚跟着担心呢?这事情由他来处置便好。 明媚微微一笑,伸手点了点乔景铉的鼻子:“你真是个傻子!” 微弱的月色下,乔景铉那眉眼依旧很是清晰,他的眼睛盯住了明媚不放,见着她那纯真的容颜,忍不住心中起了阵阵波澜。他伸出手搂住明媚纤细的腰肢,哑着声音道:“媚儿,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傻子?” 明媚心中有一丝丝颤动,乔景铉这般专注的望着她,一双手紧紧的围绕着她的腰,让她没有半分回避。她干脆回瞪着乔景铉道:“是,你就是个傻子,怎么了?” “媚儿,傻子要做傻事了!”乔景铉低低的说了一声,迅速俯下身来,嘴唇用力的压在了明媚的嘴唇上边,两人那柔软的唇迅速贴在了一处。 明媚有些羞涩,本来还想扭开,可乔景铉却有些霸道的抱紧了她:“媚儿,别动。”他含含糊糊的说着,嘴唇不住的在她的唇瓣上摩擦着,急急忙忙的想寻找着那甘美的源泉。 明媚能感觉到乔景铉那份柔软,一种芳香与甜蜜在他们的双唇间流动着,就如春光明媚时的鲜花在慢慢绽放它们的花蕾,吸引着蜜蜂过来采撷芬芳。乔景铉的手抱紧了明媚的纤腰,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炙热,他那温柔的亲吻,就如一滩春水般将她融化在他的柔情里。 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包围了明媚,她就如那一叶风帆,行进在波涛汹涌的激流上,潮水将她卷住,推向大浪的最高处,不时的将她抛了下来以后又推了上去,一阵一阵的,让她的心颤抖了起来,犹如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在盛放,花心里有丛丛花蕊,正随风在欢快的舞蹈。 这是她与乔景铉第一次这般深入的亲吻,以前都只是在额头上贴了一下便迅速分开了,今晚的这种滋味让明媚有了全新的体会——原来亲吻也能是这样的,这般美好,这般甘甜,让她恋恋不舍,沉醉在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媚儿。”乔景铉的嘴唇离开了些,一双眼睛里目光迷离:“我心悦于你。” “乔景铉,我也是。”明媚低声回答了一句:“我觉得我的生活里边似乎不能缺少你,没有你,日子似乎就不那么完美了。” “真的吗?媚儿,我真高兴!”乔景铉听了明媚的话,心中就如吃了蜜糖一般,望着明媚傻乎乎的笑:“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他的脸挨着明媚的脸擦了擦,炙热着她的肌肤:“媚儿,我要求今年就完婚,我要等不及了。” “今年完婚?”明媚噗嗤一笑:“现儿都十二月初五了,紧接着便是年关,谁还有空来准备亲事?怎么着也该明年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一片,乔景铉对她真是格外紧张,自己在这异世时空里竟然能收获到这样一份感情,真真是意外的惊喜。 “我就想着要快快与你在一起。”乔景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正所谓夜长梦多,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他只希望自己的母亲不要偏听偏信,弄出些幺蛾子来,不仅伤害了明媚,还会让柳府与英亲王府有嫌隙。 过了两日便是高太师府高老夫人的好日子,京城能排得上号的勋贵们都上门祝贺,一时间高府门前的那条路,几乎要被来来往往的马车给堵塞,不得已,专门借了旁边家的地停马车,免得来道贺的人都走不进高府的大门。 英王妃乃是高老夫人的女儿,自然是要去的,一大早她便起了身,宝珠领着丫鬟们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将一切收拾好,就听外边有人来报:“大公子来了。” 英王妃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实在也是没眼界的,只不过是去高府拜寿罢了,就这般紧张。” 转念一想,这乔景焰紧张,自然是看着高府得势,想要去巴结一二。英王妃的大哥已经做到中书省平章政事,正二品的官儿,也算是不小了,乔景焰最近调在中书省一个部里做了个七品的通判,自然想要削尖脑袋往高府凑了。 英王妃微微一笑:“不过是个没长进的东西,可却也还知道巴结着高家,倒也算他有眼光。”王侧妃嫁进英王府时娘家也不算弱,只是这些年来却一直没有长进,自从王侧妃的父亲过世以后,她那兄长不争气,王家也就慢慢式微了,王侧妃找不到娘家的助力,现在只能转而来讨好自己,倒也算是识时务。 “叫他在外头等着,要这么早过来,也就只能空坐着了。”英王妃转脸望了望宝珠:“去将早膳端过来。” 宝珠应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朝大堂里瞅了一眼,就见乔景焰穿了一件大毛衣裳坐在那里,就如一个毛球般,忍不住“噗嗤”一笑。 乔景焰听着笑声,抬起头来,就见宝珠站在面前,赶紧站了起来,走过去讨好的望了宝珠一眼:“宝珠姑娘,我母亲如何说?” 宝珠可是英王妃面前第一得力的人,乔景焰自然要捧着她,见着她脸色白皙,嘴角有两颗淡淡的麻子,瞧着格外俏皮,心里有几分喜欢,只是畏着英王妃,不敢像对其余丫鬟一般动手动脚。 “夫人说,让你到大堂好好等着,她用过早膳再说。”宝珠见乔景焰凑了一张脸过来,赶紧往后边退了一步,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厌恶。这位大公子着实不成气候,偏偏得了老王妃的心,只想替他挣个世子,这么瞧着,大公子与世子爷相比,那差距可不是一丝半点。 乔景焰见宝珠那神情,知道她厌恶自己,心里头也不舒服,恨恨的退了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头,瞥眼瞧着宝珠从侧门过去了,用脚踢了踢地面:“真不知道这宝珠有什么得意,不就是仗着是王妃宠爱?不过是个丫鬟,送给我都不要!”他转念想着柳府的六小姐,心中忽然又觉得有几分发热,好久未曾见过她,今日可算是要见着面了,总要找机会喊了她偷偷的说几句话才是。 英王妃不紧不慢的用过早膳,宝珠替她将狐裘给披上,低声在她耳畔道:“大公子在外边,穿着大毛衣裳,瞧着就跟那刺猬差不多。” 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子耳朵尖,听了这句话,嗤嗤的笑了起来:“大公子最近发了些福,瞧着就如那糯米团子一般了。” 英王妃得意的站在那里,任由着宝珠给她戴上白狐帽兜,不屑的撇了撇嘴,心中遗憾着乔景铉昨日在宫中轮值,不得与她一道去高府,否则与那乔景焰一道进府,两相对比着,高下立判。 走到外边一瞧,那乔景焰正坐在椅子里,刚刚好堆满了一椅子。他本来没有这般胖,只是那大毛衣裳上的毛太长了些,格外蓬松,显得一个人就蓦然变肥了许多。英王妃瞧着乔景焰那模样,心中冷笑了一声,脸上却不显,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到时间了,走罢。” 乔景焰弯了弯腰:“母亲,先请。” “焰儿,王侧妃有没有把我说的话交代清楚?”英王妃瞥视着他:“到了高府,你可要给我安分点儿,别惹是生非。” “知……知道了,母亲。”乔景焰缩了下脖子,他有些害怕英王妃,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威风,自己站在她面前,仿佛矮了一截似的。今日里头若不是想着要去见柳家六小姐,他还真不愿意跟着英王妃出去。 “今日高府肯定会来不少京城贵女,你可得给我约束着点,不能到处乱瞟乱看,更不能像在家里一样,看见美貌的丫鬟就要涎着脸去调笑!”英王妃冷冷的哼了一下,乔景焰这般想跟了去,除了要去捧高府的场面,不外乎便是想去见美貌女子,他在府里头,看见个生得好的丫鬟也会凑着去说几句话的,自己可得要事先提点一番才是:“你可听清楚了?” “焰儿省得。”乔景焰口里应着,心里却似乎有一团热热的火在烧着。旁的美貌女子他现在已经不屑去乱瞟了,他要看便堂堂正正的看自己的未婚妻便是,还用得着去自找没趣? 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英王妃先上去了,乔景焰有几分踌躇,他不擅长骑马,一般出去都是坐马车,可现在府里只准备了一辆马车,看来只能跟着英王妃挤一挤了。他掀开帘幕,吃力的爬了进去,马车里边作着英王妃与宝珠,还有一个贴身妈妈,乔景铉只能缩在了门边上,手牢牢的抓住了那根横杆。 马车平稳的向前走着,车里的这对母子却不再说话,一种沉闷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在车厢里蔓延着,乔景焰的手藏在衣袖里不停的绞动,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直接飞到高府去,不用这么尴尬的面对着英王妃。 这沉默也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就听外边有下人指引着停放马车,宝珠先下了扯,把帘子掀开扶了英王妃下去,乔景焰跟在后边下了车,见丫鬟婆子都拥簇着英王妃,没有谁过来搭理他,自觉无味,只好蔫着头跟在那群女眷后头走,满心都不是滋味。 走进高府的内院,英王妃先去给母亲拜寿,见着女儿回来,高老夫人高兴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素娥回来了?世昭呢?铉儿呢?”看了看跟在英王妃身后的乔景焰,高老夫人招了招手道:“这是焰儿罢?小时候看着一点点长,现儿也长大成人了!” 乔景焰见高老夫人竟然还记得他,心头一热,走上前去,深施一礼:“焰儿给外祖母拜寿,愿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吉祥话儿倒说得也应景,高老夫人笑得露出了牙齿:“哟,可还真是个好孩子!”英王妃心中却是不喜,虽然说庶子的称呼没错,可自己的母亲他怎么能喊外祖母,只有铉儿才能这般喊罢!心里想着,两条眉毛便拧到了一起,一脸的不欢喜。 高老夫人看着,知道英王妃的小性子又上来了,生怕这对母子会说出什么话来让对方难堪,赶紧叫了丫鬟青桐过来:“你领着英王府大公子去园子里转转,我们这边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别拘着他了。” 青桐应了一声,带着乔景焰走去了后院,这边气氛才缓和下来。高老夫人朝英王妃睃了一眼道:“素娥,怎么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气量越发小了,不就是个庶子吗,还能怕他跳到天上去?” 英王妃脸上略微一红,忸怩的低下了头:“母亲,素娥让你看笑话了。” “为人需大度些,要么你就要有那本事,防着不让他生出来,生出来了该怎样调教他,你心里自己该有个底儿,在家里怎么办是你的事情,出了门却要考虑到英亲王府的面子,即算再不舒服,也该回府再说。”高老夫人看了看女儿那张羞愧的脸,叹了口气:“这大家主母不好当,可你也当了这么多年了,人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英王妃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有些疑惑,听母亲这口气儿,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正在委婉的提醒自己呢,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竟让母亲如此不喜? 方在想着这事,就见门口接待的管事婆子已经引着一群女眷往这边来了:“柳太傅家柳老夫人来给老夫人拜寿了。” 英王妃心中一惊,想着那柳府十小姐肯定是要跟着出来了,很是不快活,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眼睛转了转,忽然得了一个主意,今日乔景铉也要来,若是能想个什么主意,能寻出那柳府十小姐的岔子,让铉儿自己看看她是如何配不上英亲王府世子妃这个头衔便好了。 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英王妃默默低下头去,心中划算着怎么样才能将这个局设好,也能让乔景铉断了这个念想。 柳老夫人一身朱砂色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高老夫人赶紧站起身来相迎:“柳老夫人,恁长时间不见,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呢。” 柳老夫人还了个礼道:“我这身份,哪里值得高老夫人起身相迎的?这般客气,倒也足足的给了我十分面子。” 高老夫人呵呵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可是老交情了,这起身相迎可不是应该的?再说了,还不是你柳老夫人有个聪明机灵的好孙女!我多年的老毛病,吃了她开的药大半年,现在眼见着就好了!” 柳老夫人听着高老夫人这话,也是笑得睁不开眼睛:“也就高老夫人这么夸她,她也就运气好,碰着能治些小毛病而已。”转头朝身后跟着的那群女眷道:“媚丫头,还不快来给高老夫人拜寿?你还戴着她赐的红珊瑚手钏呢!就算你不出来,这手钏总该来见见旧主罢?” 听着柳老夫人喊“媚丫头”,高老夫人也张望了下:“哪里呢?我都没看清楚人……啧啧啧,果然是柳老夫人会养人,把自己孙女养得如此招人喜欢。”她拉着明媚的手儿道:“瞧着小模样儿,又比上次及笄礼见面的时候娇艳了三分!” 明媚笑着向高老夫人拜寿,没料想老夫人硬是拉着她不让她弯腰下去:“十小姐,快别这么客气,站直了身子让我看看,都是我的外孙媳妇了,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却还没好好的看过瘾呢。” 外孙媳妇?明媚有几分错愕,忽然想到了上回及笄礼的时候,柳老夫人拉着高老夫人说话,说高老夫人没有孙子合适与自己谈婚论嫁,可却有个合适的外孙。当时自己还心惊肉跳了一番,以为祖母要乱点鸳鸯谱,没想到竟然是在为她着想,给她与乔景铉拉关系。 她到此时,方才明白柳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向柳老夫人笑了笑,转过脸去,装出几分羞涩的模样来朝高老夫人拜了拜:“既是如此,明媚便更该给外祖母拜寿了。” “哟哟哟,瞧这小嘴机灵成这样!”高老夫人呵呵的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明媚的右手看了看,见她戴着一个红滟滟的珊瑚手钏,不由感叹道:“柳老夫人,你瞧这可不是有缘?没想到外孙媳妇的见面礼我早就给了!” 众人听着高老夫人这么说,眼睛都落在了明媚的手腕上,见那雪白的皓腕上一条闪闪发亮的红珊瑚手钏,映着冬日的暖阳,格外闪人眼睛,那朱砂般殷红的手钏似乎有水波在流动,光和影连绵不绝,更衬得明媚肤如凝脂般。 “高老夫人可真的好打算,这么早就用一条手钏帮着英王妃把媳妇定了下来!”旁边一位夫人开口凑着热闹般:“看来我们大家都得好好跟着高老夫人学一招才是,要到处瞄着看看,有合适的,早拿手钏子套住!”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会心的笑了起来,只有英王妃勉强的扯了扯嘴唇,想着那八字批文,心中便有些着恼。抬头看了看明媚,虽然这柳府十小姐长得实在招人疼爱,可她就是欢喜不起来,心里似乎有个阴影在慢慢的扩大:她是会害死铉儿的,绝对不能让她进英亲王府的门!方才她还喊自己母亲叫“外祖母”,都还没拜堂成亲呢,就这般没脸没皮的随着乔景铉喊上了,实在是有些心急了些! 这时柳二夫人带着柳*也上前来向高老夫人拜寿,众人见了柳*,也是好一阵赞叹:“这可真正是个美人儿!”高老夫人拉着明媚的手看了看柳*道:“十小姐,你这姐姐也生得一副好皮相,可没比你逊色多少,一样是个美人。” 明媚抿嘴一笑道:“我原是我们家中最愚笨最不打眼的,偏偏高老夫人只看见了我一次,便以为我机灵,若是先看见我家中姐妹,自然不会这么说了。” 高老夫人知道她是谦让,也给柳*在众人面前长脸,心里暗自思付这十小姐倒是一个好当家主母的料儿,进退有度,应答得体,向柳*点点头道:“看来也是缘分,若是我先见着这位柳小姐,这红珊瑚手钏保不定就跑到你手上去了!” 旁边有人起哄道:“这有何难,高老夫人还会少一条手钏?赶紧再赐一条给这位柳小姐便是了!” 高老夫人为难的说:“哟,这可不行,我都已经定下外孙媳妇了,怎么还能再定一个?” 旁边有知道柳*出身的夫人吃吃的笑着说:“高老夫人,你这可便是在装糊涂了,听说这柳府六小姐已经许给英亲王府的大公子了,合着也是高老夫人的外孙媳妇呢,给一条手钏儿不是应当的,如何就这般小气了?再说了即便没有许给乔大公子,单单是拿着昔日那媵妾婚来说,可不是妥妥儿的?” 那位夫人的话一出口,大家皆看着柳*,眼里闪过一丝了解和惋惜的目光,让柳*红了一张脸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媵妾婚乃是大陈古代一种婚姻旧俗。 男方门第若高,女方以娣(姐妹)或者是侄(兄弟之女)随嫁,这些随嫁女子被称为媵妾,属于贵妾一类,纳入男子后院,若是正妻亡故或者被休,不可再娶,便从媵妾里挑选人依次递补,这也是用来巩固两家关系,加强女方地位的一种策略。 这媵妾婚已经逐渐的没落了,因为现在的大陈,政局还算稳定,不是初期那种动荡时分,大家看准了一家勋贵就急巴巴的跑过去抱大腿,生怕自己女儿福分不够,所以还得陪上一个做替补。现在天下太平,这种通过婚姻巩固家族地位的情况也少了很多,而且若是行媵妾婚,便会有人说闲话,认为这家人的女儿不金贵,还未出嫁便诅咒着女儿可能会早亡或者被休弃,所以这媵妾基本上也不复存在了。 这媵妾婚里,用来充当媵妾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庶女,没有谁家会把两个嫡女同时押宝押到一家的,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谁都懂。大家听着那位夫人的话便知这位柳家六小姐虽是貌美如花,可却是个庶女出身,虽说现在被柳二夫人带出来给高老夫人拜寿,但她该是庶女出身的记名嫡女而已,在场的几个夫人本来还有些意思想要多表示下对这位柳家六小姐的亲热,想多恭维她几句,可一想着她的出身,正准备高高举起,听到那话却又低低放下了。 柳*却丝毫没有想到那夫人这句话阴损得很,只是站在那里笑着,心里想到媵妾这两个字,便有一丝丝发烫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烤着她的心,灼热成了一片。 她原先见着乔景焰的时候,见他是英王府的大公子,一心以为他有个好前程,所以瞧着他也就显得英俊了几分,心心念念的想着若是能嫁了他便再好也不过了。可等着两人的亲事定了下来,她又忽然有了丝丝惆怅,特别是后来又见着乔景铉几回,拿了与乔景焰相比,那可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十妹妹不过也是庶女出身,为何便能嫁乔景铉做世子妃,而自己却只能嫁乔景焰?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着一个丫鬟领了一个毛球出去,那毛球死命的盯着她,还冲她不住的咧嘴笑,她开始还没有意识过来,后来忽然便想到那毛球可不是几个月不见的乔景焰? 没想到他竟然胖成了这副模样!柳*心中忽然有几分发凉,那时候见着的少年郎,不过是脸盘子圆圆,身上壮实了些,可也不至于胖成了一个球,柳*瞬间只觉自己眼前一阵发黑,望着前边款款而行的明媚,心中充满了妒忌。 听着那些夫人们说的话,柳*莫名其妙的有了个主意,若是自己没有与乔景焰定亲就好了,她无论如何要做媵妾跟着柳明媚嫁过去。乔世子身份地位如此高,也该要娶妾的,若是自己是那媵妾,柳明媚死了以后,这正妻之位可不就是自己的了? 一想到这点,仿佛有一颗阴毒的种子丢在了她的心里,迅速的破土而出,卷缠着身子往上攀爬,不多时,那树叶便葱葱茏茏的塞满了她的喉咙,让她好半天不得呼吸一般,就连高老夫人不再看她,周围的夫人们也转移了说话的内容都不知道。 柳二夫人见柳*站在一旁出神,光杵在那里也不说话,一脸傻笑般,心中不喜,这庶出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别人说几句场面话儿就乐成那样!伸出手碰了碰柳*的胳膊:“*,你十妹妹都自己去找闺中密友玩去了,你到这里陪着我们也是无趣,自己去找手帕交说说体己话去!” 柳*这才惊觉周围的贵夫人们已经转变了谈话的内容,柳明媚也不见了影子,这才醒悟过来,提了裙子行了一礼,慌慌张张的从前堂退了出去。 一路走了过来,倒也看见不少似乎面熟的女子,只是都喊不出名字来,柳*做记名嫡女不久,也没有参加过几次宴会,又还有些心高气傲,唯恐结识了门第比自己低的,所以索性带着春喜沿着高府后院的湖泊慢慢的绕着走,欣赏着高府里的美景。 正在走着,便见到不远处有一个毛球滚着往这边来了,走到面前,一脸惊喜:“六小姐,没想到在这里竟遇到了你……我方才还听着喜鹊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毛球正是乔景焰。 柳*被乔景焰的的鲁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乔景焰的双颊已经圆鼓鼓的起来了,将那一双眼睛挤得似乎没了影子,两条眉毛耷拉着,没有半分生气。她心中默默想了想乔景铉的模样,不由得惆怅了起来,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如何能与乔世子相比!到时候她与明媚两人回府省亲,各人身后跟着夫君走在一路,旁人瞧着乔景焰,恐怕要将嘴巴笑歪了! “大公子,不是说没有成亲之前,咱们是不能见面的,即便要见面,也得有长者在场,你这样做,甚是不合规矩。”柳*微微弯腰,就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乔景焰一把给拉住:“六小姐,咱们难得见一次面,为何你就这般狠心将我抛下了?” 柳*被乔景焰拉着衣袖,好半日动弹不得,一张脸红得就如那秋日的枫叶,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般。她低声喝道:“放手,让别人瞧见了,不知该会如何说了!” 乔景焰哈哈一笑:“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拉拉衣袖又有什么要紧?六小姐,你别这般忸怩!”   ☆、第一百八十章 坑壑一气 柳*猛的转过脸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乔景焰一番,他站在那里,圆嘟嘟的就如一只球,脸上有几分浮浪子弟气息,和乔景铉那英武的摸样自是不能相比。再想着这乔景焰只是英亲王府的庶长子,心里头更是冷了几分。 那时候自己是脑袋发昏了不成!见着乔景焰占了个长字,又是生在英亲王府,一心想要嫁他,现在自己身份变了,已经是记名嫡女了,如何还能看得上这个庶字?她心灰意冷了一大截,也不去想想,她那记名嫡女究竟是怎么样来的,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没了指望,与四房的柳明媚相比,更是一丝都比不上。 将来她与柳明媚可是要生活在一个府里头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明媚享尽人间富贵,世子妃的头衔熠熠生辉,将来她的孩子也会是英亲王府的世子……想到此处,柳*便觉得心头有些发酸,向站在一旁的乔景焰弯了下腰,行了个半礼道:“乔大公子若是无事,恕我就先行告退了。” 乔景焰见柳*急着要走,心中一愣,早两次柳*见着自己,还是有说有笑的,为何今日却是冷着一张脸,话里话外都透着些疏离,这又究竟为何? 湖边起了一阵寒风,吹得地上的落叶都打着旋儿飘了起来,然后又悠悠的落到了地上,柳*一脚踏住了那片落叶,脚尖在上边压了压,眼睛不屑的瞟了乔景焰一下,便往旁边走了过去。就在两人擦肩之际,乔景焰却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六小姐,身为我的未婚妻,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是否很失礼?” 手腕被乔景焰紧紧扣住,柳*一阵心慌,顿时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脸上一片绯色。身后跟着的丫鬟春喜也大吃了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乔景焰,不知道这位英亲王府的大公子拖住自己小姐准备做什么。 乔景焰看了柳*那娇俏模样,只觉心旌神摇,把她拖到太湖石后边,一把抱住了她:“六小姐,你长得可真美。自从我见了你以后便日思夜想,这才央求着祖母与母亲去你府上提亲。咱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如何还不能说话?你也不必太拘礼了!。” 柳*用力挣扎着才从乔景焰的怀抱里脱了身,指着乔景焰便骂:“你怎么能这般侮辱我!你以为我便是那般好欺负的不成?咱们虽然已经定亲了,可没有成亲之前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乔大公子只不过是英亲王府的庶长子,竟然就这般仗势欺人,你以为柳太傅府是吃素的不成?我这就去告诉英王妃,让她好好惩处你!”一想着自己与英亲王府的二公子乔景铉竟然擦肩而过,让柳明媚捡了个便宜,柳*的心中便腾腾的生了一把火,怎么样也没法子平息下去,骂出来的话已经顾不上乔景焰的面子,很是难听。 乔景焰听了柳*这话,顿时呆住了,他从小便介意自己的出身,一直想要记在英王妃名下做个记名嫡子,可那英王妃却根本不理睬娘亲的要求,无论娘亲如何向父亲撒娇,她就是不答应,拖到现在,他还是一个庶子,英亲王府的仆人都看不起他,现在就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看起不自己? 心头一把火蹭的窜了起来,乔景焰一直以自己的身份为耻,此时却被自己喜欢的女子看不起,更是觉得恼怒,看着柳*站在那里,两颊绯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却也忍捺不住,猛的把她抱住,一张嘴便凑了过去,贴着柳*的嘴唇,胡乱的在她唇上辗转。 柳*被他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用手拼命推拒着他:“乔景焰,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放手,怎可如此用强?” 乔景焰听她语气松活了些,便把脸儿离开了些,一双眼睛斜睨着柳*道:“那你以后再说这些混帐话儿不成?咱们都是未婚夫妻了,又都是庶出的,谁都不用看不起谁,怎么两人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柳*一双手推挡着,已是酸涩难耐,见那春喜只是呆子一般张大了嘴巴站到一旁,也不知道上来帮她,心里懊悔不该带这个蠢笨丫鬟出来,若是带了泼辣的出府,哪里又会有这种情况!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假装答应,把这煞星给应付过去再说,想到这里,柳*微微喘息着说:“乔大公子,我知错了,你且先将我放开。” 听着柳*服软,乔景焰这才得意的把手松开,眼睛却不肯移开半分:“六小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对你的。你若是对我真心真意,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去摘了来,绝不会让你有半点不顺心。” 乔景焰这番话却无意间点醒了柳*,突然心中似乎出现了一线光亮,柳*惊喜的抬起头看着乔景焰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去做一切事情?” 见着美人儿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口气不再生硬,眼神也变得热切,乔景焰心中一阵狂喜,原来自己还是有几分魅力的,本以为柳小姐这样的美人难以接近,现在她却用那般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一颗心顿时飘飘然起来。 “只要你吩咐,我自然愿意去做,咱们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要互相体贴着。有什么事情,六小姐只管交代便是。”乔景焰看了看柳*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早已心猿意马。 “你也知道我那十妹妹和你弟弟议亲了,可她这人表面上看着体贴和气,暗地里却阴毒得很,在柳府里,她就对我暗地里下了几次毒手,只不过是被我躲过了。”柳*拼命的转了转眼睛,想转出些眼泪珠子来,只是实在挤不出来。 乔景焰看着柳*似乎要哭了出来,一颗英雄心膨胀了起来:“原来那柳府十小姐竟然这般可恶,那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她身败名裂!”柳*眼波朝乔景焰扫了过去,里边有几分狂热:“若是今日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抓着与旁的男子偷情,那她便用不着嫁到英亲王府去了,说不定柳府会将她送去尼姑庵里做姑子呐。”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你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 “与旁的男子偷情?”乔景焰摇了摇头:“她肯定是喜欢我弟弟的,怎么会去与旁的男子偷情?如何能抓到她这个把柄?” 柳*鄙夷的望了乔景焰一眼,伸出手将他推开,有些不高兴:“你难道便不是旁的男子?现成的一个人摆在这里,只是一味的推托罢了!” “我?”乔景焰大吃了一惊,走上前去,朝柳*望了一眼:“要我去调戏她,你难道不觉得吃亏?” “吃什么亏,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情?我只将她当做一个低贱的姨娘便是!”柳*的嘴角噙着一丝笑容:“你还没见过我那十妹妹罢?生得着实貌美,让人瞧了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果真如此?”乔景焰听了心里痒痒的,朝柳*深深的行了一礼:“那我先谢过六小姐如此宽宏大量!” “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样让她上当。”柳*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春喜,厌恶的瞪了瞪眼睛:“你且快些跟过来,一副没长眼睛的模样!” 春喜怯怯的应了一声,移步跟了过去,柳*与乔景焰便在假山后边窃窃私语的商量了起来,一阵寒风吹过,数片枯叶从他们脚旁飞起,慢慢悠悠的落到了身边的湖泊里。 高府的大堂里边,来拜寿的宾客越来越多,高老太爷生前乃是当朝太师,位列三公,门生遍天下,现在的高大老爷已经是正二品的平章政事,人家如何不想来巴结?特别是高老夫人的长女嫁了英亲王做王妃,生了个京城赫赫有名的乔世子,更是各位夫人领着自家小姐来拜寿的理由。 大陈的制度,王爷有一正妃一侧妃,亲王则可以有两名侧妃。虽然说侧妃若是放在寻常的大户人家,不过是个贵妾,可王府里的侧妃究竟还是有些不同,她们是能上皇室的玉牒的,在宗族里也能记下名字。 英亲王乔世昭少年时候英俊无比,故此即便已经有了英王妃,还有不少贵家小姐,不顾一切的想要要嫁他,那王侧妃就是这般来的,还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大张旗鼓的办了亲事。 现在乔景铉与他父亲英亲王相比,是有过而无不及,乔景铉的英武奕奕,比当年的乔世昭还要胜了几分,京城里不少贵女做梦都想嫁了他。虽然得知柳太傅府的十小姐已经拔得头筹,两家正在议亲,世子妃的分位已经定了下来,可还有一个侧妃的位置呐,大家的眼睛都盯住了那个名额,所以今日来高府拜寿的人便越发的多了。 英王妃陪着高老夫人坐着,见了不少打扮得花朵一般的贵女朝她行礼,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一心想着该如何让柳明媚出丑才好,正在昏昏沉沉的想着,就听娇滴滴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紫嫣拜见王妃,愿王妃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英王妃抬起眼来,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贵女,肌肤白嫩,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嵌在一张瓜子脸上,瞧上去很是甜美。 “王妃,我是史尚书家里的三小姐史紫嫣。”见英王妃打量着自己,史紫嫣伸出手指了指那边正在与高老夫人攀谈的一位贵夫人;“那是我的母亲。” 英王妃的眼睛一亮,原来是工部尚书家的女儿。 虽然六部里工部不如吏部兵部这般重要,可是能做到工部尚书也是不错,而且工部尚书可是个肥缺,大陈的水利、开矿等都要归他管,只要动动笔,白花花的银子便进来了。 “史小姐可真是美人儿,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英王妃朝史紫嫣招了招手:“快些让我来瞧瞧。” “王妃,乔世子今日为何没跟着过来?”史紫嫣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失望,今日她跟了母亲过来,就是想来于乔景铉亲近一二的。以前有玲珑郡主在,谁也不敢去多接近乔景铉,好不容易玲珑郡主出阁嫁给了三皇子,本来想着自己该有希望了,没想到这大半年里头,乔景铉去了玉门关,在京城的宴会里再也没见着他的影子,着实无味。 盼了又盼,乔世子总算从西北边塞回来了,结果还没多长时间,便传出了他与柳府十小姐结亲的信儿,史紫嫣捂着胸口直是喊痛,想死的心都有了。跑去与史夫人哭诉,史夫人皱了皱眉:“嫣儿,难道你想给乔景铉去做侧妃?” “侧妃便侧妃,只要能嫁乔世子,我觉得无所谓。”史紫嫣盯着母亲的眼睛,希望她能同意。 “你父亲乃是正二品的尚书,你却要跑去给人做侧妃,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即便那是乔世子,以后要乘了英亲王的爵位,可毕竟还是带了个侧字,听了都觉得脸上无光。”史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生得英俊又不能当饭吃,何必纠结在他身上!” “母亲,你不懂女儿的心!”史紫嫣顿了顿脚:“母亲不带我去高府拜寿,那紫嫣便不吃饭了!” 听着史紫嫣说要绝食,史夫人唬得没了主张,只好答应带她出来,史紫嫣一见英王妃便贴了过去,史夫人在一旁偷眼瞧着,心里不住的悲叹,女儿为了这个乔景铉,竟然连女儿家的害羞都不要了,竟然就这般巴巴儿的贴了上去! 史紫嫣与英王妃说说笑笑了好一阵,英王妃还招手让她过去,两人轻轻的咬了一阵耳朵,这让史夫人惊奇万分,没想到女儿怎么就得了英王妃的青睐,说得这般火热。她坐在那里,瞧着史紫嫣的脸越来越光亮,有一种奕奕的神采渐渐飞扬了起来,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惊诧,英王妃究竟说了什么,让女儿这般开心? 不时的有客人过来,贵家小姐们拜见了高老夫人以后便都赶着往英王妃面前去了,一时间她面前莺莺燕燕的站了一大堆人,让她眼睛都有些发花。 史夫人拉了史紫嫣从英王妃那里撤退了出来,将她扯出了大堂,找了个隐秘地方低声询问:“嫣儿,英王妃与你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看你们两人都说起悄悄话来了?” 史紫嫣的脸上全是笑容,她低声朝史夫人道:“母亲,英王妃说很喜欢我。” “什么意思?”史夫人大惊失色,瞧了瞧自己的女儿,穿着粉紫色的哆罗呢大衣,外边用的是银狐毛,将巴掌大的小脸蛋衬得更精致了,头上戴了白玉牡丹花的簪子,还配了一支桂枝香,上边垂下来的全是细碎的宝石,闪闪儿的发光。 自家女儿,生得确实容颜娇美,也莫怪英王妃喜欢,史夫人笑微微的拍了拍史紫嫣的手:“英王妃喜欢你,你就这般得意了?” 史紫嫣撅了撅嘴:“英王妃说她若是有我这样的媳妇,那可是英亲王府的福分!”她回想着英王妃与自己说这话的神情,那般真挚,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便是个金子铸成的人一般。 肯定是那柳明媚不得英王妃的喜欢,她才会这般惆怅,竟然还对着自己说出了她喜欢自己的话来。史紫嫣有几分得意,英王妃这话分明就含着暗示,想要她做乔景铉的侧妃?可听说乔景铉扬言只娶柳明媚一个人,如何才能让他不得已要娶了自己? 史紫嫣沉吟着,一双眼睛望向了面前的那个湖泊,日头和暖的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就如有万点碎银浮在水面上一般。这大冬天的,水肯定很冷,她脑子里莫名其妙想起了这件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嫣儿,你怎么了?”史夫人见女儿打了个冷颤,有几分关切的握住她的手试探了一下。手心温热,这才放下心来:“叫你多穿些衣裳出来的!” 史紫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母亲,你便别管我了,我去找自己的手帕交说话去。” 史夫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花朵儿一般的女儿:“你去罢。” 明媚带着玉梨慢慢的在高府的园子里转着,高府的地盘比太傅府没得小,毕竟太师与太傅可都是朝廷大员,素来是与太尉一起并称三公的,所以这院子自然也不会小了去。虽然已经是冬天,可园子里有不少的常绿树木,映着阳光绿得发亮,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在转悠着,就见前边匆匆忙忙的来了一个丫鬟,步子走得很快,见着明媚行了一礼:“十小姐,可曾见着我们家小姐?” 明媚瞧了一眼,原来是柳*身边的春喜。 “你们家小姐?她不是和你在一起?为何还要来问我们家小姐?”玉梨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春喜,你们家小姐总是嫌你笨,我起先还不觉得,现在看来却是这样,就连自家主子都会跟丢了!” 春喜涨红了一张脸,垂手站在那里,讷讷不能言语。明媚瞧了她那尴尬的模样,微微一笑:“玉梨,你就别这般齿尖牙利了!春喜,你慢慢找着,反正她肯定就在这院子里边,走不到哪里去。” “十小姐!”春喜慌了神,方才柳*交代过了,无论如何要将十小姐带到那边小院子里头去,敲大公子在那里等着她,可现在看着,十小姐不肯跟她走,这可怎么办呢?“十小姐,我不大熟这园子,能不能陪我走走?”春喜怯生生的抬起眼来,望了一下明媚,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不对,春喜这眼神有些不对。 明媚眯了眯眼睛,自从在镇国将军府经过了那件事情,她便对身边的一切提高了警惕,春喜是个老实丫头,她平常说话的时候,眼神坦坦荡荡的,今日这副模样,闪烁其词,肯定有什么问题。 明媚一把抓住了春喜的手:“春喜,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家小姐在打什么主意?” 春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脸上绯红一片:“十、十、十小姐……”她心里一急,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玉梨瞧着春喜这样子,也知道这里边自然有蹊跷,她抓着春喜的胳膊摇了摇:“春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家小姐打算做什么?你可别跟着她犯糊涂!” 春喜一张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白色,她支支吾吾了一阵,还是老实交代了柳*与乔景焰的计划。柳*遣了她来将明媚骗到小院子里,那边有乔景焰在等着她,明媚一进院子,柳*便会去喊人过来,等着看明媚出丑。 “真是岂有此理!”玉梨气得脸都歪到一旁:“姑娘,咱们去与六小姐理论去!” 明媚笑着摆了摆手:“现儿找她理论,她只要不承认春喜说的话便是,只有让她以为得计了,咱们才有话说。” 春喜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小声在旁边咕哝着:“十小姐,那乔大公子看着便是个色鬼,方才他一直抓着我们姑娘的手不放,还将嘴巴贴了过去!”春喜身子有些微微发颤:“十小姐过去肯定会吃亏!” 玉梨拍了拍胸:“我去,让他吃亏!” 明媚微微一笑:“即便是我去,他也占不到便宜!”她手镯里可有一堆药粉,那乔景焰想要动手动脚,他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是。 春喜见明媚主仆说得笃定,这才放下心来,带着明媚主仆两人飞快的朝一个小院子里走了去。那个院子在高府的一个角落,瞧着便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明媚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就见靠近们的树丛里,露出了一角宝蓝色的衣裳。 那不是柳*披着的袍子?明媚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她的行藏,带着玉梨便跨进了院子。柳*一闪身从树丛里头出来,朝春喜使了个眼色:“你将门关上,守在门口,我就去喊人过来。” 见着柳*宝蓝色的长袍慢慢的远去了,春喜有几分担心,侧耳倾听,就听里边传来杀猪一般的叫声,她有几分错愕,赶紧推开门奔了进去,就见地上躺着一个毛球,正是那肥嘟嘟的乔景焰。 玉梨一只脚踏在乔景焰的肚子上头,一边对明媚笑道:“姑娘,你先出去,免得让人看到你与这腌臜人在一处,我只是个丫鬟,没有谁会说我的闲话。” 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快走了几步藏到了柳*方才藏身的地方,不多时,就听到那边人声鼎沸,她从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就见一群小姐在柳*的带领下往这边走了过来。 “我方才路过这里,就听着里边有男女说话的声音,特地让我的丫鬟把守着这里,喊各位过来瞧瞧热闹。”柳*得意洋洋的带着众位小姐往这边走了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躲在这角落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众家小姐纷纷惊叹了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走到门口,见着春喜守在门口,柳*很是得意:“将门打开!” 众位小姐跟着柳*大步跨了进去,就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着她们,脚下还躺着一个毛球,正痛苦的在挣扎着身子,口里还在哼哼唧唧:“哎哟哟,你能不能将腿抬起来一点?” 柳*见着玉梨踩着乔景焰,不免有些慌神,到处看了看,不见明媚的身影,跟着来的小姐们也一个个将脖子伸得老长:“那丫鬟脚下是谁?” 乔景焰羞愧得很,用手捂住了脸,心里想着可别让看出来,就听有个小姐道:“看着这衣裳,有些像英王府里的大公子。” 众人都将眼睛投向了柳*,心里都有几分疑惑,一位小姐好奇的问道:“六小姐,这不是你那未婚夫?怎么被一个丫鬟踏在地上?” 柳*脸色唰的一声便白了一片,众人瞧了瞧她,皆露出了一种怜悯的神情来,原来这乔大公子饥不择食,便是连丫鬟都想要扯着来调笑一番,只是人家丫鬟还看不上他,竟然将他打倒在地了。 玉梨抱着一双手,悠悠闲闲的望着那些年轻小姐,哈哈一笑:“这人正是英王府的乔大公子,我刚刚从这边经过,他便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正要捆了他去见英王妃,各位小姐给我做个见证。” 众人皆点着头道:“没问题,我们帮你作证。” 玉梨一把便将乔景焰提了起来,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还不快走!” “你这丫鬟,如何能这般凶悍,我是英王府的大公子,怎么能被你这样呼来喝去的!”乔景焰见已经被人识破行藏,也不藏着掖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子,将那灰尘抖了下来:“还不给我住手?” 一想着他与柳*竟然想设计自家姑娘,玉梨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点住了乔景焰的胳膊:“丫鬟又如何?我便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乔景焰顿时嗳哟嗳哟的喊了起来,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模样:“你……快快放手!” 玉梨用力一拉他:“走!”眼睛却向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柳*瞟了过去:“六小姐,你未来的夫君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真是让人同情。” 周围的小姐们瞅了瞅柳*,又看了看那耷拉着脑袋的乔景焰,慢慢的跟在后边走着,不住的在窃窃私语:“没想到英亲王府的大公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生得美貌些的丫鬟都不肯放手!” “他不过是个庶子,自然比不上乔世子。”有小姐叹息着,撇了撇嘴道:“庶子,还不就是那德行?” “你怎么能拿他与乔世子相比?”有小姐气愤的喊了起来:“乔世子乃是人中龙凤,为何要与这等人相提并论?” 刚刚走出院子门,就见前边来了一位小姐,众人举目一看,原来是柳太傅家的十小姐柳明媚,见她穿着一件鲜红的斗篷,上边刺绣精致,旁边还镶嵌着银狐的毛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有精神。 “玉梨,你这是捉了谁?”明媚笑吟吟的望了一眼乔景焰,又望了望柳*,她打赌他们两人绝不会说出暗地里做下的勾当自取其辱。毕竟自己好端端的站在外边,毫发无损,而乔景焰却被拎在玉梨手中,这是怎么也与她扯不上干系的。要是他们敢说出来,那柳*以后也不用出来见人了。 乔景焰看了一眼明媚,低下头去,没有吭声,柳*苍白着一张脸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很是担心乔景焰会将她是幕后主使者这事情说出来。 旁边的小姐们见着明媚发问,七嘴八舌的说道:“柳小姐,幸亏你这丫鬟有些拳脚功夫,要不是今日可被欺辱了呢!” 明媚装出惊讶的模样来望了望乔景焰:“这是谁家公子?为何做出这般禽兽之举?” 旁边有人嗤嗤的笑:“柳小姐,你们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这位公子是乔世子的兄长,英亲王府的庶长子!”那位小姐将一个“庶”字咬得极重,弄得那乔景焰羞愧的低下头去,好半日都不敢开口。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明媚惊叹了一声:“玉梨,赶紧揪了他去英王妃那边,让王菲来处置这件事情!” 众人听着这句话便知有好戏看,一个个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望了望高府外边街道上车水马龙,乔景铉心中暗道,今日外祖母府上这场面可真大,恐怕京城里一半的达官贵人都过来了。 “世子爷,可算来了。”一个小厮堆着满脸的笑容迎了上来,乔景铉将踏雪的缰绳扔给了他,大步走了进去。 媚儿今日该跟着祖母来高府了罢?她母亲身子沉重出不了门,柳府四房也只能派她过来了。几日没有见到媚儿了,心里颇有些挂念,今日得了个机会,可得好好和她说上几句话才是,想到这里,乔景铉的步履格外轻快,脚下生风般往前堂去了。 高老夫人正由一干夫人陪着在说话,见管事婆子通报英亲王府世子爷来给外祖母拜寿,一双眼睛高兴得眯了起来,见着乔景铉一身月白色蜀锦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说不出来的英俊潇洒,不由得更是得意了几分。 “铉儿越发英武了。”高府老太君眯着眼睛在外孙身上溜了一圈,连连向柳老太太点头:“若是贵府十小姐在,两人站在一起,可不是一双璧人?” 柳老太太看着乔景铉也不胜欢喜:“他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旁边众位夫人谁敢不巴结?纷纷赞扬着梁乔柳两府联姻可是再好不过的了,放眼大陈,都找不出几桩能与这亲事相提并论的姻缘来。唯有英王妃坐在一旁,听了这些赞美之词,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头似乎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嗓子眼锁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对着各府夫人府阿谀奉承,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还不是各位夫人说得好听,哪里就有这般如意呢。” 她那语气说得实在勉强,脸上的笑容也不自在,高老夫人虽年纪大了,可眼睛还没老花,瞥了女儿一眼,心中便起了疑心。 乔景铉见到柳老太太,知道明媚已经来了高府,心中一喜,向柳老太太行礼道:“请问老夫人,媚儿去了哪里?” 见乔景铉这般在乎明媚,柳老太太自是开心,笑着对乔景铉道:“我也不知道呢,她们年轻姑娘怎会耐烦陪我们这些老婆子闲话,该是去找郭家九小姐了罢?” 听了这话,乔景铉的心早就飞进园子里边去了,他向高老夫人拱手道:“外祖母,我先去园子里转转。” 高老夫人如何不知他是想去找柳府十小姐?也不阻拦,笑着说:“你去罢,即便是外祖母强拘着你到这里陪我们这些老婆子,你的心也不会在这里呢。” 望着高老夫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乔景铉朝她咧嘴一笑,脚步松快的走了出去。 见着外孙的背影越走越远,高老夫人叹息道:“看着铉儿他们一天天的大了,我真是老了,都没他们那兴致到处乱跑了!” 柳老夫人点头道:“谁说不是这样呢!”这时见着英王妃脸色不虞,柳老夫人关切的问:“英王妃可是身子不适?” 高老夫人见着女儿这模样,心里有几分不解,向她招招手道:“素娥,你不舒服?且跟我进内室,母亲给你几丸药。” 英王妃自然知道高老夫人言下之意是要进内室和她说体己话儿,于是站了起来跟着高老夫人走进内室。一关上门,高老夫人便单刀直入的发问:“素娥,你跟母亲说老实话,可是不满意柳府十小姐?” 见母亲洞若观火,英王妃不得已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没错,女儿真是不满意她。” 高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道:“那柳府十小姐很好,不仅生得貌美如花,又温柔体贴,还有一手好医术,你却又为何不满意她?” 英王妃叹了一口气,把段监正批八字的事情慢慢儿向高老夫人说了一次:“她既然克夫,我怎可让她嫁进我们英亲王府?那不是要害铉儿吗?即算是段监正改了命,我也不愿意,若是那改命没能成功,那又如何?” 高老夫人听着这话,倒也觉得犯难,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你这事也只是听那柳府大夫人说说而已,或者并不是真的也说不定。素娥,你想想看,那柳大夫人自请出府,定是犯了极大的事情这才被迫而为之,想那柳府,诗礼传家,怎么会轻易让大房主母轻易自请出府的?若只是因为此事和柳老夫人撞几句便得这番下场,我却是绝对不信的。” 英王妃听着母亲这般分析,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了些疑惑,可一想着乔景铉坚持要暗雨去取那八字批文,不肯让宝珠去,心中还是有疑虑:“若是万一如柳大夫人所说,那又该如何是好?我可不愿意让我的铉儿去冒这个险。” 高老夫人望了望屋子外边那明亮的阳光,也游移不定起来,克夫可不是件小事,外孙的性命金贵,哪能就随便拿了去试的?若是想问清实情,最直接的法子是派人去问段监正,可若是那段监正真的收了柳府的银子,恐怕也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眼睛转了转,高老夫人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素娥,你今日回府把铉儿和柳府十小姐的庚帖送过来,明日我拿了去天门寺请玄慈方丈卜上一卦便知。” 听着这话,英王妃心里突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天门寺方丈乃是得道高僧,请他卜上一卦定然是错不了的。” 母女俩商议好了主意,英王妃这才笑着扶了高老夫人去了前堂。 刚刚回前堂坐下不久便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道:“老太太,不好了,工部尚书家的史三小姐落水了!” 前堂里坐着的夫人们皆是一惊,那史夫人更是慌忙站了起来,扶了丫鬟的手便往外边走,高老夫人看着前堂一片骚乱,皱着眉问那丫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道,就听那边有人喊史三小姐落水了,春英姐姐打发我来禀报老夫人,她自己寻人去救史三小姐了。”那小丫鬟一脸惊惶,但倒也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高老夫人听着这事情似乎挺严重,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众位夫人哪里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纷纷站了起来跟在高老夫人往后院那边过去,在花间小径里绕了半日,方才来到那个湖边,见有一处围了一大堆人,便知那是史紫嫣落水之处,应是已经被救起来了。 走得近了,便见草地上平躺着一位小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此时已经是冬日,穿的衣裳多,所以那曲线也没显现出来,之间沉沉的一个麻袋一般,再看她的脸,就见脸色雪白,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史夫人正在一旁哀哀哭泣,束手无策,旁边不远处还站着几位公子少爷,眼睛正不时的望史紫嫣身上溜,让高府的几个丫鬟心里一阵无奈,只能排着站好,隔阻了那些公子哥儿的目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高老夫人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当众发誓 “老夫人,夫人,全是那乔世子害的!”史紫嫣的丫鬟站了起来,眼神愤怒,指着站得不远的乔景铉,声声控诉。 高老夫人一愣,就见那边有一群人,站在最前边的正是乔景铉,旁边站着柳府两位小姐,英王府刚刚来拜寿的那位大公子被一个丫鬟捉在手里,旁边还跟了一大堆小姐,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家姑娘站在湖边观赏风景,见着乔世子过来,于是赶紧行礼问安,没想到被乔世子一甩手便推进了湖里!”那丫鬟哆哆嗦嗦的说了两句话,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史紫嫣,又放声哭了起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扯我们家姑娘,便已经落水了!” 高老夫人望了望那边的乔景铉,大喝了一声:“铉儿,你过来,将事情说清楚!” 乔景铉一脸不高兴的走了过来,方才他往这边来寻明媚,没想到半路上被那史紫嫣给拦住说话,他一心只想将她甩开,于是大步往前边走,不想搭理她,没想到那史紫嫣紧紧的跟了上来,在他身边聒噪个不停,让他心里自是烦闷。 刚刚走了几步,就见前边来了一群少女,乔景铉定睛一看,走在最前边的正是明媚,心中一喜,正欲快步迎了上去,没想到史紫嫣忽然伸手来拉他的衣袖,乔景铉心中一慌,生怕会被明媚误解,用力一甩,没想到史紫嫣便落水了。 分明她隔那湖泊也还有几尺远,自己推她也没怎么用力气,如何就落水了,真真是蹊跷,乔景铉只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我可没推她落水,她自己过来抓我的衣袖,我只是将她甩开而已。”乔景铉皱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史紫嫣:“刚刚落水就有人救她上来了,不至于会昏迷不醒罢?”他还觉得冤枉呢,刚刚过去找明媚与郭庆云说话,明媚的脸色有些不虞,肯定是瞧见史紫嫣拉他衣袖从而误会了。 史夫人咬了咬牙,指着乔景铉道:“乔世子,看你这话说的,不是你推了我家嫣儿,莫非还是她自己故意摔到湖里去的不成?现在又指着我们家嫣儿说她是装着昏倒了,你究竟是何居心!” 乔景铉一怔,见着史夫人那般义愤满腔,又瞥了瞥史紫嫣,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复她,毕竟史紫嫣全身湿漉漉的躺在地上,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时就见一位少女从旁边走了过来,直接走到史紫嫣面前道:“都散开些,我来看看可还有救。” 众人一看,却是那位柳府的十小姐柳明媚。 高老夫人是知道明媚的医术,心里才安定了几分:“快些让开,让柳家十小姐来给史三小姐来瞧瞧。” 明媚方才见着史紫嫣与乔景铉在那边拉拉扯扯,本来有几分生气,乔景铉走过来解释,她也不想搭理他。可现在瞧着史紫嫣落水,史夫人一副悲愤欲绝的模样,也怕乔景铉会吃亏,赶忙出手来给他解围。 低头看了看,明媚见史紫嫣的肚子并没有鼓胀,知道她并没有呛水,这才放下心来,但是为了防止她腹内有积水,她半跪在地,叫玉梨帮着把史紫嫣的腹部放到自己腿上,背朝天,头部下垂,然后叫玉梨用手平压她的背部使她吐水。 玉梨见史紫嫣昏迷不醒,又见自家姑娘叫她压背让史紫嫣吐水,以为她呛水颇多,所以手上用了几分力气猛的压了下去,就听史紫嫣尖叫一声,竟然就醒来了。明媚暗暗点头,这史紫恐怕是在演戏,否则哪会如此快便醒来。 明媚心中不悦,把史紫嫣放到地上,摸住她的手腕把了一脉,果然是在演戏,脉象稳健,哪有落水昏迷之人的虚脱感,于是收回了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站了起来:“史夫人,你且不用哭,史三小姐身子强壮得很。” 史夫人听了明媚的话,半信半疑的望了望女儿,就见她睫毛扇动,一双眼睛已经睁开,楚楚可怜的环视四周一圈,往自己身上一看,眼圈一红,眼泪珠子便掉了下来:“母亲,女儿……女儿丢脸了,这可怎么办?” 大家见她声音凄楚,也动了恻隐之心,纷纷劝道:“史小姐,不碍事,方才见着你落水的人也不多,就连帮你诊治的都是柳府十小姐和她的丫鬟,并未有男子看过你的身体,你便放心罢。” “什么?”史紫嫣听到这些安慰的话儿,脸色却更白了些:“我不是被乔世子救上来的吗?难道他不是男子?” 今日来高府的夫人谁不是宅斗好手?听到史紫嫣的这话,众人心里皆是通透,明白了这位史紫嫣打的什么主意,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鄙夷,再看看站在旁边的明媚,心中感叹这世上的事情便是巧,打这梁世子的主意自己掉进湖里却被乔世子的未婚妻给救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旁的夫人们还只是鄙夷的看看,玉梨却按捺不住心头的一把火,讥讽的看着史紫嫣道:“我听着史三小姐这话倒觉得奇怪了,似乎史三小姐颇希望乔世子看了你的身子?” 史紫嫣被玉梨一语点破心事,脸上一红,见她只是穿着丫鬟的衣裳,不由得愠怒道:“你是哪家府上的丫鬟,竟然如此不懂规矩,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玉梨嗤之以鼻道:“我倒不知道原来史三小姐这般懂规矩!若是懂规矩,又怎会在落水醒来便说出一个男子的名字来?况且我在这里能不能说话,仿佛也不是你说了算,连高老夫人在旁边都没有说我,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明媚见玉梨一番话说得史紫嫣哑口无言,心里那股无名火去了泰半,笑着掐了玉梨一把道:“瞧你这个嘴刁的丫鬟,我都说过不带你出来,你千求万求的,都向我保证了出来以后不乱说话我方才答应的,可一转背你就给忘了!就算史三小姐不懂规矩,也自由她母亲教她,有教养妈妈管着,哪轮得上你说话,还不快闭嘴!” 众人听着这主仆二人唱着双簧,把那史紫嫣好好的损了一番,心里俱是赞叹,柳府十小姐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明面上在骂丫鬟,实际上可把那史紫嫣骂了个狗血淋头,暗暗指着说她没有教养。一想着这十小姐的身份,心下倒也释然,没有谁再去计较那么多,毕竟每个人对挖墙角这事都是有反感的。 史夫人也被明媚那戳这心窝子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几乎便要挂不住,不敢抬头看众人眼里鄙夷的目光。倒是那史紫嫣,可谓不知者无畏,眼睛滴溜溜的到处乱看:“乔世子不就在那边吗?你们问问他便知道了。”说罢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竟要往那边走过去。 史夫人一把抱住了女儿:“嫣儿,你不用过去了,跟母亲回府去罢!” 史紫嫣听了母亲的话,犹如一桶水浇了个透心凉,方才在前堂,英王妃与她说了那么一番话,这才让她有了些希望,觉得自己能进英亲王府做乔景铉的侧妃。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和乔世子碰了面,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乔景铉伸手来推她,史紫嫣觉得这可是再好也不过的机会,有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瞧着,乔景铉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他肯定会想法子赶紧来救自己,只要他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身子,那他也就没法子再逃脱了。 跳入湖中时,史紫嫣还犹自得意,这算盘打得是再精当也不过了,可不是妥妥儿的!可现在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千算万算,她却少算了一条,乔景铉对旁的女子根本不会理睬,淹死也好,救活也罢,全不管他的事。 明媚听了史紫嫣的话,心中感叹了一声她竟然如此厚颜,又在感叹为何这些贵女们的手段就是这几样,都没见过什么高超的。原来在云州城的时候,那刘玉兰便用落水的法子想要挤进英王府做贵妾,没想到即便是尚书家里的小姐,也只是用这样的招数。 刘玉兰跳湖的那时候,天气还暖和,史三小姐可跳得不是时候,现在天气这般冷,若回府以后不好好保养着,恐怕会伤了身子。只不过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罢了,明媚瞥了一眼史紫嫣,转身便朝郭庆云那边走了去,乔景铉见明媚不搭理他,也快步追了上去:“媚儿,等等!” 明媚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乔景铉,郭庆云推了推她:“柳十,我那表兄要来找你赔罪了。” “赔罪?你看他那副模样,一脸笑嘻嘻,哪有半分懊悔?”明媚见着乔景铉那神色,心中便是不喜,这乔景铉也真是行情太好了些,她与他一路走来,都不知道有多少烂桃花,朵朵娇艳,春光灿烂。 乔景铉见明媚脸色不好,还正在想着措辞,该如何开口解释史紫嫣拉住自己衣袖的事情,这时却听见一阵喧哗,只见那史紫嫣竟然被史夫人拉扯着朝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高府湖边立即聚集了一群人,大家都双眼放光的看着史紫嫣与乔景铉,就连玉梨手中的乔景焰都被人忽视了。高府的湖泊不是很大,但也不小,就见一汪清亮的水,在微风吹拂下荡漾出圈圈波纹,似乎小孩子调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着实有趣,此刻在湖畔围了一大群人,也没有谁去管这湖泊究竟是有趣还是没趣了。 只有明媚负手站在一旁,望着这面湖水,心里正不住的随着那细碎的波纹泛起了微微波澜,她知道乔景铉行情不错,却没料到他竟然不错到这种地步,史紫嫣分明是在演戏,已经被她识破,可还是死乞白赖的赖了上来,这可真让人不舒服。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变得如此悲惨,缩手缩脚的在后宅去对付那些有着野心的女子? 瞥了乔景铉一眼,心里想着,即便是这种脸不长得如此顺眼,就凭他的身份,恐怕也照样有不少女子会前赴后继的追着过来呢。乔景铉见明媚眼睛看了过来,以为她在向自己暗送秋波,很缺心眼的回了她一个笑容,气得明媚转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乔世子。”那史三小姐已经奔到了几个人面前,朝乔景铉深深的行了一礼:“紫嫣谢过乔世子出手相救。” 看起来这位史三小姐还真是坚持得很,准备破罐子破摔,硬拉着乔景铉不放了,明媚朝着郭庆云闪了下眼睛,两人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起戏来。 史夫人和围观的人也慢慢的跟了过来,见着自己女儿这样子,脸上虽是羞惭,可心里却还是期待着那乔世子能点头认下这事儿,那自己女儿的亲事也就解决了,虽然只能做个侧妃,可毕竟是嫁去了英亲王府,这样的亲事哪里去寻? 湖边的人听着史三小姐这般说,眼睛皆望向了乔景铉,看他怎样回答,旁边英王妃虽然心里不齿史三小姐的做法,却还是有几分暗自得意,自己的铉儿生得优秀,引得这么多小姐喜欢他,竟然还要赖着过来。若是柳府那十小姐真的克夫,英亲王府和柳府亲事黄了,那也还会有不少闺阁千金愿意嫁进英亲王府来呢。 谁料乔景铉正眼儿都没瞧那史三小姐一下,眼睛望着高老夫人道:“外祖母,这位小姐方才不知道为何突然跌落水中,有人喊了个小厮来把她捞上岸的。铉儿不敢让这位小姐生了误会,特地问了下那小厮的姓名,他乃外祖母家的家生子,名叫玉喜。方才他回去换衣裳去了,若是这位小姐还不相信,便可去喊了那玉喜来问话便是。” 史三小姐听着这话,身子一摇差点没有站稳,几乎便要跌倒在地,惨白了一张脸望着乔景铉道:“乔世子,即算你不想认下这件事,又何必用一个仆人来羞辱我?” 乔景铉哈哈一笑:“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又为什么要揽到身上?玉喜救了你,你该好好谢谢他才是,为何还要计较他是一个仆人?史三小姐,你也太不识好歹了!” 史夫人在旁边已经气得脸色煞白,自家女儿想赖着乔景铉,不但没有赖上,反而却被那乔景铉羞辱了一番。怎么说自家老爷也是个正二品的官儿,自己的嫣儿可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能被那乔景铉如此羞辱? “乔世子,”史夫人哆哆嗦嗦道:“今日我们家嫣儿的事情也是由你而起,怎么来说你也该负点责任,或者旁人以后会将我们尚书府置于何地?” 乔景铉不解的望了一眼史夫人道:“旁人将尚书府置于何地,与我有什么干系?” 史夫人气得全身打颤,望了一眼英王妃:“王妃,我们家虽然比不得英亲王府富贵,可也不是这般任人欺辱的,乔世子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势必要我们家老爷将这事情告到皇上那里……”说到这里,史夫人忽然想起了皇上现在还卧病不起,赶紧改口道:“去与太子殿下说说,若是太子殿下不管,那我只能进宫觐见太后娘娘,请她给我主持一个公道。” 英王妃虽然不喜欢明媚,可也不喜被人要挟,她皱了皱眉道:“交代?史夫人想要个什么交代?” 史紫嫣没有听出英王妃这话里的意思来,喜不自胜,朝英王妃行了一礼:“原先王妃与紫嫣说过,若是我有机会做王妃的媳妇,王妃会很开心。”她抬起脸来,双颊上飞起了两片红云,望了乔景铉一眼,又羞羞答答的低下头去。 英王妃望了一眼史紫嫣,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开始自己确实想过要利用她将柳明媚羞辱一番,可却还没有想着真要将她娶了给乔景铉做侧妃,现在众目睽睽下,大家都在瞧着自己,可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明媚听了史紫嫣的话,心里头跟明镜儿一样,看来英王妃十分不喜欢自己,这才鼓动了这位史家三小姐,让她心中生了希望,这才赖上了乔景铉。她望了一眼英王妃,见她脸色尴尬,一副斟酌着开口说话的模样。 “史家三小姐的意思,莫非是想要嫁进英亲王府来?”明媚笑眯眯的看了史紫嫣一眼:“以后咱们可以成妯娌了不成?只是与史小姐年龄相仿的却都有婚约了,莫非史小姐还愿意嫁给那十二岁的小公子?” 英亲王府里就是乔景焰与乔景铉两人年满十七,第三位公子便只有十二岁了。本来照着常理这轮不到明媚说话,她已经有婚约在身,即便是大庭广众下见着乔景铉,也该要含羞避开的,可她心中意气难平,由不得开口狠狠挖苦了史紫嫣一番。 “柳十,你倒是替史紫嫣想得周到!”郭庆云伏在明媚的肩膀上笑个不停:“可是史紫嫣你也有十五岁了罢?怎么就看上了十二岁的毛娃娃?莫非是听着那句俗话动心了?” 旁边有小姐嗤嗤的笑着补充了一句:“女大三,抱金砖!” 这话才出口,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史夫人听了又羞又气,将史紫嫣拉到一旁,向几个丫鬟瞪眼道:“还不护着小姐去换了衣裳!” 史紫嫣拼命的挣扎着,可还是被丫鬟们扶着离开了湖边,这时候史夫人才缓缓开口:“王妃,我的嫣儿也是如珠似宝的养大的,今日凭空被羞辱了一番,我也不多计较了,还请王妃遣了媒婆过来,两家商议下亲事,我们家嫣儿愿意给乔世子做侧妃。” 周围的夫人们都沉默下来,这史夫人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这是在逼着英王妃答应亲事呢。那史紫嫣自己扑通一声跳进湖里,非得赖上乔世子,母女俩都是厚脸皮。众人一边不齿史夫人母女,一边又在遗憾,自家女儿怎么没有想出这法子,拼着冻一冻,就能嫁进英亲王府,这也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柳老夫人在一旁看完了这场戏,呵呵一笑:“史夫人,贵府的小姐是没地方去了不成?” 众人见柳老夫人开口了,一个个来了精神,乔景铉的世子妃不就是柳府的十小姐?柳老夫人开口,肯定是为自己孙女说话了。 史夫人被柳老夫人这句话呛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柳老夫人朝英王妃笑了笑:“原来王妃不中意我那媚丫头,那又何必遣人来提亲?” 英王妃赶紧摆了摆手:“我没有不中意,只是说两句客套话儿,没想到那史家三小姐便当了真。” 乔景铉见着柳老夫人满脸不悦的神情,心中一惊,生怕柳老夫人说出悔婚的话来。顾不上众目睽睽,乔景铉一把拉住明媚的手对着众人道:“诸位都是京城有名望的贵夫人,今日我就在众位夫人面前说清楚,我乔景铉今生只会娶柳府十小姐为妻,不会再娶侧妃,也不会有贵妾、姨娘、通房,若违此誓,便如这湖边柳枝一般……”说话间他射出一枚石子,那柳枝便应声而断,从树上掉落了下来,落入湖中,随着那湖水慢慢悠悠的飘远了。 湖边立时一片肃静,众人都是惊叹连连,看着乔景铉坚毅的眼神,不由得也暗自佩服,只可惜自家女儿没有福气,不能觅得这般佳婿。那夫人满脸羞惭,悄悄走到一边,不敢再为自己女儿来出头。只有英王妃却是心急如焚,一想到若是那柳府十小姐真是克夫,难道铉儿便终身不娶了?只愁得眉毛蹙到了一处,心里祈祷着但愿天门寺的广慈方丈也能批出段监正那种鸾凤和鸣的八字来。 明媚见众人皆瞧着乔景铉和她相牵的手,不由得也有些羞赧,轻轻挣扎了下,却被乔景铉抓得更紧,高老夫人和柳老夫人看着这两人携手站在一起,就如一对金童玉女般,不由得会心一笑:“铉儿,你可是要酸掉别人的牙齿不成,还不放了手,省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高老夫人虽然嘴里这么说,可眼睛里却是笑意满满,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乔景铉朝她灿烂的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牵了明媚就往一旁走:“那我和媚儿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说话去,免得碍了外祖母的眼!” 郭庆云见众人皆是惊讶得一副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知道乔景铉这举动也太放诞无礼了些,笑嘻嘻的朝柳老夫人扮了个鬼脸道:“柳老夫人,我去旁边瞅着,定不会让我表哥欺负了柳十去!” 柳老夫人笑着朝郭庆云点点头,知道她跟着去是为了防着别人在背后说明媚的闲话:“你和我那媚丫头素来是相与的,见了面便一时也分不开的,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些老婆子了,还是快些去寻了我那媚丫头去罢!” 郭庆云行了个礼儿,一溜烟的就追了过去,看得这些夫人们眼睛又瞪得圆溜溜的:“这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果然是个不讲规矩的,走路都是一通乱跑,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那可有好戏看了。”臊得站在一旁的郭大夫人闹了个大红脸儿,心里头早把郭庆云骂了百次千次,出门之前就叮嘱她要有淑女风范,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就全给忘了! “英王妃,还有一桩事情请你处理下。”玉梨揪着乔景焰走上前来:“贵府大公子实在无赖,见我路过,竟然调戏于我,玉梨虽然是个丫鬟,可却也知道要洁身自爱,没想这位英亲王府的大公子却连玉梨的见识都不如!” 英王妃脸上正挂不住,见着玉梨揪着乔景焰过来要主持公道,心中更是恼火,朝乔景焰瞪了一眼:“真是不知好歹的下流种子!” 王侧妃这般苦苦哀求,自己才带了他过高府来,没想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气得英王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高老夫瞧着乔景焰那模样也觉得不大好办,笑着对玉梨道:“你别生气,这乔大公子是喝酒喝得多了些,我让下人带他先去醒醒酒。” 玉梨见着高老夫人开了口,自己也不好抓着不放,将手一松,乔景焰便倒在了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大毛衣裳上全是灰尘泥浆。 旁边围观的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柳*听着那笑声刺耳,似乎分明在戳着自己心窝子嘲笑,站在那里,脸上渐渐的红了,看得柳老夫人一阵惊诧。 高府上这场风波很快便过去了,经过来赴宴的各位夫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乔景铉已经成为了京城贵女们心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男子,引得不知多少闺中女子叹息连连,只在怨恨自己没有柳府十小姐那般好命,明媚坐在家中都觉得脖子后边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京城贵女在暗地里扎小人儿巴不得她短命些。 柳老夫人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人,那日从高府回来,她就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英王妃对自己的媚丫头一点都不热络。照理来说,媚丫头进退得宜,生得又美,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她挑剔的地方,可她看着自家媚丫头的眼色十分不喜,甚至还带了些厌恶的神色,这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有个这样挑剔的婆婆,那媚丫头嫁过去不消说是会吃苦的,尽管乔景铉可能也会护着她,但终究还是不如意。 想来想去,柳老夫人觉得自己还是该往高府一趟,由高老夫人出面约了英王妃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话儿说清楚,否则自己心里一直不会安稳。 第二日一早天气便很是晴朗,明媚带着玉梨到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刚刚坐下来便瞧见柳*从外边走了进来,玉梨见着柳*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柳老夫人瞧着那情形有些奇怪,瞥了明媚一眼:“媚丫头,你这丫鬟玉梨现儿有些肆无忌惮了,昨日在高府也是这般,说起话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祖母,这也怨不得玉梨。”明媚心中也觉得憋屈,这大陈等级制度森严,哪怕是做竹子的错了,做丫鬟的也不能说句公道话儿。 “怎么说?”柳老夫人瞅了瞅柳*,见她神色慌张,心中便知该是柳*昨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联想到乔景焰身上,不由得更是起疑:“慧丫头,你说说看,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一个丫鬟都这般看你不起?” 柳*有一丝慌乱,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就是不敢回话,柳老夫人瞧着她那神情,心中雪亮,看起来乔景焰根本不是去冒犯玉梨,本来该是想要打明媚的主意,只是被玉梨制住了而已。 “慧丫头,你也是要嫁去英亲王府的,怎可这般算计自家姐妹?若是你再这样不知好歹的想去害媚丫头,那休怪我不客气,我宁可多一个在家终老的孙女,也不会让你出阁以后败了柳府的名声。”柳老夫人恶狠狠的瞪着柳*:“你听清楚没有?” 柳*全身打了个激灵,不敢抬头看柳老夫人,低声应了一句,旁边柳明娴轻轻一笑:“六姐姐这模样就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 旁边的柳明倩推了推她:“祖母在看你,别说话。” 柳明娴吐了吐舌头,抬眼望了垂头丧气的柳*一眼,心中无比的快活,六姐姐仗着自己做了记名嫡女,总在她们几个面前趾高气扬,今日总算是被祖母数落了一顿,大快人心。 柳老夫人本来心里头便存着心事,现在又添了柳*一桩,心情实在不好,和几个花朵儿一般的孙女说了几句话,然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回自己的屋子罢,我要出府一趟,就不用你们陪着了。” 几位小姐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柳老夫人今日为何忽然又要出府去,但也只能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行了一个礼便走了出去,只有明媚留在那里没有动身。 “媚丫头,怎么了?”柳老夫人见着明媚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大为奇怪:“你有话和祖母说?” “祖母,若是因为我的事情,媚儿请祖母不必劳累了。”明媚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柳老夫人:“我昨日便见英王妃看我的目光不善,只差点把我当做仇人一般看待,我只觉得其中该有什么误会。”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柳老夫人心里赞了一句媚丫头果然聪明,一眼也看出来英王妃那隐隐的敌意,可却还能平心静气般,似乎丝毫没有收到影响:“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好?” “若是像那句老话儿说的,婆媳天生便是对头,我以后嫁去英亲王府就尽心服侍着她便是了,平日在她面前我也不会让伯韬说出过分的言语来,以免惹得她不喜。”明媚深思着,这是不是前世里听别人说的,婆婆总会在心里把媳妇当做和自己抢儿子的敌人?“若只是这样也就好了,但我总隐约感觉还有内情,否则不会在成亲前便会有此表示。” 柳老夫人点点头,按常理来说,英王妃现在该是欢喜,儿子议亲,她可便有孙子抱了,要对媳妇颜色瞧,至少也得等到过门以后,断断乎不会在这个时候透露出不喜的神色来,恐怕那史三小姐也是看出来英王妃的不喜,这才大胆的演了那出戏,想看看能不能跻身到英亲王府里边做侧妃,这事情真是蹊跷。 “祖母,我倒是想自己去问问英王妃,究竟因何不喜欢我?若是媚儿自身的缺点,只要她说了出来,我便去改,若不是媚儿的问题,是旁人挑唆,暗地里煽风点火,我倒是想要好好的和那人对质!”明媚一想到自己揣测到的可能性,心中就像藏着一把火般,突突的往上边蹿着。 “你是说你大伯娘?”柳老夫人疑惑的问。 “这只是媚儿的猜测而已,但愿不是。”明媚眼睛里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大伯娘被逼自请出府,按照她那样的性格,我感觉她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就是她在那里拨弄是非罢?上回她便想拿着我和乔景铉的八字来做文章,焉知不是她又跑去和英王妃说了什么,所以英王妃才会如此厌弃我?” 柳老夫人想了想道:“媚丫头,你的考虑倒有些道理,你别管这事儿了,祖母帮你去处理了,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去问婆婆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边有劳祖母替我跑一趟了。”明媚有几分无奈,叹了一口气,英王妃与她,现在可真是有水火不相容的感觉,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又哪一点触犯了她。虽说自己想要做个贴心的媳妇儿,可怎么样也禁不起这做婆婆的挑鼻子挑眼。 柳老夫人坐车来到了高府,吩咐金花妈妈递了拜帖进去,不多时里边跑出来一个管事婆子,来到柳老夫人马车前边,打躬作揖道:“真是对不住,我们家老夫人今儿一早便去了天门寺,恐怕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劳老夫人空走了一趟。” 柳老夫人听说高老夫人去了天门寺,心里却是一惊,天门寺离京城远着,少说也得要有五六日车程,为何高老夫人要去那里,究竟所为何事?她低下眼眸,吸纳暗道,高老夫人去天门寺,不知道和媚丫头这事情有没有关系?毕竟昨日才过了寿诞,今日便出发去了那边,恐怕其中还是有些蹊跷的。 想到此处,笑着对那婆子道:“若是府上老夫人回来了,便知会她一声,说柳太傅夫人来过了。” 那管事婆子一脸的笑:“这个自然。” 柳老夫人吩咐马车夫赶了车往回走。调转车头,车夫朝那马儿抽了一鞭子,两匹马便拉着那车子平稳的往太傅府去了。走在路上,柳老夫人心里突然一动,叫曼珠给那车夫传话:“去槐花胡同看看。” 车夫不敢多问,赶着马车便去了槐花胡同,柳老夫人叫他把车子停在了胡同门口,派曼珠前去看看柳大夫人住的那宅子可还有人在住。 曼珠领了命儿往前边走了过去。胡同里有些杂乱,虽是独门独户的院子,可毕竟比不得太傅府那般有气势,就见路边还有着一滩滩的积水,几个小孩子吵闹着从她身边蹿过,险些把她撞倒,还有几个婆子模样的人靠在门口磕牙,见她走过,一边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一边却忙着用牙签子签着牙齿,不时吐出一团唾沫来。 看着这般景象,曼珠心里感叹大夫人真不该做出那些阴毒事儿,最后只能落魄到这种地步。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些积水,好不容易来到柳大夫人的小宅子门前,却只见大门紧闭。上去叩门,也没有人回答。 路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子好奇的看了看她,有一个稍微大方些的小姑娘走过来问她:“你是找这里边住的那位夫人吗?” 曼珠点点头道:“对呀,我便是来找这位柳夫人的,小妹妹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摇摇头道:“她昨日便搬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看样子她会很久不回来,是雇了码头上装货的马车来接她的,来了好几辆呢,好多箱笼,看得我们眼睛都花了,用手指头都没有数过来究竟搬了多少件。” 听着小姑娘这般说,曼珠知道了那柳大夫人自然是搬家了,至于搬去了哪里,只能慢慢寻访了。向小姑娘道了一声谢,顺手塞了个银毫子给她:“小妹妹,拿着去买点零嘴吃罢。”那小姑娘双手捧着那银毫子,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谢谢姐姐了!”手里擎着那角银毫子,高兴的举了起来,飞快的往家里跑了过去。 曼珠回到马车旁,打起一指宽的帘子向柳老夫人禀报了下柳大夫人搬家的事情,一丝光亮照进了马车,柳老夫人脸上一边光亮一边暗黑:“难道真是她做下的事情?做下这事便逃走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疑神疑鬼 华堂高点明烛,蜡泪一滴滴的从那烛台爬过,慢慢的沿着鎏金的铜管爬了下来,等着冷却,便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状,如飞鸟,如花草,与那暗金色的铜管相映成趣。高悬着的灯盏与立在角落里的几盏铜灯相互交映,一片暖黄的颜色将内室点染得有几分温馨而宁静。可那灯影投在柳老夫人的脸上,却有着不愉快的神色。 “老大媳妇竟然跑了?”她喃喃自语着:“为何就这般没声没响的走了?究竟去了哪里?” 曼珠低声劝说着:“老夫人,大夫人定然是做下了亏心事儿,所以才走了的。她走了也好,以后就没有人再来捣乱了,日子也就风平浪静了。”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若是这样也就好了,我就怕到时候她的大儿子回京以后,少不得又要去将她找回来。” 柳大夫人手段委实厉害,大房的两位公子两位小姐都是她一人所出,她在这柳府也算是树大根深,断断乎没有这般年纪还被休弃的道理。 曼珠听了也是犯愁,大公子回来与五公子一道要去寻了母亲回来,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更何况大小姐是郡王妃,若是回娘家省亲,都见不着自己母亲,那又怎么好说呢。 主仆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明媚带着玉梨过来了。 “媚丫头,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柳老夫人装出没事人的模样,朝明媚点了点头:“你是来问英王妃的事情?” 明媚点了点头:“可不是这件事儿挂心?” “我今日去了高府,高老夫人去天门寺了,等她回来以后再说。”柳老夫人笑着拉住明媚的手道:“媚丫头,你是最机灵不过的,就连祖母你都能收服,还怕英王妃不成?” 明媚没有出声,这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和善的婆婆还好说,若是那刁钻些的,与自己媳妇真是势如水火。虽然明媚瞧着英王妃的面相不算太尖酸,可瞧着小性子还是有的,由不得她觉得需要提防一二。 柳老夫人说替她去问问情况,现儿却没得消息,让她好拿一阵惆怅。这英亲王府瞧着富贵华丽,可里边却有一种暗流激涌,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望向柳老夫人,明媚微微一笑:“还不是祖母宽容我?若是换了英王妃,不是她自己家里的人,她又如何肯来这般宽容我?” “可不是这样?”柳老夫人也颇有感叹的点了点头:“媚丫头,你自己心里知道便好。” 明媚笑了笑:“祖母,不管这么多,我先给你来把个平安脉。”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有了你在府里,心里踏实多了。” “祖母,你身子很好,可是前日我给祖父把脉以后,觉得他需得好好调养才是。这朝堂事情众多,他年纪又大了,无论如何也该要致仕了。”明媚早两日给柳老太爷把脉,发现柳老太爷身子很不好,就如一部用旧的机器,里边的零件全坏了。 柳老太爷现在也快七十了。按着大陈人的平均寿命来说,已经算是高寿了,可他这般年纪,却依旧还在朝堂上供职,明媚真是担心他哪日会忽然发病。 “我也劝你祖父致仕,可他就是不听,说要拼到你父亲挪到正二品再说。”柳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正二品与正三品虽然只差两级,可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得上去?” 这可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三品的侍郎,还兼任两部侍郎,已经是很难得了,为何一定要爬上正二品?正二品与正三品真有这么大的差别?明媚望着柳老夫人那一脸担心的神色,笑着安慰她道:“祖母,不打紧的,你多多劝说祖父少操心就是。” 柳老夫人眼神里出现了一种怅惘的神色:“你说得是。” 她年轻时分不懂事,一心恋着自己的表哥,甚至还想着要与他去私奔,等着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回首往事,才发现原来柳老太爷是真心对她好。他比她要大十多岁,因此格外宠爱她,家中的后院全部交给她,有时还与她商议外边的事情。 她说的话,他都听,唯有在致仕这件事情上却没有让步。 她也知道,他是在扛着柳氏一府,想要将他们的孩子柳元久提拔得更高一些,可现在听着明媚这般说,柳老夫人隐隐有些担心,还不知道柳老太爷的身子能不能支撑得住。 晚上明媚才与柳老夫人说起这朝堂之事,第二日柳元久却带了圣旨回府,徐炆玔代徐熙提拔了他,让他做了正二品的尚书。 柳老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道:“元久,你才三十四岁便做到了正二品的尚书,这在大陈可是头一份儿!” 柳元久有些局促不安,朝柳老夫人笑了笑:“不过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昨晚吏部尚书忽然得了急病,今日他本来想支撑着来上朝,无奈全身都不能动弹,于是请人代他上了个奏折给徐炆玔,想请两个月假。 徐炆玔仔细问过他的病情,得知那尚书大人已经瘫痪,脸上变色:“李大人实在是心系大陈,这种精神实在让人敬佩!只是身子要紧,如何能因为朝堂里的事情耽误了养病?” 当即拨了一万两银子给那尚书大人送了过去,请内侍安抚他,好生养病,等病好了,能上朝了,他自然会再重新安排他一个职位。那位李大人听了这话,心里知道徐炆玔是乐得赶紧安排自己的人手,只能躺在床上谢恩,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埋怨自这身子不争气,怎么忽然就得了这般重病。 将李大人安抚好了,徐炆玔马上下旨将柳元久提拔,做了吏部尚书,户部那边依旧兼任侍郎之职。这旨意一下,大殿上顿时哗然,不少人羡慕的望着柳元久,只是感叹他官运亨通,从正四品到正二品,竟然只用了一年时间,这简直便是平步青云。 “还不是有柳太傅在?”有人窃窃私语:“大树下边好乘凉。” “你想要乘凉也得先去找棵大树!”旁边的人望了望头发胡子皆白的柳老太爷,低声道:“我估摸着太傅大人该快要致仕了,这是太子殿下想要安抚柳家,才给了这个提拔。” 议论归议论,总之柳元久摇身一变,连升了两级,常服也换了补子。 柳老夫人自然也不管旁人是怎么议论的,只是拉着自己儿子的手笑得眉眼都聚在了一处:“元久,还不是你学问好,太子殿下看中了你的人才!”瞥了一眼柳老太爷:“老爷,你说等着元久到了正二品,你就致仕,这下可算是满足了你的心愿。” 柳老太爷呵呵一笑:“你别着急,明年开春我自然便会上辞呈了。” 柳老夫人望望夫君,又看看儿子,再瞧着一屋子的孙子孙女,笑得很是舒畅:“咱们柳家也算得上是百年富贵了。” 明媚坐在玉瑞堂里,笑着与柳老夫人打趣说话,她瞧着现在这华堂里可真是花团锦簇一般,远远的瞧着那真是富贵锦绣。可只有凑到近前去才知道这富贵锦绣里边却透出一点点晦暗来。 百年富贵算是长久的,可任何一个家族都难得有持续的风光。柳家从文宗起便开始在朝堂上担任重要的职位,到现在差不多八十多年了。柳老夫人的百年富贵,自然是将柳元久以后的几十年也算在里边。 这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凡事都会有兴盛期,也会有衰败期,世世代代的富贵是不可能有的,虽然大家都在追求,但谁又能保证这繁华似锦持续延绵?秦始皇给自己取名为始皇帝,就是希望他的王朝永远传承下去,万年基业坚如磐石,可结果却只到了二世,秦朝就被颠覆了。 《红楼梦》里那四大家族这般荣华富贵,白玉为堂金作马,一碟子菜都要几十两银子才能做得出来。吃穿用度极尽享受,可到最后也是忽喇喇似大厦倾,飞鸟尽投林,落了个白茫茫好干净。 明媚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四周几位堂姐妹头上钗环闪闪发亮,与玉瑞堂里的金银器具交相辉映,一点点亮光投在地上,就如金星一般在飞舞着。她有些出神,忽然就觉玉梨在轻轻推她,抬头一看,柳老夫人有几分焦急的望着她:“媚丫头,快给你祖父再把脉看看,他说有些不舒服。” 答应了一声,赶紧走过去给柳老太爷把脉,血脉有些梗阻,明媚皱了皱眉头,这是典型的高血压症状,遇着了刺激,血压升高,血管壁增厚,有些地方窄小,血流过不去。 “祖父,你现在是不是头痛,胸口闷,眼前有些发花,看不清人?”明媚小心翼翼的发问,一边查看着柳老太爷的脸色。 “确实如此。”柳老太爷摸了摸胸口:“这地方堵得慌。” 明媚仔细又把了一次脉,暗暗叹了一口气,柳老太爷不仅是高血压,还有心脏病,这可都是要休养的病,哪能还在朝堂里忧国忧民。“祖父,你该好好休息几日,若是不静心休养,只怕会更严重。” 柳老夫人望了望柳老太爷,有几分关切:“老爷,你便听媚丫头的话,在府中好好休养几日罢,也耽搁不了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的册封仪式就在几日之后,我如何能在府里休养?”柳老太爷摆了摆手:“我不过就是这一阵子忽然觉得心慌气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见着柳老太爷这般坚持,明媚也没有法子,只好让曼珠去取了文房四宝过来:“我给祖父开个方子,每日两服药,可不能少用。”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省得,十丫头,你便开药方罢。” 明媚仔细想了想,给柳老太爷开了张方子,全是软化血管,降低血压的那些药物,只盼望没有什么大事让柳老太爷操心,能好好的过了年前这些日子。她偷眼望了望柳老太爷,脸上有着红润,若不是学医之人,定然会以为柳老太爷精神健旺,其实这种红色就是不正常之处,说明血流已经上涌至头部,若不控制,血管爆裂,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玉瑞堂上难得有今日这么多人,不仅仅只有女眷,府上的男子都陆陆续续的来了,明媚开完药方以后,才扫视到柳明卿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似乎颇有深意。 明媚心中一惊,瞧着他柳明卿眼中的那神色,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扯了个故障从玉瑞堂里走了出来。 刚刚出了主院的门,就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站定身子回头一看,果然是柳明卿追了过来:“十妹妹,我有个糟糕的事儿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明媚见他脸色不大好,也有几分焦急:“是不是关于乔景铉的?” “是。”柳明卿讶异的望了明媚一眼,她怎么就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乔景铉的事情?真真是聪明伶俐,闻弦歌而知雅意。 “乔景铉,他……怎么了?”明媚见着柳明卿那模样,不由得也有几分心惊:“他没出什么事情罢?” “刚刚他与郭小九比试,郭小九不小心用刀子划伤了他的胳膊。”柳明卿说得又急又快:“你这里有没有好些的金疮药?我拿了过去给他用。” 明媚听了皱了皱眉头:“有没有止血?” “喊了个大夫过来看了,给他止了血,用了药,可郭小九一直叫说十妹妹的药合用一些,让我过来讨些。”柳明卿也顾不上在原地说话,飞快的往青莲院那边走了去:“十妹妹,快些给我点,郭小九还怕英王妃知道呢。” 玉梨听了急得直跺脚,一溜烟儿跑了回去:“我这就去拿。” “那伤口有很深?”明媚也是心疼,郭庆云这不长眼睛的,分明是比试着玩,怎么好在乔景铉胳膊上划口子?她望了望柳明卿:“我想过去瞧瞧。” “你和景铉现在是未婚夫妻,怎么能见面?”柳明卿摆了摆手:“伤口不深,你便放心罢,给我些合用的金疮药便好。” 这十二月的园子一片灰暗,明媚在里头走着,心中焦急,望着往前更是灰扑扑的一片。乔景铉,乔景铉,她不住的低声喊着这个名字,你可不能有什么事情。 直到见着玉梨的身影,明媚这才放下心来。见着玉梨手中托着两种药,明媚抿嘴一笑,玉梨可是把她最好的药都给拿出来了,有一瓶是黑玉断续膏,那可是断骨重生的,乔景铉这点小伤口,应该用不着。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让柳明卿拿着给乔景铉去用,只希望他能早早恢复。明媚将药交到柳明卿手中,交代了一番用法,这才站在那里见着他飞快的往前边去了,淡蓝色的锦袍被北风吹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飞。 柳明卿拿了药直奔英亲王府,门房认识他,笑着迎了上来:“柳五公子安好。” 扔给门房一块碎银子,柳明卿把缰绳交到他手上:“帮我去系好了,我去找你们家世子有事,马上就会出来。” 门房点头哈腰的将马牵到一旁,就见着柳明卿飞快的奔了进去,一眨眼便不见了身影。他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跑得这般快。” 柳明卿踩着青石小径走得飞快,到了主院那边稍微放轻了脚步,唯恐被英王妃听见响动。沿着主院的院墙往前边走,再过两条路边是劲松院了。柳明卿急急忙忙往前边赶着,瞧见了劲松院的院墙,心中正在高兴,忽然就见前边有几个人影,仔细一打量,从那穿着打扮来看,该是英王妃。 放慢了脚步跟在后头,柳明卿心中有几分焦急,英王妃为何跑到劲松院这边来了?难道是有人走漏风声去告知了英王妃?正在想着,就见英王妃转过脸来,一脸严肃的望着他:“柳五公子,你也来了?” 柳明卿没得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王妃安好。” “听说你们在一起比武操练,铉儿受伤了?”英王妃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望着站在面前的柳明卿,气不打一处来。乔景铉受了伤,竟然不告诉自己,还叫下人们都闭嘴,若不是那香笔还算是忠心耿耿,偷偷跑过来报信,自己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柳明卿尴尬的笑了笑:“王妃,那伤势不重,景铉不让我们说。” “哼,伤势不重?”英王妃瞟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你这是拿着什么?” 柳明卿下意识想将手藏到背后,可他发现这一切都已经迟了,英王妃已经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瓶瓶罐罐,即便他不说,英王妃也能猜到,那肯定是给乔景铉治伤的药。他咧嘴朝英王妃笑了笑:“王妃既然都知道了,那还用问?” 英王妃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劲松院里走,柳明卿见事情已经被英王妃知晓,也不再掩饰,紧紧的跟了上去。 乔景铉坐在内室里边,屋子里温暖如春,暖炉里燃烧着银霜炭,正在毕毕剥剥的响着,红红的火星字溅了起来,又很快落回了木炭上边,“啪”的一声响,只余下灰白的粉末。乔景铉坐在椅子上边,衣裳褪去,露住了一条胳膊来,那胳膊上头缠着白色的布条,上边还有隐隐的血迹,就如一朵殷红的花。 “铉儿,你这是怎么了?”英王妃一步跨了进去,见着乔景铉胳膊上缠着的那白色布条,眼前便有些发晕:“怎么会这般模样了?” 乔景铉满不在乎的回答了一句:“我与小九比试,收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胳膊拉过了小九的刀刃,划伤了。” “摆刀刃划伤了?”英王妃惊叫了起来,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郭庆云,脸色黑黑:“小九,你怎么就这般不小心!” 郭庆云大大咧咧道:“姨母,这比试的时候总免不了会受伤,表哥这伤不算重,没伤到骨头就没事,你也别太担心了,过不了两日就好了。” “没伤到骨头就没事?”英王妃全身打着哆嗦:“小九,你说得可真是轻巧!” 郭庆云耸了耸肩肩膀:“姨母,未必还要我往严重的情况说?你岂不是会更担心了?我这只是实话实说,你真不用担心,练武之人,这种磕磕碰碰很正常。” “练武之人,练武之人!你又算什么练武之人!”英王妃的脸色铁青,指着郭庆云便骂了起来:“小九,你是个女孩子家,就该在闺阁里坐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点女红针黹,学些打理家中中馈,哪有像你这样的人,到处乱跑?还舞枪弄棒的,没由得让你母亲担心!我看你这模样,京城里可是没有人敢娶你回府了,你还是去西北寻个夫婿才是。” 郭庆云听了这话。“腾”的一声跳了起来,愤愤不平道:“姨母,我嫁不出去,可跟你没有关系,我可不能被你这般指着鼻子骂!” “更我没有关系?”英王妃冷笑了一声:“早几个月你母亲还写信给我,要亲上加亲呢,如何没有关系?不过瞧你这般野蛮,我也不敢聘了你回来给铉儿做媳妇,哪怕是做侧妃,你都不够格!” “要我嫁表哥?”郭庆云瞪着眼睛瞧了乔景铉一眼:“我才不要嫁他。” “我还不想要他娶了你呢!”英王妃冷笑:“京城里没有人想要的,难道我英亲王府还要娶了回来?让别人看笑话不成?” “英王妃,你这话便说错了!”柳明卿在旁边见着郭庆云气得满脸通红,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郭庆云的手:“我很乐意娶郭小姐。” 英王妃张大了嘴巴,望着柳明卿与郭庆云十指交握:“你们、你们两人……” 被柳明卿拉着手,郭庆云的怒气忽然间便不翼而飞了,她朝英王妃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姨母,我还真该感谢你才是,你这一通胡言乱语,将柳小五的真心话给逼出来了。”转脸望向柳明卿,郭庆云满脸得意之色:“柳小五,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便喜欢我了?” 柳明卿很无奈的点了点头:“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郭庆云笑着拧了柳明卿的脸一把:“那你还藏着掖着,让我不住的猜想,该用什么法子逼你说句真心话。” 英王妃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嗳哟哟,这可真不害臊,小九,柳五公子,你们两人快些给我出去,别将我的景铉带坏了!” 郭庆云白了英王妃一眼:“我表哥哪用得着我来带坏他,分明是他带坏了我!他在柳十面前那般伏低做小,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一个老婆奴!” 柳明卿上前一步,将两瓶药摆到桌子上边,别有深意的望了乔景铉一眼:“景铉,这是我给你求来的灵丹妙药,那黑玉断续膏是外服的,还有白瓷瓶里的药口服。” 乔景铉看了看那两个瓶子,知道柳明卿是回柳府去找明媚了,心中暖洋洋的一片:“我知道了。” 郭庆云朝乔景铉扮了一个鬼脸,拉住柳明卿就往外边走:“柳小五,你跟我出去比试比试,然后咱们再去张福记用饭,好不好?” 柳明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郭庆云,只是方才他见英王妃骂郭庆云,骂得那般咄咄逼人,他便觉得很是难过。他一点也不想见着郭庆云被人欺负,即便是英王妃,那也不行!所以他一时情急,冲口便说出了“我娶郭小姐”的话来。 等到心情平静些,他忽然又有几分迷惘,都说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儿母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又去找谁来商议亲事?和父亲去说,他肯定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因为父亲从来便是将亲事划作后院之事,他认为该是由女子来打理的。 母亲没有在,打理大房的是那黎姨娘,自己总不至于去找一个姨娘来商谈自己的亲事罢?一想到这处,柳明卿忽然就觉得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郭庆云见着柳明卿出了劲松院便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凑了上来道:“柳小五,你怎么是这样一副模样?难道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柳明卿望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笑嘻嘻的,似乎在与自己开玩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我才没有后悔呢。” “那就好。”郭庆云笑逐颜开,拉住柳明卿的胳膊用力的晃了几下,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意。方才虽然她笑着问柳明卿是否后悔了,心里可是在不停的打着鼓,生怕柳明卿点头说他后悔了,那自己可真是出了大丑。 柳明卿的胳膊被郭庆云甩得生痛,他揉了揉胳膊,皱着眉头望了望郭庆云:“郭小九,你力气可真大。” “力气不大一点不行啊,柳十有不少瓶瓶罐罐,能对付我那表哥。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不合我心意了,我只能用武力来对付你!”郭庆云伸出拳头晃了晃:“柳小五,你怕不怕?” “我……”柳明卿很是无语,点了点头:“我怕,行了吧?” 郭庆云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讲道理的,只要你不是背着我做坏事,我轻易不会用拳头。” “什么叫做坏事?”柳明卿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来。 “例如说纳妾、睡通房、到青楼去喝花酒、狎妓,统统都不可以!”郭庆云小手一挥,将柳明卿捉到自己面前来一些:“你这一辈子,只能有我这个女人,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了二心……” 柳明卿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想到了那光禄寺卿府里的左二公子,赶紧笑着点头道:“原来这些便叫做坏事?我原本就不打算做这些坏事的。”父亲纳的几个姨娘,都被母亲给弄死了,柳明卿真不希望见着自己府里也出现这样的情况。姨娘有什么好的?有了郭庆云一个就很难对付的,还要纳那些姨娘到后院做什么? “咦,柳小五,你可要说到做到!”郭庆云很是欢喜,拉了柳明卿就往外走,全然忘记了刚刚她将乔景铉拉了一刀的事情:“咱们去跑马场骑马去。” 英王妃望着郭庆云与柳明卿的背影,气得身子都在发颤,香笔赶紧给英王妃端上一盏茶来:“王妃,你先喝口茶压压惊。” “真是气死我了。”英王妃捧着茶,格外的气愤:“竟然敢和我顶嘴,目无尊长!”她缓缓的喝了一口茶,茶水很是清澄,还带着几分甘甜,这让她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抬头瞥了一眼香笔,见她垂手站在那里,十分的恭顺,眼睛有几分关切的望着乔景铉的伤口,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明了,看起来这个丫鬟可是贴心贴意的对着铉儿好呢。 “铉儿,你好好养伤,这些日子便不用出去了。”英王妃慢慢悠悠喝完了那盏茶,扶着宝珠的手总了过去,仔细查看了一回,见着那伤势确实不算重,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怎么能不出去,再过几日便是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了。”乔景铉无奈的笑了笑,这两日可真是关键时刻,他正带着人马在暗地里准备,就等着那一日与那徐玟琛一较高下,在这种时刻,如何能不出去? “你……”英王妃见乔景铉不听劝告,又生了气:“总之,你就得呆在院子里!我吩咐门房不放你出去!” 乔景铉笑嘻嘻的望着英王妃,没有说话,母亲难道是气糊涂了不成?莫非她忘记了自己自幼习武,这英亲王府的院墙如何能将他拦住?自己想要出去,那还不是一句话?飞身跃过院墙便是了。 英王妃见着乔景铉那副神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扶了宝珠的手便往外走:“宝珠,咱们回去。” “儿子恭送母亲!”乔景铉笑着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英王妃身后,扶住了英王妃的领一条胳膊。英王妃白了他一眼,用力一甩衣袖:“外边冷,你还不进屋子里边去呆着?”见着乔景铉的衣袖掉下来一半,英王妃心中便觉得很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没舍得弹他一指头,现在倒好,胳膊上包扎着布条儿,上边还渗着血珠子! 回到主院大堂,英王妃便觉全身都难受,一会儿嫌着暖盆里的火不够大,一会儿又觉得门帘薄了些,有风灌了进来。宝珠被英王妃支使得团团转,忙了这里忙那里,可英王妃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宝珠苦笑一声,英王妃肯定还是为着世子爷的事情,觉得有些新奇不平呢。她也不便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照着英王妃的吩咐,添了些银霜炭到暖盆里边,又拿了银叉子将木炭拨开些,露出了一个空心,得了空气进去,那木炭便烧得更旺了,暖烘烘的一团,蓝色的火苗舔着黑色的木炭,到了下边,红通通的一片。 “哎呀,肯定是这样!”英王妃忽然叫了一声,一抬手,衣袖从桌子上扫了过去,将桌上的一个粉彩茶盏扫到了地上,就听“咣当”一声,那茶盏摔得四分五裂,一块块瓷片躺在水磨地面上,就如一只只彩色的船。 见着那茶盏的碎片,英王妃脸色一变,这打破茶盏可真是不吉利,在大陈,打破茶盏意味着有可能宅子里头会死人。她盯着那破碎的茶盏片,心里忽然便想起那日柳大夫人与她说过的话来。 “我那十侄女与贵府乔世子八字不合,她有克夫之命。”那句话冰凉的从心底里浮现出来,让英王妃猛的打了个寒颤。 难怪自己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原来就是这般不对劲的!英王妃跌坐回到椅子上边,眼前一片发花,额头上有着汗水涔涔,不住的滴落了下来。 她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一角衣裳,想到了今日的事情,乔景铉不是第一次与郭庆云较量了,为何忽然会被郭庆云划伤了胳膊?她望着宝珠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帕子慢慢将那些瓷片扫拢来,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自从遇到了这位柳府十小姐,铉儿就没有一日通顺日子好过。被皇上连续革职,又自己跑去了玉门关,还为着柳明媚与自己起了争执:非她不娶、即便克夫也要娶她!然后现在又受了伤…… 英王妃的眼睛转了又转,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恐慌,肯定是这样的,就是那个柳府十小姐克夫,这才会将自己的铉儿克成了这副模样!它腾的一声坐正了身子,朝宝珠喊了一声:“你且把手头上的事情放下,快些去城外的三清观请那位德清道长来府上一趟!” 宝珠有些莫名其妙,望了望英王妃,还是恭顺的爬了起来,应声出去了。 英王妃望了望一地碎片,不住喃喃自语:“难道这真是铉儿的劫难不成?不行,不行,我怎么样也阻止这事情的发生!” 三清观是京城里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观主德清道长是一位得道之人,大家都传闻这位道长能驱邪捉鬼,还会替人看相算命,很是厉害。英王妃心里合计着,段监正收了柳府的银子,自然不会再来给自家改姻缘,只能请旁的神通人士来看看了。 不多久就来了一位老道士,须眉皆白,带着几位小道童,在宝珠的指引下走了进来。门帘儿被丫鬟高高擎起,门帘下的寒风钻了进来,将那道士的袍袖吹得鼓了起来,配着他雪白的眉毛胡须,看着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贫道稽首,无量寿佛!”德清道长朝英王妃行了一礼,心中暗自高兴,英亲王府可是有钱的主子,自己这般来一通,还不知道能赚到多少银子。 “道长请坐。”英王妃微微颌首,让宝珠给德清道长上茶:“今日请道长来,是有一事相求的,还望道长施法术替我化劫。” “化劫?”德清道长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王妃有何吩咐?” “这有一张八字,道长且看看究竟如何?”英王妃没敢拿出乔景铉的八字出来,只是拿了明媚的八字庚帖给那德清道长。 德清道长瞧着那是一张大红庚帖,心中便猜测着该是与英亲王府议亲的某位小姐的,他拿了一看,顿时觉得眼前发花,这八字他可实在看不懂,透着些古怪,一时间脸色凝重了起来,拿了庚帖在手,好半日沉吟不语。 英王妃瞧着德清道长的脸色,心中登时透亮,不消说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肯定是有问题,那德清道长看出来,却不愿意说出口来。她笑着和颜悦色道:“道长,这八字如何?” “这八字……”德清道长吞吞吐吐道:“不好说、不能说!” 这八字上头透着的古怪,他怎么也看不清楚,似乎是个死人八字,可上边又透着活气,还有些富贵气息,如何会有这般蹊跷的事儿,他给人算命看相这么多年,却还从未见到过这种奇怪的八字。 “是不是克夫?”英王妃追问了一声:“道长但说无妨。” 德清道长叹了一口气,若这是个死人八字,但又透着活气,肯定是被人改了命,那人定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高人,自己如何敢对这八字说三道四?他恭恭敬敬将八字递了回去,对英王妃稽首道:“贫道给英亲王府驱邪一番罢。” 设起神坛香案,德清道长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摇着铃儿,舞着桃木剑胡乱弄了几下,接着烧了几张符箓,将那些灰末子和一碗清水混到一起交给宝珠:“若是府中有人带血光之灾,将这个给他服了,不出几日便会好了。” 英王妃见着德清道长真是料事如神,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回想着他对那八字三缄其口,肯定柳家十小姐这八字是有问题的,她扶着门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伺机而动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英王妃怅然若失的坐了下来,手里抓着茶盏,骨节上边都有些发白,自己的铉儿会有危险,怎么办才好? 当今之计,只有不与柳府结亲,可是乔景铉是万万不会答应的,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向柳府退亲。除非……英王妃将茶盏搁到了桌子上,曾经在高府有过的那种想法忽然又浮现在心头。 除非那柳家十小姐德行有亏,自己才好提出中止婚约,也能让铉儿明白她不是合适自己的人。英王妃捏着茶盏盖子,心中不住的思量,究竟该用什么法子会好一点?眼睛转了又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才咬咬牙将身后的贴身妈妈喊了过来:“妈妈,你叫你家里那个过来,我有事情让他去办。” 那贴身妈妈见着英王妃脸色凝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朝英王妃匆匆行了一礼,赶紧飞着一双脚儿跑了出去,宝珠在旁边见了英王妃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是担心:“王妃,事情切勿多想,想过了自己便更难受了。” 英王妃伸手拍了拍宝珠:“还是你最懂我,只是这些事情我不能不想,一想心里头就膈应得慌,总要解决了那些事情才好。” 解决事情?宝珠心里一凛,看起来王妃是准备向柳家十小姐下手了?她到底想做什么?宝珠面前浮现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来,她也见过这位柳家十小姐几次了,瞧着便长得跟水葱儿一般俊俏,只是世子爷最近频频出事,又得了那样一个八字不合的批文,由不得王妃心中不欢喜她。 宝珠站在那边,默默无语,只希望英王妃的手段不要太厉害了些,毕竟柳太傅也是朝堂大员,真将事情闹僵了,也不好办呢。 这十二月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街上的行人穿的全是大毛衣裳,家里再穷些的人,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袍。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末子,铺天盖地的在空中飞舞,眼见着屋檐下边结了长长的冰棱,闪闪的发亮。 皇宫的御苑里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和暖的阳光照在那银色的地上,显出了一点点黄色的底子。徐玟琛身上披着一件水貂皮的大氅,身后跟着几个人往御苑那边走了过去,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 管理御苑的官员见二皇子殿下过来,点头哈腰的将他迎了进去:“二殿下,竟然怎么就过来了?” 徐玟琛白了他一眼:“本皇子今日想来看看御苑里的珍禽异兽,不行?” “可以,可以。”那官员额头上流下汗来,赶紧将徐玟琛引到了前边屋子:“二皇子殿下想要看什么,下官这就让人去牵了过来。” 徐玟琛坐在那里,旁边的人已经将热茶捧了上去,他将茶盏接了过来,放在嘴边吹了一口,那腾腾的热气便偏着向一旁去了:“给我牵一只豹子,一只老虎过来瞧瞧。” “是。”那官员赶紧走了出去安排,心中十分犹豫,为何徐玟琛今日对这猛兽如此感兴趣。只是人家是皇子,说出话来自己只有听着的份儿,如何能质疑?只能赶紧去呼唤那兽奴牵了几只老虎豹子出来。 屋子里边有一个大铁笼,约有两人高,兽奴牵着两只老虎与一头豹子走进了大笼子里边。徐玟琛看了看那老虎与豹子,赞了一声:“果然威武。” 老虎是斑纹猛虎,身上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纹,额头上有威武霸气的一个王字,张开血盆大口,便能见着那雪白的牙齿。而那只豹子更是引人注目,它通体黝黑,没有一根杂毛,油滑水光,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就如夜间的鬼火。 兽奴开始指挥着老虎与豹子进行各种表演,在兽奴的鞭子指挥下,老虎竟然做出了各种姿势:作揖、跪拜、还有慵懒的躺在地上,拿着爪子不住的挠着自己的肚皮,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豹子也不甘示弱,沿着铁笼子立了起来,不住的翻滚着,显得分外可爱,似乎它已经不是一只猛兽,而是家中温顺的猫咪一般。 徐玟琛看了不住的点头:“能驯服到这地步,也算不错了。” 那官员陪着笑道:“可不是这样?我们御苑里边还有十多只猛兽要牵了去供后日的册封大典呢,不驯服了放出去咬人怎么行?” 徐玟琛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来:“还会有猛兽去参加册封大典?” “那是自然。”那官员笑道:“太子殿下以后是要承继大统的,也就是未来的天子,他被册封乃是天下之大事,百兽来朝,也算是个喜庆。猛兽在册封仪式上出现,不是一件稀罕事儿了,皇上登基、册封皇后这些事情,都会用得上我们御苑里的猛兽呢。” “原来是这样。”徐玟琛笑道:“我倒是孤陋寡闻了。”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往前边走了几步:“带我去看看孔雀,本皇子好久未曾见得开屏的孔雀了。” 那官员半弯着腰将徐玟琛领到了喂养鸟类的地方,仙鹤孔雀都在一个园子里,只是上空结着细细的额绳网,让那些鸟儿没得地方飞出去。仙鹤在水池中央的太湖石上憩息,长长的喙梳理着自己洁白的羽毛,那边几只孔雀正在雪地上漫步,不住的在啄食着地面,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 “快些将那块绸布儿拿出来。”那官员朝几个兽奴喊了一声,有两个人推着一个木头架子出来,上边挂着一块五颜六色的绸缎,两人拿着绸缎一角使劲的挥动,沮洳一幅画儿般,格外优美。 有两只孔雀偏了偏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不断飘晃的绸缎,忽然间,抖了抖身子,那长长的尾翎便如一把扇子展开了,蓝绿色的羽毛里有着华丽的花纹,看得众人都呆住了:“果然美丽,比前边这绸缎美多了!” 两只孔雀骄傲的迈着步子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这才慢慢的将尾巴收了起来,徐玟琛看得高兴,转脸问那官员道:“为何这孔雀见着绸缎就开屏了?” “二皇子殿下,这孔雀嫉妒心理很强,不能见着比它长得美的,所以看见绸缎飘飘,自然便会开屏了。”那官员提起驯养珍禽异兽,很是眉飞色舞:“像刚刚那些猛兽,驯养得很是温驯,可毕竟身上还是有野性,那都是它的本性,难改嘞!” “原来如此。”徐玟琛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夜幕瞧瞧降临了,这冬日的夜晚,天空却异常的蓝,上边有着明亮的星子,正在不住的闪烁,月亮是个半圆,就如半面妆的美人,正娇滴滴的从云彩中露出它的明艳。 二皇子府的书房里,灯光明亮,屋子里边满满登登的坐了一屋子人。徐玟琛坐在中间,旁边站着两个贴身护卫,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今日咱们再一起来将这事情商议一番。” “可不是?后日便是册封大典了,怎么样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动手,若是没把握时机,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王尚书急急忙忙的接腔了,他女儿是徐玟琛的王妃,若是将徐玟琛扶上去,那他可是国丈爷了。 徐玟琛的左首,坐着萧国公,他浓密的眉毛皱在了一处:“咱们布下三处伏击,一定要一击得中!”他望了望嚟硌巴,朝他微微一笑:“三王子,后日还请你尽心尽力了。” 嚟硌巴坐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他银色的耳环在不住的闪亮:“我自然知道,不用萧国公提醒。” 后日是三皇子徐炆玔的册封大典,徐玟琛书房的灯光几乎是点了个通宵,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从窗纱上映了出来,屋子里边不时有人慢慢走了出来,走路几乎毫无声息,没有干扰到四周的宁静。只有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时,脚步很是沉重,踩得那些雪不住的脆响,刺着人的耳朵。 “三王子,怎么才回来?”曼青听着屋子外边有响动,赶紧打开门去,见着外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银色的耳环在不住的晃动。 “小青。”嚟硌巴望着曼青亮晶晶的眼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曼青赶紧从屋子里头给他递上了一个手笼:“三王子,你先暖暖手儿。” 嚟硌巴感激的看了曼青一眼,脸上全是羞涩的神色:“曼青,我能不能进你屋子坐坐?” “啊?”曼青没提防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脸上瞬间便通红一片。她低下头去,悄声道:“三王子,有什么话,便到外边说好了。” 嚟硌巴撇了撇嘴:“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小青,我喜欢你。” 曼青唬了一跳,用手将嚟硌巴往他屋子推:“三王子,你别拿小青开玩笑了,你身份高贵,可不是小青能配得上的。” “有什么配不上的?”嚟硌巴鼓着眼睛望向曼青,有几分不高兴:“我喜欢你,你若是喜欢我,那咱们便可以成亲,还用说什么配不配得上?” 曼青心里直发颤,转身走进了屋子,将屋子门给关上:“三王子,这不是你说了喜欢就可以的,还有不少的事情不是仅仅喜欢就够的,你赶紧回屋子歇息罢,天色都这么晚了。” 嚟硌巴冲到曼青屋子门口,趴在她门板上小声说道:“后日我便要去帮着那二皇子殿下扰乱那个册封大典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 曼青本是将身子靠在那门板上边,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嚟硌巴这般说,猛的一惊,想到了后日这个重大的日子来。后日,三皇子就要正式成为太子,而那二皇子势必会要下手了,究竟鹿死谁手? 二皇子不能成功,他只能是死路一条!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家里被抄的情景,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片,拿着刀枪的军士把守这大门,奶妈抱着她东躲西藏,最后将她从狗洞里塞了出去……想到这里,眼泪珠子慢慢的低落了下来,落在手背上,凉冰冰的一片。曼青咬了咬牙,蓦然转身将门打开:“三王子,那你打算帮他?” 眼前如有两点寒星闪过,嚟硌巴心中一热,伸手捉住了曼青的肩膀:“我在二皇子府上呆了快一年,他好饭好菜的招待着我,将我视为上宾,难道我还能背叛他?” 曼青没有出声,两道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处,她有些愤怒的望着嚟硌巴:“三王子,莫非你以为徐玟琛能敌得过三皇子殿下的手下?你光看乔世子与那柳五公子便知道了,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英亲王府、柳太傅府,还有那么多大臣都支持他,毕竟他是乔皇后的儿子,那可是中宫嫡子。” 嚟硌巴脸色沉了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至于到最后去背叛他!” “什么叫背叛?”曼青忽然间便牙尖齿利起来:“他说帮你打回鞑靼去,可也要他有这个本事!兵败身死,你找谁去帮你打回鞑靼?更何况,万一你遇着什么不测……”曼青的脸色发白,紧张的望着嚟硌巴:“三王子,你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况且还是押在必败的那一方!” “你……”嚟硌巴忽然之间泄了气,曼青说的似乎没错,他想来想去,徐玟琛真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虽然今晚他神秘兮兮的说会有三处伏击,可却都没有明说是哪三处。徐玟琛很狡猾,似乎怕其中有内奸,这三处伏击都是分别找人说的。 只是,他竟然也算一处伏击,嚟硌巴想想都觉得徐玟琛实在有些轻敌了。 徐玟琛已经打通了关节将嚟硌巴安和几个手下插在异族朝贺的来宾中,就等着徐炆玔经过他身边时拔刀伏击。可嚟硌巴认为,徐炆玔肯定会有人保护,而且保护的人绝对是乔世子柳五公子那样的高手,自己要与他们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 “三王子,小青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可要想清楚。”曼青见嚟硌巴在游移不定,索性给他添上最后一把柴火:“二皇子不是个好人,心机极重。他此时答应了你,焉知以后他会不会反悔?三王子,你可别给旁人帮了忙,最后要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嚟硌巴全身一震,望了望曼青,口中喃喃道:“兔死狗烹?” “是。”曼青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大陈有句老话儿,狡兔死,走狗烹。没有了猎物,这猎狗便不需要了。同样,若是万一得手,他不一定还会帮你,若是狠心的,怕你将这事情大肆宣扬,将你谋害了也未必不可。” “怎么可能?我帮了他,自然是他朋友。”嚟硌巴笑了笑,将垂到耳朵边上的小辫子拨了回去:“小青你想得太多了。” 曼青“呼哧呼哧”直喘气,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三王子,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自己来看看徐玟琛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十多年前的那场血案在曼青口中娓娓而出,尽管她已经说得简单了些,可嚟硌巴听了还是不免动容:“那萧贵妃竟然这般无赖?即算是那明妃得宠,可也不该算计她的家人!” “萧贵妃便是二皇子的母亲,她这般心思歹毒,她那儿子也一样。”曼青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徐玟琛是什么好人?” “为何你知道得这般清楚?”嚟硌巴见着曼青眼中泪光闪闪,不由得心中一惊:“你是不是那方知府家中的遗孤?” “是。”曼青昂起头来,索性承认下来:“那日我的奶妈将我从狗洞推出,她自己拼死跳墙过来将我抱到了柳太傅府中,我在柳府长大,在那里做了十多年的丫鬟。” “难怪你认识那位柳家小姐!”嚟硌巴感叹了一声:“那你为何又来而皇子府做丫鬟了?” “我就是想来替家人报仇,这才来到二皇子府上。”曼青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盯住了嚟硌巴:“你不是说喜欢我?那你能不能为了我,不与那二皇子同流合污?” 一阵芬芳似乎从鼻子底下飘荡了起来,嚟硌巴见着曼青盼望的眼睛,只觉心都软了几分。他想了又想,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就听你的,明日我们去找乔世子说这件事情。” 第二日天色放晴,已经不再飘雪,一轮和暖的太阳挂在天空,旁边还不住有白云飘过。屋檐下的冰凌却没有解冻的迹象,依旧是长长的一条在那里,瞧着让人便觉得寒冷刺骨。 “这天气,恐怕还得有几天晴。”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想到早两日下大雪,今日却停了。” “那是咱们大陈太子殿下的福气。”有人笑眯眯的点着头:“明日不是要册封大典了?老太爷自然要作美。” 乔景铉与柳明卿骑了马从京城的大街上穿过,正准备去皇宫里面见徐炆玔,忽然间就听后边有马蹄声传了过来,还伴随着郭庆云兴高采烈的喊叫之声:“表哥,柳小五,你们快停下来,我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回头一看,郭庆云戴了一个昭君套,就如一个大头娃娃般,身上披了一件大红斗篷,正飞快的奔了过来。乔景铉望了柳明卿一眼,哈哈大笑:“明卿,你又要耳朵不得安静了。” 柳明卿静静的看着郭庆云追了上来,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自从那日在英亲王府与她将事情摊开了说以后,他越发觉得郭庆云很可爱,一点都不讨厌她,反而有时候还巴望着想见到她。 “表哥,柳小五,我方才得了个信儿!”郭庆云得意的望了乔景铉一眼:“刚刚曼青摸到镇国将军府上去了!” “曼青,去你家?”柳明卿有几分惊讶:“是不是那嚟……” “嘘,小声,咱们去僻静角落里说话!”郭庆云将柳明卿的手拉了拉:“别让人听到了!” 三个人策马前行,不多时便见着了那道红色的宫墙。找了块空地停住了马,往旁边打量了一番,不见有异常的情况,郭庆云这才眉飞色舞起来:“那嚟硌巴送信儿过来了,果然二皇子准备明日出手!” “这还用说?”乔景铉笑着摇了摇头:“不说我们也知道。” 郭庆云蓦然便泄了气,嘟囔着嘴道:“嚟硌巴说有三处伏击呢!” “三处伏击?”乔景铉的神色有几分紧张:“哪三处?”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晓得他自己会带着手下混在异族朝贺的来宾里边,等着三皇子殿下过去就动手!”郭庆云见乔景铉渐渐的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心中这才高兴了起来:“我说了吧,你肯定只在防着王尚书调度兵马,没有防到别的。” “我已经知道他肯定会将那嚟硌巴派上用场的,但是有三处伏击,究竟还有哪一处,那可要仔细盘查一番。”乔景铉点了点头:“这倒真是值得注意。” 瞧着郭庆云洋洋得意的模样,乔景铉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九,那嚟硌巴既然愿意告诉我们二皇子的计划,那他自然也是愿意到咱们这边来的,对不对?” “那自然是,有曼青在,不怕他不乖乖的跟着咱们来!”郭庆云哈哈大笑着:“曼青就是一条鲜美的肥鱼,嚟硌巴就是一只野猫。” “咱们进宫去,明卿。”乔景铉朝柳明卿眨了眨眼:“咱们总得要让我表兄心安才是。” 两人飞奔着进了皇宫,徐炆玔正坐在文心殿里,一副心上心下的模样,见乔景铉与柳明卿进来,赶紧换了一副镇静的模样。 “表兄。”乔景铉朝徐炆玔行了一礼:“你传我们两人进宫有什么事情?” “我想问明日册封大典之事,”徐炆玔望了乔景铉一眼:“你们可都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 “三殿下,你尽管放心,我与乔世子两人这一个月都在忙着这件事情。”柳明卿望了徐炆玔一眼,这身在帝王家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为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亲兄弟反目成仇,争了个你死我活。 “一切都不能有半点闪失!”徐炆玔谆谆叮嘱:“可别让我那二哥钻了空挡。” 明日,只要自己接过东宫的大印,这大陈江山就稳稳是他的了。徐炆玔只要一想到这个,就雀跃不已,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担心自己不能走到那大殿上,就已经被人给暗算了,这真是一个噩梦,无时不刻萦绕在他的脑海。 “表兄,你别太紧张。”乔景铉笑着安慰了徐炆玔一番:“我们早就已经做出了对策,就等着他来钻圈套呢。”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第三处伏击是什么,可他也只能安慰徐炆玔,让你不用担心,尽量拿出些帝王风范来。徐玟琛只调度了五千人马,这点小风小浪算得了什么,他在西北可是见过大阵仗的! 徐炆玔听了乔景铉的话,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望了望站在面前,英姿勃勃的乔景铉,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表弟,你三媒六聘快过完礼了没有?” “还没有。”乔景铉想到这事情便有几分焦躁,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听了谁鼓动,总是在提起媚儿与他八字不合这些话,就是不愿再喊那岳媒婆去柳府商量婚期,这让他有些恼怒,为了这事情与母亲已经吵过几次了。 本来还想着等册封大典以后再与母亲去说说这事,若是她不情愿,那自己就去找岳媒婆,让她给自己去向柳府行纳吉纳徵之礼。可是没想到徐炆玔忽然又提起这事情来,让他心中好不自在。 “还没有?”徐炆玔听了也是惊奇:“不是一个多月前就听说你们两府在商议亲事了?”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很是苦涩,他真不希望英亲王府这三媒六聘过得那么简单。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若是两家亲事没有谈拢,那他再去柳府下聘,娶了她做世子妃,那该有多好。 “是,遇到了些小麻烦。”乔景铉扬起眉来望了徐炆玔一眼:“表兄莫非想要帮忙?” “这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能帮什么忙?”徐炆玔有一地慌乱,有种被人看破心事的惊慌:“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太后娘娘不是经常喜欢给人指婚什么的,你也给我赐婚就是了!”乔景铉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有几分急切:“表哥,这可是个好主意!” “表弟,听说过太后赐婚、皇上、皇后赐婚,可你听说过皇子赐婚没有?”徐炆玔无奈的一笑:“你也委实太着急了些!” 乔景铉听了也是讪讪:“是我心急了。” 徐炆玔望着乔景铉,心中有几分羡慕,他能娶到那柳家十小姐,可真是艳福不浅!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先遇到她,不让乔景铉有半分得逞的机会,也希望自己在母后盘算的时候能如乔景铉这般勇敢,坚持自己的选择。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有了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十小姐的姐姐肚子里边还有自己的孩子——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景铉,你可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负她!” “我自然知道,不需表哥记挂。”乔景铉有几分惊诧,忽然间想起那次他们一起去云州的事情来,心里边一惊。那次徐炆玔曾经开玩笑般问他喜不喜欢明媚,还说他对明媚也很有好感,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难道到现在他心里边还记挂着他? 见乔景铉狐疑的望着自己,徐炆玔蓦然有几分尴尬,他目光有些闪躲:“表弟,你们出宫去罢,没有别的事情了。” 乔景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话中有话:“真没别的事情了?没别的事情就好,那景铉便告辞了!” 望着乔景铉与柳明卿的背影,徐炆玔猛然瘫倒在了椅子上边,额头上汗涔涔的,没法子止住。方才乔景铉站在他面前,那种威风八面,那种意气风发,简直不是自己能比得上的,他只不过是胜在身份上边罢了。若他是明媚,要在两人中来挑选,只怕也就会选乔景铉,不会选自己。 再说乔景铉虽然只是英亲王府世子,其实比自己这个皇子却还有实权得多,英亲王府,可不能小觑,若自己动了明媚的心思,恐怕乔景铉冲冠一怒为红颜,颠覆了自己的江山也说不定呢。徐炆玔扶着椅子扶手坐在那里,全身有几分燥热,被外边冷风一吹,又觉得有一丝丝寒意,抬手吩咐站在一旁的内侍:“将暖盆里的炭火拨旺些。” 同庆二十年十二月十日,这是大陈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日子。 太子册封大典就在今日举行。 秦太后、乔皇后与徐炆玔与各位朝堂重臣为了这重要的一日,已经策划了一个月,从出发的地点到如何进行,每一步都很是细致。 乔景铉与柳明卿,同其余亲皇后一派的官员们也盘查了一个月,将有可能出现的纰漏都尽量堵住,要力保册封仪式的安全。 除了他们,也还有不少人寝食难安,几夜未眠。 萧国公与徐玟琛也为了这个日子做出精心的布置,联系了各方势力,做出自己认为最精密周到的安排,就连哪个人站在哪里,身边会有谁站着都标明得清清楚楚。 “琛儿,你只管放心,这次我们一鼓作气,非得在徐炆玔走上太子座位之前让他先去见他爷爷。”萧国公阴恻恻的一笑:“你就在旁边看好戏便是。” 徐玟琛望着魏国公那自信满满的脸,点了点头,装出了一副听话的模样来:“琛儿一切听外公的。” 萧国公满意的一笑,拍了拍徐玟琛的肩膀:“这才是听话的琛儿!”看了看徐玟琛那被酒色淘空了的身板儿,心里暗自发笑。 扶持外孙登上太子之位,等着皇上一咽气,外孙登基做了皇上,先把英亲王府,镇国将军府的势力给削了,然后换上老萧家里的人,宫里宫外把持得水泄不通,到时候自己做个没有名分的太上皇,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徐玟琛对他不满意,随便就可以把他废了,自己再挑一个承继便是——或者直接从老萧家里挑上一个,岂不是更好? 一想到这里,萧国公笑得格外舒畅,徐玟琛看见外公这般开心,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外公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徐玟琛心中暗道,他那点小心思,自己还不能看透?其实自己对于他,只是一枚棋子,他想要拿着自己上一个台阶,能有一个监国揽权的名义。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装出一副酒色之徒的模样,装得有些懦弱,凡事都要他来帮着自己拿主意,先将他的信任骗了,借了萧国公府的势力登基再说。 以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况,以后再说,若是他还算识相,及早收了他的野心,那自己看在母妃的份上也让他去颐养天年,要是他竟然想着要指手画脚的来干政,甚至还有别的心思,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外公不外公的,都只是个名分! 天空特别的明净,虽还是清晨时分,可是薄雾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一轮红日正在冉冉的升起,一碧如洗的天空里有着缕缕流云,正悠悠的在空中倘佯。空气里流转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仿佛是檀香,又像是安息香的气味。 京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完全不似素日清晨的空旷,大家都挤在皇宫不远处的御前街,正极力的望那边张望:“仪式开始了吗?太子要出来了吗?” 旁边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努力的踮着脚尖从众人的头顶上看过去:“看不到啊,我只看见明晃晃的一片,耀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老者似乎很有把握的说:“那是禁卫军的刀枪!皇上当年太子册封礼我站在前边些,看的清清楚楚,午门外边全是禁卫军,穿着盔甲,威风得很!” 禁卫军已经威风凛凛的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他们身上的铁盔、手里的刀枪映着阳光发出了洌洌寒光,好不威武,禁卫军身后战旗猎猎一直排到了太和门,那些旗帜迎风招展,仪仗森严。 皇宫里边也是一片骚动不安,徐炆玔站在乔皇后的储秀宫里,心情复杂。 “母后,今日二哥真的会动手?”他有些犹豫:“我原先答应过皇祖母,一定会兄友弟恭,若是他今日动手,我又怎么对他兄友弟恭?” 乔皇后今日心情倒是不错,一双凤眼的眼线描得长长,目光一转,便见水波粼粼般,比素日要年轻得多。她穿着礼服,广袖重衣,腰间系着宽阔的大带,上边镶嵌着黄色宝石,迎着窗户外照进来的日光,闪得旁人的眼睛都有些发花。 “既然兄不友,弟又何需恭?”乔皇后的声音非常清冷、干脆,就如玉镯子掉在了地上发出的响声一般:“对人好也需要有前提,没有道理他来谋害你,你反而千方百计要想着为他谋好处的。” 徐炆玔低头不语,手里握着礼服上的流苏,有些犹疑。乔皇后见儿子这模样,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说话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似乎要把人冻住一般:“玔儿,不要想太多,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里,绝不存在仁慈这个两个字。” 说罢,手在徐炆玔肩头一拍:“玔儿,时辰到了,该去太和殿了。” 屋子外边一片晴好,真是一个好天气,徐炆玔望着未央宫那条延伸到外边去的青石铺就的小径,突然有了信心,整了整衣冠,跟着乔皇后往谨身殿走去。 站在谨身殿的窗前,徐炆玔往太和殿那个方向看去,就见拱卫司已经在丹墀东西、丹埠东西陈列仪仗了,文楼、武楼的南侧都安放好了礼仪车格。典牧官在车格南陈设仗马,在太和门内还有依序排列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 徐炆玔看到那些本是野性十足的老虎和豹子,现在也温驯的趴在地上,似乎正在低头朝贺,心里便生出了一种自豪感来,我就是真命天子,连百兽之王都在向我朝拜!他昂了昂头站在乔皇后身后,突然间有了一种极为满足的感觉。 丹墀的南边,教坊司的人已经坐在各自的乐器,一声令下,鼓乐齐鸣,就见仪仗司捧着册宝向太和殿里走去,身后跟着身穿官服的文武百官,走到丹墀旁,分开站好,就等着恭迎皇上了。 这时谨身殿外边也是一片喧哗,原来是尚宝卿和侍从侍卫官一同来这边迎接乔皇后了。这大典本应该是帝后一起去太和殿宣布册封东宫太子,可因为徐熙起不了身,只能由乔皇后一人主持这大典了。 从谨身殿出来,尚宝卿分了两列人马,一队引着乔皇后往太和殿里去,一队引着徐炆玔往太和门外边去。乔皇后在近侍的簇拥下起身离座,乘典车从谨身殿前往太和殿.尚宝卿捧着皇帝的玉玺,侍仪导引凤驾,慢慢的在教坊司吹奏的雅乐中步入了太和殿。乔皇后微笑着看了看太和殿外的阳光,灿烂,也刺眼,心里在计算着徐玟琛动手的时间。 太和门外,徐炆玔在侍卫队的引领下一步一步往太和殿走了过来。 太和门到太和殿,一共要走大约二百八十步,这是这些日子里徐炆玔反复测试过的,他已经反复的走过这条路,一边揣摩着自己今日会遇着的情形。现在终于轮到他真的要来走这条路了,徐炆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步踏上了红色的毡毯。 “一、二、三……”他心中默默的念着,眼见着太和殿的大门敞开,仿佛就在面前,只需一步就能跨进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门兵变 太和殿前边整整齐齐的排着两行人,汉白玉台阶被空了出来,台阶上铺着一条猩红的毡毯,上边走着徐炆玔,一身黑底起暗红色花纹的吉服,正一步步的朝殿上走去。 他心中充满着一种无言的喜悦,又有一种谨小慎微,他慢慢的往前走着,心里默默的数着步子,一步又一步的接近太和殿那扇大门。 就当徐炆玔走到一百二十步、很快就能看到丹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太和殿的右边的墙头似乎倒塌了下来,就见一群人从倒塌的那角墙头冲了出来,手执明晃晃的刀枪向他杀了过来。 徐炆玔一愣,这就是二哥埋伏下的第一处拦击?站在那里,有些慌张,转头望向周围,乔景铉在哪里?他不是说会保护自己的吗? 太和殿周围的禁卫军赶紧挥动武器朝那些人杀了过去,就听“乒乒乓乓”的一阵响,数百人开始在交战,而且瞧着后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虽然那些人的攻势很猛,但却没有办法攻近汉白玉台阶,徐炆玔已经看见了乔景铉,他穿着银白色的盔甲,正指挥着禁卫军拦截,显得很是从容。徐炆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果然表弟是有准备的。 此时,站在外国使节观礼队伍里边忽然冲出了几个人,奔着徐炆玔过来,把他唬了一跳,瞪眼一瞧,就见这些人打扮得与大陈人完全不一样,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头发结成十几条小辫子,耳朵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圈子,身上穿了一件半臂的袍子,露出了一边衣袖。 “你是谁?”见那人冲到自己面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徐炆玔大惊失色,乔景铉在哪里?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有人伏击? “太子殿下,你不要慌张,我是鞑靼三王子嚟硌巴,是乔世子嘱咐我特地保护你的,我们快些走,别让那二皇子找到了时机!” 萧国公费尽心机将嚟硌巴安排着混进外国使节观礼队里,本来是安排让他伺机在徐炆玔走过时出手将其击毙,但现在嚟硌巴已经不是徐玟琛那边的人,按照乔景铉的安排,他是在路边保护徐炆玔的。 “你是景铉派过来的?”徐炆玔心中一喜,看来乔景铉还真是安排周到,处处有人。但他被嚟硌巴拉着往前奔跑,虽然心中知道身边有了保护自己的人,可一颗心还是在狂跳,似乎不能控制一般,跑得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这时太和门外的禁卫军不知为何也突然喧哗了起来,嚟硌巴停了下往回一看,就见禁卫军竟然内部打了起来,那喧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连那些领来参加册封礼的虎豹也受到了干扰,它们不再是懒洋洋的趴在地上,而是站了起来,弓着身子,眼睛里发出荧荧的绿光。 站在丹墀不远处的乔景铉,正在指挥着禁卫军对抗那些隐藏在军队里的叛军,他面带笑容的看着太和门外的打斗,只当在看小孩子玩的把戏一般,王尚书安排得很巧妙,调度得很隐秘,但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早已暗地里调了虎贲军一万人过来,无论如何也能将那几千人压下去,显然萧国公与王尚书都小看了他。 然而,这一声虎啸让他猛的吃了一惊,千算万算,却疏忽了仪仗队里那些驯服的野兽。他心中一紧,大喊了一声:“糟糕,这就是第三处伏击!” 这些野兽都是养在御苑里,有专人训练过的,基本上没有野性的,它们又是在太和门那里,离着丹墀远,所以没有危险存在。可是太和门的打斗喧闹声让它们受了惊吓,刺激了它们心底固存的野性,所以它们的眼里开始有了嗜血的凶光。 乔景铉心里一急,和身边的柳明卿一齐朝那些野兽奔了过去,眼见一只老虎就要扑倒了徐炆玔身边的侍卫,乔景铉及时赶到,长剑出鞘,寒光一道,那老虎便被劈去了半个脑袋,那鲜血和脑浆迸射了出来,红红白白的洒落在太和殿的汉白玉石板上。 血的气味更刺激了那些野兽,老虎豹子都张大了口,吐出了鲜红的舌头朝乔景铉这边扑了过来。就听一声娇呼:“表哥,柳小五,你们给我让开!”一个穿着盔甲的小兵跑了过来,一挥胳膊,露出了一个乌金圈子,一按机关,几支袖箭甩了出来,射到了那些野兽身上。 “表妹,你怎么才来?”乔景铉一边问她,一边挥剑砍向扑过来的豹子。 “你不是让我混在外边的禁卫军里面,进来可不要一段时间嘛?你说那兵部王尚书调了五千人手,我瞧着肯定不止,刚刚在太和门那边的禁军便已经骚动起来了!亏得我细心,叫我老爹在京里的手下伪装在参加册封礼的百姓里边,还加上嚟硌巴手下的人,这才打了个平手儿,你们都是怎么布置的,害得我以为二表哥真的没什么实力呢,其实他的实力还真不差。” “不打紧,虎贲军在观场呢,你便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边去罢!”乔景铉哈哈一笑:“我调了一万虎贲过来,你不知道了罢?” 郭庆云瞪大了眼睛,气愤愤的说道:“原来你还留了一手呢,表哥!害得我白白担心!”她抬头一看,徐炆玔呆呆的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竟然都不知道要往前边走,看起来双腿有些发软,走不动了。 “太子殿下,你只管往前边走,我们在这里呐,你被害怕!”郭庆云朝徐炆玔大喊了一句,举起宝剑朝一只豹子奔了过去。徐炆玔见着一个少女拿着剑去追豹子,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就在他准备抬腿往前边走时,就见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闪过,嚟硌巴喊了一句:“老虎!”伸手就将徐炆玔往一旁拉。 乔景铉听到嚟硌巴大叫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一只老虎正朝徐炆玔扑了过去,他心中一急,赶紧冲上前去挥剑去砍那老虎,却听身后嗖嗖几声,伴着郭庆云一声大喊:“表哥,你闪开!” 这郭小九放连弩箭了!乔景铉听着风响赶紧闪身,可这连弩箭是一次发六支,躲过了一支,可没有躲过后边几支,就听“噗噗”几声,几支袖箭订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得脚下一滞,伸手去捂那伤口,而那老虎这时也扑了过来,将乔景铉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便朝他咬了过来。 柳明卿在旁边看得真切,一个箭步蹿了上去青锋一闪,宝剑穿额而过,把那老虎的头刺了个对穿,那老虎晃动两下,最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景铉!”他焦急的喊了一声,就见那老虎正好将乔景铉压在了身子下边。 “景铉!”徐炆玔站在那里,有几分焦急,乔景铉为他出生入死,没想到竟然遭了这般变故,心急如焚,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表哥!”郭庆云大喊着扑了过去,从老虎下边抓住了乔景铉的手摇了摇:“我不是故意的,你要原谅小九!” 乔景铉呻吟着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的,小心媚儿给你喂毒药!” 郭庆云哭丧着脸道:“这下怎么办呢?”上回她与乔景铉比试,不小心拉了他一刀,就已经被英王妃一双眼睛里边放出利箭来,差点射成个穿孔刺猬,今日要是她知道乔景铉被自己射了几箭,那还不会将自己吃了?按着英王妃那性子,恐怕会打上门去,向镇国将军府兴师问罪。 拉了拉乔景铉的手,郭庆云想将他从老虎下边扯出来,乔景铉大叫了一声:“郭小九,你这么用力,想要将我胳膊拧断还是怎么的?” 在场的几个人全傻了眼,看着那老虎压在了乔景铉身上,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所幸的是,方才那只老虎是最后一只野兽,所以他们有的是时间,走上前去,从容的把那只老虎扔到一边,把乔景铉从老虎爪子下抬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便见乔景铉全身是血,几支袖箭订在他的身上,胳膊和胸口还有几条抓痕,看起来是被老虎抓的,他转转眼睛看了看围拢在身边的人,唇边露出一个笑容,突然头一偏,手一软,眼睛也闭上了。 徐炆玔心里一急,抓住乔景铉的手摇了又摇:“表弟!” 看了看身边一片乱糟糟的,柳明卿把徐炆玔拉开道:“太子还是去安全的地方站着罢,我们先把乔世子送回府再说。” 徐炆玔点着头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郭庆云红着眼睛跳了起来道:“柳小五,你负责把我表兄送回去,我去找柳十,让她来救表哥!” 嚟硌巴看着躺在地上的乔景铉,眼中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乔世子,你可要坚持住,我还等着你教我箭术呢!” 此时喧闹声已经慢慢的小了,郭庆云打了一个唿哨,她的坐骑就从远方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她抓住马的辔头,一个斜斜的飞燕展翅便已经上了马,然后朝马打了一鞭,就见一人一马瞬间消失在那漫天的烟尘里。 没有多久,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乔皇后走出太和殿,看着站在丹墀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身问站在身边的田七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田七尖细的声音钻进了站在丹墀两旁的文武百官的耳朵里:“回皇后娘娘的话,还未到钦天监占卜的吉时呢,还差半刻钟。” 乔皇后的笑容越来越深,看着太和门外慢慢恢复正常,她点点头道:“那就按照册封礼程序继续进行罢,教坊司,奏乐。” 明媚的阳光照在太和殿的丹墀上,鼓乐齐鸣,一片喜庆的气氛,仿佛刚才那动乱从未发生过,大陈的皇宫金碧辉煌,大陈的江山也是稳若磐石。徐炆玔在司礼内侍的引领下一步一步走进了太和殿。 内赞官引着徐炆玔到御座前拜位,徐炆玔跪在地上,一抬头便看到乔皇后的朱唇闪着红滟滟的光芒,那双细长的凤眼里有着说不尽的威严。就见读册宝官捧着册封诏书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长的一段话尽是溢美之词,赞扬着徐炆玔如何天资聪颖,乃是上天注定的承继江山的皇太子。 读完后,那司礼的官员便将宝册交给了柳太傅,柳太傅走上前来很郑重的将宝册授给了徐炆玔。徐炆玔接过那宝册,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转身看了看跟进来的文武百官,他微微点头,然后又转了过来,在丹墀下深鞠一躬,郑重四拜。 这一刻,徐炆玔正式成为了大陈的皇太子。 今日一早,明媚便起来了,这是大陈一个重要的日子,太和门那边行太子册封仪式,乔景铉要负责安全工作。明媚知道那二皇子徐玟琛一心想要登太子之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要动手,所以乔景铉肩上的胆子不轻。 她站在庭院里,怅然的望着晴朗的天空,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若是自己也能出去观礼就好了,那也可以在现场见着乔景铉。 玉梨在一旁抿着嘴笑:“姑娘,瞧你现在这模样,心上心下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安心呢。平素你不是教我泰山崩于前也该不动声色,此时怎么也这般坐立不安?” 明媚白了她一眼:“这是我教你要这般做,我怎么做,还用你来管?” 玉梨翘了翘嘴巴:“原来姑娘你对自己与对旁人,都是不同的。” 明媚清理着自己的大药箱,没有理睬玉梨,把里边的东西一样样的捡了出来,又将东西放了回去。玉箫和玉琴站在一旁瞅着明媚这般做,两人都觉得格外奇怪:“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在想着,若是太和门真的兵变了,那我可以带着药赶去支援乔世子。”明媚想了想,吩咐玉梨多拿些金疮药来:“给他们用这个,咱们自己配的,比那外边药堂的合用。” “呸呸呸,姑娘真是乌鸦嘴。”玉梨嘟囔了一声,转头就去寻东西,这时就听墨玉在外边嚷了起来:“姑娘,曼珠姐姐过来了!” 门帘子一掀,露出了曼珠一张白皙的脸孔,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打量着明媚,轻声一笑:“十小姐,老夫人叫你换件衣裳去玉瑞堂。” “换件衣裳?”明媚奇怪的打量了自己的衣裳一眼:“为何我去玉瑞堂还得换衣裳?” “因着……”曼珠伸出手来掩在唇边,嘻嘻一笑:“因着英亲王府下帖子,英王妃请十小姐过府说话。” “英王妃请我过府说话?”明媚打量了自己一眼,穿着一件银红色的织锦棉袄,下边是浅白色撒花绫罗裙儿,系了一根红色丝绦,上边压着一块羊脂玉的玉珏。 想着英王妃这种人可能不会喜欢自己穿白色裙子,明媚匆匆换了一套浅紫色的衣裙,外边披了一件石青色的哆罗呢大氅,这才带着玉梨跟了曼珠走出沉香阁,一边走心中一边想着英王妃为何会要喊自己过府说话。 按着大陈的习俗,未婚夫妻在成亲前不能见面,这未来的婆婆怎么倒是惦记上自己了?上回在高府给高老夫人拜寿,英王妃对自己便是一种爱理不理的神色,很是不热络,为何今日却这般热情特地遣人将自己请上门去? 走到玉瑞堂,就见柳老夫人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媚丫头过来了。” 柳老夫人前边站着一个管事妈妈,约莫四十岁上下,垂手站在那里,显得很是恭敬,见明媚走进来,也热情的迎了上来“十小姐安好。” “祖母,不是说成亲前尽量不见面?为何……”明媚疑惑的瞅了瞅这婆子,就见她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棉袄,外边套了一件大布衣裳,露在外边的手显得很是粗糙,看起来是粗使婆子升上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去才明白什么事情了。”柳老夫人笑呵呵的望了明媚一眼:“有什么要紧的?早去早回便是,现在大陈规矩也松泛了不少,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明媚点了点头,朝那婆子道:“妈妈,咱们走罢。” 那婆子答应一声,转身朝外走了过去,明媚带着玉梨走出了玉瑞堂,她走在那婆子后边,瞧着前边那婆子走路的姿势,越看越有些不对,从这婆子的穿着打扮来看,该是英亲王府最下等的婆子,稍微有些地位的,谁会穿大布衣裳?怎么着都会是湖绸面料了,特别是那些派了出来的管事妈妈,等于是英王府的招牌,都有外出穿的行头,不可能会这么简单的穿着大布外裳。 再说这婆子走路的姿势,竟然是昂首挺胸,英王府哪会有这样的婆子?不都是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模样的。 满腹怀疑,明媚跟着那婆子走到大门口,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是油青色绸子的帘幕,两匹马拉着停在那里。 “十小姐,请上车。”那婆子略微一弯腰,一只手便往明媚的手腕上抓了过来。 明媚早有留心,一扭身子便闪到了一旁:“你不是英王府里的妈妈,你究竟是谁?” 那婆子错愕的望了一眼,旋即堆出满脸的笑:“十小姐,你在说什么呢,我确实是英亲王府的管事妈妈,你不必怀疑。快些跟我走罢,王妃还在等着呢。” 明媚冷冷一笑:“英亲王府派到外头来的婆子,如何会穿大布衣裳?你是不懂这里边的规矩还是想欺负我不懂规矩?门前那马车,也绝不是英亲王府的马车,帘幕上头没有表记,那两匹马也着实太差了些。” 那婆子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露出了一丝狞笑:“没想到柳家十小姐竟然这般聪明!”她伸出手来就往明媚身上抓了过去:“少说废话,跟我走。” 玉梨叱喝了一声,抬手便与那婆子交上了手,才过两招,就觉得那婆子身手颇为不错,站在大门口的两个门房见着这仗势,也赶紧抄起准备在门后的棍子奔了上来:“哪里来的劣货,竟敢在我太傅府门口撒野!” 婆子见玉梨扑了过来还不将她当一回事,可交手以后才发现这个丫头竟然还有那么两招,便收起了轻慢的意思,开始下狠招,见来了帮手,也不敢托大,用尽全力打斗起来。 明媚站在一旁,见着几个人打在一团,眼见着门房们都被那婆子扔到一旁,心中也是焦急。玉梨朝明媚喊了一声:“小姐,你快些回去喊人。” 这婆子显然是要来抓自己的,明媚心里很清楚,她点了点头,撒腿就往后边跑,那婆子见明媚要逃,嘿嘿一笑:“十小姐,你可跑不了啦!” 明媚已经将自己的手镯上的机关拨了出来,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那婆子微微一笑:“这也奇怪了,你在我柳府,竟然还说这般张扬的话不成?” 那婆子见明媚今日站定了身子,也觉得分外奇怪,不是说要逃,怎么却不走了?她用力将玉梨逼到墙角,伸手点住她的穴道:“你给我好好的呆着!” 玉梨没想到对手这般厉害,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婆子大步朝明媚走过去,嘴里喊了一声:“姑娘,小心!” 那婆子哈哈一笑:“小心也没有用,这时候没什么人,大家都去太和门看太子册封去了,刚刚好是下手的时机!” 这婆子,竟然能太和门册封都知道,特地挑了这时机来下手,看来是有备而来。明媚微微皱眉,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镯,心里想着,不知道能不能一击得中。 就听“唰”的一声响,一条马鞭卷了过来,那婆子听着风响,朝旁边票开,定睛一看,是一位小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明媚仔细一看,惊喜得大叫起来:“郭小九,你来得正好,快把这婆子给收拾了。” “郭小九?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那婆子脸色一变,长啸了一声,便飞身而起,从那院墙跃了过去,门口那辆马车也飞快的跑了起来,一转眼便从门口跑远了,不见了踪影。 郭庆云伸手将玉梨的穴道给解了,拉了明媚就往外走。明媚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的,不由得唬了一跳:“郭小九,你好好的将一个坏人给放跑了不去追,拉着我要去做什么?” “坏人是要追,可我现在却没这个闲工夫。”郭庆云眼圈子红红的,吸了一下鼻子:“我表哥出事了,正等着你去救嘞,还管这个糟老婆子做什么!” “你说什么乔景铉……他出事了?”明媚身子晃了两晃,差点没有摔倒在地上,难怪今日起来便觉得心神不定,看起来是早有预感了。 “是,他被射了好多箭。”郭庆云不敢抬眼望明媚:“是我射的。” “你!”明媚气得眼前一片发昏,转脸吩咐道:“快些去将我那药箱子拿过来。”转头一看的时候,发现玉梨早就已经奔着往后边走了,不由得赞许了一番,玉梨还是个细心丫头。“究竟怎么一回事?早些日子听说你将景铉划拉了一刀,今日又射了他几箭,你是嫌他身子好,所以拿了他折腾?” 郭庆云很是羞愧:“我不是故意的,今日这事儿也是凑巧……”她将午门兵变的事情说了一遍,脸上有着羞惭的颜色:“我没有想到表哥刚刚好也冲过去了。” “那些箭都扎在哪里?怎么就晕过去了?”明媚皱了皱眉,那连弩箭不比一般的白羽箭,比较短,力道也不大,乔景铉肯定穿了盔甲,那连弩箭再有力道也不会扎得太深,如何就晕过去了? 郭庆云摸了摸脑袋:“那时候我心慌慌,没仔细看,也不知道扎在那些地方了,就想奔过来找你。” 明媚心中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是些短箭,乔景铉经得住的,只要是没有扎到要害部位,自己去把那些箭拔出来,上药敷着就行了。她低声念叨了一句:“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们你们可都要保佑乔景铉啊。” 玉梨拎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姑娘,药箱子来了,你还真有先见之明,预先就给准备好了。” 郭庆云抓住明媚就往外边走:“快快快,我们快去。” 玉梨瞪眼瞧着郭庆云扶着明媚上马,自己翻身上去,不由得在后边跺着脚:“姑娘,郭小姐,你们不带上我?” “我的闪电驮不了这么多人!”郭庆云扭着脖子朝玉梨大喊:“没事儿,我会将你们家姑娘平平安安的送回来的!” 闪电疾奔前行,就真如一道黄色的闪电,不多时便消失在街头人群里。 主院大堂里,英王妃正将府里边的事情处理完,宝珠将那些账簿子都搬了回去。这时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将大堂里边的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英王妃皱着眉头看着那奔进来的婆子,有几分不悦:“究竟有什么事情,这般慌慌张张的!” 那管事婆子狂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的惊恐:“王妃,大事不好了!” 英王妃见那管事婆子这般情状,心下一咯噔:“怎么了?”今日太子册封大典,英亲王与乔景铉都出去观礼了,莫非他们……英王妃的心微微一沉,瞪着那婆子,就等她说话。 “王妃……”管事婆子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们送了世子爷回来了!” “什么?”英王妃咀嚼着管事婆子这句话,心里一点点陷入了恐慌之中:“你说清楚些,什么叫他们送了世子爷回来了?” “今日太子册封礼上世子爷出了些意外,现儿被抬了回来,昏迷不醒……”管事婆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看英王妃那张白得如纸一般的脸。 “果然那十小姐便是个克夫的!”英王妃捂住胸口,大声说了一句,人就软软的委顿了下来,倒在椅子上边,失去了知觉。 “快来人!”宝珠急急的喊着,那个管事婆子站起身来与贴身妈妈一道扶住了英王妃,焦急的在她耳边喊着:“王妃,王妃!”宝珠有几分焦急,搓着手站在一旁不知道饿虎是好,忽然间她想起了一桩事情来,那柳府的十小姐,不是说医术极好的?自己跟着王妃去高府参加高老夫人寿宴时,高老夫人就极力夸赞柳家十小姐的医技如神,现儿世子爷出了事,得赶紧去将他请来才是。 她伸手招来一个小丫鬟子:“你赶紧去柳太傅府去请十小姐过来。”一边转身,伸手掐住了英王妃的人中。都说急火攻心致人晕厥,掐人中能让人醒转过来,自己也只能试试看了。用劲的掐了掐,英王妃果然醒转过来,恍恍惚惚的问道:“铉儿呢,铉儿在哪里?” 宝珠有些为难的回答:“世子爷已经被送去劲松院了。” 英王妃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快些,扶我过去。” 那个由宝珠支使着去请明媚的小丫头子急急忙忙的走出了主院,一双脚下如生了风一般,脚不点地的飞奔向前。刚出了英亲王府的大门,就见一匹黄色骏马奔了过来,上边驼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禁卫军的盔甲,几绺头发,湿答答的贴在脸上,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女子,背了一个极大的箱子。那禁卫军的一手抱着前边那少女的腰,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 那小丫头子大吃了一惊,这光天化日之人,这对男女怎么如此亲昵,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他们闲话?那匹马在门口停住,马上的禁卫军先下马,然后将马上的女子扶了下来,手拉手的往英亲王府的台阶上走了来。英亲王府的门房也是愣愣的,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这模样来了,难道还是英亲王府的客人不成? 郭庆云朝那门房一瞪眼:“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 那门房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看出来正是那位九小姐,只是换了副行头,赶紧朝她笑了一笑:“九小姐,你是来看我们家世子爷的?” 郭庆云把缰绳扔到他手里道:“正是,这位是你们世子爷的未婚妻,柳太傅府的十小姐,来给世子爷疗伤的。”说罢拉着明媚的手便往里边走。旁边那小丫头子方才明白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宝珠让自己去请的柳府十小姐,赶紧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可是两人跑得极快,早就不见了影子。 带着明媚,郭庆云左拐右拐,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乔景铉的院子,门是开着的,她们就径直去了乔景铉的内室。 明媚还是第一次进乔景铉的内室,就见里边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装饰,只是在墙上挂了一把宝剑。乔景铉的床前围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女子抓着乔景铉的手,哭得甚是伤心。明媚见着这情景,不由一愣。 “那是我表哥的贴身丫鬟,叫香笔。”郭庆云在明媚耳边轻声说:“你别想多了。” 明媚瞪了她一眼,她才不会想多呢,乔景铉若是真有通房什么的,自己立马走人,才不管他这一档子破事,可是瞧着那丫鬟哭哭啼啼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很伤心,不知道她是否对乔景铉有那点意思。 只不过乔景铉桃花多,再添一朵也无妨,明媚朝郭庆云笑了笑,低声回敬道:“我还根本没想,你倒先来堵我的嘴了。” 香笔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头来便看见一个少年军士牵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站在门口,那女子正疑惑的打量着她,心里便咯噔了一声,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睁大了眼睛静静的看着那女子走到了床边。 “十妹妹,你来了。”柳明卿把床边的人遣散开:“都散开些。” 香笔听到“十妹妹”那三个字,“轰”的一声,头似乎要裂开了一般,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柳家的十小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乔景铉,她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熊熊怒火。 就是她,因为她克夫,世子爷现在才会成这个样子的!香笔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真恨不得能够挥拳打到她脸上去。可是她不能够,现在世子爷还等着她来救呢!忽然之间,香笔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那柳家十小姐,八字里明明白白的要克夫,可世子爷却执迷不悔,现在终究应验了! 香笔默默的走了出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恨,她来到自己屋子,摸出了一个纸包,抖抖索索的拿在手里,呆呆的坐在桌子旁边,脸上有一种又哭又笑的神色。 这个纸包,是她准备了有几日的,要不要拿出来用? 香笔轻轻的叹了一口去,脑子里回想起很多的事情来。 她进英亲王府还只有六岁,先是派了去做粗使的小丫头,后来英王府见她勤快,为人伶俐,这才将她派去服侍乔景铉的。刚刚见乔景铉的第一面,香笔就呆住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就像年画上的人一般,她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喜欢上了乔景铉,一心一意的都是想着如何服侍得乔景铉更周到些。 可是,自从有了个柳十小姐,一切都不同了。世子爷变了,变得不爱与她说话,有时间便往外边跑,总是很晚才回来。 昨日她正在院子里闲逛,遇到了大公子乔景焰。 “香笔,一些日子没见着,现在倒是越发的美了。”乔景焰嬉皮笑脸的打趣她,听得香笔心头一跳,但嘴里却是谦让着:“大公子不必取笑奴婢,奴婢生得不好看,奴婢自己心里边知道。” “你是个不错的丫鬟,对我二弟可是贴心窝子的好,我看着都眼热呢。若是我有一个这么知冷暖的丫鬟,定然把她收了做姨娘,也不枉费她这细致的心思。”乔景焰一边说一边斜睨着香笔,就见她的头慢慢低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大公子,你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笑话奴婢。”香笔小声的说着,可心里边却突然有了一种向往,是吗?自己有这个做姨娘的机会吗?其实做不做姨娘都无所谓,只要是能跟世子爷在一起,做了她的女人,便是不要名分,那也值得了。 “可惜哟,我那二弟……啧啧啧,可惜了这么贴心的一个好丫鬟。”乔景焰看着香笔直摇头:“早些日子高老夫人寿宴,我大哥那番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也不知道柳府那十小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迷得我头晕脑转,竟然发起这样的毒誓来。” 听着乔景焰这几句话,香笔惊得脸色发白:“乔景焰,我们家世子爷发了什么毒誓,该不是特别打紧罢?” “他当众立誓,若是柳家十小姐在世一日,他便知要她一个女人,不会再有侧妃、侍妾姨娘,连通房丫鬟都不要,如违背了那誓言,便会……”乔景焰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香笔那越来越白的脸,心里想着这香笔莫非是真心喜欢上了乔景铉,自己该好好的加一把料,点一把火,让她嫉妒心大发,想着法子把柳府府那十小姐好好整治下,也好报了自己在高府被她住出丑的一箭之仇。 “世子爷怎么能这样……”香笔的脑门子上都急得出了汗:“若是王妃一定要塞个侧妃姨娘给他,难道他还拒绝不成?这便不应了誓?这可不急死人了?我们世子爷是被灌了*汤了罢?竟然当众发这样誓!” 乔景焰看着香笔团团乱转的模样,心里得意得很,在旁边貌似不经意的叹息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得怪那个柳家十小姐,若是她和二弟不认识,也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听说她命里带煞,谁沾上她就摊不上好事情,总怕会有血光之灾呢。唉,二弟定然是被她骗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又该如何是好?二弟也真是,为何偏偏喜欢上那十小姐?天下女子那么多,难道就少了她一个?” 香笔怔怔的站在那里,口里重复着乔景焰的话:“为何偏偏喜欢上那十小姐?天下女子那么多,难道就少了她一个?” 乔景焰哈哈一笑道:“我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那柳家十小姐注定是要嫁进英亲王府的,我那二弟自然也是不能娶侧妃姨娘的了!香笔,看来你到时候要服侍一个刁钻主子了,听他们说那十小姐脾气还挺大的呢,看见不顺眼的东西就要砸了,她的贴身丫鬟经常被她打得全身是伤,你可要当心点哪!” 香笔低着头没有出声,乔景焰瞧着她那模样,心中暗道,不知道这丫头可否动了小心思?若是她真心喜欢乔景铉,那自己只要好好的添把火,不由得香笔会起了别样的心去对付那柳家十小姐。 一想着明媚那娇嫩的容颜,乔景焰更是不快,原本以为柳*算是美貌的了,可是与那柳明媚一比,又逊色了不少,乔景铉可真是艳福不浅!他朝香笔笑了笑:“香笔,你也别难过,虽然说你本来有希望成我二弟的姨娘,可既然他这般发誓,只要娶柳家十小姐一个人,你为了他着想,也该打消了这年头,一心一意的服侍你的主子便是。” 咬了咬嘴唇,香笔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乔景焰笑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好一个痴心的丫鬟,以后多给你吹点风,我就不相信你不会动心!”他出神的望了望劲松院的院墙,满眼嫉妒:“若是香笔这丫头顺手整治了两个该多好,那这世子之位就可以落到我身上了!” 他怅怅然的站在那里,摇了摇头:“不会,不会,香笔既然这般痴心,肯定是不会向乔景铉下手了,只要她给柳明媚点苦头吃吃,那我也就开心了。” 天色虽然很晴朗,可寒风依然刺骨,一点点的要刺进人的心里边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逃过一劫 夜,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天地万物仿佛都进入了睡梦之中。 英亲王府的院子里,有一间屋子依然有着灯光,香笔拿着乔景铉的一件中衣,正在往上面绣着梅花。表面看上去,她面色很宁静,和往常无异,可她的心里却在不住的翻腾。 自从得知了那柳家十小姐有克夫之命以后,香笔就无法像以前一样,每晚都能安然入睡,她一定要等到乔景铉回来以后,看着他好端端的,方才沉沉入睡。她舍不得见不着他就闭上眼睛,总是要确定他是安然无恙心里才舒坦。 她一边慢慢的绣着花,一边在回想着白天听到乔景焰所说的话,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曾经偶尔也听这丫鬟们打闹的时候说过,世子爷蹭发誓只娶柳家十小姐一个,那时候她的以为是她们在嫉妒她,看她与世子爷关系好,可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乔景焰可是跟着去了高府的,他口里说出这话来,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这位十小姐不仅克夫,而且霸道,竟然不让世子爷娶侧妃纳侍妾,那过了不久以后,别说自己不能做姨娘,能不能近世子爷的身子都是难说了。香笔一想到这间事情,就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压得她似乎不能呼吸。 从小便和世子爷一起长大,自己仰慕他不是一天两天,可是这院子里很快会有一位女主人,这位女主人性子暴躁不说,还会克死自己心目里最完美的男人,这让香笔心里头异常难受,只要一想到乔景铉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半天落不到实处。 世子爷竟然还为了这样的女人立毒誓,他是被她骗了吧?不行,自己一定要阻止这事情的发生,为了世子爷的生命,她宁愿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也不能让那十小姐嫁进梁府来克死世子爷。 灯花闪了闪,香笔一失神,绣花针挑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一瞬间,一滴血珠子便掉在了那件雪白的中衣上。她本来想拿帕子擦掉血迹,可想了想,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静静的等着那颗血珠子渗透进了衣裳里边,又拿起针来,开始就着那抹血迹一针一针的绣起梅花来:“我要在世子爷的衣裳上留下属于我的东西,在我死后,也会有我的东西在一直陪伴着他。”香笔抬起头,看了看那一灯如豆,屋子里一片暖黄,微微的笑了起来。 屋子外边传来了脚步声,香笔知道是乔景铉回来了。她对他的脚步声很熟悉,从步履的轻重她都能分清楚乔景铉的心情。 世子爷的步伐一直是很轻快的,可今晚他的步子迈得不紧不慢,说明他有心事,正在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事儿,是不是那柳家十小姐又让他挂心了?香笔看着自己手上那件中衣,突然有些沮丧,世子爷为何要对那歹毒女子那般好? 乔景铉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风尘仆仆般,外边的衣衫上还粘着夜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望着他比原先略微消瘦了的脸,香笔心里便是好一阵难受,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儿,轻声喊了句:“世子爷回来了。”又低下头去急急的绣着花,不敢再抬头看乔景铉。 没有觉察出来香笔的异样,乔景铉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快帮我去准备热水。” 香笔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要做的事情,素日里见到乔景铉回来,她便会接过他脱下来的外衫,然后赶紧去净室准备热水,等乔景铉沐浴的时候,她会去内室再把床铺最后收拾一次,在香炉里点上安息香再默默退出来,可今日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连自己做纯熟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低声应了一句,她伸手接过乔景铉的衣服放在椅子上,走进旁边的净室去帮他准备起热水来,热气腾腾里,她仿佛看到了一张美人的脸,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条个硕大的蛇头朝她扑了过来,惊得她连忙往后一退,滑到在地上,热水流了一地。 乔景铉听到净室里香笔惊呼一声,在这寂静里格外响亮,皱了皱眉走进了净室,便见净室里热气弥漫,香笔正倒在地上,一个桶子正在骨碌碌的滚动。 “你怎么了?” “我脚滑了下,摔倒了。”香笔低声说,脸红了一片,方才那桶子里的水倒了出来,把她一身浇了个透湿,衣服湿答答的粘在身上,把她的身材显露无遗。 “没什么大事罢?”乔景铉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走两步看看。” 香笔突然觉得好幸福,世子爷的手拉着自己的手,那么的温暖,她贪婪的攥紧了乔景铉的手,试着走了两步,呲牙咧嘴的吸了一口气:“好痛。” 世子爷会不会把自己抱出屋子去?一想到自己也能享受到世子爷宽阔的怀抱,香笔心里边就有了一点兴奋和小小的期待,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站在那里低着头,等着乔景铉坚强有力的手臂伸过来。 然而,梁伯只是韬望了望水雾朦胧里的香笔,不耐烦的说:“怎么会这样不小心?你到这里等着,我去那边叫香纸来照顾你。” 香纸,是她的小姐妹,一起服侍乔景铉的贴身丫鬟,只是没有她这般近身服侍而已。 见着那个背影走得越来越远,香笔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握紧了拳头,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她藏着一包药,自从听说那十小姐克夫以后便想方设法弄到了这包药,差不多花了她这十来年攒下的月例银子。 香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里紧紧的握着那纸包儿,眼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今日,总算是得了机会,自己一定要让那柳家十小姐去死,只有让她死了,世子爷便能活过来,香笔看了看那纸包,凄然一笑,心里下定了决心,默默的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外边阳光很是暖和,照得人身上暖烘烘得一片,可香笔走在路上,却觉得很是寒冷,她看着自己在阳光里的影子,那般孤单凄凉,不由得心中彷徨了起来。今日自己肯定也是活不成了,十小姐死了,她一命抵偿,自然也是活不成了。 乔景铉内室的气氛很是紧张,床上的乔景铉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还未曾醒来。 “十妹妹,怎么样?”柳明卿焦急的望着明媚,见她把脉以后翻开乔景铉的眼睑仔细查看着,一脸凝重的神情,心里有些担心。 “从他脉象来看,还没有大事,只须把袖箭拔出上些药便行了,至于那些抓痕只是外伤,用些金疮药就能好。”明媚转身看了看郭庆云道:“你是不是在袖箭上喂了麻药?” 郭庆云挠了挠头道:“可能吧,有一些箭头上我抹了麻药,有些抹的是毒药,不都是你给我的吗,你难道还没有解药?” 明媚气得捶了郭庆云一拳:“给你这些药是叫你去对付敌人的,没想到你却用到了自己人身上!”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乔景铉,明媚微微一笑:“这倒是好,你先给他打了麻醉,我动手术就方便多了。” 郭庆云咧嘴一笑:“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表扬自己,我算是服气了。”明媚看了看一身盔甲,完全和男子无二的郭庆云,摇了摇头道:“你把我从柳府就这么拎了出来,玉梨也没跟过来,只能你当我的助手来帮他拔出那些箭了。” “没问题,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郭庆云啪的站直了,行了个礼儿:“我以此向你赔罪,不小心射中了你的心上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只管使唤我便是!” 刚刚说到这里,就听外边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过来了。明媚一呆,转眼朝门口望了过去,郭庆云却是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不消说是英王妃过来了,自己早些日子才与她争执了一番,今日又将乔景铉射成这个模样,若是她知道了,还不会气得七窍冒烟? 柳明卿见着郭庆云那模样,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道:“小九,咱们别说是你射的箭。” 郭庆云听到柳明卿用上了咱们俩个字,立刻觉得心窝子都暖和了,朝柳明卿点了点头:“我才没有这样老实呢,你放心便是。” 两人这话刚刚说完,英王妃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哭哭啼啼的走了进来,见乔景铉躺在床上,扑了过去伏在他身子上不住的拍打着:“铉儿,我的铉儿,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 她伏在那里哭着骂着,声音都有些嘶哑,到了后边听不大清楚她究竟在骂什么,可明媚却依然听出了几句,英王妃是在怪她克夫,把乔景铉给克死了。 “王妃,你让开些,再不让开,我担心乔世子真有生命之虞。”明媚听了两句,心中虽然有气,但也知道这是英王妃着急到了极点才会这般口不择言,不打算与她计较,可乔景铉不能这般躺着,总要将那些箭给拔出来才行。她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英王妃的肩膀:“王妃,让我来给乔世子疗伤。” 英王妃刚刚一进来便直接扑到了床上,根本没看屋子里的人,现在听着有人说要给乔景铉疗伤,应了一句“好”,止住哭声站了起来,抬头一看,见着正是明媚站在那里,她全身都气得发抖起来,伸出手来一把揪住明媚,另外一只手便要朝明媚招呼过来:“你、你、你还好意思来我英亲王府!” 明媚猝不及防,没想到英王妃竟然当场就翻脸,赶紧一偏头,躲过了英王妃带着风声的巴掌,用手抓住英王妃的手:“王妃,你这又是为何?” “为何?你分明八字克夫,竟然还跑到我们府里来,你是嫌我的铉儿还没死不成?”英王妃的眼睛都红了,瞪着明媚,呼哧呼哧直喘气。 “克夫?”明媚心中奇怪,什么时候她背了个克夫的八字?“王妃,你可不能乱说,我的八字很是富贵,怎么会是克夫之命?” “你还想骗人!”英王妃望了望床上躺着的乔景铉,好一阵心痛,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你们柳家以为给了段监正银子改命就能将你这个八字掩盖过去?克夫便是克夫,就算改命,那运程也会不好!” 明媚见英王妃这般说得笃定,口口声声得说自己克夫,心中起了怀疑,忽然间便想到了那位自请出府的柳大夫人。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果然,小人是不能容忍的,放了她一条生路,她却依然这般兴风作浪。 “王妃,你弄错了。”明媚摇了摇头:“我可以发誓,我们柳家并没有花银子给段监正去改命,倒是我那大伯娘,支使她的贴身婆子想要去贿赂段监正,让他将我与乔景铉的八字批成相克,结果被人捉住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柳府才让她自请出府的。” 英王妃听了一怔,她狐疑的看了明媚一眼,忽然间又暴怒了,指着床上的乔景铉道:“你看看铉儿这模样,难道还不是被你克死的?你们柳府上下坑瀣一气,想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难得柳大夫人心肠好,这才来告诉我,若不是这样,我们英亲王府还被你们柳府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就将你这扫把星娶回来了!” 郭庆云在旁边听着英王妃一口一个“扫把星”的骂着明媚,心中难受,推了推柳明卿:“柳小五,你去作证!柳十分明就不是扫把星,全是你那俩搬弄出来的是非,赶紧去和王妃说清楚!” 柳明卿站在那里,也觉得尴尬,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堂妹,还有一个是自己喜欢着的人,他见着郭庆云那双睁大的眼睛,忽然间有些惭愧,大步走到英王妃面前,向她行了一礼:“王妃,我母亲确实是在搬弄是非,我们柳府真没有让段监正去改命,你只管去向段监正打听便是。” 见着柳明卿出来说话,英王妃停住了嘴,望了望柳明卿,再看了看旁边的郭庆云,不由得勃然大怒了起来,伸出手指着柳明卿道:“你为了一个女人,便连自己母亲的名声都不爱惜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污蔑她!现在我的铉儿成了这副模样,还不就是说明你这位十堂妹克夫?” 郭庆云听着英王妃在继续纠缠不休,有些烦恼,走上前来瞪了英王妃一眼:“姨母,你再拦着床不让柳十给我表哥疗伤,恐怕真有问题。” 英王妃暴跳了起来,指着郭庆云的鼻子就骂:“你是要害死我的铉儿不成?还让扫把星给他疗伤?是个好人都会被她整死了!” 郭庆云听得心中烦躁,一把抓住英王妃,将她拖着便往外边走,宝珠看了心里着急,连忙追了过去:“十小姐,十小姐!” 郭庆云瞪了她一眼,将英王妃推到了乔景铉屋子外边,转身拍了拍手,对着赶过来的宝珠和两个丫鬟婆子道:“你们扶着我姨母到外边歇息着,别干扰了我们给你们家世子爷疗伤,噜噜苏苏的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也不嫌饶舌。” “庆云,我非得去问问你母亲,怎么便将你养成这模样了,目无尊长,出言不逊……”英王妃捂着胸口,被呛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郭庆云却没有搭理她,转身走了进去,将门猛的关上,把英王妃等人关在了门外。 “柳十,事不宜迟,咱们快动手。”郭庆云走到明媚身边:“你不是要我来打下手?快些吩咐,我要做什么事情?你就权当我是玉梨好了。”她尖声细气问了一句:“姑娘,先做什么?” 瞧着郭庆云那调皮的模样,明媚忍俊不禁,笑了一声:“你先将屋子消毒。”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醋来,叫郭庆云怎么用火燃了消毒房间。郭庆云见了大喜:“这个事儿我会做!”她一把夺过明媚手中的醋瓶,按着她那模样开始点火消毒。明媚朝柳明卿点了点头:“五堂兄,你先去将手洗干净了,麻烦站在旁边递东西给我。” 柳明卿点了点头,按照明媚的吩咐洗了手,站在她旁边,郭庆云将屋子消毒完毕,也洗手走了过来,与柳明卿站在一起,看着明媚给乔景铉动手术。 明媚低着头用刀子迅速将乔景铉的伤口处割破,因为郭庆云的袖箭都是有倒刺的,所以她取得很小心,来大陈这么久,给人治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却是在给乔景铉动刀子疗伤,她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只希望以后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让自己有动手的机会。 屋子外边有英王妃得哭哭啼啼之声,还有丫鬟们轻声劝慰,屋子里边郭庆云也不住的在惊呼:“柳十,柳十,你真的能刮骨疗伤!” 明媚没有搭理她,只是屏声静气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一支袖箭被取出来,缝合伤口,上药,一样一样的,做得有条不紊。 乔景铉身上中了四支袖箭,所幸伤口都不深,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将四支袖箭拔了出来,将乔景铉的伤口包扎好。明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到那边的盆子里清洗了下,一盆水顷刻间便被染红了。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郭小九,把这盆血水倒出去!” “是,得令!”郭庆云嘻嘻一笑,将水盆里的水倒到装四支袖箭、满是血污的盆子里边,染红端了那盆子便大步往外边走了去。 门外英王妃与丫鬟婆子们站在那里,见门口了,大家都涌了过来:“究竟怎么样了?” 郭庆云咧嘴笑了笑,举起那盆血水给英王妃看了看:“姨母,袖箭全部取出来了。” 英王妃脸色发白,身子摇晃了下,差点要跌倒,宝珠紧紧的扶住了她:“王妃,都好了呢,九小姐说袖箭已经全部取出来了。” “取出来又如何?若是……”英王妃心中一紧,那话便哽咽了,几乎要说不下去。旁边挤进来一个细细的声音:“王妃,不,不会的,不会的,世子爷有菩萨保佑着,大吉大利能逢凶化吉!” 英王妃含着泪点了点头,转脸看了看那一张雪白脸儿站在那里的香笔:“你赶紧进去服侍着,我先回去给菩萨面前进几柱香,请菩萨保佑我的铉儿平平安安。” “是。”香笔弯腰行礼,目送着英王妃离开,这才拎起裙子往内室走了去。 郭庆云见她眼睛肿得跟一双桃子般,撇嘴笑了笑:“没事,你要相信柳家十小姐的医术!” 香笔没有说话,但一张脸上却是神色复杂,她暗暗摸了摸荷包,里边硬硬的一块,那个纸包,已经放在了荷包里边。她站在门口,伸手想推门,可一双手都是软软的,额头上不住的蹦出汗珠子来,抬头望了望天空,这十二月的时分,阳光并不毒辣,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这样燥热。 跨进内室,便见明媚坐在床边,神色温柔的看着床上的乔景铉,香笔的一颗心似乎在迅速的下沉,沉到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就这么悬在黑暗里,不上也不下,难受得似乎要呕吐般。 她怎么能这般看着世子爷,难道世子爷不分明就是她害死的?香笔气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柳小五,你出来!”郭庆云将盆子放到内室的门边,朝里边的柳明卿招了招手:“我想回去换件衣裳再过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明媚听着郭庆云这般大呼小叫,完全没有一点淑女的风范,嘿然一笑:“五堂兄,你去罢,这里有我照顾他就行。” “还有我呢,柳五公子。”香笔行了一礼:“柳五公子累了这么久,赶紧回去歇息罢。”这屋子里人多便不好办了,若是自己下的那药被旁人喝了怎么办?只能赶走一些人,这样就好下手了。 柳明卿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乔景铉,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见着郭庆云在门边笑嘻嘻的望着他,心中一热,跨步走了出去:“我们过一阵子再来。” 明媚笑着朝两人点了点头:“你们去罢,都累了这么久。”她可是已经锻炼出来了,前世在医院里做手术的时候,每日要在手术台旁边站八个小时以上,最长的一次手术长达二十多个小时,在病房里整整一天,所以对于她来说,这大半个时辰还是熬得住的。 香笔走到床边,看了看躺在那里的乔景铉,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心如刀绞,压着心中的不快向明媚行了一礼:“多谢十小姐了。” 明媚惊诧的回头看了下,见香笔那张脸白得已经不像话,轻声说了一句:“救死扶伤,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你不用这般谢我,倒是你自己应该前去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香笔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明媚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十小姐的胸襟真令奴婢佩服。十小姐口渴吗?要不要奴婢沏杯香茶?” 明媚被她这么一问,倒也觉得有些口渴,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哪里值得十小姐说劳烦二字。”香笔又盈盈的行了一礼,便转去外边屋子沏茶,刚刚走了出去,她便扶着门,一只手掐着脖子呕吐了起来。她不敢回想乔景铉那张苍白的脸,心中好一阵担忧,世子爷,会不会死?那十小姐的医技真的如神? 她的手指紧紧的抠进了门缝里,差点都要抠出血来,回头望了望,就见明媚拉着乔景铉的手坐在床边,这让香笔更加有些心塞。她咬了咬牙,大步走了出去,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荷包。 明媚轻轻摩挲着乔景铉的手,从中箭到现在,算起来也好一段时间了,郭庆云只是箭头上抹了些毒药,也该醒过来了。她望了望屋子一角立着的沙漏,快到午时,这时辰过得可真快。 握住乔景铉的手,明媚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 瘦了些,也比原来稍微黑了些,他已经从那个面如冠玉带着些傲气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了,也许是玉门关的军旅生涯把他磨练了出来?回想到自己与他相遇,最开始他高傲的说让自己做他的丫鬟,到后来,那般不经意的说给她给姨娘的分位,再到早些日子他在高府湖边当众立誓,明媚心中便有一丝甜蜜,一路走过来,各种艰辛险阻,他与她,从互相的不理解,到心心相印,乔景铉从那个骄傲的世子爷变成了一个情比金坚的男子,这让明媚不由得也有一丝感动。 嫁给这样的一个男子,自己也该放心了罢?明媚心中有丝丝甜蜜,就是放到前世,也可能找不到这么单纯这么坚定的一个人来嫁,没想到自己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异世时空,还能有这样的一份感情在等待着她。 瞧着他闭得紧紧的双眼,搭住他的脉搏,明媚能感觉到那有力的跳动,谢天谢地,他还没有什么大事,若是有了大事,自己这会子该已经是手足无措,伤心得无以复加了。原来,对一个人的深情能让淡定的自己也变得不那么从容。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香笔已经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个茶盅。 “十小姐,请用茶。”香笔低着头,眼睛不敢望明媚,站在那里,心跳如鼓。第一次有害人的主意,她的双手双脚都是软绵绵的,就像踩在棉花堆子里边一样。 “你放到小几上,待茶水凉了些我再喝。”明媚朝她和蔼的笑了笑,这丫鬟也真是关心乔景铉,见他受伤,竟然惊慌成这模样。 香笔闻言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遵着明媚的吩咐,把托盘放到小几上。她细心的把茶盅盖子揭开,想来是要让茶水凉得快些。明媚见了不由暗自点头:“好一个心细的丫鬟。” 就在这个时候,乔景铉的眼睛慢慢睁开来,看见明媚坐在身旁,他咧嘴一笑轻声喊她:“媚儿。” “乔景铉,你终于醒了。”明媚惊喜的望着乔景铉那尚未全部睁开的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把乔景铉扶了起来:“我可算放心了。” 香笔也走了过来,眼睛里含着一包泪:“世子爷……”才喊了一声,眼泪珠子便簌簌的滚落了下来。 乔景铉也不看她,只对着明媚笑:“媚儿,一睁眼便能看见你,真好。” 若这屋子里没有旁人,明媚还是很享受乔景铉说的这句话,可这身旁还有个丫鬟站这呢,明媚有些脸红,赶紧王顾左右而言他想把话题岔开:“乔景铉,你的伤口是我处理的,还有郭小九帮忙。” “啊呀,这个死小九,竟然都不看我已经出手了,还在后边放箭!”一提到郭庆云,乔景铉便有些愤愤然。 “不是说世子爷武功盖世,如何连背后几支暗箭都躲不过?”明媚笑这调侃他:“郭小九那时也是担心,根本没想那么多,你就不要责怪她了。” “既然我的媚儿给她求情,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放过她好了。”乔景铉望了望香笔道:“我口渴了,帮我去沏杯茶来。” “是。”香笔应了一句,正准备走出去沏茶,明媚笑着朝乔景铉摆了摆手,从小几上端起茶盅,笑着对他说:“还用这么麻烦?这盏茶是香笔刚沏好的,凉了一会,不会烫口,你先喝了罢。” “媚儿,你真体贴。”乔景铉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接过那茶盅便往嘴边送去。 “不要喝!”站在身后的香笔大喊了一声,冲上前来把那茶盅夺了过去,掼在了地上。茶盅碎裂的响声让屋子里的两个人和站在门口的一群人吓了一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瑟瑟发抖着的香笔身上。 明媚奇怪的站了起来,捡起尚存着一些茶水的茶盅底儿,一缕微微的热气正在往上升着:“为什么沏给我的茶却不能给你们家世子爷喝,你这丫鬟可能告诉我原因?” 香笔惨白了一张脸,往后退了一步,手撑着墙壁道:“世子爷喝不惯那茶水的味道,所以奴婢不想让他喝。” “可是,你这反应似乎也太大了些罢?”明媚皱了皱眉,把那茶盅底儿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横着望了香笔一眼。这茶水里有一种很是清苦的味道,与一般的茶水味道不同。她将那半个茶盏靠墙放在桌子上边,打开药箱开始寻找起东西来:“我闻到了茶水里边有一种淡淡的气味,那不是茶水的气味。” 听着明媚的话,香笔的身子发软,沿着墙壁慢慢的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用惊恐的神情望着明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茶水的味道?”乔景铉拧着眉头看向了香笔:“你放了什么在里边?” 香笔簌簌发抖,心里头想着该如何推搪,此时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怒喝:“好你个丫鬟,竟然还想谋害主子?” 明媚抬头一看,就见英王妃扶着高老夫人站在那里。 高老夫人自从寿诞后第二日就去了天门寺,一来是去进香,二来却是为了明媚与乔景铉的八字去的。到了天门寺以后发现运气真不错,广慈大师刚刚好在,捐了一千两银子做香油钱以后,她便拿了明媚与乔景铉的八字送到了广慈大师前边,请她看看这两人的八字。 乔景铉的八字极是富贵,这是不消说的,广慈大师拿起明媚的八字便觉得惊奇,那不是那个被自己渡劫救活了的柳二小姐的八字?如何又在这老夫人手中?而且是要来与人合八字的。 广慈大师将两张八字一合,笑着对高夫人道:“这可是天作之合,再好也不过的八字了,这女子宜家宜室,能旺夫旺家,这男子又是栋梁之才,富贵中人,我虽然不怎么给人合八字,但这一辈子也只看见过这般相合的八字呢。” 高老夫人听了放下心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瞧着那位小姐也是聪明伶俐,一副有福气的模样,怎么都不会是那有克夫之命的女子。” “克夫?”广慈大师摇了摇头:“哪里来了这样的说法?这女子八字极好,能保护她的夫君逢凶化吉,乃是福星。” 高老夫人得了广慈大师得话,心中高兴,感觉让车夫快马加鞭的赶路,回到京城没有先回高府,直接奔到了英亲王府。 英王妃正在给菩萨上香,请求菩萨保佑乔景铉能过赶快醒过来。听着外边报高老夫人过来了,心中高兴,朝那菩萨拜了几拜,站起身来,赶紧走到了前堂。 高老夫人坐在前堂,穿着一套深紫色的团花衣裳,花白的头发上簪着一支碧玉簪,抹额上边镶嵌着一块红宝石,瞧着富贵异常。她身上披着的白狐裘衣还没解下来,额头上还有着细密的汗珠子。 英王妃走出来向高老夫人行了一礼:“素娥见过母亲。” 高老夫人朝英王妃点了点头:“素娥,铉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何必这般着急!” 英王妃眼圈子红红的一片:“母亲,你是不知道了,自从我得知了那柳家十小姐克夫,便没有过一日安生日子,总是心惊肉跳,没想到今日竟然应验了,一想到这里,素娥便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只望菩萨可怜,保佑炫儿大难不死。” “素娥,你快别再这般说了!”高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已经请广慈大师为铉儿与柳家十小姐合过八字了,大吉大利,天作之合!广慈大师说了,那柳家十小姐八字很好,宜家宜室,能旺夫,而且能保佑夫君逢凶化吉!” 英王妃呆住了,望向高老夫人:“母亲,真是这样?可是……” “素娥,你也太固执了些!为何那柳大夫人的话你便信了个十成十,却不相信铉儿的解释?现在母亲为了你,这般急急忙忙的赶到天门寺去请广慈大师为他们两人合八字,得了上上吉兆,为何你还是不相信?难道说八字不合你便相信,八字相宜你倒觉得是在骗你?”高老夫人有些不悦:“若当初不是你点头答应,我又何必这么远去天门寺找广慈大师替他们合八字!” 英王妃见母亲动怒,赶紧赔罪:“母亲,素娥是将铉儿今日受伤之事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以才会有偏见。” “再有偏见,你也该听母亲告诉你的消息,难道母亲会害你?”高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疼铉儿,可广慈大师说了,铉儿遇着柳家十小姐一定能逢凶化吉,那肯定便没事情。那十小姐医技如神,这时候应该已经将铉儿治好了,偏偏儿你还在这里慌慌张张。” 英王妃含着眼泪道:“若是治好了,素娥便放了一千个心一万个心,就怕治不好!她那般年纪轻轻,哪里就有什么医技如神,哪怕是刚刚生下来便学医,未必也能有此造诣,只是旁人以讹传讹罢了。” 高老夫人怫然不悦:“难道我还会说假话?那十小姐真的将我的病治好了,原来京城里那么多老大夫都没有法子!年纪大有什么用?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那也是白搭!” 英王妃低头不语,好半日没说话,高老夫人站起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这就去看看铉儿。” “母亲,我陪你一块儿过去。”英王妃站起身来,扶住高老夫人的手:“您别动气,我自然是希望铉儿能快些好起来。” 走到门口,听着里边有说话的声音,英王妃仔细一听,除了有那柳家十小姐的,还有乔景铉的声音。铉儿醒了?听他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是那种受伤严重虚弱得要死了的人,她心中不禁欢喜,看来母亲说得对,自己不该偏听偏信,这柳家十小姐还真是铉儿的福星。 扶了高老夫人站在门边,正准备迈步进去,这时就听到里边茶盏砸碎,还有乔景铉恼怒的呵斥声,英王妃与高老夫人心里都是一急,赶紧跨步走了进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计上心来 “香笔,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英王妃看了香笔一眼,有几分心疼,香笔从小便照顾乔景铉,一直细心周到,在四个贴身丫鬟里,最得乔景铉信任,叠床铺被这些细致活儿,全是她来做得,没想到她竟然会昏了头,想着要陷害自己的主子。 “王妃!”香笔哭哭啼啼的爬向了英王妃:“奴婢是想为王妃了结心头刺,没想到那柳家十小姐将我准备好给她的茶水递给世子爷,奴婢只能将那茶盏打翻了。” “了结心头刺?”英王妃皱起眉头来:“香笔,你究竟在说什么?” “王妃,不是说那柳家十小姐克夫?而世子爷却说非她不娶,这个怎么办才好?”香笔抱住了英王妃的双腿,哀哀的哭了起来:“奴婢知道王妃不能没有世子爷,所以奴婢才想出了这种法子来。” 高老夫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望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香笔:“那茶水里边你放了什么药?” 香笔慌乱的摇了摇头:“高老夫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我上回休假的时候去一家药堂,跟一个小伙计买的。” “十小姐,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药?”高老夫人望了一眼正拿着杯子在看的明媚:“是否真是剧毒药物?” “我闻着这茶水里边,应该放了马钱子。这马钱子本是一味药物,可以消肿毒,凉血,主治四肢麻木,瘫痪,可是这药和毒往往是想通的,所谓毒药,原也是药,只要用得过量些,药也能成毒杀人。”明媚看着那瘫坐在那里的香笔,厉声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味毒药叫牵机?” 牵机药乃是医书上记载的极毒之药,史书上记载,南唐后主李煜便是中了牵机药毒发身亡所致,李后主死时头部与足部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故后人便把马钱子制成的这味毒药叫牵机药。 “我与你有何冤何仇,你竟然要用这毒药害我?”明媚向那残存的茶水里滴入一滴药水,便见那茶水变成了淡淡的蓝色,果然是了,马钱子含有生物碱,变蓝是必然的。 “牵机?”高老夫人大惊失色:“竟然还用这种药来害人!” “高老夫人,这马钱子本来是治病的良药,可是用量多了,那边成了害人的毒药了。”明媚将那茶水泼在了地上,那水磨的青砖上边就有了一层淡淡的蓝色。 转过头再来看香笔,见她正拿着一个小纸包往嘴巴里倒着什么东西,明媚心中一惊,指着香笔大喝了一声:“你想自杀不成?” 站在英王妃身边的宝珠已经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一只手把那小纸包夺了过来扔到地上:“香笔,你怎么这样傻!快把那药粉吐出来!” 香笔拼命的用口水吞着那已经倒入口中的药粉,宝珠焦急的掰着她的嘴巴,伸出手指到里边去挖,可是这一切还是没能阻止香笔吞下了一些粉末。 “求求你,十小姐,救救香笔吧。”宝珠见香笔已存了死志,转过身来向明媚跪了下来:“香笔只是一时糊涂,她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十小姐,你心地善良,就发发慈悲,救救她罢!” 明媚看了看缩在墙角的香笔,冷冷一笑:“你放心,我才不会让她死。” 香笔虽然痛恨自己,但若不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她又怎么会想到要谋害自己?这背后生事的人,不仅有柳大夫人,这英亲王府自然有人,英王妃是不消说的了,若不是她忧心忡忡,香笔也不会想要害了自己讨好的,除了英王妃,应该还有旁人,否则她一个小小丫鬟,如何会生了这般胆量?又究竟是谁给她指了那个可以买到毒药的药堂? 京城这么多药堂,不是随便哪家就能明打明的可以卖毒药,她绝不相信香笔会运气这般好,走进一家便买到了想要的药。明媚从药箱里捡出一些药来:“这是防风、勾藤和青黛,你速速去寻二钱甘草,一钱生姜和这些药放到一起煎服,给她灌了下去。她服的药不多,时间也短,自然能救回来。” 床上的乔景铉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句,指着香笔道:“快把她捆起来,可千万不要让她死了,非得问清楚她为何要害媚儿,又是谁指使她来这样做的。” 英王妃赶紧走到床边握住乔景铉的手道:“铉儿,你别动气,小心裂了伤口。”转头吩咐身后的两个婆子把香笔拖到一旁捆了起来,这才仔细打量起乔景铉来。见他精神还好,心里头这才放下心来。 高老夫人也走上前和乔景铉说了几句话,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媚,脸上有挂不住的笑:“多亏了十小姐了,真是一双巧手。” 明媚望着高老夫人笑了笑:“明媚年幼时,得高人指点,此生必要悬壶济世方才能一世平安,这才跟着神医钱不烦修习歧黄之术,竟没想到现儿倒派上用场了。” 高老夫人瞅了乔景铉一眼,见他脸色红润,精神很好,知道没有什么大碍,心中高兴,拉住英王妃的手道:“你看看,你看看,广慈大师合了他们两人的八字,说柳十小姐旺夫,现在咱们铉儿可不是得了她得巧手,这才安然无恙?看你以后还会不会轻易听信旁人的话,差点就将一个好媳妇给错过了。” 明媚在旁边听着高老夫人的话有几分憋屈,若不是为了乔景铉,她才不想站在这里,就像一件商品一般被人品头评足。英王妃实在太糊涂了些,对她也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敌意,要认一个这样的婆婆,对于自己来说,可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乔景铉一双眼睛只是望着明媚,见她满脸的不高兴,心中自然知道原因。他朝明媚笑了笑,手撑着床准备坐起来穿鞋,英王妃心中着急,一把拉住了他:“铉儿,你准备要做什么?” “母亲,你难道不应该向媚儿道歉?你这般猜忌她,还差点让她被香笔下药毒死,她都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难道你也不该向她表示些歉意?”乔景铉将脚伸进了鞋子里边,望着明媚真诚的说道:“母亲若是拉不下脸来,我便代母亲认错,向媚儿下跪保证,以后母亲绝不会怀疑她。” “什么?下跪?”英王妃惊得目瞪口呆,高老夫人也惊住了:“铉儿,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万不可!” “膝下有黄金什么的,我都不管,我就只想着让媚儿心中痛快些便好。还在三媒六聘谈婚论嫁,咱们府里就这般猜忌她,你们让媚儿怎么想?”乔景铉挪动了下身子,只觉胸口那地方有微微的疼痛,看起来那箭伤还是有所影响。 “素娥,你便给你这个喂进门的媳妇儿赔个不是,省得铉儿遭罪。”高老夫人见着乔景铉那模样,很是心疼,不满的看了英王妃一眼,道个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犯得着这般难以开口? 英王妃听着这话有几分不舒服,自己是堂堂的英王妃,竟然要向小辈低头认错?特别这是还没进门的媳妇儿,等到以后她进了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压在自己这个婆婆头上呢。英王妃心中有几分气闷,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不过乔景铉确实是她救的,看起来两人的八字也确实是般配。 暗暗叹了一口气,英王妃站了起来,满脸不自在的望着明媚笑了笑:“十小姐,我不该偏听偏信,让你受累了。” 她的话一说出口,满屋子的下人都大惊失色,英王妃素来是张扬跋扈惯了的,没想到竟然低头给柳府十小姐道歉了,这可真让人出乎意料。这世子妃还没进门,气焰却高得要压倒王妃头上去了。 明媚瞧着英王妃那模样,知道她心中肯定是不情愿的,但毕竟还是当面向自己道过歉,自己也不能逼着她再做什么别的事情,这身份等级什么的都还摆在那里呢。瞧着乔景铉望向她的眼神,明媚心中软了几分,自己跟英王妃闹僵了,最不好做人的便是乔景铉,他能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逼着他的母亲向自己道歉,也算是难得的了。 “王妃,明媚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明媚定了下心神,决定在话里话外的提点英王妃一番,自己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明媚自小长在乡野之地,也没有受过太多的规矩束缚,性子很是率真,见着做错了的事情,只一心想法子要纠正过来,有时不免会伤了尊长,还望王妃见谅。” “性子率真是件好事,不必虚情假意!”高老夫人在旁边呵呵的笑着打圆场,这件事情就算揭过了。英王妃虽然心中很是不欢喜,但高老夫人开了口,她也不敢再说多话,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吭,只是满肚子的怨气。 明媚话里边的意思,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真是前世造孽,生了这样一个不孝子,媳妇还没进门,便总是偏袒着她,自己这个做娘的,却被他扔到后脑勺去了! “夫人,香笔她……”英王妃正在五味陈杂的想着,宝珠的尖叫声让屋子里的人都往门口看去,就见香笔虽被捆了起来,可手和脚都在慢慢的抽动,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快给她灌药!”明媚低声喝道,这牵机药的药性开始要发作了。据医术上记载,有些服用了牵机药的人,死前要煎熬几个时辰,那种痛苦的滋味,肯定很是难受。 两个婆子赶紧上前,帮助宝珠把那熬制好的药汁灌进了香笔嘴里,虽然有些流了出来,可大部分还是被她吞了下去。不多时,香笔的手脚不再抽搐,整个人也清醒过来,只是愣愣的看着乔景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世子爷,香笔是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香笔,那茶我真是沏给十小姐喝的。” 乔景铉嫌恶的望了她一眼:“你敢动十小姐,那便是罪不可恕!快些将她拖出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世子爷,世子爷!”香笔着急的喊了起来:“香笔与你一块长大,全心全意的服侍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这般狠心?王妃已经与我说过,等世子爷大婚以后便让我给世子爷做通房丫鬟的,等着以后有了孩子便可以做侍妾了。”香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眼神忽然变得很是妩媚:“香笔一想着这事便开心,只希望与世子爷能好好的过一辈子,可这柳十小姐八字克夫,香笔如何能让她来祸害世子爷?所以不得已才出了这般下策。世子爷,你一定要明白香笔的心啊!” 英王妃这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厉声叱喝道:“把这个不长眼的丫鬟拖到柴房去,别到这里胡说八道,让人听了糟心!”她早些日子确实给香笔说了这话,可当着明媚的面被揭穿了,却也是有几分尴尬,媳妇还没进门,做婆婆的便筹划着要给儿子纳妾,换了是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王妃,”明媚向英王妃欠了欠身子道:“原来王妃是这般不满意明媚,那又何必遣了媒婆来求婚?”她看着那一脸焦急的乔景铉,朝他笑了笑:“我想,咱们这亲事还是缓缓的好。” 乔景铉心中一急,也不顾自己的伤口,猛的扑向了明媚,一双手将她紧紧的搂住:“媚儿,你在说什么傻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为何你忽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媚无奈的看了乔景铉一眼,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准确的说,是在看着乔景铉与她两人相拥在一起。她望着英王妃那张震惊的脸,将乔景铉推了推:“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你瞧这模样,我们还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我还没嫁进英亲王府,就走在刀尖上了,未来的婆婆早就安排了一堆侍妾姨娘在那里,我又怎么会有和和美美安安宁宁的生活?” “我没有安排一堆……”英王妃尴尬的笑着:“我只想说了句让香笔做通房,再也没安排过其余人了。” “王妃,看来我是要向你道谢了?谢过未来的婆婆只替未来的夫君安排了一个通房,没有安排很多?”明媚讥讽的望着英王妃,冷冷一笑:“你以为英亲王府对我的吸引力有很大?我想要削尖脑袋嫁进来?” 乔景铉在旁边听着焦急,抱紧了明媚几分:“我只喜欢你,媚儿,我们说好了的,这辈子是一双一世一双人,我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你相信我。” “世子爷,你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香笔大喊了起来:“你是尊贵的世子爷,你肯定会有侧妃,有侍妾姨娘,若只有一个世子妃,那岂不是会堕了你的威名?不可,万万不可!”香笔虽然已经被捆了起来,可还是极力的挣扎着,想要劝说乔景铉。 乔景铉听着香笔的叫声觉得有些刺耳,抬起腿来踹了她一脚:“你给我闭嘴!” 明媚笑着看了看那满脸愤恨的香笔,轻声问道:“香笔,你可是喜欢上了你们家世子爷?” 香笔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明媚那张带着笑容的脸,突然之间胆子大了些:“是,我是妒恨你,我不想要你做世子爷的妻,所以我想杀了你!” “可是,即算杀了我,你那世子爷还是会娶妻的,你杀得了那么多人吗?”明媚心里一阵发凉,原来这世上真有因为爱着一个人,就要把所有的情敌都杀掉的事儿。 “我不会杀其余的女人,只有你是必须要死的。”香笔摇了摇头,看着明媚的眼神越来越痛恨:“因为你克夫,你会把世子爷害死,为了能让他平平安安,你就必须要死。否则你若是嫁进英亲王府,那我们世子爷就该遭殃了。” “克夫?”明媚突然有些心情沉重,又是克夫!这柳大夫人把一顶克夫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现在竟是连一个丫鬟都想加害自己,她真是下了一着好棋呢:“我哪里克夫?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长眼睛,若不是我,你们世子爷这时候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没有你,旁的大夫也会将世子爷救活的,不过是郭家九小姐早点去喊了你过来罢了。”香笔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十分凄凉:“你知道吗?我虽然恨你,可我也羡慕你。你只不过是生在柳太傅府,身份比我金贵些,其余又有什么比我要好?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要让世子爷为你吃那么多苦?大公子告诉我,世子爷在高老夫人寿宴的时候当众发誓,为了你,他会舍弃世上其余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我恨你,也恨我为何投错了娘胎!” “是吗?”明媚有点啼笑皆非:“你要不要试试看?我就和你交换身份,你去柳府做小姐,我到英亲王府做丫鬟,你家的世子爷也绝不会喜欢上你!因为他喜欢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份,若只是我的身份,那京城里身份比我金贵的女子大有人在,他和我之间的喜欢,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香笔,快些住口,你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了!”英王妃脸涨得通红,口里在骂香笔,心中却在无比痛恨明媚,瞧她一口一个“喜欢”说得这般顺溜,肯定就是这样将自己得铉儿勾引过去的,难怪铉儿对自己越来越差,原来是有这样一只狐狸精在旁边呢。 英王妃仇恨的盯着明媚,手脚都有些发凉,以后自己的日子肯定就难过了,铉儿被这狐狸精迷得七荤八素的,眼睛里头还会有自己这个娘吗? “这般没规矩的丫鬟,竟然敢跟主子顶嘴,拉出去,先打五十板子再说。”乔景铉看了一眼那满脸泪痕的香笔,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快些拉出去,我听她说话的声音都难受!” “世子爷!”香笔震惊了,望着乔景铉那一张俊美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子爷,香笔伺候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就忍心这般对我?” “谁叫你对未来的世子妃不敬?”乔景铉看都没看香笔一眼,只是笑着望向明媚:“媚儿,你别跟丫鬟一般见识。” 明媚朝乔景铉瞥了一眼:“你以为我是在跟她一般见识?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在你的心里只有我。” 冷风将门帘忽然微微的吹了起来,雪花飘舞着飞了进来,站在门口的婆子惊讶的掀开了一点点门帘,朝外边看了去:“呀,怎么便下雪了,刚刚儿还有暖和的太阳当空呢。” “世子爷……”香笔哀哀的哭了起来:“你难道以后便不用香笔给你铺床叠被,洒扫房间了?你的衣裳都是香笔亲手浆洗过的,你的中衣上还有香笔绣着的梅花,难道你便对香笔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睁大了眼睛望向乔景铉,只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让自己有一点点希望。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可怜与乞求,听得在场的丫鬟婆子都觉得辛酸起来。 “你不铺床叠被,自然有别人,衣裳浆洗是那些粗使丫头的事情,你自己要做,难道要怨我不成?”乔景铉冷冷的望了香笔一眼:“没有你也会有别的丫头做这样的事,你便别拿着这些事情说了。我与十小姐成亲以后,自然是由她来照顾我的生活,由她安排人手来做事情,跟你又有何干系?” 望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丫鬟婆子,乔景铉很是恼怒:“还不快些将她拖出去,五十板子打完以后就去主院罢,我这里用不着你了。” “世子爷……”香笔大喊了一声,两个婆子走了过来,拖着她便往外边走,很快她的声音便慢慢的消失,再也听不见。 “柳十柳十,我表哥醒过来了没有?”屋子外边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门帘一掀,郭庆云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翠蓝色的大氅,头上戴了个昭君套,身后跟着最疯赶月两个丫头。 见着高老夫人与英王妃都在屋子里边,郭庆云赶紧上前行礼:“姨婆,姨母,你们怎么都来了?” 英王妃沉着脸看了看郭庆云,没有出声,倒是高老夫人笑呵呵的朝她招了招手:“小九,快些过来让我看看。上回我生辰那日,你才在我面前打了一眼便晃着没见了人影,今日可得好好瞧瞧你。” “姨婆。”郭庆云欢快的走了上去,一双手儿拉住了高老夫人:“我那阵子着急去找人玩儿,所以没有多陪姨婆,现儿小九向你赔个不是!” 高老夫人呵呵一笑,仔细打量了郭庆云一番:“生得可真俊俏,怎么还没有定好亲事呐?上回你母亲跟我说起,都很是着急。” 英王妃嘴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心中暗道,定好亲事?京城里谁敢找了她做儿媳妇?那可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可瞧着站在乔景铉身边的明媚,又觉得愁上心头,自己这个儿媳妇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若是按着自己的脾气,真不想她嫁进英亲王府来,可自家儿子不争气,非要你娶她不可,弄得自己只能忍气吞声。 “姨婆,你别听我母亲说的,她都是瞎操心!我呀,已经自己选好一门亲事,就等着时机合适,让他派媒婆来我们府里提亲呢。”郭庆云笑得很是爽朗,朝英王妃瞄了一眼:“看来小九这亲事,还让不少人惦记着呢。” “你已经定好了亲事?”高老夫人啧啧称奇:“这京城贵女里边,也就只有你会这般大胆了,竟然自己定好了亲事,你也太厉害了些,都不用你母亲操心。” 郭庆云嘻嘻一笑:“姨婆,你便别变着法子损我了,我知道我这般做你们听了都不赞成,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比不得柳十,生得美貌,又性格温柔,还有一手好医术……”她笑着看了明媚与乔景铉一眼:“最最要紧的,是我那傻表哥一心一意的喜欢着她!小九可没那福气,当然只能自己找了。” 高老夫人本来想要教训郭庆云,让她收敛点儿,该有个女儿家的模样,可现在听着她说得这般坦坦荡荡,竟然一时间也没词来说她了,只能朝她点了点头:“小九,什么时候有了好消息就跟姨婆来说一声,姨婆可得给你找件精致的添妆礼!” “肯定会要告诉姨婆的!”郭庆云放开高老夫人的手,走到明媚身边,笑嘻嘻的望了她一眼:“柳十,你还不回去?你祖母该担心了。” 明媚忽然想起今日出来在门口遇见的那个婆子,朝英王妃看了一眼,那婆子拿着英亲王府的名剌来接人,是不是与英王妃有关系?若真是她支使的,那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明媚朝郭庆云笑了笑:“别着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问王妃。” “你想问什么?”英王妃见明媚眼见望着自己,似乎给自己增添了不少压力,只感觉有几分慌乱:“外边下雪了,柳小姐还是早些回府去罢。” “今日有婆子拿了英王府的名剌过来,说是王妃请我过府叙话,没想那婆子却是心怀歹意,想要劫持我,幸亏小九及时赶到,才没让她得了手,我就想问贵妃一句,那婆子是不是王妃你派去柳府的?”明媚死死的盯着英王妃,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或许那婆子真是英王妃派过来的。 “柳小姐,你在说什么话呢,我又怎么会派人去捉你?”英王妃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方才都只惦记着乔景铉的伤势,根本没想起这件事情来,现儿听着明媚一提,忽然便想起来。她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这位柳家十小姐,铉儿还可能不会这般及时醒来,幸亏那些人没有得手,否则自己的铉儿就遭殃了。 “母亲,你!”乔景铉不敢相信的望着英王妃,她竟然派人去捉明媚?乔景铉只觉自己一阵头晕眼花,没想到母亲心心念念的想要还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我哪有要去害她!”见乔景铉的脸色发白,英王妃好一阵心疼:“铉儿,母亲不是做那事情的人,你怎么能怀疑母亲?或许是旁人偷了我们英王府的名剌前去柳府,想故意嫁祸到母亲身上呢?” 乔景铉满脸苍白,望着英王妃,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滴了下来,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力交瘁,母亲为何就这般固执?难道要逼着他带着媚儿住出去不成? 见着乔景铉这般模样,英王妃心中自然很是疼痛,儿子受罪,自己这个当娘的也不会好过。她望了望明媚,虽然有些厌恶她,可脸上还是装出一副勉强的笑容来:“十小姐,你快莫要胡思乱想,等着我将那幕后指使的人捉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姨母,你可不能包庇旁人!”郭庆云很是认真的望着英王妃:“这可关乎柳十的性命呢,那般歹毒的人,焉能让她活着?” “那是自然。”英王妃心中恶狠狠的把这个爱管闲事的侄女骂了一番,脸上的笑容可是一点也没有减少:“小九你快些送十小姐回复,莫要让柳老夫人担心。” 郭庆云拉了拉明媚:“咱们走,让我表哥好好休养着。” 明媚点了点头,背了药箱就往门外走,回头看了看那水磨地面,水渍那处,还泛着微微的淡蓝颜色。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想到了那个叫香笔的丫鬟,她对乔景铉的感情恐怕不是一般,已是深入骨髓,这才会不顾安危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来也奇怪,明媚一点也不恨香笔,只是替她惋惜,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竟然想着要下手去杀人,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女子。 撩起门帘走了出来,郭庆云从走廊上拿起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上边画着的是粉白的梅花,还有两只喜鹊。郭庆云指着那几支梅花道:“柳十,又到了赏梅的时节了!我还记得你教我的那首诗呢,墙边很多梅……”她皱了皱眉头:“咦,下边那一句是什么?” 明媚朝郭庆云瞥了一眼:“凌寒独自开。”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郭庆云喜滋滋的重复了一遍:“墙边很多梅,凌寒独自开。嗯,嗯,嗯……”她脸色发红,显见得后边两句也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便不记得,何必一定要强迫自己去记得?”明媚拉住郭庆云的手:“你是那豪爽大方的郭小九,你有你的强项,何必一定要去附庸风雅?” “柳十,还是你了解我,说得真好。”郭庆云举起伞,挽住明媚的胳膊:“都过了一年,我早就忘光光了,能记得第一句已经算不错了。” 是么?就过了一年?明媚有几分感叹,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这一年里经历了不少事情,一件接一件,简直是目不暇接。她与郭庆云一道走出了朱红色的长廊,雪已经纷纷扬扬的飞了下来,汉白玉台阶的前边已经薄薄的盖上了一层雪,上面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回首看了下乔景铉的屋子,英王妃与高老夫人已经从里边出来了,丫鬟们正拿着大氅往她们两人身上披。明媚撇了撇嘴,这英王妃对自己这般敌意深深,看来嫁进英亲王府以后,自己的额日子绝不会那般单调了。 “柳十,你说今日这事情,是不是我姨母派人做的?”郭庆云顺着明媚的视线看过去,见着英王妃正站在走廊下,有些困惑:“她为何想要为难你?” “放眼大陈,婆媳关系关系好的怕没几个。”明媚瞧着郭庆云直乐:“郭小九,你若是嫁了我五堂兄,他那母亲可不是个好惹的,总怕比你姨母又阴险凶悍了几分。” “我才不怕她!”郭庆云嗤之以鼻:“她敢对我玩阴的,我就冲到她屋子里把她揍得遍地找牙!” “郭小九,算你狠!”明媚赞了一句,她何尝不想像郭庆云这般,索性就与英王妃翻脸,可考虑到乔景铉的感受,她还是必须忍着,等到捉住了英王妃确实的把柄,自己才好提起搬出英王府这件事情。 今日这件事,只有一个证据,那就是英亲王府的名剌,可英王妃完全有理由推诿,例如有人自己仿制的,或者是有内应从英亲王府里拿走的,反正名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拿走一张两张也没有人注意。 要想自己过得舒服,有两种法子,一是收服了英王妃,让她与自己和和睦睦的相安无事,另外一种就是抓住她的把柄,怂恿乔景铉与她翻脸,然后他们从英亲王府里搬出来。可第二种法子在大陈来说有些不好用,毕竟这不比前世,各种家族关系盘根错节,自己还是从第一种法子入手,没有必要像郭庆云那样,一双拳头闯天下,看着什么不爽就是拳头伺候。 这英王府里边,还有一个人,她也要将他捉出来。明媚从香笔的话里已经敏感的捕捉到一个信息,那位乔大公子,也是怂恿香笔的人之一,是他告诉了香笔乔景铉在高府当众发誓说今生只娶她一人。这位乔大公子为何要单独寻了香笔告诉她这个信息呢?不消说是想报那日的仇恨了。 嫉妒的女子是可怕的,乔景焰就是抓住了香笔这一种心理,特地去告知了乔景铉当众发誓的事情,好让香笔产生强烈的嫉妒心理,将她当成了一支对付自己的枪,想要报复自己替他出口气。 雪花不住的飞落了下来,亮晃晃的一片,刚刚从那内室走了出来,明媚不禁觉得眼前一片发花,着实太明亮了些。她的身子忽然有些站不住,手脚都是软绵绵的一片。这英亲王府里边,又有多少魑魅魍魉,看来比柳太傅府不会少,只有多。 魑魅魍魉?明媚眼睛一亮,计上心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给乔景焰一个惩罚,香笔虽然是直接犯事的,可在一旁敲边鼓的,也不能放过!“郭小九,你想不想扮鬼?”明媚笑嘻嘻的望了郭庆云一眼,这可该是她的拿手好戏了。 郭庆云一听明媚这般说,喜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好好好,我正闲着无聊呢,你快说说,要我去做什么?” “我们到旁边去说。”明媚拉了郭庆云躲到一个角落,轻声对她说:“香笔方才说到英亲王府的乔大公子告诉了她,乔景铉在高府当众发誓的事情,看来是他在故意刺激香笔让她对我产生仇恨,我想将他揪出来。” 郭庆云努努嘴儿道:“不是说那是我的好姨母使的花招?” “你的这位好表哥也脱不了干系,现在香笔已经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着将乔景焰招供出来减轻自己的罪过,咱们不如自己动手,吓了那乔景焰说出真相来。”明媚在郭庆云耳边小声道:“我看那乔景焰就是胆小如鼠的,咱们只要吓唬吓唬他,应该就会说出来的。” “好好好,就这样!”郭庆云欢喜得直点头:“好久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了,正好拿他寻开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 果然中计 雪花不断从天空里纷纷洒洒的飘落了下来,如鹅毛,如柳絮,铺天盖地的,让人眼前一片灰蒙蒙的,上午还是那般灿烂的阳光,此时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英王妃搀扶着高老夫人慢慢的往大堂里走出,一路上心事重重,不言不语,高老夫人也默默的走着,看着眼前的路上逐渐的起了一层白色。 回到主院,宝珠将门帘儿擎得高高:“老夫人、王妃,请进。” 高老夫人朝身后跟着得丫鬟婆子看了一眼:“你们都到外边候着。”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高老夫人与英王妃有体己话儿要说,皆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大堂外边的走廊上,见着那金色织锦门帘晃了晃,两道身影消失在眼前,只有那花开富贵的牡丹花依旧在那门帘上开得艳丽,团团的堆出那荣华富贵的气息来。 “素娥,你老实与我说,去柳太傅府的那个婆子,是不是你给弄出来的?”高老夫人皱着眉头盯住了英王妃,不容许她有半点回避。 英王妃被母亲这般盯着,脸色瞬间便有些尴尬,她垂头低声道:“不错,正是素娥命人去做的。可素娥也没有让他们去做什么,只是想将那柳家六小姐劫到马车上……” “只是劫持到马车上?”高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大费周章,就为做这件事情?恐怕不只有这么简单罢?” “母亲,素娥是想让一个男子带着柳家六小姐坐车游览京城,在游览的过程中将那一侧的软帘掀起,让全京城的人都能看到她与一个年轻男子共乘一辆马车,再让人放出风声来,就说柳家六小姐不守规矩,放诞无礼,青天白日的竟然与年轻男子幽会,这样我们英亲王府就有理由中止与柳府议亲这事情了……”英王妃说到后边有些激动:“母亲,我也是为着铉儿好,谁叫她克夫!” “怎么你还没想得通?广慈大师不是说她根本就不是克夫得命,你为何揪着这点不放?”高老夫人气得拍了拍桌子:“现在倒好了,你这计划没成,你这没过门的媳妇和你的儿子都在问你要幕后指使人,你该怎么说才能堵了他们的嘴?毕竟英王府的名剌,外人如何能拿得到的?” 英王妃喃喃道:“母亲,若是你昨日回了京城告诉了我这件事情,今日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了,还不是我那时候心急如焚,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你也快别自怨自艾了。”高老夫人瞅了她一眼:“你得赶紧找个替罪羊才是,否则若是那柳家六小姐把这事情与家中长辈一说,这亲事能不能成是一回事情,更重要的是以后英亲王府的风评会是如何,旁人会怎么看你这个英王妃的?” 似乎心底里有一阵冷风刮过,英王妃不由得身子一颤,自己只顾着想将乔景铉与柳家六小姐的亲事搅黄了,却没有想到过万一不成,事情被捅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若是那柳家六小姐将这事情查明了,那以后自己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母亲,那我该怎么做?”英王妃迟迟疑疑的问道:“我这事情做得极是隐秘,是托了一个管事去寻了江湖人士来下手的。那柳家六小姐是深闺里头的小姐,如何又能找到这些人?可现在总是要给她一个交代才是,不知道该怎么搪塞她。” “既然是这样,那不妨就把今日那个叫香笔的丫鬟推出去做替罪羊算了。”高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婆媳关系历来难以维持,你自己与你婆婆磕磕绊绊的是怎么过来的,你心里头又不是不清楚,何必一定要去为难那柳家六小姐?我看她就是个极好的,生得一副好相貌,性格又好,你这般待她,她却依旧是一脸的笑容,仿佛没有怨恨你一般。虽然她在追问这件事情,可也怪不得她,毕竟谁都会要担心自己的安全。” 英王妃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以后我会多多注意的。只是香笔这丫鬟,她一直服侍着铉儿,贴心贴意,要将她打死,也怪……”英王妃打了个寒颤,眼前浮现出香笔的脸庞来。白皙的肌肤,一双黑亮的眼睛,见着人总是在微微的笑。 早些日子,自己唤她过来,跟她说起让她做通房的事情,香笔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熠熠的光彩,带着些许惊喜的神色,她重重的向自己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王妃抬举,香笔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饰世子爷!” 这样一个乖巧柔顺的丫头,自己要下令将她打杀了,心中也是不忍。英王妃犹豫了一下,望向了高老夫人:“母亲,还有没有旁的法子?” “素娥,怎么你便忽然间心软了起来?”高老夫人不赞成的摇了摇头:“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柳太傅府那边总是要有个交代的。” 英王妃咬了咬嘴唇,正准备扬声喊了宝珠进来,忽然门帘儿却被人掀了开来,一个丫头奔着跑了进来,声音里有一丝惊慌:“王妃,不好了不好了,香笔疯掉了!” “什么?疯掉了?”英王妃十分讶异,望着那额头上直冒汗的丫鬟道:“不是只说打她五十板子,如何就疯了?”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那几个婆子打了香笔五十大板子以后,我们扶她去换衣裳,她气息奄奄,我们拍她醒过来,她不认识我们了,还口口声声的说她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是专门下凡来找她的夫君的,反正嘴巴里边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疯话。”那丫鬟伸手抹了一般额头上的汗,很是焦急:“王妃,要不要去替他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罪有应得,竟然想谋害未来的世子妃,还给她去请什么大夫!”英王妃虽然对于香笔疯了这件事情有些遗憾,可想到不必下手去弄死她,心中还是格外的欢喜:“就这样罢,去找宝珠要些好的药膏,替她的伤口抹上。” “是。”那个丫鬟有几分惊诧,看了英王妃一眼,本来还想要问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王妃着实奇怪,既然能拿药给香笔治伤,为何又不去给她请大夫?她心里边虽有疑问,可究竟英王妃是主子,只能转身走了出去。 “素娥,你此时便有些仁心了些。”高老夫人望了英王妃一眼:“既然你不想伤人性命,那就将她远远的送去云州别院,让她在3住下罢,若还让她在这英亲王府里呆着,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是。”英王妃应了一声,只觉得全身轻松了不少,扬声道:“宝珠,快些进来沏茶。” 门帘儿一晃,牡丹花旁边露出了宝珠笑嘻嘻的脸:“老夫人,王妃,说来真是奇怪,外边的雪就停了,日头又出来了。” “出日头好,瞧着暖烘烘的,心里头也舒服。”高老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将英王妃这件事情放了下来。香笔是个最合适来背黑锅的人,她疯了,那就更好办了。 夜色慢慢的上来了,明晃晃的月亮今夜似乎有些惨白,里边的阴影显得格外深重,而且这个月亮仿佛还镶嵌着一条血红色的边一般,看上去有些恐怖。 在这个冬夜,四周万籁俱寂,已经没有虫子在枯草间低声吟唱,它们都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洞穴,带着对寒冬的敬畏,开始了自己温暖的梦境。 院子里的小径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踟蹰不前,似乎那人正在犹豫着是该继续走还是停下来。一阵风刮了过来,树叶开始簌簌的往下落,远处有一盏灯火似明似灭,就如浮在半空中里一般,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小径上的那个人迅速闪到了一棵大树后,屏住了呼吸。 两个丫鬟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过来,不时丢下两句话:“香笔死得怪可惜的。” “就是呢,高老夫人去天门寺给世子爷和六小姐重新合了八字,说是两人八字极配呢,哪里是大公子告诉她的克夫。”旁边的丫鬟声音里充满了同情:“香笔也是为着世子爷想这才下药去害那六小姐,没想到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是呢,香笔是个温存的,与我们都玩得好,她死了谁不觉得可惜?唉……香笔死之前我去看了她,她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找大公子问个清楚,为什么他要骗她,分明就是存心想要她去送死,她死不瞑目呢!”那丫鬟打了个呵欠道:“我们别说这些了,一提起香笔我便想到她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子,可真是吓人。” 说到这里,一阵风刮了过来,灯笼里的烛火倏忽的灭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从后边走了过来。两个丫鬟惨叫一声:“是香笔来了!”说罢便拉着手飞速的逃跑了。 躲在树后的乔景焰也是惊慌失措,窝在树后,都不敢把头抬起来,生怕香笔的鬼魂会发现他。 “大公子,你别藏了,我已经看见你了。”阴森森的声音在乔景焰头顶响起,一条影子在他身后出现,在微弱的月光下边,忽隐忽现。 乔景焰抱住头,全身瑟瑟发抖:“香笔,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要来向你问个清楚,若是你不老实告诉我,我只有拉着你一块去地府找阎王爷评理了。”香笔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碜人,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似乎要扎进乔景焰的身子里去:“我要向阎王爷说清楚,分明是你处心积虑的骗着我,想借了我的手去杀那柳府六小姐的,主使人是你啊,大公子……” 说到后边,那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丝长叹,阴风吹过,远方漂浮在空中的女子身上的白衣被吹得展开来,就像一朵盛放在夜里的莲花,又似葬礼上随风乱转的招魂幡。乔景焰大着淡紫斜眼望上边一看,见着浮在空中那女子,双眼中有血泪滴落,一张脸白惨惨的,骇得他惊叫了一声:“香笔,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那日我在高府被她和她的丫鬟羞辱,才想着让你替我去整治她。可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要用毒药去害她,我只是想让你用点泻药什么的让她出丑也就是了!” “你被柳家六小姐和她的丫鬟羞辱?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却不知道?大公子,你是故意骗我的罢?”香笔的身子在空中飘浮,一点点的移了过来,地上的黑色影子也逐渐的朝乔景焰这般不断的靠拢,唬得他几乎要魂飞胆丧:“大公子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六小姐为人那般好,为何又要羞辱你?总之,我是不相信的。” “那日你没有跟去,自然便不知道了。”乔景焰瞧着那黑影逐渐的盖住了自己的脚,一颗心跟擂鼓一般狂跳了起来:“那日是柳家六小姐想要整治六小姐,所以特地想出了这样的主意,让她丫鬟将六小姐骗去偏僻的院子,我在那里等着她……”乔景焰唬得魂飞魄散,没有半句谎话,一五一十的将那件事情说了出来:“那六小姐才是主谋,我可是个吃亏的,不仅没有沾到腥味,还被那六小姐的丫鬟好好收拾了一顿!” “你胡说!六小姐是六小姐的堂姐,如何会去害她?再说了,是你故意放出那些话让我去伤柳六小姐的,又扯了六小姐出来作甚?你肯定是在骗我!”香笔嘿嘿的笑了起来,在这深夜里,听上去就如夜枭的桀桀怪叫一般:“大公子,我那日出府买药,为何为这般顺利?想来想去,还不是你的功劳?你还想抵赖不成?那店伙计为何就这般胆大包天就把那害人的毒药卖给了我,分明是受了你指使的!大公子,你今日不跟我说清楚,那我便跟你没完!” 香笔一边说着,一边飞身朝乔景焰冲了过来,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了乔景焰的头上,尖尖的指甲从乔景焰的脸上划了下来,白色的衣裳被北风吹得不住得飘扬起来,就如一朵白色的莲花,灿灿的盛放。 冰凉的手指从他的脸上摸过,慢慢的望他的喉头那处去了,乔景焰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香笔,你放过我罢,给你指药堂确实是我派手下做的,我知道那药堂是黑心的,有做那些腌臜,可我没想他竟然会卖这种药给你!高府的那事情真是柳府六小姐叫我做的,她嫌我不是嫡子,要我做点事情给她瞧瞧,她还说那六小姐素日里对她很不好,总是欺负她,我一时糊涂相信了他的话才弄出这些事情来的,你若是不相信,去问她那个丫鬟便是了。” “你没有骗我?”香笔将信将疑:“我现在就去找柳府六小姐,若是你说了假话,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此时的乔景焰已经是深深懊悔自己怎么会因为讨好美人而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情,连连磕头如蒜:“香笔,你去找她罢,我说的是真话,真得不能再真了!”只要香笔不再纠缠他,他便觉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香笔哈哈一笑,飞身扑到了乔景焰面前,得意的扯下了身上白色幡条:“乔景焰,不吓唬你,你还不会说实话儿!你看看我是谁?” 乔景焰听着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抬头再一看,那眼睛里的血泪一滴滴的往下掉,他“哎呀”了一声,登时便晕了过去。 周围陆陆续续的亮起灯来,几个丫鬟拥簇着英亲王、乔景铉和明媚从亭子旁边的石头后边走了出来。明媚夸赞了一声:“郭小九,你扮鬼可真像!” “是嘛?”郭庆云得意的将脸上蒙着的白色浆纸扯了下来,又抬起一条腿来解绑带:“这高跷可真难掌握,幸亏我底子好,练了一下午才应用自如。” “竟然是这畜生在煽风点火!”英亲王已经走到了乔景焰面前,一手把他提了起来,这才发现他已经晕厥了过去。“把这畜生给我捆好了,明日我亲自送他去柳太傅府请罪!”英亲王看着那瘫得如一堆烂泥般的大儿子便愤恨不已,真把英亲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望了望站在一旁的乔景铉,再看看乔景焰,英亲王不由得感叹,这长子是被自己母亲与王侧妃给养残了,就连乔景铉的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 “媚儿,让你受委屈了。”乔景铉有几分难受,望着站在月色下的明媚,心中充满了愧疚。母亲说查到了朝柳府六小姐的凶手,原来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香笔,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香笔一直都在府中,如何能联系得上江湖好手,又如何有这么多银子来让那些江湖好手做这样的事情? “她偷了我几件首饰出去当了,还偷拿了英王府的名剌,至于她是怎么样联系上外边的人,那就只能问她自己了。”英王妃的眼神有些闪烁,让乔景铉根本无法去相信她所说的话。香笔虽说得母亲喜欢,可如何又能从容自在的偷了她的首饰和英王府名剌? 现在香笔疯了,也就没有对证了,母亲毕竟还是母亲,自己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与她翻脸,就只能委屈明媚生生的受下。他望着明媚站在那里,脸色凝重,不由得有几分难过,自己还说要保护她,与她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现在她都还没进门,府里便就有这么多人想着要算计她,让他实在不好开口说话。 “你别再自责了。”明媚微微一笑:“事情总会解决的。” 英王妃答应了她与郭庆云扮鬼逼乔景焰吐露实情的计划,那也就是默许了她在英亲王府的地位,也是一种对自己投降的暗示。今日旁晚她来英亲王府时,英王妃已经不是上午那副模样,见到自己时脸上堆出的笑容很是和气,还带着一丝心虚的回避。 看来她已经暂时放下对自己的成见准备与自己握手言和了,明媚也不准备穷追猛打,一定要追究下去,最不好过日子的便是乔景铉,乔景铉不开心,自己也会跟着不舒服,这日子也就很难快活起来。 想来想去,明媚决定放过英王妃,以后她若是再来生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她也不是任由旁人欺负的! 第二日清晨,英亲王果然就亲自捆着乔景焰来柳府,柳府的门房一件英亲王提着一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唬了一跳,笑着迎了过来:“请问这位老爷……” 英亲王的随从朝他一瞪眼:“什么老爷不老爷的,这是我家王爷,英亲王!” 门房听了英亲王的大名,赶紧弯腰行礼:“原来是英亲王来了,是要找我们家老太爷还是老夫人?” “我找你们家老太爷,柳太傅得了信儿没去上朝罢?”昨日午门兵变,听说皇上受了惊吓,太子殿下亲自守在床边,衣带不解,专心致志的服服侍着皇上,特地明日通知文武百官,三日无需上朝,有什么要事便单独递折子去后宫。 “我们家老太爷知道这事了,他这个时候,该已经起身了,小的让管事婆子带王爷去内院罢。” 英亲王来得早,还正是起床梳洗的时候,管事婆子带着他到了玉瑞堂,柳老太爷已经梳洗完毕,柳老夫人却还在内室里没有出来。柳老太爷见着英亲王手中提着人粽子,有些惊奇:“王爷,不知道是捆了谁过来了?” “唉,柳太傅,真是羞愧!”英亲王摆了摆手,满脸愧疚之色:“是我教子无方,差点害了贵府十小姐。” “害了十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柳老太爷脸色凝重了起来,望了望被英亲王放在地上的乔景焰:“他又是谁?” 英亲王叹了一口气:“柳太傅,不瞒您说,这人正是犬子乔景焰。” “乔大公子?”柳老太爷对于乔景焰的名字还是有一点熟悉,因着乔景焰实在有些不着调,做出来的事情京城里传了个遍,想要不知道都难。 英亲王不好意思的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朝柳老太爷拱了拱手:“那下毒的丫鬟昨晚已经被打死了,所以今日我便只能带着这逆子过柳府来赔罪了。” 柳太傅听了这事情原委,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十丫头昨日竟然险险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听英亲王说起根源,最终却落在六丫头身上,不禁勃然大怒,没想到柳家诗礼传家,竟然教出如此蛇蝎心肠的孙女来!比之英亲王,他更是觉得惭愧。 此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嬉笑之声,柳老太爷朝那管事婆子道:“将几位小姐拦住,让她们先到外边等着。” 明媚带着玉梨与三房的几位姐妹正一起过来向柳老夫人请安,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没想到处来个管事婆子,说是柳老太爷让她们在外边等着,几位小姐不由得都是一愣。柳明娴忍不住问了一声:“妈妈,究竟是什么事儿?” 那管事婆子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小姐们便等等罢。” 正说着话儿,就听后边脚步声响,众人转脸一看,就见柳*带着春喜走了过来。她身上穿了一件浅黄色的绫罗绸子斗篷,上边镶着一圈白毛,一张脸蛋显得更小了些。扶着春喜的手走上了台阶,见着众人都站在门外,“嗳哟”了一声:“怎么了?都被罚站了不成?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门口走。见大门帘的丫鬟没有动静,不由得勃然大怒:“你们两个没长眼睛?不见我要进去?” 打门帘的丫鬟怯生生道:“六小姐,老太爷吩咐,让你们到外边等。” 柳*一怔,脚步停了下来,狐疑的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明媚等人,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犯了事儿,害得我们跟着受罪,站在这走廊下边吹北风!” 玉梨有些忍不住,白了柳*一眼:“六小姐,还没有将事情弄清楚之前就不要胡乱说话,到时候应验到自己身上会不好。” “应验到自己身上?”柳*勃然大怒,走上前两步,凶巴巴的对着明媚道:“十妹妹,你这丫鬟这般肆无忌惮,你为何不好好整治她?莫非是觉得她说话还在理不成?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 明媚瞧着柳*,微微一笑:“六姐姐,我这丫鬟说的话哪里又错了?她只是提醒六姐姐要谨言慎行而已,如何能说她错了?” 柳*恨恨的盯住了明媚,嘴巴翘得鼓鼓儿的,活脱脱就像一只青蛙,明媚只是笑微微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气愤一时间就如外边的天气一般,格外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门帘子晃了晃,金花妈妈的脑袋伸了出来:“几位小姐,请进去罢。” 明媚心中知道得很清楚,这多半是英亲王带着乔景焰来柳府登门赔罪了,所以她也不着急抢先进去,只是慢腾腾的走在最后边,将那心急的柳*让到了前边。 玉瑞堂的主座上端坐了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柳老夫人的一张脸简直是黑得跟锅底儿一般、上回从高府回来听明媚说起了柳*与乔景焰暗中串通想毁她声誉,因着没抓到她把柄,自己也就没有对她怎么样,没想到今日却是东窗事发了。 几位小姐走了进来,见大堂里坐着一位面生的老爷,都赶紧将头低了下去,可低头的一瞬间,又见了那老爷脚边还捆了个肉粽子,不由得大为惊奇。 柳*仔细看了下,脸色忽然一白,那个肉球,不就是乔景焰》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那个中年男子该是他父亲英亲王了?她的手捏着手帕,全身都焦躁不安起来,额头上突突的冒着汗珠子。 “六丫头,你来瞧瞧,可认得这人?”柳老太爷指着乔景焰,朝柳*大喝了一句:“为何你竟然这般心肠歹毒,勾结了他去害你十妹妹?” 柳*有几分慌乱,站了起来摇头道:“祖父,我不认得他是谁。” “你不认得他是谁?”柳老夫人笑了笑:“你都与他见过了几次面,是他求着英亲王府来提亲的,到这个时候,你却说不认得他是谁?” 乔景焰的目光瞟向了柳*,声音有些哀戚:“六小姐,你在高府分明便与我亲亲热热,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为何又不承认了?” 柳*满脸通红,怒叱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休得放肆!” 柳明瑛低头仔细打量了乔景焰一番,推了推柳明倩:“还真是那位乔大公子,咱们见过一次,在五月去英王府游玩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没这么胖。” 柳明倩点了点头:“可不是?不但是胖,还这般龌龊,虽说与六姐姐已经定亲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不合礼仪的事儿来?” 明媚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倒想看看,这事情被披露出来,柳府究竟会如何处置柳*。若只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话便将她放过了,那自己以后在英亲王府还得小心提防她才是,做了坏事没得到应有处罚,自然会更大胆了些。 “我没有胡说!”乔景焰直着嗓子喊了起来,原先他确实是贪图柳*美貌,这才一心想要娶她。可没想到她竟然根本看不起自己,而且还心肠歹毒,拿了自己当枪使,使了还不打紧,竟然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否认了! “你这般胡言乱语的想来污了我的清白,究竟是何居心?”柳*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祖父,祖母,休听他胡言乱语,他的名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都说英亲王府的庶长子是稀泥扶不上墙,谁让他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呢,自然比不上那乔世子的教养好了。可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下流坯子,竟然来攀诬*!” 听了这话,英亲王也是一愣,没想到这柳太傅府的六小姐如此看不起自己的焰儿。虽然乔景焰做错了事情,可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儿子,英亲王也是护短的,自己捉了他拷问是一回事,被旁人鄙视又是一回事情。 柳老夫人听了心中也是不舒服,沉着脸看了柳*一眼:“做下的事情跑不了,没做的事情也不会诬陷你,你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与你祖父的身子还好好的,用不着你这般流眼泪!” 柳*一惊,赶紧将手帕收了起来,在老人家面前无故哭泣,是大陈会被认为不是吉兆,怪不得柳老夫人动怒。 “六小姐,那日咱们亲热的时候,你丫鬟还在旁边,你要我去污了你十妹妹的清白,她也在那里,你还让她去将你十妹妹骗到院子里边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你若是这般否认,只管去找了你那丫鬟出来对质便是。”乔景焰见着柳*翻脸不认人,心中恼怒,自己被捆着放在地上,她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却口口声声的喊着自己诬陷她。 这般心如蛇蝎的女子,只不过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罢了,自己若真娶了她,以后还不知道会跟着她遭多少罪呢。乔景焰气愤的望着柳*:“你将那丫鬟喊出来对质!”她那丫鬟,看起来便是个胆小的,只要威吓几句,绝不敢替她家小姐隐瞒。 “那日是你跟去了高府罢?”柳老夫人瞅了瞅站在一旁的春喜:“你且上前来。” 春喜有些胆怯,慢慢的挪了几步,柳老夫人怒喝了一声:“还不快些到站到前边来!”春喜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老太爷,老夫人,我说,我全说。” 她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上了一句:“我们家姑娘后来还与乔大公子私下里递了信,奴婢不认得多少字,也不知道上边究竟写了些什么,不过奴婢觉得总是些不好的事情。” “递了信,什么信?”柳老太爷望向了乔景焰:“你怎么却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乔景焰望了望柳*,五味陈杂,他本来是想替柳*掩盖下一些罪行,只说她是嫉妒自家姐妹,即便知道了,也不算大过错,可没想到柳*不仅翻脸不认人,而且还对他这般谩骂侮辱,让他这一口气怎么样也吞不下去。 “她那封信上写了要我去伺机向柳十小姐动手,好报高府之仇,她还给我出了主意,香笔为何为那般做,便是我德了六小姐的信以后才这般去跟她说的。”乔景焰停了停,望着柳*苍白的脸:“那信我好拿藏在枕头下边呢,若是不相信,可以去英王府取了过来,一看便知,十分明白。” “好,好,好,真是好得很!”柳老太爷突然大笑了起来:“我柳府百年诗礼传家,竟然养出了这样的毒妇!”他捂着胸口,指着柳*道:“把她从家谱上除名,赶出柳府,以后她便不再是我柳家的孙女!” 柳*听了柳老太爷如是说,全身都哆嗦起来。 家谱除名,赶出柳府?她不是柳府的小姐了,该去何处容身?一想到将来的各种惨状,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两个婆子走过来拉她的时候,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涟涟:“祖父,祖母,是*一时想岔了才会犯下大错,请祖父祖母宽恕我罢,*定会洗心革面,绝不再做糊涂事儿,堕了柳府的名声!” 柳太傅瞥了她一眼,懒得开口,柳老夫人摇了摇头,指着柳*道:“慧丫头,你犯的可不是小错,那是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呀!媚丫头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为何要如此害她?你的心就那么狠,见着不如意的,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柳*听了柳老夫人的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朝明媚这边爬了过来:“十妹妹,你原谅我罢,珏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帮我向祖父祖母求个情,不要赶我我出府!” 明媚望着满脸泪痕的柳*,心里却也生不出半分同情来:“我不会给你求情的,你是罪有应得。我若是这次又替你求情,还不知道日后你会如何害我呢。” 听到自己的要求被拒绝,柳*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对将来的恐惧让她几乎停止了思维,就觉得脑袋里闹哄哄的一片,越来越响,头也愈发的痛了起来。突然之间她猛的站了起来,指着明媚便骂:“我恨你,恨你比生得美貌,恨你比我运气好,从庶女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嫡女而我只能做个记名的嫡女!我也恨乔世子眼中只有你,为何你就能成为世子妃,而我却只能做庶子的媳妇!” 说到这里,柳*从头发上拔下一根簪子,便状若疯狂的朝明媚扑了过来:“既然乔府的大公子是这般没用的货色,那我不如亲自来动手罢!柳明媚,我恨你,为何你将一切的好东西都夺了去,若是没有你,恐怕乔世子或许也能看上我,我便不要去做那乔景焰的妻了!” 明媚见她来势汹汹,赶紧往旁边一闪,这时玉梨快步站到了她的前面,拦住了柳*,用力一推,柳*便被推出,倒退了几步,踩到自己的裙裾,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够了!”柳老太爷见着眼前的混乱,拂袖而起:“快把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给我扔出柳府!” 两个婆子应声走上前去,抓住柳*的胳膊,却发现她不再挣扎。把她翻转过来一看,那支簪子不偏不倚的插在她的喉咙上边,一股细细的血正从她洁白的脖子那里流了出来。 两个婆子惊呼一声:“老太爷,老夫人,六小姐……恐怕不中用了。” 众人一听连忙围了过去,便见柳*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尚温,只是气息越来越弱,眼见着便快要落气了。 明媚走上前去,把了下脉,摇了摇头道:“准备后事罢。”望着柳*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心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说不出的憎恨,一个人的心眼小到了这样,竟然会因为嫉妒而做出这样的疯狂举动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宫赏赐 柳*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脖子那处,有一块殷红的血迹,瞧着就如一朵艳色的梅花,开得格外灿烂。她得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合上,远远的看着似乎她依旧是活着的,只是神色有些僵硬。 玉瑞庆瑞堂里一片混乱,毕竟是当众死了个人,自然都会有些手足无措。 丫鬟婆子们站在自己主子旁边,瞪眼瞧着那地上的柳*,谁也不敢上前,只是在那里瞧着,柳明娴胆子小,已经拿了帕子掩面哭了起来:“祖母,我怕……” 柳老夫人厉声喝道:“金花妈妈,快些叫人把六姑娘抬到外边去,还未出阁便过世了,还是自尽而亡,真是大不孝,也不用举办什么追思仪式,速速买口棺木回来,明日便葬去柳氏坟地里罢。” 明媚见着几个婆子走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把柳*抬了出去,又有婆子拿了抹布在擦拭地上沾着的血迹,心里不由一阵感叹,柳*是属于“自作孽,不可活”罢?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在她跌倒的时候,自己把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也曾听柳明欣说过柳*的一些事情,柳*的姨娘得宠些,自小她便心高气傲,只将自己当嫡出的小姐一般看待,对柳*不是出言讽刺便是设计陷害她,让她得柳二夫人得训斥。自己回京城一年,也见识过柳*的飞扬跋扈,只是以前见她对柳明欣与三房几个庶女打压,没敢欺负到自己身上来。 后来自从与英亲王府议亲以后,柳*的身份发生改变,她从庶女变成了嫡出的小姐,更加骄傲了些,心也大了,那阵子柳明欣回府给柳明艳送亲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的向那三皇子殿下示好,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而再后边,竟然想陷害自己,柳*想害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因为嫉妒?她实在很难想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就千方百计的这般陷害自己,还差点让自己丢了性命。若不是她无意间把那茶盏捧给乔景铉喝,指不定现在她已经丢了性命。 明媚看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乔景焰,方才他与柳*相隔不远,两人并排躺在地上,看上去倒也真是一对。不知道柳*给乔景焰的那封信里究竟写着些什么内容,是不是在给他出谋划策要乔景焰下手杀害自己。 香笔轻而易举便买到了牵机药,真是如乔景焰所说是那小伙计贪图银子?明媚望了一眼乔景焰,心中很是疑惑,也不知道这里边,可否还有旁人插手。只是现在长辈在场,还轮不上她来说话,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那里,听着柳老太爷与英亲王交谈。 英亲王站了起来,对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一拱手:“贵府六小姐的事,我这孽子也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把他交给贵府,要打要杀全凭贵府处理。”说罢向乔景焰踢了一脚,眼里尽是愤恨与无奈。 柳老太爷历经三朝,怎会看不透英亲王这点小伎俩?他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帮乔景焰找条退路。说到底明媚并没有丧生,柳*的死也不是乔景焰造成的,相反乔景焰还是受了柳*的蛊惑这才做出那等事情来,也算是间接的受害者。想到这里,柳老太爷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对英亲王淡淡的说:“此乃柳府教女不严才会有这事情,与乔大公子并无干系,老夫哪有权力处理他!” 柳老夫人在一旁笑着说:“若是英亲王有心,不如这样,我看贵府大公子十分倾慕我那慧丫头,我们两家又有婚约在身,不如趁着还没出慧丫头的头七,乔大公子将我慧丫头娶了回去,英亲王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是脸色一变,看着柳老夫人,心里不住的在掂量,柳老夫人这般做,似乎太护着十小姐了。大陈有风俗,未婚夫妻,若是成亲前女过世,男方要把牌位接回府来,记入族谱,女方视为原配,以后娶的皆为续弦。可若是女方有几分家世的,谁又愿意做这个名不符实的续弦?每年祭祀时候还要朝死人灵位行礼呢。柳老夫人这个提议便是想压着乔景焰让他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想为明媚出上一口气罢了。 其实柳老夫人这般说,却还有另外一番用意,旁人都不明白。柳老夫人上回高府回来,听明媚说起柳*可能与乔景焰一道陷害她,便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于是派金花妈妈仔细查访了下,可怎么样也查不出来为何柳*要如此行事。 想来想去,柳老夫人也只能想到那日柳*给高老夫人拜寿的时候,旁边有夫人提起那媵妾婚的事情来。柳*莫非是喜欢那乔世子,所以才将这股子怨气洒到媚丫头身上?柳老夫人暗自想着,心中不免有这个怀疑。方才玉瑞堂上,见柳*望着乔景焰,满脸的不屑,哪里有半分未婚男女的爱慕之意?她心中忽然间便明了,柳*这般做,肯定是为了那乔世子了。 既然柳*心心念念的喜欢乔景铉,甚至不惜想要下毒手要陷害明媚,那自己也不能让她得偿心愿,所以柳老夫人才想了这样一个主意,就是要将她配给乔景焰,即算她已经命丧黄泉,她也是乔景焰的妻,她的一缕魂魄到时候虽是在乔家享受香火,却不是乔景铉后人敬献的,入了英亲王府的门,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乔景铉方寸之外,可望而不可即。换句话说,就算是做鬼了,你柳*的心事也别想达成! 英亲王脸色一变,柳老夫人这般做,可不就是仗着柳*死了,自己府里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吗?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乔景焰道:“孽子,你可愿意?” 乔景焰垂头丧气道:“全由父亲安排,我还能有什么权力说话。” 英亲王抬头看了看柳老夫人,见她一身朱红色的衣裳,外边套着宝蓝色的拼毛褂子,坐在那里端端正正,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这让英亲王有几分局促,想着柳*方才身死的模样,也不禁有几分同情,毕竟是花朵一般的女子,就这样撒手人寰。实在也是可惜。他笑着朝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就这样罢,按着老夫人说的办。” 柳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转头望着柳老太爷道:“老爷,不用将慧丫头族谱除名了,这对于亲王府来说,恐怕有些不恭敬。唉,毕竟慧丫头也在这府里头呆了快十七年,也不必这般对她,让她变成孤魂野鬼,过年过节的时候要与旁人去抢食吃,这倒也算是解决了一桩事儿。” 柳老太爷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柳老夫人觉得奇怪,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有些不对,赶紧向明媚招招手道:“媚丫头,你过来瞧瞧你祖父。”又伸手握住柳老太爷的手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明媚见柳老太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口舌似乎有些移位,手不住的摩挲着胸口,有些吃惊,走上前帮他号了一把脉,立刻明白了原因,柳老太爷这是脑中风前兆:“祖母,快些叫人将祖父扶进内室,明媚来给祖父诊治。” 英亲王见柳老太爷身子有恙,朝柳老夫人说了一声告辞,便提着乔景焰走了出去,现在柳府上下一片混乱,也没有谁去搭理他,英亲王走了刚刚好可以省心。他提着乔景焰走到外边,让长随给他解开绳子,朝他瞪了一眼:“真是蠢货,额听说这柳家六小姐是你吵着闹着要娶的,你自己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乔景焰耷拉着脑袋没有吱声,就听英亲王愤愤的骂着:“你被她牵着鼻子走,一点点是非观念全无,弄到最后还要跟她的牌位成亲,你可真是个不错的!” “父亲……”乔景焰觉得有几分委屈,自己哪里想这样?还不是那柳老夫人逼迫着,而且是英亲王给自己做主,自己还能说什么? “快别说了,回去跟你母亲说一声,准备过两日便拜堂罢。”英亲王摆了摆手,翻身上马,将乔景焰抛在大街上:“自己回府!” 乔景焰叹了一口气,瞧着停在柳府门口的马车,慢腾腾的踏了上去,一屁股坐到了马车里,眼前全是柳*那张惨白的脸,冷汗一滴滴的从他额头上掉了下来。 他确实喜欢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见她生得美貌,说话又很是让他欢喜。她几个姐妹瞧都不瞧他一眼,唯有她还是笑容满脸的与自己说话。好不容易求了娘亲与英王妃说要去柳府求亲,又好不容易定下了亲事,没想到忽然间一切都变了。 柳*不再是那温柔可人的少女,她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个完全的改变,真是让他有些费解。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半年自己长胖了不成?乔景焰耷拉着脑袋,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心中很是纳闷。 方才柳*躺倒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很是惊慌,抬眼便能见着柳*那黑鸦鸦的青丝在自己的脸旁。听着柳府十小姐说她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可现在他竟然还要与柳*的牌位成亲,这牌位还要在他房子里放满七七四十九天! 而且以后他再成亲,还要带着新妇去拜祭柳*的牌位,这可真是太让乔景焰觉得心里边不舒服,这些歹毒的主意,不都是柳*出的?可到最后自己还要恭恭敬敬的娶了她做妻子,还要后边那个妻向她低头行礼。坐在马车里,感觉到辘辘之声,乔景焰心中满满皆是不忿。 回到英亲王府,乔景焰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往自己院子里走了去,还在半路上,便被王侧妃派来的丫鬟给拦住了:“大公子,侧妃请你过去一趟。” 乔景焰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跟着那丫鬟走到了王侧妃院子里边,内室门口站着打门帘的丫鬟,见着乔景焰过来,扭着身子只是嘻嘻的笑:“大公子过来了。” 素日里头乔景焰都会与丫鬟们嬉闹一二,今日却全然没有心情,也不搭理她,自己一把掀开那门帘子,大步跨了进去:“娘,你找我?” 王侧妃坐在那里,正由丫鬟们服侍着在用早膳,见着乔景焰进来,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焰儿,快些来陪娘用早饭。” 乔景焰满腹心事的坐了来,望了一眼王侧妃,见她妆容精致,心情似乎很好,不由得闷闷的说了一声:“娘,你便一点也不关心焰儿?还这般有心思梳妆打扮?” “娘怎么能不关心你?”王侧妃横了乔景焰一眼,满脸的不高兴:“娘就生了你这一个儿子,不关心你,关心谁去?你今日跟着你父亲去柳太傅府,怎么样?可否将那婚约给解除了?”那柳家六小姐乃是庶出的身份,她一直很不满意,昨日乔景焰中计,将那六小姐推了出来,王侧妃先前还觉得可惜,后来一想,若是能凭着这事情将那六小姐的婚约给解除了,那倒也是一件好事。 反正乔景焰再做错了,也是英亲王的儿子,除了打骂一番,也不会有什么旁的惩罚,而那柳家六小姐可就不同了,这般心思歹毒的女子,怎么能进英亲王府,又如何能承担英亲王府长媳的身份? 王侧妃越想越美,所以昨晚那中沮丧的心情都没有了,今日一早起来便好好的梳妆打扮了一番,心里想着要央求英亲王,让他准许她给自己的儿子选儿媳,不要经过那英王妃——瞧她给自己儿子都选了什么样的女子?庶出、心肠狠毒,除了一张脸蛋长得不错,没有旁得优点,实在太上不了台面了。 王侧妃这时完全没有想到柳*这门亲事,还是她央求了老王妃去英王妃那边说的好话,哪里又是英王妃替乔景焰挑选的?她现在满心都在想着该挑哪家贵女要好。 派了丫鬟婆子出去打听,只说英亲王一大清早便带着大公子出府去了,王侧妃心中更是美滋滋的,坐在镜子前边将那张脸精精致致的描了起来,满心兴奋,就等着英亲王回府,她好缠着他说话。 等来等去不见英亲王,倒是乔景焰回来了,王侧妃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一张脸儿圆圆,乃是大富大贵之项:“焰儿,你怎么就不说话了?” “娘,你要我说什么?”乔景焰很不开心,但见着一桌子饭菜,还是有了兴致。他今日没吃早饭便跟着英亲王去了柳太傅府,现在已经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见着有这么多好吃的,早就眼睛瞪得溜圆,抄起饭碗,风卷残云一般将那些饭菜吃得光光。 放下碗,见着王侧妃正在望着自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娘,以后你就别插手管我这些事情了,你推荐的那个药堂真是黑心,那店伙计竟然卖了毒药给香笔,差点将那柳府的十小姐毒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那个性子,那十小姐要是真的死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查来查去,总会查到你头上来的。” 王侧妃撇了撇嘴:“如何查到我头上?只要你不说这药堂是娘告诉你的,只说是香笔自己打听到的,他又如何知道是我?香笔不是被打死了?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你便别再担心了。”她笑眯眯的望着乔景焰:“退亲了没有?你还没有告诉娘呢。” “退亲?”乔景焰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哪里能退亲!柳家那老夫人实在厉害,竟然逼着我娶柳*的牌位!” “娶牌位?”王侧妃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那六小姐……死了?” “是,死了。”乔景焰点了点头:“要不是怎么会说是娶牌位?” “怎么死的?”王侧妃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那地方突突的跳得厉害,实在没法子停歇下来,自己的儿子竟然要被逼娶一块死人牌位,王爷也答应?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娘,快别说了,那柳家六小姐一死,我父亲好像就没了脾气,由着柳家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竟然要我娶块牌位回来!”一想到那牌位要在自己内室摆七七四十九天,乔景焰顿时觉得自己脖子后边凉飕飕的一片。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要娶一块牌位回来,王侧妃眼前好一阵发黑,她脸色有些发白,一双手有些发抖,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小汤碗,蓦然间没有吃饭的兴致。既然英亲王已经在柳太傅答应了这件亲事,看起来已经是无可回避了。 玉瑞堂的内室里一片沉静,柳老太爷已经醒了过来,身上扎着银针。明媚坐在床头,伸出手来帮柳老太爷按摩,辅助血液正常流动。 “祖父,你太过操劳了,还是致仕罢。”明媚帮柳老太爷做完按摩,站起身来,担忧的看着柳老太爷。 “我也早有此想法。”柳老太爷闭着眼睛道:“罢了,我也这么大的年纪了,也该退隐了,要不是朝堂里那些年轻的该在背后说我占着位置不挪窝了。” 柳老夫人坐在床头,握这他的手,眼里有着点点泪光:“你赶紧上奏折请致仕,我们安安心心带孙子,曾孙子。” 柳老太爷突然睁开了眼睛道:“是呢,在家里含饴弄孙何尝不是一件乐事?老四媳妇也快生了罢?” “还得半年就该生了,媚丫头诊脉说是双胎,咱们马上就要添两个孙子了。”柳老夫人擦了擦眼睛,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和柳老太爷也有这么多年了,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内心的排斥,到慢慢的接受他,真心喜欢上了他,这么长的一段路风风雨雨的走了过来,真不希望他就这样撒手而去。 “祖父,你好生休养着,明媚给你开个方子,按时服药,少动怒,注意保持心态平和,平日多加锻炼,倒也不用多担心。”明媚笑着安慰柳老太爷,向他行了一礼:“孙女帮你开方子去。” 柳老太爷看着明媚远去的背影,不住的点头道:“老四倒真养了个好女儿。” 就在这时,有管事婆子进来通报,说宫里来人宣柳老太爷进宫议事,柳老太爷无力的睁开眼睛道:“我这模样,还能进宫议事吗?拍个人去找老四,跟他说说这件事,该请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宽宥。” 柳老夫人赶紧派人去寻柳元久,刚刚寻到六部衙门,柳元久正在往外边走,见着家中下人过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诧:“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四老爷,宫中有人传老太爷进宫议事,但老太爷现儿身子不舒适……”那下人忧心忡忡的望着柳元久:“还请四老爷进宫觐见,替老太爷解释一二。” “身子不适?怎么了?”柳元久有几分紧张:“如何会不适?” “有十小姐在,并无大碍,只是十小姐让老太爷静养,此时恐不能进宫了。”下人没敢将柳老太爷的病情据实相告,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柳元久听说没有大碍,这才舒了一口气:“方才宫中有内侍来喊我进宫,看来也是这事情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就见一片云山雾罩,还没见着日头影子,不知道今日是否又会下雪,这入冬以后,天气渐冷,雪也越来越大大了,从细末般的雪花末子到柳絮到鹅毛,有时下几个时辰便能将京城的街道给盖上满满的一层。 柳元久大步跨进清华宫,主殿里边人影绰绰,主座上坐着秦太后和乔皇后,身旁站着新出炉的太子徐炆玔。再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那些人,英亲王、秦王爷、徐国公、魏国公等等,都是朝廷的重臣,看来是在商议要紧的事情。 “今日请诸位大臣们来是有要事商议。”秦太后缓缓环视四周:“各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这次午门兵变?” 秦太后的话说得很有技巧,她没有用谋逆两个字来定罪,其实就说明了她的立场,她把整个事情推到萧国公身上去了,午门兵变,那是萧国公府和兵部王尚书等人合谋的,和二皇子徐玟琛并无干系。 一群人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众人全望着自己的衣裳下摆,不知道要不要提醒秦太后,她用的词实在有些不对,毕竟这谋逆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儿的在那里,萧国公与王尚书是吃饱了撑着要去杀徐炆玔?萧国公是二皇子的外公,王尚书是二皇子的岳父,两人为何要哗变,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英亲王站在那边,见自己妹妹乔皇后脸上有些不赞成的神色,心里也颇有微词,难道秦太后便不知养虎为患这个成语的内涵?若是把二皇子放了,他日卷土重来又该如何?他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道:“微臣敢问太后娘娘,这次午门兵变幕后之人可查了个清楚?” 大殿内一片沉寂,诸人都垂下眼睛看着地面,静听秦太后的回答。 “幕后之人自然已经查清,乃萧国公为首一干官员。”秦太后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众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定罪?谋逆?毕竟太子还未登基做皇上,套不到谋逆的律例上,诛九族之罪或者重了些。” 乔皇后坐在那里,望着秦太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年了,秦太后还是这般心慈手软吗?原以为看惯了后宫风云,她早该是硬起一副心肠,杀伐决断,不会有半点犹豫,谁知她依然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太后娘娘,臣觉此事影响甚大,当交大理寺定性,由秦王代表宗人府协助,绝不是臣等就能决定的。”魏国公站出来一步,向秦太后行了一礼:“太子虽未登基,可从现在情势来看,他代皇上监国,也可视为君上,萧国公谋逆之罪定性也未尝不可。” 秦太后瞟了一眼陈国公,心里明了,不就是你的孙女儿是太子侧妃吗?自然是想帮太子扫清障碍了。再转眼看了看各位大臣,脸上都是赞许的神色,看来大陈又将有一支世家大族从朝堂上消失了。秦太后难过的闭上了眼睛,可眼前仿佛仍能看见无数的杀戮与鲜血,菜市口无数无头的尸首……她的心中一颤,疲惫的睁开眼睛道:“既然各位大人心里都有主意,哀家这后宫妇人也就不搀和到政事里边来了,只望各位大人考虑皇室血脉,对二皇子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 众位大臣见秦太后松口,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皆连声答应,恭送秦太后回宫。秦太后扶着绣容姑姑的手走出了清华宫,回头望了望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一滴老泪从眼角流出:“谋逆、谋逆!他们难道就不考虑皇上还活着!” 绣容姑姑也是默然,扶着秦太后的手低声回答:“太后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好好在万寿宫颐养天年便是了。若是觉得心里不愉快,回阜阳小住一段时间便是。” 秦太后沉默片刻,叹气道:“一入深宫深似海,进了宫来,又哪里能得一丝片刻真正的欢娱!也罢,哀家以后便诚心礼佛,再也不问政事。” 乔皇后见着秦太后扶着绣容姑姑的手走出主殿,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秦太后一走,这主殿可是她的掌握里了,她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秦太后心软,还想留徐玟琛一条命,可她却没有这般心软,徐玟琛不死,以后对于徐炆玔定然是个危害。 她可以表面上应承着秦太后的话,暂时留徐玟琛一条命,可以后徐玟琛自己要寻死,也怪不得自己了。想到此处,乔皇后得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凤目里闪出凌厉的光芒,朝众位大臣扫了一眼:“各位都是宗亲、朝堂重臣,所以本宫特地喊了各位来共商此事的裁定,还请各位提出自己的看法。” 秦王看了乔皇后一眼,心中揣摩着,现在这形势,皇后娘娘完胜,皇上气息奄奄,萧贵妃已经疯了,萧国公与王尚书被捕,大批跟随萧国公的官员也跟着获罪,自己还要去替徐玟琛说话,恐怕是螳臂挡车。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如跟着乔皇后走便是了:“皇后娘娘请放心,一切都会秉公行事。” 三日之后,午门兵变之事便有分晓,二皇子废为庶人,迁出二皇子府,迁入京城北郊的一处宅子,由一队兵士看押圈养,终身不得外出。萧国公,兵部王尚书,京卫指挥使等数十人谋逆大罪,五族之内男子皆处死,女子罚为官奴。 午门兵变的案件审讯结束以后,徐炆玔着手便发布了一系列政令,也更换了一大批官员。大陈朝堂上的变化与柳太傅府只有一点点关系,柳太傅递了致仕折子,徐炆玔立即准奏,旋即又提拔了吏部尚书柳元久为太傅,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了起来。各位大臣朝柳元久侧目而视,心中有些不忿,又隐隐的闻到了八卦的气息,还不是那位柳侧妃是出身柳太傅府的缘故?看来那位柳侧妃确实是专宠后宫啊。 只不过,这柳侧妃的亲生父亲是柳家三老爷,又认在大房做了记名嫡女,可是提拔的却是柳家四老爷,这倒让人有些费解了,莫非是柳府其余三位老爷都是没有四老爷柳元久这般能力?大家马上就想到了柳元久曾经连中三元的事情,也都是微微点头,看起来这柳家四爷可确实是有才干,一年之内从知府到了尚书,现在又提到了太傅——这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呐。 年仅三十四岁便成了权倾朝野的太傅,这在大陈历史上还是第一人,柳元久在进宫答谢君恩的时候不住的擦这额头的汗珠子,盛宠之下必有远忧,一个人所处的位置越高,摔下来便会越痛,十多年官宦生涯,他已经看得清楚,真不愿意再在这惊涛怒浪的宦海里沉浮。 东宫里边修缮一新,看起来已经是做好准备要迎接即将到来的除夕夜了,门口悬着大红的宫灯,垂地的粉色帐幔映得宫内一片喜庆。徐炆玔满面春风的望这伏在地上叩谢隆恩的柳元久,虽有一种权力的满足感,可又浮起一种惆怅。 她现在过得好吗?听说乔柳两家现在已经行过纳吉礼,正准备在年后那日行纳徵之礼。徐炆玔想到了今年他曾经与十小姐见过很几次面,还能仔细打量她,还能向她诉说自己的眷恋。可过年以后,她便要与自家表弟正式定亲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向她说自己的心里话,不能再心里想着要将她聘了来做太子妃。一想到这里,徐炆玔心里就有些发酸。他真想不顾一切,下旨去柳太傅府,聘她进宫为太子妃,可是他觉得若是真心喜欢她,便不能罔顾她的心意,更不能拆散她和表弟的姻缘。 无论怎么说,她和自己都是无缘的,哪怕是比表弟先遇到她,她还是不会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能放弃帝王的权杖,而她也不能放弃宝贵的自由。 “柳太傅,听说贵府十小姐和英亲王府世子爷已经行了纳吉之礼?”徐炆玔似乎不经意的问了句:“因为朕最近事务繁多,还未曾备得贺礼,现在补上一份,请柳太傅不要嫌弃朕的这份心意。” 柳元久哪里敢说嫌弃两个字?就见一群宫女捧了数个盘子过来,上边都盖着锦缎,看起来是早有准备,而且贺礼丰厚。 柳老太爷见了那堆贺礼,也是心里狐疑,不知为何徐炆玔对明媚如此看重,但疑惑贵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赶紧叩头谢恩。徐炆玔笑着让人将他送到后宫门口,还细心的给他备下了马车,将柳元久一路送回了太傅府。 回到府里,柳元久去寻柳老太爷,前院没找到,听下人说老太爷今日还没来前院,该是与老夫人一道在后院逗孙子玩呢。 柳明荃十月了,很是聪明,已经会开口说话,柳老太爷没事做就喜欢抱了他在膝盖上教他念诗。杜若兰心中有些担忧,觉得自己的儿子学得太早了些,柳老太爷又是那种严厉不过了的人,生怕自己的儿子会自小便受折磨。 “我父亲自有分寸,你见我可不还是好好的?”柳元久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杜若兰的手:“若兰,你只管好好养着胎,你别想这么多,现在你的任务便是让咱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落地,你这一次是双身子,任务可重。” 有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将孩子接了过去,杜若兰自然也轻松些,何乐而不为?明媚也赞成这一点,所以柳老夫人索性将柳明荃接到了碧纱橱里边养着,柳老太爷也很是欢喜,又觉得新奇。 他自己的儿子出世时忙着在朝堂里出谋划策,每日都没什么时间来看他们,现在倒是得了空闲,自然有大把的时候陪着孙子了。所以玉瑞堂的后院里总是能听到柳老太爷教柳明荃朗朗的背诗声。 “老太爷也实在太急躁了些。”七喜站在门口往里边瞅了一眼:“可怜八少爷才十个月,就要学着背诗了。” “八少爷聪明着呢,我瞧着他似乎能背出好几首诗来了。”七乐嘻嘻的笑着,拍了拍七喜的肩膀:“你以为十少爷是你不成?” 两人正站在门口嘁嘁喳喳,就听见脚步声响,转头一看,却见柳元久走了过来,后边跟;了两个随从,手中捧着一大堆东西,大盒小盒堆得满满,那些盒子一看就是盛贵重东西的,全是金丝楠木、小叶紫檀那些材料做成,里边的东西自然更是贵重。 “四老爷安好。”七喜与七乐赶紧行礼:“是来找老夫人的?” 听着柳老太爷的声音在里边响起,柳元久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内室里边有两个大铜盆子,里边燃着银霜炭,旺旺的火势将屋子里烤得温暖如春。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在碧纱橱里边,围着柳明荃说说笑笑个不停,见着柳元久进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元久,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父亲,今日……”柳元久顿了顿:“今日太子殿下提拔我做了太傅。” “什么?”柳老太爷的眉毛皱了起来:“提拔你做了太傅?”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柳元久一番:“你才三十四岁,就成了太傅,恐怕这在大陈是第一人了。” 柳元久点了点头:“儿子惶恐。” “惶恐什么,既然提拔了你,那你便安安心心的做着你的太傅便是了,其实那个位置也不难,只是要多了纵观大局的目光,而且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轻易说话。在太傅那个位置上,不比侍郎、尚书,你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分量的。”柳老太爷脸上有着快活的笑容:“太子殿下竟然有这种举动,真是出人意表。”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柳元久点了点头,心中瞬间充满了雄心壮志,父亲说得对,三十四岁又如何?只要自己兢兢业业,什么都能做好。 柳老太爷的目光一转,看到了柳元久身后的几个长随手里捧着的东西,有些惊奇:“这又是什么?” “儿子正是为了这事情来的。”柳元久转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山盟海誓 “这里边的东西不会便宜。”柳老夫人惊讶的看了那几个盒子一眼:“是哪里来的?” “宫中,太子殿下赐下来的。”柳元久微微皱眉:“他也不知道怎么听说我们与英亲王府行了纳吉之礼,特地赐了这些给媚儿,说是给她的纳吉贺礼。” “纳吉贺礼?”柳老太爷十分不解:“怎么太子殿下也管起这事情来了?” “肯定是听皇后娘娘说的。”柳老夫人呵呵一笑:“太子殿下与乔世子是表兄弟,两人从小便在一处长大,自然感情要深厚些。我们柳府世代为朝廷做事,现儿老爷虽然致仕,但老四也紧接着成了太傅,这或许是鼓励的意思。” “那倒也是。”柳老太爷摸了摸胡须:“太子殿下看来是要重用我们柳家,才会这般奖励呢。” “可不是这样。”柳老夫人笑着点头附和,可脑海里却忽然浮现起一些往事来。那日明媚在口被劫,正是徐炆玔亲自带人多方寻找,最后在一个小山村将她寻到,又亲自护送她回柳府;柳府四房遇难时,又是他将明媚送出京城,还来柳府给她报平安,太子殿下这次的赏赐,恐怕不仅仅只是因着要笼络柳府,怕是与他心底深处那分情思有关系。 “父亲,母亲……”柳元久沉吟一声,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大陈朝里太子殿下需要笼络的人可不少,也不见得会家家户户连这点小事情就赐下贵重东西来:“我总担心里边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柳老夫人望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可能太子殿下是想感谢媚丫头给皇上看诊罢,老四,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了,既然他赏了下来,我们接着便是。我派人把东西都送去沉香阁,让媚丫头好生收起来,到时候放到嫁妆里边去,也是皇室的恩赐。”柳老夫人转过脸喊了一声:“曼珠,你领了七喜七乐给十小姐送了这些东西过去。” 曼珠笑着走上前来答应了一声,轻轻走到外边,掀起门帘瞧了瞧,七喜和七乐正缩在走廊下边取暖,一个铜盆里烧着几块炭,听说柳老夫人让她们去送东西,两个人都开心得蹦了起来,飞快的跑了进来。 用几个盘子将那堆贺礼装着,曼珠带了七喜七乐往沉香额走,七喜瞧着托盘里的盒子,有些好奇:“曼珠姐姐,这盒子里边究竟装的是什么呢?” “那是太子殿下送给咱们十小姐的纳吉贺礼。”曼珠羡艳的看了一眼,纳吉都还送礼过来,想必成亲的时候更会有贵重的礼物了。 “纳吉贺礼!”七乐惊得眼角瞪得溜圆:“太子殿下真细心,咱们十小姐可真有福气!” 几个人脚步匆匆赶到沉香阁,却见门口站着玉梨和玉箫,两人正在嘻嘻哈哈的在闲聊,见曼珠她们过来,笑着迎上去:“曼珠姐姐,这是什么呢?” “太子殿下赐下来给十小姐的,说是纳吉贺礼。”曼珠笑着回答,露出米粒大洁白的牙齿,在这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格外闪亮。 “纳吉贺礼?”玉梨看了来的三个人手里捧得满满,甚是不解:“这纳吉礼乃是乔柳乔府之间的交换礼儿,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曼珠摇摇头道:“我也奇怪呢,可皇上做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十小姐在屋子里边?我们把东西交到她手里便回玉瑞堂那边了。” 玉箫抿嘴一笑,指了指那边一棵香樟树道:“我们家姑娘在那上边呢!” 曼珠吃了个惊吓,差点没有站稳,抬眼望了望那棵大香樟树,青青翠翠的树叶在阳光下散发出油亮亮的光彩,里边隐隐约约看得见一点衣裳影子:“十小姐会爬树?你们也不说说她,这样子怎么成!” 玉梨笑嘻嘻道:“你放心,是世子爷带她飞上去的,主子们做下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敢去说他们?” 听了玉梨的话,曼珠方才知道原来竟是那乔世子过来了,正和十小姐在树上说悄悄话呢,抬头再仔细看了看那边的香樟树,虽树叶繁茂,可隐隐还能看见有两个影子在晃动。 昨日英亲王府来行了纳吉礼,他们两的亲事就初步算议定下来,也就是说英亲王与柳元久现在可以对外宣称是亲家了,就等着接下来行纳徵礼,把大礼一过,就行那请期之礼,可以选定成亲的日子。 乔景铉心中紧张,生怕自己母亲会再做出什么举动来,于是索性央求了英亲王替他过来行纳吉礼,英亲王见着儿子这般紧张,心中只觉得好笑,可也不想让他担心,于是便亲自登门,让那媒婆带着礼品交到柳老夫人手上,两家就算把纳吉礼给过了。 知道一切顺利,乔景铉心中欢喜,昨晚过来了一次与明媚两人说悄悄话儿说了很久。今日从皇宫里回来,又心心念念的想要见她,就干脆打马奔到柳府来找明媚。大陈的规矩,没成亲之前的男女不能私下见面,乔景铉干脆继续翻墙进来,找到明媚以后带着她飞到了香樟树里边说话。 “媚儿,你那个叫墨玉的丫头喜欢爬树,咱们今日将她的地方给占了。”乔景铉笑嘻嘻的搂住了明媚的腰,眼睛望着前边,就见几个人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咦,那个走在最前边的丫鬟有些眼熟。” 明媚瞅了瞅,那不正是曼珠?见她手中托着盘子,里边放着几个盒子,也是奇怪,难道祖母现在就给她准备嫁妆了?可是连纳徵之礼都没过,还没请期,祖母也太性急了些! 等着曼珠她们走到面前,与玉梨玉箫说了几句话,乔景铉听力极好,将那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皱了皱眉,望了望那几个丫鬟手里托着的东西道:“媚儿,我表哥真是偏心,竟然不送礼给我。” 明媚见乔景铉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就觉好笑,伸手拧了拧他的耳朵:“你若是喜欢,我就都送给你好了,一件不留。” 乔景铉见明媚那含笑而立,眼睛里漾着一汪春水般,心头一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媚儿,我等不及了,干脆一开春你就嫁给我,真害怕夜长梦多。” “开春?”明媚不由觉得好笑:“只得几日便是除夕了,除夕一过便是开春,还有三礼要过,哪里忙得过来?再说我还没有备好嫁妆,这般仓促,如何成亲?” “嫁妆算什么?赶着去喜事阁买便是了,这个时候还该开业,等着除夕便真的有银子都没处买了。”乔景铉拉着明媚的手摇了摇,似乎在撒娇:“媚儿,你为何一点不着急,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明媚白了他一眼,这乔景铉有时候总是问些这样傻乎乎的问题:“再怎么着,咱们成亲也是大事,怎么能这么着急?一般来说,请期以后都会在家中备嫁一年多,即便再快,也得有三四个月。你现在倒好,还未请期,便想成亲了。” “媚儿,我只是有些担心。”乔景铉望着树底下站着的几个丫鬟,手中托盘里的盒子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媚儿,夜长梦多。” “你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你难道不相信我?”明媚微微一笑,指了指天边的那抹红霞道:“乔景铉,你看那晚霞,多美。以后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可以在一起看日落月出,何必如此着急。今生今世,我们定然会在一起的。” 顺着明媚的手看了过去,天际正燃烧着无边的艳红,那片红艳带着熔熔落日的金边,红得耀眼,红得明快,正慢慢的向整个天空铺天盖地的扩展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是一种浓烈的灿烂,和青莲院墙边那一线绿树融在了一处,一片殷红如血,一片青翠欲滴,看得人心里一紧,简直无法呼吸。 “今生今世,我们是注定在一起的。”乔景铉回味着明媚这句话,心中无限甜蜜,紧紧握住了明媚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那自然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我们两人齐心协力,便没有过不去的坎。”明媚深深的望着乔景铉,这个曾经心高气傲的世子爷,在她的调教下,总算是变成了一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天色由明亮开始转成了黯淡,慢慢的暮色上来了,不久以后,那青莲色的暮色又慢慢的消逝,天空变得越来越深沉,一轮残缺的月亮挂在天上,黄色旁边带着一些微微的暗红颜色。皇宫里边更漏声声,一点点的响着,滴滴答答的似乎敲在人的心坎上。 清华宫里烛火通明,一排排的宫灯架子上点燃着数百支明烛,无数的火焰交织跳跃着,照出了几张焦急的脸孔。 主殿上边,秦太后与乔皇后坐得端端正正,两人脸上都带着些焦急神色。 秦太后自从那次与群臣们理论了一番,有些心灰意冷,出来走动得少了些,得了空闲便是来清华宫看徐熙。今日晚上她过来的时候,发现清华宫里一片惊慌,走到徐熙的床前,见他的脸上有一种灰败之色,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来,平素嘴角还经常滴落涎水,今日可是一滴都没见着。 见着徐熙这样子,秦太后心中一紧,赶紧让宫女去找太医过来:“一群呆头呆脑的,都愣在那里作甚!难道哀家不过来,你们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不成?” 那被秦太后揪过来的宫女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飞奔着出去了,一刻钟不到,已经拉了七八个太医回来,一脸讨好的回话:“太后娘娘,奴婢将太医院今日轮值的太医都喊来了。” 秦太后皱了皱眉,这太医都是有自己精通的一项,现在便是那精通妇人小儿之症的都喊过来,又有什么用处?是来凑人多不成?只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么多,朝那宫女挥了挥手:“你快些带了太医进去瞧瞧。” 太医们刚刚进去,乔皇后便一步跨了进来:“母后,皇上他怎么了?” 瞧着乔皇后一脸关切的神色,秦太后心中才松了一口气,皇后究竟还是不错的,即便徐熙对她并不怎么好,即便她的儿子已经成了太子,可她依旧还是在关心着皇上,英亲王府果然是教女有方。 “皇后,你先别着急,坐下等太医出来问问情况便知。”秦太后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哀家和你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等了。” 乔皇后应了一声,低头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秦太后发问:“那个普安堂里的钱不烦回来没有?好几次去请他,都只说是不在,他这普安堂到底还要不要办?” “钱不烦?”乔皇后一惊,怎么秦太后又想起他来了?为了不让钱不烦进宫给皇上看病,她特地派人去与钱不烦吹了吹风,让他知道局势的紧急,那钱不烦倒也聪明,自己的人才试探性的说了几句话,他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城,借口说是去外边寻一种稀奇的草药,好几个月没在京城现身了。 不会钱不烦听说太子已经被册封,以为一切都已经不用再担心,然后偷偷的又溜了回来?乔皇后的手紧紧的攥住衣裳的内里,心中有几分恐慌,钱不烦可千万不要回来,徐熙绝对身子不能好起来! “皇后,要不是咱们赶紧宣了那柳家十小姐进宫来瞅瞅?”秦太后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又想起明媚来:“早些日子英亲王府与柳府不是才过了纳吉礼?十小姐肯定是在府中的,快些去传懿旨!” “母后,现在已经深夜了,不如先看看太医怎么说,再决定要不要去请那柳十小姐。”听到秦太后说要请柳府十小姐过来,乔皇后倒是没有那样担心了,柳家十小姐机灵得很,进退得宜,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秦太后“唔”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就见王太医与李太医从里边走了出来,两人全身都在颤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才喊了称呼,两人的汗珠子便落了下来,都不敢伸手去擦。 “皇上现在情况如何?”秦太后见着两位太医的形状,一颗心沉了沉,有种不妙的感觉:“别支支吾吾,快说!” “太后娘娘,皇上……怕是挨不过今晚了!”王太医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请不要太过伤心,皇上的病情实在严重,能捱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秦太后眼前一阵昏眩,她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哀家要进去瞧瞧!” 乔皇后也站了起来,一双凤目望了望跪在那里的两位太医,嘴角泛出一丝浅得让人看不出来的笑容。莫姑姑赶紧扶住了乔皇后的一只手:“娘娘,是不是也要紧寝殿看看?” “那是自然。”乔皇后凤目微扬:“皇上要驾崩,我这个做皇后的怎么能不守在龙床旁边呢?自然是要进去守着他的。” 寝殿里充满了一种腐朽糜烂的气味,虽然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可瞧上去还是有几分昏暗。徐熙躺在宽大的床铺里,脸色与常人不同,仿佛是一块放久了的木料,一种灰白里头夹杂着深褐色的浮沫。 “熙儿,熙儿!”秦太后已经忘记了要对自己的儿子用尊称,口口声声的喊着他的小名,就如多年前她喊着他那样:“熙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母后,母后在你身边!” 徐熙的手似乎动了动,秦太后好一阵惊喜,她瞪着眼睛望着徐熙,就见他的眼睛有一条细细的缝,里边有一抹迟缓的微光闪过:“熙儿!” 乔皇后已经慢慢的走了过来,听着秦太后口口声声的喊着徐熙,心中倒也有一丝感慨,毕竟母子连心,徐熙便是再怎么样坏,在一个做母亲的心里,总是最好的。她站在秦太后身边,冷冷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徐熙,脑海里忽然又想起那个寒夜,雪地上的那一堆火光,刺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熙儿,熙儿!”秦太后握着徐熙的手,本来以为他会慢慢将眼睛睁开看自己,可是那墙角的沙漏一点点的流下去,但徐熙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大,而是慢慢的合了上去,那一只手也渐渐的凉了。 看着徐熙那满脸的皱纹,灰败的脸色,乔皇后心中有丝丝快意,病了这么久,徐熙已经瘦得就如一根枯柴,完全没有一点滋润得颜色。她伸出手来在徐熙鼻子下探了探,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徐熙已经没了气息。 “母后……”乔皇后装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皇上、皇上……” 秦太后也颤抖着伸出手去试探了下,眼泪珠子立刻便滚了下来,身子前倾,扑在了徐熙的身上,不住的拍打着他的身子哀哀哭泣:“熙儿,你为何要将母后抛下一个人先走了?” “赶快传太医!”到底有没有死透?自己可非得要亲眼见着徐熙装进棺椁下了墓地才能放得心下。 王太医与李太医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两人轮流搭脉,最后才带着哭腔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节哀顺变,皇上已经龙驭宾天了!” 乔皇后摸出了一块手帕子,掩面便哭了起来:“皇上,你如何将母后与臣妾都抛下了!这大陈可不能没有皇上啊!” 乔皇后与秦太后的哭声交织在一处,此起彼伏,王太医眼睛瞅了瞅乔皇后,小声道:“娘娘,是不是要敲丧钟了?” “本宫糊涂了!”乔皇后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快去敲丧钟!” 报丧的钟声响起,举国震惊,皇上竟然在十二月二十八日龙驭宾天,这真令人手足无措,一时间京城里卖殡葬用品的铺子又重新开了门,宫里一片素白,便连宫墙旁边的树上都扎着白色的花。 太子宽厚仁爱,觉得这国丧若是太过漫长,则有碍民生大计,故颁布命令“天下吏人,三日释服”,举国缟素只有三日。皇宫里做七日道场,七日后由新皇徐炆玔率众扶柩前往东陵安葬,等着年后择黄道吉日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永丰”。 “这一切总算是完了。”乔皇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满目的白色,心中却是欢喜得很,徐熙一死,所有的秘密都被他带到地下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后宫曾经有过这般惊心动魄的事情。 “娘娘。”莫姑姑走近乔皇后身边,轻声道:“四皇子现在还住在明月宫,恐怕不妥当,他也已经十五了,可以择址建府另居了。” “何必重新建府,那二皇子府不还空着?让人将牌匾换下来,安排他住进去便是了。”乔皇后脸上有着宽厚的笑容:“玔儿已经答应过太后娘娘,不会苛待他的手足,哀家自然也不能再这般斤斤计较,毕竟明妃娘家早就没人,再折腾也成不了气候,更何况那徐炆旻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一身病,看着那样子都不是个长寿的,即便是有人有心想扶持他,也得要好好掂量着,天天要给他烧高香,但愿他能活得更长久些!” 莫姑姑笑着应答了一声:“娘娘真是仁慈!” “四皇子要去东陵守丧一个月,等到那时候再说,现在别让这事情来占着咱们的手,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乔皇后眼睛扫了一眼四周,见着那白色的花球绸缎,一点都不觉得哀伤,倒是满心欢喜:“哀家已经是太后娘娘了,想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着徐熙亡故,这年的除夕过得着实冷清,虽然徐炆玔的律令里边已经放宽松,只用三日服丧,可毕竟这三日里不许行乐,所以大陈这个除夕,竟是连烟花都没有放一个,天幕黑鸦鸦的一片,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黑得有些碜人。 虽说京城里边已经停止作乐,可祭祖的事情还是要行的,除夕那日一大清早,家家户户都将香烛钱纸准备好,男人们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子往宗祠去了,小姐们全部待在家中,等候着到晚上吃团年饭。 明媚一早上起来便与三房几位小姐去给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请安问好,走到玉瑞堂外边就听着里边一阵欢声笑语,打门帘子的两个小丫头子弯腰道:“十小姐,你们今日来得迟些了。” 柳明娴撅了撅嘴:“今日哪有迟?和往日都差不多。” “还不是旁人来得早了,就显得我们迟了。”明媚朝那两个小丫头子点点头,她们两人已经踮着脚尖,将那双层夹棉的帘子擎在手中,明媚一低头,走了进去,就见里边坐满了一屋子人,大家都在转脸看着她们几个。 “祖父祖母安好。”走上去行过礼,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望着对面坐着一色的男子,知道柳家的少爷要跟着去祭祖,今日便过来了。几个堂兄都很眼生,只有柳明卿最熟,情不自禁朝他笑了笑。 柳明卿见着明媚笑容恬淡,也朝她回了一个微笑,不巧却被柳大老爷瞧见了,他见柳明卿与几个堂妹那边眉来眼去,不由得皱了皱眉,自己儿子举止为何如此轻浮了?瞅着那边的几个侄女,见每人都打扮得跟花朵儿一般,粉团团的一片,自以为有几分明了,莫不是柳明卿思春,想要找个媳妇了?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找媳妇的年纪了,可现在大房没得个主事的,他也没太留意这些事情。由这件事情,柳大老爷想起了柳大夫人来,他心中有几分发颤,望了望柳老太爷,实在不敢将实情告诉他。 “媚丫头,你们几个今儿上午便自己去玩罢。”柳老夫人穿得严严实实,打扮得很是富贵,缂丝衣裳上边的花纹很是精致:“我要与你祖父去宗祠祭祖,你就不用在玉瑞堂里服侍我们了。” 这些日子,明媚没事就来玉瑞堂这边瞧瞧,给柳老太爷把脉,另外便是逗弄着柳明荃玩耍。柳明荃今日也被穿戴整齐的抱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要带去宗祠的,穿着一套大红的织锦外衣,挂了一把长命锁,上边镶嵌着一块紫玉,纯净透亮,瞧着便是价值不菲。 “祖母,那我能不能向你讨块腰牌?我想要去给我师父从节礼过去。”明媚走到柳老夫人面前,逗弄了柳明荃两下。奶妈抱着他,一双小手不住的在划动着,见着明媚望着他,他便咯咯咯的笑出了声音。 “给师父送节礼也是应该的。”柳老夫人点点头,让金花妈妈拿一块腰牌出来:“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了。” 明媚笑着接了腰牌在手中:“多谢祖母了。” 从玉瑞堂里出来,柳明倩攀着明媚的肩膀道:“十姐姐,带我们出去看看罢,每日被关在园子里头,很是腻味。” “今日外边恐怕没有什么好看的,商铺应该关了不少,都二十九了,谁还开门?”明媚笑着看了柳明倩一眼:“外边这么冷,出去做什么?” “我听妈妈说,商铺要到您二十九下午才关门,现儿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呢,谁舍得关门的?”柳明倩拉着明媚的手撒娇道:“十姐姐,我们三个一年到头出去不了几回,趁着祖父祖母都不在家,你又拿了腰牌,带我们出去罢,我们还想买点年礼回来送人呐。” 明媚瞧着三个人神色殷殷,心中不免有几分同情,点了点头:“那你们稍微收拾下,咱们快去快回便是。” 柳明倩柳明娴与柳明欣都应了一声,欢喜的快步朝自己院子走了过去:“十姐姐,等我们一刻钟。” 明媚回到沉香阁,先将自己要送给钱不烦的东西清出来,又带了些银子放在荷包里,柳明倩她们因为是庶女,再说年纪小,还没有到出去相看的年纪,一些游宴的帖子也拿不到,所以这一年到头还真出去不了几次。三个人都还算乖巧听话,又喜欢捧着明媚,生怕得罪了她一般,看得明媚心中都是连连感叹。 今日除夕,自己也该送她们些年礼,怎么着也得多带些银子到身上。明媚想了想,又吩咐玉梨去取了几个银锭子过来。普安堂虽说主要是给穷人看病,可因为有徐炆玔的支持,京城的富贵人家很多慕了钱不烦的大名来请他看病,所以这一年竟然还挣了些银子,作为幕后的老板,明媚也分了不少,手中有不少活钱可以用。 带着玉梨匆匆忙忙走到角门那处时,就见柳明倩她们已经等在那里,身后跟了几个丫鬟,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明媚走过来,脸上全是欢喜的神色。 明媚笑道:“你们别着急,我让玉箫去找马车了,今日全家都去祭祖了,恐怕会没有马车剩下来。” “没事儿,十姐姐,我们便是走路过去,应该也不远。”柳明娴轻声细气的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眉眼弯弯的就如那天边的新月。 “哪里能走路的?我要先去普安堂那边,跟咱们这里可远着。”为了方便穷苦百姓来看病,所以普安堂设在穷人聚居的地方,与这御前街可相距了好几个区。 “小姐,小姐。”角门外头玉箫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辆马车:“府中的马车都出去了,我在外边雇了车,现在外头的马车也不多,只找到了两辆。” “有车便好,挤挤就是了。”三房的几位小姐倒是一点也不挑,欢欢喜喜的带着丫鬟坐了上去,四个人并着六七个丫鬟坐了两辆马车,幸亏都是身形瘦弱,虽然人多,但马车里边还依旧绰绰有余。 明媚嘱咐车夫先去普安堂,车夫虽然略感奇怪,可还是依言将车子赶了过去,明媚与玉梨玉箫提了节礼下车,嘱咐那马车车夫到门口等着,赶紧跨步走了进去。 钱不烦正坐在后院里边炮制药物,见着明媚进来,笑得雪白的胡须直颤:“丫头,今日怎么来了?二十九呐!” “二十九,自然是要陪着师父过年的。”明媚朝身后指了指:“看看明媚给师父送的礼物可好?” 钱不烦见着那个酒坛子,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丫头最了解我。” “师父,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酒,与咱们大陈的酒不一样,你先尝尝,若是觉得喝不惯,我还有上好的梨花白准备在那里,下回让玉箫给你送出来!”明媚见钱不烦那东张西望的模样,就如小孩子一般,心中暗道,人人皆说返老还童,大抵就是指人年纪老了,行为举止就如小孩儿一般了。 钱不烦掀开盖子闻了闻:“唔,这酒闻着便香!”他伸手摸了摸衣兜,从里边摸出两个小荷包来:“丫头,这是师父给你们的节礼,大荷包给你,小荷包给玉梨。” 明媚伸手接了过来:“还要师父送荷包,怎么像话!只不过这是吉利钱,明媚便拿着了,来年定然能大吉大利!” 钱不烦点着头道:“肯定是这样了!” 玉箫笑着在一旁道:“我们家姑娘明年该要出阁了呢,到时候老神医还得准备一件珍贵的添妆礼才是!” “哟,就要出阁了?乔世子就这样等不及了?”钱不烦望着明媚嘿嘿的笑:“添妆礼师父可不知道送什么,大不了还是给银子。” 玉梨摆着手摇了摇头:“老神医,这样可不行,我们家姑娘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你怎么就能如此敷衍了事!怎么着也该送一份与众不同的添妆礼才是!” 钱不烦摸着胡须笑了笑:“与众不同的?让我想想,多半是能想出来的。”他眼睛转了转,忽然想到那一次乔景铉来找自己开药治那难言之隐的病来,一颗心忽然沉了沉,丫头还不知道那乔景铉有这样的病,自己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乔景铉是个不错的,可再不错,若是那方面没有用,丫头嫁过去可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钱不烦有些烦躁,自己不告诉丫头,可不是害了她?上回自己给乔景铉开了些药,不知道他用了有没有效果,若是有效,就慢慢治疗,以后也不会耽误丫头。 想到此处,钱不烦决定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找了乔景铉过来问问再说,免得让丫头心中焦躁。只要乔景铉吃了他的药有效,养个一年半载的,定然能将那病医好了,到时候丫头说不定三年就能抱两个娃呐。 “十小姐,十小姐。”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明媚转脸一看,就见柳明倩的丫鬟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我们家姑娘问还要多久走。” 钱不烦望了一眼普安堂外边,见停着两辆马车,知道明媚还带了人出来,笑着拍了拍酒坛子:“丫头,你只管去忙,师父这边你就别管了,一切都顺利,有唐大夫他们帮忙,什么事情都好办!” 明媚瞧着唐大顺站在钱不烦身后,一双眼睛直往玉梨身上瞄,微微一笑:“玉梨,我把你留在普安堂,代替我陪着师父过除夕,明日你再回柳府罢。” 得了这句话,唐大顺与玉梨的眼睛瞬间都亮了亮,脸上都浮现出欢喜神色来。两人互相心悦已久,虽说已经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可毕竟还是想着能多在一起相处,这样的生活更是有滋有味。 明媚带着三个堂妹去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那边什么店铺都有,林林总总,分外繁华。柳明倩几个人下了马车见着两旁都是街道,人来人往,很是新奇,不住的小声议论着:“原来现在京城不流行那种对襟款式的衣裳,看她们身上穿的,全是那种斜开襟的。” “可不是,瞧她们头上戴着的帽子,那么大一顶,瞧着真是怪吓人的。”柳明瑛睁大了眼睛,看着几个妇人头戴昭君套走过去:“都看不见脸了。” “那是昭君套,戴着很暖和,十姐姐等会去那边回雪坊给你们去买几个戴了回去,挺好玩的。”明媚笑着带了几个人进商铺选购节礼,去年她们回来的时候,全是柳四夫人打点的节礼,今年杜若兰身子沉重,没方便出来,还不如自己替她买些合适的东西回去,虽然银子花得不多,可总是表示了四房的一份心意。 明媚到处转了转,在一家书肆里见到几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心中不由得大喜,这些正好用来送祖父伯父和几位哥哥,至于伯娘们的礼物,可以去珠玑坊选几样首饰,让他们送到柳府去,由杜若兰付银子便是。 三房几个小姐一直跟在明媚身后转,她们没有带太多银子出来,每人买几样东西,身上就没得银子了,只能眼巴巴得望着明媚在那里挑三拣四。 “你们喜欢那支珠花?”明媚带着三人到了珠玑坊,挨着柜台看了看,见新出来不少珠花,朝柳明倩几个人招了招手:“快些过来瞧瞧,你们只管挑你们喜欢的,十姐姐给你们买。” “真的吗?”柳明倩几人又惊又喜,飞快的围拢了过来,店伙计见着四人的穿者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赶紧殷勤的跟在一旁,替她们仔细的挑选着珠花。 “这边都是年前才出的货,宫里边的娘娘们都用这款式呢。”伙计指着其中一支珠花,热心的介绍着:“这珠花可是大有讲究,上边用的宝石全是纯碧玺,没有一丝杂质。”一边说着,一边用小钳子夹了给几个人看:“柳侧妃最是喜欢这种,特地让宫里的姑姑来我们珠玑坊买了回去呐。” “柳侧妃?”柳明倩颇感意外,又觉骄傲,横了那店伙计一眼道:“人家过去是太子侧妃,现儿可说不上到底是侧妃还是贵妃了。” 现在徐炆玔的三位妃嫔还只有柳明欣有喜,到时候封妃嫔的时候,少说也是个贵妃,怎么还能用柳侧妃称呼她?柳明倩觉得有些愤愤不平,旁边柳明娴与柳明瑛也纷纷点头:“可不是这样?不该用柳侧妃这个称呼了。” “这个……”店伙计有几分尴尬,手里捧着那小盒子,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能讪讪说道:“我听他们说是柳侧妃,具体该怎么称呼她,也不大清楚。” “别人怎么称呼,你便怎么称呼不成?”柳明倩不住摇头:“以后你可要小心些,别将人家贵妃娘娘的称呼弄错了!若是传到她耳朵里边去了,仔细你有苦头吃!” 明媚见着那店伙计一脸惊骇的站在那里,心中觉得好笑,三房这几位妹妹,实在是太幼稚了些,家中出了一位宫里的贵人,便得意成了这副模样,扯着虎皮当大旗,将那店伙计唬得脸色发白。 她想到柳明欣在柳府的时候,与柳明倩三人不见得关系有多好,等着出去了,反而要显得更亲密些了,一到了外头便以自己是柳府的女儿为荣,仿佛是一条心般。连训斥这店伙计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柳侧妃能不能封为贵妃,那是皇上说了算,你们可别议论这些,注意谨言慎行。”明媚轻轻拉了拉柳明倩的手:“你是姐姐,可要注意些,别让妹妹们跟着你一道瞎起哄。” 柳明倩脸上一红,讪讪道:“我知道了,十姐姐。” 见着柳明倩的脸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明媚也不想再为难她:“几位妹妹,咱们一起来选选看,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要回去了。” 抬头见着店铺一角的沙漏,都快到了午时,柳明倩几个才发现时间过得太快,赶紧凑在一处选着珠花。珠玑坊里东西实在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在那一堆珠花里边就选定了几支,明媚也选了几样别的首饰,让那店伙计包好送到柳太傅府的青莲院去。那店伙计此时才恍然大悟,为何几位小姐听自己说柳侧妃,一个个脸上都有不欢喜的神色。 “十小姐,十小姐在那里!”明媚刚刚跨出珠玑坊的大门,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等她抬眼一望,有两个婆子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珠子,映着阳光不住的闪着亮儿:“十小姐,快些回去罢,老太爷……不好了!”   ☆、第一百九十章 突生变故 “老太爷不好了?”明媚吃惊的望着那两个婆子:“今日上午还好好的,领着一大家子人去宗祠祭祖,如何就不好了?” 那两个婆子抹着汗道:“十小姐,马车里边说话。” 坐进马车,一个婆子叹了口气:“唉,还不是那大夫人给害的!” 柳大夫人?明媚有几分疑惑,柳大夫人自请出府以后便不见了她的下落,柳老夫人曾经去槐花胡同找过她,结果没有见到她的踪影。后来英亲王府与柳府订下亲事以后,她也逐渐被人遗忘,就如记忆深处的那颗尘埃,蛰伏在一个无人提起的角落——柳大夫人做下的事情实在是太无耻了,整个柳府都避而不谈,好像说起她来都会觉得羞愧一般。 黎姨娘一直在撺掇着柳大老爷要将她扶成平妻,柳老夫人对于这件事情不置可否,总是淡淡道:“先寻到老大媳妇再说罢。” 柳大老爷也没了法子,只好回去哄着黎姨娘,等寻着了柳大夫人,老夫人就会扶她做平妻的。黎姨娘不知道其中的干系,心中快活,只想早些将柳大夫人找到,自己也好升升分位,或者每日里头听着旁人喊自己姨娘,心中都厌烦了。 年前一日,黎姨娘指使丫鬟婆子们去打扫大房各处,准备好好的过个年。她一心想让柳大老爷欢喜,亲自带了几个贴身丫鬟去书房清理,结果在书桌的信件里边找到了一封奇怪的匿名信,里边说的话甚是隐晦,看得黎姨娘好一阵疑惑,似乎是说柳大老爷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那人拿了这个来要挟他。 等着柳大老爷回来,黎姨娘拿了这信给他看,一边娇滴滴的问着:“老爷,这人是谁?赶紧报官将他抓起来!” 柳大老爷见着黎姨娘纤纤素手里拿着那封信没有署名的信,脸色一变,劈手夺了过来:“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这封信是柳大夫人让人捎来的,柳大老爷心中十分肯定。 一个月前,柳大老爷派人冲到槐花胡同,想趁着柳大夫人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将那几本账簿子抢过来,可是没想到柳大夫人狡猾得很,早就做好了防备,去的人反而被她带着一群婆子用棍子笤帚赶了出来。 柳大老爷将派去的几个人怒斥了一顿,再加派几个人过去时,柳大夫人便不见了踪影,只让人留下了一封信在那槐花胡同的桌子上边。柳大老爷拿着那封信,气得全身发抖,可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自己不少把柄还攥在柳大夫人手中,硬的没成,只能来软的,看来自己只能答应她的条件,等着年后看看能不能将她接回来了。 黎姨娘本来是想讨好卖乖一番,没想到却被柳大老爷训斥了一番,实在心中不好受,甩了甩袖子便走开了,一个晚上都冷着脸没有搭理柳大老爷,素日里娇媚的一张脸上带着笑容,今晚却是有如寒霜扑面,让人看着都觉得凉到了骨子里边。 柳大老爷想了想,自己确实做得有些不对,黎姨娘也是一片好心,却被自己斥责得灰溜溜的走了,于是百般讨好,许诺过年以后给她再去买套新的头面首饰,这才将黎姨娘哄得笑了起来。只不过黎姨娘虽然脸上带笑,心中却还在想着那封信,柳大老爷这般藏着掖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她努力的回想着那封信的内容,里边似乎有“老燕回巢”的一句话,她咀嚼再三,忽然眼前一亮……难道,这是柳大夫人写来的?她想回来? 事情关乎她的前程,黎姨娘不能不警觉,她一夜不曾入眠,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情,恨不得天快些亮起来,自己才好去向柳老夫人禀明这件事情。 屋檐下的冰棱结了老长,有些被日头照着开始消融,从屋檐上边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响着,就如落在人的心坎上一样,让人听得只是心慌。枕着这心事睡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不免还有些神思恍惚,黎姨娘睁开眼睛一看,柳大老爷已经不在床榻上边。 黎姨娘喊了一声“红绡”,那已经成了嫂子的红绡走了进来,却还是朦着一双双眼睛,似乎没有睡醒一般。 “姨娘,怎么了?”红绡抹了抹眼睛,走了过来:“可是要起身了?我叫丫鬟给你去打水过来净面梳妆。” 黎姨娘愣愣的点了点头:“老爷呢,怎么就不见了?这些日子他不是休息了?已经不用这么早去衙门了。” “今日是除夕,姨娘莫非忘记了?”红绡笑着走上来扶起了黎姨娘:“大老爷要去宗祠祭祖,自然起得早些了。” 眼前一亮,黎姨娘立刻又想起昨日那封信,今日祭祖,祭祖!她的心快活了起来,若那封信真是柳大夫人写的,只要找到了她,自己的名字上了族谱,以后也能跟着去祭祖了!她猛的将被子掀开:“红绡,快去唤人来给我梳洗!” 为何柳大老爷不让自己提起那封信,肯定是有些蹊跷,黎姨娘一边将手伸进热腾腾的水里边,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要避开柳大老爷,将这件事情捅给柳老夫人或者是老太爷去,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出逃的柳大夫人追回来。 柳大老爷不让她说出去,多半是念着积年的夫妻情深罢了,黎姨娘撇了撇嘴,可是毕竟柳大夫人犯了事,他们再夫妻情深,柳老太爷和老夫人还能让柳大夫人再来做大房的当家主母不成?一想到这事情上头,黎姨娘顿时心情愉快,有说不出的轻松。 梳洗打扮完毕,黎姨娘在院子里头溜了几圈,远远的见着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带着下人进了主院,却没见柳大老爷的身影,心中一阵砰砰乱跳,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自己怎么样也要闯进玉瑞堂去将昨日的发现告知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 她飞着一双脚走得风快,身上披着得斗篷都被吹得不住得晃动起来,挨着院墙走到门口,看门的嫂子见着是她,将脸转到一旁:“姨娘,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我可不能放你进去。” 黎姨娘一怔,一双眼睛盯着那嫂子,见她的脸根本没转过来,只是在与旁边站着的婆子说说笑笑,忍气吞声,塞了一个小银角子在那嫂子手中:“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那嫂子掂量了下手中那银角子,朝黎姨娘点了点头:“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明老夫人,她若是见你,我再将你放进去。” 黎姨娘长长吁了一口气:“有劳嫂子了。” 那嫂子穿着青黑色的棉袄,走起路来很是利索的模样,黎姨娘瞧着她的后背,心中恨恨不已,一个看门的都对自己拿乔做致,若是自己成了大房的正妻或者平妻,也就不会这样了。 过了一阵子,那看门的嫂子走了回来,将主院的门打开:“姨娘,进去罢,老夫人今日心情好,准了。” 一线亮光渐渐的在眼前展现开来,黎姨娘笑着朝那嫂子点了点头,带着红绡往里边去了。走到玉瑞堂,见着柳老夫人与柳老太爷,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音问过安,头都不敢抬起来。 “黎姨娘,站起来说话。”柳老夫人见着跪在地上的黎姨娘,心里忽然有几分同情。这黎姨娘原是她预备着给柳元久做姨娘的,没想到柳元久情比金坚,对她一屑不顾,却被那好色的老大看上了,辗转做了他的姨娘。 幸亏还不是平妻,否则这件事情传出去可会被人笑话得不行。柳老夫人看了看匍匐在地上的黎姨娘,黑鸦鸦的一头青丝梳理得纹丝不乱,上边簪着几支簪子,闪闪儿的发亮,看来老大对她不错,还赏了些好东西给她。 得了柳老夫人的话,黎姨娘这才站了起来,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老夫人,婢妾想大老爷应该是知道大夫人的下落。” 柳老夫人吃了一惊,抬起眼来看着黎姨娘,就连坐在旁边端着茶盏的柳老太爷都将手停下,皱着眉头望向了她:“你怎么知道?” “婢妾昨日整理大老爷书房的的时候,见着了一封信。”黎姨娘有条不紊的将那信的内容描述了一遍:“似乎大夫人想要回来,而且大老爷也知道她的下落。” “是吗?”柳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为何又要将这事情说出来,他不是不要你管这事情吗?” “老夫人,你不是说过,等着寻到了大夫人,便升婢妾做平妻?”黎姨娘见着柳老夫人一副讶异的模样,心中一沉,赶紧补了一句:“大老爷说的。” “好个老大,真是做事没分寸!”柳老夫人还没说话,柳老太爷倒在一旁咆哮了起来,他将茶盏重重的搁在桌子上边:“去,给我将他喊了进来!” 金花妈妈望了望柳老夫人,见她脸色也是愤愤轻声问了一句:“老夫人,要不要找大老爷进来?” “赶紧去,还楞着作甚!”柳老太爷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冷了一截,没想到自己这老大真是无法无天,分明知道那兴风作浪的妇人在那里,却骗真自己只说不知。 黎姨娘怯怯的挪了下身子,眼中带着一丝绝望,望着柳老夫人道:“老夫人,原来你并没有说过那话,是不是?” 柳老夫人抬眼望了黎姨娘一下:“我虽然没说过,可现在我瞧着你倒是知道大是大非,也可以考虑升你做平妻这事情。” 这简直是从深渊到了云端,黎姨娘喜笑颜开,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婢妾一定会恪守规矩,只做为柳家增光添彩的事情。” “唔,你倒是个知事的。”柳老夫人点点头:“你站到旁边罢。” 这边说着话儿,那边门帘被人掀起,柳大老爷跟着金花妈妈走了进来,见着柳老太爷一双眼睛死命的瞪着他,不由得有些心惊胆颤,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山,我来问你一件事情,你要据实回答!”柳老太爷眼神锐利的看着柳大老爷:“你那媳妇可有下落?” 怎么又问到了柳大夫人?柳大老爷心中一惊,偷偷看了柳老太爷一眼,见他一脸凝重,仿佛很是不悦,低声说:“未曾寻得。” 柳老太爷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道:“连一个妇人都寻不到,你这办事的能力我也就可知了!她不回来也罢,就别怪我不顾她娘家的脸面,直接把她在家谱上除名了!” 柳老夫人在一旁闲闲说道:“老大,你那个姨娘本来也是官户人家出身,扶了做平妻也不会丢了你的脸面,我今日便准了这事,你择日办几桌酒席,将这事情给办了罢。” 柳大老爷听柳老夫人提起升黎姨娘做平妻的事情,再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边的人,见着黎姨娘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妙的感觉,难道是她偷偷的来告状不成?他咬着牙齿恶狠狠的觑了黎姨娘,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你且不要看她,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下落!”柳老太爷见柳大老爷目光躲闪,心中更是愤愤不平,一张脸涨得通红,喉咙里也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好半天都顺不过来。 柳大老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发白:“父亲,儿子确实知道那妇人的下落,但却万万不可将她族谱除名!” 奇怪的看了柳大老爷一眼,柳老太爷心里起了疑问:“元山,这等歹毒妇人,你还留着做甚?莫要她闯出更大的祸事来毁我柳家名声!” “父亲……”柳大老爷低着脑袋,满脸惭愧:“她甚是有心,这么多年来我暗地里挣来的影子,都已经被她给记载下来,每一笔都明明白白,她说若是我休妻,她便把我往年那些贪墨,收受贿赂的事情捅到御史大人那边去,我……” “元山,没有想到你堂堂朝堂命官,竟受制于妇人之手!”柳大老爷没想到儿子竟然被大媳妇给要挟了,一口气没接得上来,喉头咯咯作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玉瑞堂顿时乱做了,大家都慌了手脚,柳老夫人还算镇定:“赶紧扶了老太爷去内室,速速去将十小姐找来!” “老夫人,十小姐不是出府去给她师父送节礼了?”金花妈妈在旁边提醒着:真真是急人,十小姐给不少人看过病,可等到老太爷这模样,她却刚刚好不在府里。 “快,快派几个人出府去寻她!”柳老夫人的脸色发白,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明媚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看起来柳老太爷是急怒攻心导致的突发性病症,也就前世诉说的心肌梗塞之类急症。柳老太爷本来便是那三高人群,自己已经谆谆叮嘱了他不能太劳心劳力,就是害怕引发这种急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急症可要及时救助才是,自己与玉梨都已经出来了,柳府里恐怕已经没有知道如何应对的人了,也不知道柳老太爷是否延误了最佳的救助时机。 “十小姐,老太爷有救否?”两个婆子见明媚脸色凝重,心中也是忐忑,抬眼望着她,脑门上的汗珠更多了些。 明媚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等着回府以后才知道了。” 两个婆子说她们在外头找了她一个时辰,很有可能已经错过了那抢救的时间了。明媚掐了掐手心,或许这就是命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掀开帘幕一看,门口有几个人踩着架子正是往门上边挂白色的绸缎花球,两个婆子顿时慌了手脚:“老太爷过世了!” 明媚看着那白色的花球,心里也是咯噔一声,门口挂白布幡帐和花球,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对于柳老太爷,她倒是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印象里只是觉得他是一个权臣而已,她现在担心的是柳老太太,这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老太太,失去了她的伴侣,是否会因此而消极?轻手轻脚走到前边的院子,那里已经改成了灵堂,一副紫楠木的棺椁停放在中间,棺椁前边生了个火盆,只是火盆旁边还没有人,几个下人正在忙碌着给灵堂挂白色幡布。 棺木是空的,柳老太爷的遗体还没有被搬出来,明媚赶紧往后院跑了去,三房的几位小姐也跟着快步跑到了里边。 玉瑞堂上也挂起了白色的花球,走到后院,就听内室那边一阵哭声震天。明媚匆匆忙忙走了进去,一阵寒风跟着她从门帘下吹了进去,屋子里众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转过头来着她。 “十小姐来了!”金花妈妈惊喜的喊了一声:“让开让开,让十小姐来看看!” 明媚走了过去,见床边站着一个老者,该是柳府请来的大夫,床边坐着柳老夫人,脸上已经全是泪痕,眼睛也是红肿得就如两只桃子一般。柳老太爷躺在床上,一张脸依旧还是那通红的颜色,一双眼珠鼓了起来,睁得比平素要大得多。明媚伸出手,搭了一把脉,再将手在柳老太爷鼻间试探了下,摇了摇头,眼泪珠子涌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祖母,祖父他……已经过世了!” 屋子里得哭声好不容易刚刚歇了,听到明媚这句话,又放声哭了起来。一时间内室里高高低低的哭声,大家都栾城了一片。 “老夫人,我们将老太爷抬去棺椁里边安歇。”有几个下人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你且让开些。” “不,我不让,他没有死,他哪里又死了!”柳老夫人暴怒了起来,指着跪到在地上的人道:“你们都这么跪着干嘛,都在咒他死是不是?他分明只是累了,想歇息一阵子罢了!” 听了这话,明媚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柳老夫人,见她眼神迷离,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站了起来,走到柳老夫人身边,柔声道:“祖母,祖父是在歇息,咱们也不要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的躺一阵子可好?” 她朝金花妈妈与曼珠努了努嘴,两人会意,都走上前来搀扶住了柳老夫人:“老夫人,咱们先出去,让老太爷好好歇息。” “我出去,他们也都要出去,一屋子人在这里作甚!他最不喜欢人多嘈杂!”柳老夫人指了指屋子里的一干人:“你们快些走,快些走!”她的神色有些狰狞,让人瞧着有些不寒而栗,几位柳老爷和柳夫人都爬了起来,跟着柳老夫人走了出去,那几个下人才得了机会将柳老太爷得尸身抬走。 “媚丫头,你看,你看,他们怎么将老太爷抬走了!”柳老夫人指着远去的几个下人,脸上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来:“这如何使得,老太爷不是该在内室歇着?” 明媚见着柳老夫人这模样,心中难过,柳老夫人肯定心里明白柳老太爷已经过世,只是她选择不相信这个事实罢了。几位柳老太爷快步朝玉瑞堂外边走了去,柳老夫人急急忙忙的挪着步子:“曼珠,快些带我去看看,他们将老太爷送到哪里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前院,柳老太爷已经安放在棺椁里边了,幸亏大陈的习俗,一到五十便要给自己准备棺椁,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况且先皇前日驾崩,这京城的寿材店都还没有关门,幡布祭幛都有卖,柳府人手多,不多会便将一切都弄好了。 柳家四位老爷在棺椁面前跪了下来,向棺椁磕了几个响头,又将准备在一旁的钱纸一张张撕开扔到火盆里,这就是俗称的哭灵。柳老太太坐在棺椁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那透着紫色影子的木料,嘴唇哆嗦着,一脸的苍白。 此时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眼前的一片白色,和那具紫楠木的棺椁让她明白,柳老太爷已经过世了。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滴落在她的缂丝衣裳上边,将它弄得湿乎乎的一片。 “媚丫头。”柳老夫人抓住明媚的手,低声道:“今日一早我们起来还说了话,说明年又要添两个孙子了,我还亲自给他挑选了衣裳,怎么这阵子却是睡在那里边,不言不语的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可又有两行热泪汩汩而下:“他还说要跟着你学医,也好自己抓药治病,可现在却用不着了!” 说到伤心处,柳老夫人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嚎啕大哭了起来:“你说好的要陪着我老的,你原来说要比我多活二十年,要跟我一道儿死的,如何你现在就走了,完全没顾着我,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不成!” 明媚见了柳老夫人这模样,也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她走到柳老太爷的棺椁前磕了几个头以后,站到了柳老夫人身边,轻声在她耳边喊:“祖母,节哀顺变。” 似乎被明媚这句话惊醒,柳老夫人抓住明媚的手,情绪平静了不少,好半日才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能走得这么快?竟然一句话都不交代我就这样走了!”说到这里,一颗眼泪这才滴落下来。 明媚听着也是心酸,一只手握着柳老夫人的手,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柳老夫人的背:“祖母,这样很好,没有痛苦,轻快的就走了。你放心,祖父会在奈何桥上等您几十年的。”她想到那首著名的曲子: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泪水也簌簌的滑落脸庞,这一刻真希望有那阴阳相连的奈何桥,希望祖父就在那边遥遥相望。 柳老夫人凝神看着那紫幽幽的棺椁,轻轻笑了笑:“媚丫头说的对,你可要在那里等着我,若是你不等我,到了地府我可饶不了你。” 见着柳老夫人神情恍惚,明媚看着着急,可又束手无策,只能劝着柳老夫人好好去休息。柳老夫人倒也没有坚持要坐到外边,由曼珠扶着一步步走了回去。明媚在背后看着她,只觉那背影很凄凉,素日里柳老夫人那强烈的气场已不复存在,呈现在眼里的只是一个消瘦的老妇人,孤寂而落寞。 “姑娘,我怎么瞧着老夫人今日这般不正常?”玉箫拭着眼泪,望着柳老夫人的背影,也是感叹良多。 “这人在一起久了,自然便有感情,正常的事情。”明媚叹了一口气,瞧着柳老夫人忽然神情萎顿,就如老了十多岁一般,十分唏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最开始柳老夫人并不喜欢柳老太爷,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两人的感情就深厚得无法分离一般。她忽然想到了乔景铉送来得冰雁,心中隐约有着不妙的感觉,据说大雁忠贞,一只死了,另外一只则终身孤独。看着柳老夫人那般神情萧索的模样,她想,以后柳老夫人可能不会再有很快乐的心情了 走回青莲院,明媚先去看了杜若兰,她现在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开始隆起,明媚先给她把脉,发现一切都很正常,朝杜若兰笑了笑:“母亲,你且安心保胎,前院那边少去,莫要惊动了肚子里的弟弟妹妹。” 杜若兰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我也算是不孝顺的了,哪里见过不去哭灵的媳妇呢。” “等着追思礼的时候再去罢。”明媚飞快的开着方子:“现在可万万要保重身子。” 杜若兰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因着杜若兰要安胎,明媚便代替她在前院哭灵,也顺带帮着打理些事情,例如安排人手之类。大家匆匆忙忙的吃过午饭,便开始继续忙碌起来,丧葬之事可是大事,一点也马虎不得,明媚见人来人往,只觉得自己脑袋也痛了起来。 “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一声焦急得呼喊声传了过来,明媚抬头一看,就见曼珠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手中攥着裙子角儿:“老夫人……过世了!” “什么?”众人大吃了一惊,柳元久母子连心,最是关切,一步跨上前去,揪住了曼珠的手:“究竟怎么一回事,快说!” 曼珠抽抽搭搭道:“用过午膳老夫人说要歇息,我们替她脱了外边的大衣扶了上床歇着,不一会老夫人便睡着了,一直不见醒来,方才我们见着已经是申时,平素老夫人从来不会起这么晚,这才进去想伺候她梳洗,可没想到老夫人已经没了气息……”曼珠哭哭啼啼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反正意思很清楚,柳老夫人,没了! 这下整个柳府真真儿乱成了一团,大家都慌慌乱乱的去了玉瑞堂。柳老夫人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没有什么异常的情状,明媚摸了摸脉搏,再探了探气息,果然是过世了。 幸得柳老夫人的棺椁也准备好了,赶紧又在柳老太爷的棺椁旁边又放了一具紫楠木的棺椁,两人并排放在了一处。明媚瞧着两具棺椁,很是伤感,这下两位老人真是携手走了,柳老太爷肯定是在奈何桥那边等到了柳老夫人。 柳老太傅与老夫人相继离世的消息传了出去,便是京城都轰动了。柳老太爷是因为身子有病才亡故的,而柳老夫人没病没痛的,也就这么跟着去了,不能不让人感叹两位老人家感情之好,就算是去黄泉也是携手同行的。 柳老太傅乃是三朝老臣,柳元久又是新任的太傅,柳大老爷、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也劝是朝廷重臣,柳府在宫里还有个柳文妃,宫外还有淮南王妃与英亲王府世子妃,算得上是门楣显赫,所以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纷纷都奔去柳府吊孝,就连只搭得上一点点边的都过去了,一时间柳府门前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英亲王府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英亲王望了一眼英王妃:“你赶紧准备下礼品,我们这就去柳府吊唁。” 英王妃点了点头,嘱咐贴身的妈妈去取了几样东西过来:“咱们两府关系不比寻常,自然是要送一份重礼才是。” 两人正在说着话儿,乔景铉大步走了进来:“父亲母亲,我也要去柳府一趟。” 英王妃望了他一眼:“你去作甚,有我们去便可以了。”心中知道乔景铉自然是想去安慰那位柳家十小姐,可是他身上的箭伤还没好,如何能到处走动! “母亲,我不去,如何能显示我的诚意?我可是柳老太傅的孙女婿呐!”乔景铉望了一眼英亲王:“父亲,你说是不是?” 英亲王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是当去,这一点小伤算什么,王妃你便不比担心了,当年我受过更重的伤,没几日又到处走了!” “还是父亲理解我。”乔景铉朝英亲王笑了笑:“这点伤真算不了什么。” 见英亲王与乔景铉都在坚持,英亲王妃也没有说多话,等着妈妈将礼品准备妥当,与英亲王乘了马车往柳府这边过来,而乔景铉因着心急,便先骑了马过去。 走到柳府,只见到处都是白色,他在人堆里东寻西望的看了很久,才找到了明媚。 清冷的烛光照得整个灵堂都是一片凄凉,明媚穿着孝服,带着孝帽跪在火堆旁,机械的撕着纸钱往火盆里扔。虽然柳家还有几位小姐也在哭灵,可在乔景铉眼中,她却是一眼让人看见便移不开的。 明媚的眼泪珠子就像那开闸水坝里的水,无法抑制的往下边滚落,她一边撕着钱纸,一边回忆起与柳老夫人相处的种种,竟然哭得停不下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乔景铉默默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明媚哭得伤心,真想拥她入怀,叫她不用这么伤心,虽然她祖父祖母过世,可她还有父母兄弟,还有他,他们一直就在她身边,是她最亲密的人。可是他现在却不能这样做,他只是来柳府吊唁的,又怎么能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来?所以他也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心痛的看着她憔悴的脸。 “表哥,柳十难道要这样跪一晚上?膝盖都会麻了的。”他正站在那里,眼睛望着明媚,心中心疼不已的时候,就听旁边有郭庆云的声音:“咱们想点法子让她去歇息下,老是这样跪着,可怎么受得了!” “云儿,你又在胡说了!”郭大夫人站在郭庆云身边只是叹气,这哭灵都是一拨一拨的人换,哪里会让那柳家十小姐一直跪着?看着女儿那副心疼的模样,她还真害怕她冲上去将明媚扯起来呢。 “怎么了?”郭庆云望了郭大夫人一眼:“我没有胡说,等会自然会换人的,如何会让她一直跪着?” “原来是这样!”郭庆云将信将疑的望了郭大夫人一眼:“母亲你可不要骗我!”她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表哥,咱们到旁边看着,若是跪了一刻钟不起来,咱们便假装找柳十有事儿,也好让她轻松轻松。” 乔景铉点点头:“我也正是这般想的。” 其实照他的想法,现在就冲上去扯了她起来,瞧着她那副模样,自己就觉得心疼。他望了望明媚,火盆里的火光熠熠,将她的脸照得通亮,一张素白得脸比那身上穿着的孝服还要白。 此时就听外边好一阵混乱,柳府的管事婆子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皇上陪柳侧妃来府上了!” 得了这个信儿,灵堂里顿时乱做了一团,先皇的棺椁还停在清华宫呢,按理说这阵子皇上不该是在清华宫里守孝?怎么竟然跑到柳府来了? 四位柳老爷更惊骇万分,皇上竟然陪着柳明欣回府来吊唁?这实在有违礼制!大陈皇宫里的规矩,除了皇后父母过世皇后可以出宫吊唁,其余等级妃嫔绝无此特权。皇上竟然陪着柳明欣回府吊唁,是不是意味着要将她立为皇后?四位柳老爷面面相觑,可也来不及多想,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赶去中门接驾。 徐炆玔倒也未带太多人过来,护卫的禁卫军在柳府门口列好队,他和柳明欣只带了十多个内侍宫女进了柳府。柳家四位老爷跪在地上接驾,就见徐炆玔袖子上竟然还带了块孝布,也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柳明欣则穿了一身素白衣裳,肚子已经挺了出来,由两个宫女扶着站在徐炆玔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柳太傅不必多礼,平身罢!”徐炆玔摆了摆手,四位柳府老爷这才爬了起来,引着徐炆玔往灵堂那边去。 徐炆玔跟着众人走进灵堂,见两口棺椁并排放着,心里也是感叹羡慕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生死相随的感情。眼睛转了转,便见柳老夫人棺椁那边的角上,他想见到的那个人正跪在那里烧着纸钱,头低垂着,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从她耸动的肩膀来看,她该是正在伤心哭泣。 看着明媚那伤心的模样,徐炆玔心中不免难过,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收回目光,看大家都在望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执起香烛朝两具棺椁躬了下身子,以表自己的哀悼之意,拜祭完毕,他站在一旁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淡淡说了一声:“宣读圣旨罢。” “谨遵皇上圣谕。”旁边的内侍毕恭毕敬弯下腰来,旁边的内侍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众人赶紧全部通通的跪倒在地,整个灵堂顿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出声,心里头却在想着,不知道皇上这时要下什么圣旨?   ☆、第一百九十一章 柳府分家 内侍从盘子里拿出了一张黄绫,尖声细气的读了出来,原来是赐了老太爷“文肃”的谥号,第二道圣旨却是追封柳老夫人为超一品诰命夫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柳老夫人本是一品诰命夫人,加个超字,又意义非凡了。超一品乃为国公,超二品乃为侯,超三品为伯,虽然只是在一品前边加个超一品,那就意味着柳府要出国公爷了。 诰命夫人的等级可以随夫,也可以随子,柳老太爷已经死了,那这个诰命也只能随子了。柳大老爷跪在地上,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夫人真是有远见卓识,收了老二这个庶女做记名嫡女,还能给他带来如此荣华富贵! 灵柩前的火盆子里烧得旺旺,火苗不住的蹿腾出来,映着站在周围的人的脸。柳大老爷的脸被那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凑近了看,还能见着他得眼珠子正在不住的滴溜溜的转,一只手摸着稀疏的胡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柳大夫人还是得接回来,柳大老爷暗自琢磨,毕竟这么多子女都在,要是强行休弃了她,柳府面子上过不去,子女们肯定也不会答应。而且她若是恼火了将那那本账簿子交上去,自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柳明欣是由柳大夫人收了做记名嫡女的,是记在她的名下,自己要是将柳大夫人休了,那不是在打柳明欣的脸? 不能,千万不能休了她,反正现在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过世了,等着棺椁抬到祖坟下葬以后就可以分家,谁还能来管他休不休妻的问题?顶着长子的名头活了这么久,可是在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面前还是畏手畏脚的,现儿可是能放开手脚做大人了,柳大老爷忽然心中很是高兴,偷偷朝柳明欣的肚子上溜了一眼,心里想着,老天保佑,这一胎可要是个皇子! 内侍尖声细气的将两道圣旨宣读完毕,将黄绫交给了柳大老爷,众人原本都在屏声静气的等着听第三道圣旨,心里想着,究竟国公府花落谁家?想来该是大房了,柳明欣不是大房的嫡女出身进宫候选的? 谁知那内侍把两道圣旨交给柳大老爷,却没有再见他拿出第三道圣旨来,大家心里都不免有了些猜测,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看柳府还在服丧,不好封赐,免得到时候前来道喜的和前来吊唁的混到了一起也不太好看? 但是左右柳府这个国公爷是跑不了的,柳老夫人超一品诰命夫人都挂上了,这个封赏便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了!还是要养个好女儿呢,看看人家柳明欣,宠冠后宫,连着娘家都如此飞黄腾达,让人咋舌!大家眼睛都往柳明欣偷偷瞟了去,就见她穿着金丝织就的孔雀翎宫装,头发上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支五尾凤钗,凤嘴里吐出一串长长的流苏,由南海明珠串成,最下边是一颗晶莹的冰晶石,正闪闪的发着光。 柳明欣见众人都在看自己,很是得意,将头抬高了些,那略微厚实的嘴唇突了些出来,显得格外憨实,却没有一点灵气。她站在徐炆玔身边,只觉得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殊荣,心中无比欢快,眼中笑意盈盈,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众人屏声静气的站在那里,之感偷看了两眼柳明欣,却不敢往徐炆玔脸上看,大家都垂着头,心里头想着,皇上为何好半日不说话?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柳明欣见徐炆玔不说话,也很是奇怪,转脸看了一下,就见他的眼神正专注的落在一个人身上,心里顿时充满了无言的苦涩。 柳明欣原先一直傻傻的以为徐炆玔是真心喜欢她的,他独宠着她,即便后来那薛正妃也改了态度,徐炆玔与她圆房了,可每个月里基本上都还是歇在西边屋子的,这让她觉得分外骄傲,走起路来都觉得脚下生风,见着薛正妃与魏侧妃,脸上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笑容,看得她们两人牙痒痒的,尤其是薛正妃,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放下姿态,徐炆玔定然会将柳明欣与那魏侧妃抛到脑后,可万万没想到那蠢笨得死的柳侧妃依旧还是得宠,将她与魏侧妃压得死死的,一直都翻不了身。 “娘娘,皇上可真是宠爱您。”绿茵眼神里充满着羡艳,小心翼翼的捧过茶盏来。她还是在柳府里,也曾听人说过宫里的旧事,有些妃子,原来只是宫女,后来因着主子要争宠,将她们推了出去让皇上宠幸,结果也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可后来她发现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徐炆玔似乎对别的女子都不感兴趣,只是喜欢与柳侧妃呆在一处,最喜欢看她的侧面。 看起来想要翻身是不可能了,绿茵打定了主意,跟绿叶一样,心无旁骛的做大宫女,到时候升了做姑姑,攒一堆银子,等着到了三十岁便自请出宫,自己有银子旁身,还怕没有人来奉承? 柳明欣听着绿茵的奉承,心中自是得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眼睛望屋子外边瞅了瞅,嘴角露出笑容来:“她们也想与我斗?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自从得了徐炆玔的宠爱,柳明欣感觉自己是绝世美人,薛正妃魏侧妃全然不是她的敌手。她骄傲的挺了挺胸站起来:“扶我转转,将屋子里的暖盆加多些炭,今日仿佛冷了许多。” 徐炆玔很晚才回来,他这些日子都在处置太和门兵变,昨日先皇才驾崩,现儿正是在守灵的时候,他已经守了整整一个白天,稍微歇息一会便又要去灵堂,所以当他走进漱玉宫的时候,已经一脸疲惫。 “皇上,臣妾伺候你歇息。”柳明欣慢慢的走到徐炆玔面前,有意挺了挺背,将那高高的肚子让徐炆玔看到:“今日臣妾怎么觉得仿佛里边有动静了?” “是吗?”徐炆玔淡淡的瞥了柳明欣一眼:“你好生保养着。” 见徐炆玔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在意,柳明欣实在有几分难受,她睁大眼睛望着徐炆玔,却见他早已转过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满腹心事的模样。 绿茵绿叶捧着水进来,伺候徐玟琛净面,过了不久徐炆玔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柳明欣坐在床边,看着徐炆玔那俊秀的眉眼,忽然间又没了脾气,皇上年轻有为,长相又好,还这般宠爱自己,自己又何必与他置气? 她微微一笑,轻轻将脸贴了过去,想要靠在徐炆玔身边歇息,这时徐炆玔挪动了下,口里仿佛在含含糊糊的说话,好像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柳明欣有几分奇怪,将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了听,却只听见徐炆玔在喊着:“媚儿,媚儿!” 媚儿?柳明欣顿时惊住了,全身有些发冷,她咬住自己的手指,生怕自己会发出惊叫声来——媚儿?皇上是在喊十妹妹吗?京城的贵女里还有谁会叫媚儿的?柳明欣坐在床边仔细的想了想,她所认识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名字里边有“媚”字的。 “媚儿,你别走,别走!”徐炆玔又在开始念叨着,柳明欣这次听得很清楚,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她看着徐炆玔那张俊秀的脸,心乱如麻,到底是不是十妹妹?难道皇上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十妹妹? 猛然间,她想到了那次去码头为柳明艳送嫁的事情来,有一伙歹徒冲出来将十妹妹劫了去,徐炆玔竟然扔下了她,不顾危险,亲自策马去追,直到很晚才回宫。那次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后来的一切让她又将疑虑打消了,十妹妹也进宫几次,可没有一次与徐炆玔有什么接触。若是他喜欢十妹妹,或者十妹妹对皇上有意,他们自然会借着好机会幽会,可是没有,完全没有这样的事情。 “媚儿……”徐炆玔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了一团被子:“我喜欢你,我不要喊你柳家十小姐,我就是要喊你媚儿,你答应我一声。” 柳明欣猛的站了起来,一只手堵住了自己的嘴,这下很清楚了,她眼睛里有些酸涩,回想着以前的种种事情,似乎就越来越清晰,徐炆玔的眼神、微笑,全然不是对着她的,他始终是在望着十妹妹。 是,他喜欢的人是十妹妹,为什么宠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堂姐。 柳明欣难过的低下头去,难怪她会被徐炆玔看上,难怪他会这般宠爱自己,原来他只是拿了自己做替身。她的眼前浮现起明媚的脸,那般娇艳明丽,似乎让人移不开眼睛,这般美貌的女子,也怨不得会被人喜爱。 皇上已经过世了,眼见着就要分封后宫了,她曾试探性问过徐炆玔,究竟会给她什么分位,徐炆玔笑着看了她一眼:“文妃,喜欢不喜欢?” 柳明欣心中一沉,文妃?她原以为是贵妃的,伸手摸了摸肚子,脸上有些不愉快,这时就听徐炆玔道:“薛正妃我也只打算给她贵妃的封号,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若是现儿就封你为贵妃,那不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头,由着她们嫉妒你?等你生了皇子以后,我便有理由给你升分位了。” 那时候自己还很难开心,还以为徐炆玔当真是喜欢自己,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儿看起来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徐炆玔为什么最高只打算封到贵妃的分位,但却将那皇后的宝座空置了下来,这肯定是有理由的,为什么他不册封皇后呢?难道他想着要将十妹妹纳入后宫封她为后?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柳明欣的心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虫子一点点的吞噬着,顷刻间就千疮百孔。 进宫这么长时间了,她也逐渐的明白了一些事情,后宫里是不可能有独宠的,徐炆玔对她已经够好的了,她也不能再贪心。原来还以为徐炆玔是真心喜欢她才会这么多夜晚在她屋子里度过,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沾了十妹妹的光,这才在宫里有立足之地,可是十妹妹会进宫来吗?会威胁到他们母子的地位吗? 现在看着徐炆玔的目光正落在那个低着头跪在那里的人身上,柳明欣心中一阵酸涩,今日出宫,借着是来给她的祖父祖母吊孝,可却是来看她的,不错,就是来看十妹妹的。她的目光落在明媚身上,有嫉妒,有不服,又有一丝羡慕。 为什么她能让那么多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乔景铉为了她,当众发誓,一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徐炆玔甚至只是为了想看她一眼,竟然在先皇棺椁还停在清华宫的时候,借了自己的名头来太傅府! 徐炆玔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在那里的明媚,心中很是伤神,见她脸都不抬起来,更是觉得伤心,她是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了?但看着众人都跪在那里,徐炆玔忽然又醒悟了过来,自己不说起来,众人都一直是跪着的呢。 “平身罢。”徐炆玔缓缓的说了一声,跪在那里的众人这才站了起来,虽然众人膝盖都有些发麻,可谁也不敢抱怨徐炆玔,只能站在那里,仰望着他。 徐炆玔和众人说了几句话,又飞快的朝明媚瞄了一眼,见她穿着一身素白孝服的模样,真是欺霜赛雪般冷艳,只可惜眼睛有些红肿,瞧着很是憔悴,真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她,可以转眼便见着了乔景铉站在不远处,不由得眼神又暗了几分。 柳明欣一直在旁边小心的瞧着徐炆玔的目光,见他果然不住的在打量明媚,心中很是吃味,见着明媚那模样楚楚可怜,更是觉得悲伤。但当她看到明媚身后不远处,乔景铉正满脸关心的往这边张望,心里突然又有一丝解气,毕竟十妹妹和乔景铉已经订婚了,皇上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把她收入后宫了,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徐炆玔,果然见到他脸上有失落的神色,柳明欣轻轻碰了碰徐炆玔的手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徐炆玔似乎被梦中惊醒,点了点头:“也是,咱们是该回宫去了。” 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的瞧着她,心情更是不好,还不如不见她呢,真是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徒增思念!徐炆玔抬手:“回宫。” 见着徐炆玔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皇上来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就是来给柳老太傅上两柱香,在灵柩前发一阵呆,然后便走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走了,众人就觉得轻松了许多。有人谄媚的朝柳大老爷行礼:“看来柳侧妃有望……” “哪里的话!”柳大老爷笑得满心希望:“快莫要妄加猜测,那是天子家事,哪里是我们能谈论的!”口里虽然谦虚,心中却是快活,望了望旁边三个弟弟,心里头就想着安葬了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以后,就该要分家了。 论起分家,他是大房,自然是他分得最多,想到这里,柳大老爷嘴巴都合不拢,他要赶紧将柳大夫人给接回来,她手段厉害,自然能多捞一些。 柳家的道场也做了七日,在第七日上头,众人正准备抬着灵柩上山,门口一阵骚动,一个婆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夫人回来了!” “大夫人?”众人皆是一愣,脑子一转,忽然想起那位自请出府的柳大夫人来。为什么这个时节她赶了过来?她还有脸踏进柳府大门?知道情况的下人心中皆在腹诽,若不是因着大夫人,老太爷也不会丧命了。 就听着一阵喧哗,门口站着的人分成了两半,柳大夫人穿着孝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月妈妈等几个丫鬟婆子,全部着孝,一片素白,很快与柳府的灵堂混成了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来一般。 “你怎么回来了?”柳二老爷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他一直痛恨大房,多年打压着二房,好不容易有了个攻击大房的把柄,自然要拿出来出口气:“你不是已经被赶出府去了?如何还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柳二老爷不满意的看了一眼柳大老爷:“大哥,你们大房究竟还有没有规矩?” 柳大老爷摸了摸稀疏的胡须:“是我要她回来,怎么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是我的妻子,是柳府的大房主母,如何就不能回来了?” “就是她将父亲气死的,她还有脸回来?”柳二老爷望了望身边的柳三老爷与柳元久:“三弟四弟,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明媚站在人群里,见着柳大夫人趾高气扬的站在人群之中,心中十分厌恶,可这里有不少长辈,也轮不到她去说话,只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这事情该怎么解决。就听柳三老爷道:“大哥,你莫非糊涂了,这种女人,你怎么还能认她做你的妻子?赶紧一张休书扔给她,让她回自己娘家去!” “丢休书?”柳大夫人笑了笑,朝柳三老爷扬起了脸:“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可不要将手插到我们大房这边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见着柳大夫人说得这般猖狂,柳家另外三位老爷实在忍不住,全部怒目而向得望着柳大老爷:“大哥,你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不说法的?她是我派人找回来的,这家里怎么能少了当家主母?我们大房的家事,不用你们来操心!”柳大老爷殷勤的将柳大夫人引到了灵柩旁边,笑眯眯道:“你来得正好,若是再晚来片刻就要送上山了!快些先拜祭一番!” 柳二老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步站到了灵柩面前拦住了柳大夫人下拜:“你这狠毒妇人,竟然还想来拜祭我的父母,还不快些走开!” 柳大老爷一把抓住了柳二老爷:“二弟,我是大哥,你该听我的话!” 柳三老爷性子暴躁,早就在一旁喊了起来:“什么大哥不大哥的,现在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咱们赶紧分家,各过各的,少不得我们四十岁的人还要受你的钳制!” “对对对,分家,分家!”柳二老爷也直着嗓子喊了起来:“你这样做,简直就不像一个做大哥的做出的事情!” 他们的话正中柳大老爷下怀,他捋了捋袖子,气冲冲道:“好哇,父亲母亲才过世,你们便惦记起家产了,分家便分家,要不是保准每天都会听着你们在背后指着我说闲话!” 明媚在旁边见着柳大夫人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昂首挺胸,全然没有一丝悔过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副贪婪的模样来,心中暗道女,看来这全是柳大老爷与柳大夫人暗中勾结好了,一心就想着要分家,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正好送了个顺水人情给他们,这可是想睡觉的时候有人送枕头,顺心顺意! 回到青莲院与杜若兰说起这事情,杜若兰气得直咬牙,想到那时候,自己身陷大理寺,柳大夫人竟然在补汤里下手,想要坏了她肚子里边的胎儿,后来又向英王妃进谗言,为了一个克夫的八字,竟然引出了那么多波折。这般心思歹毒的妇人,可偏偏儿自己还要与她继续坐妯娌,真真是想着委屈。 “母亲,你别想这么多,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她会有什么好结果不成?”明媚朝杜若兰笑了笑,吩咐崔西将安神汤端过来:“母亲,你肚子里头还有两个孩子呢,怎么着也该为他们保养着身子,其余的事情你便不必要管了,父亲自然会处置好的。” 柳大夫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肯定没有好结果,明媚坚决相信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坏事做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伸手将一个橘子拿了起来,用铁签子将它插稳了,放在火上不住的烤着,转瞬间,一种浓浓的橘子香味便在屋子里飘荡着。 “母亲,你吃好睡好,别管这么多事情,你那双身子可有得熬呢。”明媚将橘子剥开皮,将里边热乎乎的瓤儿拿了出来递给杜若兰:“吃两瓣就好,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特别是在火上烤过的,更加如此。” 杜若兰特别喜欢吃炭火上烤出来的橘子,明媚瞧着心里着急,总是在她耳朵边上唠叨这事情,生怕她贪嘴将身子淘澄坏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儿可,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门帘子猛然被掀起,雪花末子被冷风吹着刮了进来,崔玉的脸出现在门帘儿后边:“夫人,夫人,族长带着几位老太爷过来了!看起来该是商议分家的事情。” “来得可真快,今儿不是初八?”明媚惊叹了一声,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他们是初六安葬了的,才隔了一日,族长他们就来了,怎么这般快!只可惜族里大事,待字闺中的小姐是不能参与的,她也只能呆在这香兰院里头,听着丫鬟们回来报信。 柳氏族长还是初三那日来柳家过府吊孝,当时一切有条不紊,也不见柳府四位老爷提起要分家的事情,当时他心中还在赞那柳太傅果然教子有方,柳府四房都沉得住气,可没想到昨日便得了柳大老爷的一封信,信里边还夹杂了一张银票。 族长将那银票拿在手中瞅了瞅,面额是一万两银子,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了笑容:“大侄子还真是客气,我自然要好好帮他一把才是。” 他立即联系了族里几个长者,每人给了五百两银子的红包,众人见着去一趟柳太傅府能得五百两银子,还能与柳太傅拉近关系,心中自然会意,跟着族长一大早便来了柳府。 等着他们来到柳太傅府时,四房老爷正在争执这园子的分频问题,柳二老爷和柳三老爷脸红脖子粗,就差要跳起来掌掴柳大老爷了:“你们大房凭什么要我们搬出去?就算你占个长字,也不是这样做的!” 众人一询问,柳大老爷想要其余三房搬出柳府,他自己占住整个园子,其余三房自然不服气。柳氏族长大吃了一惊,难怪给自己一万两银子,竟然想打这样的主意,园子怎么能给大房一家?这也太不像话了! 族长重重的哼了一声:“既然请了我们过来,自然要听我们来公断。”他望了一眼柳府几位老爷,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我便是想着,这园子不如一分为二,由大房和四房住着。”见着柳二老爷和柳三老爷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他笑了笑:“当然,大房与四房必须出一笔银子来,给二房与三房在京城购置一套宅子,必须是原来他们院子占地的三倍,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二房与三房并没有出什么人,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自己也不过是三品、四品的官儿,也不占个长字,所以也不必要太在意他们。族长心道,本来是该死命巴结着柳元久,谁叫人家是当朝太傅,女儿又是英亲王府的世子妃?可大房从道义上来说占着长子的名头,还有一个女儿是淮南郡王妃,有不能不给面子。 可全部给了大房四房,二房三房肯定会有意见,不如将他们迁出去,让大房与四房瓜分了老宅,他们搬去新居。 “三倍?”柳三老爷与刘三夫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差不多,只不过我们必须还是在御道街附近的宅子,若是去朱雀街那边,那就该要四倍以上的府邸了。” “那是自然,那边地价没这边高。”族长望了望柳二老爷:“你的意思呢?” 柳二老爷气鼓鼓道:“我倒也没意见,只是必须这宅子到手我们才搬。” 见两房点了头,族长也很满意,朝着柳大老爷道:“那这宅子就由大房与四房平分。” “平分?这是什么话!”柳大夫人一双眉毛竖了起来:“我们是大房,哪有平分的理儿?” “你们虽说是大房,可毕竟四房现在正是如日中天,太傅府建得小了,自然会被人看笑话。”族长望了望柳大老爷,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若大侄子是太傅,那我不说二话,这宅子你们大房要占泰半,可现在你不是。” 柳二老爷见着柳大老爷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很是高兴:“还是族长说得对,四弟是太傅,哪有住小宅子的理儿?我觉得四房还该分泰半呢。”这宅子已经没他的份了,不如拿了族长的话来刺刺柳大老爷,心中这才高兴。 柳大老爷一张脸成了猪肝色,望着族长花白的头发,心中好一阵气闷,自己还送了一万两银子给他,可他却处处维护着四房,真是讨好卖乖!柳大夫人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族长,你这般做实在不公平,有赶着讨好的嫌疑!” “你一介妇人,怎敢在我面前胡说?”族长很威严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这本来是男人的事情,你们妇人家只管将后院的账簿子交出来,我们统一核算给你们来分家,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都连连点头:“族长说得极是。” 方才与大房争吵分家,柳大夫人嘴巴着实厉害,一个人将他们压得根本没话说,喊了自己夫人过来也没用,柳二夫人是闷嘴葫芦,柳三夫人虽然也伶牙俐齿,可毕竟三房不如大房气势旺,大房占着长子,柳大老爷又是正二品的官,怎么说也压不过柳大夫人。正在郁闷着,这时来了族长替他们撑腰,忽然间个个都来了神气。 柳大夫人被族长噎得好半天回不出话来,骨笃着嘴坐在了一旁,由着族长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园子分开:“大房以后就占着主院与二房的地方,四房便占着三房与外院,园子这样分配可妥当?” 四个柳老爷里边有三个点了头,大房不愿意也得愿意,只能这样分,然后便是分公中的银子。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只管了半年中馈,挣得不多,都在眼馋柳大夫人,只可惜自己没办法将以前得账簿子清账了。 找了会计数的先生来,噼里啪啦将账簿子核实了一番,公中账面上还有五十几万两银子,每房分了十四万两,剩下的几千两银子就交到了宗祠,做柳氏几房捐给族里的银子。接着又分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的私产。 众人的眼珠子都望着那几个箱笼不放,柳老太爷的私产不多,无外乎就是些田契,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晓得有些什么东西的,柳家有十几处田庄,还有一个消夏时的别院,经过族长核实以后,刚刚好一房四处田产,那别院便没有分:“这一处别院怎么好分?”族长见着几个人眼睛瞪得溜圆,很为难的摇了摇头:“我瞧这样罢,若是你们同意,便由族里出面寻个买家,将银子平分给四房,你们看如何?” 柳大老爷想着也只能是这样了,一处别院,自己独自占着也说不过去,况且瞧着族长那巴结讨好的样子,若自己争着要,倒说不定还会给了四房呢。他想来想去,还不如卖了平分银子,总比这样吵来吵去没结果要好。 “我同意。”柳大老爷点了点头:“就按族长说的办。” 他的眼睛落在那几个箱笼上边,那可是柳老夫人这些年的积蓄,啃食很是丰厚。柳老太爷一直宠着柳老夫人,每年不知道要为她花多少银子,再说有那些来讨好的人,送来的礼物都是极其金贵的。 “族长大人!”忽然有人拨开众人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是老夫人的贴身妈妈,这里有老夫人的亲笔信。” 她手中高高的擎着一张纸:“老夫人早就和我们这些贴身丫鬟婆子说过了,若是她死了,这边是遗愿,要我们交给族长。” 族长将那信接过来,仔细一看,脸上也变了颜色,柳老夫人信里道,她所有的私产,全部给四房,若是族长不按照她的遗愿来分,做鬼她也不会放过他,必然夜夜来寻他,还要揪着他去阴曹地府算账。 一想到柳老夫人那泼辣的模样,族长顿时觉得脑后凉飕飕的,仿佛柳老夫人就站在那里一般,他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旁边几位族里得长者纷纷看着他:“柳老夫人信上说什么?” “她说她的私产全部留给四房。”柳大老爷将信交给旁边的几位柳氏长者:“你们瞧瞧。” “什么?全部给四房?”柳大老爷跳了起来:“我们不服气!” “有什么不服气的?那是柳老夫人的私产,跟你们可有半点干系?”族长看了柳大老爷一眼:“你又不是她亲生的,她不给你也没有碍理。” 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都闭嘴不说话,柳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私产,自己自然是不好插手了,不如就在旁边看着便是了。 “那封信,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柳大老爷忽然喊了起来:“肯定是这个婆子伪造的,哪有全部给四房的道理!” “哟哟,大老爷,我老婆子可不会写字,你还真是抬举我了!”金花妈妈望了望柳大老爷,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来质疑老夫人的亲笔信,也只有大老爷你才做得出来!”她走上前去向族长行了一礼:“我们家老夫人早就预见了有人会说她这封信的真假,所以她要我告诉族长,宗祠里边她也放了一封信,一模一样的,还是几年前便放在那抽屉里边了,若是不相信,族长可以派人去宗祠看看便知。” 柳氏宗祠里有一间屋子是专门存放各房的一些重要的证明,例如这次分家,分配完毕以后就会要签下文书,一式两份,一份放到宗祠存档,一份自己拿着,以后有什么纠纷就可以到族里去查了。 “真有这样的事情?”族长也来了精神,赶紧吩咐自己的长随骑了快马回宗祠,拿了他的私章让那管理宗祠的管事将柳太傅府家的文书都取出来。 柳大老爷听着金花妈妈说得言辞振振,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那文书存着,心上心下,柳大夫人也是心中不块,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几个箱笼看,不住的在估计那些箱笼里边会有些什么东西。 约莫半个时辰,那长随回来,背了一包东西,族长将里边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清点了出来,发现里边有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上边写着“族长亲启”,下边落款正是柳老夫人。 “就是这个了。”族长舒了一口气,将那信封打开,那里边只有一张信纸,上边的内容与金花妈妈拿来的一模一样。族长拿着信纸朝柳大老爷与柳大夫人扬了扬:“你们自己看看便知,这确实是柳老夫人已经分配好了。” 众人见着那封信,大家都没了声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下人们将那上了锁的箱笼往四房那边搬了去,心里不住在的在想着,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头面首饰肯定少不了,不知道有没有古玩字画,这可比头面首饰要值钱得多。 明媚正陪着杜若兰在说话,就听外边有说笑的声音,崔西赶紧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就见一群人赶着往这边过来,肩膀上还用扁担挑着好几个箱笼。 “这是什么?”崔西侧身让他们进来,奇怪的问了一声:“怎么会突然搬到香兰院来了?” “这是老夫人的私产,指明给四房的。”崔玉笑嘻嘻的眨了眨眼:“我一直在主院那边瞧着呢,见着大老爷与大夫人脸都是黑沉沉的!” “里边都有些什么东西?”杜若兰好奇的挪了挪身子:“全部上着锁呢。” “四夫人,老奴就打开给你过目。”金花妈妈走上前来,手中攥着一大把铜钥匙,亮晃晃的一片,钥匙与钥匙互相撞击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题外话------ 歌爷感谢各位菇凉捧场,首推第一天已经安然过了,还不知道第二天和第三天怎么样呐 总之,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九十二章 花月佳期 “这是什么?”杜若兰惊奇的看着金花妈妈从大箱子里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若是说装首饰的盒子,也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儿大,再说那边已经打开好几个箱子,全部装的是首饰,没有理由还有这么个小匣子另外装一件。 “四夫人,这是老夫人的田产商铺的契书。”金花妈妈将一把小小的铜钥匙给了杜若兰:“还请四夫人自己打开看看。” 杜若兰见金花妈妈一副慎重的神色,知道里边肯定是极其贵重的东西,她拿着钥匙将木盒打开,里边是一大叠地契,她看得有些晕头转向:“这些,都是留给四房的?” “是。”金花妈妈恭恭敬敬的回答:“老夫人陪嫁的里本来就有两处田产五间铺面,还有五万两压箱钱。成亲以后,她便拿了那压箱银子去放印子钱,这些年利滚利下来赚的钱已经超过百万两之数。她打理柳府中馈将近二十年,里头赚了多少,四夫人与十小姐心中自然也该清楚。” 明媚在一旁沉默不语,心情也颇为复杂,这印子钱即是前世的高利贷,借款人必须分次归还,那应付的利息可比后世的要多得多。若是放钱十吊,以一月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计一月间本利,共为十吊零二百文。再以三十日除之,每日应还本利钱为三百四十文。当贷出原本时,即扣除本利,然后按日索取每日应还的本利,到期取完。因为每次归还都要在折子上盖一印记,所以人们就把它叫做“印子钱”。 这人若是借了印子钱,若不尽快归还,那可便是陷入了泥沼,再也抽身不得。俗话有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大陈有明确的律例,官员极其家眷不得参与放印子钱的事情里去,若是差到了,必定会受处罚,可是没想到柳老夫人这般大胆,竟然放了这么多年印子钱!明媚望着金花妈妈,轻声问道:“祖父可知道祖母放印子钱的事情?” 金花妈妈擦了擦眼泪道:“如何不知?可也只是叮嘱老夫人小心行事,并没有阻止她。老夫人也没亲自出面,皆是由我男人和银花妈妈男人出面经手的,到今年老太爷致仕了,才将这事儿收了尾。” 这放印子钱的,非富即贵,否则没办法来把握那些人还不还得起银子。若是没些权势,有些人还不起讨要不到,这银子便化水了。柳老夫人原来放印子钱,就是仗着柳老太爷撑腰,现儿柳老太爷辞职了,自然也只好收手。她这么大年纪,也不值当因为放印子钱将柳元久给带累了,可是没想到才收手,她便跟着柳老太爷去了。 明媚拿着田契地契翻了翻,柳老夫人可真是好划算,这里已经有十处田庄二十多间铺面,还有八十万两银票。杜若兰看得眼睛都直了,喃喃道:“老夫人可真是厉害,我到了她那个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攒下八万两银子。” “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有何必想这么多!”明媚笑着劝慰杜若兰:“你比不得祖母的手段,不如就这般持家便是。现儿有这么多田产商铺,还有银子,够你给几个儿子娶妻生子的了。” 杜若兰擦了擦眼睛,声音有几分哽咽:“哪里只能想着儿子,你出嫁的时候,怎么着也要给一笔丰厚陪嫁才是。” 金花妈妈在一旁点了点头:“别说是四夫人,老夫人也给十小姐预备了出阁时带走的陪嫁呐,老夫人可是最疼爱十小姐的,就连八少爷,她都还没给他准备好成亲时用的银子。” 明媚心中暗笑,柳明荃才十个月,现儿就给他准备银子,也太早了些。就见金花妈妈从里边又拿出个锦盒来:“十小姐,这是老夫人指明给你的,我与银花妈妈曼珠都知道,你且拿了去罢。” 那个盒子是暗色的织锦云纹,中间掺杂着金丝银线,被天窗上漏下来的阳光照得闪闪的发光。明媚接过那盒子与钥匙,也有几分感激,虽然柳老夫人拿了这个盒子打发了她,意思是说让她别再惦记她的遗产,可无论如何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份,不似那些偏心的老夫人,重男轻女,只喜欢孙子,早就将孙女丢到了脑后。 这边柳府分家才完,府里就开始行动了。二房与三房在京城开始积极寻找宅子,通过牙行找到了两处合适的地方,因着不是自己付款,柳二老爷与柳三老爷都毫不客气,选的地方也是十分金贵的。柳大老爷本来还想不答应,只是一想到若是自己不答应,二房便会赖着不走,于是也只好忍气吞声,速速打发了银子让二房搬了出去。 四房是负责三房的屋子,柳三老爷与柳元久都是好说话的,更何况四房得了柳老夫人一大笔钱财,自然不把这处宅子放在眼里,听说只要十万两银子,杜若兰赶紧让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给柳三夫人,顺便还送了四套头面首饰给柳三夫人与三个庶女,又给柳三老爷与他的三位公子每人送了五千两银子的仪程:“这算是我们四房的一点心意,且祝三房乔迁之喜。” 柳三老爷与柳三夫人十分惊奇,没想到杜若兰忽然间便这般出手大方起来。杜若兰的父亲只是国子监博士,生前也没留什么东西下来,柳元久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知府,也该攒了些银子,可不至于会有这般阔绰,两人嘀咕了一阵,觉得应该是柳老夫人那几个箱笼值钱。 “没办法,人家是亲生儿子,我这个继子也只能靠边站。”柳三老爷叹息了一声:“我母亲过世,也没见分什么东西给我,恐怕都是给大哥给占了。” 柳三夫人沉默不语,好一阵子才说:“不打紧,咱们以后就多多巴结着四房便是了。四弟现在贵为太傅,四弟妹心慈,手头又松,将四房侍奉舒服了,少不得有咱们的好处。” “可不是这样?”柳三老爷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瞧着十侄女可能就要成亲了,咱们厚厚的备一份礼过去,不会吃亏。” “可不是这样?”柳三夫人眉开眼笑:“我想乔世子肯定会要借孝了,瞧他那心急模样,还能挨得过三年?” 根据大陈的旧俗,家中父母祖父祖母亡故,子女必须守孝三年,按理来说孝子本来该在坟墓旁边结庐而居,不理头发不喝酒吃肉不行乐,表示对父母的哀悼,可后来随着人们生活习惯慢慢的改变,这规矩也变了。 原本父母亡故的官员便要“丁忧回乡”,等着孝期满了才回来任职,可后来也出现了“夺情”之特例,也就是说皇上觉得你这位大臣十分重要,朝堂里不能没有他,就用“夺情”的手段,仍旧任职,只是不必穿常服,素服治事,可以不参加各种庆典活动。 而子女的亲事也有了松动,原本是要守孝三年才能成亲,后来出现了借孝之说,就是在祖父母、父母亲亡故百日之内也可以成亲,在孝期因故穿吉服。若是等着明媚守孝三年满,已经是十八岁,在大陈来说算是年纪大了的,乔景铉那人,又如何能等着三年以后再成亲? 英亲王府为了这事情,已经又开始争吵不休。 “铉儿,你是听谁说的,竟然想起借孝这个主意来了?”英王妃满脸的不赞成:“你可知道借孝这两个字虽然说得轻巧,可实际上却很是沉重!你若是借孝成亲,人家可会在后边讥笑,会说乔世子忍不住寂寞……” “我本来就是忍不住寂寞,我想要与媚儿在一起,这又怎么了?我们两人成亲,跟旁人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他们来说话?”乔景铉脸色通红,口气很是不快。 昨晚他在皇宫里边轮值,因着无事可做,便与一起值夜的侍卫围着火炉说闲话。那人笑嘻嘻的问他:“乔世子,这会子你该要忙着借孝的事情了,怎么还在这里值夜?” “借孝?什么意思?”乔景铉有几分迷惑:“我不懂。” “哎呀呀,难道英王妃没和你说这事情?”那人脸上一副惊讶的神色:“莫非你要等三年以后再成亲?” “不是这样吗?柳家十小姐要守孝三年,我自然是要等她三年以后再成亲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乔景铉听着那人的话,似乎还能提前成亲,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一双眉毛不住的飞舞起来:“快说说,这借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借孝,就是说在孝期里边成亲,暂借一下时间的意思。咱们大陈的规矩,亲人亡故的百日里可以成亲,若是出了百日,那边不能了,必须等满三年。”那人望着乔景铉微微的笑:“我还以为乔世子会准备借孝成亲的,没想到你竟然连借孝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多谢你提醒!”乔景铉得了这个信儿,心中快活起来,原来他可以马上就成亲了!一整晚他都咧着嘴笑嘻嘻的坐在那里,只将那同伙看得目瞪口呆。 从皇宫里出来直奔回家,乔景铉兴冲冲的找到英王妃,与她说起借孝的事情,没想到她兜头一瓢冷水,将他泼得一阵心寒:“母亲,你不想想早些抱孙子?怎么我说借孝,你反而不同意了?” 英王妃骨笃着嘴,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头上的金步摇不住的在鬓边摇晃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说话:“你便先纳个侧妃,三年之后再迎娶柳家小姐也未尝不可。” “侧妃,侧妃,又是侧妃!”乔景铉暴怒了起来,他站在英王妃面前,一点也不肯退让,眼睛瞪得大大得:“媚儿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总是不满意她!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纳侧妃侍妾,可你为何一个劲的想要塞这些女人进来?母亲,我和你说,你若是想要早些抱孙子,那便让我早些娶了媚儿,否则我便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去碰别的女人!” “你……”英王妃捂着胸口直喘气:“铉儿,你怎么能这般与母亲说话!” 小时候自己的儿子多么听话乖巧,自己说什么他都是笑着点头答应,可稍微长大些以后就变了样,尤其是遇到了柳家十小姐以后,他便完全不是那个原来的铉儿了。英王妃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铉儿,心中一阵发酸,儿大不由娘哟! “母亲,我们两人为何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媚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你为何就看不到她的好处,总是要为难她呢?难道咱们一家人便不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乔景铉上前一步,很真诚的望着英王妃:“母亲,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你肯定能与媚儿融洽相处的,为何不试试呢?” 英王妃有些泄气,望着乔景铉执拗的脸,一直没有说话,乔景铉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跪倒下来:“母亲,请你相信,我与媚儿成亲以后,一定会孝敬你,不会让你觉得有半分不开心的。” “铉儿!”见乔景铉跪了下来,英王妃吃了一惊,他竟然向自己下跪!为了柳明媚,那个柳府的十小姐,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赶紧起来,母亲再去想想看。”英王妃伸出手将乔景铉拉了起来:“你怎可为一个女子下跪!” “他这是怎么了?”英王妃见着乔景铉的背影,眼泪珠子忍不住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现在心全向着外人了。” “王妃,奴婢在旁边瞧着世子爷这情形,若是不让他娶柳家小姐,指不定他就真会搬到府外去住了!我看您还是同意的好,怎么样世子爷与世子妃在您眼皮子底下管着,也知道两人间究竟是什么情况。否则,他们在府外住着,天高皇帝远,王妃还能管到什么?”宝珠见着英王妃这模样,也是心痛,递上一块帕子来:“王妃,你便想通些罢!” 英王妃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再好好想着。” 等及英亲王回府,英王妃将这事情跟英亲王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叹气:“你看看铉儿这脾气,可真是像了你!牛一般的犟,怎么也不回头!” 英亲王沉吟了一声:“既然他这般坚持,那你便由着他,不是等三年,就是借孝,你自己看着办罢,这亲事是铉儿自己选的,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在旁边提点一二,不能与他对着干。” “这不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倒好……”英王妃还是愤愤不平:“父母之命给他丢到脑后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铉儿的脾气,你要是给他定一个侧妃,说不定他真的连面都不会露一个,到时候你去哪里寻了他来拜堂?” 英王妃听着叹了一口气:“那我们还是去与柳太傅及夫人商议下借孝的事情罢。” 过了两日,英亲王与英王妃便去了柳府拜会柳元久与杜若兰。此时柳府已经分家,园子一分为二,大房占了主院和大房以及二房的园子,正门便是大房那边,而四房把外院与三房并入了青莲院,在外边的墙那边新砌了个门,紧紧的挨着大房的门,不到十步的路程,两张门上都是黑底金字的柳府,只不过四房的牌匾中间添了两个字:太傅,这柳太傅府与柳府便分开了,格外清楚。 京城里当时有人在议论,这官职标到牌匾上,实在也是新奇,可柳家情况特殊,议论了两日便没了声息,毕竟两边都是柳府,让那些登门拜访的不大方便,分明是要去找柳太傅的,结果去了柳氏大房那边,岂不是要闹出笑话来? 英亲王与英王妃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柳太傅府的大门,英亲王摇了摇头:“柳太傅实在也是太小心谨慎了些,这门怎么修得比大房的要窄?他自己已经是正一品的大员,自然要将门修得阔些。” 英王妃望着那门没有吭声,心里暗道,这柳太傅也不过是这一年里头便飞黄腾达的,不过是遇着了新皇想要提携年青才俊,否则这太傅的职位哪里又轮得上他! 乔景铉大步走上前去,朝那门房笑了笑:“英亲王府特地上门拜访。” 门房识得乔景铉,一溜烟的跑了进去报告柳元久,听说英亲王全家出动,柳元久望了望杜若兰:“若兰,这……莫非是为了媚儿的事情来的?” “该是为了商议借孝之事罢?”杜若兰满脸笑容,朝那进来报信的婆子道:“赶紧请他们进来!” 杜若兰望了望明媚,见她坐在身边一动不动,伸手摸了摸明媚的手:“还不快些躲到后边去?哪有女儿家听着谈论自己亲事的理儿?” 明媚听着说乔景铉过来了,本来正在高兴,听着杜若兰取笑自己,站了起来,带着玉梨躲到了旁边抱厦里边。玉梨朝外边探头看了一眼,有几分惊奇:“小姐,那英王妃今日都过来了呐,看起来真是来谈论你的亲事了。” “这亲事有什么好谈论的,不就是送个日期过来就行了?”明媚心道这可真是繁文缛节,三媒六聘的,才过了三礼呢,还不知道剩下这三礼该要多长时间。听张妈妈说守孝要三年,这还有的是时间让他们来过礼了。 门帘子被人撩起,寒风从门帘下边钻了进来,可吹到人身上却并不觉得寒冷,可能是大堂里生了炭火的缘故。柳元久笑眯眯的看着英亲王英王妃带着乔景铉走了进来,心里欢喜无比,瞧着乔景铉身姿英武的站在英亲王身边,更是为女儿感到高兴。 “亲家,我们今日就将两个孩子的日子定下来罢。”英亲王扫了一眼柳元久,心里也是得意,儿媳妇出身名门世家,相貌生得好,知书达理,又有一手妙手回春的绝技,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偏偏自家这个糊涂王妃,还一个劲的在挑刺。 有什么好挑的?只要儿子喜欢就好。英亲王想到当年自己与王侧妃倒也是两情相悦,可是偏偏父亲要替自己定下英王妃这门亲事,王侧妃家里求了太后娘娘赐婚,这才嫁进了英亲王府来。 若是当年自己也能抗争一番,英王妃可能会遇着喜欢她的人,王侧妃也不会变成这般尖酸刻薄的模样。全是自己那时候不够坚定,现在后院里时时有那动荡不安,让他很是担心。他望了一眼乔景铉,心中不免点头赞成,其实,娶一个也就够了,何必贪多,多了反而没清净日子过。 “亲家是说借孝?”柳元久自然也是高兴,守孝三年,明媚已经十八,算是大姑娘了,乔景铉那时候已经二十一,若是英王妃着急抱孙子,指不定会先给他挑侧妃,明媚虽然说是正妃的名分,可若是晚进门,这长子的头衔被侧妃的占了,说出去真不好听。 就如现在的英亲王府,长子是庶出的,别人提起这事情,都还有些微词,只说英亲王府不合规矩,为何庶子倒比长子年纪要大。现在借孝的话,那自己也就心安了。柳元久望着英亲王,笑得分外热络,脸上都开出花来一般。 “可不是就想着来谈谈借孝的事情?”英亲王点了点头,望了望英王妃:“你准备的聘书呢,在哪里?” 英王妃朝一旁呶呶嘴儿:“不就在旁边?” 岳媒婆笑着走了上来,将聘书递给了杜若兰:“柳夫人请看,这便是英亲王府的聘书了。” “我们已经准备好聘礼,只是怕亲家不允这借孝一事,没有随手带来,若是亲家答应借孝,那明日我们便将聘礼送过来。”英王妃这话说得有些勉强,可杜若兰喜气洋洋,哪里听得出来?她笑着连连点头:“还是王妃考虑周到,我们府里自然是允许的,就这样说定了。” “纳徵之礼明日送过来,我们便不过来了,让岳媒婆来请期便是。”英亲王笑着望了望柳元久:“行得仓促,多有唐突。” 柳元久拱手回礼:“哪里哪里?” 两人言谈甚欢,英王妃与杜若兰坐在一旁说话,没有旁的话好说,只是在谈论着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媚儿说我是怀了双身子,所以这肚子才会这般大。”杜若兰骄傲的摸了摸挺肚子:“一想着马上就有两个孩子要出生了,我心里头便觉快活。” 英王妃有些羡艳的看了看杜若兰的肚子,忽然又联想到明媚身上,柳夫人是个好生养的,她女儿指不定也一样好生养,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也是三年抱两个孙子呢,若是每次也都是双身子便好了。想到这里,英王妃脸色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来,忽然间对明媚没了那么深的厌恶之感。 只要她能为乔景铉多生几个孩子,那自己也不管他们了。英王妃暗暗下定了决心,毕竟她是儿子喜欢的人,为了她与儿子闹翻,实在也是不合算的事情。 英亲王与英王妃并没有坐多久,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杜若兰将明媚喊了出来,见着她一脸笑微微的神色,不由得取笑她:“这下总算是心安了?” “母亲,我什么时候没心安?”明媚扭着身子,脸上也有了几分羞涩:“我不和你多说,先去沉香阁里忙事情去了。” 杜若兰笑着点头道:“你去罢,我也要忙呢,明日送纳徵礼过来,我还要准备好回礼,否则会被人说咱们柳府不懂礼节。” “回礼?那是什么?”明媚有几分好奇:“是不是要回贵重东西?” “也不是,就是一些衣帽鞋袜,表示个意思而已。”杜若兰将崔西喊了过来:“你赶紧拿了银票去喜事阁买一批好的衣帽鞋袜过来。” “是。”崔西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朝明媚弯了弯腰:“小姐马上要大喜了。” 明媚也不回避,点了点头:“听着这般说,恐怕是在家里住不得几日了。” 杜若兰将她拉到身边,眼中也全身不舍:“媚儿,母亲也舍不得你,那时候将你扔在紫霞山,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你可要原谅母亲。” 明媚见杜若兰眼中隐隐有了水雾,赶紧拿出帕子来给她擦眼睛:“母亲,你又伤神了,快不要这样,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们想想,也不该伤心。再说我出嫁,是大喜事,也不用掉眼泪。” 杜若兰擦了擦眼睛:“我只是高兴。” 第二日,英亲王府就浩浩荡荡的送了纳徵礼过来,那份礼儿可送得重,一队人抬着一百八十多抬礼物过去,看得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瞠目结舌:“我的天呐,英亲王府的聘礼竟然有如此之多,那柳太傅府又该回多少嫁妆!” 乔景铉洋洋得意的骑着踏雪走在最前边,身后的马车里边坐着岳媒婆。岳媒婆掀开帘子看了看身后那长长的队伍,也是目瞪口呆,这英亲王府就是有钱,竟然送了这么多纳徵礼,到时候柳府可吃不消了,要回一倍以上的嫁妆呢! 队伍晃晃悠悠的过去,早已将柳家大房惊动,里边的丫鬟婆子守在门口,板着手指头数那纳徵礼的担子:“我的手脚都不够用了,你们数清楚没有?” “哪里能数得清!总归会有一百多抬了。”旁边一个丫鬟羡慕的伸长了脖子:“可比咱们二小姐出阁那阵子不会差!” 现在柳府已经分家,便不再尊着那排行,柳明艳原来是柳家五小姐,这阵子已经变成了二小姐,大家想起她那时候出阁去幽云,也是嫁妆一大路儿,足足有两百多抬,可现在瞧着英亲王府这架势,到时候四房的小姐出阁,总怕就要将柳明艳给压下去了。 柳大夫人坐在屋子里头,听着下人过来报告这件事情,心里头很是不快,冷冷的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柳明媚有手段!” 她咬着牙坐在那里,脸色铁青,自己这般算计着她,可偏偏每次都让她逃过了,现在柳府分了家,想要下手便更难了些,一想着自己的女儿柳明艳,她便揪心得想要哭,拿着手帕子擦着眼睛,可又不敢哭出声来。 柳明艳在幽云那边过得很不如意,自己逃走得这些日子,隐性瞒名去了幽云那边,使了银子给龚家看门的婆子,让月妈妈以找亲戚的名头去找到了小喜,打听了一番,才晓得那龚亦奇乃是一浪荡公子,柳明艳现儿吃了不少亏,那平妻贵妾都有了身孕,现在柳明艳一筹莫展。 “难道她便没有按照我的法子去办?”得知了这情况,柳大夫人气得全身发颤,坐在那里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小姐已经将贴身丫鬟给了姑爷做通房。”月妈妈耷拉着脑袋:“可经不住姑爷爱偷腥,那两个有了身子的人,都将自己的丫鬟让姑爷开了脸。”月妈妈叹了一声:“小姐肚子里头没有动静,那边两个肯定是要占了长子这个名头了。” “怎么可以!”柳大夫人气得直咬牙:“你将她约出来,我替她好好合计合计。” 悄悄儿的将柳明艳喊了出来,母女见面,抱头痛哭,柳大夫人将昨晚上翻来覆去想的法子告诉了柳明艳。她将那张纸交到了柳明艳手中:“艳儿,这是母亲的私房方子,你好好的收藏着!回去以后便伺机用着,这方子甚是灵验,你只管照着上边说的去做!” 柳大夫人怅然若失的望着面前的那盏茶水,从幽云回来有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艳儿将那方子涌上了没有,但愿她能如愿以偿。只是……她气呼呼的站了起来,让柳明媚这般得意,她一想着便不甘心!本来这英王妃看中的便是自家的艳儿,没想到被那柳明媚用狐媚手段将乔景铉勾了去。勾了去还不打紧,最后还弄得自家的艳儿远嫁幽云,嫁了那样一个浪荡的公子哥儿! 柳明媚,你且等着,我先给柳明卿将亲事定下来以后再来想法子收拾你!柳大夫人咬了咬牙,将那茶盏拿了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柳明卿今年都十八了,自己也该给他定一门亲事了。 不管柳大夫人怎么不舒服,英亲王府的纳徵礼此时已经入流水一般送进了柳太傅府,金花妈妈笑嘻嘻的将东西清点了,把早就准备的衣帽鞋袜交到乔景铉带来的管事手里。 柳老夫人过世,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便成了四房得力的管事妈妈,她们现在都只有五十岁不到的年纪,正是用得上的时候。曼珠向杜若兰求了卖身契,愿意自赎出府。杜若兰也没说多话,直接将卖身契给了她,还打发了一百两银子,毕竟是柳老夫人亲近的丫鬟,又在分家产的时候出了些力气,自然是要酬谢的。 曼珠拿了银子在手,眼泪汪汪,给杜若兰磕了两个头,千恩万谢的出府去了,金花妈妈在旁边笑了笑:“曼珠的表兄与她有婚约,本来还想满了十八给老夫人提出府的事情,现儿却是提前出去了。” “曼珠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还有老夫人赏的金珠首饰,再加上夫人赏赐的一百两银子,与她表哥一道去盘个什么小店铺,做点小生意,以后的小日子也不会过得差。”银花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是要遇着好主子。” “可不是?”金花妈妈也叹息了一声:“咱们两人都是遇着好主子了。” 柳老夫人待她们不薄,她们男人也在柳府做管事,帮柳老夫人放印子钱也得了利,两人都已经买了田庄,儿子得了柳老夫人恩准,本来是家生子,必须在柳府为奴仆的,柳老夫人允了他们自由,几个人都拿着本钱做生意,全部穿着绸缎做老爷了。 两人的儿子都说要接了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出去养老,在家中过清闲日子,可她们却还是舍不得柳府,依旧还是在这里边做管事:“柳府吃好穿好,还不时有赏银,为何要出去?”金花妈妈笑着道:“我瞧着四夫人不会比老夫人小气,那手头实在送泛。” “可不是?咱们可得要替她紧把细用,田庄的租子、商铺的租金,全部要打理好才是,别被那些人说几句可怜话儿就被骗了。”银花妈妈点着纳徵礼入库,看着管事们一一登记下来,满脸的笑:“咱们快些去前堂听听,看小姐的吉日定在哪一天。” 两人监视着将一百八十抬纳徵礼收好了,急急忙忙的奔到了前堂来。前堂是将外院改了的,门口悬挂着新做的蜀锦门帘,上边粉白的底色,上边绣着几支出水芙蓉,花瓣上头还滚着水珠子,就如活的一般。 门口站着七喜,正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边说话,见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过来,擎了门帘在手中,挤了挤眼睛:“里边正在商议日期,实在是热闹!” 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一脚踏了进去,就见屋子中央坐着杜若兰,穿了一件淡绿色衣裳,膝盖上搭着一床小小的毡毯,山边有耀眼的牡丹花纹。她身后站了崔西崔玉等丫鬟嫂子,团团的一堆,奶妈抱了柳明荃在旁边坐着,那柳明荃扭着身子正不住的咿咿呀呀,不时还念出一句古诗来。 乔景铉带着岳媒婆坐在一侧,正笑嘻嘻的在与杜若兰说话:“柳夫人,你再看看,再看看,分明是那个日子好一些!” 原来英亲王府请段监正占卜了几个黄道吉日,送了来给柳府商议,这便就是“请期之礼”了,乔景铉的眼睛正巴巴儿的望着杜若兰手中那张红底烫金的纸荐,似乎要将那张纸望穿一般。 段监正给的几个好日子:正月二十八,二月二十四,三月初三。 杜若兰想要用第三个日子:“三月三,气候一新,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万物复苏,也是个上吉之兆。” 乔景铉却很是不同意,他朝杜若兰行了一礼:“三月三日天气新,金水河边多游人,我恐怕那日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大家都忙着去踏青,没有人来参加我与媚儿的喜宴了。依着我看,正月二十八乃是再合适也不过的日子,就定了这个日子罢。” 哪有这样的说法?众人皆知他是在找借口,只是心里闷着想笑。 杜若兰瞅着乔景铉那心急的脸,心里掂量了一回,缓缓道:“正月二十八肯定不行,什么东西都没怎么准备着,家具什么的都还没打好,这打赏的荷包、络子都还没着落呢,别人备嫁都得一年半载的,我们再赶,也不至于这么几日光景,今儿都正月十四了,明日要忙着上元节的事情,然后便只得十几日准备的功夫,不行,不行,太仓促了些。” 乔景铉鼓着脸儿,瓮声瓮气道:“这些东西,花些银子去买了现做的便是,带几万两银子,明日去京城转上一圈,保准买圆了回来。” 杜若兰见他一副急得狠的样子,微微一笑:“乔世子,不过是两个月光景,你便等等罢。” “两个月时间太长了。”乔景铉笑着朝杜若兰行了个大礼:“岳母大人,你便将日子往前边挪一挪罢。” 杜若兰见着乔景铉这一躬身,脑袋都快要挨着地,这大礼也行得实在大,不由得笑了起来:“乔世子,你这般客气,倒让我不好办事了,就这样罢,选中间这个日子,二月二十四,我瞧着也很合心意。” 岳媒婆在旁边也笑着劝乔景铉:“世子爷,这成亲可是大事,十来日怎么行得!还是听柳夫人的,就二月二十四好了。” 乔景铉见岳媒婆也是这意见,只好点头:“也好,二月便二月,让媚儿多在府里陪陪岳母大人。” 杜若兰被乔景铉几声“岳母大人”叫得心里甜丝丝的,看着乔景铉,越看越爱,心道这样的女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媚儿可真是有福气。 ------题外话------ 首推涨得不是很理想,不知道能不能过,最后一天了,要是还没收藏的菇凉们,请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吧,歌爷不想新文夭折啊,咬着嘴唇含着泪水望着大家,快来快来收藏个~ 《秀色田园之一品农家女》by歌尽飞花 歌爷感谢大家!到时候在乔景铉与明媚成亲的时候会给大家送上惊喜哟,更多信息,到时候请关注歌爷微博~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是皇后 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抬头望着天空,那儿就如有一个洁白的玉盘,上边还有隐约的花纹。月亮的清辉照在大地上,地上有着薄薄的积雪,被这月光照着,格外的清亮,白得炫目。 雪地上有几行脚印,一顶步辇正在缓慢的往万寿宫里走了去。步辇用是的明黄色织锦帘幕,外边四角都有这琉璃珠子,顶上还有一朵玉石雕刻出来的莲花,上头有一个“卍”字形的红宝石压顶,意思着福瑞平安。 步辇旁边走着一群宫女,手里提着气死风灯,淡淡的灯影照在雪地上边,暖黄的一团。 “皇上驾到!”走在最前边的内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万寿宫里顷刻间便明亮了起来,起先只有几盏微微的灯火,现在主殿已经是通明透亮。 徐炆玔扶着内侍的手走下步辇,整了整身上穿着的狐皮袍子,望着万寿宫的灯火,微微叹了一口气,皇祖母找他过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 这两个月过得实在太惊心动魄,从他太子册封大典到父皇驾崩,再到他继位称帝,就恍如弹指之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目不暇接。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般快,快到他还没意识到,窗户外边便是大亮,日头已经升起,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皇上过来了。”太皇太后坐在主殿中央,见着徐炆玔一步步走过来,眉眼间有了一丝欣赏的笑容。徐炆玔算得上是她与乔太后一道伏上龙椅的,这些日他的表现来看,实在算是不错的了,能选中一个好皇上,太皇太后心中很是开心。 只是有一桩事儿,如鲠在喉,她一直观望了好几日,却没有见徐炆玔有动静,今日终于按捺不住,派人去清华宫请了徐炆玔过来,她非得要好好提点他一番不可。 还是在除夕夜里,万阳公主进宫,一是为皇兄守孝哭灵,另外便是来找太皇太后来问一件事情。“母后,你可要记得,原来你答应过我,玲珑到时候是要做皇后娘娘的。” 望着女儿殷切的眼神,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省得,你别担心,皇上心中自然也明白。若是皇上没有想起这事,哀家就去提点他。” 见太皇太后一口应承了下来,万阳公主眉开眼笑,站起身来跪到了徐熙的灵柩前边,装模作样的哭了几声,心中却实在快活,现在她唯一惦记的便是女儿薛玲珑了,她个性顽劣,不知道在宫里会不会闯什么祸,幸得宫里还有太皇太后,有外祖母罩着,即便是闯了天大的祸也能包容下来,可若是太皇太后过世,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呢?万阳公主心里着急,必须要将女儿扶上皇后的宝座,以后她便能在皇宫里胡作非为也没有人敢说她了。 今晚借着给故去的皇兄哭灵,万阳公主将这事情提出来了,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许,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跪在徐熙灵前,自己琢磨了一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也是太心急了些,那柳侧妃与魏侧妃又如何能与玲珑相提并论! 虽然说柳侧妃受宠,可毕竟她只是个记名嫡女,况且现在柳老太傅过世,她出身是柳氏大房,柳大老爷还只是个正二品的官儿,如何能与公主府的门第相比?再说了,皇上不是个糊涂人,他难道不会顾念表兄妹之情?万阳公主将钱纸一张张的往火盆子里边扔,火光熠熠,照亮了她欢喜不迭的眉眼。 太皇太后应承了万阳公主以后,一直在等着徐炆玔分封后宫,等到初八恢复上朝,也不见徐炆玔有圣旨下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明日便是上元夜,按着惯例宫中要大庆,可徐熙才走了只有这么久,也不好大肆操办,但家宴肯定是要有的,还不分封漱玉宫里的旧人,难道还要宫人们称呼薛正妃、柳侧妃、魏侧妃? 不行,这样肯定不行,太皇太后心中默默念叨,可能徐炆玔是事情多,将这事儿给忘记了,自己可要赶紧提醒他,让他明日一早便将圣旨给下了,明晚的夜宴上也好正了名分。 坐在主殿,见着徐炆玔走了进来,太皇太后笑着扶了绣容姑姑的手站了起来,徐炆玔一见,赶紧迎了过去按住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且坐下,不必这么多礼节。” 看来皇上依旧是将自己当一回事的,太皇太后心中高兴,由绣容姑姑扶着缓缓坐下,命人赶紧给徐炆玔上茶:“皇上,皇祖母有件事儿想要提点你。” “什么事情朕没做好?”徐炆玔望了一眼太皇太后,见她脸色和善,并无责备的意思,这颗心才落了下来,他刚刚接手这皇上的位置,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懂,要经过格外臣子们提点才知道要去做,现在太皇太后也要来提点他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皇上,皇祖母不是说你没做好事情,皇祖母只是想提醒你,这后宫,也该分封了,否则明日夜宴可不好称呼,怎么还能用漱玉宫那阵子的称呼?”太皇太后瞧着徐炆玔,眼中全是期盼:“玲珑是你的表妹,你可要将那最高的分位封给她。” 徐炆玔一怔,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来,按着道理这后宫是早就要分封了,可这时间真是不凑巧,皇上出殡已经正月初五,然后与重臣们商议了几日如何治国,到了初八重新上朝,每日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徐熙生病这么久,虽然他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可依旧留下了不少事情要做,新皇接任,哪些积压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奏折雪片一般飞上了徐炆玔的案头,这五六日他忙得是连饭都没好好吃上一口,哪里还想着这分封后宫之事。 现在太皇太后一提醒,徐炆玔顿时醒悟过来,自己确实做漏了一桩事情。他站了起来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提醒得是,明日一早朕便下旨。” “那……玲珑呢?”太皇太后紧盯着徐炆玔不放:“你会如何封她?” “就依着皇祖母之言,将最高分位给她便是。”徐炆玔笑着朝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祖母便放心罢。” 他知道太皇太后是想让自己将皇后之位给薛玲珑,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愿意,这皇后之位,他是想留给她的,哪怕是她要嫁旁人,这位置也会空置着,能留多久便是多久,他一点也不希望有旁人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皇后,乃是他名分上的妻,那些人,都只是妾而已。 玲珑表妹,给她一个贵妃的分位便是了,其余几位,都不越过贵妃去,也是最高分位了。徐炆玔拿定了主意,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了万寿宫。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感叹了一声:“我没有看错,皇上果然是仁心宅厚。” “可不是?”绣容姑姑在一旁讨好的说:“他没有将二皇子杀掉,只是将他圈养了起来,就这一点,也足见其仁心。”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徐炆玔不仅心地仁慈,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说什么,他便马上去照办了。太皇太后瞧着满殿的烛光,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 徐炆玔从太皇太后的万寿宫里走了出来,坐在步辇上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来做皇上也这般不自由,还得被人限制着呢。耳边响起唰唰唰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就如一支说不出的乐曲,忽高忽低的节奏。 “去储秀宫。”徐炆玔忽然间想到了乔太后,好多日都忙着处理政事,还没有去给乔太后请安过,他也该去看看她了。 此时还只是酉戌时,乔太后还没有打算安寝,正在笑眯眯的于莫姑姑说着话儿:“景铉成亲,我可得好好赏赐些东西下去才成。” “娘娘,那柳小姐也该要赏些东西,毕竟她给您帮了那么大的忙。”莫姑姑在一旁提醒着:“怎么样也得表示点心意。” “那倒是。”乔太后的一双凤目微微上扬,凌厉之气不见,全是一种怜爱的神色:“她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只是这成亲的时候也选得有些急,只得一个月准备,也不知道能不能备好全部的嫁妆。” “谁要出阁了?”徐炆玔一步跨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母后与姑姑在说什么,说得这般热闹,连朕进来都不知道了。” 乔太后瞥了徐炆玔一眼:“皇上,我们在说英亲王府与柳太傅府联姻的事情,今日英亲王进宫给哀家送了上元的节礼,顺便提到了你表弟的亲事,他二月二十四就要成亲了,你说是不是太快了些?不过也怪不得,借孝只能在百日内,没法子的事。” 就如一根针,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里,徐炆玔的手指忍不住弹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从心底弥漫开来,到了他的喉咙口那处,就如云山雾罩一般,将他蒙在那一片哀愁之中。他们要成亲了,她就要嫁给自己的表弟了!徐炆玔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娇俏的身影来,她站在菊花丛里,一双眼睛清澄如水,坚定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可是大喜事。”徐炆玔艰难的说了一声,还想说些别的,可却说不出口来。 “可不是大喜事?”乔太后笑吟吟的看着儿子的模样,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柳明媚还是赶紧与乔景铉成亲的好,免得夜长梦多,自己这个痴心的儿子又会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你可得要准备一份重礼才是。” “重礼?代朕好好想想。”徐炆玔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原本想着要与乔太后来商量后宫的分位分封,此时全然没了心情。坐在那里,瞧着主殿上烛光晃晃,每一点烛光里都映出了明媚娇嫩的容颜,看得他眼中带泪,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你怎么了?”乔太后见徐炆玔神色呆滞,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也实在太痴情了些,这柳家小姐都要与乔景铉成亲了,他还这般惦记着。她回想到了那个雪夜,自己与他奔跑在雪地里的情形来,或许徐炆玔与自己一样,心底里都有对真情的向往,只是他还没有自己的果决,只敢默默的想一想,却没有半分行动。 “母后,没怎么,只是这些日子批阅奏折太多,有些累了。”徐炆玔眉毛低垂,有些没精打采。 “皇上,那快些回宫去歇息,明日可是繁忙的一日呢。”乔太后很是了解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快去替皇上将门帘子掀起来。” 徐炆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清华宫的,踏进寝殿,只觉得自己一脚深一脚浅。旁边的内侍讨好道:“皇上,要不要去柳侧妃那边歇着?” 徐炆玔白了她一眼:“朕现儿还在孝期!” 马屁拍到马腿上,那内侍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心中暗道,守孝要三年呐,皇上难道三年不近女色?这也太玄乎了些! 梳洗完毕,内侍将帐幔掩上,默默的退了出去,徐炆玔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 他知道乔景铉是要娶明媚的,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早,就如忽然当头一击,眼前金星四射,让他摸不清方向。 “媚儿……”徐炆玔低声喊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褥,冷冰冰的一片,没有一丝温暖。他多么想此刻她就在自己身边,用那灿若星辰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再过一个月,明媚就变成了乔景铉的人,他将永远失去她,再也没法子肖想。徐炆玔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被褥,心中后悔不迭,那时候,若是他不听母后的安排,执意要娶明媚,或许她会被自己的真情感动,也会对他进行考量,自己与乔景铉还能一较高下,可现在自己却没有一点竞争的机会。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这夜深露重,更漏点点滴滴在梦里坠落,带着一腔愁绪,恰如那三月的飞絮,漫无边际。 第二日一早起来,徐炆玔便分封了后宫,薛正妃变成了薛贵妃,柳侧妃成了柳文妃,魏侧妃成了魏淑妃,那个司寝的宫女红药也被封了美人。 去各宫传旨的内侍走得匆匆忙忙,引来不少瞩目的眼光:“这是去做什么?大清早的,走得这般匆匆忙忙?” “不知道,瞧着是皇上贴身得内侍,恐怕是大事儿。”有年纪大些的宫人很笃定的回答:“瞧那些人去的方向,乃是薛正妃住着的漱玉宫。” 自从徐炆玔成了新皇,他便从漱玉宫里搬了出来,去了清华宫,柳明欣与魏侧妃也从里边搬出来,就留了薛正妃一人独居漱玉宫。听说外边来了传旨的内侍,薛正妃心中欢喜,赶紧穿戴一新走了出来。 上回万阳公主进宫与太皇太后说起了分封后宫的事情,她特地告诉了自己,叮嘱自己要沉住气,这皇上的分位肯定是跑不了的。薛正妃在漱玉宫里盼了很久,也不见有圣旨过来,心中正是疑惑,又有些七上八下,生怕乔景铉会封了柳明欣做皇后。 这般神魂颠倒的,才这么大半个月功夫,薛正妃的脸孔便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只剩了半个巴掌大小。今日是上元节,刚刚醒来,由紫玉服侍着用了早膳,就听外边宫人来传话,说清华宫那边来了传旨的内侍。 “难怪今日一早起来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落在这事情上头。”紫玉在旁边笑了起来:“娘娘马上要成皇后了!” 薛正妃压着快活的心情白了她一眼:“什么皇后不皇后?你又不是皇上,你封了我这个皇后我还不答应呢!” 紫玉垂手低头,笑着瞟了薛正妃一眼:“娘娘,前些日子万阳公主进宫来,她说的话奴婢可记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后不是已经答应了?皇上是最有孝心的,自然会照着太皇太后的话来封赏娘娘的!” 微微一笑,薛正妃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一双手抓着椅子背,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等着自己成了皇后,这后宫可要归她管了,看她不好好的将柳侧妃那个贱人收拾一番!怎么样也要折磨她,不让她将孩子生出来! 穿着深绿色常服的内侍走了进来,先朝薛正妃行了一礼,转身从身边小内侍托着的盘子里将那黄绫圣旨拿起:“娘娘请接旨。” 小香炉摆上,薛正妃在紫玉的搀扶下跪倒在地,屏声静气听着那内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氏玲珑,端庄贤淑……”好一段长长的赞美的词语听得薛正妃头晕脑胀,全身充满了无言的喜悦,忽然间就听到那内侍念道:“特封为贵妃,钦此。” “什么,贵妃?”薛正妃不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是贵妃,难道不是皇后?” 那内侍弯腰将黄绫圣旨递了过去:“老奴也不知道,反正这圣旨上确实是写着贵妃,娘娘若是不相信,自己拿了圣旨看看便知道了。” “贵妃?贵妃?”薛正妃展开那道圣旨看了很久,一脸仓皇:“那皇后又是谁?” 那内侍已经带人退到了门口,听着薛正妃问话,摇了摇头:“娘娘,老奴只是奉皇上之命来漱玉宫传传旨,至于皇后娘娘是谁,现在老奴也不知道。” “是她,一定是她!”薛正妃一张脸扭曲了起来,十分难看:“紫玉,快些跟我去万寿宫,我要见太皇太后!” 一顶小轿抬着薛贵妃走得飞快,紫玉跟在轿子旁边飞奔着,雪地里留下了几行脚印,鞋子踩在积雪堆子里,沙沙的作响。“柳明欣,你莫要得意,我非让你当不成这个皇后!”薛贵妃坐在轿子里边,咬牙切齿,心中烦乱。 等着到了万寿宫,见着太皇太后那慈祥的面孔,薛贵妃已经不顾规矩礼节,直接扑进了太皇太后怀里哭了起来:“外祖母,玲珑好难过!” “怎么了?”太皇太后心中一惊,这一大早的,薛贵妃如何就扑到自己怀中哭了个不休?她伸手摸了摸薛贵妃的头发,轻声道:“玲珑,这又是怎么了?” “祖母,皇上……只封了我为贵妃!”薛贵妃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玲珑觉得好委屈!不是说好我要做皇后的吗?为何只封了贵妃?难道封了那柳侧妃做皇后不成?即便她肚子里有一个,可谁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公主,也能封她做皇后不成?” “什么,只封了你做贵妃?”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怎么能这样!皇上昨晚已经答应哀家,要封你做皇后的!走,去清华宫,哀家倒要找皇上评评理儿!” 徐炆玔正坐在桌子边上提着笔准备写字。面前一张白纸,上边已经写了几行字。他的心里很乱,刚刚拟了几道分封的圣旨以后,他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一般,提笔看着面前摆着的那张白纸,忽然间就犹豫了起来,他究竟是要准备做什么! “皇上,太皇太后来了!”一个小内侍轻轻的走了进来,脚步飞快:“已经到了门口,还带着薛正妃。” “赶快请进来!”皇祖母过来,该是为着薛贵妃分封的事情,自己全是按照她的吩咐来的,为何她还有不满?难道一定要将薛贵妃封成皇后,才能让她们满意?徐炆玔扬了扬眉毛,心中忽然有一种叛逆的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皇上,你昨晚不是答应过哀家,要封玲珑为皇后,为何今日却又变卦了?”太皇太后由薛贵妃扶着走了进来,眼神凌厉:“皇上,君无戏言,你可不是说话不算话!” “皇祖母,你昨日是要我封薛正妃为最高分位,朕确实是按照你的话做的,为何指责朕说话不算话?”徐炆玔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柳侧妃被封为文妃,魏侧妃封为淑妃,有谁越过这贵妃的分位去不成?” 太皇太后一听便呆住了:“哀家说的最高分位,自然是指皇后,皇上怎么会这般以为?皇上,赶紧再下一道圣旨,将薛贵妃封为皇后。” “皇祖母,朕刚刚即位就封皇后,似乎也不大合适,这时间也太仓促了些。”徐炆玔摇了摇头:“关于封皇后一事,朕自有打算。不必皇祖母操心了。朕今日分封后宫,完全是按照皇祖母昨晚说的话,没有一点错处,皇祖母不该再来找朕说话。”他看了一眼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薛贵妃,满脸不高兴:“贵妃,你本该好好侍奉太后与太皇太后,要想法子让她们高兴才是,为何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她担心?” 薛贵妃被徐炆玔深深紧锁的双眉给吓了一跳,她见徐炆玔总是温和的模样,没想到此时却变得这般凶悍。这人得地位发生了变化,说话的语气也是不同了,薛贵妃心中有几分不服气,乔太后与徐炆玔那会子求自己嫁他,可现在却趾高气扬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扶着太皇太后从清华宫里出来,薛贵妃憋屈得实在想流眼泪,只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不好出声。抬眼望了望天空,一碧如洗,屋檐下的冰棱已经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到处都是一片清脆的水珠之声。 “皇祖母,我担心皇上是在等着看柳文妃生了孩子再做决定呢。”薛贵妃吸了一口气,想到了方才徐炆玔的话,现在不是合适立皇后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是?莫非要等着柳文妃生了孩子,看她的是男是女再做决定? 这柳文妃一进宫便得了独宠,现在又空置了一个皇后的名分在那里,究竟是为谁留的?薛贵妃忽然间便觉得心痛了起来。自己既不能得皇上的宠爱,又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那自己又何必到这后宫来苦苦挣扎? “玲珑,你莫要着急,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外祖母也不会让那柳文妃变成皇后的,你且听外祖母的吩咐,现儿不要乱动,离她生产,还有半年,她究竟是生个男孩女孩还不一定,而且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也还未可而知。”太皇太后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又消失不见,脸上恢复了那惯有的慈祥模样。 “皇上最高只封到了贵妃?”储秀宫里乔太后很是惊讶:“皇上这么做,是玩什么花样?” 柳家十小姐都要嫁给乔景铉了,莫非他还准备强行将柳家十小姐封做皇后不成?“不行,不行,我可要好好劝劝皇上才行。”乔皇后心中有一丝不安,现儿皇上才继位,政局尚未稳定,英亲王府是自己娘家,背后有多少力量,自己心知肚明。而且徐炆玔若真是这样做了,即使乔景铉不起兵造反,后世的言官诟病也够他受的。 “走,跟哀家去见皇上。”乔太后站了起来,扶了莫姑姑的手就往外边走。 徐炆玔刚刚将一道圣旨拟好,就听外边有人喊:“太后娘娘驾到!”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笔放了下来,自己这个皇上做得真是没有自由,为了一个分封的事情,一个两个的都跑来找自己说话,还让不让人过点清净日子! “皇上,你这皇后的位置悬而未决,还有什么打算?”乔太后一坐下来,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朝徐炆玔瞥了一眼:“莫非皇上已经有了人选?” 徐炆玔忽然就觉得心虚了几分,他不敢抬眼看乔太后,只是口中推搪:“母后,这封皇后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皇后乃一国之母,封后的时候自然要仔细考,先得交给群臣廷议,若是通过,朕再来下旨,这样岂不是更完备?” “皇上,你真是这样想的?”乔太后紧紧的盯住了徐炆玔,不容他有半分回避:“皇上,你莫要只是推搪,心里想一套,可嘴里又说的是另外的话!” “母后,你且放心,朕自有主张,不会做出让子民认为不合适的事情来!”徐炆玔心中很是憋屈,这封皇后乃是天子家事,现在还没有封,大家都来找他,真等到立后的时节,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啰嗦! 他的面前闪过薛贵妃的脸,心中一阵不舒服,这个表妹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又生得美貌,长大以后怎么便成了这个脾气!柳文妃与魏侧妃,都不适合做皇后,若是让他在其中挑选,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实在选不出来。 徐炆玔心目里的皇后,只有柳明媚,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站在自己身边,一同笑看大陈江山。 “赶紧叫司珍局做一块牌匾,上边的内容就是这个。”徐炆玔拿起桌子上的那张宣纸交给身边的内侍,那内侍伸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偷眼瞧了一下,竟然是“柳国公府”四个大字。 柳太傅又要升做国公爷了?那内侍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来,这柳太傅升迁的速度也委实太快了一些! “还不快些拿了去,嘱咐司珍局,铁券丹书也一并做好,三日之内准备齐全!”徐炆玔望了那一幅震惊模样的小内侍一眼:“快些去,你这是呆了不成!” “是是是,皇上,奴才马上就去!”那内侍捧着徐炆玔的墨宝从清华宫里飞奔着出去,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但那附近的树枝上已经又有了点点新绿,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老牌的国公府倒了,新的国公府又出来了!” 上元节乃是阖府欢聚的时刻,一大早乔景铉便拎着东西来了柳家,现在他可是有理由前来登门拜望了,而且杜若兰比不得柳老夫人严厉,乔景铉终于不用翻墙来于明媚见面,在前堂与杜若兰才说了两句好话儿,杜若兰便点头答允下来:“崔西,你带了乔世子去沉香阁。” 乔景铉心中甚是快活,一路走了过去,只觉眼前一片琉璃世界,美得不能再美。走到沉香阁门口,就见那边伸出了一个小脑袋,见着他过来,清清脆脆的喊了一声:“乔世子来了!” 院子里边有人应了一句,转瞬间便没了声息,乔景铉有几分奇怪,快步走了进去一看,就见明媚带着丫鬟们在前院那边站着,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子正半蹲在地上,瞧着不远处的一个小竹筛子。 那个竹筛子圆圆的,乔景铉低头看了看,就见下头有几点黑影,他哈哈一笑:“媚儿,你们是在这里捉麻雀不成?” “世子爷!”一个小丫头子将手指头竖在嘴边,嘘了一声:“别说话,说话就会将麻雀惊走了!” 竹筛子下几只麻雀正在专心致志的啄着那些粟米,小黑豆般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往周围看,它们似乎听到了响动,顿时停了下来,站在竹筛子下看了看,但很长时间又没有动静,它们觉得应该没有危险,又蹦蹦跳跳的在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 “收线!”明媚低声喝了一句,小丫头子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扑棱棱的往外边逃窜,可还是被盖住了几只,几个小丫头扑了上去,嘻嘻哈哈的笑着:“贪吃就要被抓!”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她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媚儿,你倒是好,嫁妆也不用备,带着丫鬟们在这里捉麻雀玩!”乔景铉望着明媚,见她脸颊粉红,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十分明艳,心中有些痒痒,恨不能伸手将她拉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备嫁?”明媚笑嘻嘻的望了乔景铉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些东西,花些银子去买了现做的便是,带几万两银子,明日去京城转上一圈,保准买圆了回来!”她笑吟吟的望着乔景铉,将他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丫鬟们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好哇,媚儿你竟然这般编派我!”乔景铉伸出手去捉明媚,却被她一闪身子便躲过了,躲在玉梨身后,明媚露出了半张脸来:“乔景铉,还没成亲呢,你就欺负我!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不嫁你了!” “媚儿,你别捉弄我,好不容易定下成亲的日子,你又这样说,我心惊胆颤的!”乔景铉朝玉梨望了一眼:“你还不快些走开点?” 玉梨抿嘴笑了笑,闪开了身子:“姑娘,你就别吓乔世子了,我瞧他可禁不得吓唬!” “玉梨不错,小爷有赏!”乔景铉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抛了过去:“接着!” 明媚又好气又好笑:“乔景铉,你可真会收买人心!” 乔景铉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将明媚的手捉住:“媚儿,咱们到那边说悄悄话去!” 明媚朝他望了一眼,再看看周围的丫鬟们都识趣的走开了,不禁叹气:“还用得着去一旁说悄悄话?大家都已经走开了!” 乔景铉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玉珏来:“媚儿,早些日子我在珠玑坊里找到了这个,你瞧瞧好不好?” 明媚接了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那玉珏是绿色的翡翠,通明通亮,像是老坑玻璃种,上边刻着几个大篆,依稀看得出来是“不离不弃”四个字。“怎么了?”明媚那着玉珏对着阳光看了看:“这玉珏瞧着该值些银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虽然这翡翠说不上价值连城,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很喜欢上头刻着的四个字。”乔景铉一把握住明媚的手:“咱们就要这般,不离不弃。” 明媚被他握住手心,只觉得一阵温暖慢慢的传了过来,她低眉笑道:“乔景铉,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实在是酸得厉害。”虽然口里这般说,明媚心中却是甜丝丝的一片,就如含着饴糖在口里一般。 “乔景铉,我有东西送给你父母亲。”明媚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昨日杜若兰替她准备了两样东西:“你让乔世子带了松给英亲王与英王妃,就说是你亲手做的,也略微表表心意。” 那是一个皮质的箭壶,还有一条精致的抹额,明媚瞧着便觉好笑:“这两样东西这般精致,一瞧就不是我做的,何必弄虚作假。”、 杜若兰笑了笑:“不管你怎么说,礼数要道场,要不是英王妃肯定又暗自嘀咕了呢。” 明媚一想也是,将那两样东西接了过来,看了看那箭壶与抹额,上边都镶嵌着宝石之类的额东西,闪闪儿的发光。 母亲也实在太有心了,可旁人一看便知不是自己做的,明媚想了想,让玉箫做了两样点心装好,这个冒充还差不多。 “媚儿,怎么没有我的礼物?”乔景铉见明媚拿出给他父母的礼物来,不由得有几分嫉妒:“你都不挂念我!” “你……”明媚白了他一眼:“你和我不分彼此,还要什么礼物!” 乔景铉欢喜得很,轻声在明媚耳边道:“听了这句话,心中真是欢喜。”他四下看看,没见到周围有人,大着胆子将嘴唇挨拢过去,在明媚额头上印了一下:“媚儿,喜不喜欢我亲你?” 明媚白了他一眼,朝屋子里边走了去,乔景铉捧着东西追了上去,两人又嘻嘻哈哈的腻歪了好一阵子。 带着礼物回了英亲王府,英亲王见了那箭壶很是高兴:“这未过门的媳妇可真细心,知道我喜欢行猎,送了这个给我!” 英王妃见那抹额,撇嘴笑了笑:“这是她亲手做的?” 乔景铉摇了摇头:“哪能呢,媚儿亲手做的是这个,她特地叮嘱我带来给母亲尝尝,她亲手做的糕点。” 将那食盒揭开,英王妃见着几样糕点搁在里头:奶油松瓤卷酥、千层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杏仁香露水晶冻。那四样糕点瞧着做得很是玲珑剔透,摆在那里,就像一朵展开了花瓣的花。 “没想到这柳家小姐还是个贤惠的。”英王妃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咀嚼了几口,脸上露出了笑意:“做得还很不错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柳府大封 正月十八,合着该是一个好日子,因着一大早御道街前边出现了一队鼓乐手,吹吹打打的往前边行进着。街道上的人不住侧目:“这是哪家娶媳妇不成?可怎么上午就发嫁了?不该是在娘家用过午饭再发嫁的?” 众人皆停住了脚,站在那里往那边张望着,就见前边走着的不像是一般的鼓乐手,身上穿的衣裳都很是精致,有人仔细打量,惊呼了一声:“那不是司乐坊里的曹大家?为何竟然在这里边出现了?” 再往外边看了过去,又见后边走着一排内侍,前边是三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一瞧便知道是职位比较高可,该是宫里头的主管内侍,手里捧着盘子,上头用黄绫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后边是几个小内侍,抬着一块牌匾,上边题字是“柳国公府”,队伍两片还有禁卫军护送着,一路迤逦着走在了御前街上。 “啊呀呀,这可是大事儿!柳家要出国公爷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听说年轻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过世的时候,皇上就下旨封了柳老夫人超一品,那时候都说说柳家该要出国公爷了,现在看起来可不是真真儿的?” “可不是?前边几个盘子里边该是铁券丹书了。”有人连连点头,可旋即又张大了眼睛看了又看:“你们说,这国公府是落在哪一房?” 柳老太傅有四个儿子,现在柳府御道街的老宅被大房与四房分了,这鼓乐队瞧着是往柳府老宅那边去的,又该是大房还是四房受封? “还用说?肯定是大房!”有个中年闲汉嗤嗤的笑了起来:“这问题亏你也问得出来!那宫里的柳文妃,不是大房的嫡女出身?她宠冠三宫,又怀着龙种,这国公爷的名头不在大房,难道还落到四房去?” “那倒也是,四房的柳太傅,也实在年轻了些,如何就能被封为国公爷了?自然是送去大房的!还是要生女儿好哇,你看看,有了一个争气的女儿,胜过十个儿子还有多!”有人附和着道:“你看看人家柳文妃,可给家里带来了不少好处!” “可不是,咱们赶紧跟着去看看热闹!”街头那些闲汉们无事可做,见着有热闹看,一个个追着那鼓乐队往前边去了,不多时便已经看见柳府的院墙。 柳府分家,大房占了主院,四房只能在墙上开了一个府门,与大房的府门是挨着的。大房这边的门尺寸很宽,牌子还是先前的柳府牌匾,显得格外气派。而旁边这四房的大门则显得要窄小些,上边的牌子只写了两个字:柳府,简简单单,不豪奢,也不夸张。若是路人从这边走过,反倒会以为大房那边才是太傅府,毕竟从门户来看,柳氏大房那边明显就高大得多。 柳大夫人刚刚用过早膳,由月妈妈扶着正在园中散步,就听着远处锣鼓喧天,心里不知何事,朝抱琴瞪了瞪眼睛:“快些出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事儿,一大早的就鼓乐喧天!” 抱琴应了一声,正准备往外边走,一个管事婆子匆匆忙忙的跑着过来了,她跑得很快,几乎脚不点地,那个青黑色得影子原本还在中门那处,一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面前来了:“夫人,夫人,大喜事!皇上敕封的国公爷诰命下来了,正抬着牌匾往府里来呢!” 柳大夫人一怔:“国公爷的诰命?” “可不是呢!”那管事婆子喜滋滋道:“老夫人过世,皇上曾经过来,下了圣旨,封;老夫人超一品夫人,那时候大家便在议论着柳府要出国公爷了!” “原来是这样!”柳大夫人两条眉毛几乎都要飞了起来:“如何便没有人和我说起这事情!”她是等到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要出殡的时候才回来,所以不知道有这事情,可柳府里头竟然没有一个告诉她!柳大夫人很不满意的望了抱琴一眼,她不是一直留在柳府的?怎么这般重要的事情都不说,跟个闷嘴葫芦一样! “快,快些去给我重新换件衣裳!”柳大夫人喜滋滋的望了那婆子一眼:“去准备好香案,准备接圣旨!” “是!”那管事妈妈喜气洋洋的奔了出去,赶紧出去招呼人了。 没想到柳明欣这个记名嫡女倒是个有福气的,给大房带来不少光耀呢,自己的银子倒也没有花错。柳大夫人的脚步飞快,整个人仿佛浮在云端上边一般。那时候柳老夫人为这事情敲了她不少银子,她还觉得愤愤不平,现在想着,可算是个合算的买卖。 皇上的几位妃嫔里边,只有柳文妃最最得宠,柳大夫人撇嘴笑了笑,一想着这事情便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柳明欣在柳府的几位小姐里边算是姿色最差的了,没想到皇上却将她当成宝贝一般,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对她的娘家如此照顾! “给我找出那满池娇分心来,然后再压一支翡翠簪子。”柳大夫人吩咐抱琴打开梳妆匣子给她找首饰,又喊着月妈妈寻出自己最好的衣裳出来:“把那件白狐狸毛的大氅寻出来,里边的搭着宝蓝色织锦的外袍,再将那黑狐狸毛的手笼给找出来!” 柳大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瞧着抱琴给自己梳妆,一边催促她:“快些,快些,莫要让宫里的公公久等了!” 不多时柳大夫人便打扮好了,满头珠翠,身上披着白狐狸毛的大氅,隐隐可见里边宝蓝色的织锦衣裳,上头还有牡丹花纹的团花,真可谓是富贵逼人。她扶着抱琴的手急急忙忙的走到了大门口,就见外边一队鼓乐正从自家门口走了过去,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柳大夫人吃了一惊,见那门房耷拉着头在收香炉,皱着眉头问:“这封赐的仪仗队难道要绕京城走一圈再回来?” 门房望着柳大夫人惊讶的脸,吞吞吐吐的说:“夫人,原来是弄错了,柳国公是封给了四老爷,不是咱们家老爷。” “什么?”柳大夫人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是弄错了罢?柳文妃乃是我大房嫡女,为何封赏又封给了四房?” 两个门房无精打采的把香炉抬到一旁,反手关上了中门,懒洋洋的回答道:“夫人,那宫里的内侍还会走错不成?肯定不会错的。” “怎么可能?”柳大夫人怒叱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句,便放着那鼓乐过去了不成?真真要气死我了!” 两个门房互相瞧了一眼,都觉得心里委屈,只是见柳大夫人怒气冲冲,都不敢说话。原来这鼓乐队来到门口时,有个内侍曾过来了问了老爷的名讳,听他们说是柳元山,那内侍便指挥着鼓乐队往前边走了去,看来这国公爷是落在了四老爷头上的。 可偏偏夫人却一心以为是大房得封赏,那张脸简直是驴蛋上下了霜一般,白里透黑,眉间隐隐还有一种杀气。罢了罢了,还是闭着嘴不说话,免得惹了夫人生气、 柳大夫人略略站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腿便往台阶下走,她走得很急,台阶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没有融化,柳大夫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台阶上,幸亏抱琴与月妈妈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只是滑了脚,一溜溜到下边那一级台阶上,还没有摔到地上。 周围看热闹的哄然大笑起来:“柳大夫人,你别着急,这国公爷也只不过是名头好听,每个月多些禄米银子罢了,你又何必这般风风火火的去追那块牌子!” 柳大夫人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脚下生风一般往前边跑了去,鼓乐队走得慢,她才奔了几步便追上了,见着那领头的内侍主管正要往四房的台阶上迈,柳大夫人急急忙忙喊了一声:“那位公公请留步!” 那内侍追过脸来,见着一位富贵之至的夫人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不由有几分讶异:“这位夫人,有何指教?” 柳大夫人皱着眉头道:“这位公公,莫不是弄错了?这国公府的牌匾如何会是送到四房来的?分明我那女儿才是宫里的文妃娘娘,四房有什么资格做那国公爷?” 内侍惊诧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赶紧行了一礼:“原来是文妃娘娘的母亲,失敬失敬!”直起身来,他朝柳大夫人摇了摇头:“夫人,这是皇上的旨意,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的,那丹书上的名字也是柳太傅的名讳,柳氏元久,真真儿的,错不了。” “不可能,不可能!”柳大夫人身子摇晃了两下,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我才是文妃娘娘的母亲,要封也是封大房,皇上如何会将国公爷封给四房?” “柳夫人,你若是有疑问,尽可以进宫去问皇上,问咱家也没有用处。”内侍很怜悯的看了柳大夫人一眼,虽然他心里觉得柳大夫人说的有理,可毕竟圣旨就是圣旨,皇上要他这样做,难道他还能自作主张将国公府的牌匾挂到大房去不成? 旁边的禁卫军头领早已不耐烦,他催马走了过来,朝柳大夫人居高临下的吼了一声:“这位夫人,速速避开,不要妨碍公务!”一边说着,手中的长枪一晃,那亮闪闪的银白色让柳大夫人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的望着那内侍领着人往四房的大门走了去,全身有些发软,眼前好一阵发花。月妈妈与抱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赶紧扶住了她:“夫人,咱们回府去罢,外边还冷着呢,莫要冻坏了身子!” 柳大夫人脸色黯然,没有说话,只是挪着脚步跟她们一道慢慢的往自家府邸走了过去。 起风了,房屋顶上的积雪被封吹着,慢慢的从瓦片上头溜着往地上来,耳边就听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柳大夫人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屋檐上不住的掉下雪块,看着门外的脚印和鞭炮碎屑,心里头一阵恨意,这四房是撞了大运不成?为何柳明欣分明都记到了自己名下,出嫁时自己足足出了好几万两银子,可这国公爷的头衔却落去了四房那边! “老爷,老爷可知道这件事情?”柳大夫人心中不住的嘀咕着,自家老爷怎么便这般不知事,被那柳元久不声不响的把国公爷的名头给夺了去。 “我想老爷肯定知道了,这国公爷的封敕是从宫里边出来的,老爷他们不是正在那边务公吗?”月妈妈扶着柳大夫人往院子里走:“夫人,你便别想这么多了。” 刚刚跨进中门,柳大夫人便见着了黎姨娘站在了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掐腰棉袄,下边是一条同色的撒花裙子,上头还绣着穿花蛱蝶,外边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头上也戴着满头珠翠,也是富贵逼人得模样,打扮得一点都不比自己逊色。 “你、你、你!”柳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黎姨娘大喊道:“谁准许你穿大红衣裳了?你一个做姨娘的,也配穿这颜色?” 黎姨娘娇笑一声:“夫人,昨日老爷已经去找了族长大人,说好了要将我的名字写到族谱上,给的是平妻名分呢,我现儿可和你是一样的身份了,为何不能穿大红颜色的衣裳?” 这件大红衣裳她已经压在箱底有很久了,还是刚刚抬进柳府的时候她便做好了,一心等着自己能爬上平妻的位置上就可以拿出来穿。艰难无比的捱过了两年,总算得了这穿大红衣裳得权力,心中欢喜,还没等着柳大老爷正式向府里下人宣布,她就迫不及待拿了大红衣裳出来穿。 大红是正室才能穿,姨娘不配穿大红,只能穿桃红玫红浅红这些颜色,黎姨娘憋着这口气在心底很久了,今日终于能将大红衣裳穿到身上了,可没想到却被柳大夫人逮着训斥了一番,心中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自然要辩驳一番。 “什么?”柳大夫人脸上变色:“扶了你做平妻?” 黎姨娘瞧着柳大夫人那脸色,心中暗爽,扭着身子笑得花枝乱颤:“可不是这样?夫人你若是不相信,便去问老爷好了。”她甩了甩手帕子,高高的昂起了头,得意洋洋的往前边走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柳大夫人正是愤怒的时候,被黎姨娘这一刺激,全身都发抖起来:“好你个狐媚子,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了老爷扶你做平妻!月妈妈,抱琴,给我把她那大红衣裳扒下来,把头上的首饰都扔了!” 月妈妈与抱琴答应了一声,两人走了上去,将黎姨娘身边的红绡推到一旁,两人合力将黎姨娘按住,开始解她的衣裳。黎姨娘立刻嚎叫了起来:“红绡,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不知道快些来护着我!” 红绡慌乱的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就想将抱琴推到一旁,却被柳大夫人赶上来,捉着她扇了几个耳光:“这府中就是我最大,你还想犯上?” 柳大夫人打得很用力,将今日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红绡的眼前一片金星飞舞,捂着脸退到了一旁,不敢再上前。黎姨娘被月妈妈与抱琴压住,头上的首饰被取了下来丢在雪地里边,掐腰小棉袄的纽子也被解散了几颗,露出了里边月白色的立领中衣。 “快些将她的衣裳全给扒了!”柳大夫人眼中闪着狼一般的光彩:“贱人,还想和我对着干,我让你尝尝正月里不穿衣裳到外边冻着是什么滋味!”她一边说着,一边呵呵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很是怪异,就如桀桀怪叫的夜枭一般。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柳大夫人一回头,就见柳大老爷正站在门边,一双眼睛愤恨的盯着她,不由得也住了手:“老爷,你回来了?” “老爷……”黎姨娘将衣裳掩住,哭哭啼啼的朝柳大老爷奔了去:“夫人,夫人她……”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是泪水涟涟,就如那带雨的梨花,惹人怜爱。 柳大老爷心疼的望了黎姨娘一眼,见她鬓发散乱,衣裳也被撕开了一半,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亲手将黎姨娘掐腰小袄上的纽子扣好几个,轻声道:“心肝儿,你先和丫鬟回去,我替你收拾了这个贱妇再回来陪你。” 黎姨娘含着泪水点了点头,示威般望了一眼柳大夫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她迈着轻快的脚步从柳大夫人身边擦肩而过,招呼了那正蹲着捡首饰的红绡一声:“红绡,快些捡起来,我们走。” 柳大夫人瞪眼瞧着柳大老爷,心中琢磨着他究竟是在外边吃了什么瘪,怎么一进院子便是这副神色,自己不过是整治一个姨娘罢了,偏偏他还要这般护着! 柳大老爷此时心里极是恼怒,今日他正在府衙务公,忽然外边来了几个同僚,大家都很热情向他道贺:“元山兄,可喜可贺,你们柳家出国公爷啦!” 出国公爷?柳大老爷心中一喜,想到了那日徐炆玔来府中吊孝时下的那道圣旨来,当时大家都以为马上就要宣布公国爷,后来却没了下文,捱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柳大老爷朝同僚微微点头:“还不是天恩浩荡?” “可不是天恩浩荡?皇上对柳家,可真是没话说!”旁边有人笑着说道:“柳文妃宠冠后宫,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宫粉黛无颜色……” 柳大老爷甚是得意,捻着几缕胡须笑而不语,却听那人继续说:“柳老太傅才致仕,便将那柳元久提升为太傅,这般年纪的太傅,大陈历史上还是第一位!” “肯定是第一位,没有哪位太傅还没过四十便任职了!”另外一位同僚笑得格外亲热:“更让人惊奇得是,才当上太傅,现儿又要加一个国公爷的封号,真真令人羡慕!” “什么?”柳大老爷大喊了一声:“我四弟被封为国公爷?” 诸人哈哈的笑了起来:“当然是柳太傅被封了,元山兄还以为是谁?”他们都挤眉弄眼了起来,这柳元山,借了父亲柳老太傅的势力,混到了平章政事,平日里总以为自家有背景,看人都有些眼睛生在头顶上,众人早就愤愤不平,今日总算逮着了机会好好的涮了他一回,心中无比舒畅。 “哦,我倒没有想别的,只是觉得我那四弟这两年可真是飞黄腾达。”柳大老爷心中有些苦涩,嘴里却还只能怏怏的附和同僚:“我四弟能力强,被封为国公爷也是应该的。” “柳府满门英才!元山兄是正二品,也是不错了,不会比柳太傅差到哪里去!”众人嘴巴里说得亲热不过,但眼神里都有抹讥讽之色,柳大老爷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能看不出来?他心中愤恨不已,自己分明比老四进官场早,能力也不比他差,凭什么他便这般青云直上,竟然年纪轻轻便被封了国公爷! 一肚子火回来却见着柳大夫人正指使下人殴打黎姨娘,心中更是有气,黎姨娘是他身边得意的人儿,他昨日才去与族长说了要扶她做平妻,今日便被柳大夫人这般欺负,着实可恶!他恨恨的瞪着柳大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谁许你动她了?” “哼,她只不过是个姨娘,我动她又如何?”柳大夫人气呼呼的回敬了柳大老爷一句:“你自己做好你的事情便是,这内院,可是我的地盘!”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柳大老爷气得全身直打哆嗦:“我外边有什么事情没做好,今日还被你来说道!” 柳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外边的事情都做好了?方才我听着鼓乐喧天,以为是皇上要加封你为国公爷,欢欢喜喜的换了衣裳出去准备接圣旨,可万万没想到那国公爷的牌匾竟然飞到隔壁四房的门上去了!你自己看看,你比那柳元久大了这么多,年纪都长到狗身上去了不成?为何皇上就如此器重他,把你这个做大哥的倒丢在脑袋后边了!” 回到家里不仅没有听到柳大夫人说半句安慰的话儿,反而被她这黄脸婆指这痛骂了一顿,柳大老爷心中有火,伸出手来,张开五指蒲扇便往柳大夫人脸上招呼了过去。柳大夫人正骂得起劲,没曾想一个耳光扇了过来,也没来得及躲闪,就听“啪”的一声,脸上多了几条指痕。 捂着脸,斜着眼睛看了看柳大老爷,柳大夫人“嗷嗷”的叫了一句,直接朝柳大老爷扑过去:“你这杀千刀的,现在有了年轻美貌的姨娘,就要拿我来出气不成?我跟你说,虽然我娘家式微,可我却不是好惹的!” 柳大夫人的指甲尖尖,朝柳大老爷的面皮上抓了过去,柳大老爷担心明日不好上朝,用手去挡脸,却没有挡得住下边,被柳大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捂住那处也嗷嗷的叫喊起来。柳大夫人见着柳大老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唬了一跳,也停了手,这边柳大老爷停歇了一阵子,没那么疼痛了,又猛的扑了过来,与柳大夫人扭打在一处,地上还有薄薄的积雪,两人脚下一溜便滚在了地上。月妈妈见势不妙,赶紧喊人来劝架,二门那边的婆子下人早就看得目瞪口呆,见着月妈妈大喊大叫,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奔过来将两人分开。柳大老爷站起身来,恨恨的朝柳大夫人踢了一脚,飞快的朝黎姨娘屋子那边去了,柳大夫人鼻青脸肿的坐在那里,心里一口恶气半天都没有散尽。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儿子还没成亲,女儿嫁得不如意,现在又被丈夫嫌弃!柳大夫人伸出手将地上散落的首饰捡了起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狐大氅,上边已经沾满了泥浆,灰一块白一块的,那些毛都沾在了一处,一绺一绺很是粗糙,再也显不出半分柔顺的模样。柳大夫人揪着白狐大氅,呜呜的哭了起来,月妈妈与抱琴劝了好一阵子,她这才止住了哭声,站起身来垂头丧气的走了回去。 柳府大房的争吵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旁边柳府四房的春风得意。今日柳元久刚刚下朝,就有内侍笑眯眯的来知会他:“柳太傅,你先回府去,皇上有圣旨要下,回去准备好香案接旨罢。” 柳元久那时候还是心上心下,不知道究竟徐炆玔要下什么圣旨,匆匆忙忙回到家,与杜若兰说了一声,让她安排好香案,通知府上众人全换好新衣裳,一切收拾停当,就听外边鼓乐之声阵阵,一个管事婆子笑着走了进来:“老爷,果然有圣旨来了。” 柳元久领着妻子儿女出去领旨,中门大开,香案已经摆下,几个内侍托着盘子站在那里,柳元久瞥了过去,见着几个人身后还有一块牌匾,上边写着“柳国公府”字样,心中一惊,皇上竟然将国公爷封给了自己?难道不是该封大哥的?毕竟他的女儿在宫中贵为文妃娘娘,又有了身孕,自然是要该封赏她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没等他想太多,内侍已经开始传旨,众人跪在香案那头,屏声静气的听着圣旨,皇上封了柳元久柳国公,杜若兰也跟着有了超一品夫人的诰命,就连子女也个个儿都得了封赏。 年仅十个月的柳明荃竟然被封了从六品的忠显校尉,虽说是散阶官儿,只是虚衔,可毕竟也是从襁褓里就开始领俸禄,这可是了不得的圣宠隆恩,而更让人咋舌的是柳太傅的女儿柳明媚,因为“温柔贤淑,曾为先皇、太皇太后、皇太后看诊,功劳卓著,”故而被封为福瑞郡主——郡主可是王爷公主之女才有资格受封,而且并不是所有的皇室亲贵之女都能被封为郡主的,必须是那位公主王爷为自己女儿请封,皇上认为其品质足够为郡主才能封赏,所以对于明媚的这份封赏可是极大的赏赐,大陈历史上少见,一百年来也只见过一例而已。 这一份份赏赐流水般下来,柳元久听完圣旨惶恐不已,心里实在没有底,他觉得这些封赏实际上便是一道黄金做成的桎梏,把自己紧紧的锁在了京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柳国公,今日申时请带福瑞郡主进宫领旨谢恩罢,皇上想得周到,见国公夫人身子沉重,忠显校尉年纪尚幼,免了他们跟随进宫,皇上已经吩咐下去在琼林殿那边设宴款待柳国公,请勿要去得迟了。”内侍将圣旨交到柳元久手中,笑眯眯道:“柳国公,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哪!” 柳元久双手接过圣旨,有几分战战兢兢:“臣柳元久领旨谢恩。” 众人皆跪拜了下去,站起身来杜若兰赶紧让金花妈妈银花妈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银锞子打发那些来传旨的内侍们,那些内侍个个儿欢喜,接了金银锞子,朝柳元久与杜若兰连声恭贺了一番才转身走了出去。 “申时进宫谢恩?”柳元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负担,本来还想着过一阵子辞去太傅之职,不问政事,没想到反而又添了这国公的头衔,这帽子是一日比一日重,可野一日比一日难捱。伴君如伴虎,谁又知道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明媚走上前去,笑着接过了柳元久手中的圣旨看了看:“父亲,你且不用这般担心,你只要秉心做事,皇上也不会找你的碴子,毕竟他还不是昏君。” 柳元久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下午申时初刻,柳元久领了明媚站在后宫门口,准备领旨谢恩。来了两个内侍将他们接了进去,一个内侍笑着对柳元久弯腰行了一礼:“国公爷,请跟咱家往琼林殿那边去。”另一个朝明媚道:“福瑞郡主,柳文妃有请,还请先去给柳文妃把了平安脉。” 明媚有一份犹豫,柳元久在旁边点了点头:“明媚,既是柳文妃相请,你便过去看一看罢,等会再来。” 那内侍笑眯眯的望着明媚,眼神里似乎有些什么异样的东西,明媚心中一惊,不由得有几分警醒,这应该不是柳文妃相请,柳明欣有那么多太医伺候着,哪里要急巴巴的在她进宫的时候喊她过去?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肯定是徐炆玔玩的花招,不会有旁人弄出这样的把戏来。她平静的望了那内侍一眼:“前边带路。” 长长的抄手游廊曲曲折折,朱红的廊柱衬着浅绿色的纱窗,靠着游廊旁边的树上已经有了点点新绿,毕竟已经到了一月中旬,算是早春,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有些树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披上新的外衣。 “是去清华宫,对不对?”明媚跟在后边,忽然问了一句,那内侍没料到她忽然有这么一问,猛然呆了呆,这才点了点头:“没错,是去清华宫。” 明媚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去清华宫总比去漱玉宫要好,谁知道那位薛贵妃,会要想什么主意来整治自己呢?徐炆玔的本质不错,是个温和的人,再有怎么非分之想,他都会克制,不会做出逼迫她的事情来。 走进清华宫,徐炆玔正站在前院张望,见着明媚朝他走过来,眼中一亮:“柳小姐,你来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明媚低头行礼,正准备跪拜下去,却被徐炆玔伸手扶住:“柳小姐,不必多礼。” 她抬起头来,见着徐炆玔那双凝视的眼眸,眼中仿佛有两簇火焰,似乎要将她吞没。明媚心中一惊,赶紧站直了身子,朝后边退了一步:“多谢皇上。” “柳小姐,你与朕之间是越来越生疏了。”徐炆玔望着明媚,见她梳了如意髻,只简单的戴着一支八宝穿珠点翠牡丹花簪,上边穿着玉白色掺金丝提花缎面交领小袄,下边是一条亮紫色镶金线滚边素色褶裙,披着一块银色的披帛,上边绣着穿花蛱蝶,正随风不住的扇动着翅膀。 她就如一支新柳,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吸引着他,让他想要伸手将她的腰肢揽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徐炆玔叹了一口气:“柳小姐,你可知道大陈的后位空虚?” 明媚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直视着徐炆玔:“皇上,这宫里的大事,我不关心,从来没有打听过。” 她还是这般不在意,徐炆玔心中有丝丝苦涩,望着她清泉一般的眼神,徐炆玔好一阵难受,她对于自己的这一份深情,总是那般视而不见,一想到她即将要嫁给乔景铉,却又觉得全身不舒服:“柳小姐,朕将后位空置,是有原因的。” “皇上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明媚笑着看了徐炆玔一眼,一绺秀发在她脸边飞舞了起来,让她的脸显得更加妩媚:“这是天子家事,谁又能过问?” “柳小姐,你知不知道,朕今日的圣旨里,差一点就要写召你进宫,封你为后。”徐炆玔望着明媚,很艰难的开口道:“柳小姐,那日朕在别院里就与你说过,只要你愿意,朕可以将妃嫔废去,这一辈子一心一意对你,咱们携手共享万里河山。现在朕已经贵为皇上,很想问你一句,你可否愿意为大陈皇后?” “回皇上的话,明媚不愿意。”明媚摇了摇头:“明媚只愿意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富贵与否,无论生老病死,两人都一起面对,这万里河山,皇上还是与旁人一起去看罢。” 徐炆玔站在那里,好半日没有说话,见着明媚脸上恬淡的笑容,徐炆玔忽然有些嫉妒起来,她是想到了乔景铉才会这样开心吗?眉间一缕淡淡的哀愁,又有一丝难受,徐炆玔咬了咬牙,今日就算是个诀别了,以后自己不会再去纠缠她。 喜欢一个人,便该看着她开心,而不是拘了她到身边陪他一起受苦,自己在这个牢笼里要关一辈子,何必把她的光阴也浪费在这个牢笼中?徐炆玔安慰自己,只要她与表弟快快活活的,自己也就开心了。 “那只八哥,可还好?”徐炆玔忽然开口问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便想起那只八哥来,是因为那日明媚走的时候,八哥骂他是坏人,自己一直还耿耿于怀? 明媚心里一顿,有点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但还是恭顺的回答:“挺好的,它现在会说很多话,若是皇上喜欢,臣女叫人把它送进宫来。” “罢了,罢了。”徐炆玔自嘲的一笑:“我自己都只是一只关在牢笼里的鸟儿罢了,何必再来个同类。” 明媚见他口里说得轻松,实际却含着悲苦,也不禁恻然。但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他注定是要在这深宫过一辈子的,就如那只八哥鸟一般,不可能再展翅高飞,只能一辈子被关在这笼子里边。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明媚侧耳听了听,有个声音很是熟悉,她情不自禁转过脸去,就见乔景铉已经将几个宫女内侍推到在地上,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副气愤的神色。走到明媚身边,他朝徐炆玔拱了拱手:“皇上!” 徐炆玔见乔景铉紧紧的贴着明媚站着,眼中充满了一种质询的神色,不由得很是尴尬:“表弟,我是找柳小姐问问文妃的情况。” “是吗?”乔景铉挑衅的看了徐炆玔一眼:“皇上这般关心文妃娘娘,倒让臣弟颇是惊奇。今日臣弟进宫是有一事相告,二月二十四是臣弟与媚儿的大婚之日,皇上若是得空,可以到英亲王府来喝喜酒。” 徐炆玔只觉自己喉头有些发紧,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挣在一点点吞噬着自己的心。他望着并肩站在那里的明媚与乔景铉,缓缓点了点头:“若是朕有空,自然会过来。” ------题外话------ 慢慢的快要到收尾阶段了,菇凉们想看谁什么番外呢?目前计划写的是郭小九和柳明卿的、方庆薇的、柳明艳的,暂时定了三个,还想看谁的,请补充,歌爷好好的琢磨琢磨。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玉其外 初春微微凉,徐炆玔站在那里,瞧着乔景铉与明媚携手而去,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虽然他内心一点儿不想放手,可是他却不能违背明媚的意志。若明媚呆在自己身边不幸福,那又何必将她拘束在宫里陪着自己?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羡慕的盯住了乔景铉的背影,表弟真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能够觅到一个心心相印的伴侣。 “朕,一辈子守护着她就是。”徐炆玔凄然的笑了笑,只要她快乐,自己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包括关爱她的家人,让他们平安无虞。 琼林殿上的御宴,宾主尽欢,灯光似乎扑朔迷离,照着那张红红的美人脸,仿佛那隔在云端的花朵一般,忽远忽近。徐炆玔举杯,再举杯,不停的喝着酒,脑子里头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想喝酒,喝醉了以后,就可以什么都忘记。 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捧酒劝君尝。 宫女们替他斟酒,皓腕如雪,尖尖的手指上有一点点蔻丹,红得耀眼,就如那即将开放的早春的花朵。 “皇上,你不宜多喝。”柳元久坐在旁边,见着徐炆玔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心中又几分焦急,虽说这夜宴的酒不是很醉人,可这样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喝多了,迟早会被醉倒。 乔景铉冷眼瞧着徐炆玔,他越来越怀疑皇上表兄对于明媚,那心里的情愫犹未消除,就如今日大封柳氏满门,肯定就是别有用心。 今日乔景铉刚刚回府,就被母亲英王妃喊了过去,他有几分纳闷,不知道英王妃究竟有什么事情找他。走到大堂上一看,英王妃坐在那里,两条眉毛锁在一处,若有所思。 “母亲。”乔景铉朝英王妃行了一礼:“不知道找儿子过来,有什么吩咐?” 英王妃抬眼望了乔景铉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铉儿,听说圣旨去了柳府,封了柳元久为国公,柳夫人超一品夫人,还有你那未婚妻柳明媚也得了封赏,皇上封了她为福瑞郡主。”英王妃朝宝珠招了招手,她从一旁的桌子上捧了个盘子过来,上边放着几份贺礼来:“铉儿,你拿了过去向你岳父道声恭喜。” 望着那盘子里的贺礼,英王妃实在是有几分无奈,原来还想着等那柳小姐嫁过来,自己用婆婆的身份压着她,总要让她伏低做小好些年,可没想到皇上竟然封了她做郡主,那不是在给她长脸?有了封诰在身,自己也不好太为难她,她甚至可以不要向自己来请安问好!皇上,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厚待那个柳明媚? 乔景铉得了这消息却是喜出望外:“媚儿竟然成了郡主?好好好,表兄实在是太有心了。”英王妃听着这话,气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这郡主得封赏正是自己的心事,没想到乔景铉却觉得如此快活。 这柳明媚竟然还能得皇上庇护,看起来自己也不必要与她太多计较,毕竟她父亲不仅是新晋的太傅,现在又是国公爷,柳府的地位不会比英亲王府要低,更何况还有皇上在给她撑腰,自己就算想整治她,可能也是费力不讨好。 “宝珠,给我去沏杯茶来,要那最新鲜的雨前龙井,一旗一枪那种。”英王妃有些无精打采,忽然间斗志全无。 宝珠在旁边看着英王妃的脸色忽然就衰败了几分,心中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试探着道:“王妃,现儿还是正月,今年的雨前龙井还未出来呢,拿去年的来沏,如何?” 英王妃有几分惊讶,旋即讪讪道:“原来还只是正月?我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宝珠走上前来,轻轻的按着英王妃的肩膀道:“王妃,奴婢听那些年纪大些的嫂子妈妈们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又何必想得太多!奴婢见世子爷极是钟情于柳家小姐,您愈是反对,恐怕他便愈是喜欢,还不如放了手,让他们自去过快活日子,王妃你也乐得清闲,到时候抱孙子便好。” 英王妃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不想这样?可心里究竟总是牵挂着这事情,那柳家小姐实在厉害,还没过门就将铉儿收拾得服服帖帖得,我生怕铉儿会吃亏。” “王妃,您觉得世子爷会吃亏,指不定世子爷却觉得他在享福!”宝珠笑得满脸春风,两只手都不敢停下来:“您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去罢,别想那么多了!现儿柳家小姐都城郡主娘娘了,地位也不低,您想要拿捏她,恐怕还得先掂量掂量。” “可不是?”英王妃一只手不住的拨着手腕上的镯子,有些纳闷:“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封了她爹做国公爷,还要封她做郡主,实在有些想不通!” “这世上,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王妃您就别想啦!等着世子爷成了亲,明年您就该抱孙子了,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去想!”宝珠嗤嗤笑着,细声细气的劝说着英王妃:“奴婢是个粗人,没念过书,但也晓得那知足常乐的道理!” 英王妃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是。”一想着明年这个时候,指不定就有孙子抱了,英王妃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铉儿非这柳家小姐不娶,那就让他娶了去,早些生孙子给自己抱也是一桩大事,想到此处,英王妃的心才略微宽了些:“那柳家小姐,精通医术,又生得美貌,倒是个不错的。” 宝珠抿嘴一笑,看来王妃是想通一些了呢,赶紧补着又说了一句:“她手巧,做出来的糕点很好吃!” “嗯,确实手巧,那日送来的糕点,样样精致,件件好吃。”英王妃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也难为她去学着做糕点!” 乔景铉提了贺礼到了柳府,没见着明媚,问了下杜若兰,说是跟着进宫去谢恩了,还要在琼林殿里参加夜宴,乔景铉听了兴致勃勃的便往宫里来了。可到了琼林殿,却只看见柳元久一个人,心中便有些疑惑,问了下柳元久,方知明媚去了柳文妃宫里给她请平安脉。 虽然有些奇怪,明媚如何就这般关心起柳文妃来,乔景铉还是走到了映月宫那边去找明媚,现在他一门心思便是想见着她,见不到明媚仿佛就像少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走到映月宫门口,守门的宫女见着乔景铉过来,笑得花枝乱颤,两个人眼巴巴的望着乔景铉英武的脸孔,心中感叹乔世子生得真俊。 “乔世子,可是要见文妃娘娘?”两人行过礼,一脸笑容:“文妃娘娘这阵子正在湖边散步,应该快要回来了。” “湖边散步?难道她没有召见柳太傅家的小姐?”乔景铉听了这话颇感意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转头大步朝金水湖走了过去,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着,几乎要从喉咙口蹿了出来。 一个念头慢慢的在他脑海里形成了,心中有几分犹豫,不可能,不可能,表兄他不会这样的!可究竟有着怀疑,那嫉妒的种子就慢慢的发芽了。 大步在湖边走着,隐隐见着前边来了一群人,走过去一看,正是柳文妃,身边跟了一群姑姑与宫女,两个宫女搀扶着她,小心翼翼,肚子已经挺了出来,她还要故意将背挺直,那肚子便显得更圆了。 “乔世子。”柳文妃略厚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怎么有这闲情逸致在湖边散步?” “请问娘娘,柳太傅家的小姐有没有来给你把平安脉?”乔景铉望着柳文妃那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心里有几分不妙,看起来他的想法……可能是真的。 “我那十妹妹?”柳明欣有几分奇怪:“我没有见着她,怎么了?” 乔景铉没有说话,匆匆忙忙拔脚飞奔了去,将柳明欣扔在了湖边,莫名其妙的望着乔景铉的背影:“乔世子这是怎么了?” 旁边绿叶眼睛转了转,心里头约莫知道了原因,但她没有说出来,娘娘没想到便最好,想到了就会多心,又该睡不好了。 乔景铉一路狂奔去了清华宫,心中燃烧着一把怒火,若是徐炆玔敢打明媚的主意,他非得与他翻脸不可!走到清华宫,门口站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见着他过来,赶紧弯腰行礼:“乔世子,皇上此刻有事情,不能见你。” 皇上正与乔世子的未婚妻在相会,如何能让乔景铉见着!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肩并肩的站在门口,刚刚好将宫门给堵上了。 乔景铉见着这情形,更是心中恼怒,伸手一拨,那几个内侍便被他推到一旁,几个宫女站在那里也不敢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乔景铉将宫门推开,大步奔了进去。 北风还未过去,吹得乔景铉的头发有几分凌乱,他顾不上去整理,只是一心往前边奔了过去,那里,站着他最心爱的人,正与徐炆玔面对面站着。 见着明媚安然无恙,乔景铉才松了一口气,见着她与徐炆玔都没有异常神色,大为高兴,伸手挽住了明媚:“咱们先去琼林殿里,你父亲刚刚还在问,说你在文妃娘娘宫里呆得久了些,会打扰她歇息。” 朝徐炆玔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乔景铉拉着明媚便走开了,只留给徐炆玔一丝惆怅。 现在,即便是再好的美酒也不能将他悲伤的心情掩盖,徐炆玔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有了薄薄的醉意,他看什么都觉得有两个影子在不停的晃动,就是连那坐在一旁的明媚,也是这样。 若是明媚能变成两个,一个给他,一个给乔景铉,那就好了,徐炆玔心中有几分感叹,举起杯子傻笑了一下:“表弟,喝酒,喝酒,朕祝愿你与福瑞郡主白头偕老……” 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很痛。 徐炆玔眨巴眨巴眼睛,自己不是喝醉了吗?为何说出这句话,还有心痛的感觉?他仰起头来,将碧玉酒杯凑到嘴里,一饮而尽,除了美酒的清冽,他还尝到了咸咸涩涩的滋味,伸手一抹,手心里有几分潮湿。 原来他流泪了。 在场的人都没了声音,瞧着徐炆玔这模样,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元久是四个人里唯一不知情的,赶着上来行礼道:“皇上,先皇已去,你不必过于伤心,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我们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徐炆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而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映月宫里来,可能是内侍很贴心,见他这模样,觉得他需要到宠妃这里来好好歇着,由文妃娘娘用她的温柔来慰藉皇上。 柳明欣从湖畔回来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十妹妹什么时候进宫来了?自己如何不知?她有些坐立不安,想起了那个晚上,徐炆玔躺在她身边,口里不住的喊着“媚儿”,一颗心就如有猫爪在挠,不得安宁。 “去打听打听,看看柳太傅家的小姐今日有没有进宫。”柳明欣靠在椅子背上,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里边似乎有轻微的动静,她的一颗心瞬间又平静下来,微笑着看了看那个地方,轻柔的说了一声:“孩子,你也在为母妃担忧,是不是?” “娘娘,娘娘。”绿茵从外边飞奔着走了进来:“今日皇上封了柳太傅为柳国公,那位柳小姐也被封了福瑞郡主,进宫领旨谢恩的来了。” “原来,果然是进宫了。”柳明欣心中怅然若失,呆呆的坐在那里,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徐炆玔封了她做郡主?他这般在意她?还要她进宫领旨谢恩,是在招她幽会?难怪乔世子那般慌慌张张的找了过来! “娘娘,皇上过来了。”门帘儿一晃,守宫门的宫女跑了进来:“皇上……好像喝醉了,是内侍们扶着过来的。” 柳明欣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扶着绿叶与绿茵的手往外边走了去,还没到门口,那门帘子又一次被掀起,冷风旋转着刮了进来,吹得她的衣裳都飞了起来。 “皇上安好!”柳明欣只是微微福身,现在她的身子沉重,已经不用给徐炆玔行全礼了。见着徐炆玔脸颊通红,她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快去给皇上烧醒酒汤!” “娘娘,刘姑姑已经去了。”绿叶望了一眼侧门,刘姑姑不愧是皇上的奶娘,毕竟还是心疼皇上。 柳明欣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指挥着众人将徐炆玔扶了放在美人榻上斜靠着,就听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她将耳朵凑过去,却依旧还是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娘娘,你让开些,老奴给皇上喂醒酒汤。”刘姑姑端着一碗汤汁过来,见着徐炆玔这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他喝醉过,今日又是为了什么事儿?她拿着小汤匙,一点点的将那醒酒汤喂到徐炆玔口中,将那一碗汤喂完了,见着徐炆玔气息略微匀称了些,这才直起身子退到了一旁。 柳明欣坐在美人榻的一旁,低头看着徐炆玔的脸。他的眼睛此时已经闭上了,那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圈在淡淡的黑影。她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很热,似乎还有汗微微沁出。 “你们都出去,有本宫照顾着皇上便是了。”柳明欣将众人遣开,她只想一个人与徐炆玔呆在一处,不想让别人介入他们之间。 她在柳家的时候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除了自家姨娘,没有谁来关心她,直到她用了十妹妹的主意,这才翻了身,进宫做了娘娘,可也就是十妹妹,却横在她与皇上之间,让他们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十妹妹,我该是感谢你,还是恨你?”柳明欣拉住徐炆玔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门边上站着绿叶与绿茵,见着柳明欣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给徐炆玔盖点东西,两人心里都是着急,娘娘这是怎么了,突然坐在那里发呆,就如泥塑木雕一般,皇上冻坏了怎么办! 绿茵是个拔尖要强的,她想了想,还是没顾柳明欣的吩咐,轻轻走过去,从床上取了被子瞧瞧的走到了美人榻旁边:“娘娘,给皇上将被子盖上,要不是恐怕会着凉。” 柳明欣似乎从梦里惊醒,啊了一声,指着徐炆玔点了点头:“快些来给皇上盖好被子。” 绿茵抖了抖那水鸟羽绒被子,刚刚才盖到徐炆玔身上,却被徐炆玔一把抓住了手:“柳小姐,你别走,别走。” 柳小姐?绿茵心中好笑,自家娘娘早就不是小姐,都已经做了皇上的妃嫔这么长时间了,皇上还是在喊着她做姑娘时候的称呼呢。她用力将手挣脱出来,站到了柳明欣身边,笑着对她道:“娘娘,皇上可真是宠爱您。” 柳明欣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怒意,这让绿茵看得有几分莫名其妙,皇上喜欢娘娘,这是好事,为何娘娘为是这神色?难道……是刚刚皇上抓住自己的手,娘娘见了心里不快?绿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恕罪,绿茵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那你就死定了。”柳明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原本不是因为这事情恼火,没想到绿茵却误会了:“看在我肚子里头小皇子的份上,本宫这做娘的要给他积福,就不重罚你了,你自己到外边去跪半个时辰罢。” 绿茵感激涕零的磕了个头,赶紧走了出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以为娘娘会大怒,自己会好好的吃上一顿板子,没想到竟然就这样逃脱了。 柳明欣低头望着徐炆玔,只觉心中难受,原来他是这般记挂着她,连梦里都在呼唤她。自己为何这般得宠?看来并不是自己生得美貌,而是因着十妹妹的原因。 她与十妹妹,都是柳家的女儿,她们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或许徐炆玔是拿了自己当十妹妹的替身罢了。 夜色一点点的深了,柳明欣守在美人榻边,却没有一点想要歇息的心思,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徐炆玔,感觉着他平静的呼吸。 到了子时,徐炆玔总算是醒来了,见自己躺在美人榻上,旁边坐着柳明欣,很是奇怪,将被子掀开坐了起来:“爱妃,你怎么还不歇息?” 听到这一声“爱妃”,柳明欣没了往日的欢喜,只觉得眼睛酸涩,似乎要流出泪来一般。她朝徐炆玔笑了笑:“皇上,臣妾要照看皇上,怎么能歇息?” 徐炆玔点了点头:“爱妃辛苦了。” 柳明欣心中更是难受,但她只能装出温柔的模样来坐到徐炆玔旁边,伸手摸着肚子道:“皇上,臣妾今日怎么似乎能觉得肚子里边有动静呢,好像小皇子在踢我一般。” 徐炆玔抬头看了看她,寝殿里只点着几盏宫灯,在那暖黄的宫灯照映下,将柳明欣的脸衬托得格外的柔和。她那张脸虽然与明媚的全然不同,但面部轮廓却还是有柳家的特色,从侧面瞧着,那下巴的边缘与明媚的也有些像,恍惚间他竟然把她当成了明媚一般,伸出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若是你生了小皇子,那朕定然立你为后。” 没防备听到了这句承诺,柳明欣像是被什么砸中了头一般,嘴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炆玔道:“皇上,你莫不是在拿臣妾开心?”顿时间,她对明媚的妒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竟然能成为皇后?不管是不是有十妹妹的影响在里边,她都已经不在意了,只要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即便徐炆玔心底里有十妹妹这个人又如何?反正那与徐炆玔携手俯视天下的人,是她。 她嘴角的笑意深深,瞧上去倒也有几分妩媚,徐炆玔笑着望了柳明欣一眼道:“君无戏言。” 大陈的皇后就姓柳罢,她虽然不能做自己的皇后陪伴在自己身边,由她的姐姐伴着多多少少也是一种安慰。 柳明欣呆呆的看着徐炆玔,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这个宝座就在她面前了,只要她踏上一步便可到达!她站在那里,抖着身子想要拜倒在地,被徐炆玔一把扶住:“爱妃,你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礼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徐炆玔已经不在身边,柳明欣懒洋洋的喊了一声:“绿叶,绿茵,进来替本宫梳洗。” 外边有人应着声音走了进来,柳明欣瞧着两个贴身大宫女,脸上依旧笑意深深,昨晚的那份惊喜,到今日都没消停,仿佛没办法消除一般,她恨不能找到人来分享她的喜悦。 绿叶与绿茵相互对视了一眼,觉得很是奇怪,娘娘这一大早起床便这般呆呆的发笑,究竟是因为什么?两人走上前来对柳明欣行了一礼:“娘娘,奴婢们服侍你起床。” “皇上呢?”柳明欣看了一眼绿茵,直看得绿茵的脸色有些发红:“回娘娘话,皇上已经去清华宫换衣裳,准备上早朝了。” 屋子角落里的沙漏,上边显示着已经到了辰时,柳明欣轻轻的“呀”了一声:“竟然这么晚了,本宫怎么就睡了这么久,连皇上起床都不知道。” “娘娘,您有孕在身,自然要睡得久些,小皇子可贪睡呐。”绿叶笑着替柳明欣穿上鞋子,扶了她站起来:“娘娘,今日是梳个什么发式?还是如意髻?” 柳明欣侧脸想了想:“反绾朝凤髻。” “娘娘!”绿叶一惊:“这可是皇后娘娘才能梳的发式,不能僭越!您换一共罢,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议论,说您恃宠而骄。” “本宫恃宠而骄?”柳明欣嘴角边有一丝快活的笑容:“昨晚皇上已经亲口答应了本宫,只要本宫生下小皇子,便封本宫为皇上。”终于将这消息说了出去,柳明欣只觉得满心轻松,站在那里,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宫女,脸上的笑意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娘娘大喜!”绿叶与绿茵跪了下来,两人心中也十分高兴,谁不巴望自家主子光鲜?若是柳明欣成了皇后,她们得到的,自然也会多一些。 柳明欣见着两人这模样,心里头高兴:“好好的服侍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绿叶与绿茵应了一声站起来,两人急急忙忙的给柳明欣梳洗完毕,换上了一套新衣裳,绿茵走到外边去喊了一声:“快些将娘娘的早膳送过来。” 刘姑姑在外边答应了一声,旁边走过一个小宫女,见着绿茵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惊奇:“绿茵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脸上便乐开了花,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也让我们得个乐子!” “我跟你说,咱们娘娘要做皇后了!”绿茵很是骄傲,回头看了看内室,脸上有着亮闪闪的光彩:“皇上昨晚应承了娘娘,说要是她生下皇子,那边封她为皇后!” “这可真是大喜事!”那小宫女听了也是喜气洋洋:“我这运气怎么就这般好,竟然能给皇后娘娘做事!” “娘娘,”屋子里边的绿叶有几分不安,这内室没有关门,只有一扇门帘,外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要不要绿茵别乱说?” “这有什么打紧?”柳明欣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本宫就是这般有福气,让那些心里阴暗的听了这消息又如何?本宫又不怕她们!就是想看看她们难看的脸色是什么样儿!” 她有一个好八字,八字上头说她该会是一宫娘娘,而且仿佛还有皇后娘娘的命格。什么是仿佛?柳明欣撇了撇嘴,分明是那个算八字的不该说穿罢了,皇后娘娘,那岂能是乱说的?她现在想来想去,肯定是那个算命的胆子小,没有将她的八字说透,昨晚徐炆玔亲口的许诺给了她无比的勇气。 绿叶有些担忧的望着柳明欣,心中暗道,这宫里可不比在柳府,暗流汹涌,被那些有心的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但她的担忧都被柳明欣一句“本宫就是这般有福气”打压下来,她若是再坚持,那边是说柳明欣没福气了,绿叶只能暗自长叹了一声。 徐炆玔对柳明欣的承诺便如长了一双翅膀似的从映月宫里飞了出去,传遍了后宫的各个角落,每个遇到柳明欣的宫女们,眼里全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羡慕,这让她足足得意了一日,挺着肚子在外边走了一大圈都不肯停歇,还是刘姑姑强制她回去歇息才肯挪着步子走了回去,满脸的洋洋得意。 薛贵妃得了这消息,气得脸色发白,在漱玉宫砸了一套珍贵的茶具,满地的碎渣瓷子让宫人们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想了好半日,忽然站了起来:“走,本宫要去万寿宫。” 走到万寿宫里,太皇太后正在礼佛,薛贵妃没得法子,只能独自在外边院子里转了好半日,现在冬天刚过,春日来得很迟,外边没有什么好风景,处处是积雪消融,点点水珠从屋檐上急急忙忙的落了下来,就如一幅巨大的珠帘,打着底下汉白玉的石阶,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 “怎么了?”太皇太后终于从后边香房出来,见薛贵妃眼巴巴的望着走廊,颇有几分惊奇:“玲珑,你这是怎么了?” “外祖母。”薛贵妃走上前去,鼻子发酸:“皇上、皇上他……”说到这里跺了跺脚,好半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皇太后拉着薛贵妃的手往主殿走了去:“你且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这般焦急?” “外祖母,你一心礼佛,宫里的人也很少出去,自然不知道这个事情。”薛贵妃扶着太皇太后往外边走:“皇上昨晚向那文妃许诺,只要她生下皇子,那便封她为皇后。” “竟有这事?”太皇太后站定了身子,眉头皱了起来,皇上怎么能这般许诺?皇后这位置,不是该给玲珑的?如何能能给了柳文妃? 皇上怎么就这般一意孤行了?太皇太后心中很是恼怒,那个恭谨有礼的皇上,怎么就变得这般偏执?柳文妃到底有哪点好?长得没玲珑美貌,也不如她这般聪明伶俐,跟他的关系还没玲珑亲密,如何就被他这般捧在手心里头当宝贝? “外祖母……”薛贵妃见太皇太后只是皱眉不说话,也着急了,旁在太皇太后身边,不住的哀求着:“玲珑觉得好憋屈,怎么就要被那柳文妃压一头了?” “这事情也不着急,皇上不是说了,要等着文妃给他生了皇子以后再说?”太皇太后闭上了眼睛:“这生的是不是皇子,谁又知道呢?”她心中不住的在翻腾,好几个主意在沉沉浮浮,可就是说不出口,毕竟她是礼佛之人,怎么能杀生?她想了想,还是决意不说,若玲珑想要成为皇后,她自然会去想办法,自己的女儿,一手把持驸马府,还没有什么法子不成? 万一她们有什么举动,自己就当没看见便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将这事情办妥当了,到时候谁能追究?只不过孩子是无辜的,这孩子还是该留下来。 “玲珑,你别自己乱了阵脚,现在离文妃生产还有些时候,你别总是想着这事情,多与你母亲商量商量,她见得比你多,自然能告诉你该怎么做。”太皇太后微微点头:“只是,你们莫要太伤阴鸷,这妇人生孩子,可能九死一生,但孩子……总归是要活下来的。” 薛贵妃呆呆的站在那里,琢磨着太皇太后的话,不多时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多谢外祖母指教,玲珑心中大约有数了。” “皇上要立文妃为皇后?”乔太后的眉毛一抬:“这可倒是奇怪了,他是打算将他祖母与姨母都扔到一旁了不成?” “娘娘,皇上说了,要是文妃娘娘这一胎是个小皇子,那便封她做皇后,若是公主那也就没这个事了。”莫姑姑站在旁边,望了望桌子上的一个小摆件,轻轻的说了一句:“皇上还是要找借口,并也不是没将太皇太后与万阳公主不放在眼里。” “皇上现在也圆滑了不少,知道不能直接离文妃做皇后,还要找个借口做铺路石。即便文妃这胎不是皇子,瞧他这般宠她,总会生个皇子出来的。”乔皇后撇了撇嘴:“不过哀家倒也觉得奇怪,这文妃又有哪一点好?长相不是国色,又那般蠢笨……” “娘娘,文妃娘娘确实有些不灵活。”莫姑姑皱着眉头道:“像这件事情,如何就被宣扬出去了?她可不该是将宫人的嘴给堵住?” “蠢笨一点好,太精明的皇后,哀家还不放心,像她这样的倒是极其合适的。”乔太后眼中精光四射:“你去交代刘姑姑,一定要照顾好文妃,若是文妃在生产前出了什么差错,哀家非把她的皮给扒了不可!”她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看了看外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哀家可不是要保文妃,哀家是要保住自己的孙子,任凭是谁,想要动哀家的孙子,那她便别想有好果子吃!” 莫姑姑站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老奴想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刘姑姑可是皇上的奶妈,还有太皇太后也派了姑姑去了映月宫,文妃娘娘自己也有贴身的大宫女,老奴瞧着都是忠心的,这映月宫也算得上是水泼不进了。” 乔太后点了点头:“虽说是这样,但周密些毕竟不是坏事!” 莫姑姑点了点头,弯腰退了出去。 住在万春宫里的魏淑妃听了这信儿,却没有薛贵妃那般反应,只是淡淡一笑,对着浅风道:“来,捡几件礼物,本宫要去向柳明欣道贺。” 柳明欣正在屋子里头坐着,就听宫人通传魏淑妃来访,甚是欢喜,这魏淑妃和自己素来交好,最初两人皆是侧妃的份位,现儿也还是平级,她总觉得魏淑妃是站在她这边和薛贵妃对着干的。 “文妃妹妹大喜。”魏淑妃带着浅风浅雨,端着几件贵重礼品走了进来:“一听说这个喜讯儿,我便开心得坐不住了,特地来向妹妹道贺。” 柳明欣脸上得意的神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连连点头道:“劳淑妃姐姐挂心,也只是皇上一句玩笑话儿罢了。”嘴里说是玩笑话,眼神分明是极认真的,嘴角还有微微的笑,让魏淑妃看了心里一阵气闷。 “君无戏言呢,妹妹!”魏淑妃亲亲热热的拉着柳明欣的手道:“将来若是妹妹做了皇后,那可得照顾着我才是。” “那是当然。”柳明欣厚嘴唇儿上下开合着:“我们姐妹俩一起进宫服侍皇上,那可是缘分!”她望着魏淑妃那温顺的眉眼,心中得意,两人一起进宫服侍皇上,毕竟是她占了恩宠,魏淑妃只得了残羹冷炙,现在也只能向自己来低头了。 “我又哪有文妃妹妹这般得意!”魏淑妃低头说道:“到时候又有大挑,少不了会有那如花似玉的新人进宫,皇上只怕是会将我忘到脑后,都不知道会丢到哪个角落去了呢!到了那个时候还望妹妹提携我,让皇上也别忘记了最初进宫服侍他的那几个人!” “怎么可能呢?皇上是念旧的,若是他不记得,我定然会提醒她!”柳明欣十分得意,仿佛她就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一般,高高得昂着头,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皮上,这可是她晋升的依据,她可要好好的养着身子。 这边柳明欣和魏淑妃两人说得亲亲热热,那边薛贵妃转着眼珠子叫紫玉过来:“派人送个信回去,要我母亲进宫来一趟。” 在宫墙外边往宫内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花的妃嫔,折枝的宫女,抄手游廊曲折回合,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可是这些都只是表象,就像烂了瓤儿的柑子,外边看上去黄澄澄的,甚是新鲜,若是揭开了皮,这才会发现里边早就烂成了一片。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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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被玉梨这凶巴巴的模样唬了一跳,赶紧拿起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暗暗的瞅了明媚一眼,挺爽吧乔世子曾经当众发誓,今生只娶柳小姐一个,不要什么侧妃侍妾,现在看着果然是有道理的,能娶到这般美貌的,还有这么多陪嫁,换谁也乐意啊。 从喜事阁出来,明媚想了想:“走,跟我去普安堂。” 自己要成亲了,好歹也要去钱不烦那里送张请帖,看他愿不愿意过来喝喜酒。玉梨听了心中欢喜,脸上渐渐的飞起了红晕来,旁边玉箫与玉琴捉住她摇了摇手:“玉梨,你干脆也借了姑娘的喜气,跟姑娘一道儿将喜事办了算了。” 玉梨素日胆大,此事却脸红了起来,扭着身子道:“要出阁也得先轮到玉箫,你年纪比我大,楚风大哥也等不得了!” 明媚坐在那里,瞧着丫鬟们打打闹闹的,微微一笑,与这些丫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是亲如姐妹,她也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好去处。 马车到了普安堂,在门边上的伙计见着帘幕上边有柳国公府的表记,扭着脖子喊唐大顺出来:“大顺你那心上人过来了!”才一转脸,看见丫鬟们将明媚扶了出来,赶紧飞奔着往里头去了:“钱老神医,你徒弟柳小姐过来了。” 钱不烦搓了搓手走出来,脸上的笑容怎么样也掩不住:“丫头,你怎么今日过来了?” “师父,媚儿给你送请帖来了。”明媚拿出了一张帖子:“还有四天我就要与乔景铉成亲,师父若是有空就过去喝喜酒罢,以后有什么事情派人送信去英亲王府便是了。” “你与乔世子要成亲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钱不烦摸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明媚:“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头,早就传遍了你们两人的事情!乔世子是个不错的,你可别亏待了他!” 明媚脸上一红,身子扭了扭:“我哪里又会亏待人,师父可真是偏心!” 见徒弟露出了一副小儿女情态,钱不烦呵呵一笑,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丫头,我和你说,若是……咳咳,有些事情不能着急的,有病需要慢慢治……” 明媚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钱不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谁有病?” 钱不烦老脸通红道:“你上次来看到为师在配一副药……” “什么药啊?”明媚转着眼珠子道:“师父,你难道是说那次看到的,用鹿茸那些配制的补肾药?” 钱不烦没料到明媚这般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点点头道:“正是那些药,丫头,我可告诉你,那药正是配给乔世子服用的。” 这才轮到明媚一口茶喷了出来:“师父……乔景铉……不举?” 钱不烦极认真的点点头道:“有一次他被丫鬟下了春药,为了克制自己,他就用冷水浇了身子,后来便发现自己不举了,上回我还问过你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明媚呆了呆,仿佛有那么一回事情,钱不烦问过自己是不是冷水刺激导致。乔景铉不举?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明媚努力回忆两人平常在一起的场面,乔景铉好像并没有太多热情的举止,亲吻也只是吻吻她的额头——难道他真的不举? 钱不烦见着明媚发呆,尴尬的清了清喉咙道:“丫头,你也别着急,叫他坚持吃师父配的药,不要老是想着,更不要心里有不舒服……”这可真是一件大事,丫头跟乔世子可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若是因着这事情两人生了嫌隙,日子过得不快活,那可真是可惜。 刚刚给乔景铉送了一回药,他便去了玉门关,也没有来告诉他这药有没有功效,明媚的婚期临近,钱不烦这心事也越发的重了,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痛,只希望丫头要理解才是,别因此与乔景铉生分了。 “丫头,乔世子那时候叫我给他配药,我送了一些过去,后来我去寻他想问问效果,却只听说他已经去了玉门关投军了。回了京城以后也不见他来师父这里取药,大概是忙罢,可再忙也不能把这正事儿给忘记了呀。丫头,你拿着药回去给他煎了喝,记得要坚持服用才能生效,切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病可是大事,哪能不服药呢!”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从柜台下边取出了十几副药来:“丫头,你也别和他闹,这事情要两个人互相理解,你是学医的,更知道要照顾病人的情绪……” 明媚勉强笑了笑,接过那十几个药包,心情沉重,没想到乔景铉竟然有这样的隐疾!不要紧,时间还长呢,自己就不信治不好他!她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好事多磨,算来算去的,却漏算了这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 “姑娘,这下可怎么办呢?”玉梨有些愁眉苦脸,她是跟着明媚学医的,所以知道得很清楚,不比玉箫他们都是懵懵懂懂的,坐在明媚身边,她心情也是异常沉重。 “没有什么不好办的,你还不相信我的医技?”明媚笑了笑,攥紧了手里的那一长串药包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前世不是有那种药?而且古籍里关于这方面治疗的药物也很多,不怕找不到法子。 “楚风什么时候会过来?”明媚望了一眼玉箫,她的脸迅速的红了一片。 大陈的规矩是未婚夫妻在成婚前不能见面,再说这些日子乔景铉低在忙着打理成亲的事宜,所以最近他都是托楚风来送东西给明媚,这倒是给玉箫得了个见面得好机会。 “楚风说他明日会过来。”玉箫低低的说了一声,脸孔上全是通红一片。 明媚点了点头:“那好,让他将这东西接了去。” 第二日晚上,楚风准时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肩膀上挑着两个大盒子。玉梨好奇的围着盒子转了又转:“这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我们世子爷从南海那边买来的红珊瑚,打算放在柳小姐的添妆礼里边的。”楚风笑了笑:“还不是怕那夸妆会没什么太多的好东西?” 出嫁之前一日要举办夸妆会,这已经是大陈的风俗,也就是说要将收到的添妆礼与嫁妆都拿出来晒一晒,好让大家来惊叹这闺女受夫家与娘家多少宠爱。 当那盒子打开以后,明媚吃了一惊,那是两树红珊瑚,约莫有五六尺高,瞧着枝条繁茂,那颜色也红得通透,熠熠生辉。都说红珊瑚是极其难得的东西,有价无市,他从哪里寻来这般好的红珊瑚?真真难得。 乔景铉这般做,也是想给自己长脸,明媚心里知道得很是清楚,眼睛不由得有几分湿润,她吩咐了一声,让玉梨将那十几包药拿了出来。楚风有几分奇怪:“柳小姐,这是给谁用的?” “这是给世子爷用的,补药!”玉梨笑眯眯的望了一眼楚风:“世子爷这些天劳心劳力的,肯定会身子有些虚,吃了这补药,身子就会棒棒的!你可得守着世子爷,让他按时吃药,这可是我们家姑娘特地为他配制的!” 楚风心里也是感动不已,柳家十小姐就是贴心啊,这么惦记着世子爷的身子!这世子妃可真是没有找错,换了旁人,还能知道这些药理不成?他接过那串长长的药包儿,感激的朝明媚一拱手:“属下自会将话带到!” 才隔了一日,宫里又送下赏赐过来,一个内侍总管带了十来个小内侍,抬着几个挑子过柳国公府这边来,杜若兰还正在内院歇息,听着说宫里送东西下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可到了前堂一看,却被唬了一跳,这宫里头竟然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下来,可真真是令人惊奇! “皇上说了,明日便是福瑞郡主的夸妆会了,他也得送点东西来帮衬帮衬,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知道了以后也各自添了些东西,国公夫人,速速喊了柳小姐出来领旨谢恩罢!” “崔西,快去喊小姐来前堂。”杜若兰扶着崔玉的手站着,见着眼睛前边明晃晃的一片,金珠玉器看得她眼花缭乱,实在想不通为何皇上这般器重明媚,即便是明媚曾经给先皇与太皇太后看过病,可也不至于要这般封赏罢? 明媚跟着崔西走到前堂,见着这么多添妆礼,心中也是感激,徐炆玔这不仅是给她明日夸妆会上长脸,也是想要为她添点身价。被封为福瑞郡主,又给了这么多添妆礼,实际上是在告诉英王妃,柳明媚身后可是有皇室撑腰的,她不要想着做那恶婆婆来欺负媳妇。 第二日的夸妆会办得实在热闹,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闻讯而来了,柳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不住的人来人往。 二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万物复苏,街道上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大家正在交头接耳的谈论着柳府的夸妆会。 “柳国公府夸妆,那嫁妆足足有三百多抬,前边有十多抬都是宫里的赏赐,后边五六十抬抬是京城里勋贵们送的添妆礼,还有两百多抬都是柳府自家的打发。哎哟哟,那金子银子看得人眼花缭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有人飞着唾沫星子不住的说着,仿佛他刚刚从柳府出来一般。 “你还有这个资格能进柳国公府看柳小姐的嫁妆?”旁边的人嗤嗤的笑着:“只怕你是缩在门边听里边的人议论罢?” 那前边说话的人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颜色,哈哈一笑:“听来的又怎么样?我只是羡慕那乔世子,不仅娶了个美人,还得了这么一大笔陪嫁!” “你羡慕有什么用处,没有人家的好命,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众人都哗然笑了起来,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赶紧回去歇着,看看做梦的时候能不能有这样的美事!” 柳国公府里此时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是人,大家脸上都是羡艳的神色。外院里特地腾空了两间院子,专门给明媚放嫁妆。今日是二月二十三,正是办夸妆会的日子,天气晴好,来看嫁妆的人也格外多。 两间院子里满满登登的放着嫁妆,每一抬担架上都扎着大红的花球,担架上有些是金银首饰,有些是玉器翡翠,还有一些是字画古玩。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一双闪闪发亮的红珊瑚树。 都说红珊瑚价值连城,随意一件红珊瑚首饰往少里说都要几百辆银子,遇着成色好的,上千两都难得。这两树红珊瑚通体晶莹透亮,红的格外艳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就如那天边的朝霞,又如美人唇边的口脂,着实让人看得眼热。 “这红珊瑚树,究竟是谁送的?”众人凑在一处,嘁嘁喳喳的议论:“红珊瑚产自南海,大陈少见,如何这般枝条完整的送到京城里来了?” 众人看着落款,上边写着乔景铉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乔世子心疼自家媳妇,竟然自己掏腰包给她置办起嫁妆来了。在场的夫人们看得眼睛瞪的溜圆,一个个都在感叹乔世子体贴,自家女儿没有这份福气,不能嫁到英亲王府去。 “这柳小姐,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有这般宠爱她的夫君,这一辈子也会一世无忧了。”有夫人望着那熠熠生辉的红珊瑚,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般,啧啧惊叹。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位夫人回答得没精打采,众人一看,却是那史尚书的夫人,大家都想起高府寿宴的那段公案来,个个都在微微的笑,只是嘴里不说破。 “媚儿,今日夸妆会可真是出彩了,大家都说这前十年后十年恐怕都没有这般富贵热闹的夸妆会呢。”杜若兰拉着明媚的手,眼睛都笑得弯弯的:“仅仅就是宫里那十几挑赏赐,在大陈都是头一份的,足足压过其余的添妆礼了。” 一般皇宫赏赐下来的添妆礼,不过一件两件,而这一次进入赏了十几挑,这种殊荣可不是旁人能有的,杜若兰看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站在身边,心中有说不出的骄傲。 明媚微微一笑,在她心里,倒是觉得那两树红珊瑚更为昂贵,简直能将皇宫御赐的东西瞬间秒杀。她不由得想起一首歌来:“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树红春常在,风波浪里把花开。”这红珊瑚,就如那永不凋谢的花朵,艳艳的开在她的心里。 第二日一早,明媚便被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推开窗户,就见墨玉与玉箫玉梨正在后院说得欢快,见着窗户推开,墨玉惊喜的扑了过来:“姑娘,你醒了?” 明媚朝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玉梨奔了过来道:“小姐,墨玉今日卯时就醒了,一直拉着我们说话说个不歇,好像今日是她出阁一般,激动得不行。” 杜若兰将这院子里的人都给明媚带过去,另外还打发了八房陪嫁,算起来也有差不多一百来号人,这也算得上是庞大的陪嫁队伍了。墨玉知道要跟着明媚走,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就爱跟姑娘一块儿!” 明媚瞧了瞧面前几个丫鬟,都穿上了淡红色的新衣裳。杜若兰特地为陪嫁的下人们每人做了两套新衣裳,就等着明媚成亲的时候穿,墨玉第一次穿上了细绸衣裳,高兴得合不拢嘴,见人就扯着让她们看:“瞧我这衣裳的花色好不好看?” “墨玉,你就别吵着姑娘了,快去院子门口等着,很快夫人要过来了,还有那全福夫人也要过来呢。”玉梨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朝墨玉弹了一指头,清亮亮的谁便往小墨玉脸上去了,墨玉惊叫一声,飞着一双腿奔着走开了。 院墙那边有一溜桃花,二月正是桃花当季的时候,开得十分旺盛。微风一吹,粉白粉红的花瓣点点飘零,起了一阵浅浅的粉色烟雾,瞬间树底下已经是落英缤纷,远远瞧着就如铺上了一条毡毯一般。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明媚朗朗的念出了桃夭那首词,玉梨在旁边听了直乐:“姑娘念出来真好听,是在说桃花开得很好吗?” 明媚忍俊不禁,笑着点头道:“是,你说得对。” 玉箫白了玉梨一眼:“不会就别装懂,快些替姑娘梳洗了是正经!”两人忙忙碌碌的替明媚梳洗了,这时候就听着墨玉清清脆脆的声音:“夫人到!高老夫人到!” 明媚的及笄礼请的是高老夫人盘发唱赞词,这次成亲依旧请的是她。她是乔景铉的外祖母,本来不该她过来的,可她自己上门来求这个事情:“我想亲手给我的外孙媳妇盘发出阁呢。” 这京城里头没几个比高老夫人福气更齐全的了,高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疼爱她,子女皆是她亲生,没有庶子庶女,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足以让她在京城的夫人堆里傲视群雄了。杜若兰见着高老夫人毛遂自荐,哪里还敢拒绝:“高老夫人能来,真是太好了,本来也想请老夫人的,就怕请不动呢。” “今日我又来了,柳小姐。”高老夫人满意的瞧了瞧明媚,朝身后几个喜娘招了招手:“快去替柳姐开脸。” 有一个喜娘走上前去,从荷包里取出五色彩绳来,替明媚将脸上细细的汗毛都给绞了去,顷刻间明媚的脸孔便光洁如玉,更是神采飞扬了。高老夫人走上前来,拿起玳瑁梳子给明媚盘发,看得出来她已经做习惯了这事情,一长串赞词张开就来,没有半分停顿。 郭庆云坐在离明媚不远的地方,见着高老夫人念念有词的在给明媚盘发,一脸的羡慕:“柳十,高老夫人的手可比你要巧多了。” “等你出阁的时候,也请高老夫人来做全福夫人便是。”明媚端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高老夫人,你愿不愿意给郭小九去做全福夫人呢?” 高老夫人瞥了郭庆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郭府要是来请我,自然是要赏脸的。” 郭庆云听这事情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脸色红了红:“怎么就说到我身上来了,分明是在说高老夫人的手巧的!” 明媚心中自是好笑,郭庆云也有这般小儿女情状了,看来得督促着她与五堂兄快些将亲事办了才是。 日头慢慢升起,女眷们也越来越多,不多时外边的厅屋里坐满了人,大家都挤在一处等着看新娘。就听有人喊了一句:“新娘子过来了!”众人回头一看,就见明媚由两个喜娘搀扶着慢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陪嫁丫鬟。 当明媚走进厅屋时,众人就觉得眼前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望着站在面前的明媚,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人赞叹了一声:“新娘今日可真美!”旁边当即便有人反驳:“柳小姐哪一日都这般美,岂独独只是今日?” 厅屋里立刻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向明媚说着恭喜的话,她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作响,全然听不清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这时就听着墨玉在外边大叫:“五公子来了。” 因为明媚没有亲兄长,所以这次便是由堂兄柳明卿行兄长之职,将她背出柳府上花轿。大陈的规矩,女儿出阁离开娘家的时候是不能带走娘家的一点泥土的,所以只能由大哥背到门口再交给来迎亲的新郎。 其实乔景铉一大早就过来了一回,杜若兰听着说乔景铉闯了进来,唬了一跳,怎么能这般迫不及待?该遵守的礼节便是要遵守的。她赶紧将乔景铉打发了回去:“还早呢,你吉时再过来,别乱了套!” 乔景铉见杜若兰不让他进府门,只能怏怏的回去了,离开前扯着柳明卿说了好几句话:“你可要背着媚儿走快些,别让我到门外边久等了。” 柳明卿瞧着乔景铉,十分无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放心什么?难道还以为明媚会飞掉不成?” “我就是担心。”乔景铉拍了拍映雪的脑袋:“我回去了,你可要记得我说的话。” 柳明卿站在屋子外边,见着站在里边的明媚,心中感慨万分,她终于嫁给乔景铉了。虽然说自己的亲妹妹柳明艳一心想要嫁乔景铉,结果却没有如愿以偿,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怨恨明媚,他觉得乔景铉的选择是对的,明媚才是配得上他的女子。 明媚见着柳明卿站在屋子外边,微微一笑,这一刻终于到了,她就要走出柳府,去与乔景铉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昨日她一个晚上都有些没法子睡得安稳,她能听见玉梨玉箫在外边的走廊下边说话,声音细细,却很清晰。她也听见墙角有虫子细细的在吟唱,似乎在诉说这自己的心事。她还睁大眼睛望着那床前的月光,一点点的飘忽着,忽左忽右的闪动。 望得累了,疲倦到了极点,终于睡意沉沉合上了眼睛。 梦里明媚听到了乔景铉在耳边说话,声音里带着分外的欢喜,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四周却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异常的声音。 原来只是在做梦。 明媚愁苦的望了望那溶溶月色,一片明亮的月华,从里边仿佛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剑眉星目。他的眼睛盯住了她,很是执拗很是专注,明媚贪婪的望着那个人影,不敢炸一下眼睛,生怕一眨眼,乔景铉就不见了。 “乔景铉。”她低声喊了一句,伸出手去,床前那个人影却倏忽不见。 “乔景铉,乔景铉……”明媚惊慌的大喊了起来,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而起。周围很是宁静,连小虫子都已经歇下了,门外传来细细的呼吸声,隔着水竹门帘传了进来。 门外的小榻上睡着上夜的玉梨,睡得很是香甜。 “原来只是一个梦。”明媚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原来自己也有婚前恐惧症,这个晚上竟然睡得这般不安稳。 捱了这么就,总算等来了这一刻,没有半分回避,明媚看着柳明卿一步步走向自己,脸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柳明卿今日就是一只渡船,他要背着她去渡口,由乔景铉将她接了过去,带她走向那幸福的彼岸。 柳明卿朝明媚笑了笑,蹲下身子:“十妹妹,五堂兄背你去门口。” 明媚点了点头,微微行礼道:“多谢五堂兄了。” 喜娘扶着明媚伏上柳明卿的背,玉梨赶着上来替她盖上了一块红色的纱巾。纱巾上中间绣着团花牡丹图样,旁边有两只凤凰正在翩翩起舞,长长的尾翎前后相连,显得格外喜庆。纱巾四角还坠着流苏,流苏一直垂了下来,垂到了柳明卿的肩膀上边。 “十妹妹,若是那乔景铉敢动你一个手指头,你只管回娘家来告诉哥哥,看我冲到英亲王府去揍扁他!”柳明卿背着明媚,脚步轻快,一边走着一边和明媚说话。 明媚微微一笑:“好,若是有那一日,我便来找五堂兄替我出气。”她忽然想起郭庆云来:“小九跟在后边走罢?方才我们还在说她的亲事呢。五堂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迎娶她?” 提到这事情,柳明卿心中有几分发沉,他何尝不想快些将郭庆云娶回来,无奈他母亲却对郭庆云颇有微词,坚持不同意。明媚见着柳明卿不说话,心中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微微叹了一口气:“总得想办法将这事情给办了才是。” “我知道,十妹妹你不必担心。”柳明卿点了点头,这时候已经远远见着柳国公府的大门了,一群人围在那里,正在往这边张望。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门口的人喊了起来,顷刻间就听着鞭炮声声,门口青烟袅袅,鼓乐之声也喧天般响了起来。 门口有一抬大红喜轿,与旁的喜轿不同,这喜轿是步辇形式的,四壁皆是空的,只是悬挂着红色的薄纱,新娘子坐在里边,外边的人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她曼妙的身姿。微风将薄纱吹起时,还能清楚的见着新娘子身上的穿戴。 步辇是由八个人抬在肩膀上边慢慢走在大街上边的,后面是明媚的三百多抬嫁妆,要围着上京城游街一圈才抬到英亲王府去完婚。 乔景铉骑了一匹白色的骏马,身上穿着大红的袍子,白玉般的脸被衬托得更白了些。见着柳明卿背着明媚出来,他赶紧翻身下马,一把握住明媚的手,让她慢慢从柳明卿背上下来。 “哟哟哟,乔世子可真是体贴。”旁边喜娘的帕子舞得就像一把小扇子般,团团的展出了七彩的花色来,两个喜娘笑着朝乔世子行了一个大礼:“乔世子大喜,愿与世子妃百年好合,子子孙孙,福寿绵延。” “赏!”乔景铉开心得眼睛都睁不开,大手一挥,旁边几个跟着来的下人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小银锞子一把一把的扔了出去,顿时柳国公府前边热热闹闹的一团,大家都在哄抢者那从天而降的银锞子,就连那些抬嫁妆挑子的下人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只管好生抬着嫁妆,到了府上少不了你们的打赏!”柳明卿朝那群人一瞪眼,那些人便瞬间规规矩矩的站好了,只有一两个犹然在不住的往门口张望。 “乔景铉,我可得和你说清楚!”柳明卿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若是你敢欺负明媚,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敢欺负明媚,我疼爱她还来不及呢,明卿,你便放心罢。”乔景铉盯住了站在那里,由喜娘扶着的明媚,眼中流露出一丝怜爱的神色:“能娶到媚儿是我这一辈子的福分,自然要好好爱惜她。明卿,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 柳明卿看了看站在那白马旁边的乔景铉,挺拔修长,一双眼睛正急切的望着明媚,不由得笑了一笑,自己在担心什么呢,乔景铉还能对明媚负心不成?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才凑到一起,又怎么会不爱惜? 他朝乔景铉笑了笑:“我且相信你说的话。” 明媚站在喜轿旁听着乔景铉与柳明卿的对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的欢喜,她曾经梦想过自己成亲的那一日,肯定是花满枝头艳阳高照,自己也肯定是欢欢喜喜,等着自己心仪的人骑马过来迎娶她。 今日艳阳确实高照,乔景铉也是骑着白马过来娶她了,与她的梦境完全一致,这可真是人生圆满了。 喜娘将明媚小心翼翼的扶上步辇,四面的薄纱垂了下来,将明媚笼罩在如烟的轻纱中,远远的瞧着她,就如一尊观音一般。 “吉时已到,起轿!”司仪长长的喊声将两人的交谈打断,鞭炮声与鼓乐声让他们再也听不到对方说的话,乔景铉朝柳明卿拱了拱手,翻身骑上白马,扶正那红绸花球,然后伴着花轿慢慢的往御前街外边走了去。 按着大陈的规矩,迎亲的队伍要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才能去英亲王府。明媚坐在喜轿上边,看着一条条街道转了过去,眼前垂着红色的纱巾,看什么都是红的,一波又一波的红色颠来倒去,就如波浪一般摇晃,摇得她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鞭炮的声音响彻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路上的行人听着那鞭炮的声音,都好奇的停下脚步来观看,一个个在啧啧称奇:“这究竟是谁成亲?为何有这么大的排场?竟然用起步辇充当喜轿!” “可不是?你瞧瞧那步辇的支杆全是金子做的,可不像是鎏金,四角上边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呢,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说话的人瞧见了身后的嫁妆,连连咋舌:“这的嫁妆怎么这么多,都快数不清了,总归会有三百多抬罢?”路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个不停:“就见着嫁妆挑子成双成对的往前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们竟然不知道?今日是二月二十四!”有人嗤嗤一笑:“昨日不是有夸妆会?难道就给忘记了不成?” “难怪,难怪,原来是柳国公府的小姐出阁,嫁的人又是英亲王府的乔世子,怪不得这般排场。这婚事自然不同一般,前边那十几抬肯定都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想必都是珍品!”有人眼尖,在鞭炮的烟雾里依旧见到了前边几台上放着的东西里似乎有白玉如意,自然就联想到了皇宫里常用如意,自然是皇上的赏赐。 “白玉如意算什么!听说夸妆那日有两树红珊瑚,每一树都有五六尺高,枝条繁茂,红得很是晶莹剔透,仿佛都能过了日影!” “还有这般红珊瑚?那可是极其珍贵的,只怕皇宫里边都没得这般珍品!”有人不住叹息着:“这亲事可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款!” 步辇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终于在英亲王府前边停了下来,乔景铉下马到了步辇边上:“媚儿,我背你进门。” 大陈的规矩,兄长背着出门,新郎背着进门,门口摆一个火盆,里边烧着炭火,新郎要背着新娘跨过火盆,意味着小两口以后的日子会红红火火。 明媚透过红纱,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乔景铉那熟悉的气息却让她心中很是踏实。她笑着伸出双臂,伏倒在乔景铉身上,由他背着,一步跨过了那个火盆。英亲王与英王妃正坐在大堂上,大堂到处都装饰着红色花球,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宾客盈门,大家都在等着乔景铉迎亲回来,听着外边鼓乐喧天,都站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英王妃也跟着站了起来,心中暗道了一声奇怪,这个时候她忽然对明媚没有一丝不满意的感觉,一心只盼望着她快些儿过门就好。宝珠站在英王妃身边,见她满脸带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王妃口里说得刁钻,实际上还是在乎自己的儿子,到了他成亲的这一日,笑得比谁都要快活呢。 喜娘引着两人过来拜堂,英亲王与英王妃受了乔景铉与明媚的跪拜礼,两人都说了些勉励的话儿,丫鬟们扶了明媚往劲松院那边去了,英王妃望着儿子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等到晚上喜宴开始的时候,她握着乔景铉的手,在他耳边细细叮嘱:“母亲今年就想抱孙子,你可得加把劲儿!” 乔景铉摸了摸脑袋:“母亲,都说十月怀胎,现儿都二月二十四了呢。” 英王妃有几分惆怅:“今年赶不上了?那明年过年的时候得让我抱上孙子!” 乔景铉笑了笑:“母亲,铉儿遵命!” 夜深人静正是洞房花烛之时,乔景铉挑开了明媚的盖头,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媚儿,我终于娶到你了。”陪嫁的玉梨玉箫玉琴玉笛在旁边看着,吃吃一笑,向乔景铉道了一声喜,都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丫鬟们刚刚出去,乔景铉急急忙忙去把门给栓上,一把将明媚搂住,一张脸孔便贴了过来:“媚儿!” 明媚见着他急吼吼的模样,一阵呆滞,师父不是说他不举吗?难道那中药的药效这么好?简直堪比前世的伟哥了!自己要是将这药开发出来,卖给那些不举人士,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可是没来得及让她细想,乔景铉已经开始动起手来:“媚儿,你这衣裳真是奇怪,该怎么解开?” “你……”明媚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完全不对劲!只是乔景铉那越来越近的脸让她已经无力再去想什么,只能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新房充满着一种暧昧的气息,乔景铉与明媚两人相拥站在了一处,他们的脸贴着脸,鼻子尖对着鼻子尖,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龙凤花烛高照,帐幔轻纱垂地,两条人影若隐若现,一直到天明。 “媚儿。”乔景铉伸手揽住明媚,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咬着她的耳根子道:“我们要一直这样,白首不相离。” 明媚轻轻一笑,将身子窝在乔景铉怀里,一张嘴唇贴上了乔景铉的脸颊:“乔景铉,那时候我听那读曲歌,一直不能知道其真正含义,今日总算是体会到期间妙处了。” “读曲歌?哪一首?”乔景铉有几分奇怪,翻过身来望向明媚:“你说说看。” 明媚也有了几分羞赧:“开头一句是打杀长鸣鸡。” 乔景铉略一思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极是,极是,我也是直至今日才体会其中妙处。媚儿,”他支起身子,将明媚压在了身下:“既然你领会了其中妙处,那不如让我们再来一起领略一番?” 明媚扭了扭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羞涩道:“我才不要。” 乔景铉拥着明媚,将嘴唇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媚儿,可不能口是心非!” 这读曲歌乃是南朝民歌,属于古诗歌。明媚是在念大学的时候读到这首诗,当时印象很是深刻,她一点都不能理解这人为什么要将鸡给杀了,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是懂得了其中滋味。 整首诗是这样的: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把早上报晓的公鸡都杀了,把那清晨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乌臼鸟也用檀弓打杀,因为男女两人在一起欢爱,都不愿意天亮,只希望一年就天亮一次便好,就能时时相拥,刻刻欢会了。 明媚没想到乔景铉也知道这首诗,本来是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口说了一句,可乔景铉竟然接了上来,而且他也理会到了里边的妙处,竟然趁机打蛇随棍上,还想要进一步的领略其中滋味。 她微微的睁开着眼睛,看着乔景铉那滴着汗水的脸,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将她带上了云端,在空中飞翔。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快乐,直到今晚,她才体味到与自己的爱人共度良宵的那种美妙滋味。 第二日早上起来睁开眼睛,明媚便见到乔景铉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她,回想起昨夜的欢娱,不禁一阵脸红,转过背去不看他。可乔景铉却不愿放过她,伸出手将她扳了过来:“昨夜娘子可还满意?不枉费你给为夫吃了那么多药!” 明媚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拉起薄被遮住头:“是谁去告诉我师父说自己不举的!” 乔景铉这才猛然醒悟,拍了拍脑袋道:“原来是这样,我竟忘记这回事情了!上次被那宝云下了催情香,我迷迷糊糊的用冷水浇了自己的身子,再回屋子却发现虽然还有香气,可那地方没有反应……”他红了红脸:“我还以为是因为浇了太多冷水,所以才导致了那样的事情,赶紧去找了你师父。” 明媚白了他一眼:“为何不来找我?” “我自然不好意思。”乔景铉低下了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其实那晚上是香笔在我出去以后清扫了屋子,替我换了一种熏香,我是虚惊一场。” “害得师父还惦记这事,给你配了药!”明媚啐了他一口:“没记性,回来也不与师父去说明一下!” 乔景铉笑嘻嘻道:“我见那十几包药里有鹿茸,赶紧去查了查功用,还以为娘子是在提醒为夫,新婚之夜要表现得勇猛些呢。” 明媚听得耳热,从被子里便伸出头来啐了他一口:“谁提醒你?真真是自作多情!” 乔景铉见她耳朵根子都呈现出粉粉的红色,心中一荡,又扑了过去,两人在床上闹了个不歇,外边玉梨与玉箫捧着盆子站在那里,脸上都有些发红。 “怎么办?”玉箫有些担忧的皱起眉头:“都是辰时了,该要给王爷王妃请安了,都说英王妃苛责,若是去晚了,会不会让咱们姑娘吃挂落?” 玉梨举起手来敲了敲门,大声提醒了一句:“姑娘,该去拜见公婆了!” 明媚听见自己丫鬟在外边说话,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捡起中衣穿上,乔景铉却不乐意了,冲着门口喊道:“还喊姑娘姑娘的,可是要小爷出来赏你们几颗栗子?” 玉梨在外边忍着笑,拍了拍门道:“世子爷,世子妃,日头都上三竿了!” 一轮红日明晃晃的照了进来,那床上坐着的两人相视一笑,十指交握,岁月就在他们的指间静静流逝,悄然无声。 ------题外话------ 明媚新婚大喜,歌爷也给各位菇凉送大礼啦!关注歌爷微博,且回文下留言,第一、第五、第十……以此类推,这些菇凉都能获得歌爷打赏的99520小说币!当然,仅限于正版读者!看盗文的菇凉不属于我的读者,她们只属于盗文网读者,跟歌爷没关系! 如果想拿到打赏又怕赶不上机会,那怎么办呢? 小攻略:一次留言五条,总有一条会赶上!(不过,如果歌爷删除了看盗文的留言,或许五条没有凑到呢?还是留言六条更保险哟~) 活动时间:2014年12月14日九点到2014年24:00。 歌爷微博:请登陆微博搜“歌尽飞花”用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妇敬茶 窗子外头人影绰绰,日移花影动,就见一点点花瓣贴在了那茜纱窗户上边,就如在贴窗花一般,衬得那几个囍字花团团儿的一般。 屋子里九华湘妃帐幔里,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乔景铉将头靠在明媚肩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媚儿,你真是香。” 明媚白了他一眼:“哪里香了?昨晚一身汗,全身都快馊掉了!” 乔景铉有几分得意,在她耳边轻声道:“媚儿,为夫表现怎么样?可算不要吃药了罢?”见明媚脸瞬间又红了,抱住她狠狠的亲了一口,等明媚挣扎的时候却笑着松开了她,从床里边拿出一块帕子给明媚擦了擦身子,扬声对着外边喊:“抬桶热水去净房,我们要沐浴。” 玉梨在外边应了一声:“玉笛玉琴,快些给姑娘去打水过来!”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明媚羞涩的捶了乔景铉一拳头:“一大早起来便要沐浴更衣,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呢!”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乔景铉睁大了眼睛望了望明媚:“咱们昨晚出了那么多汗,自然要好好清洗下。”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咦,为何玉梨还是喊你叫姑娘,难道不该是改口叫世子妃?” “叫姑娘难道不对?在家的时候她们可不都是叫我姑娘的?”明媚伸手将中衣抓了过来,胡乱套到了身上,见乔景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脸红了几分:“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穿上衣裳!” “我在想,她还叫你姑娘,难道便没想着咱们已经成亲了?”乔景铉一把拖住了明媚的手,抱在胸前不放:“你可要替我做证,我是男子汉,可不是那没用的。” 明媚笑着伸手刮了下乔景铉的脸,白了他一眼:“真真不害臊!先前瞧着你一副害羞的模样儿,老实得很,就连亲我都只亲了额头,原来却都是装出来的!” 两人调笑了一番,穿了衣裳下床,明媚回头一看那床褥上有着点点艳红,就如朵朵红梅开得鲜艳一般,不由得红了脸,转过头去不再看哪里。乔景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是欢喜得眉开眼笑:“等会叫玉梨将这块地方剪下来,我要好好收藏着。” “你……”明媚只觉得脸上发烧,走到门边将栓子打开,玉梨带着玉箫玉笛她们朝她福身了下:“姑娘早。” “这般没记性,我都说过该喊世子妃的,以后谁再喊姑娘,可别怪我不客气。”乔景铉站在明媚身后,笑着望了几个丫鬟一样:“怎么还会是姑娘?分明就是成了亲的少奶奶了!” 玉梨忍着笑行了一礼:“世子爷安好,世子妃安好!” “这样才说对了!赏你们每人一个荷包!”乔景铉拿了几个小荷包出来:“以后记着,可别再喊错了!” 两人沐浴更衣以后,玉梨玉箫给明媚梳妆,乔景铉用手支着头在旁边看得认真:“眉毛不该这样画,娘子的眉毛不用画浓了,淡一点好,画远山眉比较适合。” 玉梨笑着将笔塞到乔景铉手里:“世子爷,你给咱们奶奶画。” 乔景铉接过那画眉的笔,瞅了瞅端坐在那里的明媚,小心翼翼的在她的脸上描出了一条弧形来:“这样好不好?” 明媚往镜子里边看了看,抿嘴一笑:“就这样罢。” 收拾停当,再看看屋角的沙漏,已经是辰时初刻,两人慌忙带了丫鬟们去了主院,昨日英王妃特地派了婆子过来通传,今日敬茶定在辰正时分。虽说乔景铉并不喜欢这么早就过去,但还是遵照英王妃的吩咐,带着明媚动身去了主院那边。 日头已经升起,一地金灿灿的阳光,桃李芳菲,青石小径上不住的有花瓣起起落落。微风拂面,异常温柔,就如那白嫩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行人的脸。乔景铉一只手拉住明媚,一双眼睛只是黏到了她身上,似乎看不见旁人。 大堂那边打门帘子的两个丫鬟见着乔景铉与明媚过来,笑着将门帘打了起来:“世子爷、世子妃,老王妃都已经过来了呢。” 那句话说得很是玄妙,明媚心中暗自一咯噔,这两个丫鬟是在通风报信,告诉自己来得晚了些,就连英亲王府的老祖宗都过来了,他们两人却这个时候才来,说不定是要吃挂落了。两人赶忙走进大堂,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些人,但并没有明媚想象中的多。乔世昭只得两个兄弟,有一个已经故去,旁支亲戚来往得少,所以今日长辈位置上坐着老王妃、英亲王与英王妃,旁边坐了英亲王的弟弟,还有便是王侧妃、乔景焰,另外有几个英亲王庶出的小公子与小姐。 丫鬟端过茶盏,明媚恭恭敬敬的端了起来,先在老王妃面前跪了下来,老王妃肥胖的身子一大堆坐在椅子里,瞧上去就跟一大袋米一般。她穿着浅灰色的缂丝褙子,露出了里边的两截织锦的衣袖,明媚瞧着那衣裳,心中实在有几分担忧,总怕老王妃那身子会将衣裳给撑破。 跪在老王妃面前,高高的捧着茶盏,可好半日老王妃也没动静,并没有伸手来接。明媚心中一呆,前世看过不少宅斗小说,有些蠢笨的婆婆见着不合意的新妇,总想在敬茶的时候拿捏着她,或者是故意没接稳茶盏让茶水洒了新妇一身,或者是慢慢的讲一大通话,让那新妇跪在那里膝盖都跪麻。可现在英王妃还没发难,这老王妃倒是端起婆婆架子来了,明媚望着老王妃那圆胖的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请祖母喝茶。”明媚又高声喊了一句,那老王妃这才将眼皮子抬起脸,慢吞吞的说道:“哟,着急什么呢,昨晚上有精神折腾,今日才跪着就熬不住了?”这话说得虽然很是晦涩,但依然一听便知道其中意思,明媚脸上红了红,只是也没有羞答答的低下头去,反而是昂着头望向老王妃:“祖母,难道你不想早些抱曾孙?昨晚洞房花烛夜都不折腾,那什么时候再去折腾?” 老王妃的脸蓦然就红了,她没想到明媚今日会这样来反驳她,本来想给明媚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道这英亲王府里,可是她说话算数!再说了,她心爱的长孙乔景焰,去年年底成亲了,可却只是娶了块牌位回来,她心中正窝火呢,见着明媚十里红妆的嫁过来,又见着王侧妃与乔景焰在她耳边诉苦,更是不舒服,凭什么乔景铉成亲就这般阵仗,而长孙成亲只是偷偷摸摸的娶块牌位回来! “长辈说话,晚辈只有听的份,哪有顶嘴的?”老王妃脸色一沉,很不满意:“这新娘子不守妇道,对长辈不敬,该如何处置?” 乔景铉听了心中窝火,一把将明媚拉了起来:“祖母,这是铉儿第一次带着媳妇给您敬茶,又何必这般苛求!” “铉儿,你……”老王妃眼睛眨巴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日里乔景铉对自己还算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今日却忽然就翻了脸,帮着新妇来于自己顶撞,真真是了不得,一个二个得全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祖母,明媚确实没有顶撞您。”明媚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瞧着老王妃气得满脸通红,轻声道:“祖母,您想想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这不是想要早些让祖母抱上孙子,也算是行了我们的孝道。都说百事孝为先,我们可是想尽力孝敬祖母呢。” 老王妃见乔景铉与明媚两人站在自己面前,就如一对璧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又忽然间说不出口来,这时英亲王笑着打圆场:“明媚说得不错,确实是这样,母亲你便快些喝了孙媳妇的茶罢。” 明媚趁机将茶盏递了上去:“祖母,明媚祝您身体安康,福气绵延,就如那南山不老松,岁岁常青。” 听着这恭敬话儿,老王妃心里头也是高兴,她年纪大了,素日最爱的就是别人溜须拍马的说好话,现在明媚一张口便是一大串话儿出来,由不得她全身熨帖,伸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见着玉梨将托盘伸过来,忽然想起要给见面礼的事情来,略微愣了一愣,今日一早便打定主意想让扫明媚的面子,没有准备好见面礼,现儿见着这盘子了,总要表示些意思。 想来想去,老王妃从手上抹下老玉手镯来放在盘子里头:“孙媳妇,可别嫌弃,这是我带了几十年的,玉的颜色被我养得深了些。” 那只老玉手镯颜色翠绿,沉沉的一碧,瞧上一眼便知是好东西。俗话说“玉养人人养玉”,这玉乃是有灵气的东西,若是在手上戴久了,自然便被养得好了。这只老玉手镯不仅颜色好,而且里边似乎有流水一般,不住的在滑动,真是珍品。 明媚笑着将那老玉手镯接过来戴在手上,她的肌肤极为白皙,衬着这碧绿的一色,更是显得光洁如玉,皓腕赛雪。 英王妃在旁边见明媚竟然跟辩驳老王妃的话,心中好一阵欢喜,给老王妃做了这么多年媳妇,凡事都要伏低做小,即便是老王妃没理,她也得小心陪着不是,现在见明媚这般大肆顶撞了她,格外舒服,觉得明媚就是在给自己出气一般,见着明媚的眼神也温柔了不少。 明媚与乔景铉走了过来给英亲王与英王妃敬了茶,英亲王呵呵的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很高兴的扔了一张银票到盘子里边,英王妃也没有难为明媚,笑眯眯的接过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儿,在茶盘里边搁了一串玛瑙珠子。明媚站起身来稍微溜了英王妃一眼,就见她一张小小的粉扑子脸,看着也不是很刻薄的相貌,只是这鼻子却生得十分高挺,与她平平的脸颊十分不相称。 早些日子英王妃为难她,千千方百计的想着法子,大抵是因为听了柳大夫人的谗言,说她有克夫之命,哪个婆婆又希望自己儿子倒霉呢?明媚瞧着英王妃这模样,心中暗道,这事情已经澄清了,只要自己与乔景铉好好的,想那英王妃也不会刁难自己,从她的长相来看,这婆婆也不是那种一般愚妇。 管事妈妈引着乔景铉与明媚走到了王侧妃面前,侧妃也是玉牒有记名的,也算得上是长辈里边的一份儿,所以也得给她去敬茶,只是不必下跪罢了。 与乔景铉一起走到王侧妃面前,王侧妃接过明媚手中的茶盏,飞快的朝她瞄了一眼,低下头去,嘴唇碰了碰茶盏的边儿,转脸望向贴身丫鬟:“快把我给世子妃的见面礼放上来。” “咣当”一声,盘子里边扔进了一支小小的银簪子,成色也不怎么新,花样也不别致,摆在那里实在有些看不上眼,大堂众人脸上都有些变色。虽说新妇敬茶给的见面礼是看各人心意,并不一定要求是珍品,可怎么着也不该是这样一支寒酸的银簪子。英亲王望了望王侧妃,脸上颜色更深了些:“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侧妃撇了撇嘴:“这又不是我的媳妇,我爱给什么就是什么,难道还有规矩不成?” 明媚看了看王侧妃,就见她那神态很是愤怒,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心里头有气,想想那乔景焰的亲事,明媚也有几分了解,看来这王侧妃早就是一肚子气,是准备在自己敬茶的时候发作。 “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英亲王气愤的看了王侧妃一眼,年轻时候王侧妃生得美,又会撒娇奉承,他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头当宝贝,可年纪大了,儿子都成亲了,还是这般任性置气,让他在一屋子人面前拉不下面子,真是让他心里不舒服。 这便是当年自己心心念念要娶的那个人?虽然说自己没有违背父亲的意愿,只能委屈了她做侧妃,可凡事都该要讲理!乔景焰那门亲事,是他自己找的,他与柳家六小姐坑瀣一气,最后让那六小姐死于非命,多多少少也该有些承担,娶块牌位又如何?以亲王府的地位,还怕没有合适的小姐嫁进来? 王侧妃“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望向了英王妃,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色:“王爷,我便是想不通,为何焰儿的亲事这般草率,而她的儿子的亲事却这般大张旗鼓?王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可不能只偏着她的儿子!。” 英亲王看了看王侧妃,又疑惑的看了一眼英王妃,一只手捏住了茶盏盖子,脸沉得跟锅底儿一般:“现在不是你说话得时候,且回你后院去!” 王侧妃惊愕的看了英亲王一眼,没想到他当众扫她的脸,幽怨的用袖子挡住脸,飞奔着往后院去了。 “铉儿媳妇,你可别介意。”英亲王朝明媚尴尬的笑了笑:“她有些不讲理,你且别理睬她,等我到时候去好好教训她一番。” 明媚笑了笑,从茶盘里拣起那支银簪子看了看:“公公,这簪子做工真是巧妙,侧妃娘娘实在是有心了,明媚十分喜欢。”一边说着一边将簪子插在发髻里边,银簪子陪衬着她那琉璃宝石流苏簪子,倒也颇不俗气。 英王妃挑了挑眉,这位柳小姐看来倒是个好脾气,明白着王侧妃是用银簪子轻慢她,没想着她倒是不动声色,似乎完全不知道王侧妃的用意一般,反倒是将那簪子插到了头发里边。能做出这样举动的人,要么就是蠢到了极点,要么便是精明到了极致,她还得好好观察乔景铉这媳妇一段时间才是。 英亲王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乔景铉娶的这媳妇竟然如此大度,一点都不计较王侧妃的无力,这样倒愈发显出王侧妃的蠢笨来。英亲王心中暗暗点头,不愧是柳国公府出来的,这气度可是数一数二。 明媚朝身后的玉梨和玉箫呶呶嘴,两人捧着几个盘子过来,这是她在家里准备好敬茶的回礼。送给老王妃是一支百年的老山参,英亲王的是一把上好的宝刀,送给英王妃的是一套明媚亲手做的鞋袜,盘子里还有一个金子雕琢成的小盒子,明媚拿了起来笑了笑:“父亲,本来是想送给侧妃的,结果她却不在,还请父亲转交罢。”、 英亲王接过那个小金盒子,脸色实在有些不通顺,可还是将那盒子拿过来,朝明媚笑了笑:“铉儿媳妇有心了。” 明媚走到乔景焰面前,见他依旧还是那般圆胖,穿得像一个球一般,虽然现在已经是二月底,天气渐暖,他还是穿着一件带毛的衣裳,穿得有些厚实。可能是穿得多,所以现在两颊有些胭脂红,夹住一个塌塌得鼻梁,显得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来。明媚送给他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全是挑的最好的材质,紫心砚、徽墨、紫毫笔配四尺丹,让玉箫将礼物捧了过去,乔景焰笑着伸手来接,顺手便在玉箫的手上摸了一下,唬得玉箫手一抖,差点没有托住盘子。 乔景焰眯了眯眼睛瞧了玉箫一样,笑嘻嘻的对明媚道:“多谢弟妹送我的礼物。”又朝玉箫抛了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眼色,吓得玉箫缩到了明媚身后。明媚见了乔景焰这模样,不由得想起那次高府寿宴里的事情来,这乔景焰好色的毛病可没有改一星半点。 “大哥喜欢便好。听说你最喜读书,这文房四宝送你自然是最最合适的。”明媚淡淡一笑,正色道:“大哥饱读圣贤之书,他日定当成为国之栋梁。” 这话本来是句客套话儿,可明媚说出口以后,见立在乔景焰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微微有些色变,乔景焰也是一脸尴尬,一双眼睛总算是不敢往玉箫身上瞄了,毕竟他没出息这事情谁都知道,他心中以为明媚正拿了这话在讥讽他,很有几分不舒服。 玉梨一步站到了玉箫前边,笑眯眯的望着乔景焰:“大公子可要努力读书,莫要辜负了王爷王妃的期望!” 乔景焰见着玉梨,想到那日她毫不留情,一只脚踩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一般,不由得有几分害怕,朝椅子里边缩了缩,不敢再说话。 明媚又给另外三位公子每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也是跟乔景焰的一模一样,紫心砚、徽墨、紫毫笔配四尺丹,三个人见着那紫沉沉的文房四宝,心里也知道是好东西,个个高兴,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谢过二嫂。” 英亲王府还有五位庶出的小姐,所以明媚成亲之前就去珠玑坊定制了五支簪子,赤金打造,只是花色不同,簪子上头的花是五款,梅花,菊花,桃花,杏花与荷花。每支簪子上头都镶嵌有不同颜色的宝石,被天窗上漏下的阳光照着,闪闪的发亮。 几位庶出的小姐个个喜欢,拿着簪子在手里边,甜甜的朝明媚喊着“二嫂”,明媚一路儿仔细打量着,见几个人都生得端正,特别是坐在第三个位置上的小姐,更是美貌无比,生得十分娇艳。 见过礼以后,乔景铉和明媚便在右边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听着英亲王与英王妃说了些家礼单额闲话。没多久英亲王便站了起来:“铉儿,你且跟我去演武场,我有话跟你说。” 乔景铉答应了一声,跟着英亲王走了出去,老王妃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我先回屋子去,这天气一暖和,怎么便想睡觉,怎么睡都不够。” 明媚笑着走上前去扶住老王妃:“祖母,明媚且先陪着母亲说话,过会儿等您睡醒再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哟,孙媳妇,你还会医术?”老王妃一愣,瞧了瞧明媚:“还会把脉?” 玉梨站在一旁,很是骄傲,声音清脆:“我们家小姐进宫给太皇太后与先皇看过病,在云州的时候,人家都称她再世华佗呢。” “竟然还有这般本领!”老王妃喜得眉眼都拢到了一块去,人年纪大了,最最关心的便是自己的身体,老王妃听说明媚竟然是神医圣手,眼睛都亮了几分,朝明媚连连点头:“孙媳妇,你可真有孝心,我等着你来给我把脉。” “是。”明媚笑着行礼,将老王妃送了出去,转过身来,看着英王妃,盈盈的行了一礼:“明媚且听婆婆的教诲。” “铉儿媳妇,昨日你出阁的时候,嫁妆委实太多,要不要现儿派个管事婆子去清点下?”英王妃定了定心神,望着明媚的眼睛里笑意浓浓:“清点以后分类放好,这样便不会混淆了起来。” “多谢婆婆关心。”明媚欠了欠身子:“这倒也是个好主意,我这边派个管事妈妈拿了嫁妆单子对着点清楚,烦请婆婆派几个人将嫁妆搬到劲松院里头去。” 英王妃怔了一怔,脸色的笑容收敛了起来:“铉儿媳妇,那劲松院院子并不是很宽敞,不如放到库房里边存着罢。反正嫁妆单子在你手上,放到库房里头和放到你院子里头没有什么两样。” “多谢婆婆体谅关心。”明媚笑着回答:“这些嫁妆只不过是那些挑子占地方罢了,东西却不是很多。更何况前边几十抬都是宫里的赏赐,明媚自然更要细心保管才是,否则便是目无皇上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婆婆这般关心,那便将嫁妆搬到我院子里头,那些装嫁妆的挑子放到库房里边去罢,以后妹妹们出阁的时候也用得上呢。” 英王妃气得几乎鼻子都要歪掉,这铉儿媳妇看着蠢笨,可却是寸步不让,这嫁妆挑子不过是些木板罢了,能值几个大钱?亏得她还想得出来要将它们收到库房去!她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 “婆婆,还有什么事儿没有?若是没有事情,烦请派几个婆子去将嫁妆清点了罢。”英王妃不着急问这嫁妆的事情,明媚倒是催促了起来:“现在满满登登的摆在我那前院,出门看着堆得老高的嫁妆挑子,只觉得挤得慌。” “你不用着急,我过会就派人帮你去清点。”英王妃咬着牙齿道:“铉儿媳妇,我昨日看你的嫁妆挑子里边没有那装压箱银子的盒子,难道你们柳国公府竟然没有打发压箱银子的不成?” 这个问题英王妃昨晚想了一个晚上,差点都没睡个安稳觉。乔景铉的媳妇是柳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听人说起那夸妆会的盛况,说嫁妆都有三百多抬,这压箱银子肯定不会少。她并不是稀罕明媚的嫁妆,只是有一种想要控制的*,她出阁的时候,嫁妆被老王妃收了去,等着她来掌管府里中馈时,才发现有些珍贵的嫁妆已经被老王妃挪用了。 乔世昭并不是老王妃最喜欢的儿子,老王妃最喜欢的是小儿子乔世仁,所以在乔世仁成亲的时候,将她的嫁妆挪了一些出来做聘礼,实际上就等于是变相给了乔世仁一大笔银子。等着英王妃自己掌管中馈,发现嫁妆短缺了,去问老王妃时,她却只一味推说不记得了。自己逼得紧,她便耍赖喊了英亲王过来,指着英王妃发脾气:“我是那般眼皮子浅的人?拿了她的嫁妆?我英亲王府还需要她高府的嫁妆?” 英亲王见着老王妃额头上青筋爆出,一双手不住的拿着帕子在眼角擦拭,一时也觉得为难,他心中也疑惑是老王妃做的,可又没有什么确凿的把柄,老王妃还在浑说是不是管库房的管事给弄丢了,那管事煞白了一张脸跪在那里,磕头如蒜:“小人哪有那胆量,还请王爷王妃明察!” “这件事就别再提了,不过就少了十来样东西。”英亲王指着跪在地上的那管事道:“拿去送官。” 管事唬得全身颤栗,英王妃瞧着那模样,心中知道他只不过是替罪羊,虽说只有十多样东西,可那般金贵,一个小小的管事敢拿了出去?还不是英亲王想替他娘遮掩着! 这事儿一闹,英王妃与英亲王又生分了几分,她在老王妃那里受的怨气也多了几分,想要转嫁给自己儿媳妇的想法也重了几分。自己好不容易从媳妇熬到婆,也该是挺直腰杆来折腾下媳妇了。 昨日嫁妆抬进门,英王妃从头扫到尾,想看看那装压箱银子的盒子在哪里。大陈的风俗习惯,打发女儿出阁,都会有一个压箱盒子,里边装满金银锭子,若是有钱多的,那便在金银锭子上放一张银票。盒子锁起来,夸妆的时候在盒子上添着纸条,注明金银若干,银票若干。 夸妆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找首饰盒子与压箱钱盒子看。其余的嫁妆即便再好,也不如看到实实在在的金银估摸这嫁妆都额丰厚与否。所以昨日明媚拜了天地以后,英王妃在她的嫁妆挑子前看了半日,虽然见着了宫里的赏赐,见着了珠玑坊各色时新的首饰,看见了乔景铉自己替她弄回来的两株红珊瑚树,却没有见着压箱盒子,心里委实纳闷。 究竟柳国公有没有打发压箱银子?如果打发了,那该是多少?英王妃一心想知道这答案,心里有如一百只爪子在挠一般,痒痒得十分难受。她不是想要挪用明媚的嫁妆,她只得乔景铉一个儿子,也没有什么要牵挂的,她就只是想控制着明媚的东西,只有她的东西到了自己手里,方才能觉得快活。 这柳家小姐,自己是越发看不透她了,英王妃心中直犯嘀咕,不知道她究竟是聪明还是笨,一想到成亲前的种种波折,她心里头忽然间有些不愉快,就连方才明媚替她出气的那事情都忘记了。 明媚见着英王妃那一眨也不眨的眼睛,心里只觉好笑,笑着回到道:“回婆婆的话,柳国公府自然是打发了压箱银子的。” “我就说怎么可能不打发压箱银子。”英王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靠着椅子松动了下手脚,心里略微一合计,眼前仿佛出现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不住的在她眼前跳来跳去。“柳国公府现儿就你一个小姐,你父母又十分疼爱你,真真是有福气,成亲的时候打发的压箱钱肯定看得人眼热。” 明媚笑了笑,接过玉梨递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哪有多少银子呢,与英亲王府比,那可是大大的不如,都不敢说出来,只怕被人笑话。” “铉儿媳妇也实在是太谦虚了,不知你出阁家里打发了多少压箱钱?”英王妃笑吟吟的望了明媚一眼,大堂里几位庶出的小姐也将耳朵竖起来,想听听这位新进门的嫂子到底有多少家底儿。 “婆婆一定要明媚说出来献丑,明媚也只好略微说下了。”明媚看着众人那急切的神色,心中好笑,望了一眼英王妃,淡淡说道:“我们柳氏家规,姐妹出阁的时候公中一律打发三万两银子。” “才三万两?”坐在对面的几个庶出小姐们都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就这一点银子呢?果然说出来有些寒酸。 “这只是公中的打发,都是给你置办了嫁妆罢了。”英王妃淡淡一笑:“肯定还会有自家的打发,是不是?” 明媚微微一笑:“打发是有的,可也不太多,才十八万两银子。” “十八万两!”几位庶出小姐立刻换了一种脸色,互相望望,眼神里满是羡艳,十八万两的压箱钱,她们是想都不敢想的。英亲王府去年大小姐出阁,才打发了十万两银子包圆,嫁妆与压箱钱都在这里边,谁叫她们都是庶出的?若是托生在王妃肚子里边便好了。 这位嫂子公中打发三万两,还有十八万两的压箱钱,嫁妆有三百多抬,其中多是精品,看得她们眼花缭乱,可真真是有钱!方才见他说起十八万两压箱钱的时候,眉毛都不抬一下,仿佛只是个极小的数目一般。看起来以后多于这位二嫂接近,说不定也能得些好处呢。几个人看着明媚,目光渐渐的柔和了起来,仿佛她是金子做成的一般,让人十分想要去亲近,舍不得离开。 “铉儿媳妇,你有这么多压箱银子,恐怕保管着不方便,不如放到我这里替你保管罢。”英王妃声音柔和,完全是一副为小辈着想的腔调:“你们年纪小,在家里头大手大脚的日子过惯了,便不太知节俭。你这压箱银子还得留着,到时候好给你的女儿出阁办喜事用呢,怎么着也该好好留着,不能乱花费掉了。不如你放到我这里,我帮你保管妥当,等你有大事要做正当用途的时候再问我要,你看这样可好?” “哎呀呀,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明媚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满全是可惜:“我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她也是怕我年轻不懂事,会乱花了银子,所以她替我将银子放在汇通钱庄,办了个十年的通存,不到十年不能取出来。早知道婆婆这般好心,我便不要麻烦母亲去帮我跑这一趟了。”明媚见着英王妃的脸色慢慢转白,忍住心中想笑的感觉又添了一句:“只不过存到汇通钱庄也不错,每年还能分些红利银子呢,不知道一年会有多少,但听我母亲说,左右四千两银子跑不掉。” 她的银子当然得要自己把持着,到了英王妃手里边,想要再抠出来,可那便是绝不可能了。明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出阁之前就妥善安排好了,十万两银子放在钱庄里边吃息钱,还有八万两便让金花妈妈与银花妈妈拿着去放息,只不过她叮嘱了几句:“可不能去放印子钱,这些事情太阴损了些,少不得心里头有个疙瘩,到时候还得要给菩萨去上香,求菩萨饶了这遭罪过呢。” 柳老夫人为何去得这般早,虽然说是与柳老太爷感情深厚,可这放印子钱说不定也是一个因果轮回的报应,毕竟这印子钱可就是一条吸血的水蛭一般,不少人被这印子钱逼得倾家荡产,有些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尽管自己也想将小金库好好建设起来,可这样的事情明媚却还是不敢做,拿了八万两银子去放高息,两分的月息也足足够够自己赚的了,这样的利息,既能给那些想发家致富的人送本钱,旁人也能还得起。再说也活络,自己什么时候想要办事情了,也能尽早收回来。 现在英王妃问起压箱银子的事情,明媚自然有话回她,笑吟吟的说了一长串,将英王妃说得没了话说,只是骨笃着嘴望着明媚,不言不语。 明媚瞧着英王妃这模样,站起来笑着说道:“婆婆,不是说要去清点我的嫁妆?” “范妈妈,你跟着去瞧瞧。”英王妃早就没有开始那种劲头,兴味索然的摆了摆手,还去清点什么,都不归她管,她才不用操这份心呢:“清点了就回来,嫁妆挑子不要入库房了,送去柴房叫下人拆了去做烧饭的木头。” 几个庶出的小姐都站了起来:“我们也去瞧瞧二嫂的嫁妆,昨日还没瞧得仔细呢。” 走到了大堂外边,有一位小姐为了表示亲热,走过来挽了明媚的手,朝她挤了挤眼睛:“二嫂你真是厉害,竟然就把自己的嫁妆给保住了!” 明媚摇了摇头:“这哪里是我保住了嫁妆,这分明是婆婆放过我罢了,你们想想,若是你们母亲执意要替我保管嫁妆,我还能不能她?”明媚心中倒有几分满意,英王妃现在并没有十分为难她,自己也不必急巴巴的做出一副撕破脸的模样来,难道安安心心过日子不好?这些庶出的小姐们不知道嘴巴稳当不稳当,自己反正说英王妃的好话便是了,免得让她听了心里头不舒服。 众人拥着明媚,嘻嘻哈哈的走了,英王妃坐在那里,翘着外边春光明媚,心中实在郁闷,这媳妇儿,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她才好。 宝珠在旁边瞧着英王妃那沉沉的脸色,赶紧将明媚奉上的媳妇茶端了起来:“王妃,这世子爷与世子妃好得不行,听说昨晚他们闹到半夜没歇气儿……” 英王妃听了这话眉头一挑,脸色渐渐的露出笑容来,伸手接过那茶盏喝了一口:“那我明年该能抱上孙子了?” ------题外话------ 菇凉们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啊,昨天说打赏,就没见几个积极的,歌爷都寂寞得快要哭了…… 歌爷新浪微博上也没有几个去瞧得,歌爷费尽苦心的为菇凉们奉上了一份厚礼,可是…… 啊,心都拔凉拔凉的了。 (附送小剧场) 乔景铉:(┳_┳)媚儿,你不搭理我,我该怎么办? 明媚:我觉得你诚意不够。 乔景铉:什么诚意!你说!我马上干! 明媚:这个你要问歌爷,歌爷现在好桑心呐,我看着难过,哪有心思和你欢好…… 乔景铉:啊!快来收藏歌爷的新文呀!《秀色田园之一品农家女》,歌爷说了,收藏点击一涨媚儿就能搭理我了!甜宠的未来就在你们的手中呀~快去戳下面!电脑戳上面,手机戳下面!(┳_┳)你们真的忍心破坏我跟媚儿的前程吗!她再不搭理我,我们就没有小包子番外给你们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针锋相对 早春的天气很是宜人,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分花拂柳的走在青石小径上,瞧着一园子的春意盎然,有说不出的愉快。 玉梨手里拿着一个食盒跟在明媚身后,微微的撅着嘴:“姑娘,那王妃这般待你,你还让玉箫给她做糕点吃?昨日她不是想要将你的嫁妆给吞了?要是我,保准与她翻脸!” “玉梨,你这火爆脾气怎么就改不了?”明媚微微一笑,攀住金丝柳的枝条,慢慢悠悠往前边走了去:“英王妃只有一个儿子,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她只生了世子爷一个,怎么了?”玉梨有些莫名其妙:“我瞧她就是因为只生了一个,所以才那么宝贝,将姑娘你当敌人看呐。” “因为她只有乔景铉一个,所以才不用担心她。你想想看,她拿了我的嫁妆又能做什么?到时候还不是要给我的?我之所以不愿意把嫁妆给她,就是想有自己的主动权,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件事情与她去翻脸,所以我才让玉箫做了些糕点给她送过去,也算是表示自己的一点歉意。”明媚慢慢的往前边走着,一边不住的欣赏着英王府里的美景,英王妃平常闲着没事做就喜欢让花匠收拾园子,这英王府里边还真是精致无比。 昨日她仔细划算了一番,要想在英王府里立足,要团结好两个人,一是老王妃,另外一个是英王妃,至于王侧妃与那些侍妾们,全不是她要笼络的对象,那个王侧妃,说不定正在暗地里想法子对付她,她可得仔细提防。 从柳府到英亲王府,明媚有一种感受,凡是大家族,这宅斗必然不能少。为何就不能不宅斗,大家和和睦睦的呢?明媚下定决心,绝不做那宅斗里的棋子,她要做那如鱼得水滑不留手的,哪一边都拿捏不了她。 要得老王妃的欢喜很是简单,多去嘘寒问暖,替她把脉就行了,明媚前世是医生,查房的时候看到过不少老人床边没有家属照顾,她就喜欢去陪着老人们说说话。从与老人们的交谈来看,他们是最想要有人陪伴在身边。 明媚昨日下午就已经让乔景铉带着去了老王妃那边,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方,老王妃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看了个不停:“没想到还娶了个神医进门,孙媳妇,以后你可要多来我这里瞧瞧。” “祖母,你身子好得很,就是不该吃太多甜食,而且要控制自己少发脾气。”明媚望了一眼老王妃,一堆肉山一般,瞧着就知道有三高,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她刚才诊断发现她还有糖尿病,不控制很容易出问题。 “我也想不生气,可那些丫鬟婆子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这府里头事情也多,由不得我不生气。”老王妃见明媚说起这事情,眼睛一亮,拉着她诉苦起来:“孙媳妇,你可不知道这府里头没有我,可不行!” 老王妃絮絮叨叨的说着,明媚无奈只能静静的听着她说话,老王妃从她刚刚成亲一路说起,说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茶水都没有喝一口。乔景铉坐在旁边十分无聊,若不是怕老王妃要寻明媚的碴子,他早就想出去了。 明媚瞧着他那副无聊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笑,等着老王妃说到乔景铉出生的时候,她端上一盏茶水:“祖母,你先喝口水!” 老王妃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喘了喘气:“孙媳妇可真贴心!” 明媚眼睛朝门帘那边望过去,就见细竹门帘晃了晃,后边站着一个人,身影瞧上去很是纤细,那不是王侧妃?瞧着她那模样,分明是想要进来,可见着她与乔景铉在,就停住了脚步没有动弹了。 “祖母,王侧妃来看你了呢。”明媚笑着指了指门帘那里,老王妃眯着眼睛瞅了一眼,鼓着嘴巴道:“不用理睬她,你坐下来,我继续和你说话儿。” 瞧着乔景铉那模样,明媚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微微一笑,拉着老王妃的手撒娇一般的说:“祖母,现在明媚已经嫁到英亲王府来了,有的是时间来陪您老人家,瞧王侧妃那样子,该是有事情来找您呢,我们就暂时不打扰了,改日明媚再来看您。” “那……好罢。”老王妃依依不舍的看了明媚一眼,叮嘱了一声:“你可要来,我等着与你说闲话儿听。” 明媚抿嘴笑了笑,朝乔景铉看了一眼,两人并肩就往外走,听着身后老王妃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怎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就来了!” 乔景铉回头望了一眼老王妃,伸手暗暗的掐了明媚一把:“你可真是厉害,你才陪着说了几句话,开了一张药方子,祖母就被你收服了!” 明媚嘻嘻一笑,看了一眼那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王侧妃,她的眼底里仿佛有一丝说不出的嫉妒与愤恨,明媚朝她扬了扬眉毛,唇边漾起笑容:“侧妃安好。” 见着明媚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王侧妃呆了呆,旋即大步走向了前边去,再也没有回头。乔景铉拉着明媚便往前边走:“何必理睬她!” “我本来不想理睬,谁叫她来理睬我!”明媚笑了笑,跟着乔景铉走出了老王妃的院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老年人不免有些偏心,可这也是英王妃自己造成的,若是她能像王侧妃这般去捧着老王妃,不时的拉着乔景铉前去讨好卖乖,老王妃又如何会这般偏心?这人与人都不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就热络起来了。 今日她送糕点给王侧妃,一来是想要让她消消气儿,毕竟昨日为了嫁妆的事情与英王妃也有几分争执,另外便是想要拉近婆媳关系,都说婆媳是天敌,可明媚觉得少一个敌人这日子总会要好过些,她可不希望每日里算计来算进去的,自己也累心得很。 走到主院,英王妃刚刚梳洗完毕,正在偏厅里和管事婆子们放对牌,见着明媚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不免有些愕然,这铉儿媳妇怎么起得这般早?都说新婚燕尔,起床是桩为难的事儿,她难道不要多歇息? “母亲,明媚给你来请安了。”明媚一脸笑走了过去,从玉梨手中将食盒拎了过来:“我想着母亲也该起来了,特地给母亲来请安,这糕点是明媚清早起来蒸好的,一份给夫君,一份给母亲送过来。”糕点虽然是玉箫做的,但说成是自己做的效果自然会更好,玉箫肯定也不会有意见。 英王妃有几分惊讶,望了明媚一眼:“铉儿媳妇,你可真是有心了。”这个媳妇还真是会讨好卖乖,做东西给乔景铉吃还能记着自己,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有孝心,英王妃忽然之间便对她昨日顶撞的事情不再生气,媳妇想管自己的嫁妆也是情理中事,那时候自己不也巴巴的想将嫁妆捏在手中? “母亲,我想着这早膳还没有做好,若是母亲觉得肚子饿,可以先尝点垫垫底儿。”明媚笑着将食盒揭开,那蒸蒸的热气就扑面而来了:“母亲你瞧,这是水晶灌汤包儿,这个蟹壳黄,这个绿豆鹅油酥卷,这个是乌梅奶酪冻,中间的配料都是自己调的,有三种,一种是麻酱的,一种是花生酱,还有一种是芫荽汁伴米醋。” 英王妃一边听着明媚介绍,一边眼睛往里边瞅,见那糕点恁般精致,不由得也眉开眼笑:“铉儿媳妇,你真是有心了。” 明媚笑着站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只要母亲喜欢,媳妇每日来送都行。” 前世读书,从小学开始到博士毕业,哪一天不是清早就起来?后来上班了,原以为能歇口气了,结果没想到医院里的生活更忙更累,简直是歇气的功夫都没有。所以,来到大陈以后,她日日早起请安,一点都不觉得难起来,不就跟前世相差无几?而且在大陈早起还有个好处,没有人记考绩出勤,用不着担心老师责骂或者是领导的白眼,还要扣奖金,所以这早上起床,对明媚来说,真不是一件什么为难的事情。 “每日来送,世子妃可真是有心人!”站在英王妃身后的妈妈笑着朝明媚看了一眼,巴结着说道:“王妃真是命好,生了个能干英武的世子,又娶了个贤惠的世子妃进门!” 英王妃骄傲的笑了笑,伸手拿了一块绿豆鹅油酥卷放在嘴里尝了尝,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看了看明媚:“你做的东西不错。” 明媚很谦虚的笑着说:“还有待加强,母亲谬赞了。” 英王妃抬眼看了下偏厅里的管事妈妈:“你们还有什么事要报上来,没事就各自散了罢。” 管事妈妈见英王妃这般说,心中知道她是有话要与世子妃说,个个识趣的退了下去,英王妃见着没了旁人,这才朝明媚点了点头:“铉儿媳妇,你且坐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明媚依言在旁边坐下,就听英王妃缓缓道:“你昨日去给老王妃把脉了?” “是。”明媚有几分奇怪,不知道英王妃这般问,究竟是有何用意,她疑惑的看了英王妃一眼,就见她的脸色略微暗了暗:“老王妃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明媚低着头轻声道:“母亲,祖母其实是个和气人,可能是您瞧着她那张脸有时候喜欢板着,可明媚觉得她一颗心却是软和得很。”老王妃是英王妃得婆婆,与英王妃的关系自然会比跟自己要僵,再说英王妃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一直不愿意去接近老王妃,这样一来,慢慢的婆媳之间的间隙便愈来愈大,最后让那王侧妃钻了空子。 “和气人?”英王妃撇嘴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着英王妃依旧是一副不赞成的模样,明媚觉得与她说老王妃的事情,简直是一种时间的浪费,英王妃对老王妃怨念已深,不是一时片刻能转变了的,以后再慢慢开解她才是。明媚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乔景铉那个贴身丫鬟香笔,她还想来好好调查下她才是。那日乔景焰在柳家交代,是柳*让他去害自己和乔景铉的,可香笔如何就能轻而易举的买到牵机药,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 按照乔景焰说的,是他一个随从指了一家黑心药堂给香笔,可香笔不过是一个普通婢女,再怎么样也该那不出大笔银子来买到谋人性命的毒药,这里边该有什么隐情还没有查出来。明媚觉得乔景焰的说辞,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必须自己细细寻访。 “母亲,那个香笔,没有死罢?”明媚看了英王妃一眼,见她的手停在食盒边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母亲你怎么了?” 英王妃心中一惊,上次自己将事情都推到了香笔身上,难道铉儿媳妇是准备来翻旧账不成?她低头看了看那水晶灌汤包,忽然觉得那包子的卖相一点都不好了。明媚见着她那模样,微微一笑:“母亲,以前你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夫君好,你对我有偏见,那要是听了旁人蛊惑,明媚并不怪母亲,咱们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下去,我会将婆婆当自己母亲一样看待,也希望婆婆能把明媚当做自己女儿一般。” 她的话实际上就是向英王妃挑明,其实她一点也不相信英王妃的说辞,英王妃太可不必自欺欺人,她原谅了英王妃,希望英王妃也能坦诚相待。 英王妃的脸红了红,望了一眼明媚,有几分尴尬:“香笔已经发疯了,我将她送去了云州城别院,你问起香笔,可有什么事情?” “媳妇在想要将那幕后的黑手揪出来,那日香笔在茶水里下的牵机药,母亲以为是这么简单能拿到手的不成?”明媚见着英王妃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些松动,便再加上了一把火:“母亲,那凶手若不被揪出来,指不定以后还会想着要谋害夫君呢。” 英王妃点了点头:“那我把她接过来,安排在西苑住着。” 西苑,就是那次明媚赏梅的园子,英亲王府的主子只是偶尔去小住几日罢了,算是个隐秘的所在。明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谢王妃。” 这香笔不是先天性的发疯,慢慢治疗,总能好,明媚捏了捏拳头,等着治好香笔,她要慢慢从这丫鬟嘴里掏些有用的信息来。 别见了英王妃回来,乔景铉已经从演武场回来,一身的臭汗,明媚催促她去沐浴:“快些,今日咱们要回门。” 成亲第三日,合该是要回门的,乔景铉朝她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别着急。”说罢拿着衣裳便走进了旁边的净房,明媚瞧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有两日没见着柳元久与杜若兰,倒是有几分想念了。 按着大陈的规矩,回门除了是向岳父岳母拜会,还要送回门礼,摆回门宴,女方的亲朋好友都要过来,柳国公府里热热闹闹的摆了几十桌,来了不少宾客,其中就包括很久没有见面的柳家三位老爷和三位夫人。 柳二夫人与柳三夫人和原来一般,拉着明媚说了几句话儿,那柳大夫人却脸色沉沉很是不快,特别是看到郭庆云奔了过来,脸色更是一僵,把头扭转了过去。 郭庆云拉了明媚的手便往一边走:“柳十,咱们到旁边说说体己话儿去。”她大模大样的从柳大夫人旁边走了过去,肩膀差点就要擦到了柳大夫人的胳膊,柳大夫人吃惊的望着郭庆云,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郭家九小姐,你也实在太目无尊长了,见着长辈,不该是恭恭敬敬的,如何这般不敬?” 郭庆云抬脸一笑:“长辈也该有长辈的份儿,哪家长辈要站在这路中间拦着旁人?若是那体贴的长辈,见有人要过去,自然会赶紧让路,只有那些不明白道理的才这般大模大样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柳大夫人气得脸色一白:“你这样的女子,粗鲁无礼,还一心想嫁进我们柳家,告诉你,这件事情休想!” “这休想不休想,可不是你说了算!”郭庆云笑嘻嘻的朝柳大夫人扮了个鬼脸,拉了明媚就往一旁走:“咱们走,别理她!” 明媚担忧的望了郭庆云一眼:“郭小九,你可别这般嚣张,你们两人现在的亲事还卡着壳在那里,你还那般对她,那可更没法子缓和关系了。” “柳十,你就是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怕这没道德的恶妇?不管她如何阻挠,我是非要嫁给柳小五不可。” 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郭庆云的亲事,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这中间可实在是难受,她在旁边也只是干着急,可偏偏郭庆云却很是轻松,一点也不把这事情当一回事。 “柳十,我和你说,今日我出来,我母亲还跟我急眼了呢。”郭庆云哈哈的笑了起来:“我给你说说,可真是好笑!” 今日一早,郭庆云梳妆打扮好了,带着追风赶月便要望柳家这边来,走到半路上却被郭大夫人给拦住了:“云儿,你给我站着。”郭大夫人看着穿了一身春装,正兴致勃勃的外往溜的郭庆云,揉着胸口直喊痛。 “母亲,怎么了?”郭庆云见了郭大夫人那副样子,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往她这边挪了过来。 “你瞧瞧你自己,成天野成什么样子?”郭大夫人看着郭庆云这模样就头疼:“你可知道现在京城里边人家怎么说你?都说我们镇国将军府养了一只泼猴!” “母亲,你难道不觉得我这只小猴儿很可爱?”郭庆云笑嘻嘻的捏了捏郭大夫人的肩膀:“母亲,生气多了可会长皱纹的!我今日要去柳国公府喝回柳十的门喜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听到郭庆云提到“柳十”两个字,郭大夫人脸色黯然:“你还去凑什么热闹?那个柳家的十小姐,哎……实在就不是你的好友!明面上对你客客气气,暗地里边却给你使绊子,当时我在玉门关便想把你许配给他,没想到她却不动声色的将你表哥抢了去!你表哥可是个不错的,京城那么多贵女想嫁他,我原想亲上加亲,没想到……”郭大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想到了以前那些事情,又伤心了起来。 郭庆云白了郭大夫人一眼,摇了摇头:“母亲,我喜欢的人又不是表哥,你何必将我们凑到一处?表哥与柳十早就两情相悦了,你那时候还暗地里使绊子,亏得柳十她不计较,照样与我做好朋友。母亲,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将我们的友情给毁了!” 郭大夫人骨笃了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直嘀咕,女儿就是不肯听自己的话,过年以后就是吃十七岁的饭了,还没有将亲事定下来,这可真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柳家……怎么就尽出些这样的人呢,那柳明卿瞧着好好的,可没想到做事也这般没有首尾,这亲事到了一半的份上,却又卡住壳,没有半分进展,这不由得让郭大夫人难受起来。 “母亲,别担心,我与柳小五会将这事儿解决的,你便别想得太多!”郭庆云哈哈一笑,拉了追风赶月就往前边走,可心中究竟也是有些不爽,即便是像她这般利索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也会有糟心的感觉。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在英王府里,郭庆云用英王妃的话逼出了柳明卿透露了他喜欢自己的心意,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亲密了许多,可这喜欢还是喜欢,并没有上升到谈婚论嫁的层面上来,真正提起亲事,还是有一次,几个人一道去镇国将军府骑马的时候。 那时候正是柳大夫人失踪后的几日,柳明卿心情一直不好,柳大夫人自请出府给他莫大的打击,而柳大夫人对明媚做下的各种事情都让他觉得很是屈辱,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几乎都要抬不起头来。 郭庆云在一旁瞧着柳明卿这状态也担心,总是找各种借口陪着他,想让他忘记那些烦恼,这日便提议来跑马场骑马。 跑马场上寒风猎猎,郭庆云看着牵着马站在门口的柳明卿,心里就有几分高兴,但走了过去见着他瘦削的身形,淡淡的忧伤从他眉眼间流露出来,又有了几分烦恼:“柳小五,你不要老是这么一副模样好不好?你母亲犯下的过错与你无关,你为何一定要这般折磨自己?” “我昨日去了槐花胡同,母亲已经没有在那里了,听街坊邻居们说已经走了好几日了。”柳明卿有些垂头丧气:“为什么她要离开京城?定然是她又做了什么错事,她不敢留下来面对,她是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要了。” 对于柳明卿而已,柳大夫人自请出府的那一日,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自己心目里慈祥的母亲,竟然那般心狠手辣的做下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四房的加害,让他见了杜若兰和明媚都心里发慌。 “竟然她都不想着你这儿子,把你扔下来就跑了,说明她心里根本不惦记你。”郭庆云趁机在旁边进着谗言:“你就别高兴点成不成?你要想着,这世间至少还有我在陪着你嘛。”说完这句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柳明卿脸上啄了下,啄出了他脸上点点红润:“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想些快乐的事情,不行?” “郭小九,你又调皮了。”柳明卿伸出手来摸了摸脸颊,似乎还有淡淡的胭脂香味,瞧着那边戴着软帽的郭庆云,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边,一张脸被白绒绒的毛衬着,粉妆玉琢般,煞是娇艳,一时也看呆了眼。 她什么时候也用胭脂了?记忆里的郭庆云,总是那般大大咧咧,从来不会过于梳妆打扮,今日竟然闻到了她胭脂的香味,真是难得。莫非就是“女为悦己者容”?柳明卿呆呆的望着郭庆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柳小五,你这般看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是不是我长得挺美的,看呆了?”郭庆云朝柳明卿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一只眼睛还朝他眨啊眨的,似乎在说:你真是个呆子,你想看?那就继续! 郭庆云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便把她方才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女性柔弱美破坏得一干二净,柳明卿猛然惊觉方才看到的那个恬静秀美的郭庆云原来只是个幻象,站在他面前的才是真人。 “小九,你可真是臭美得很!你再美,也比不上我得媚儿!”身后传来乔景铉的声音,柳明卿抬眼一看,就见乔景铉与明媚并肩站在那里。一见着明媚,柳明卿着便觉得心里头分外难受,低下头来,眼睛不敢看她。 “五堂兄,你来得挺早。”明媚笑着和柳明卿打招呼,见他那样子,也知道是因为柳大夫人的事情所以他心里难受:“你也不顺道把我接了过来,也省得乔景铉去柳府来接我。” 听着明媚的话,知道她有意在帮自己放包袱,柳明卿脸上一阵发热,十妹妹实在是温柔可人又体贴人,可自己母亲就是想不通,一个劲的想找她的麻烦,这究竟是怎么了?柳明卿抬起头来,笑着对明媚道:“还不是怕景铉骂我,说我不解风情!将他的事情抢了去做。” 乔景铉哈哈一笑,看了看身边的郭庆云和柳明卿,清了清嗓子道:“明卿,你什么时候去镇国将军府提亲?难道你就不羡慕我定亲了?”他与明媚的亲事已经走上了正规流程,眼见着就能娶到美人归,心中自是得意,脸上发出红光来。 柳明卿眼中一黯:“母亲没在府中,无人打理这些事情。”眼见着十二月来了,快到年关,也不见母亲回来,而且即便她回来了,恐怕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好替她出面去镇国将军府求亲。柳明卿一想到这件事情都在发愁,眉毛皱到了一处。 旁边郭庆云翘起了嘴唇,气哼哼道:“柳小五,你一点也不重视咱们的事情!你母亲不在,该可以想想旁的法子!” “是呢,你母亲不在,父亲总归是在的,让他请柳老夫人帮忙去把亲事给定下来,要不是我那一幕会成天唠叨着郭小九,替她的亲事操心呢。”乔景铉看着郭庆云正假装板着脸儿,咧嘴一笑:“表妹,我可没有说假话,姨母已经急得头发都要掉光了!一见着我母亲就愁你的亲事呢!” 郭庆云朝他挥了挥拳头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我非得叫柳十好好修理你不可!”自己恨嫁是一回事,被乔景铉这般宣扬出来又是一回事,郭庆云忽然间就有了些女儿家的娇羞,心里就别扭了起来。 乔景铉笑道:“我原没说错,你何必这样凶悍!你便是让媚儿收拾我,她也不会收拾的,只会帮明卿出主意,让柳家快些来提亲,好把你娶回去,我姨母也就不会再愁眉苦脸的了。”他望了望柳明卿:“明卿,你可要快些抓紧着,我表妹明年可是十七了,难道你想要她被人笑话说是老姑娘嫁不出去?” 柳明卿见着郭庆云一双眼睛殷殷的望着自己,心里边也有几分感慨,自己确实做得有些不当,如何能这般将这亲事可拖下去?就听明媚在旁边又加了一句:“五堂兄,你若是再不回去说,大伯父不知道你的心事,自己给你订了亲事,那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柳明卿心中一惊,骑马游玩的兴致都没有了,朝郭庆云点了点头:“你且等着,我这就回去说。” 郭庆云朝明媚眨了眨眼:“还是要你们启发他,要不是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真是榆木脑袋!” 乔景铉哈哈一笑:“看看柳家怎么安排,指不定到时候你与媚儿同时出阁呐!” 柳明卿在跑马场上得了乔景铉这句话,心中忽然有些着急,飞奔着跑了回去,柳大老爷刚刚好在家,见着柳明卿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儿子想让你遣人去提亲!”柳明卿一双眼睛里十分热气:“儿子都十八了,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亲,也好多个人来侍奉父母双亲。” 柳大老爷瞥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惊奇,自己儿子一向沉着,今日又是为何,竟然这般急躁了?他让自己去提亲,也不说去哪里,这难道是要自己猜不成?“明卿,你可是有中意的小姐?总要说出来让为父知道才行,要不是我上哪里给你提亲去?” 柳明卿忽然有几分忸怩:“儿子想要父亲去替我求娶那位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 “郭家九小姐?”柳大老爷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他可听说过这位九小姐可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泼辣货,如何却被儿子看中了? “父亲!”见柳大老爷沉吟不语,柳明卿有几分着急,快嘴快舌的说了出来:“儿子与她两情相悦。” “原来是这样。”柳老大爷摸着胡须笑了起来,自家的儿子允文允武,肯定是还收服不了这镇国将军府的泼猴不成?点了点头,他算是准了这码子事情:“我与你祖母说去,这是内院之事,哪有我出面去做的。” 柳大老爷走到玉瑞堂,将这事情与柳老夫人一说,柳老夫人笑得眉眼都睁不开来:“我瞧着那郭家九小姐就是个不错的,活泼泼的,;脸盘子圆圆,十分喜庆,还怪会说话儿。”郭庆云每次来柳府都是要撺掇明媚出去玩耍,自然要奉承柳老夫人,说的那话儿就如抹了蜜糖一般,听得柳老夫人眉开眼笑,心里头自然认为郭庆云是个不错得。 “金花妈妈,赶紧去将岳媒婆请过来,这下咱们柳府该喜事成双了。”柳老夫人高高兴兴的吩咐了一句,金花妈妈领命过去,请了吴媒婆过来叙话。岳媒婆熟门熟路的摸上来一问,得知原来竟是要去镇国将军府向那位九小姐提亲,不由得犹豫了下,问柳老夫人道:“贵府有没有请郭家过来相看?” 柳老夫人笑着说:“老大媳妇出府去了,这大房也没得旁人能做得了主的,我那大儿子托我上门去做媒便是,所以这相看的事儿也就省了。” 吴媒婆听着这话倒也不假,再说这摆明着是柳家五少爷和郭家九小姐彼此早就看对眼了,否则京城哪家勋贵会请郭家九小姐过府相看?自己也不必再说多话,免得好像是在坏了人家亲事一般。想到此处,岳媒婆站起身来,接过柳家准备好的一对活雁和一篮子礼品,笑着走了回去。 第二日,吴媒婆打扮停当便去了镇国将军府,郭大夫人刚刚好把今日的事情分配了,就听丫鬟来报,京城有名的官媒岳媒婆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对活雁,郭大夫人皱着眉想了又想,最近也没有人约着自己带着郭庆云过府相看,为何突然有媒人上门来了?见着丫鬟喜气洋洋的模样,突然醒悟到,只要是有人来提亲就好,何必还在纠结没有过府相看之事!于是一迭声的叫着:“快快请了进来!” 岳媒婆跟着丫鬟正在花园里走,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一旁蹿出钉到了旁边的树枝上,尾翎在不住的颤抖着,吓得岳媒婆额头爆出了几颗汗珠子,腿都是软答答的,半天都走不动路,那对活雁也被扔到了地上,使劲的扑扇着翅膀,只是苦于翅膀已经被缚住,所以飞不起来而已。 “小姐好箭法!”旁边爆发出清脆的拍掌之声:“真的钉住了!” “那是当然,我非得好好练出来一手绝技来,再去找我表哥比试!”就听一个少女欢快的声音响起,两人越走越近,看到地上的一对活雁,那少女很是高兴:“都十二月了,哪里还来了一双雁!追风赶月,你瞧着,我非要射中它的脚不可!”一边说,一边眉开眼笑的搭起弓来。 领着岳媒婆进去的丫鬟也吓了一跳,连声说:“九小姐,万万不可,这活雁是岳媒婆带来的纳采礼之一,你若是射中它,恐怕……” 郭庆云放下手里的弓箭,看了看那搽脂抹粉的岳媒婆,心里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脸上微微一红:“既然如此,那就罢了。追风赶月,我们走,再去寻了那虫儿射着玩。” 追风从树上取下那支白翎箭,跟着郭庆云走到一边去了,岳媒婆方才知道原来这便是今日要来提亲的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岳媒婆捡起地上那对扑腾得正欢的活雁,胆颤心惊的跟着丫鬟往前堂走去,心里不住的在想,这位姑娘嫁进柳府,也不知道柳府的主母能不能挡得住她的架势。 郭大夫人见了岳媒婆,眉眼间已是有了几分笑影儿,听说是柳太傅府上来求亲,更是多了几分亲厚。二话没说,收下了礼物,表示她同意了,就等着明日岳媒婆来代柳府问名。 岳媒婆颤颤悠悠的跟着丫鬟走出去,回头一望,似乎那位小姐带着丫鬟正对着她这个方向搭着弓儿,吓得头都不敢回,简直是一半儿走一半儿跑的挪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那个丫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嘻嘻的安抚她:“没事的,我们家九小姐箭法很准,不会伤到你的,明日来了就不必如此惊慌了。” 岳媒婆走出镇国将军府的大门,简直有逃得生天的感觉,手里攥着郭大夫人给的一个银锭子,擦了擦汗便去柳府回信儿。 去了庆瑞堂见到柳老夫人,岳媒婆偷偷的觑了她一眼道:“老太君可否见过那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 柳老夫人见岳媒婆脸色不太好,笑着问:“我自是见过的,她与我家媚丫头交好,这位小姐是个性子爽直的,嘴里也甜,说话真是听了让人心里头舒坦,倒也不是京城里边传言的那般不堪,今日岳媒婆可是见着她了?” 岳媒婆见连柳府都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儿,哪里又轮得上自己来多嘴?连忙笑着说:“今日见到了,不愧是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果然是英姿飒爽!”说到这里,仿佛耳边又是“嗖”的一声,摇了摇身子才稳住了心神:“郭家请明日便行问名礼呢。” 柳老夫人点头道:“便这样罢。”郭家也太心急了些,柳老夫人心中暗自好笑,郭大夫人也是为着郭庆云的事情操碎了心,要不是哪里会急吼吼的便明日问名? 见柳老夫人点头,岳媒婆自然也是心里欢喜,这桩亲事做成了以后,两家的打赏银子一下来,自己就可以半年不干活了呢。她眉开眼笑的弯腰行礼:“那我明日就再去郭府。” 郭大夫人心中焦急,柳老夫人也乐成其事,所以这亲事商议下来格外顺利,甚至比明媚的亲事瞧着还快些。郭庆云忽然间有了女孩子的娇羞,竟然不肯来柳府找明媚,说是要定亲的人了,不能四处走动,明媚听得追风送信过来这般说,笑着啐了一口:“她现儿是变了一个人不成?怎么还会讲起这些规矩来了?” 追风笑得格外豪爽:“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不仅是我们家小姐,便是我们家夫人,现在也变了,夫人日日在家里烧香呢!” “烧香?可是要菩萨保佑这亲事快些定下来?”明媚拿着帕子掩嘴直乐,郭庆云也实在太强悍了些,京城里头无人问津,害得柳大夫人这般紧张,总是心上心下,生怕好好的一门亲事毁了去。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现在纳吉礼一定,这亲事就算敲定下来,倒也不是亲事成不成的问题,我们家夫人呢,”追风凑近了明媚几分,轻声道:“她是在求着菩萨保佑不要让柳大夫人回府呢!” 因着听说了柳大夫人的事儿,郭大夫人本来还有顾虑,觉得女儿嫁到柳府有些吃亏,后来转念一想,这倒说不定是件好事,没有婆婆在上头压着,女儿一过门便可打理家事,自由自在,心里一直念佛,祷告柳大夫人不要回来,柳大老爷也不要娶平妻,以后郭庆云一嫁去柳府,就是独自为大,没有拘束了。 玉梨玉箫听着追风这般说,两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明白了郭大夫人的意思,两人笑得直打迭:“嗳哟哟,姑娘,这也太有意思了些!” 明媚扫了两人一眼,见她们笑得格外快活,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题外话------ 亲爱的各位菇凉,这文快进入尾声,大约还有七八章就要结束了,歌爷就不请假写大结局了,一直写完算数,因为很快要到考试周,歌爷的番外可能要晚点更了,有时间写就尽量早些放上来,可是或许……因为要复习功课,还有新文要努力码,稍微会晚一点,要到考完之后了,请大家原谅! 歌爷谢谢大家支持,这半年来,是你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歌爷才会如此努力,谢谢所有陪伴我写文的各位菇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愿以偿 “姑娘,郭大夫人诚心不够呢!”玉梨蹙着眉头对明媚说道:“大夫人回来了。” 郭大夫人的诚心不够,柳大夫人真的回了柳府,出现在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发丧的那一日,她虽然穿着白衣裳,可发髻上的满池娇分心里全是灿灿的红宝石,瞧着便有些藐视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夫人意思。 明媚淡淡一笑:“回来就回来,怕什么?” “郭小姐的亲事怎么办?恐怕那大夫人不会同意呢。”玉梨有些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格,肯定不会答应郭小姐进门。” 明媚笑了笑:“你就别担心了,你以为郭家九小姐是吃素的?”她才不担心郭庆云,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有镇国将军府撑腰,况且的过了纳吉礼,这亲事已经过了一半,还怕那郭大夫人来吵闹? 果然。郭大夫人一听说柳明卿已经订下了郭家九小姐,只是不依:“那郭家九小姐小姐,全京城都知道她的名声,你们父子俩倒好,由着老夫人撺掇着便定下来了,你们眼里可还有我?那个泼妇,谁家都不敢要,偏偏拿了我们家接手,你们俩也是窝囊废,就由着老夫人这么唬弄了过去?赶紧想个法子把亲事给退了,我再去帮卿儿聘个好人家的小姐!” 柳大老爷斜着眼睛勾了她一眼道:“人家不嫌弃咱们柳府也就够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挑剔镇国将军府?” 柳大夫人被柳大老爷抢白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自己被赶出府去,委实也不是个好听的事,多少人家的小姐或者因着这个不愿意嫁过来。但她却根本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只认为那是四房故意在害自己。转过身来,一脸怒容的看着柳明卿道:“卿儿,你难道是死人吗?随他们这样摆弄你?你就不会说句不愿意?” 柳明卿看着满脸戾气的母亲,心里一阵难受,幼时记忆里的那个慈母,已经是永远消失不见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似乎能感觉到柳大夫人那尖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可他最终还是小声而坚定的说:“母亲,儿子愿意。” 柳大夫人被柳明卿一句话顶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揉了揉胸口道:“好哇,你们父子一条心,是没把我看在眼里了。” 柳大老爷面色铁青的瞟了柳大夫人一眼道:“你只要少给我添乱子便是了,这事已经定下了,不由你来置喙!你只须好好的准备着银两,到时候把六礼都过了,早点让卿儿成家,我们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柳明卿喜欢郭庆云,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再怎么不堪,也不会不好到哪里去?京城里那些传言,多半是想要诋毁她罢了,这人瞧着比自己好些的,心里不舒服,怎么着都要说几句难听话儿。自家那个十侄女,瞧着生得美貌,性子又好,还有一手好医术,不是照样在外边被传得很难听?这都是那些人嫉妒罢了。 听着柳大老爷说叫自己准备银子,柳大夫人心中突然一亮,还不是得求着自己出钱?自己不出银子,看他们这亲事怎么办?想到这里,柳大夫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怎么着也该要自己来操办这事情,自己不说不同意,就是不去过礼,看她郭家怎么办!京城里要是知道了这事,自然也会笑话那郭家九小姐,说她声誉不好,弄得婆家都不愿意娶她过门。 安葬了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以后,柳府三房正式分家,公中的银子三一添做五,每家一份,分了十万两银子,柳大老爷这次学得精乖了些,接了银票却也不再交给柳大夫人,只是自己收了起来,把柳大夫人的鼻子都气得歪到了一边,两人关起门来又狠狠的吵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柳大老爷妥协了,十万两银子,每人收着一半。 柳大老爷拿了这五万两银子,笑眯眯的来找黎姨娘,拿着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小乖乖,你瞧瞧,这是什么?” 黎姨娘瞧着那张银票,喜得眼睛里漾漾的出了一汪春水:“老爷,这是给我的?” “这是咱们俩花的银子,你好生收藏着。”柳大老爷将那银票往黎姨娘那略微敞开的衣领口塞了进去:“那个贱妇,将银子拿得紧紧的,半分都不肯拿出来,幸得分家还有五万两的节余,咱们总算是能缓缓气儿,你收好了,到时候要花要用跟我说一句,记个账便是。” 黎姨娘点了点头,将那银票往中衣里塞了塞,心里头打上了小算盘,这五万两银子,拿四万两出去放印子钱,一万两够他们两人这一年的花销,越想越美,搂住柳大老爷亲了又亲,当晚便曲意奉承了柳大老爷一番,弄得他全身舒泰,伏在黎姨娘身上只是不想起来。 “乖乖,我要与族长去说,升你做平妻。”柳大老爷喘着气,望着黎姨娘那娇嫩的脸庞,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满足,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遇到一个美貌的贴心人儿,嘘寒问暖知冷知热,可比那婆娘好多了。 “真的?”黎姨娘听了这话,眼睛睁得大大,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搂着柳大老爷的脖子,在他的老脸上又亲了一口:“老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多谢老爷。” 柳大老爷见着黎姨娘那模样,心神荡漾,一把搂过她,两人又开始颠鸾倒凤了一番,直到深夜才歇气儿。 过了两日皇上就封赐了柳国公府,为了这件事情,柳大老爷和柳大夫人两人又打了一架,中间还夹带着一个黎姨娘受了委屈,柳大老爷心中恼怒,自此之后见了柳大夫人的面便不言不语,柳大夫人瞧他那模样也气得不行,自是骨笃了一张嘴,不再搭理柳大老爷。 两个主子不说话,整个柳氏大房这边一片凄风惨雨,柳明卿看着心里郁闷,连回家都很少了,一般全在宫里轮值或者在翰林院歇息。 柳大夫人不吱声,不派媒人去镇国将军府过第四重礼,柳明卿的亲事便被搁置在一旁。郭大夫人早就在家里忙忙碌碌的准备嫁妆,却不见对方送纳徵礼过来,心里也是烦恼,想自己上门去问情况,又怕被人笑话说自己怕郭庆云嫁不出去,巴巴的跑去男方问情况,只能揪着郭庆云唠叨。 “你每日都在外边乱跑,也不会去找那柳明卿问问,他家几时来下纳徵礼?”郭大夫人蹙眉看着从外边走进来的郭庆云,步履轻快,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子。 “母亲,你何必着急,我多陪陪你不好?”郭庆云朝郭大夫人扮了个鬼脸儿:“反正京城里都知道我们已经议亲了,你又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见着柳小五的母亲便有些心里膈应,不嫁过去也行,免得看她脸色。” “你这孩子又在胡说!”郭大夫人急急制止住她继续胡说:“哪有不嫁的道理?娘是想让你和柳明卿说说,早点把这亲事给办了。你看看你表哥,这三媒六聘一忽儿便办好了,柳家十小姐比你还小一岁多呢,就已经出嫁了,你倒好,十七岁的人了,婆家还不来人行纳徵礼,娘都快要急死了!” 这是郭大夫人的心事,她一瞧见郭庆云就唠唠叨叨的这般说,郭庆云都快要被烦死了,今日明媚回门,见着柳大夫人,她将来的婆婆,心中更是有气,干脆大摇大摆的从她身边经过,肩膀一扛,就差点将她搡到一旁。 明媚瞧着郭庆云这横蛮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郭小九,你现在就这般横,到时候她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才不管她怎么对我,哼,她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对她!”郭小九将袖子一捋,将那手腕露了出来:“她敢跟我来比臂力?她跟跟我比箭法?哪样我都要将她吃得死死的!” “你就快别说大话了!”明媚笑着将郭庆云的衣袖放了下来:“你再吹也不行,至少你的纳徵礼都还没过!都拖了快两个多月了,原先还说要跟我一道出阁的,现在百日里不借孝成亲,即便是孝期再放宽松着,也要挨到两年以后方才能成亲了!” 郭庆云咧了咧嘴:“怕什么,一年就一年,又不是等不及!” 明媚叹了一口气:“郭小九,你等得及,你母亲可等不及,若是按着正常守孝三年,三年以后你可是二十了!” 郭庆云转了转眼睛:“那,看起来该要想点法子才行了?”望了一眼那边的柳大夫人,她将嘴巴凑到明媚耳边:“快给我想想,怎么样才能让她尽快行纳徵礼定日子?你点子多,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明媚皱了皱眉头,这柳大夫人卡着不去郭家过礼,眼见着百日就快要完了,柳大老爷他们是年三十去的,百日期限就是四月初十之前那一天,算算还没两个月了呢,要想让柳大夫人及时将这亲事定下来,除非有外力。 外力?她眉头一皱,心里有了个主意,可就是不知道这外力会不会愿意出手呢。“你且过来,我教你个法子。”明媚将郭庆云拉到一旁,两人嘁嘁喳喳的咬了一阵耳朵,郭庆云激动得满脸通红:“好好好,就这样!” “安静一些!”明媚瞧着郭庆云那模样便觉得好笑,拉了她一把:“你别这般欢喜,让别人看了笑话!” 郭庆云忽然羞答答起来,瞥了一眼那边走过来的柳明卿:“人家也想要早些成亲嘛!” 第二日一早,郭庆云就来到英亲王府,明媚正在主院大堂给英王妃请安,听着郭庆云来了,撇嘴一笑:“小九还真是来得早。” 英王妃见着郭庆云跑了来也是惊诧:“小九,这天才大亮,你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敢情你是卯时就起来了?” “姨母,这是自然。”郭庆云连连点头:“我有时候寅时就起床了,要练习武艺,不起早点怎么行?”她走到英王妃面前,抱住她的胳膊只是娇憨的笑着:“姨母,我有事情要求你呢,你可别拒绝了小九。” “你能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上忙的?”英王妃看了一眼郭庆云,满心惊诧:“你们镇国将军府还不能解决不成?” “正是不能解决,我这才来找姨母嘛,谁不知道姨母德高望重,什么事情到你手里都是迎刃而解?”郭庆云抱着英王妃的胳膊直摇晃:“只要姨母替小九办成这件事儿了,以后姨母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小九的,小九绝对随叫随到!” 英王妃听着郭庆云说得热腾腾得,一脸焦急的表情不由得也是心中好奇:“你且将这事情说来听听?” 郭庆云忽然间就红了脸,眼睛望着明媚,不住的朝她努嘴:“柳十,快帮我说!” “母亲,小九是恨嫁了呢。”明媚笑着指了指郭庆云:“您瞧瞧她着急成这个模样,毕竟也是十七岁的人了,等着我五堂兄守孝三年,可是二十了。” 英王妃一怔,忽然便想起了郭庆云的亲事,心中有些不好意思。早先郭大夫人有意亲上加亲将郭小九嫁乔景铉,她委婉的拒绝了,也算是欠下了人情,听明媚说起郭庆云的亲事,她就觉得有些疙疙瘩瘩的。 “母亲你不知道,小九跟我五堂兄三媒六聘过到一半就没消息了。”明媚轻轻的叹了一声:“我那个大伯娘,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十分刁钻,一直压着不来过纳徵礼,眼见着这借孝的日子就要过了,难道还要小九蹉跎三年?”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如何能这样!”英王妃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她就不着急儿子的亲事,为了一己私心就这般对付我们家小九?”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为难明媚,想要乔景铉娶侧妃,只是居高临下的在指责柳大夫人。 这柳大夫人着实可恶,总是到处煽风点火,上回就是她来说明媚克夫,这才让自己心生疑窦,引出了不少事情来,现在还拿捏着自己儿子的亲事不放手,要尽显摆她婆婆的威风,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自己侄女有哪点不好,她还看不上?出身名门,又有一身好武艺,长相也不差,她到底嫌弃小九哪一点?小九还没嫌弃她呢,都已经让柳老夫人赶出门去的,说是自请出府,实际那个意思谁不知道? “谁有你这般开明呢,母亲!”明媚笑着送上了一顶高高的帽子:“这世上,也只有你最最好了。” 英王妃听得眉开眼笑,心情十分舒畅,望了郭庆云一眼:“那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姨母,你是太后娘娘的嫂子,你替我去求个旨意,请太后娘娘给个黄道吉日,我们奉旨成婚,那就没她什么事情了。”郭庆云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姨母,我知道你与太后娘娘关系好。” 英王妃想了想,这倒也是个法子,若是让柳大夫人拿捏着,小九到时候究竟要几年才能嫁出去,还不知道呢。她站了起来:“那好,我这就带着你进宫去见太后娘娘,你说话可得机灵些,别口无遮拦!” 郭庆云狗腿的扶住了英王妃,脸上有着甜甜的笑容:“太后娘娘见过我的,她还夸我性子豪爽呐,姨母你就别担心了!” 英王妃笑了笑,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明媚:“你也跟我一起进宫罢,你们成亲的时候,太后娘娘赏赐了那么多,也该去谢恩。” 明媚没想到这事情还将自己搅到里边去了,她对皇宫真真是敬谢不敏,可现在也只能跟着过去了。英王妃一边是媳妇,一边是侄女,走路格外轻快,见着明媚低眉顺眼,容光艳艳,也很是满意,这媳妇可真真难得,容貌好,还这般孝顺。都怪那些人喜欢乱传话,害得自己对她一直有成见,英王妃心中有几分不好意思,以后自己可得好好的对她才行。 三个人到了宫里头,乔太后见英王妃带着明媚与郭庆云过来,心里颇有几分惊奇,英王妃进宫倒也罢了,可这柳明媚与郭庆云对皇宫素来是避而不及,为何今日却主动跟着过来了? 见礼之后,英王妃坐了下来,与乔太后拉起了家常,从乔景铉的亲事说到了宫里柳文妃的肚子:“听说文妃娘娘肚子尖尖,该是个小皇子呢。” “可不是?”乔太后提到这事情便乐得眼睛都睁不开,那双凤目陡然便小了几分,看了看明媚,她微微一笑:“柳家的小姐都是好生养的,哀家瞧着英王妃过一年也该抱孙子了。” 英王妃含笑道:“托太后娘娘的福气。” 明媚心中暗自好笑,自己怀孩子,还要托乔太后的福气?真真是匪夷所思了!郭庆云在一旁已经有些着急,不住的拿脚碰了碰明媚,意思是要她开口说话,明媚见着她那模样,悄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稍安勿躁,哪里能就这么快捷,一句话就奔到这上头来了? 乔太后眼尖,见着明媚在向郭庆云打手势,不由得有几分好奇:“你们两人,有什么话要说呢?” 郭庆云见乔太后主动问起事情,立刻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向乔太后行了一礼,直奔主题:“太后娘娘,今日小九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姨母进宫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乔太后见郭庆云说话格外爽快,心中欢喜,看着郭庆云笑了笑:“你说说看,哀家能帮得上忙就帮你。” “太后娘娘,您真是太好了!”郭庆云立刻眉飞色舞了起来:“小九今年十七了,我母亲为了我的亲事操尽了心,好不容易给柳府议亲了,可拖了半年了还不见他们来行纳徵礼,眼见着柳十从纳彩礼开始还不得四个月便出了阁,我母亲见了眼睛都红啦!每日坐在家里,见着我就骂呢。太后娘娘,小九好惨的!” 郭庆云耷拉了眉毛,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来,让乔太后看了只觉好笑,平常郭庆云总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没想到撒娇起来也劝是一副小女儿形状。 “那你要哀家怎么做?”乔太后和蔼可亲的朝郭庆云点了点头:“你是想要哀家帮你赐婚不成?” “赐婚倒是不用,我们两家已经行完纳吉礼,就请太后娘娘赐个黄道吉日,让我们在百日内完婚,否则小九还得等上三年!”郭庆云嘟嘟嘴:“三年以后,小九都二十了,还不知道那柳大夫人又会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这郭小九,竟然对你未来的婆婆这般不敬!”乔太后见着郭庆云那样子,也笑了起来:“不过那柳大夫人也真是,怎么就不肯让儿子成亲,难道她不着急抱孙子?” 英王妃撇了撇嘴:“谁知道她的心思呢?或许她大儿子已经给她添了孙子,她也就不担心这些事情了。” “这样做真不好。”乔太后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话,就听外边有人喊:“皇上驾到!” 明媚心头一惊,徐炆玔怎么也过来了?莫非是他听说自己进宫来了?赶紧站了起来,跟着众人行了大礼,就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在自己面前停了停,再慢慢的往前边去了。 “平身罢。”徐炆玔看了一眼跪拜在地上的众人,心中十分激动,终于又见到她了。他着迷的看着她细白柔嫩的脖子低低的弯着,黑鸦鸦的青丝在上边不住飘拂。 “英亲王妃今日觐见可是有什么事情?”徐炆玔坐了下来,瞟了一眼明媚,最终还是转过脸来,乔太后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还担心徐炆玔把持不住自己,没想到他还是很有控制力,与他父亲徐熙不同,不是那种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我今日是来求太后娘娘给我们家小九来赐个黄道吉日的。”英王妃笑着将这件事情说了一遍:“哪有这般卡着人家的?再过得三四年,黄花菜都要凉了!” 徐炆玔瞧了郭庆云一眼,知道她与明媚交好,索性送了个顺水人情:“英亲王妃说得对,是该尽快完婚才是,朕给他们选个日子罢,也不要钦天监去排了,免得又耽搁了时间。干脆就三月二十,母后,你看如何?” 乔太后点了点头:“还有二十多日,赶紧将礼全过了,采买些东西便好成亲。” 郭庆云听了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太后娘娘与皇上这般好说话,她笑着朝徐炆玔行了一礼:“皇上,小九还能不能讨个封赏?” “讨封赏?”徐炆玔一愣,这镇国将军府的小姐也真够大方的,这般坦率,竟然直接问起自己要封赏起来,他哈哈一笑:“郭小姐,你想要什么?先说说看!” “我想要皇上给个头衔,封我做郡主。”郭庆云听了眉开眼笑,望了望徐炆玔:“皇上,你是否答应我的要求?” 徐炆玔皱了皱眉道:“郭小姐,这怎么可以?郡主乃是王爷之女,你不符合这条件,再说了,你们镇国将军府的几位小姐都没有封号,朕单单封了你,也不太好罢?” “那你为何又封了柳十做县主?”郭庆云偏头点了点头道:“外人又不是不能封郡主,这不有个特例?这样罢,皇上你封我一个县主的封号就是了。”见徐炆玔脸上有几分不愉快的神色,郭庆云愣了愣:“皇上不同意?” “朕封柳家小姐,不过是她为太皇太后与先皇治病,功劳卓著,这才封的。”徐炆玔见郭庆云提起这件事情来,实在不好怎么跟她解释,这郡主县主的封号又不是想要就有,可要斟酌着去,怎么能一堆堆的甩了出去?他之所以封明媚,不过也是他那一点私心罢了。 “皇上,小九可不是想和柳十去抢风头,你别介意!我只是不想让柳小五那个厚脸皮的母亲压着,有了这个封号,我见她不用行礼,说起话来腰杆儿也直!皇上,那太和门兵变的时候,我可是鞍前马后的为你出了力的,你可不能不记得我的功劳吧?”见徐炆玔皱着眉毛望着她,郭庆云挥了挥手:“我那时候扮了个小兵,手上装着乌金连弩箭,射死了那只来偷袭皇上的老虎!” 徐炆玔仔细瞅了瞅,这才想起那件事情来,见着郭庆云那副着急模样,他笑着点点头道:“那好,朕依你便是了。” 没过多久,宫里就下旨,封了郭庆云为和瑞县主,三月二十那日下嫁柳平章政事之子柳明卿。 这道圣旨一下,柳郭两家都忙了起来。 郭大夫人得了信儿喜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总算是可以将郭庆云嫁出去了,这颗心总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边,瞧着郭庆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云儿,母亲总算是放心了。” 郭庆云瞧着郭大夫人那模样,抱着她的肩膀道:“母亲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流眼泪?快些去替我准备嫁妆,有得你忙呢!” 郭大夫人瞧着女儿那调皮得模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云儿,你还是这副模样,到时候嫁去柳府,该怎么办?你婆婆肯定会不喜欢你。” “不喜欢便不喜欢,我只要柳小五喜欢就行了,她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情?”郭庆云笑眯眯的望了一眼郭大夫人:“我现在起,更是要苦练箭法,到时候柳小五他娘敢来对我挑三拣四,我就一箭将她的首饰给射下来,看她还敢不敢说多话!” 郭大夫人惊得脸都白了,女儿在自己眼里再胡闹也是天真活泼,可到了别人家里,怎么还能这般行事?那院子里岂不是会被她闹得鸡飞狗跳?还想说上几句,就见郭庆云已经兴冲冲得跑了出去:“追风,赶月,咱们去练箭法去!” 郭大夫人瞧着女儿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柳府这边又是一番光景,气氛十分紧张,柳大夫人原来想拿捏着郭庆云,没想到圣旨下来了,她也不敢再说多话。柳大老爷捧了圣旨直哆嗦,真是丢人,这件事情都被捅到皇上那边去了!他恶狠狠的盯着柳大夫人:“你再是这般当家理事,那你也不必再当家了,等着给黎姨娘办了扶正的酒席,就让她来当家!” 柳大夫人朝柳大老爷撇了撇嘴:“我让你宠着她也就是了,还想从我手里分权管事?你也不想想你在我手里还有把柄?” 柳大老爷立即没了声气,恨恨的瞪了柳大夫人一眼,皱着眉头走开了,柳大夫人瞧着他那神色,气得全身发冷,夫妻这么多年,来了个年轻得姨娘,就被迷得不知东南西北,都是自己那时候想拐了,将黎姨娘弄了进来,真真是引狼入室! 她支着脑袋想了想,本还想赖着让柳大老爷把银子都拿出来给柳明卿办亲事,这样就可以又将亲事推一推,可这圣旨一下来,怎么敢怠慢?叹了一口气,赶紧从私房里拿出三万两银子出来开始着手打理这事儿。 过了几日,明媚便跟着乔景铉去了镇国将军府给郭庆云送添妆,走进郭庆云的屋子,见红红绿绿的一堆荷包堆在床上。笑着拿起一个来看了看:“郭小九,你也会做荷包了?” 郭庆云脸上一红,夺了过去扔回那一堆荷包里边:“我哪里又使得惯绣花针!你自然是知道的!” 旁边追风笑道:“这些打赏的荷包我们夫人年前就叫府里会针黹的丫鬟就准备起来的,我们家小姐倒也亲自绣了一个,说是要给姑爷的,世子妃你要不要看?” 明媚惊叹道:“郭小九你也会绣花儿了!快拿过来看看!” 玉梨在一旁吃吃的笑:“姑娘,你莫非忘记了原来郭小姐曾经给五公子做过一个书袋儿?郭小姐的手艺,可真是不错!” 郭庆云瞅了瞅玉梨:“你还喊柳十叫姑娘,仔细我那表兄打爆你的头!” 玉梨吐了吐舌头,站在一旁扭着身子道:“郭小姐,我也不说你的绣花了,你可别跟我们家世子爷说这事儿!” 这时追风笑嘻嘻的从柜子里头拿出一个淡蓝色锦缎的荷包出来,明媚接过来一看,见上边歪歪斜斜的绣着一根棍子,如写意画般点着几条绿色丝线:“这绣的是什么?” 见丫鬟们都捂着嘴笑个不停,郭庆云白了她们一眼,叹了一口气,拿过荷包来:“这明显就是竹子嘛,柳十,你难道没看见我还绣了几个字?”她用手指了指那画的上边几个看不分明的字:“君子如竹,难道还没看清楚?” 明媚分辨了半日,方才看出那几个字形来,望着郭庆云点点头道:“也算不错了,你这拿惯弓箭的手能绣出这荷包花样来,真是不错!” 玉梨在后边看得直拍手:“郭小姐绣花的技术和我们姑娘相比,倒也差不了多少!” 明媚回首拧了葱翠一下,对郭庆云道:“郭小姐,我可是来提醒你的,我那大伯娘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自己要留心着,别被她挑拨了你和我五堂兄的关系去。” 郭庆云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柳十,你还不知道我这性子?我还会叫她欺负了去?” “你可以不怕她欺负你,可你要照顾到我五堂兄的感情啊,希望你们的感情不要因为他那个不着调的娘而产生裂痕。”明媚有点担心的看着她:“大陈提倡孝道,所以也不能肆意妄为,什么事情都先和我五堂兄沟通了再说,知道吗?” 郭庆云看她说得严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叹了一口气,明媚站了起来:“你自己仔细,我便先走了。” 月光渐渐的明亮了几分,宁王府里一片宁静。 这宁王,便是皇上的四弟,明妃娘娘生下的皇子许炆旻,他在东陵守幕一个月,回到京城以后,便便徐炆玔一道圣旨下来,将他送到了这里来。 这宁王府宅子很大,原来是二皇子徐玟琛的居所,后来徐玟琛谋逆被迁出皇子府圈养了起来,宅子空置一个多月,昨日才有了新主人。 在许炆旻搬进来之前,这二皇子府还有一个居客,那便是嚟硌巴。 嚟硌巴一直住在二皇子府里,没有人敢去赶他,因为这是皇上徐炆玔默许的。 此时嚟硌巴正在饮酒,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他望了望天上那轮明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实在堵得慌。大陈这皇上也真是的,说话不算话!等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给自己一个来信,真真是焦躁。 眼前渐渐浮现出太和门兵变的那场景来,到处是一片混乱,周围瘫倒了一片的虎豹尸身和士兵们的残肢断臂。饶是嚟硌巴打过仗,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他身边的徐炆玔更是唬得一脸煞白,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嚟硌巴怜悯的看了徐炆玔一眼,这皇位之争和行军打仗有着共同之处,那便是有杀戮。前几个月他还没来得及返回京城,汗父便已殡天,大哥在汗父灵前即位,不出一日,各地参奏他谋逆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飞到了新汗王案头。 不错,他是想抢那汗王之位,可都还没动手呢,就这般被赶了出来,他实在不服输!就是刀头舔血的干上一仗,便是丢了性命,他也痛快!可现在却是像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的逃了出来,他如何心甘? 现在他逃到了大陈,帮着这三皇子成了太子,以后肯定会要做皇上的,可他的未来在哪里?一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茫然,站在那里,眼睛里边充满血丝,一双手握着刀子,不住的摇晃,不知道何去何从。 许站在一旁的徐炆玔这时却镇定下来,望着呆呆站在一旁的嚟硌巴,知道他是起了身世之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心,你的事情乔世子都与我说了,我登基之后,定当让你如愿以偿。” 嚟硌巴听到许允炆这句话,心里才舒坦了些,向他行了一礼道:“如此,嚟硌巴就先谢过了。” 他得了徐炆玔的这句话,便一直在等着徐炆玔给他好消息。现在大哥已经继承了大汗之位,徐炆玔再有心,也不至于现在就派兵替他打去鞑靼。最有可能便是以大陈天朝的威风写一封信去,挟持大哥将他的部落归还给他,自此两人一刀两断,互相不来往。 若是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不错了。嚟硌巴心中暗自高兴,自己带着自己一支人马迁移到旁的地方去,独立为王,不要受别人管辖,岂不快哉? 可是没想到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徐炆玔给的承诺到现在都没有实现,眼见着又过了一个月,现在都二月初十了,还是音信全无。嚟硌巴端起酒杯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口而尽。 “都是说话不算数的!”嚟硌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边走了过去,月色有些昏暗,但是依然能瞧见那条白色的小径,在黑色的树影里往前边蔓延,晚风一吹,那树影不住的摇曳,就如重重鬼影一般。 突然见,嚟硌巴听到一阵哭声,循着哭声走了过去,就见庭院里有几个人正哭成一团,仔细分辨了下,宁王、宁王身边的一个贴身姑姑,还有一个竟然是他的贴身丫鬟小青! 春芳姑姑喜极而泣的望着小青道:“错不了!看你这脸格儿,和二公子那时候真是一模一样的,和小姐的也生得像!” 曼青缀泣道:“飞来横祸,姑母莫名死在宫中,家里惨遭变故,曼青幸得柳府老夫人收留才得逃出生天,时时刻刻不敢忘记报仇之事!” 春芳姑姑拿出手帕子给曼青擦着眼泪道:“小姐莫要悲伤,现在总算是好了。” 曼青听了这话,却忽忽的更是伤心了几分,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   ☆、第二百章 皇恩浩荡 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半脸孔,在云层后边隐晦不明,一忽儿显出来那半张脸,一忽儿又不见了颜色,就如那媒人的半面妆,隔着纱帘望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曼青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来,擦了擦眼泪,望了望身边的许炆旻,嘴巴弯了弯,想笑,可又笑不出来:“我听说四皇子回来了,心中正是激动,只想早些见到四皇子,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又不好意思过来相认,思前想后的捱了一日,这才敢过来见你。” 许炆旻一把抓住曼青的手,眼中流露出真挚的神色来:“表姐,咱们是至亲,何必讲什么身份,又有什么不好相认!现在那萧贵妃死了,三皇兄做了皇上,他心地很好,肯定不会像二皇兄那般狠毒,我们以后就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也不要担心有谁来害我们了。”他的脸上有一丝真诚的笑容:“我会做很多木器,到时候我用黑檀木给你做两把好梳子,让你出嫁时带着走!”说话间,许炆旻的眼睛亮闪闪,和曼青站在一处,两人脸盘子很是相似,眼睛也都是那种杏核眼,一看便知有血缘关系。 “表弟,我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你!”曼青看了看许炆旻,见他没有摆一点架子,胆子也大了几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这身子骨也太单瘦了些。” 春芳姑姑脸色一暗:“还不是被那萧贵妃给害的,四皇子出生便先天不足,亏得柳老太傅家的十小姐心善,开了个方子吃着,现在还好了不少呢。” “十小姐?”曼青眼睛一亮,脸上漾出别样的神色来:“十小姐医术很好,为人也是极好的。表弟,有了她的方子,就不愁你的身子好不起来了。”她望了望许炆旻单瘦得就如一根棍子般的身子,眼中有一种怜悯的神色,怔怔的望了一阵,曼青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姑姑,我定要去亲手杀了那个仇人的儿子,为我们全家报仇!” 春芳姑姑被曼青的话唬了一跳,拉着她的手道:“曼青小姐,这仇也就算了,萧贵妃疯掉了,萧国公府被满门抄斩,还连坐了五族,二皇子也被圈养起来,我们方家也算是大仇得报了,不用再节外生枝了。” “是呢,表姐,炆旻只希望大家一切都好好的,没有必要再去寻仇了。”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曼青的手:“表姐,活着不容易,何必又去枉送了性命!” 曼青低下头来,默然不语,可心里还在不住的盘算。春芳姑姑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曼青小姐,夜深了,你先去歇息着吧。” 见春芳姑姑和许炆旻两人都是不必再追究以前的仇恨之意,曼青觉得有些说不到一处去,莫非是在宫里呆得久了,看着里边得魑魅魍魉就觉得心寒,所以不想再起报复的念头?她心中一酸,站了起来点点头道:“曼青知晓了,表弟和姑姑也早些歇息罢,表弟身子弱,更当注意。” 毓芳姑姑点了点头,伴着许炆旻慢慢的往前边去了,曼青望着他们两人的身影,眼泪珠子又苏苏的流了下来,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过亲人,今日终于与表弟重逢,心情自然激动。她揪住身边的一片树叶,轻轻一拉,枝头那白色的花朵便簌簌的坠落了下来,一地的花瓣,被风轻轻一吹,飘飘扬扬的飞了起来,在她身边浮起落下,就如那轻雾一般,将她笼在里边,就如一个带着丝丝愁绪的梦。 曼青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正准备往自己院子里走了去,突然从后边冲出一个人来,猛然抱住了曼青的腰,刺鼻的酒味传了过来,让她一阵惊慌,她挣扎着喊道:“放开我!” 那人在她耳畔轻声说:“是我,你别动!” 听到这个声音,曼青突然心情放松了下来,是嚟硌巴。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自己,感受着他那宽阔的胸膛,有一种说不出的稳定感。 “原来你是叫曼青,不叫小青。”嚟硌巴喃喃的说:“以后你改回来罢,曼青这个名字多好听,小青怎么听都像个丫鬟名字。” 曼青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道:“我本来就是个丫鬟,叫什么名字都是个丫鬟。”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她叫方庆梅,可她一点也不想告诉嚟硌巴这件事情,让他误解便误解了罢。 “不,你不是。”嚟硌巴从背后伸出手来抚摸过她的脸庞:“你在我心目里是最高贵的公主,谁都比不上你。” “主子,你在拿我开玩笑了。”曼青摇了摇头,这一辈子里边,她只有三年是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过了那最好的三年,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小姐变成了丫鬟,家人全都消失不见,若不是柳老夫人收留她,还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想起这些辛酸的往事,曼青的眼泪流了下来,就如那晶莹的珍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嚟硌巴的手背上,如火一般灼烧着嚟硌巴的心。 “你别哭,别哭。”嚟硌巴慌乱的说,把她扳了过来:“每次见你落泪,我心里就慌。”他看着月光下的曼青,细致的皮肤,温柔的眉眼,心里一阵激荡,把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脸颊小声说:“曼青,我喜欢你。” 曼青张大了嘴巴望着嚟硌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闻了一口,嚟硌巴身上散发着一阵酒的气息:“主子,你喝多了,要不是怎么会说这样的胡言乱语?” “我没有喝多,我很清醒。”嚟硌巴很固执的望着曼青:“你以为我会醉得连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你都弄不清了吗?曼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异族人,所以才找借口来推拒我?” 曼青被嚟硌巴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时间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用手推挡着他,极力想从嚟硌巴怀中挣脱出来,可她愈是挣扎,嚟硌巴便将她愈是抱得紧了些。曼青有几分焦急,跺着脚儿道:“主子,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我只是一个小丫鬟,怎么敢看不起主子?”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嚟硌巴听着曼青的回话,嘴巴一咧,哈哈大笑起来,打蛇随棍上的发问。 “主子,你醉了。”曼青趁着嚟硌巴高兴手放松了几分的机会,奋力把他推到一旁,拼命的朝自己房间里跑了过去,回头望了望,就见嚟硌巴站在路边上,正在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鼻子也有几分发酸。 一口气冲回到屋子里边,曼青把门关好,捂着胸口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嚟硌巴竟然向她求婚!他竟然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她望了望桌子上那盏暖黄的灯火,一阵说不出来的悲伤慢慢的涌上了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只是一个丫鬟,而他却是鞑靼的王子,即便他再落难,他的身份也不是她能所能触及的。曼青唇边露出一丝凄然的微笑,摇了摇头:“不,那只是他喝醉了而已,像我这样的人,如一颗尘埃般渺小,又怎配并肩站在他的身边!” 呆呆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望着那盏幽幽的灯火,曼青她想到了那个晚上,她差点被徐玟琛污辱,嚟硌巴从外边走了进来,如天神降临般抱起了她。可是,他也看到了她那不堪的一面,衣裳被撕裂露出了洁白的肌肤,被压在徐玟琛身下无能为力的挥动着手脚……这一切,他都看到了,难道他不觉得自己不纯洁吗?为何他还要开口求婚? “他喝醉了,喝醉了。”曼青难过得流下泪来,她将自己的头埋在臂弯里,眼中的泪水就如河流一般,汩汩而出,将她的衣袖都打湿了一大片。她多么希望自己在嚟硌巴面前一直是那般纯洁无暇,可是她却将自己的清白给糟蹋了。 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家人报仇,这是她应当做的,曼青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坚定的看着那盏不住摇晃的油灯,眼泪似乎已经止住:“不,我不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 桌子上的灯火不住的摇摆着身子,没有回答她,曼青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自己床边,将被子拉了过来:“睡了罢,也许起来发现这不过只是一场梦。” 第二日醒来,外边已经是大亮,隔着窗纱都能见着那阳光夺目,这盛春的早晨,一开始便是那般让人心中充满欢喜。可是曼青的心却依旧是沉甸甸的一团,昨晚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有一只熊正在追赶着她,正在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从旁人赶了过来,定睛一看,却是嚟硌巴,他搭弓射箭,那只熊应声而倒,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倒下来,鲜血从洁白的雪地里流了出来,殷殷的一团红色,就如雪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瑰丽的花。 这个梦实在太令人惊骇了,曼青坐在床上,不住的喘着粗气,望了望窗外外边的光亮,她稳了稳心神,原来已经天亮了。将被子掀开,趿拉了鞋子下来,穿上了衣裳,拿着梳子将头发梳了梳,推开门走了出去。 眼睛只顾看前边,却被脚边的一个东西绊住,曼青“嗳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有个人黑乎乎的一团缩在那里,大着胆子看过去,原来是嚟硌巴。 他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羊毛毯子,春日的夜晚,露重霜凝,那毯子上边已经结了一层白霜,他的头发纠结着,上边也沾着早晨的露水,正一闪一闪的发亮。 “主子,主子。”曼青蹲了下去,推了推嚟硌巴:“你怎么睡在这里?” 嚟硌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曼青焦急的脸,咧嘴笑了笑:“我想离得和你更近些。” 曼青听了这话,呆呆的蹲在一旁看着嚟硌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昨晚说的话是认真的。”嚟硌巴坐了起来,伸手抓住曼青的手:“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的那一日。” “主子,你的手好凉,曼青来服侍你梳洗罢。”曼青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睛,顺手把嚟硌巴也扯了起来:“快进屋子去罢。” 嚟硌巴包着毯子跟在曼青身后走进屋子,头发就像一团乱草般。坐在桌子旁边,曼青拿起梳子沾着水,慢慢帮他梳理着头发,把所有的头发都梳理通顺了以后再按着他平素那习惯,织了几根辫子。 嚟硌巴默默的从镜子里看着曼青细心的给他做着这些事情,神思回到了很久以前,母妃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的帮他梳理着头发,贴着他的头温柔的笑着:“嚟硌巴,我的孩子,你要快快长起来,要长成鞑靼第一勇士!” 可惜母妃已经不在了,她得了重病,一点点的憔悴下来,汗父也不再在她屋子里过夜,最后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人世。想到这里,嚟硌巴的心便痛了起来,突然握住曼青的手道:“你不要去报仇,不要离开我。” 曼青惊讶的看着嚟硌巴,昨晚他究竟听去了多少秘密? “你想要杀二皇子,可是现在,依着你的情况,却是做不到的。”嚟硌巴瞅了瞅曼青:“我也不会让我的女人去送死!” “主子……”曼青心里好一阵别扭,他的女人?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他的女人? “你且别说话!”嚟硌巴握紧了她的手几分:“你放心,那二皇子,活不了多长时间,都不用你动手。” “为什么?”曼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还有人想杀他?” “二皇子被圈养,若是他不死,他的妃子们,下人们都不能出府一步,自然有人不会甘心过这种日子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边,等着看结果便是了。”嚟硌巴望着镜子,叹了一口气,即便是徐玟琛周围的那些人不想害他,就是宫里的太后娘娘也不会罢手的,瞧她那种手段,岂能让徐玟琛好好的活着。 曼青听了嚟硌巴的话,若有所思,站在那里望着那堵粉白的墙壁,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嚟硌巴一手拉住她:“曼青,嫁给我,好不好?” 曼青脸上蓦然升起了一阵红润,看得嚟硌巴眼睛直发呆,嚟硌巴站了起来,刚刚想有所行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从在外边恭声道:“王子殿下,乔世子过来了,想请您去前堂一叙。” 嚟硌巴尴尬的将手放在曼青的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曼青将他奋力的一推:“主子,你快些出去,莫要让乔世子久等!” 嚟硌巴望了她一眼,将手放了下来:“你且跟我走!” 三步并做两步,嚟硌巴带着曼青走到了前堂,那里已经坐了两个人,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乔景铉,一个是柳明媚。 “乔世子,世子妃!”嚟硌巴走到乔景铉面前,拱手行了一礼:“不知道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皇上派我来寻你,你就与我一道进宫去罢。”乔景铉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回鞑靼去?我估计该是就要让你回去了。” “真的?”嚟硌巴眼睛一亮:“皇上终于肯让我回去了?” “我猜是这事情,你且莫要想得太多!”乔景铉看了嚟硌巴一眼,哈哈一笑:“是不是很高兴?” “那是当然!”嚟硌巴转脸看了看曼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要带她一道进宫去!” “这个恐怕不行,皇上没有让她去,我也不能带着她进去,到了后宫那边,也会有人拦着不让进去的。”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有我夫人在这里陪着,你还不放心不成?” 嚟硌巴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不放心,那当然好。”他眼睛瞟了过去,就见曼青和明媚说得亲热,心里突然酸溜溜的一阵不舒服,为何曼青就从来没有这么舒心的对他笑过?可对这位世子妃,却笑得真是欢畅!忽然间,他脑海中浮出了一个念头,曼青这般信服那世子妃,若是这世子妃能帮自己好好劝劝曼青,那两人的亲事自然就会成了。 “世子妃,能否借一步说话?”嚟硌巴朝明媚走了过去,眼巴巴的望着她,乔景铉一步跨到了明媚身边:“嚟兄,你想说什么,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嚟硌巴瞧着他那紧张模样,心中好笑:“乔世子,你放心,我不会对世子妃有什么别的举动的。”他引着明媚走到一旁:“世子妃,你能不能劝着曼青嫁给我?我知道她心里着实喜欢我,可总是说什么身份不般配,我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样才好了。” 明媚瞧了一眼这可怜巴巴的男人,微微一笑:“这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难道不会利用?” “大好的机会?那是什么?”嚟硌巴有几分不解:“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去想,今日皇上召你进宫,该是解决你回鞑靼的事情,若是你就这么回去了,曼青不跟你走,以后你们两人便再也见不着面了。”见嚟硌巴脸上全是沮丧的神色,明媚心中暗自好笑:“难道三王子殿下不会去求我们皇上赐婚?若皇上知道你与我们大陈的姑娘倾心相爱,他肯定会给曼青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这样你们两人便能成亲了。” 嚟硌巴眼睛一亮,朝明媚深施一礼:“多谢世子妃提点。” 见嚟硌巴与乔景铉走了出去,曼青走到明媚身边:“十小姐,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瞧着嚟硌巴与明媚说话时,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曼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嚟硌巴是不是在与明媚说她昨晚那件事情。 “你想呢?”明媚朝曼青笑了笑:“你究竟喜不喜欢嚟硌巴?他那眼神,很是真诚,我看他绝不是骗人的。” 曼青心中一暖,可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和他,身份千差万别,十小姐,我自己知道几斤几两,就不妄想那些了。” 明媚叹气道:“你为何要妄自菲薄!只要两人真心喜欢,身份地位全然没什么问题。” 曼青低头站在那里,没声没响,脑子里却在不住的想着这件事情,十小姐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只要两人相互喜欢,身份地位这些……她的脸微微一红,朝明媚行了一礼:“十小姐要不要去看宁王?昨日他搬到府里来了,还说起你呢。” 明媚惊讶出声:“我却不知道他搬过来了,咱们过去瞧瞧。” 嚟硌巴被乔景铉带着去了大陈皇宫,走到昭文殿,见着徐炆玔一身明黄色的衣裳坐在龙椅上,那模样确实有几分不凡。还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般穿戴的徐炆玔,比那日在太和门见着的,又威严了许多。 “表哥,我替你将鞑靼的三王子带过来了。”乔景铉站在那里拱了拱手:“嚟兄,快些拜见皇上!” 嚟硌巴弯腰行了一礼,徐炆玔从龙椅上坐了起来,他头上的珠冕哗啦啦的响了起来,颗颗白色的珍珠圆润,瞧着就华贵之至。笑着望了一眼嚟硌巴,徐炆玔清了请嗓子:“三王子等朕的消息有些日子了罢?” “哪里,哪里,皇上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这等小事,嚟硌巴自然是知道的。”到大陈久了,也学了一些面子上的话,嚟硌巴用得也是如鱼得水。 徐炆玔呵呵一笑:“三王子,朕知道你的心情,早就在今年年后就派使臣去鞑靼与那汗王交涉,昨日时臣已经回来告诉了朕那交涉的结果,那汗王准许你自领本部落人马西迁,绝不能对你进行追杀,西迁后你可在属地上自立为王,从此和鞑靼再无瓜葛。” 嚟硌巴听了以后,既觉黯然,可又无奈,这已经是目前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了,昨晚他便已经想过了这个结局了。大哥把持了朝廷,他也拿不出什么实力来和他对抗。借助大陈来对付大哥也是不现实的,毕竟一场战争要耗费多少金钱和人力,他也是心中有数的。而且大陈还有他的二哥,自己被赶出来这么久,二哥的势力肯定积聚得要比他壮大多了。大陈得新皇能做到这一点也确实是尽力而为了,而且大哥也不敢不答应他的要求——现在鞑靼穷得很,还没有足够多的钱来装备军队与大陈来好好的打一仗。 “多谢皇上。”嚟硌巴朝徐炆玔笑了笑:“嚟硌巴实在感激。” “若是你思乡得紧,那你收拾整理下,过几日便能动身,你还有什么要求要对朕说?朕都尽量满足你。”徐炆玔见嚟硌巴高兴,心中也是欢喜,能帮人一些忙,他也觉得开心。 嚟硌巴瞬间就想到了明媚给他的建议来,赶紧朝徐炆玔一拱手:“皇上,嚟硌巴倒是有个要求,还请皇上成全。” 徐炆玔见嚟硌巴一张脸发亮,心中一怔,不知道这鞑靼的三王子究竟要求他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嚟硌巴与大陈一名女子倾心相爱,可她却总说自己身份地位配不上我,不愿意嫁我,还请皇上赐婚嚟硌巴,嚟硌巴不胜感激。”嚟硌巴的两道眉毛扬了起来,那表情十分快活,仿佛曼青就站在自己身边一般。 “哦,原来是这样,那女子是谁?为何说身份配不上你?”徐炆玔大为好奇,他自己也算是多情之人,只可惜不能娶明媚,心头正觉遗憾,现在见到了受感情困扰的嚟硌巴,更是觉得有几分同情。 “表哥,这女子你或许认识。”乔景铉笑了笑:“你去过柳太傅几次,可还记得柳老夫人身边站着的那个丫鬟?” “丫鬟?”徐炆玔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脸来,生得容颜娟好,还似乎很面熟,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一般:“是不是那个高挑个子,脸白眼睛大的?” “正是。”乔景铉点了点头:“她叫曼青,乃是过先皇的明妃娘娘的侄女。” 徐炆玔“哦”了一声,难怪以前在柳府见到曼青这丫鬟时就觉得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和谁相像,这么一说方才想起,她和过世的明妃,和四皇弟长得有些相似之处,难怪自己见着便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似的。 想起明妃妃之死,方知府被流放,徐炆玔心中倒也有几分怜悯,望了望站在一旁,脸上全是期盼神色的嚟硌巴,他抬起手来道:“来人,拟旨。” 嚟硌巴眼睛一亮:“皇上,你答应了?” 徐炆玔含笑答道:“自然是答应了,而且我好要封曼青做郡主才行。” “郡主?为何?”嚟硌巴眨巴眨巴了眼睛:“皇上,你这郡主县主可真是容易得封,乔世子得世子妃,”嚟硌巴指了指乔景铉:“被皇上封了郡主,那个郭家九小姐被封了县主,县主又封曼青做郡主?” “怎么,难道你还不愿意?”徐炆玔满脸尴尬,被嚟硌巴这一说,这大陈的郡主县主似乎满街走一样了。可娶曼青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不封,而且封赏的身份还不能低了,毕竟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问题。 “没有,没有,嚟硌巴只是高兴,皇上只管封,封公主我都没意见。”嚟硌巴心中懊恼,只觉得自己多嘴,万一大陈的皇上听了觉得自己封得太多,忽然间就不封了怎么办? 徐炆玔见了他这紧张的模样,只是笑了笑,转脸对那中书令道:“赶紧拟旨,封那曼青姑娘为嘉和郡主,由英亲王府乔世子护送前往鞑靼成亲。” 乔景铉一愣,没想到这事儿还有他一份,瞅了徐炆玔一眼,心中暗道,表哥是想将他支走了,以后可以多召明媚进宫相看不成?他心中冷冷的哼了一声,自己可要想法子将明媚带走,绝不能让表哥有隙可乘。 嚟硌巴笑得春风得意,这可算是心想事成,大陈新皇帮他把事业和家室全解决了,甚是欣慰,连声向徐炆玔称谢,并承诺他的汗国定会万世与大陈交好。 嚟硌巴领了圣旨与乔景铉一道回了宁王府,明媚与宁王曼青正在大堂,见他们两人回来,众人都殷殷的围了过来:“怎么样?皇上召见说了什么?” 嚟硌巴将圣旨举了起来:“我可以回鞑靼去了,领着自己的部落西迁!” 许炆旻听了连声道喜:“三王子果然心想事成!”谁不想回自己家乡呢,这可算是得了自由,当然是不错得。 曼青若有所失的看了嚟硌巴一眼,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想着嚟硌巴要去了,忽然间惆怅得想要哭。她抿嘴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双手放在前边,十指交握,骨关节都有些发白,就如那新瓷一般。 明媚在旁边见了淡淡一笑,心里想着,不知道这嚟硌巴究竟有没有向徐炆玔去提要求,她瞄了一眼曼青道:“三王子殿下,若是你要回鞑靼了,那曼青你带不带走?还是让她留在大陈罢?我正好还缺个贴身丫鬟呢!” 嚟硌巴听着明媚的话,好一阵吃惊:“十小姐,你刚刚还不是让我去像大陈皇上求赐婚的?怎么转眼就让曼青给你去做贴身丫鬟了?” 明媚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这不是故意这般说的,这嚟硌巴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她的意思呢?明媚抬了抬眉头:“那你有没有去求赐婚呢?” “有,当然有!”嚟硌巴转脸看了看曼青,又看了看前堂里的人道:“我昨日已向曼青求婚,希望她能嫁给我,她只说地位低微,配不上我。”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惊喜,连忙向嚟硌巴和曼青道喜,谁知曼青却道:“我乃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自是配不上主子,难道不是实情?十小姐,你也别给他出什么主意了,我还是回柳府继续去做我的丫鬟罢!” 嚟硌巴眉头一皱,走了过去,直接拖住曼青的手道:“只要我说配得上便配得上,谁又敢说多话?” 乔景铉见他们俩这模样,哈哈一笑:“曼青,你也别总拿身份说事,你姑母是先皇宠妃,你祖父乃是四品的知府,你父亲也是朝廷官吏,你本来就是小姐出身,何必如此贬低自己?你直接说想不想嫁嚟硌巴,也让嚟硌巴知道你的心思。” 嚟硌巴听了这番话,也是连连点头,热切的望着曼青道:“你且放心,我今后定会好好对你。” 曼青被他盯得脸红,慢慢垂下头去,周围的人看着这情景,心中也知道了个大概,皆是微微的笑了起来,许炆旻更是兴奋,走到曼青面前道:“表姐,你放心,我看着这位鞑靼三网子便是个耿直人,他定不会食言的。” 春芳姑姑也在一旁弯着眼儿笑:“瞧沐王爷这说的,好像是个大人了一般!” 乔景铉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绫圣旨来:“曼青,这是给你的,本来要派内侍过来,让你摆香案接旨的,我与皇上说怕你没见过这般大场面,也没有银子打发那些传旨内侍,皇上就让我直接将这圣旨带回来了。” “皇上还有圣旨给我?”曼青大吃了一惊:“圣旨上写的什么?” “你且跪下接旨,本世子就暂时权且充当传旨内侍罢。”乔景铉将那黄绫圣旨展开,见着上边一堆的敬语,皱了皱眉头,直接将那几句话拘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特封曼青为嘉和郡主,嫁与鞑靼三王子嚟硌巴为妻,封英亲王府世子乔景铉为送亲使,五日后护送嘉和郡主去鞑靼成亲。钦此。” “哟,曼青,你都是郡主了呢。”明媚一手将曼青拉了起来,含笑望着她:“这下你可放心了?” 曼青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伸手将那圣旨拿了过来,仔细看了又看,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春芳姑姑赶紧递了帕子给她:“小姐你擦擦眼睛!哟,现在都不能叫小姐了,得喊郡主娘娘!” 明媚瞅着曼青直乐;“还哭呢,这不是大喜的事儿?” 乔景铉站在一旁拉明媚的衣袖:“媚儿,是为夫向皇上表哥介绍曼青的情况,表哥知道了才封她郡主的,我这月老可做得好,现在竟然是要好人做到底,皇上指了我送嘉和郡主去鞑靼成亲。” 明媚含笑看了他一眼,表扬道:“你是个不错的!” “媚儿,你跟我去鞑靼玩,怎么样?”乔景铉朝明媚眨了眨眼睛:“你日日在府里被拘束着,怕也不舒服呢。” “去鞑靼玩?好啊好啊!”明媚笑了起来:“这阵子鞑靼的草原应该绿了,咱们可以去骑马玩,想必很是惬意。” “可不是呢。”摸了摸头,乔景铉哈哈的笑了起来:“媚儿,只是怕母亲不会同意你跟着我过去,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媳妇,当然要拘在面前摆婆婆的架子,咱们得想点办法才是……”乔景铉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笑容来:“媚儿,这样罢!你先别在母亲面前透露出风声来说知道我要去鞑靼,就当不知道这回事情一样。哪日若是她找你,求你跟我去鞑靼,你得推了两回才能答应。” 明媚转转眼珠子,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乔景铉,你竟敢骗你母亲,看我不揭发你!” “我还不是为了你吗?知道你不想被拘在府里,闷得慌!”乔景铉作揖打拱道:“娘子,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日,乔景铉愁眉苦脸的来到主院来向英王妃辞行:“皇上封了儿子送亲使,过几日要送嘉和郡主去鞑靼成亲了。” 英王妃正用了早膳,将一切事情都做妥当了,心情很是不错,见着乔景铉走过来报了这个信儿,更是高兴,笑着道:“这不是好事儿,大陈去的送亲使,威风凛凛,谁敢不巴结你?这一路上过去,还能见着不少好风光,到了鞑靼那边,想必他们也会将你视若上宾。”英王妃瞧瞧自己的儿子,越发觉得满意,年纪大了些,那份俊朗就更显现出来了,见着他那俊眉星目,英王妃自是得意不已。 “母亲,那鞑靼乃寒苦之地,儿子在玉门关时便经常被风霜所袭,头重体热闹个不歇,现在一想着还要去更北边,心里就有些不快,怕是要多带些药去才是。”乔景铉看着英王妃那得意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但却还得一本正经的说下去,若不是这样,那他的计划就要被打乱了,英王妃才不会放了明媚与他一道出去呢。 听乔景铉这么一说,英王妃也紧张起来:“那不如向皇上去推了这个送亲使的差事?” “圣旨都下来了,哪里还能推得掉?”乔景铉见母亲半日不上道,心里也是着急,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母亲,恐怕儿子回来的时候你都不会认识儿子了!” “我苦命的铉儿!这可怎么办才好?”英王妃的眼泪主子都要弹了出来,也是愁眉苦脸的看着儿子,想着过几个月回来会是什么样子,突然她心中一亮:“叫你媳妇跟你一起去,她医术精湛,自然能照顾好你!” 乔景铉心愿达到,却也不敢透露出快活神色来,只是推辞:“媚儿该留在府里,在母亲大人面前代儿子尽孝,怎么能跟儿子去呢?” 英王妃却坚持道:“铉儿,你怎么就这般执拗起来!”见着儿子成亲以后不但没有忘记自己,反而把这个当娘亲的放在第一位,英王妃乐得嘴巴都翘了起来:“让明媚跟你去!我好好的在英亲王府,没有她也是一样的过日子,你可不行,她跟着你自然能够照顾得周到!”她转脸对宝珠吩咐:“去把世子妃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宝珠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心中长叹一声,这母亲关心儿子真是人之常情,像英王妃素日里打理事情有条不紊,可是一听世子爷这般说,便乱了分寸。她在旁边见着乔景铉虽然脸上是一副悲伤模样,但听说去叫世子妃过来,那眉毛瞬间便扬了起来。 这不明摆着吗,世子爷想带世子妃出去游山玩水,偏偏英王妃却如水里那条笨鱼一般,见着一个诱饵便咕嘟一声吞了下去,只是跟着世子爷的说辞跑了。只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没必要去多嘴多舌,免得到时候世子爷记恨自己——毕竟这英亲王府日后总是这世子爷与世子妃的天下呢。   ☆、第二百零一章 漫漫送亲路 阳光从外边徐徐的进来了,阳春三月正是好天气,园子里姹紫嫣红开遍,到处都是落英缤纷,走在园子里边,瞧着处处团花锦簇,就如一幅秀丽的画卷,看得人心旷神怡。 明媚带着玉梨走在青石小径上,一地的落花随着她的脚步慢慢飞起,又悄悄的落下,手中攀着一支柳条,似乎要将它拽断。玉梨站在一旁嘻嘻的笑:“姑娘,你别这般紧张,世子爷不是说过,保准带你一起去鞑靼那边玩儿?” 明媚白了她一眼:“我哪有紧张?我只是瞧着这柳枝好看,想折回去插瓶玩儿。” 刚刚说完这话,就听前边有人在喊“世子妃”,抬头一看,就见宝珠分花拂柳的过来了。玉梨轻轻一笑:“姑娘,这不是来了?” “什么来了不来了的?”明媚伸手拧了玉梨一把:“我真要将你快些嫁了出去,免得耳边整天有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玉梨嘻嘻一笑:“我就怕姑娘会舍不得我!” “真真儿是厚脸皮,也就唐大顺还能受得了你这折腾!”明媚瞅了瞅玉梨,见她脸颊艳艳的生出两块红润来,微微一笑:“等我从鞑靼回来,就开始着手嫁丫鬟!” 听得明媚这般说,玉梨也羞涩了几分,扭了扭身子快步走到前边:“宝珠姐姐,找世子妃有什么事儿?” “王妃有事情找世子妃。”见着明媚似乎脸上有些迷惑,宝珠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好事儿!” 明媚笑道:“真是好事儿?宝珠你可莫要哄我。” “奴婢如何敢哄世子妃!”宝珠挽住玉梨的手,朝明媚微微弯了弯腰:“世子妃跟宝珠过主院那边去罢。” 明媚微微一笑,心中其实早已分明,乔景铉可真真是有些本领,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让英王妃准了她跟着去鞑靼,也不知道他究竟找的是什么借口。这两日她问乔景铉,看他打算如何跟英王妃说这事,乔景铉只是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现儿总算是到时候了?明媚心中好奇,脚下步子快了几分。 走到前堂,就见着英王妃与乔景铉坐在那里,乔景铉得意的在朝她呶了呶嘴,而英王妃则笑着朝她招招手道:“媳妇儿,快些坐到母亲这边来。”这亲热的举动让明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嫁进英亲王府快二十日了,经过她的努力,英王妃对她总算是有所改观,可对她还是不太亲近,但也不太冷淡,这尺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就是那种标准的婆媳关系,既不会把你拿女儿看待,也不会是一个恶婆婆,可今日忽然这副亲热模样,倒让她心里一阵肉麻。 依言走了过去,坐在英王妃身边,英王妃的眼睛和蔼的盯着她,仿佛能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一般:“媳妇儿,你可知道铉儿被封为送亲使一事?” 因为得了乔景铉的交代,明媚自然知道这是在演戏,她故作懵懂的看着英王妃,摇了摇头:“媳妇不知。” 看来铉儿是不想自家媳妇为他担心,故意隐瞒了下来,这也太照顾他媳妇了。英王妃长叹了一口气道:“铉儿这身子弱,禁不住那北地的寒苦,我想着让你跟了去,也好照看着他。” 明媚鼓着眼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乔景铉,他身子弱?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亏得英王妃也相信他!但还是很配合的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来:“母亲,这怎么使得?儿媳该是在家里尽孝,哪里能把两老丢下自己出去的!” 英王妃笑眯眯的看着明媚道:“我知道你是个实诚孩子,可是我和你父亲身子都健朗,用不着你担心,现在最该担心的是铉儿,我怕他在北地吃了苦头……”说着眼睛边上竟然有点点泪光。 明媚见英王妃入戏有点深,赶紧站了起来行礼道:“母亲不要着急,媳妇听从母亲安排便是了。” “真是个好孩子。”英王妃收起眼泪,望着明媚,堆出一脸的笑。多好的媳妇儿呀,温柔贤淑,精通医术,结婚几个月,帮着她打理家事,那真是利索能干!亏得自己原来还听着那柳大夫人胡诌,说她克夫,差点把这门好亲事给断了,那柳大夫人,真不是个东西,这么挖空心思算计自己的亲侄女儿! 明媚与乔景铉一道从前堂出来,外边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照得两人身子都暖洋洋的一片。乔景铉一双眼睛含笑盯着明媚:“媚儿,怎么样?为夫说到做到!” 明媚伸手拧了拧乔景铉的胳膊,脸上挂着笑容:“你这身子弱?我看挺不错的嘛。” “媚儿,你这力气也还真大!”乔景铉扭着身子一脸无辜:“为夫这身子,说强就强,说弱就弱!到了晚上,肯定强壮得像老虎,可现在这个时候,那却该要虚弱不堪了!”说罢脚下忽然一软,就向明媚怀里倒了下来。 明媚见他耍无赖,双手一撒,身子撇到了一旁,乔景铉没有提防她会忽然放手,身子失去控制,猛然跌落在地上。 “娘子,”乔景铉苦兮兮的艺张脸:“你好狠的心!” 明媚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谁让你撒谎!我是想要教育你,撒谎是要不得的!” 乔景铉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明媚,脸在她的耳朵边上蹭了蹭:“媚儿,为夫知错了,可为夫也是为你好!现在咱们去镇国将军府如何?” “去镇国将军府?”明媚惊诧的张大了眼睛:“不是已经送过添妆礼了?” “咱们去让小九羡慕羡慕!”乔景铉拉着明媚的手就往外边走:“成天天的在家里呆着,你也该憋坏了,咱们出去走走。”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好。” 走到镇国将军府,郭庆云正被郭大夫人拘着在家里绣荷包,郭大夫人见着郭庆云拿着针一通乱戳,心中不住的颤:“云儿,这是要绣给你婆婆的,如何不能仔细些?快些过来,母亲教你怎么绣这花儿。” 郭庆云将荷包扔到了郭大夫人怀里,赌气的跺了跺脚:“我才不要给她绣呐!” “夫人,姑娘,英亲王府世子爷和世子妃过来了。”门帘儿掀,追风笑嘻嘻的从外边走了进来:“世子爷说姑娘在家里不好玩,特地带了世子妃过来说话。” 郭庆云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哇好哇,还是表哥好,知道我在家里闷得慌!” “就知道你闷!”乔景铉的声音从外边飘了进来:“怎么样,备嫁该快完了罢?也只得六七日光景就要出阁了。” 郭大夫人瞧着乔景铉与明媚进来,就如同得了救兵一般,将那荷包拿了出来给明媚看:“世子妃瞧瞧,这都是绣的什么?花儿不像花儿,虫儿不像虫儿!” “郭大夫人,小九她本就不喜欢绣花这事情,何必逼她,去买一个精致些的荷包也就是了。”明媚拿着荷包看了看,上头的花纹实在让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举起来冲着郭庆云笑了笑:“你这是绣的什么?” “哎哟哟,世子妃,你可不知道了,这个荷包是绣给她婆婆的,那柳大夫人如何不知我们家云儿不会绣花,要是买个精致的可怎么行?她一眼就瞅出来不是云儿绣的了。”郭大夫人愁眉苦脸的望着那个荷包:“这荷包怎么行,都看不出来花样子是什么!” 郭庆云嘻嘻一笑,从明媚手中将那荷包夺了下来:“我本来是想绣一只蟑螂到上边的,课到处都没买到花样子,丫鬟们也不会绣这花样儿,我只能自己摸索着绣了,柳十,你瞧瞧是不是有些像?” 明媚望着郭庆云喜滋滋的眉眼,心里头暗道,这柳大夫人以后怕是会有些苦头吃了呢,自己只管捞着手在旁边看戏便是了。 “小九,今日我带你表嫂过来是向你说声对不住的,你出阁和回门的喜宴,我们恐怕来不了啦。”乔景铉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却装出了一副可惜的模样来:“你可千万别埋怨我们啊,不是我们不想来,是不能来。” “为什么?”郭庆云有几分奇怪,拉住明媚的手道:“你们俩要去哪里?” 明媚看着郭庆云那惊诧的神情,那捉弄的心思熄了一半,只觉得自己和乔景铉来找她炫耀实在是不应该,这边乔景铉却没半分这种自觉,只是笑着道:“小九,我们要去鞑靼,皇上封了我为送亲使,十五日就要动身,护送曼青去鞑靼成亲了。” “什么?”郭庆云跳了起来:“这么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去!” 郭大夫人一把拉住了她:“云儿,你马上就要成亲了,现在去鞑靼,哪里能来得及赶回来成亲!” 郭庆云就如一只被戳破气的皮球,蓦然便瘪了下来:“表哥,能不能让皇上将日期改下,等我成亲以后再去鞑靼?” “云儿,你净在胡说什么!这圣旨一下,哪里还能改?”郭大夫人瞧着郭庆云直叹气,好不容易才将这成亲的日子定下来,课千万不要出什么故障!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儿,那可又得再等三年。 一想到等三年,郭大夫人就觉得眼前发黑,埋怨的看了乔景铉与明媚一眼,这两人是故意来搅局的不成? 见着郭大夫人那哀怨的脸,明媚心中只觉好笑,走上牵了郭庆云的手道:“你着急什么?以后还怕没得玩?你不是说想嫁柳小五?这次你跟我们出去了,那他可惨了,还不得等三年?” 郭庆云可怜巴巴道:“你们十五走,我们二十号成亲,也不只差五日?皇上肯定是故意的,一定挑了这个日子让你们去送亲。” “小九,你也别着急哇,我们队伍走得慢,说不定你成亲第二日快马加鞭追过来,还能赶上!”乔景铉在一旁笑嘻嘻的出主意:“你看还是我好罢,马上便给你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来了,一举两得!” 郭大夫人气得直瞪眼,什么好主意,这可是馊主意一个,十七还要回门呢,再说了,送亲队伍走得再慢,等着走了五日,都已经去了幽云,出幽云再走几日便快要到玉门关了,郭庆云就算是成亲第二日去追,除非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才能紧赶慢赶的在边境上追到送亲队伍呢,这乔景铉是想要将自家云儿累垮不成? “表哥,那可说好了,你是送亲使,这走慢走快,还不是由你说了算?”郭庆云抓住乔景铉的胳膊一通乱摇:“走慢些走慢些走慢些!” 乔景铉被郭庆云抓了一顿狂摇,又见着郭大夫人正瞪着眼睛在看着他,嘿嘿一笑:“小九,我可等不了你这么久,你还当真不回门什么的就追过来?你还是好好在家中做新娘罢,就别再惦记着这回事情了。” 郭大夫人徐徐的松了一口气,这乔景铉总算是说了一句正常人该说的话。她不悦的看了看郭庆云:“云儿,别缠着你表哥了,他这送亲使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哪里能只是出去游玩,你还是快些绣你的花罢。” 郭庆云耷拉了眉毛松开乔景铉的手,望了望明媚,朝她挤了挤眼睛:“柳十,你可得帮我,你说一句话,可抵得上我说一百句!” 明媚笑了笑:“若是有这么大功效,那可便好了。”她走到郭庆云身边,牵着她的手送到了郭大夫人身边:“你母亲盼望着你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便听她的话,好好在家中备嫁,要出去游玩,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她的手指甲在郭庆云手心里挠了挠,朝郭庆云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郭庆云见着那神情,忽然就明白了,明媚是答应替她去说好话,但又怕她母亲知道在替她盘算,所以才有这般举动。 郭庆云心中大喜,点了点头道:“柳十,我听你的。” 郭大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暗道这柳家小姐其实真是个不错的,那时候自己也是急病乱投医,想要将云儿嫁给乔景铉,竟然弄出那种事情来,她望着明媚,一脸的不好意思,只是尴尬的笑着。 明媚朝乔景铉瞟了一眼:“咱们走罢,让小九好好备嫁。” 等走了出来,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明媚点了点头:“乔景铉,你想来炫耀,却没想到惹麻烦惹到了自己身上!” 乔景铉苦着脸道:“可不是?要早知道这样,我便绝不告诉小九这码子事情了!” 过了两日,便到了三月十五,正是乔景铉护送嘉和郡主去鞑靼的好日子。那日春和景明,京城街道两边的树上已经开遍了花朵,众人拥拥挤挤的站在一处,看那嘉和郡主出城。 “瞧瞧,瞧瞧!那马车的支杆全是金子做的,可不像是鎏金,四角上边还镶嵌着各色宝石,真真儿是了不得,毕竟是送郡主去鞑靼成亲!”有人瞧着那马车四角上边的宝石,不由得啧啧惊叹:“这位郡主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定然是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又如何?还不是要送去给那鞑靼人享受?”有人不解的摇着头:“咱们大陈国力不差,为何要落到这种地步?” “这也说不定,新皇登基,还有待笼络周围小国,免得大动干戈,这样合着也是应该的。”一位老者摸着胡须点了点头:“这嘉和郡主也算是忍辱负重了,昔时王昭君和亲,可也不是这番光景?” 人群里有几个人,眼睛望着那和亲的仪仗,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光。他们互相望了望,点点头,迅速的从人群中消失不见。 乔景铉带着明媚护送着曼青往西北而去,开始的几日都走得很慢,一到晚上便到各处州郡的驿站歇息。乔景铉望着明媚直乐:“媚儿,你说郭小九会不会追过来?” “你还笑,看你把郭小九逗成什么样子了?我看郭大夫人这些日子定然是提心吊胆的。”明媚望了望窗户外边的几支桃花,微微一笑:“我想,冲郭小九那性子,定然会追过来的,她才不会管柳大夫人心里怎么想。” 驿站里的桃花似乎开得迟些,他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桃花便已经开始凋零,可走了几日到了这里,桃花依旧开得正盛,被那灿灿的暮阳染了些金黄颜色,格外艳丽。 “小九过来,明卿也肯定会跟着过来,这下柳家可热闹了。”乔景铉得意的笑了笑:“我就是想让那柳大夫人过得不愉快呐。”他伸手抱住明媚:“媚儿,咱们去看看曼青。” 曼青就住在他们隔壁,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那个丫鬟,穿着一件红艳艳的衣裳,衬得她肌肤就如白玉一般光洁。她梳着如意髻,上边金晃晃的插着满头的簪子,那流苏在耳边窸窸窣窣的作响。 “乔世子,世子妃。”曼青见乔景铉与明媚进来,赶紧站起就要行礼,旁边两个丫鬟扶着她道:“郡主,现儿你身份不同了,可以不必这般行礼。” 明媚走上前去,拉住曼青的手道:“丫鬟们说得没错,你身份不同了,大可不必如以前那般。”望了望站在曼青身后的两个丫鬟,两人都生了一副伶俐模样,明媚点了点头:“好生伺候着郡主,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打赏。” “是。”两个丫鬟齐声应答,眼睛里闪现出快活的神色来。 “再过几日我们就快要到边关。”乔景铉扫了那两个丫鬟一眼:“过边界的时候,你们中间挑一个人来穿着郡主的衣裳。” “穿郡主的衣裳?”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十分疑惑:“郡主……乃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我们如何能穿她的衣裳?” “我担心会有人想伏击。”乔景铉淡淡一笑,嘴角拉出一根长长的线来,他手下的暗卫已经送了信过来,有一伙人想要在边界上拦截送亲队伍,因为朝中有不少人认为大陈国力强盛,不可派郡主前去和亲,有辱国体。 但徐炆玔圣旨已下,不能收回,于是那伙人便想着要在边塞将那嘉和郡主砍杀,免得让她去鞑靼丢人现眼,据说他们雇了一批江湖好手前去边关埋伏,专等送亲队伍经过。 “伏击?”两个丫鬟的脸色发白,牙齿都有些打颤:“那……我们穿郡主的衣裳做什么?” “当然是要你们扮郡主,万一那些江湖人士得手靠到马车这边,自然是你们来替郡主挡刀。”乔景铉说得风轻云淡,看惯了杀戮的他,根本不将那厮杀当成一回事,而那两个丫鬟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乔景铉扫了两人一眼:“你们是丫鬟,自然要为主子挡刀。”他指了指曼青:“你们瞧瞧,这般精致的衣裳,这般华贵的首饰,你们穿着肯定也很神气” 两个丫鬟唬得全身战战兢兢,欲哭无泪,明媚见着两人这模样,也是心生怜悯,拉了拉乔景铉道:“你被吓唬她们了,到了边寨,由我来穿着嫁衣便是,和曼青相比,我还是有些身手的,而且我还有暗器,难道你不知道?” 玉梨在一旁大声道:“世子妃,若论身手,你还不如我呢。” 曼青两眼含泪,感激的看了众人一眼,嘴唇哆嗦着,实在说不出话来:“世子爷,世子妃,这该是曼青来受着的,曼青不能让别人来替我去死。” “没有人会死。”乔景铉哈哈一笑:“我还怕他们这批人不成?螳臂挡车,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 “世子爷,就让我来替嘉和郡主罢。”玉梨眼睛里边亮闪闪的一片:“玉梨还想见识见识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呢!” “玉梨,你也别托大,就郭小九教你的那些须末工夫,也想拿出去和别人比?”乔景铉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现在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那就你上罢。” 商议完毕,那两个丫鬟总算是得了纾解,两人站了起来,一张脸依旧是雪白。乔景铉瞪了两人一眼:“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 渐渐远去,天气就没有大陈热了,才北上几日,只见到处还是一片衰草,不见春日的影子,细雨也不住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将送亲队伍的旗帜都粘到了一处,曼青瞧着满头密集的暗色云彩,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北边的天气竟比大陈要冷了不少,这田地里都还没太多人在耕作。” 明媚瞧了瞧天际,微微一笑:“鞑靼这边自然会生活艰苦些,但只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天气艰苦些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曼青听着,脸上红了几分,低下头去。 到了玉门关,镇国将军将城门打开迎着他们进去,乔景铉带着送亲队伍在玉门关住了两日有余。明媚瞧着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笑着道:“你还不开拔,那群江湖人士应该已经等不及了。” 乔景铉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来:“我在等小九呢!” 明媚接过那张纸一看,却是英亲王府的暗卫送过来的,上头写着京城的现状,特别是提到了镇国将军府与柳府的联姻,京城为之轰动。 可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花轿到了柳家,柳明卿牵着新娘子拜了堂,这边喜宴还没开始,那边就有人传话出来,新娘子与新郎一道狂奔出了柳府。 顿时柳家沸反盈天,大家都一团慌乱,就见新娘与新郎一人骑着一匹马,朝城外飞奔去了。柳府的老爷气得满脸通红,夫人气得当时就晕倒在地,手脚直抽筋,等着掐了人中弄醒过来,口口声声道:“我本就不让他们成亲的,我就知道这郭家九小姐是个扫把星!” 明媚瞧着这张纸条,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郭庆云竟是一个晚上都没有挨得过,直接成亲当日就领着柳明卿跑了。自己那五堂兄也真是听话,原先瞧着他一副拘礼守节的模样,没想到被郭庆云一煽动,也溜之大吉。 “咱们就略微再等一天,等着明卿小九他们过来,也莫要浪费了小九一路狂奔的气儿。”乔景铉拿着那张纸条,哈哈一笑:“小九这次又要出名了。” 明媚皱了皱眉头,心中轮了轮,这等的日子也不能太久了,母亲四月下旬五月初便要生产,她怀的是双胞胎,自己不道场,唯恐有什么闪失:“就停两日,咱们也不能这么无休无止的等下去,嚟硌巴着急,曼青也着急。” 乔景铉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过了两日,依旧不见郭庆云与柳明卿的身影,乔景铉没法子,只能领着送亲的队伍往西边那边走了去。越是往西北,那边境上草木凋零的景色越发的重了,本来在路上还能见着一片绿意,现在却只见着黄褐色的一片,只是零零星星的有些绿色的嫩芽钻了出来。 大陈与鞑靼的交界处眼见着就要到了,大风飞扬,将那黄沙刮得到处都是。一轮红日,正从沙漠上冉冉而起,就如那美人脸颊上的胭脂一般,染得旁边的云彩尽是红色。 乔景铉眯着眼睛望了望,就见旁边的树林里隐隐的有些晃动,飞鸟正从那树梢上掠过,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媚儿,你瞧瞧,那边肯定有人。” 明媚往那边看了看,也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样?”这鸟儿只有在受惊的时候才会这般仓皇飞起,看来那里边藏了人马。 乔景铉催马往树林那边跑了过去,走到树林十多米外的地方,他大声吆喝道:“里边藏着的朋友,出来罢,别这么躲躲藏藏,乔某早就看见动静了!” 随着他这一声喊,里边忽然就冲出了一大群人,乔景铉勒马站在他们面前,扫视了一眼,脸上含笑:“诸位都是心系大陈的侠义之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暗灰色衣裳的老者,他指了指乔景铉:“都说乔世子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非虚,难过皇上要派你做送亲使,有这般胆色,着实不错!” “哪里,哪里,老者谬赞了!”乔景铉抬起手来,朝那老者行了一礼:“我知道各位在此处等待乔某的原因,乔某也想向各位说一声,千万不要偏听偏信,这门亲事,并不是当年昭君和亲那般屈辱,只是大陈贵女下嫁而已。” 明媚见着乔景铉一人横刀立马站在那里,从后边瞧着真是威风凛凛,心中大为赞赏,她嫁的这人,真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了。心中一热,明媚催马过去,来到了乔景铉的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了一处。 “媚儿,前边危险,你来做什么!”乔景铉看了明媚一眼,心中很是紧张:“快些回去。” “不,我要与你在一处。”明媚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想要我与你共进退?”转过脸去,她望着那群所谓的侠义之士,朗声道:“诸位都只知所谓天威不可冒犯,可又知嘉和郡主乃是心甘情愿嫁与鞑靼三王子的?” 众人见忽然跑上来一个女子,都是惊讶,见她手握缰绳站在那里,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容光熠熠,简直不可逼视,不由得朝乔景铉望了望,只听说乔世子新婚燕尔,娶的世子妃也是绝世美人,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你这女子,何必花言巧语!哪有我大陈贵女看得上那鞑靼人的,分明就是下嫁!”人群里有人喊叫了起来:“大家一块儿上,将这所谓的送亲使和那不要脸的嘉和郡主给杀了!” 周围的人听了那话,也鼓噪了起来,眼见着那人与马就要往乔景铉这边冲了过来。乔景铉赶紧从背上取下弓箭,厉声喝道:“谁敢过来,就吃我一箭!” 众人见乔景铉拿出了弓箭,皆是不服:“乔世子,你以为就你这一张弓,就能将我们拦住不成?”为首的那老者嘿然一笑:“虽然说不能将郡主安全送去鞑靼成亲,你这送亲使可能会受皇上责罚,但你乃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皇上又是你的表哥,如何会过于为难你?乔世子,你何必又要拦着我们?” 见这伙人实在是吃饱了饭撑着管闲事,明媚真是觉得有些无语,曼青嫁嚟硌巴,两人心甘情愿,又关这些人什么事情?大概他们自己生活不快活,这才想来破坏旁人的亲事?明媚气愤愤的望着那伙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本来以为能说得通道理,没想到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乔景铉朝明媚笑了笑:“没事,他们以为我只有这么些人,这才猖狂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楚风楚雨领了人马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走。” “竟然还有暗卫!乔景铉,你可真厉害,对我都瞒着!”明媚白了他一眼:“不过我一点也不怕,有你在旁边,我觉得很安全。” 乔景铉从马背上探过身子,伸手搂住了明媚,轻轻的在她脸上点了点:“媚儿,你能这样相信我,我真是快活。” 前边准备拦截送亲队伍的众人,见着乔景铉与明媚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管两人你侬我侬的在窃窃私语,不由得鼓噪了起来,那暗灰衣裳的老者怒目而视:“乔世子,你还是让开些,刀剑无情!” 乔景铉望了望,那群江湖人士约莫有百余人众,自己送亲的队伍也不过两百多人,而且他们都是寻常的士兵,肯定抵挡不住,就不知楚风楚雨赶上来没有。眯着眼睛往旁边看了看,不见有灰尘,看起来他们还没有到,自己要想办法拖拖时间才行。 明媚见着乔景铉往旁边看,心中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从马上直起身子,朝那暗灰衣裳的老者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甜美,看得众人都有些目眩神移,没想到一个人的笑容竟然能这般美,仿佛眼前闪过了一道光亮,一切都显得明朗了几分。她脸上挂着笑,就如春日里开放的花朵,在春风里展开了她的曼妙。 “各位好汉,我知道大家都是心系大陈,可这事情真是有些误会。”明媚朝那老者点了点头:“这位大爷,你想想看,这西北如此寒苦,有谁好端端的会自愿来这寒苦之地不成?” 那老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旁人如何想,换成是我,定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说嘉和郡主为何愿意,是她与鞑靼三王子两情相悦的缘故。”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两情相悦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如何又与国家大义扯到了一处?撇去这郡主王子的头衔,难道鞑靼与大陈之间,便没有通婚的男女?他们只不过是身份不同些罢了,为何就要受到这般对待?” 拦截的人听着明媚的话,皆是一愣,仿佛有些道理,可又仿佛有哪里不对,众人皆是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嘉和郡主,请你自己过来说说,你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赐婚?”明媚转身望向那送亲队伍,朝马车那边喊了一句。 马车的帘幕被掀开,玉梨从马车里被扶着走了出来,那些江湖人士见了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脸上还蒙着面纱,顿时便知道了那就是要嫁去鞑靼的郡主。 “郡主,你且说说真心话,是不是被迫的!”有人在狂叫了起来:“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只管实话实说!” 玉梨听着那些人叫嚣,心中只觉好笑,慢慢腾腾的走到了前边,朝那些人微微行礼:“本郡主感谢各位好汉出手,只是嘉和与鞑靼三王子确实是倾心相爱,只愿与他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还望各位好汉高抬贵手,放嘉和西去。” 她的声音很是清亮,字字句句入耳,让那些人都吃了一惊。一百多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郡主真是自己愿意嫁去鞑靼的!” “那为何有人说是被迫下嫁,去和亲的?”有人提出了质疑:“我瞧着新皇处理政事都有条不紊,为何独独在这事上这般糊涂,原来竟然是有原因的!” 暗灰衣裳的老者也吃了一惊,望了一眼玉梨道:“郡主,这真是你的真心话?可莫要被人胁迫,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老者语重心长的劝慰,玉梨只是笑着摇头:“这真是我的内心话儿,怎么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 这时人群里有人叫了起来:“肯定是这个送亲使在捣鬼,有他在身边,那嘉和郡主还敢说实话不成?咱们人多,那乔景铉功夫好又如何?先将他杀了,把郡主解救出来再说!” “就是就是!”有人也发出了应和之声,那人群忽然间就鼓噪起来,暗灰衣裳的老者回头一看,有人拿着武器,跃跃欲试,仿佛要冲上去一般。他严厉的看了众人一眼:“不可轻举妄动!” 这时就听着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跑了过来,众人举目一看,就见有两匹马并肩前行,跑得飞快,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穿着淡蓝色衣裳,女子却是穿着大红色的衣裳,瞧着像是嫁衣,因为上头还绣着金色的凤凰,凤凰的一双翅膀不住的拍打着,就如那女子她添了一双翅膀一般,飘飘欲飞。 “看,那莫非才是嘉和郡主?这个是假的!”有人指着玉梨大喊道:“马上那个女子才是嘉和郡主!” 明媚瞧着那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心中只觉好笑,这哪里是真正的嘉和郡主?真正的嘉和郡主正穿了丫鬟的衣裳站在人群里边,那个朝这边跑过来的女子,却是成亲那日那从京城失踪的郭庆云。 “郭小九!”明媚举起手来,快活的喊了一声。   ☆、第二百零二章 暗夜擒贼 “柳十,柳十,我总算赶上了!”郭庆云与柳明卿的马跑得很快,飞一般就奔到了他们面前,身后灰尘滚滚,呛得站在那里的一排士兵都不住的咳嗽起来。 “郭小九,你怎么还穿着这衣裳?”明媚朝郭庆云摇了摇头:“你都成亲几日了?还穿在身上!实在是招人眼目!” “还不是他!”郭庆云朝柳明卿望了一眼,那眼神里也有了几分娇媚:“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若是他陪着我出来,那我就得一直穿着这衣裳到鞑靼,否则他就不跟我跑出来!” “一直穿到鞑靼?”明媚吃了一惊,望了望柳明卿:“五堂兄,你怎么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了?可真是奇怪,还好这是春日,天气也不怎么热,要是夏日,那可保准会馊掉了!” “没事儿,我的中衣还是换了的!”郭庆云笑着将自己的衣领拉了拉:“里边的衣裳换了就没关系了!” 那群江湖人士本以为是真正的嘉和郡主过来,现在瞧着郭庆云一来便与明媚打得火热,不由得疑惑了起来:“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嘉和郡主?” 郭庆云朝他们看了一眼,有些奇怪:“我怎么可能是嘉和郡主?”她指了指蒙着面纱的玉梨:“嘉和郡主在就在这里吗?” “谭老,咱们别与他们说多话,快些杀过去就是,送亲使也好,嘉和郡主也好,索性全部杀了。”有人在那暗灰衣裳老者身后叫了起来:“那嘉和郡主竟然喜欢上一个鞑靼人,真是没脸没皮的,杀了也好,免得留在这世上羞辱我大陈。” 郭庆云一听要杀人,不由气得满脸通红,她伸手一指:“你们真是吃饱了饭撑着,多管闲事,人家爱嫁谁,管你们鸟事!” “不必多说,上!”有人喊道:“咱们一百多号人,还怕了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上!”身后的人应了一声,就见黑影憧憧,那些人举着兵器就往这边冲了过来。 “表哥柳十你们退后,看我火龙珠的厉害!”郭庆云见着那些人一拥而上,知道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了,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弹丸来:“你们既然想来送死,那就满足了你们的心愿!” 就听“砰”的一声,无数泥土溅了起来,黑色的烟雾从眼前冉冉升起,带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散发在这西北的上空。 双方都后退了几十米,明媚她们撤得快,早就到了后边,而那帮江湖人士虽然身手好,可却还是有些躲闪不及,站在前边些的,有几个被伤到了,跌落在地上嗳哟嗳哟的大叫。旁边的人将他们扶了起来:“怎么样?没事情罢?” “如何没事!”有人胳膊上受了伤,有人腿上被飞溅的泥土快炸出了一个小洞来,抱着腿坐在那里直叫唤。 暗灰衣裳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望了望郭庆云:“请问这位小姐姓名?” 郭庆云叉着腰朝那群人哈哈一笑:“连我郭小九的火龙珠都躲不过,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还要来拦截嘉和郡主!我跟你们说,别吃饱了撑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人家两厢情愿要成亲,你们一厢情愿的来阻止,算什么事儿!大陈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你们放着不去管,偏偏要来管这事,难道只会欺负弱女子不成?” 那老者瞧着郭庆云那凶巴巴的样子,忽然间也没了底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明媚在后边瞧着,心中感叹,这真是恶人须得恶人磨,自己苦口婆心的说了好半日,他们不为所动,郭庆云扔了个火龙珠,他们马上便服了软。 催马上去走到郭庆云身边,明媚瞅了瞅那群脸上有畏惧之色的江湖人士,撇了撇嘴道:“各位都号称是江湖豪杰,我想应该要做的事情也不少,何必在这里苦苦纠结?那些人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让你们这般卖力。可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真的与所谓的国耻搭不上边,也值得你们用性命相博不成?” 那些人听了这话,慢慢的有了松动,队伍逐渐的不整齐了起来,郭庆云在衣袖里摸了摸:“看来还要投一个火龙珠试试看?” 瞬间,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谭老,江湖都说你遇着事情考虑周到,可我却觉得并不如此,这事儿本来是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扯到被迫和亲上边来了?谭老,对不住啦,我便先走了!” 明媚见着有人松口,心中大喜,这些人都是爱面子的,心中肯定忌恨着郭庆云的火龙珠,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要走,只要有一个人先说话,其余的人自然会跟着走掉。 果然,那人的身影才奔开,那群人里陆陆续续有人往后走了了,不多时,那一百多号人就只余下十来个人了。 暗灰衣裳的老者叹了一口气,望了望站在后边,穿着大红嫁衣的玉梨,大声喊道:“郡主,既然你心意已决,执意要嫁去鞑靼,老夫也不便阻拦,以后你若是在鞑靼受了委屈,那便赶紧回来,毕竟鞑靼与咱们大陈不同,也难以适应那里的生活,郡主身子金贵,恐怕是受不住。” 玉梨听得好一阵郁闷,曼青还没嫁过去呢,这老者就想着她过不下去要回大陈了。她气鼓鼓的回答:“多谢谭老好意,嘉和誓与夫君同进退,再苦再累也能支撑得住!” “既然郡主有这般志气,那就当老夫多嘴了!”那暗灰衣裳的老者抱了抱拳:“乔世子,嘉和郡主,冒犯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十多个人,叹了一口气:“咱们走罢。”见地上还坐着一个腿部被炸伤的:“抬他走。” “表哥,柳十,怎么样?”郭庆云眉毛都飞了起来:“你们还不要我来呢,要不是我这火龙珠显了威力,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如何欺凌你们!” 乔景铉笑着拍了拍手:“小九,你来得好,来得妙!只是……”他瞧了瞧旁边的那条山道,手指放到嘴唇边,打了个唿哨,就见那边有一彪人马冲了过来。 “好啊,表哥,你竟然还藏私!”郭庆云气得嘴巴鼓了起来,活脱脱就如一只青蛙:“害得我还为你担心!” 明媚笑着哦郭庆云拉了过来:“你担心得对,要不是你,免不得有一场厮杀,你就忍心见着杀戮不成?” 郭庆云听了这话,心里边舒坦,眉开眼笑的凑到柳明卿身边去:“柳小五,你看你看,咱们成亲那日逃出来的选择是对的,是不是?” 柳明卿无奈的点了点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乔景铉,我觉得这群人应该可以分两拨,一拨是被人蛊惑了来的,还有一拨却是用心险恶,并不是真想杀曼青,却是对着你来的。”明媚笑着看了看郭庆云找柳明卿撒娇,转过身来与乔景铉商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那里边有几个人,似乎处处在与你作对,旁人只是说不让嘉和郡主嫁去鞑靼,而那几个人却只是在煽动着说要杀了送亲使。” 乔景铉点了点头:“我也注意到了,他们该是混进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明媚深思着:“或许他们还会动手,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没事,只管让他们过来,咱们正好抓他们一个现行。”乔景铉的脸上有一丝冷冷的笑容:“我就怕他们不会来呢。” 过了边界,就没有驿站可以居住,当日晚上只能在一个山头安营扎寨。 夜色慢慢的上来了,乌蓝的夜幕里有着一钩下弦月,旁边还有数点寒星。因为进入了鞑靼境内,到处都是草,野草长了很高,差不多快到人的膝盖上边,走在草丛里,就听着哗啦呼啦的响声,那是风吹着草丛簌簌的在动。 明媚坐在帐篷里边,陪着曼青在说话,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一刻也不敢放松,曼青瞧着她那模样,知道今晚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些心上心下:“乔世子与五公子去了哪里?还有郭小姐也不见了。” 玉梨在一旁笑了笑:“郡主,你放心,只是来了几个小毛贼,世子爷他们去捉蟊贼去了。” 曼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手捂着胸口:“原来如此,我见他们都不在,心中有些发慌,生怕会出什么事儿。” “有世子爷在,还会出什么事?”玉梨沏了一盏茶递给曼青:“郡主。喝茶。” 曼青有几分局促:“别喊我郡主,喊我曼青姐姐,就如那时候在柳府一样。” “你现儿身份不同了,怎么还能喊你曼青姐姐?”玉梨笑着坐到曼青身边,替她将头上的发簪一支支取下来,那些簪子,大部分是黄金制造,上边镶嵌着各色宝石,亮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明媚在旁边瞧着,忽然想到前世网上见到的那些照片,土豪们嫁女儿娶媳妇,新娘手上脖子上戴着的金器,比曼青头上的簪子可多了许多,一大串的挂在那里,让人瞠目结舌,眼珠子落了一地。 当最后一支金簪子取下来时,就听外边有一阵喧哗声,明媚笑了笑:“果然是来了。” 曼青有些惊惶不安,跪坐在那里,挺直了脊背,小声问道:“世子妃,那些贼人会不会来我们帐篷里边?” 明媚侧脸想了想,嘴角泛出一丝笑容来:“我想,或者会来。” 曼青身后两个丫鬟惊呼了起来,两人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到一起,显得格外的瘦小可怜,脸色全是苍白一片:“今日上午不是已经来过了?” “上午是上午,晚上是晚上。”明媚见着两人那模样,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人实在是没胆色,怎么也被挑了来做丫鬟了。我看你们这模样,都不用跟着去鞑靼了,这般胆小,到了那边你们迟早是个死字。” 两个丫鬟听着,战战兢兢的将身子给站直了,垂手站在那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明媚瞥了两人一眼,不再说话,这时就听脚步声响起,她朝旁边玉梨看了看,玉梨此时却早已拿了一把长剑躲到了帐篷门帘后边。 门帘晃了晃,一个蒙脸的黑色衣人冲了进来,他望着帐篷里边的女眷,狰狞一笑:“竟然都在这里,好好好,我捉一个是一个,也好去要挟那几个练家子!只不过这么多美人,我究竟该抓谁更好?” 他转了转眼睛,望着明媚笑了笑:“我还是抓你罢,你是世子妃,抓了你在手里,那乔景铉自然就会服软。” 明媚笑得花枝乱颤:“你确定你能抓住我?”除了玉梨,这帐篷外还有楚风楚雨带着暗卫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可怜这几个贼人竟然没弄清楚情况就想夤夜前来偷袭,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 那黑衣男子被明媚笑得呆了呆:“我怎么就不能抓住你?一看你就不是个练武的。” 明媚施施然站了起来,朝那人点点头:“我数三下,你肯定就会倒地。” 黑衣人紧张的看了一眼明媚的手,见她穿着一件绫罗衣裳,水袖长长将手给遮住,根本看不到她的手。他狐疑道:“你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在手里?” “我不用武器都能赢你!”明媚朝他眨了眨眼,在那人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明媚开始计数:“一、二、三!” 站在身后的玉梨长剑出手,那黑衣人听着身后风响,赶紧转过身去,伸出手来去对付玉梨,却见青锋一闪,他被逼退了一步,玉梨手中的长剑朝他的面门奔了过来。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原来是有个埋伏,可这等身手,我却还不放在眼里!”他眼珠转了转,见帐篷里再没有其余埋伏,放下心来,纵身一跃,就想将玉梨制住。就在那黑衣人跃到半空时,帐篷顶部蓦然被掀开,上头露出了一片乌蓝的天空,还有一点冷清的星光渐渐的透了进来。 明媚指了指帐篷顶部:“看,好大一个月亮,又大又圆!” 那黑衣人不由自主跟着抬头往上一看,就见上边洒下了一张大网,将他猛然网罗起来,然后那网子的绳子收了起来,网子也愈来愈紧,只将他裹成一条落网之鱼,再也动弹不得。 那黑衣人在网子里边恨恨的看着明媚:“你骗人,外边哪有又大又圆的月亮!” “今日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又大又圆的月亮?”明媚笑吟吟的走了过去,看了看那个被吊在半空里的黑衣人:“分明是你没有生活常识,竟然还往头顶上看,这又怪得了谁?” 那黑衣人一脸气愤的望着明媚,脸孔涨得通红,左脸颊那边两条疤痕慢慢的显示了出来,让明媚一愣,过往的记忆又慢慢的浮现了起来。 “是你!”明媚咬了咬牙,在并州跟着龚家去上香,在那法相寺的后山,当她去退玉珪给龚亦良的时候,出现了几个灰衣人,其中有一个,脸上有两道狰狞的疤痕,刚刚那人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刚他被网子困住,不住的挣扎,那面巾已经落了下来,两到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认识我?”黑衣男人有几分奇怪,仔细端详了明媚好半日,他这才恍然大悟:“怎么又是你!” “究竟是谁收买了你来加害我?”明媚走上前一步,脸上有着愤怒的神色:“若是你说出幕后主使,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媚儿,这事情就让云骁卫们去做罢。”一阵风响,乔景铉从帐篷上方飘然而下,他瞧了瞧那黑衣人,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其实不用拷问,我心中都有数,只不过若是你们想来个痛快些的,还不如自己交代了便是。” 乔景铉抬起胳膊来,将衣袖一拉,露出了里边的乌金连弩箭来:“你们是认得这个的,我问过我师父了,他大致也知道了你们几个究竟是谁,无须再掩饰。” 那黑衣人长叹了一声:“我们兄弟几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按着道上的规矩,即便被捉住了也是自己技不如人,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开口说出雇主名字的。” “你先别着急表态,回京城以后,我的手下会让你开口的。”乔景铉笑了笑,拍了三掌,“啪啪啪”的声音在这个晚上很是清脆,就见楚风与楚雨从外边走了进来,朝乔景铉一拱手:“世子爷。” “楚风,你领一支队伍押着这几人回去,我送亲回来以后,要看到他们的供词!”乔景铉望了一眼那黑衣人,脸上全是轻蔑的神色:“现在逞强是没有用的,只有那些刑具全部试过了,才会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强。” 那黑衣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乔景铉一点都没有怜惜他,将他拎了起来掼在了地上,伸出脚踩住他的肚皮:“我想,你最好爽快点说,免得到时候受苦。” “哎哟哟!”随着乔景铉脚下用力,那黑衣人也大声喊了出来,他开始只是咬着牙,汗珠子不住的往外掉,最后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曼青与两个丫鬟看得脸色都有些发白,身子不住的颤栗。 “我说,我说,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背后的主子,他先给了我五万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五万。”黑衣人艰难的挤出了几句话来,乔景铉的脚刚刚离开他的肚子,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好。”乔景铉看了看楚风:“你去给他喂一颗毒丸,先派他去与那管事交易,从那管事身上下手,须得把后边那一兜给挖出来!” “是,世子爷,属下这就回京!”楚风将那黑衣人提了起来:“你几个兄弟都被拿住了,你们可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将这黑衣人捉住,总算是去了一桩心事,这个晚上大家都休息得很好,早上起来便有了精神,见着那草原上升起的一轮红日,瞧着更是比平常好看了几分。 “媚儿,昨晚你可真是淘气,为夫很少见着你这般淘气的模样。”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看了个不歇:“你怎么知道我在帐篷外的树上边?还让那人去看又大有圆的月亮,今日都二十八了,哪里来的月亮看?”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明媚笑了笑:“那是我相信你!” 只走了一日,就见着了阴山关。 阴山关的指挥使还是扎扎特,他早就得了通知,恭恭敬敬得迎了出来:“大陈的送亲使辛苦了。” 郭庆云见着扎扎特剔着的半个光头就觉得好笑,拉着明媚挤眉弄眼,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瞧他那模样,恐怕他还不知道咱们早在他府里头走了一圈呢。” 明媚将郭庆云的肩膀板正:“现在你可代表的是大陈,在鞑靼人面前要保持形象!” 郭庆云吐了吐舌头,坐正了身子,眼睛一看扎扎特,只觉得滑稽,又笑了起来。扎扎特有些莫名其妙,迟疑的开口道:“敢问县主,扎扎特有什么地方不对付?” 见他问得小心翼翼,郭庆云拍桌子狂笑了起来,将扎扎特弄得心上心下,又迟疑的看了看乔景铉,乔景铉见郭庆云这模样,也是叹气,笑着对扎扎特道:“福瑞县主生*笑,扎扎特大人不必理睬她。” 瞥了郭庆云一眼,乔景铉心中不由也觉得好笑,这指挥使府,他们早就来过一遭,这扎扎特。他们也早就认识,只是扎扎特不认识他们罢了。 过了阴山关,一路西去,挨了几日终于到了鞑靼的都城盛京。这盛京也算是繁茂之地,街道宽阔,人来人往,见着乔景铉一行人过来,都拿着敬畏的眼光瞧着那豪奢的马车:“这车中不知坐着谁,这般豪奢。” 马车到了盛京皇宫面前,鞑靼汗王早已领了文武百官出来相迎,那汗王倒也是客客气气,对着乔景铉口里并不称朕,只是称本王,只说大陈皇上有令,不敢不从,绝不会为难自己弟弟,领了他那支部落西去便是。 乔景铉见那汗王挺识时务,心里也是高兴:“既然汗王这般大度,那我便请了三王子出来。”他指了指身边坐着的曼青:“这是我们大陈的嘉和郡主,皇上特赐她与三王子嚟硌巴为妻,还请汗王为他们举办大婚之事。等着他们两人大婚,那我也可以回大陈复命了。” 鞑靼汗王瞄了一眼曼青,见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裳,上头刺绣精美,前边蒙着一张红色面纱,看不清脸孔生成什么样儿,只是瞧着这身段窈窕,肯定是个绝色美人,心中不由得遗憾,这三弟躲了去大陈,不仅有大陈皇上庇护,还能娶得这般美貌的老婆。 心中妒恨,可脸上却是不显露出来,只是笑道:“三弟大婚不能等闲视之,要先去各部落通知,大约五日后才能在盛乐草原为三弟举行大婚,大婚后他便可领着自己的部落西去了。” 瞧着这鞑靼汗王十分上道,乔景铉很是高兴,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多谢汗王了。乔某先回使馆歇息,就等着五日之后的大婚。” 鞑靼汗王也站了起来,神色恭敬:“送亲使好走。” 瞧着乔景铉领着曼青走出了大殿,殿中的文武大臣们都开始说起话来:“大汗,怎么能将三王子放走?咱们也不能因着大陈皇帝的一句话,就放虎归山罢!” 鞑靼汗王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阴测测的笑容来:“各位爱卿,稍安勿躁。大家都是我的心腹,现在鞑靼这江山都是各位跟随着我才打下来的。先汗王在世,最疼爱的就是我这三弟,多亏了大家助我,用了计谋才将他赶出鞑靼,否则还不知道现在这汗王之位会落在谁身上呢!” “大汗,既然你也知道这三王子不可放过,为何还要这般纵容?”有一名武将满脸不快:“那大陈皇上又算得了什么,未必他还能插手进咱们鞑靼内部来不成?” “大陈不可小觑,我没必要为了这事跟大陈皇上闹翻,只管口里答应着便是。”鞑靼汗王摸了摸那两撇胡子,嘿嘿一笑:“我会给他好好的举办一场大婚盛典,至于他能不能活着领了部落西去,那也要看他的造化。” “大汗,那大陈的送亲使还在,如何下手?可否要提防?”有人听着鞑靼汗王这话,马上琢磨出了意思,立即兴奋了起来:“是不是先将大陈的送亲使给杀了再说?” “万万不可!”有文臣提出了反对意见:“能担任送亲使的,都是些皇亲国戚,顺路来捞油水的,若是将他杀了,大陈皇上肯定会跟咱们翻脸,鞑靼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与大陈抗争。” 早四年前,镇国将军打败鞑靼,将鞑靼赶出去八百里地,脑袋都不敢往东边望,虽然经过这三年的励精图治,鞑靼还没有恢复元气,特别是去年汗位之争,又消耗掉了一部分力量,现在的鞑靼,要想与大陈抗争,是绝无可能的。 鞑靼汗王沉吟一声:“这送亲使瞧着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十*岁年纪,又能有什么作为?而且我们鞑靼现在也确实惹不起大陈,众爱卿不必再想着算计他,只要想着如何布置那大婚盛典便是。” 文武大臣们听了鞑靼汗王的话,全部点了点头:“大汗英明。” 乔景铉回到使馆,嚟硌巴已经到了,正在与柳明卿他们说闲话,见他走了进来,赶紧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落在了后边的曼青身上,显得格外激动。 “曼青!”他走上前去就想拉曼青的手,曼青有些羞涩,将身子扭了扭,嚟硌巴扑了个空,他有些失望,一脸委屈的望着曼青:“怎么了,你都不让我拉你的手。” 明媚微微一笑,曼青受着礼教约束,没有这般开放,并不是她不喜欢嚟硌巴,她走上前去道:“三王子殿下,我们大陈的规矩,未婚男女都不能见面的,哪里还能拉手!等着你们成亲以后,想要拉多少次便能拉多少次!” 嚟硌巴听了这般解释,这才高兴起来,笑眯眯的望着曼青道:“以后我要一直拉着你的手不放,咱们俩一起变老。” 曼青听着这情话*辣的刺着耳朵,羞涩的低下头去,两个丫鬟扶着她坐到了一旁。嚟硌巴恋恋不舍的转过脸来:“乔世子,今日你见了我那大哥,他怎么说?” “汗王答允五日后在盛京草原给你们两人举办大婚盛典,第二日你可以领着部落西去。”乔景铉笑了笑:“他倒是个爽快人。” 嚟硌巴扬了扬眉毛,两只耳环不住的晃荡着,很有些担忧:“乔世子,你不知道我那大哥心思缜密,他如此爽快答应,倒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古怪。”他叹了一口气:“昔时我母妃是汗父最宠爱的妃子,结果得了怪病,慢慢的死去,死的时候人瘦得不成形状,就连我汗父都不愿意见到她。” 明媚“咦”了一声,这症状与明妃去世的时候那症状很是相像,莫非两人都是中了同一种毒药?只是这人都已经死去这么久了,嚟硌巴也不能掘了他母妃的坟来让自己做化验,看看究竟是中了何毒,再说即使知道是谁投毒,恐怕也无济于事,凶手现在逍遥得很,嚟硌巴这实力不足与他为敌。 嚟硌巴看了一眼明媚:“世子妃,听说你医术超群,你可是知道这毒是什么?” “我只是好奇,三王子殿下你继续说。”明媚摆了摆手:“你别管我。” “母妃死后,汗父愈发喜爱我,赞扬我他日必是鞑靼第一勇士,会是治国明君,这语气里边便隐隐有要我继位之意,因此招来大哥二哥他们的忌恨,他们合力将我赶出了鞑靼,流落在大陈。汗父身子本来很是健旺,可去年却莫名其妙驾崩,二哥与大哥争夺王位,最后被大哥逐出,二哥散布消息道,汗父乃是大哥下的手才会驾崩……”说到此处,嚟硌巴眼角已经有闪闪的泪光,他吸了吸鼻子:“嚟硌巴现在还实力不够,他日等我部落壮大,一定要杀了大哥替汗父报仇!” “嚟兄,我们大陈有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乔景铉见嚟硌巴伤心,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说到伤心处竟然也哭了起来,不禁出言劝慰他:“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便放心罢,老天爷不会饶过坏人的。” 嚟硌巴点了点头:“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们小心些,别中了我大哥的奸计。” 乔景铉默认想了想,微微笑道:“无妨,我已派了云骁卫在暗里调查,鞑靼原有我们布下的眼线,若是他耍花招,自然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嚟硌巴见乔景铉布置得周到,心中也是欢喜:“如此便好,那我就放心了。” 和嚟硌巴交谈一番,乔景铉带着明媚回到房间,两人坐着才说了几句话,就听窗户上有一阵啄剥之声,将窗户推开,两只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了乔景铉的掌心。 明媚有几分欢喜,扑上去看了看:“这是信鸽不成?” 乔景铉微微吃了一惊,瞧了一眼明媚:“媚儿,你真是聪明。” 明媚撇了撇嘴,前世看这些东西实在不要太多,只有乔景铉还会这般惊奇。她看着乔景铉将信鸽脚下的一个小筒子取下来,稍微用力,便将那小筒子捏破,从里边抽出一张纸来。展开看了看,乔景铉嘴唇便露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了?”明媚有几分好奇:“为什么这般高兴?” “媚儿,你瞧瞧。”乔景铉将那纸条交给了明媚:“这鞑靼汗王也太小瞧我了。” 明媚低头看了看,那纸条密密麻麻将鞑靼汗王的阴谋写得仔仔细细。原来那鞑靼汗王真的在密谋把嚟硌巴给除掉,计划在他的婚礼上动手,让神箭手假扮嚟硌巴的仇家,只射杀嚟硌巴,不伤及大陈的军士兵马。这样,即便嚟硌巴死了,也可以推说是他私仇所致,和鞑靼汗王无关,大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倒是下得一招好棋。”乔景铉笑了笑,把纸条扔到炭盆里,就见那炭盆里一明一灭的红色火焰舔着那纸条,不一会儿那纸条便已化成灰烬:“若他只是布置几个人向嚟硌巴动手,就算他看不起嚟硌巴的武艺,难道不知道小爷的厉害?” 明媚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唠唠叨叨,不由好笑:“我的世子爷,人家看你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定是认为你是个吃俸禄的。这世子爷的头衔儿,一听就让人想到成天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你还要别人把你看成神勇无敌的大将军不成?” 乔景铉听着明媚这般说,邪邪一笑:“这个神勇无敌,需得娘子说了才算。”说罢便扑了过来,压着明媚在身下让她求饶,两人嬉闹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 第二日鞑靼汗王宴请乔景铉,见他一副没精神的模样,眼睛下边又有两个青黑的眼圈,心里想着手下人来报,说这位世子爷竟然还带了个女子同行,看起来真正是个纨绔无疑,对他也放心,不再设防。 嚟硌巴和嘉和郡主大婚那日,一切都进展顺利,到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鞑靼汗王为他们俩举办了一场大型的婚宴,鞑靼勋贵们几乎都应邀出席。 草原上搭建了一个大台子,就如前世的T台一般,一条红色毡毯慢慢延伸到那台子上边。就听着呜呜的号角响了起来,一队萨满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中一个大萨满头戴面具跳着走了出来,他披头散发,身上裹着一件红色丝质袍子,腰间往下,都撕成一片片的布条,被风一吹,不住的飞舞了起来。他的脚上蹬着一双靴子,手中挥舞着宝剑,在高台上跳起了一种奇怪的舞蹈,那姿势很是怪异,像是在模仿着动物的各种动作,看得众人有些目眩神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萨满跳过以后,就听听着鼓乐齐鸣,众人皆知道是大陈的嘉和郡主到了,举目往那边望了过去,就见一乘红色的凤辇停在了外边外,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位丽人,穿着鞑靼传统的吉服,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金步摇在高高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这是大陈的郡主》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就见曼青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嘴角微微带笑,端庄娴雅,一双眼睛就如春水般纯净。 大家眼都是前一亮,没想到大陈下嫁得这位郡主生得这般美艳,嚟硌巴真是艳福不浅,竟能娶到这般美貌的女子!就见两位美丽的女子从旁边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嘉和郡主扶住,三人就如九天仙女下凡间一般,袅袅娜娜朝那台子走了过去。 嚟硌巴此时也慢慢从大帐的最前边往台子上边走了过来,他看着明媚晕郭庆云扶着曼青从外边姗姗的走进来,心中也有几分安稳,这郭家小姐身手不凡,曼青有她保护,自然没有事情。只是自己——他微微看了看四周,不是说有神箭手埋伏?自己敢站到这上边,就是想要诱发那些人出场的,可为何迟迟还没有动静? 曼青一步步的走了过来,与嚟硌巴越走越近,她的脚步踏上了台阶,开始走短暂的那几级阶梯。   ☆、第二百零三章 岁月静好(大结局) 台子就在大帐的中央,旁边全是红色的纱帐,滟滟的垂了下来,烘托出一片热闹非凡的气氛来。台子上边站着两个人,穿着大婚的吉服,笑意正从他们得眼角眉梢流露出来,怎么样也止不住。 台子的两旁站着乔景铉与柳明卿两对,四个人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曼青竟然成鞑靼王妃了!”明媚看了看曼青,今日的她实在是明艳,金珠从头上的花冠里垂了下来,贴着她白玉一般的脸,很是富贵。 明媚想到了她见到曼青的第一面,那是一个寒冬,她跟着柳元久回到京城,曼青正站在庆瑞堂的门口为她们打起门帘,秀美的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四老爷可回来了,老夫人等得实在着急,都在念叨着要去码头接人了!”那时候的曼青,眼睛微微低垂看着地面,不敢直视她们,全然是一个丫鬟该做的那般,嘴里全是恭敬的言语。而现在,就是这个打门帘的丫鬟竟然成了鞑靼三王子的王妃,人生真是到处都充满着戏剧性的因素,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真是最难以把握的事情。 “王妃算什么?曼青指不定还有更大的造化呢!”乔景铉笑了笑:“咱们走着瞧,就看鞑靼汗王与那二王爷的把戏了。” 一个萨满走上台来,手里托着两块彩色的布条,这在鞑靼婚礼里象征着吉祥如意,要把这两块布条披在新人身上,才算是祖先给了他们祝福。 嚟硌巴与曼青两人并肩而立,那萨满先拿了彩色布条给曼青披上,一双眼睛望着她,看了又看,嘴角一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曼青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这个笑容里含着什么深意,让她有几分摸不透。 萨满托着另外一条彩色的布往嚟硌巴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站在嚟硌巴面前,笑着朝他倾过身子,两只手托了彩色布条高高举起:“来罢,我的孩子,阿里什保佑你幸福安康。” 嚟硌巴朝那个萨满笑了笑,低下头去就等他将彩色布条挂到自己脖子上边。这时忽然就听一声风响,就听嗖嗖的几声,有什么东西朝着他飞了过来。他刚刚准备扭身逃脱,那萨满却忽然将双手一甩,从彩色的布条下抽出了一把长长的弯刀来。 这可真是连环杀人计,除了布置了神箭手,还有那祝福的萨满瞬间也变成了杀手,长长的弯刀朝嚟硌巴奔了过来。嚟硌巴也甚是灵活,朝旁边一闪,堪堪躲过那萨满的刀子,也躲过了那奔来的冷箭,见曼青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将她用力一拉:“小青,你到旁边去站着。” 郭庆云跳了上来,伸出手将曼青抱住,两人一滚便躲到了一旁,见曼青安全了,嚟硌巴心中才安稳了些,赤手空拳与那萨满斗在一处。帐篷里顷刻间便乱了起来,大家都万分惊讶,望着坐在左侧的汗王道:“大汗,这是怎么一回事?” 鞑靼汗王摇了摇头:“本王也不知道,真真是蹊跷。” 平台上激战甚酣,既然间,嗖嗖嗖的从旁边又射出了几支冷箭,嚟硌巴本来就赤手空拳,已经输了几分,这时又有一批冷箭射了过来,躲闪起来也很是艰难。站在平台一侧的乔景铉飞身而起,一个潇洒的腾空跳转,那几支箭便被他抄在手心里。 乔景铉望着鞑靼汗王微微一笑:“大汗,这大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我想应该不至于罢?”他举起手来,用力将那几支箭一掷,那些箭便牢牢的扎到了的横梁上边,白色的箭尾还在外边不住的颤动。帐内参加婚宴的勋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鞑靼汗王的脸上也是色变,这大陈的送亲使,身手未免太好了些,连弓都不用便能把箭钉到木头里边去! “送亲使身手真是不错!”鞑靼人豪放,素来爱慕英雄,见乔景铉这般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人高声喊了起来:“真是年少英雄!” 乔景铉拱了拱手:“多谢夸奖。” 他身边不远处,那萨满与嚟硌巴的打斗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柳明卿已经跃上了平台,才一出手便将那萨满给制服住了,嚟硌巴赶紧跳下了平台,奔到曼青身边,拉着她看了又看:“小青,你没事儿罢?” 曼青刚刚一摇头,旁边郭庆云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有我在,她能有什么事情?” 嚟硌巴将曼青的胳膊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郭小姐,我知道你武艺好,但是我的王妃还是呆在我身边的好,多谢你。” 郭庆云冲嚟硌巴一笑:“都还没成亲,就这般紧张,我又不是个男人!”只不过她新婚燕尔,自然也能理解嚟硌巴的心情,也没有与嚟硌巴计较什么,大步走到了柳明卿身边:“柳小五,你瞧瞧人家!” 柳明卿无奈的望了郭庆云一眼:“小九,你难道像一个需要保护的人?你自己看看你,再看看曼青就知道差别了。” 郭庆云很是不满,伸手挽住了柳明卿的胳膊,不依不饶:“在京城,人家说我拉你的胳膊不对,没淑女风范,现在到了鞑靼,我非得好好拉着你的胳膊走上几圈才成,免得回去以后又被束手束脚的了。” 平台前边几个人旁若无人的嬉笑交谈,大帐里的勋贵们个个看得莫名其妙,这究竟是怎么?若说是一场凶手,可为何就射了几支冷箭就不见动静了? 乔景铉将那萨满点了穴道扔到一旁,这才朝众人笑了笑道:“各位稍安勿躁,乔某请大家看好戏,现儿这般安静,该是那射箭的人应该已经被抓住了。” 话音才落,周围一阵响动,就见乔景铉的几名暗卫已经压着几个穿着鞑靼服装的人走了进来,鞑靼汗王一见,脸上就变了颜色。 “请问汗王,这些人是谁,你可知道?”乔景铉笑着问他。 “本王又怎会认识?”鞑靼汗王“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那几个人说:“竟敢谋害我的三弟,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好好审问,看是谁派过来的!” “且慢!”嚟硌巴拖着曼青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那几个鞑靼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大汗,何必要押下去审问?到此处审问岂不是更方便?” 鞑靼汗王看了嚟硌巴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三弟,本王是怕惊吓了你的王妃,瞧她这般千娇百媚,要是被这凶残的审问给吓坏了,却是本王的不是了。”他转脸朝站在门边的一群武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过来,将人押解下去!” 那几个武士应声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弯刀,他们走得很快,马上就走到那几个放冷箭的人身边,低头就去抓那些人的手腕。乔景铉等人都屏声静气的瞧着,若是那几人拿刀子去砍杀这几个放冷箭之人,他们便会出手阻拦。 只是事情完全出乎他们想象,就在那些武士弯腰去提地上几个人时,电石火光之间,其中有一个武士暴立而起,拿着刀子便向嚟硌巴砍了过去。曼青见刀光闪闪,寒气逼人,明晃晃的刀影就在面前,来不及思索,自己横到了嚟硌巴的前边,就听耳畔几声惊呼,她觉得似乎有什么插进了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大帐里顿时乱成一团,各位勋贵们看见出了人命,皆纷纷站了起来往安全的角落避散,鞑靼汗王见着手下未能得手,恨恨的骂了一声:“真是没用!” 明媚见曼青倒下,惊呼了一声:“曼青!”她提起裙裳就想从乔景铉身边奔出去看她的伤势,却被乔景铉一把拉住:“媚儿,先别过去,危险!”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长长的一声唿哨,就见一群云骁卫割开帐篷跳了进来,和鞑靼汗王的武士交战在一起,就见冷冷寒光,弯刀与长剑碰撞,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耳边又传来嗖嗖的响声,乔景铉举目一望,外边站着一批穿灰色衣裳的人,手里拿着弓箭,正在朝帐篷里边射箭。 “媚儿,跟紧我!”乔景铉眼疾手快把明媚拉到身后,借助着桌子椅子偷偷的溜到了一个角落,他直起身来看了看,这里是个死角,安全的所在,感觉到甚是满意。“媚儿,你到这里别动。”乔景铉把明媚藏在椅子后边,飞身跳了出去。 就听大帐外已经是杀声震天,大帐里边,云骁卫已经身手敏捷的将鞑靼汗王的那些武士们解决了。那些武士们有些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些正抱着胳膊哎呀哎呀的叫喊着,地上却全身鲜血,那红色十分醒目,刺着人的眼睛。 “快些出去,外边还有一批人!”乔景铉指挥着云骁卫,与柳明卿郭庆云一道奔了出去。外边也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大陈的军士正在与鞑靼的军队交战。 乔景铉见着鞑靼人马众多,而自己却只带了两百来人过来送亲,两百人对抗这么多鞑靼士兵,肯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乔景铉眼睛一转,就看到鞑靼汗王正站在一个角落里,手舞足蹈的在发号施令,身边团团的围着一群鞑靼武士。 “明卿,小九,咱们去将那汗王捉住,这样鞑靼人才会停手。”起偶进行朝两人点了点头:“咱们这就过去。” 柳明卿与郭庆云会意的点了点头,三人纵身飞跃,往鞑靼汗王那边过去。三人的姿势极其优美,就如三只大鸟在空中飞了过来一般,衣裳飘飘,又如那神仙中人,看得那些鞑靼人皆是目瞪口呆。 乔景铉冲到鞑靼人群里,伸手将汗王身边几个武士点了穴位,其余的人反应过来,拿起兵器朝乔景铉砍了过来时,乔景铉已经拎着那鞑靼汗王飞到了一个高台上边。 朝周围望了一眼,乔景铉气沉丹田,大声喊了一句:“鞑靼汗王在此,谁敢生事!”他中气十足,这声音很是宏亮,让大帐外边的人皆是一愣,见着汗王果然受制于乔景铉,鞑靼的士兵皆停下了手,皆纷纷鼓噪:“送亲使大人,你为何挟持我们大汗?” “我笨不欲挟持你们汗王,可他做事情实在是卑鄙!我们大陈的皇上好意将郡主嫁到鞑靼,你们却用这样的仪式来欢迎她吗?这让我们这些送亲的人情何以堪!”乔景铉将鞑靼汗王用力掼到了地上,冷冷一笑:“这种鼠辈,难道也配当你们的汗王?” 那些士兵皆沉默了下来,有人大声喊:“汗王便是汗王,岂是你能质疑的?” “我没有质疑,我只是觉得好笑!”乔景铉伸手点了鞑靼汗王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向四周看了一眼:“你们不去抓那埋伏的人,为何又与我们大陈的送亲兵士争斗在一处?只要你们停手,我便可以将你们鞑靼汗王撂开不管!” 那些士兵们看了看周围,也羞愧得很,看来自己是误会大陈人了,有一个鞑靼将军大声喊道:“送亲使大人,你将你们的军队整理下,我们不会再去与他们揪斗!” 乔景铉点了点头,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大陈军士,跟柳统领去那边帐篷。”“乔景铉说完这话,赶紧转身进了大帐,他急着去看明媚是否安全,不知道是不是有谁会趁机混到大帐里边去进行暗杀。 进到大帐,就见明媚已经在帮曼青疗伤,曼青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静静的垂了下来,盖住了她的双眼。 嚟硌巴守在一旁握着曼青一只手,全身发抖,他的眼里有一种暴戾的血红,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他很想冲出去,将那批人一个个斩尽杀绝,可是他不能这样做,曼青还躺在这里,他要守护着她,不能离开她半步。 低头看了看那张脸,白得似乎没有一丝血色,他担心的看着她,生怕她会因此离开自己。眼中忽然间有了泪水,他没想到鞑靼内部竟然有这么多人仇恨他,想把他除之后快,更没有想到曼青竟然会奋不顾身的档在他的面前。为了他,她竟然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怎么样?”乔景铉低下头来看了看曼青,见这她那苍白的脸色,有几分担心。 明媚看了看他道:“我已经让玉梨去接药箱过来,那弯刀并没有刺中她的要害位置,只是因流血过多而晕厥过去。但这流血过多也很是危险,若是得不到血液的补充,那会不定也会失去性命。” “不,不行!”嚟硌巴低吼了一声,抬起脸来看着明媚,声音急切,就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我不能失去曼青,世子妃,你救救她!” 明媚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尽力,只是可能会要检查一下,看诸位的血型是不是与曼青的相同,我要给她输血。” “输血?”乔景铉忽然想起上回在紫霞山明媚给那生命垂危的士兵输血的事情来,当时就是他捐出了自己的鲜血来。“是不是跟上次一样?那就继续用我的血罢。” 嚟硌巴一手将乔景铉拦住,眼神急切的望着明媚:“世子妃,用我的,用我的!” 明媚抚慰的扫视了他们两人一眼:“你们莫要着急,我还不知道曼青是什么血型,能不能与你们的相配,先等我测试过再说。玉梨,你赶紧去将我的箱子提过来。” 虽然乔景铉当时与英王妃说让明媚照顾他的身子只是一个借口,但明媚依旧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打包放在两个医药箱里带了过来。玉梨与明媚已经搭档多年,自然知道明媚要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个大箱子走了回来。 “我先给你们验血。”明媚让乔景铉嚟硌巴几个人都将手指伸了出来,用针在指尖上挑破,挤出几滴血来,盛在小酒杯里头。刚刚将郭庆云的手指也挑破了皮,这时外边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乔景铉皱了皱眉头:“难道那鞑靼二王爷去而复返了不成?” 根据暗卫送来的信息,鞑靼汗王布置人手是想将嚟硌巴在大婚庆典上杀害,可是今日这形势不对,分明是有两拨人在对嚟硌巴下手,而且后来那拨人明显还是奔着鞑靼汗王去的。想要将鞑靼汗王也杀了的,除了那二王爷,不会再有别人。 乔景铉眯了眯眼睛,第一次射出冷箭的是鞑靼汗王的人,而那第二次射出羽箭的那批弓箭手便是那二王爷的手下。方才为何鞑靼大军要与大陈军士交战,恐怕也是见了二王爷的部下,这才混战起来的。 他站了起来:“我到外边去瞧瞧。”柳明卿赶紧走到他身边:“我跟你一起去。” 郭庆云也跳了起来拉着柳明卿的手:“柳小五,我也要去!” 乔景铉很不满意得瞥了郭庆云一眼:“小九哇小九,你怎么到了哪里都要拉着柳小五不放了?难道你是那芝麻糖不成?快些呆在这里,别跟着他到处走!”这大帐可不是个安全地方,明媚又那般娇弱,没有人保护怎么办? 柳明卿瞧着乔景铉那不虞的神色,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叹了一口气对郭庆云:“小九,你便留在这里罢,我十妹妹没有拳脚功夫,总得有个人保护着她才是。” 郭庆云看了看睁在桌子边上忙忙碌碌的明媚,心中也有几分歉意,跳着走到明媚身边:“柳十,不好意思,我不是想丢下你!” “没事。”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仔细观察着酒杯里那些血液颜色的变化,从她测试看来,嚟硌巴的血型与曼青的是同一类型,刚刚好合用。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帐幔被掀起,一队云骁卫奔了进来:“世子爷,鞑靼汗王被他二弟用冷箭射杀了!” 这个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乔景铉瞪大了眼睛:“怎么被杀的?那鞑靼汗王不是有人护着,怎么会被他二弟杀了?” 一个统领望了乔景铉一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出了原因:“世子爷,你将那鞑靼汗王放在那高台上,可是点了他的穴道?分明见着有箭朝他射过去,可他就跟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属下隔得近,看得分明,那汗王眼睛睁得大大得,口里还在用鞑靼语大声呼喊,该是在呼救,可他却就是纹丝不动。” 乔景铉“啊哟”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我倒忘记了这码事情了。”其实也不是他忘记了,其实是他有意为之,但他怎么能承认这一点?他只是一脸懊悔道:“我急着来大帐里看情况,忘记给他解穴道了,现在外边情况怎么样?” “汗王的部下已经把二王爷包围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出手?”那个统领恭恭敬敬的看了外头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的神色:“此时的大帐外边已经成了一个修罗场一般,到处都是死尸和断肢,惨不忍睹。” 乔景铉想了想道:“你带几个云骁卫到这里保护夫人和三王子。”他转脸向嚟硌巴道:“你不要出去,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再说!”望了望柳明卿与郭庆云:“咱们出去瞧瞧。” 郭庆云这才欢喜了起来,板住明媚的肩膀道:“柳十,我出去瞅瞅就回来。” 明媚知道她坐不住,朝她笑了笑:“你快些出去罢,别说我拘着你在这里。”望了望嚟硌巴,明媚轻声道:“三王子,还请你将衣裳解开,露出手臂,你的血液与曼青的是同一个类型,你可以将你的鲜血献给她。” “真的吗?”嚟硌巴眼中有亮光闪过:“这样好极了,曼青身体里有我的血。” 明媚点了点头:“是,只是你要忍着痛才行,而且会有一段时间。” “没事。”嚟硌巴精神抖擞,很快按照明媚的吩咐将一只袖子露了出来,留在大帐里的云骁卫很是惊奇,站在一旁见着明媚拿出一根管子来,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直到那鲜血开始慢慢注入曼青的身体里边,大帐里的人才知道明媚这么做的用意,一个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竟然还有这般医术,这位世子妃,简直就是华佗再世! 玉梨扶着管子,一边观察着那血液流动的速度,明媚也不住的瞧着嚟硌巴与曼青的脸色,过了一阵子,估摸着那量也够了,明媚对嚟硌巴道:“可以了。”伸手去按他的胳膊,想要将那针头抽出来,谁知道嚟硌巴却扭过身子:“不,我要多给曼青一些血。” “仔细那针头弯了!”明媚叹了一口气:“三王子,过犹不及。” “是吗?”嚟硌巴怀疑的看了一眼明媚,转过身来:“那好,替我拔针罢。” 明媚将针拔了出来,然后与玉梨一道,紧张的替曼青做了个小手术,将她的伤口缝合好,洒上最好的金疮药,再替她仔细包扎起来。明媚叹了一口气:“玉梨,这些日子你便留到鞑靼照料曼青罢,我得先回大陈去。” “行,我留下来。”玉梨望了明媚一眼,知道她是担心杜若兰要生孩子,双身子在大陈可是少见的事情,如何能疏忽大意。可曼青又伤得厉害,只好自己留下来了。 嚟硌巴望着玉梨,一脸感激:“玉梨姑娘,可要辛苦你了。” 说话之间,外边的声音已经慢慢的小了,似乎厮杀已经被平息下来。过了一阵子,乔景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鞑靼的勋贵。 “怎么样?我大哥二哥没事罢?”嚟硌巴站了起来,望着几位勋贵,心中有些疑惑,见他们的眼神,仿佛一点都不着急,可是……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点期盼。 汗父本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在与大陈的战争中丧生,就剩下他和大哥二哥,现在若是大哥二哥都死了,这鞑靼汗位自然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这几个人是来通告消息的不成? “三王子。”进来的几个勋贵将右手按在胸口,深深额鞠躬下去:“汗王已经升天,叛逆也被处置,这鞑靼大汗之位,就只能是你来继承了。” “大汗之位?”嚟硌巴有几分发愣,这想了很久的大汗之位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到了自己头上来了?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曼青,本以为盼望已久的愿望即将实现,应该会是欣喜若狂不知所以,可现在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宁愿一切都不要发生,只要曼青能睁开眼睛站在他的身旁。 “三王子,自然只有你来继承大汗之位了,先汗在世之时便夸赞过三王子日后会是鞑靼第一勇士,也会是英明的汗王,他的意思也很是明了,我们几个方才商议过,这鞑靼各部便推举三王子为大汗了。” 乔景铉在旁边笑了笑:“嚟兄,你便不用推辞了,明日便行登基大典。”多亏了那位野心勃勃的二王爷,一箭将鞑靼汗王射杀,他自己也没得了好处,在混战中被鞑靼汗王的武士包围,他拼命呼救,可他的贴身亲卫也分身乏术,乔景铉与柳明卿郭庆云站在那里,亲眼瞧着他被几刀砍掉了脑袋。 现在鞑靼群龙无首,那些勋贵们也不是没有野心,可无奈实力稍微有些弱,谁也不会服谁,才说了几句,有人提议该由嚟硌巴继位,大家都没了言语,毕竟嚟硌巴继位可是名正言顺,他是先汗王的儿子,又有一部势力,不推举他都不行。 “好,本王知道了。”嚟硌巴点了点头:“你们各自准备去罢。” 那些勋贵们恭恭敬敬朝嚟硌巴行了一礼,这才慢慢退下。嚟硌巴颓然的坐了下来,一只手支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宁愿用我这大汗之位,来换曼青的平安无虞。” 明媚笑着瞧了他一眼:“三王子,你大可不必这样,曼青已经快要醒了。” “是吗?”嚟硌巴惊呼了一声,奔到了曼青身边,见他的眼睫毛微微的在颤动,心里头高兴,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曼青,曼青!”他轻轻的呼唤着,抓住了曼青的手,就连呼吸都快要屏住。 曼青的眼睛慢慢的睁开了,她呻吟了一声:“好疼。” “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嚟硌巴的眼泪珠子忽然便掉了下来,方才这般激烈的厮杀他都没有掉过眼泪,此时见着曼青那苍白的脸,他却心疼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没事,我很好。”曼青吃力的朝嚟硌巴笑了笑:“坏人都被抓住了?” “是。”嚟硌巴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闻着那微微的香气,心中有说不出的踏实。 “曼青,没事,你好好休养两三个月,就会痊愈了,只是你们的婚礼可能要推迟了。”明媚笑了笑:“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不,我不需要婚礼了,这样就很好。”曼青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惊骇:“我与嚟硌巴已经举行过婚礼了。” “曼青,我要给你最好的婚礼,等你好了以后再说。”嚟硌巴深深地额望着她,眼里有感激的光彩:“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值得最盛大的婚礼。” 玉梨在一旁也连连点头:“曼青,现儿嚟硌巴已经是鞑靼的汗王了,你就是王后了,这婚礼自然要重新举行过,你可是鞑靼的王后呢,今日是娶王妃的规格,娶王后的自然要不同一些啦。” “什么?”曼青有些不敢相信,望了望嚟硌巴,她震惊的问道:“玉梨说的可是真话?” “是。”嚟硌巴点了点头:“我大哥二哥方才在混战里都死了。” 曼青的眼睛里有些悲伤的神色,她抓紧了嚟硌巴的手,颤颤巍巍的摇了摇:“嚟硌巴,我不要什么大婚盛典了,鞑靼刚刚遭受一场混战,肯定死伤了不少人,你就把这办婚典的钱省下来去给他们做安抚金罢。” 帐篷里的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意外,看着半躺在嚟硌巴怀中的曼青,不由得也感叹起来,这位鞑靼的新王后可真是心地仁慈。 “好,我都听你的。”嚟硌巴点了点头:“那我让他们也不必弄明天的典礼了。” 乔景铉踏上一步,朝嚟硌巴挑了挑眉头:“嚟兄,这登基大典如何能不行?你可以不再行大婚之礼,因为今日你已经行过了,再行也是重复,而这登基之礼怎么能不行?若是不行,有谁又知道你这个鞑靼汗王?” 曼青望着嚟硌巴,额头上掉下了一滴滴的汗珠子:“嚟硌巴,你听世子爷的,你都听他说的便是!” 嚟硌巴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乔世子安排。” “将曼青抬到帐篷里头去歇息罢,她要好好休养。”明媚指挥着众人将曼青抬回了她与嚟硌巴的帐篷,大帐里边是按着大陈的婚庆仪式来装修的,桌子上有两只大红的龙凤蜡烛,明媚让丫鬟将它们点上:“今日是新婚之夜,自然要点上的。只是……”她瞅了一眼嚟硌巴:“曼青的身子很弱,你可不能动他。” 嚟硌巴忽然就脸红了,从那古铜色的肌肤下边慢慢的透了出来,明媚见他那模样,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说多话,拉了拉乔景铉的手:“咱们出去走走。” “好。”乔景铉含笑点了点头:“我陪你去拦草原。” 郭庆云欢呼了一声:“柳十,咱们去骑马!” 乔景铉白了她一眼,朝柳明卿招呼了一句:“怎么还不将你们家小九带走?我觉得她现在愈发的没有规矩了,疯疯癫癫的。” “表哥,我从来就是这模样,你可不能这般乱说!”郭庆云气嘟嘟的嘟起嘴来:“柳十,你可不能见色亲友,你说,咱们是一道儿去跑马,还是分开活动?” “自然是一道儿去了。”明媚朝乔景铉白了一眼,外头还不知道有不有那二王爷的余孽,万一遇着危险怎么办,想要亲热,难道回帐篷里不行? 乔景铉见明媚朝自己翻白眼,马上举白旗投降:“好好好,那咱们一道儿走。” 四个人骑马出去,此时的草原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才小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见着地上全是浅绿深绿,交织在一处,就如一块巨大的织锦一般。那白色的帐篷就如白色的蘑菇一般洒落在绿色的草地里,如星星,如明珠,轻风一吹,那柔软的草便匍匐在地上,不住的随风摆动着,起伏不定。 远处的草原忽然间有了一堆篝火,那红色的火焰衬着慢慢深沉的暮色,显得格外明亮,那火苗正往天空冲了过去。明媚瞧着那烧得正旺的篝火,长长叹息了一声:“天呀,曼青竟然做了鞑靼的王后,真是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你想想你自己,你本来只是一个在乡下学医的野丫头,不也成了世子妃?”乔景铉挑着眉头逗明媚:“你怎么就不惊叹自己了?” “谁想嫁你不成?还不是某人死皮赖脸的追过来!”明媚瞥了乔景铉一眼:“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郭庆云与柳明卿在旁边听着两人拌嘴玩,也兴冲冲的加入了这个辩论赛事里边来。郭庆云瞪了一眼柳明卿,得意的笑:“是我死皮赖脸的追上来的,是不是?” 柳明卿瞧着她那得意的样儿,尴尬的笑了笑:“是我不好,没有在你动手之前先来追你。” 郭庆云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明媚瞧着郭庆云那得意洋洋的样儿,“扑哧”一笑:“郭小九,你的脸皮愈发的厚了。” 乔景铉忽然伸出手来,将明媚从她的坐骑上捞了过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初次相识?我带着你去云州城北找那家农户,你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前边,现儿咱们再重温这感觉,好不好?”一边说着,嘴唇一边在明媚的耳垂便擦了过来。 “哼,要是那次你这般举止轻浮,我非拿毒药对付你不可!”明媚笑着闪避开了几分:“你该庆幸那时候你还算没有过分,只是口里说的话讨厌罢了,竟然让我去给你当丫鬟,可不是想得美?” “媚儿,是我错了。”乔景铉一把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下边搁在明媚的肩膀上头:“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不也狠狠的惩罚我了?现在为夫已经在你的调教下变成了一只忠犬,你该高兴了?” 明媚含笑回眸望了他一眼:“还有待加强,你看看嚟硌巴怎么对曼青的,你就该怎么样对我!” “我只说没有机会而已,要是有这样的机会……”乔景铉忽然住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乌鸦嘴,我不说了。” 明媚低下头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任凭乔景铉带着她驰骋在无边的草原,让那晚风吹着她的头发不住的飘扬了起来。 回到帐篷先过去瞧了瞧曼青,她的精神不错,给她诊了一把脉,一切安好,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叮嘱了玉梨几句,这才跟着乔景铉回了帐篷。、 这鞑靼的帐篷跟大陈的内室完全不同,一床厚厚的毡毯就当是床,下边只是垫着几块平整的石头。明媚坐了下来,摸了摸那毡毯:“幸亏厚,否则还真怕硌着疼。” 乔景铉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我觉得还好。”他一把抱住了明媚,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咱们不说这床的事情,就说说今晚该怎么过?” 他的眸子专注的瞧着明媚,让她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乔景铉,又不是新婚之夜,干嘛来这一套?”她扭转头去,不再瞧他的眼睛,可唇边却泛起了一丝笑容来。乔景铉的手摸到了前边,开始慢慢的解着明媚脖子下的盘花包边纽扣:“媚儿,不是新婚之夜又如何,咱们夜夜新婚……” 烛火“噗”的一声熄灭,而那温暖却慢慢的涌了上来,无边无际般,这草原的春夜,微风里带着香甜,这帐篷里头,也只有那无尽的春色。 第二日一早起来,乔景铉穿好锦袍,回头看了看窝在被子里的明媚,笑着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媚儿真懒,怎么还不准备起床?” 明媚脸颊红红的一片,羞涩的转过身去:“谁半夜里头不睡觉,吵了我一个晚上呢?”只不过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摸索着自己的中衣。 “喊玉梨进来给你穿戴便是。”乔景铉瞥了一眼帐篷外边,帘子上隐隐有一个人的身影站在旁边,刚刚想扬声喊玉梨,明媚瞪了他一眼:“先等我穿好中衣。” 乔景铉瞧着明媚将衣裳拖到了被子里头,就听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那被子拱了起来,就如一座小小的山包一般,乔景铉看得心里痒痒的,扑了上去抱住那团被子,手伸了进去:“你不让玉梨进来帮你穿,那为夫给你穿好不好?” 两人嘻嘻哈哈的闹腾了一番,好半日才将中衣穿好,乔景铉唤了玉梨进来,替明媚梳洗完毕,然后两人携手走出了帐篷。外边阳光晴好,蓝天白云,草原一碧如洗,放眼望去,一层清新的绿色。 草原上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前边生了一堆篝火,即便是白天,也能见到那火焰熊熊燃烧着,似乎要冲到天际。一队队穿着红色袍子的人正在朝高台那边走过去,手里拿着长长的号角,看起来这登基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们过去看看嚟硌巴与曼青。”明媚想着曼青的伤势,心中有些不放心,快步朝曼青帐篷里走了过去,乔景铉也紧紧的跟了上来。 走到嚟硌巴的帐篷,他已经穿戴得很是整齐,与昨日相比他的服装更华贵了些,桌子上还放着一顶帽子,由金子打造而成,上头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该是大汗登基礼上要戴的冠冕了。 曼青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正出神的看着嚟硌巴,眼里充满了骄傲的神色。明媚走过去给她把了一下脉,发现她的脉象很是平和,身子并无大碍,看来嚟硌巴的鲜血功不可没。 “曼青怎么样?”嚟硌巴担心的看着明媚,只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没事儿,她伤势虽然严重,可却不致命。昨日你献血给她,她恢复得很好。”明媚朝嚟硌巴笑了笑:“三王子不必这般紧张,只需好好照料着就是。” 嚟硌巴看了一眼那两个陪嫁过来的丫鬟,满眼杀气腾腾:“好好照料王王后,若是有半点闪失,你们也不用活了!” “是。”两个丫鬟回答得战战兢兢,瞧着嚟硌巴那绷得紧紧的脸,发现这位鞑靼的大汗可比大陈的世子爷要凶悍多了,唯独对着王后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嚟兄,你快出去罢,就要登基大典了。”乔景铉催促了一声:“你登基成了鞑靼大汗,我们也好回大陈去了。” 曼青担心的看了嚟硌巴一眼:“一切要小心。” 明媚笑着安慰她道:“昨日是昨日,今日又不同了,现在鞑靼先头汗王只剩下了嚟硌巴一个儿子,不是他来做这汗王,那还有谁?”看了看乔景铉,明媚摆了摆手:“我到帐篷里陪着曼青,就不出去了。” 乔景铉点了点头:“我让云骁卫来保护你们。” 坐在帐篷里,没多久就听着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声音低沉,回荡在这空阔的草原上,显得格外的悠扬。曼青出神的听着,嘴角泛起了笑容:“他应该要登基了罢?” 明媚握着她的手,眼睛里有着笑意:“可不是?等会他便要成为鞑靼的大汗了。”口里虽然说得轻松,可还是有些心上心下,徐炆玔登基那日,乔景铉遭遇的事情,一直在明媚心里留下了阴影。 她安慰着曼青,自己却是提心吊胆的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她没有听到厮杀声,只是听着沉闷悠扬的号角与鼓乐声,还有喜庆的鞭炮声阵阵。看起来嚟硌巴这登基大典是平平安安的行过了,明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媚儿,我们回来了。”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乔景铉带着一队云骁卫走了进来:“下午咱们便返回大陈。” “这么早?”曼青有几分依依不舍:“为什么不在鞑靼多停留几日?” “我母亲快要生了,我得回京城去守着她。”明媚拍了拍曼青的手:“我把玉梨留在这里照顾你,过一段时间我们再来看你。” 曼青抬起大眼睛望着明媚,里边有感激的神色:“多谢你,十小姐。”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你是我的病人,我自然要好好的照顾你。”明媚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歇息,我去准备下东西。” 下午未正时分,大陈送亲的队伍便开拔了,嚟硌巴送了十来车回礼给大陈新皇徐炆玔,并且上表启奏了鞑靼对大陈的仰慕之心,愿意世代交好,两国永不起战事。 明媚瞅了那份表一眼,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世代交好也只是纸上写着罢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是利益决定两国的关系。现儿鞑靼势力弱,加上嚟硌巴对大陈有感激之情,这一朝交好还是有可能的,等着嚟硌巴的儿子做了汗王,若是鞑靼国力强盛,那可说不定会不会世代交好了。 来的时候因为要等郭庆云,所以队伍走得慢,回去得时候可快了不少,才得半个月便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见着英亲王府的大门,明媚全身舒畅了不少,虽然她对于英亲王府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在外漂泊这么久,蓦然那见到这朱红的门,灰色的院墙,也觉得心中安稳。 门房见着马车停在门口,上边跳下来乔景铉,眼睛睁得大大:“快去主院通传,告诉王妃,世子爷回来了!” 英王妃刚刚打发了管事妈妈,扶着宝珠的手走到外边,就听有婆子来报说世子爷回来了,高兴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可算回来了,都走了足足快四十日,我这眼珠子都要望穿了呢。” 宝珠笑道:“也是王妃心里这般记挂着,世子爷这般本领,哪里会出什么事?” 英王妃笑了笑,伸手抚过鬓边的碎发:“本领好是一回事,到外头去又是一回事,何况是鞑靼那般寒苦之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路安好。”她擦了擦眼睛,见着大堂那柔纱门帘晃了晃,赶紧坐正了身子:“该是他们回来了。” 乔景铉带着明媚朝大堂中央走了过来,两人虽然风尘仆仆,可精神却很好,走到英王妃面前行了一礼:“母亲安好。” “铉儿,快来让母亲瞧瞧,是不是瘦了?”英王妃的眼中只有乔景铉,似乎没有看见旁边的明媚,只顾拉着乔景铉的手看个不歇。明媚倒也不介意,反正这亲疏远近总是有的,乔景铉是她的儿子,无论如何英王妃也不会撇开他先对自己和颜悦色。 “母亲,哪有瘦?”乔景铉笑着看了看英王妃:“只不过还真生病了,幸得媚儿跟我过去,她医术好,药到病除,又给我开了不少进补的,儿子现在都胖了不少呐。” 真是睁眼说瞎话,他哪里有生病?自己有哪里给他开了进补的?明媚在旁边听着只觉好笑,这乔景铉简直是将英王妃当小孩子在糊弄了,随他胡说一气。 英王妃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又朝明媚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让母亲瞧瞧,你有没有瘦?” 明媚走上前去,朝英王妃笑了笑:“哪里有瘦?母亲你瞧瞧,我还长胖了些呢,在鞑靼每日里都要喝那牛乳,吃的是奶酪,人肚子上头都长肉了。” 英王妃溜了一眼明媚的小腹,见那里依旧是平平坦坦,不由得有几分失望:“哪里有长肉?我瞧着还是平的。” 明媚听了只觉好笑,英王妃的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她想要抱孙子了,可自己与乔景铉才成亲两个月,如果就挺着个大肚子,那恐怕就有问题了。“母亲,这长肉一眼怎么就能看出来,过些日子兴许就不同些了呢。” 英王妃听了抿着嘴儿笑了笑,心道这个媳妇儿倒是机灵,自己才瞄了一眼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她确实是巴望着媳妇能早些给她生个孙子出来才好呢。瞧着明媚站在乔景铉身边,跟一支柳条儿一般,英王妃笑了起来:“铉儿媳妇,你可得尽力,要为咱们乔家开枝散叶。” 明媚从大堂里出来,瞅了乔景铉一眼:“听听你母亲说的,要我尽力,为乔家开枝散叶,好像这生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一样。” “因为她知道我已经尽力,所以只是催促你了。”乔景铉拉住明媚的手笑了个不停,看了看她的肚子:“这里头有没有小娃娃?” 明媚白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有小娃娃,你倒是想得美。” 她已经筹划好了,怎么着也该要等着十七岁以后再说,这生孩子可不能草率,大陈医疗条件差,身体发育不完全的情况下贸然去生孩子,恐怕还是自己要吃亏。明媚朝乔景铉笑了笑:“一切顺其自然,孩子是上天给咱们最好的礼物,要他什么时候来,他就什么时候来了,着急不得。” 乔景铉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明媚:“媚儿,我们的孩子一定聪明伶俐,生得像你一般美,像我一样强壮。” 明媚笑了笑,没有说话,自家的孩子,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在父母心里都是最好的。他望了一眼乔景铉:“你还不去云骁卫那边瞧瞧,看看究竟问出结果来没有?我也去西苑看看香笔,唐大顺他们按着我留下的方子在给香笔治病,这么久了,也该有些进展了。” 听到明媚提起香笔,乔景铉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明媚一眼,见她脸色坦坦荡荡,没有半分不相信,这才放下心来,拥着明媚往外边走:“我让楚风送你去西苑那边。” 春日的阳光很好,照在西苑盛放的花朵上,踏上那青石小径,缤纷的落花在她脚边上下飞舞着,就如踩在一条毡毯上一边,软绵绵的,似乎还能听见水声。 “姑娘,瞧这景色多美。”玉箫笑着看了看眼前的风景,感叹了一声:“可比英亲王府的景色好多了。” “是呢。”明媚有些感悟,那个时候英亲王府办赏梅会,她与郭庆云就在这里相识,她教郭庆云背诗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娇憨的背着“墙角数枝梅”,转眼又将那首诗背得七零八落。 走在春日的阳光里,春风拂面,软绵绵的一片,随着那管事妈妈的指引,明媚走到了一座院落前边。管事妈妈停在门口,搓着手笑道:“世子妃,香笔这丫头时好时坏的,有时候说的话可能会冒犯了您,您可别介意。” 明媚笑了笑:“她是病人,我介意什么呢,快去将门打开。” 门上挂着一把锁,院子里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明媚站在那里侧耳听了听,这才恍然惊觉香笔有一副好嗓子,她正在唱着一支民歌,她从未听过,就听那声音珠圆玉润:“你们划着小船采红菱,碧波荡漾,艳阳当头……” “吱呀”一声门开了,明媚跨步走进了院子,花木深深,那馥郁芬芳扑面而来,灰白色的小径通往那幽幽深处,里边有几进屋子,远远的能见到高高翘起的飞檐。一个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女子在花木之下,一只手拉着树叶哗啦啦的响,一只手奋力的去攀摘着那开得正盛的花朵。 “香笔,世子妃看你来了。”管事妈妈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香笔转过练来,朝她看了一眼:“世子妃?” 管事妈妈见她眼神还算清明,放下心来,笑着答道:“可不是,世子妃心善,特地来看看你的病情。” “我没有生病。”香笔皱着眉头道:“怎么你们都把我看做病人?”她的眼睛望了过来,见着了站在门口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柳小姐,你来了?” 管事妈妈呵斥了一声:“如此没规矩!还不喊世子妃?” “世子妃?”香笔望了明媚一眼:“她嫁给世子爷了?” 管事妈妈点了点头:“自然,世子妃与世子爷成亲都两个月了呢。”望着亭亭玉立的明媚,管事妈妈心中感叹,这位世子妃可真是不错,没有一点架子,见着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脸上全是笑容。 “她嫁给世子爷了?”香笔脸色大变,她提起裙子,飞快的朝明媚奔了过来,她踩着一地的阳光,就如在跳跃一般,风吹起了她的裙裳,露出了洁白的脚踝。 “你、你、你竟然没有死!”香笔死命的盯着明媚,脸上变了颜色:“你怎么能嫁给世子爷,你怎么可以去害他!” “你在说什么疯话呢!”管事妈妈唬了一跳,他们将香笔送过来的时候说她疯了,她还有些不相信,看着香笔那模样,似乎还是清醒的,后来普安堂里的大夫给她来治病,瞧着香笔好像跟正常人一样,可现在听着这两句话,分明就是疯子说出来的。 “我没有说疯话,妈妈。”香笔一本正经的纠正管事妈妈的话,她蹙起眉尖,似乎在深思:“我分明给她吃了那毒药,店伙计说那药吃下去就没救的,为何她还好好的活着,还站在我面前呢?” 明媚听着这话,心中高兴,她正是想要问香笔这个问题,没想到香笔自己说了出来,都不用她来兜圈子。“香笔,你是怎么样去买的药?是不是那个伙计卖错了给你?”明媚压住自己心中的高兴,尽量装出一副冷静的口吻来。 “是大公子的下人告诉我,京城有一家回春堂,那里能买到我想要的东西。”香笔用手敲了敲脑袋,似乎在努力的回忆:“他说让我去找一个左眼旁边有一颗痣的伙计,说他很是贪财,我给多些银子,他必然会给我想要的药。”她猛的抬起头来,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悚:“可是你为何还活着?” “那是因为他卖了假药给你。”明媚索性将计就计:“你应该去找他要回你的银子,哪里能这么白白的将你的血汗钱送给他了?” “是,我要去找他要银子!”香笔嘴里喃喃自语,旋即脸上又出现了一种悲伤的神色:“可是,就算他给了我银子又能怎么样?你还是嫁给世子爷了,你还是会祸害他!” “你听谁说我会祸害他?”明媚淡淡一笑:“那都是旁人想陷害我而捏造出来的,你也相信不成?” “真是这样?”香笔将信将疑的看了明媚一眼:“那时候我听她们说,你是克夫命,会让我们家世子爷命丧九泉!” “我若真是克夫命,英王妃死活都不会让我进门的,难道她一个做母亲的,还不比你一个做丫鬟的更关心乔景铉?”明媚见着香笔那模样,心中暗自悲叹了一声,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乔景铉这张脸,惹得多少女子为他神魂颠倒! 香笔偏着头看了看她,慢慢的点了点:“你说的好像也是。” “什么叫好像也是,本来就是。英王妃请了天门寺的广慈大师替我们合了八字,说是极为相配,大吉大利大富大贵!”明媚笑着望了望香笔:“你难道就不想去将那暗害你们家世子爷的凶手捉出来?” “暗害世子爷?”香笔有些迷迷糊糊:“为什么是暗害我们家世子爷?” “你难道忘记了?上回你沏茶给我喝,放了那毒药在里边,我递给你家世子爷去喝……”明媚站在那里,观察着香笔的神色,见她的脸越来越白,全身也不住的抖了起来,她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发出了痛苦扥叫声:“不、不、不!我不想害世子爷,世子爷不是我害的!”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茶盏,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热腾腾的茶水四处溅起,蒸蒸的热气浮了上来,就在她眼前不住的晃动,香笔抱着头,好像有撕裂一般的感觉,眼中出现了狼一般的凶光:“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杀你,只有杀掉你,一切就好办了!” 她忽然从低声站起身子,朝明媚奔了过去,楚风在旁边看得真切,迅速出手,马上点中了香笔的穴道,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睛瞪着明媚,嘴里发出咒骂声:“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要来祸害世子爷?自然世子爷遇着你,他就全变了!柳明媚你是个妖精,你是专门来折磨我们世子爷的!” 她的声音尖锐而响亮,直直的从小院里冲了上去,似乎要划破云霄,管事妈妈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赶紧伸手去拦香笔。明媚笑了笑:“无妨,她又发病了,随她去骂罢。等她安静了,你们赶紧将熬好的药给她喝。得了这病,可要坚持服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有耐心,香笔的病才会好。” 管事妈妈抹了一把汗,心中暗道这世子妃还真大度,一点都不与香笔计较,若是换成王妃,总怕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丢出去了。她朝明媚弯腰道:“老奴知道了。” “楚风,劳烦你回去以后到回春堂去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伙计,若是有,把他抓住好好审讯一番,看究竟他是得了谁得指使,卖那种毒药给香笔。”明媚心里想着,一个药堂的伙计,若不是背后有人给他撑腰,或是给了好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那般胆量卖毒药给主顾,他就不怕被人发现?肯定是有人向他做出了保证,说可以保他无事,他才有这般胆量。 楚风点了点头:“属下马上就去。” 马车辘辘之声不断的响着,明媚坐在车上,心中不住的在想着,几乎可以不用去追问那店伙计,她都能想到幕后主使人,要么就是柳大夫人,要么就是那王侧妃,就看看楚风问出来的结果是怎么样的了。 回到府里,乔景铉已经回来了,见着明媚走进内室,赶紧狗腿一般迎了上来给她捶背:“娘子辛苦了,可问到什么?” “有点收获。”明媚望了他一眼:“你那边呢?” “你放心,云骁卫出手,还会有撬不开的嘴巴?”乔景铉笑着将明媚抱住:“这王侧妃虽然谨小慎微,可还是露了马脚,她托着去买凶的那个人,是她娘家的管事,这么一攀扯,就把她给带出来了。” “这么简单?”明媚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中间还该有些弯弯道道的呢。 “不就这么简单?”乔景铉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还算是拐弯抹角了,知道到娘家那边找人,只不过那个管事是她贴身妈妈的表兄,顺藤摸瓜,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情况。” 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也实在恶毒,为何一定要这般暗地里下手?一次不成又想着另外一次,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心是不是黑的了。” 乔景铉将她的头发拨开了些,露出她光洁的额头来,他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媚儿,别怕,有我在呢。” “我才不怕。”明媚朝乔景铉笑了笑:“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些魑魅魍魉。” 晚上英亲王回府,乔景铉带着明媚走去了主院,见到英亲王,朝他行了一礼:“父亲,儿子有事找你。” 谁知英亲王却反应冷淡:“你要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乔景铉一怔:“父亲知道儿子要说什么?” 英王妃赶紧在旁边打圆场:“铉儿,你父亲似乎有些不高兴,你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乔景铉却很是执拗,站在英亲王面前,一双眼睛盯住了他:“父亲,莫非你还想替她掩饰?难道儿子在你心中就这么微不足道?若是你这般护着她,总有一日儿子稍有疏忽,这条命就落在她手里了。” 英亲王抬起头来,有几分惊讶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乔景铉,忽然之间,他有一种受压迫的感觉,儿子已经长大了,不是自己能糊弄过去的了。 英王妃听到乔景铉说的话,心中一惊,再也坐不住身子:“铉儿,你们在说些什么?谁要害你?”她皱起眉头看了看英亲王,语气渐渐有些不快:“铉儿是我唯一的儿子,谁想害铉儿我绝不会饶过她!” “父亲,你若是再这般包庇她,恐怕儿子只能搬出这英亲王府,让她的儿子去做这个世子罢,否则儿子总有一天会被她谋害。”乔景铉摆了摆手:“世子不世子的,有什么重要?一个人连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世子的位置?” “什么?”英王妃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乔世昭,你竟然为了维护她,宁可让铉儿冒险?你也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她的眼泪渐渐的弥漫,心里想着那多年的往事,愈发的不舒服了起来。想当年自己嫁给乔世昭,也是花一般的人,只是那乔世昭一直宠爱着王侧妃,这才慢慢将她心中那点希望给扑灭,让她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打理中馈,一门心思放在自己儿子身上的深闺妇人。 乔景铉就是她的命,谁要是敢动自己的儿子,自己非要与她去拼命不可! “乔世昭,你还在护着那个狐媚子?若是你还是这般糊涂,那我就将这事奏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请她秉公明断!”英王妃望着英亲王,脸色逐渐变成了青白颜色:“我宁可这后半辈子与你反目为仇,也不愿我的铉儿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父亲,你想要护住她,随你的便,可是儿子却只想说一句,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若是她出了些什么事情,你可别怪儿子,毕竟儿子还是要保住自己的命,没有谁会等着旁人来动手将自己给宰杀。”乔景铉朝英亲王冷冷一笑,他原以为父亲关爱自己,可万万没想到,在他心里,自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王侧妃。 “铉儿。”英亲王见着妻子与儿子都要与自己翻脸,不由得也有几分紧张,虽然王侧妃确实是他心爱的人,可她毕竟是做了错事,自己也没办法护得住。只要英王妃将这事情禀报给皇后娘娘,那王侧妃肯定会被废为庶人,名字也会从玉牒上勾去,以后也不会被埋在乔家祖坟,到时候她又该去哪里享受香火? “铉儿,我今日去了云骁卫那边,刚刚好听说了王侧妃做的错事。”英亲王的手紧紧的攥成了一个拳头,心中恨得牙痒痒的,为了王侧妃,他竟然要向自己的儿子来说好话了!回想到当年,那天真烂漫的王侧妃,究竟去了哪里,现在的她,为何变得这般小肚鸡肠,心胸狭窄? “那父亲准备怎么办?”乔景铉步步紧逼,分毫不肯退让:“父亲总要给儿子一个交代罢?她买凶来杀人,若是送官,一个死罪是免不了的。” “……这……”英亲王有几分为难:“将她囚禁在后院,不让她再出来,可不可以?” “就这般敷衍了事?”英王妃暴怒了起来:“仅仅只是禁足?她在里边照样可以兴风作浪!” “你可以派你信得过的妈妈去监视着,院子里不设别的下人,她也不能出门。”英亲王的脸上有一种心力交瘁的表情:“她来英亲王府这么多年,你们也姐妹相称了这么久,你就放过她,给她一条生路罢。” “我可没有这样的妹妹。”英王妃哼了一声,朝英亲王点了点头:“那好,就按照你的法子办,赶紧将西边那个空置的小院子打扫出来,让王侧妃住到那里头去,永远也不许出来。” 英亲王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沧桑悲凉,他似乎瞬间老了几岁,鬓角边的白发好像亮了几分。站起身来,他没有再看英王妃,只是背着手慢腾腾的走了进去,后背忽然也弯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一般。 “这个贱人,竟然想害我的铉儿。”英王妃走上前去拉住乔景铉的手,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铉儿,你为何不告诉母亲这件事情?” “母亲,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告诉你,你又会担心了。”乔景铉笑了笑:“没事儿,我一切都是好好的,你就不用管了。” 英王妃擦了擦眼泪,望了一眼明媚:“铉儿媳妇,你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一些草药的特性,哪些是掺到饭食里边,能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她的目光有几分阴冷,盯住了明媚,那目光里的意思很是明显,她准备杀人,她要杀了王侧妃。 明媚打了个寒颤,虽然说王侧妃买凶杀人,真真是罪不可恕,可瞧着英王妃这神色,却让她有些犹豫。她学医本意是救人,如何能去害人?她朝英王妃摇了摇头:“母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何必自己出手?她这种人,老天爷自然会收了她去,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英王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铉儿媳妇,你不能心太善,对旁人心善,指不定下一个吃亏的人就是你。也罢,你既然不想出手,那就不用你管了。”她咬了咬牙:“我是个做娘的,自然要心疼自己的儿子!” 明媚听着英王妃那话,仿佛在责怪她不为乔景铉着想,心里也实在为难,她确实知道不少方子,可以轻而易举致人死命,可这却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人贱有天收,像王侧妃这样的人,犯了事自然会有家规处置,有官府处置,但绝不是要偷偷放药毒死,如果她这般做,那与柳大夫人之流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父亲不愿意处置王侧妃,媳妇却要将她告上公堂。”明媚朝英王妃行了一礼:“王侧妃与大哥两人合谋,怂恿香笔害我,那毒药是他们有预谋的让人卖给香笔的,回春堂里的伙计,其实就是一个管事的儿子,他们让他去药堂学徒,只过了几日便带着香笔过去买毒药,那毒药母亲自己也见过,毒性极大。” 英王妃眼睛一亮:“可找到了那人?” 明媚点了点头:“楚风已经查明。” 楚风根据线索去了回春堂查那小伙计,药堂里的人都说曾经有那样一个伙计,可才做了十来天的事情就不见了。本来以为中断了线索,可没想到有一个伙计却提供了线索:“听说是他们家要盖新房,他回去帮忙了,我上回在城南见到过他,也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那边。” “你们药堂用人,难道都不问家里的住址?”楚风望着掌柜,冷笑一声:“若是稀里糊涂抓错了药,将人给吃死了,那我们找谁去赔?” 掌柜的唬得脸色发白,双手乱摇:“客官,你可不能这般乱说,我们回春堂这么多年的老字号,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举荐了他过来?你总不至于一点头绪都没有就莫名其妙的将他收留了罢。”楚风盯着那掌柜,一刻也不放松:“我可告诉你,还真出了人命,你要是不交代,你们回春堂就等着上公堂就是。” “真出了人命?”掌柜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客官,你可别乱说!” “我会乱说?”楚风从腰间摸出云骁卫的腰牌:“你看看这是什么?” 掌柜见着那腰牌上边刻了个虎头,狰狞得很,虽然不知道究竟那腰牌是代笔什么身份,可瞧着便知道不是一般平头百姓,他战战兢兢的将那保人的名字说了出来:“他们家就住在城南杏儿村。老爷,这可不管我们回春堂的事情,你可千万要明察!” 楚风得了这个线索,一路摸过去,那保人与伙计是邻居,那伙计正是王侧妃陪嫁里一个管事的儿子。这件事情就很明显了,分明就是王侧妃在后边捣鬼。 “原来是这样。”英王妃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也好,铉儿媳妇,你先将她告上公堂,我倒要看看,究竟那京兆府敢不敢包庇!” 京兆府尹接了一桩棘手的案件,告状人是英亲王府世子妃,她状告的对象是英亲王府的侧妃娘娘,刘府尹拿了这张状子,战战兢兢,这事情真不好处理,世子妃是柳国公的女儿,可那王侧妃也是出身名门,而且还为英亲王生下了长子,这事情究竟该怎么判,刘府尹只觉头大如斗。 过了几日便择期升堂,公堂里拥拥挤挤一屋子人,京城百姓早就被这桩官司吸引住了,这可是世家大户里的丑事,这般披露在众人面前,这让百姓们有着莫名的兴奋。公堂上除了原告与被告,还坐着英亲王与乔景铉,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不由得指指点点:“这可不是两夫妻对两夫妻?” “错了,那个只是侧妃。”有人极其认真的纠正:“侧妃只是妾而已。” 王侧妃站在公堂上,低着头,一脸尴尬,刘府尹惊堂木一拍,正式宣布开堂审案。 案件根本不用审,证据确凿得很,只是那本来该被害死的当事人还活着。王侧妃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刘府尹讨好的看了看英亲王,又犹豫着看了看乔景铉:“既然原告并未身死,那王氏……流放十五年,如何?” 明媚站在一旁只觉悲凉,这刘府尹断案还要看人眼色,做官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窝囊。 英亲王的脸沉了沉,刘府尹赶紧改口:“那么,王氏流放三年?” 乔景铉猛的站了起来,一双手按在了公堂的椅子上,对着刘府尹怒目而视:“你究竟有没有律例依?怎么就这般改来改去的?杀人未遂,当处何刑?况且犯妇王氏并非第一次想要杀人,我这儿还有一张状纸呢,刘大人好生看着,两罪并罚便是。” 刘府尹瞧着那状纸,吃了一惊,这王侧妃真是大胆,竟然还想谋害乔世子!他苦着脸望了望英亲王:“那、那……那还是判流放十五年罢。” 英亲王重重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公堂。 “这事儿可真新鲜,儿子儿媳状告二娘,老子却护着这个侧妃。”公堂里的人议论纷纷,站在那里指指点点,瞧着公堂上几个人,脸上全露出了稀奇神色。 这大户人家里头腌臜事情多,可像这般捅了出来,对簿公堂的,却是少之又少,刘府尹坐在那里,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拿着惊堂木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看了看那张空空的椅子,心中直打颤,今日是将英亲王得罪狠了,自己这顶乌纱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若是英亲王记恨在心,随便寻个碴子,自己就回家种红薯去好了。 “流放十五年?”乔景铉看了看垂头丧气跪在那里的王侧妃,嘴角撇了撇,虽然说她的诡计都没能成功,可这十五年也太轻了些,再说还有他那大哥乔景焰,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这让他有些愤愤不平。 王侧妃把事情都自己包揽了下来,将乔景焰摘开,作为一个母亲,她尽了自己的力气,可对于乔景铉与明媚来说,这却是很不公平的。 “乔世子,流放十五年也算是重罪了。”刘府尹打起神思,朝乔景铉讨好的笑:“毕竟是杀人未遂。”他不能将英亲王彻底得罪了,十五年是极限了,超过十五年不能减免年限,恐怕英亲王就会当即翻脸。 瞅了刘府尹一眼,乔景铉拉了明媚就走:“刘府尹,既然你有律例可循,十五年便十五年,你先将她收监,尽快流放。” 上了停在外边的马车,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官官相护。” 这王侧妃据说与英亲王年轻时是一对爱侣,只是先头英王爷与高太师要联手,这才将英王妃定下来做王妃,那王侧妃在家中哭哭啼啼,一定要嫁给英亲王,她父亲进宫去求了太后娘娘赐婚,才得做了侧妃。 从某个角度来说,王侧妃也是一个悲剧人物,可英王妃,又如何不无辜?她甚至没有自己的爱情,就凭着父母之言嫁了英亲王,夫君不疼爱,婆婆也不喜欢,唯一有的,不过是后院的理事大权,还有就是她视若珍宝的乔景铉。 忽然间明媚对英王妃原来那般对自己有一些了解与同情,乔景铉就是她的命,为了乔景铉,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就如王侧妃为了乔景焰,竟然想到了买凶杀人的招数。这或许就是孽缘,若是英亲王意志坚定,娶了英王妃便不再娶侧妃,在没有王侧妃的干扰下,兴许他与英王妃慢慢熟悉了解,也能互相喜欢上对方。又若是英亲王意志坚定,就如乔景铉一般,无论父母怎么说,他就是要娶王侧妃,那也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 “媚儿,你在想什么?”乔景铉见明媚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帘幕,一动不动,有几分惊奇,他眼中的明媚,很少有这般沉默的时候。 “我在想,有你在身边真好。”明媚将头靠在了乔景铉的肩膀上,只觉得一片温馨,她与乔景铉的婚姻,是两人共同争取来的,她要好好的保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回到英亲王府,英王妃得知了审案结果,很不满意,两条眉毛竖了起来,脸色沉沉,就如锅底灰一般:“怎么只流放十五年,那刘府尹是吃白饭的不成?” “母亲,十五年就十五年罢,毕竟我和媚儿根本就没有受伤。”乔景铉故作轻松,走上前去捏了捏英王妃的胳膊:“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还有那贱人生的儿子,竟然毫发无损!”英王妃一想到乔景焰,就有几分头痛:“今日你祖母还让我给他聘媳妇呢,我就一个儿子,她的儿子管我什么事情,她自己去找媒人谈婚论嫁便是!” “母亲,侧妃已经被关起来了,哪里还能替她儿子去找媳妇,还不得委屈母亲了?”明媚走到乔景铉身边,望着英王妃逐渐变得缓和的脸色微微一笑:“都说笑得最后才是最好,母亲你看看,她的儿子比不上你儿子优秀,儿媳妇嘛……” 英王妃的眉毛一挑,脸色渐渐的浮现出笑容来:“可不是?哪家勋贵愿意将自己嫡出的小姐嫁了乔景焰?还不是庶子配庶女,天生一对!”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忽然就见门帘儿一晃,一个管事妈妈引了个嫂子进来:“王妃,柳国公府派人过来了。” 明媚听了心里头一惊,是不是杜若兰要生孩子了?回来那日她就回柳国公府去看望杜若兰,发现她的胎儿已经入盆,左右就是这几日要生了,现在瞧着崔西走进来,心中便琢磨着是不是这件事情。 “世子妃,烦请你过去瞧瞧,夫人今日早晨起,肚子便痛得厉害,请来得稳婆说是要生了,可熬了两个多时辰,还不见下来。”崔西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汗:“夫人痛得厉害,让我们来请世子妃过去瞧瞧。” 明媚心中一阵发慌,与杜若兰相处了这么久,虽然她名义上是自己的母亲,可明媚瞧着她,完全是自己的妹妹一般,柔弱无依,还得自己去照顾她呢。“玉箫,快去将我的药箱接过来,我这就去柳国公府。” 英王妃听着说杜若兰要生了,一脸笑意盈盈:“铉儿媳妇,我陪你回去。”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迈进鬼门关,她生乔景铉那次也是九死一生,一想着杜若兰那瘦津津的身子,还不晓得能不能熬得过去呢。明媚虽然说医术好,可毕竟年纪小,生孩子的时候没个年纪大的坐镇,又怎么能行! 乔景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母亲竟然能放下心结,真心实意的关心起明媚来,他笑着挽住英王妃的手:“母亲,你真是太好了。” 明媚也是心中一暖,英王妃表面看着严厉不过,内心却还是有些温情。就冲她提出要跟自己回柳国公府去,这份心意也是极其珍贵的。她朝英王妃感激的一笑:“媚儿多谢母亲体贴。” 乔景铉扶起英王妃:“儿子今日无事,不如陪了母亲媚儿一道回去。” 三个人带了丫鬟婆子,一大堆人熙熙攘攘的往柳国公府去了,幸得两府住得不远,坐了马车不过片刻就到,门房见着英王妃带着乔世子世子妃过来,欢喜得不行,赶紧将中门大开,让明媚她们进去。 急急忙忙走到香兰院,此时那里却是一片忙碌,院子里婆子丫鬟们流水般出出进进,明媚让乔景铉陪着英王妃坐到香兰院的厅房,自己洗净了手,走到屋子里边去。 杜若兰脸色发白,躺在那里直喘气,两个稳婆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见着明媚进来,赶紧迎了上来:“世子妃可来了,都说世子妃医术精妙,赶紧来瞧瞧夫人的情况。” 明媚走过去瞧了瞧,杜若兰宫门已开十指,正是好生的时候,只是羊水还未破,提前就这么疼,折腾到后边恐怕是没了精神来生孩子。明媚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催产的粉末,让玉箫拿去冲了水给杜若兰喝了,然后又拿了一片老山参让杜若兰含在嘴里:“母亲,你含着,现在别用劲,等着到时候我叫你用力你再使劲。” 杜若兰点了点头:“明媚,我都听你的。” 柳明荃就是明媚给接生的,杜若兰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就等着那阵痛一点点的逼近。 “好痛,好痛……”暖流就如潮水般从她下边奔涌而出,就听明媚在喊:“母亲,用力,马上就要生了。” 杜若兰感觉到有一只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咬了咬牙,使劲的鼓着气儿将肚子里边的东西往外推。有东西慢慢的在离开她的身体,她感觉到有什么卡在下边,然后就觉得那东西一点点的滑了出去。 英王妃坐在香兰院的厅房里,眼睛望着内室的门,脸上是一片紧张之色:“柳夫人可要挺住才是,这般年纪来生孩子,实在是有些危险。” 宝珠在一旁轻声道:“王妃,没事儿的,有咱们世子妃在呢,还怕什么?”世子妃可是出了名的医术如神,柳夫人肯定会是平平安安的。 英王妃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她再怎么着也还只那么大年纪,也不是什么都擅长,又怎么知道料理这些事情,虽有稳婆协助着,我这心里还是慌慌的。” 正在说话之际,就听见内室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之声,英王妃惊喜的站了起来:“生了,生了!” 宝珠一把扶住了她:“王妃,您着急什么呢,世子妃不是说过柳夫人怀的是双胎吗?还应该有一个呢。” 英王妃眉开眼笑的点着头道:“我一高兴,倒是忘了这个茬儿!” 就听里边又一声啼哭,声音比原来更加响亮,听得英王妃更是欢喜:“准是两小子,这声音响亮的!” 不久,内室的门帘子被掀起,两个稳婆喜孜孜的抱着两个襁褓出来,没见着柳元久,先抱了送到英王妃面前:“瞧瞧,瞧瞧,两个小公子呢!”她们疑惑的打量着英王妃,心中琢磨不透这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究竟会是谁,刚刚她们进去前还没见着,出来以后就坐在花厅里边了,还一脸关切的模样。 英王妃低头看着两个婴儿,眼睛半睁半闭,脸盘子长得一模一样,喜得合不拢嘴,连忙叫道:“宝珠,快去将柳国公喊进来!” 一双孩子玉雪可爱,英王妃心中也是欢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都错不开。抬起头来看见明媚已经走了出来,正拿着帕子在擦手,心里转着念头,若是明媚和她母亲一般好生养,一次生两个,三年就能生四个呢,越想越开心,望着明媚的眼色也柔和了几分。 柳元久匆匆从外边走了进来,只溜了那对双胞胎儿子一眼,就抬头问明媚:“你母亲怎么样?她还好罢?她这么大年纪了……” 明媚笑着弯了弯腰:“父亲进去瞧瞧,母亲精神不错。” 柳元久听了这句话,这才放下心来,急急忙忙往里边奔了进去。就见内室里边有个婆子正在整理东西,地上的脸盆里满满的一盆血水还没有倒掉,玉箫站在床边陪着杜若兰,正细细的在和她说话,杜若兰眼睛还是睁开的,并没有像上次那般,生了孩子就睡了。 “若兰!”柳元久急急走到床头,看了看杜若兰那张雪白的脸。 “老爷来了。”杜若兰虽然人精神,可声音还是听得出来有些乏力:“这生产的地方不吉利,老爷还是等打扫干净以后再进来罢。” “若兰,我放心不下你。”柳元久一把握住杜若兰的手道:“方才我在外边真是心急,你这个年纪生孩子,实在危险,我担心……” 杜若兰虚弱的朝柳元久一笑:“让老爷惦记了,其实妾身并不觉得辛苦,只要能把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吃再多苦我也愿意。” 看着杜若兰额头上粘着的几绺头发,上边还冒着热气,柳元久用手轻轻把头发拨到额头一边:“老爷,方才我站在外边一直担心你,以后我绝不让你受这苦了……” 明媚抱着两个襁褓走了进来,刚刚好在旁边听到了这句话,心中暗自思付,杜若兰身子弱,不适合多生,若是柳元久真不想要生孩子了,那就给他开副绝子药,吃了以后保管没有后顾之忧。 她看着柳元久那一脸焦急,心里也是感叹,毕竟是多年夫妻,鹣鲽情深,于是将孩子轻轻放在杜若兰身边,带着玉箫悄悄退了出去,留了个空间给他们。 走到屋子外边,英王妃拉着明媚的手笑了个不停:“璇儿媳妇,你母亲可真是有福气,一生就生了一双,而且都是小公子,实在是难得!”她瞅了瞅明媚,又看了看身边的乔景铉:“你们两人可要努力才是,尽早让我抱上孙子!” 明媚假装羞涩低头,心中却在暗暗的念着:“我才不要这么早生,少说也得要等着明年再说。” 英王妃见明媚这般羞答答的模样,快活得眯了眼睛。 乔景铉刚刚想开口说话,花厅门口那金灿灿的阳光里有了一道身影,金花妈妈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世子妃,外头来了宫里的姑姑。” 明媚抬起头来,很是愕然,难道是徐炆玔知道了杜若兰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马上就着急要封赏了?他也未免太用心了罢?只是以前见着来封赏的都是内侍,今日却来了个姑姑,或许不是这件事儿来的呢。 穿着一身灰色宫装的刘姑姑出现在门口,脸上全是焦急颜色,奔过来急急忙忙向众人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子来对明媚说道:“福瑞郡主,总算是找到你了。” “刘姑姑……莫非是文妃娘娘?”明媚吟哦了一声,刘姑姑跑过来找她,恐怕是柳明欣的事儿了。柳明欣合着该只比杜若兰晚上一个月,为何现在就来了?难道是有小产的征兆? 刘姑姑神色有些仓皇,点了点头:“可不正是文妃娘娘?她要生了,可是又生不出来。” “要生了?不还该有一个月?怎么这般快!”明媚有几分惊诧:“刘姑姑,你确定?” “这哪里能假得了?”刘姑姑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文妃娘娘今儿一早不慎摔了一跤,后来就直喊肚子痛,似乎要提前生产了,宫里赶紧将那候着的稳婆接了进来,太医院也遣了医女过来,给文妃娘娘检查了以后都说是要生了,可文妃娘娘嘴里直嚷着害怕,要老奴带着绿茵出宫来请福瑞郡主帮她去接生。我们先去去了英亲王府,听说福瑞郡主与英王妃来柳国公府了,这才赶着过来的。” 明媚见跟在传旨姑姑身旁的绿茵,一脸焦急的望着她,似乎要哭出来般,奇怪的问:“怎么会摔跤的?哪里会如此不小心?” 绿茵抹着眼睛道:“太医嘱咐每日要多走走,不能老坐着,生产的时候才不会费劲,今日娘娘说想去金水湖那边走走,我们扶着娘娘上了轿子,得刚刚出了宫门,那抬轿子的内侍便脚下一滑,估摸着是踩到了路上的青苔,不慎闪了脚,娘娘也从轿子里滚了出来摔到了地上,然后……” 明媚见着她眼睛红红,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小皇子想提早出来了呢,不打紧,你们也别太惊慌,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少见的。”她转头吩咐了玉箫一句:“快些准备药箱,好速速进宫去给文妃娘娘接生接生。” “可是娘娘一直叫着肚子痛,底下也见红了。”绿茵睁着眼睛望向明媚:“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我瞧娘娘的脸白得更纸一样。” 明媚心中奇怪,这四月底的天气,虽然地上会有青苔,可映月宫那边有打扫的宫人,不至于会让抬轿子的内侍滑了脚,再说了,这几日天气晴好,又哪里来的青苔?这事情真是有些古怪,可这宫中之事自己也不比搀和,只是柳明欣生产不能不去看着,毕竟也是自己的堂姐,还关系着柳氏一脉的前途。 “我陪你进宫。”乔景铉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宫里的表哥对明媚可别有用心,自己得防备着他才是。 “铉儿,皇上又没传你进宫,去做什么?这是去给文妃娘娘接生,男子根本不方便接近,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英王妃的眉头稍稍蹙起,眼睛里全是不赞成,铉儿老是粘着他媳妇到处走,这可怎么行! 乔景铉见着英王妃满脸不虞,想了想她说的话,也是有理,贴近明媚的耳朵道:“你别害怕,我去接你。” 明媚朝他笑了笑,跟着刘姑姑走了出去。 马车轮子转得飞快,明媚在绿茵的引领下跌跌撞撞跑进映月宫时,就见徐炆玔正在院子外边不停的踱着步子,脸上是一副焦急神色。见了明媚连走带跑的奔进了映月宫,徐炆玔眼中一亮,走上前来,声音里一片欢喜:“福瑞郡主,你可算来了。” 明媚停下脚步朝他行了一礼:“臣女给皇上请安。” 徐炆玔听到这生疏的请安之声,也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来:“福瑞郡主,请进去看看文妃,朕见她有些不好的样子,怕她母子有难,还请福瑞郡主施以援手。” 明媚点了点头道:“臣女定当尽心竭力。” 徐炆玔背着手站在那里,惆怅的看着明媚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每次她都是这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淡淡的说上几句话,又像一片云彩,悄悄从他面前飘开,只给他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他羡慕乔景铉,为什么他就能娶到柳家十小姐这样好的女子,而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只是,一切都怪自己,若是当初更坚决些,明媚或许就会嫁给他了。一步错,步步错,徐炆玔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 明媚走进主殿,就见乔太后端坐在那里,眉头紧锁的望着内室,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见明媚进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福瑞郡主可算来了!听稳婆说柳文妃有难产征兆,不知福瑞郡主可有稳妥的法子?” 明媚听着柳明欣竟然有难产征兆,也是一惊。最先几个月,她进宫帮柳明欣检查的时候,觉得她胎位很正,保养得又适当,生产时不会有太大困难,为何现在稳婆又说难产?此时也顾不上和乔太后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道:“臣女尽力而为。” 带着玉箫进到内室,便见绿叶六神无主的站在一旁,拉着柳明欣的手,一包儿眼泪流个不停。柳明欣惨白着一张脸儿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子,把额前的头发都粘在了一块儿,口里不住的喊着“皇上,皇上!”床边有两个稳婆正在帮她揉肚子,口里还在喊着:“文妃娘娘,用力些。” 明媚稍微看了几眼,心中大急,这两个婆子揉肚子的手法,根本就不是难产时转胎位的法子,分明是在拼命乱按胎儿,有些想把胎儿弄死在肚子里的模样,当时厉喝一声:“绿叶、玉箫,把那两个婆子给我拿下!” 那两个稳婆唬了一跳,停下手来道:“这位小姐又是何人?我们二人正在救治柳文妃,你又为何前来干涉?耽误了小皇子,你可承担得起?” 明媚上前一步,冷笑道:“指望着你们俩来接生,那恐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你们二人从何处学的顺胎位手法,竟然可以毒辣至此!” 那两个稳婆听到明媚说的话,知道是遇到行家里手了,见她年纪轻轻,以为只不过是来装模作样看看的,吓唬两句也就便可以让她收声走人,没承想竟是个中高手,一时惊住,望着明媚,两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在想着应对的托词。 玉箫见那两个稳婆这副模样,也知必有蹊跷,与绿叶一道上去想要抓住两人,两个产婆不住躲闪,绿叶索性朝外边喊了一句,叫来两个姑姑,将她们捉住,困了手脚丢在角落里边:“福瑞郡主,还请你替文妃娘娘接生罢,我与玉箫打下手便好。” 明媚走了过去,搭脉诊断了一番,一颗心沉了沉,柳明欣这脉象看来,有几分不妙。她本该是顺产,现在被那两个稳婆一捣鼓,反而真正成了难产,这孩子揣在肚子里头,就是不能下来。 “玉箫,拿那催产的药粉冲了给文妃娘娘服了。”明媚叹了一口气,让玉箫赶紧将那粉末冲了过来。玉箫刚刚才给杜若兰用过,轻车熟路,赶紧将那药粉冲了,让柳明欣服下。 明媚望着柳明欣喝下了那药,心中略微稳了稳心,可是也依旧没有把握,柳明欣是早产,又被那两个稳婆这么一弄,肚子里头究竟会是怎样儿,现在还未可得知。 “十妹妹,我是要死了不成?”催产药喝了都好半天没有见效,柳明欣疼得白了一张脸,已经快说不出话来,她抓住明媚的手,气息奄奄道:“十妹妹,不用管我的命,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明媚见她两块嘴唇皮子都搭不到一起了,上边全是粗糙的皮子,中间还裂出血来,心里也不由一酸,握了握柳明欣的手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她伸手往柳明欣下边探了探,心中一惊,宫门已经开了十指。 产道已开,但柳明欣却再没有半分力气能用得上来,明媚已经被逼到绝路,这孩子若是再不用点办法,只怕是一尸两命。她望了望柳明欣,缓缓说道:“文妃娘娘,你现在没力气生孩子,过得不久,那孩子就会被闷死在肚子里头,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你自己听着,是用还是不用。” “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十妹妹,你便只管用就是。”柳明欣无力的答了一声,眼睛微微的闭了上去,刚才被那两个稳婆折腾了一番,她实在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玉箫,你帮我准备着,我要剖腹取子。”明媚瞧了一眼玉箫,心中遗憾,若是玉梨在身边,这手术恐怕会要更顺利一些,可现在也没法子,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再不动手,柳明欣与她那孩子都会丧命。 绿叶在旁边听了,一阵惊骇,眼神悲愤的盯住明媚道:“福瑞郡主,我们家娘娘虽素来与你有些不对付,可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为何你却要在此时这般对她?剖腹取子,这人还能活吗?” 明媚也不做答,只在忙着消毒,把手术器具都放到火上高温过了一遍,然后把那些器具浸泡在酒里边,一面忙着吩咐玉箫给柳明欣灌麻药。 绿叶走到床边,伸手便要去夺玉箫手里那碗盏,玉箫一着急,伸手去推她,可绿叶死死儿站在床前护着柳明欣,怎么也不肯让人动她。明媚瞅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姑姑:“还不将她拉开?” 两个姑姑走了过来,一把将绿叶拉到一边,玉箫这才得了松动,一边给柳明欣灌药,一边缓缓得劝解她:“你以为我们家世子妃要害文妃娘娘不成?现在这样子,文妃娘娘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生了,到时候闹个一尸两命,还不是一样丢了性命?我们家世子妃剖腹取子又不是会让文妃娘娘死,云州府有个妇人,也是我们家小姐剖腹生的儿子,到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对付。你就在旁边好好打下手就是了,别再哭哭啼啼的,你也说了我们家世子妃与你们家娘娘素五冤仇,又何必害她?而且莫非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们家世子妃,难道不知她是世上最慈心的人?” 绿叶听了玉箫的话,这才止住了眼泪,走到一旁抽抽搭搭,看着明媚极其认真的把那些器具一样样的检查了一遍,小声的说:“福瑞郡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明媚淡淡的说:“你去看着那两个稳婆,别让她们自尽了,也别让她们逃脱了,等会交到乔太后手里,让太后娘娘好好审问下,她们究竟是谁派过来的。” 说罢,探了探柳明欣的脉象,招呼玉箫开始动手。虽然玉箫并没有带在身边学医,可多多少少还是教了些她基本常用的知识,至少她药箱里的器械都是认得的,有这个便也足够跟在她身边动手术了。而且剖腹产也不是个什么大手术,自己带了玉箫也足够对付。 一刀划了下去,绿叶已经吓得两条腿都是软答答的,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喘不过气来,那两个被点了穴道扔在一旁的稳婆听着她们之间的谈话,心中大为惊讶,难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姐竟然还知道华佗神技,能够剖腹取子?两人此时方才懊悔,这皇宫里能人千千万,自己真不该为了那几百两银子就答应来做这样的事情。 两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坐在那里,听着那边器械叮咚作响,再见到绿叶吓得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实在想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做的,可是却因身子被制住起来不得,也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如有千万只蚂蚁在旁一般,着实难受。 不过半刻钟左右的功夫,柳明欣的子宫便已经被划开,玉箫见着里边红红白白的一片,也忍不住到旁边去呕吐了,明媚心中叹气,若是玉梨在便好了,她见怪不怪,帮着自己做事很是得力,现在自己需要一个拿钳子的,可玉箫却早躲到一旁了。 她咬了咬牙,用力将那钳子夹住子宫口,另外一只手伸了进去,从柳明欣肚子里取出了那个小小的婴儿,转身脚给呆呆站立在那边的一个姑姑:“快,快将小皇子清理干净,我现在还没时间过来给他理清。” 那两个姑姑也是呆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明媚喊了一句玉箫:“你过来帮我拿着这钳子,我要开始缝合文妃娘娘的伤口了。” 玉箫强忍着恐惧走了过来,只觉自己手脚酸软,明媚把钳子交给她:“你要夹住,我做缝合了。” 玉箫抖抖索索的拿着钳子,一双手软得不行,那两片肉从钳子下溜开了去,明媚叹了一口气:“绿叶,你来。” 绿叶比玉箫稍微要好一些,明媚强撑着将那柳明欣的肚子缝上,只是助手不得力,那线没有缝得太好,歪歪斜斜的一条,横亘在肚子上,格外可怕。 明媚没时间只是看她,回头一瞧,那两个姑姑已经将那小皇子清洗好了,只是抱着那他有几分呆滞:“福瑞郡主,小皇子好像闭过气了,没有哭喊声。” “快些抱给我来瞧瞧。”明媚心中一惊,这可真是糟糕,莫非已经窒息而亡了?一个姑姑将小婴儿抱了过来,明媚见他面色青白,但不像是闭过气的模样,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发现里边有一大块东西堵塞着。 婴儿在母体里肯定是会吸入不少东西的,有血块,也有羊水,生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将他嘴里的残渣给弄出来,以免堵塞了他的喉管气管。自己一时说快了些,那两个姑姑也不知道这专业术语的清理是指什么,还以为只是要将身子清洗,自然就没有去看嘴巴里头有没有东西了。 明媚伸手掏了掏那小婴儿的嘴,贴着他的胸腔听了听,还是有些湿罗音,她用手掰开他的嘴巴,将自己的嘴凑了过去,猛的一吸,便从里头吸出来几块小小的血块。明媚将血块吐掉。倒提着婴儿的两条腿,在屁股上拍了两下,那婴儿便“哇哇”的哭了起来。听到这哭声,明媚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了,他方才是呼吸道堵塞了呢。” 两个姑姑见着明媚这般举止利索,皆是张大了嘴巴望着明媚,似乎她不是凡人一般,这位英亲王府的世子妃,着实太让人震惊了,不仅能剖腹取子,还这般谙熟于疑难问题。两人赶紧忙忙碌碌的给那小婴儿包扎起来。 绿叶见小皇子总算是安然无恙的出世了,心中也是安定,过来看了看柳明欣,见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生是死,心中悲戚,对着柳明欣低声说:“娘娘,小皇子很可爱呢,你快点睁开眼睛看看他罢!” 明媚叫玉箫与绿叶替柳明欣擦洗干净,自己走到一旁,把身上的手术专用服脱去,这才走到那两个姑姑身边,小皇子已经包在襁褓里,见他脸色红扑扑的,眼睛闭着,眉头皱着,就像一只小老鼠一般,叹了一口气:“都挨了这么久才来找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旁的后遗症,只愿小皇子福大命大,一切安好。” 生产就怕羊水过少、脐带绕颈之类的麻烦,有时候在母体久了,也会产生窒息,婴儿大脑供氧不足,可能会影响智力发育。明媚望着那小皇子的模样,心中其实忐忑,还不知道他以后会是怎么样情景。 守候在外边的人也都听到了这婴儿的哭声,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都落了地,喜笑颜开的等着明媚出来报喜讯儿。乔太后眉毛高高扬起,凤目里闪过一丝精光:“还是要福瑞郡主出手,这不就生出来了。” 莫姑姑在旁边笑着:“可不是,福瑞郡主的医技如神。” “赶紧去一个到万寿宫给太皇太后报喜。”乔太后笑着吩咐下去:“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扫视了一眼四周,没见到万寿宫的宫人,乔太后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今日柳文妃这事儿闹腾声响挺大,可太皇太后那边怎么就没有音信,也没派个人过来瞧瞧? 心中一轮,乔太后微微的笑了起来,这薛贵妃是她的外孙女,不仅不得徐炆玔宠爱,反倒是被柳文妃占了先,生出了皇长子……她心中忽然一惊:“莫姑姑,你说,柳文妃这一胎是不是个小皇子?” 莫姑姑笑着回答:“肯定是,听那哭声响亮,必然是个小皇子!” 两人正说着花,就见产房的门打开,明媚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去,乔太后不由得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急切的望向了她:“福瑞郡主,是男是女?” 明媚向乔太后行了一礼:“恭喜太后娘娘喜得金孙。” 乔太后听了这话,眼睛笑得眯成了天边的月牙,赶紧一手接过襁褓,逗弄起那闭着眼睛的婴儿来:“哟,你瞧瞧,这小模样生得真是俊,跟皇上那阵子一个样儿!” 徐炆玔此时也走了进来,见乔太后抱着襁褓,也赶紧围了过去,好奇的看着他的儿子,眼里全是喜悦,那是一种对新生命降临于世的快乐。他和乔太后两人不住的打量着那个小婴儿,不住用手轻轻的戳着小皇子的脸,异常兴奋,可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躺在床上的柳明欣。 明媚心中一阵悲凉,很为柳明欣不值,这般拼死拼活的生下了孩子,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这个母亲。又回想到上午杜若兰生产时,柳元久冲进内室里的那种焦急神情,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感情所在。 这皇宫,就是这样冷血,在这里,见不到一丝温情,妃子的生命就如那墙边的草芥,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她生的儿子,柳明欣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明媚站在一旁,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皇上,太后娘娘,臣女有话要说。 本来还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屋子,被明媚这句话瞬间打断,乔太后与徐炆玔都停止了逗弄婴儿,抬起头来看着明媚,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皇上,太后娘娘,臣女斗胆想请太后娘娘审问下那两个稳婆。”明媚见那两人似乎没有想进内室看望柳明欣的意图,只得把内室的阴谋端了出来:“臣女以前帮柳文妃诊治过身子,她胎位正常,并无大碍,何至于今日会难产?臣女方才进去时,见那两个稳婆正在用那堕胎的手法在揉柳文妃的肚子,恐怕是被人收买了的,所以恳请太后娘娘为柳文妃做主,查出幕后主使来!” 这时玉箫拽着一个稳婆从内室里走了出来,把那婆子掼到地上,向徐炆玔和乔太后磕头请安后,站了起来,从那婆子的袖袋里边拿出了一个小纸包:“皇上,太后娘娘,方才奴婢检查了两个稳婆的衣裳,在此人袖袋里发现了这包东西。” 明媚接了过来看了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这后宫真是个藏污纳垢之处!这幕后之人真是细心周到,唯恐稳婆做不到柳明欣,还有两手准备。 一口浊气在喉咙里半天散发不出来,牙齿咬得紧紧,明媚举起那个纸包,倒在地对乔太后道:“太后娘娘,这是小叶莲和丁公藤混合制成的药物。小叶莲主治血瘀经闭、难产、死胎或胎盘不下,丁公藤孕妇忌服。这婆子分明是想先用那恶毒的手法把小皇子弄死在柳文妃腹中,然后借口难产,用小叶莲主治胎盘顺下,可小叶莲用量得多了便会引发产后血崩,再加以丁公藤,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柳文妃了。” 乔太后听了也是一惊,死个柳文妃倒没什么,后宫里妃嫔美人多的是,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无大碍,只是自己的皇孙可是金贵之体,竟然有人想谋害他真真是反了不成?乔太后咬紧了牙齿,心中的怒火熊熊而上,自从当了太后,避居储秀宫不再问后宫之事,也就不如以前那般上心,没想到有小人在上蹿下跳,只想将柳文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害死! 本来瞧着这后宫一片风平浪静,柳文妃平平安安的过了九个月,也不见有什么啰嗦事儿,还以为那些心中阴暗已经将那嫉妒给熄了,可没想到今日又是群魔乱舞。抬轿子的内侍脚滑了,柳文妃从轿子里摔倒要早产,急急忙忙请了稳婆与医女过来,稳婆确实被指使了要谋害小皇子与柳文妃的,真真是好计策,环环相扣,让人没有觉察便一步步走进了那个圈套。 是谁想害柳文妃与小皇子,那可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乔太后冷笑了一声,瞪着瘫倒在地的稳婆道:“莫姑姑,把那两个婆子押到哀家宫里去好好拷问,究竟是谁指使着她来的!” 明媚见乔太后发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捉住了这帮凶,这幕后之人不久也会水落石出。只是……她心中有些黯然,徐炆玔坐在那里听着乔太后说话,手里抱着他的儿子在看个不歇,却依旧没有要进去看柳明欣的意思。 明媚想着刚刚进内室的时候,柳明欣嘴里不住的喊着皇上,想她是极其希望徐玟琛去看她的,心中不免很是难过,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声说道:“皇上,太后娘娘,柳文妃此次生产大伤元气,臣女已经开了一张养身的方子在这里,请太医院的太医们来映月宫好好照料着柳文妃,过些日子臣女再来宫里给柳文妃拆线。” 徐炆玔听到明媚的话,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内室还有个辛苦生产的柳文妃,心下也过意不去,将小皇子送到乔太后手中,自己赶紧大踏步走了进去。走到床边,见柳明欣惨白着一张脸儿躺在那里,毫无生气般,心下也是恻然。走了过去握住柳明欣的手道:“文妃,你要快些好起来,小皇子还等着见母亲呢。” 似乎有些感应,柳明欣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嘴唇也发出了低低的呻吟:“皇上……” 徐炆玔见那两块嘴唇皮儿已是干裂成了几块,还不时在向外边渗着血丝,不由得怜悯起来,压住她的手道:“文妃,你且不用动,好好将养着身子,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明欣扯了扯嘴唇,似乎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看得旁边垂手站着的绿叶的眼泪珠子纷纷溅落到了她的脸上。 “娘娘,皇上来看你了,你可要好好的保养身子才是。”绿叶跪倒在地,抓住柳明欣的手,不住的哽咽着,虽然柳明欣愚笨,不聪明,可作为一个主子来说也算是心慈手软的了。她八岁时便跟着柳明欣,跟了她十多年,两人的关系甚是亲密,瞧柳明欣这模样,实在是难受,真恨不能自己替她分担一些。 徐炆玔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听柳明欣断断续续的说道:“皇上,孩子,我们的孩子……十妹妹照顾……” 这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可大家都能听懂,柳明欣希望明媚能留下来照看小皇子。徐炆玔心中一动,若是将明媚留下来,他又可以多见到她几次了。 跪在床边的绿叶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泪水:“皇上,小皇子不足月便生了,又被那两个稳婆用这么恶毒的手法揉弄了一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福瑞郡主能留下来照顾一段时间,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徐炆玔握住柳明欣的手点了点头:“朕这就去说。” 明媚正站在乔太后身边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就听脚步声传来,徐炆玔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福瑞郡主,你暂且留在宫中。” “什么?”明媚惊诧的抬起头来:“我已经替文妃娘娘接了生,也该回去了。” “可是,”徐炆玔说得有几分迟疑,他不想勉强明媚,可又很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能远远的看着她,他也觉得开心:“可是文妃现在身子虚弱,小皇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儿,福瑞郡主,你还是留下来罢。” 乔太后听了也是一惊,听明媚说,那两个稳婆拿着柳文妃的肚子揉来揉去,还不知道自己的金孙有没有受影响呢。她抱着襁褓看了看,见那小婴儿闭着眼睛,呼吸很顺畅,总算安了几分心,望着明媚笑了笑:“福瑞郡主,你且留在宫里,好好照顾小皇子一段光景,等他状况安定了,那你便可以回去了。” 明媚无奈,低头应答了一句:“明媚遵旨。” “皇上,太后娘娘。”主殿门口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明媚听了心中一喜,乔景铉过来了,看看他能不能将自己带回去。转头瞧过去,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明媚朝他微微一笑。 乔景铉在后宫门口就等不见明媚出来,心中有几分焦急,索性走到映月宫这边来,见着明媚对他微笑,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前边看着乔太后抱着的襁褓,朝她一拱手:“恭喜太后娘娘喜得金孙。” 乔太后高兴得眉眼都聚到了一块,她轻轻拍打着那个襁褓,望了望乔景铉,笑得很是慈祥:“景铉,你这么关心你媳妇儿?她可是大陈朝的功臣,替哀家将金孙给送出来了!只是小皇子身子虚弱,哀家留福瑞郡主到宫里多住几日,你可别有意见。” 徐炆玔喜欢明媚,她知道,只怕是乔景铉也知道,否则为何会这般急匆匆的赶过来?乔家势力不可小觑,只能自己出面来说明这情况,免得乔景铉对徐炆玔生了嫌隙,到时候矛盾大了,冲冠一怒为红颜,那就麻烦了。 乔景铉听乔太后说得客气,也十分在理,自然没有多话好说,依依不舍得看了一眼明媚,朝乔太后道:“那我每日都会进宫来看我的媚儿。” 他把“我的”两个字咬得极重,听得徐炆玔好一阵郁闷,表弟现在对自己真是不信任,竟然还要故意这般声明一番。他是喜欢明媚,可他对明媚的喜欢早就埋在心底里头,他尊重她,只希望她能快乐幸福,却没有想到过要做违背她心意的事情,乔景铉又何必这般小气! 乔太后自然也听得出乔景铉话里话外的意思,知道乔景铉是在向自己儿子宣示他对明媚的所有权,心中不免觉得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可说话还带着些孩子气。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景铉你什么时候想进宫便可进宫。”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乔景铉心中快活,牵起明媚的手道:“媚儿,你不送为夫出宫?” 明媚抿嘴一笑,朝乔太后与徐炆玔微微弯了弯身子,跟着乔景铉走了出去。徐炆玔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无限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此情已待成追忆,不必多想。”乔太后看了看徐炆玔那怅惘的神色,声音冷了几分:“你现儿肩上的重担可多着呢,哪里还有工夫去想那么多闲事?” “母后,朕知道。”徐炆玔怏怏转身,口里虽然应承着,但心中却还是惆怅满满,这忧郁的情思说来就来了,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若是能像乔太后说的那样,随意控制得住,那自己也就不会像现在一般愁苦了。 明媚被留在了映月宫,不是照顾柳文妃,却只是专门来照顾小皇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小皇子已经睡着了。望着躺在小床上的那个小婴儿,明媚心情极其苦闷,她不是婴幼儿专家,万一这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若是小皇子伸伸腿儿咽气了,说不定柳府还得跟着陪葬。 玉箫见着明媚愁眉不展,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帮着明媚照看小皇子。幸喜乔太后派下了刘姑姑和几个宫人过来打下手,又指了太医院擅长治疗小儿疾病的圣手汤大夫过来,所以这映月宫里倒也不是很手忙脚乱。 在宫中过了几日,就听宫人们耳口相传的说,柳文妃生产时那两个稳婆自尽,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指使她们来害小皇子的,明媚听了心中一阵郁闷。究竟是谁来害小皇子,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那两个稳婆究竟是自尽还是被杀的,大家心知肚明,定是有人包庇着这幕后主使人才会出手把那两个稳婆给了结。 这后宫里边,能够在乔太后眼皮子下边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来,只有一个人。明媚咬着牙心里有一阵寒意。那时候瞧着她一副慈祥模样,可没有想到,竟然也是这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四月末的天气,本该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可现在瞧着那天空却是阴沉沉的一片,好像是谁沉着脸,见不到一丝丝的欢喜。明媚站在映月宫的前庭,看着那黑黝黝的树影在不住的摇动,恍惚是一群妖魔鬼怪在逼近一般,感觉甚是压抑。 “福瑞郡主。”听到耳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徐炆玔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自己。 明媚有几分尴尬,徐炆玔每次望她的目光,总是那般温柔,让她瞧了全身不自在。她沉了沉气,正想屈身行礼,却被徐炆玔一把扶住:“福瑞郡主不必多礼。” 他的手掌温热,炙着她胳膊上的肌肤,让她全身忍不住一抖,几乎要叫出声来,一把将他的手掌甩开。“臣女谢过皇上隆恩。”明媚站直了身子,双眼望着脚尖前方一点。现在徐炆玔的身份不同了,他不再是三皇子殿下,不再是太子殿下,他已经是握着生杀大权的皇上,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只能遵守着规矩。 “福瑞郡主在这里想什么?”徐炆玔心痛的望着她,在映月宫里才几日,她便瘦了,下巴都尖了几分,难道她就如此不适应宫里的生活? 听到徐炆玔这般问她,明媚低了低头,突然有了种想把心里话全说出来的感觉:“皇上,我若是说得不中听,你可不能怪我。” 徐炆玔见明媚语气沉重苍凉,心里也放软了几分,点点头道:“福瑞郡主且随意说,朕都会好好的听着。” “那两个稳婆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相信皇上心里有数。”明媚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盯着他:“是太皇太后叫人做的,对不对?” 徐炆玔惊讶的看着明媚,没想到竟然会这般直截了当的将太皇太后给揪了出来。 “想害柳文妃肚子里的孩子的人,不是薛贵妃就是魏淑妃。而据我观察,魏淑妃为人谨小慎微,只会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绝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派两个稳婆去害人,所以这两个稳婆必然是薛贵妃派去的。”明媚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幽幽问道:“我那日把稳婆捉住,她们并没有当场了断自己,为何在几日以后才自尽?定是有人要包庇薛贵妃才派人下了手。放眼后宫,轻而易举便能做到这一点的,便只有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了。太后娘娘与万阳公主关系不过尔尔,又痛恨对小皇子下手之人,肯定不会想要去替薛贵妃掩饰,而太皇太后是万阳公主的亲身母亲,薛贵妃又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她自然要庇护着。” 听着明媚丝丝入扣的分析着这件事情,徐炆玔不住的点头:“福瑞郡主说得丝毫不差,只是那却不是太皇太后下的手,是她命令母后要将此事封口,母后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若我没有来后宫又会如何?柳文妃死,小皇子亡!谁来为她们伸冤?”明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那里,半天冲不出来,眼角慢慢的流下了一行清泪。 原以为自己和柳明欣不过是堂姐妹,不会有太深厚的感情,可为什么自己还会为她流泪?拿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明媚哽咽着说:“这后宫,看着花团锦簇,里边却是烂污一片,我讨厌这里,若是我再住得几日,定会抑郁成疾,皇上,请放臣女出宫罢!” 徐炆玔见她眼角旁边亮晶晶的,似乎有泪光闪烁,心中一痛,想伸出手来帮她擦掉那些眼泪珠子,谁知转瞬她已经拿出帕子来自己擦掉了,听着她含混的鼻音说着后宫的丑陋,他心里也是伤心,可却无计可施。 他自己便住在这浑浊不堪的后宫里边,何尝不知道里头的魑魅魍魉?在这宫里头住得久了,便向往着宫外的生活,只是他却不如明媚这般自由,他已经被剪去了翅膀,只能在这只大笼子里呆到老,到死。 “福瑞郡主,这事会对柳文妃有个交代,你且放心。”徐炆玔苦笑了一声:“你不必怀疑我,这事情总是有个结果的。” “交代?用谁来做替罪羊?”明媚讥讽的一笑:“不会随便捏造个宫人的名字出来,胡乱按个罪名,说她因为曾被柳文妃打骂过,所以怀恨在心,买通了稳婆让她们下手罢?这种理由说了出去,连黄口小儿都不会相信,你以为能骗得过天下之人?” 徐炆玔脸上一片尴尬,这柳家福瑞郡主太机灵了,本来太皇太后正是如此提议,想找个宫人出来顶罪,但乔太后不同意,说这借口太牵强,太皇太后着恼了:“难道你还真想让我的外孙女儿出来认罪不成?”说罢拂袖而去。 徐炆玔坐在一旁看得母亲那无奈的眼神,也是觉得头大,太皇太后现在年纪大了,越发固执了,她从来便把薛玲珑当成心肝宝贝,进宫来陪她的时候谁都不能惹她,而此时为了她更是胡搅蛮缠起来。 找人顶罪?总要有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罢?现在望着明媚那充满讥讽的眼神,他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这就是后宫,他从小就长在这里,看惯了里边的各种污糟的事情,所以非常之适应,完全没有想到这种生活是多么的扭曲,不正常。看着明媚那难受的脸,他真想马上就下旨将薛贵妃废去称号关入掖庭,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 “福瑞郡主,这事情总会有个交代,你就不必多想了,还劳烦你在映月宫里呆几日再回英亲王府罢,文妃好像身子不大好,你是她的堂妹,难道就忍心看她这般苦苦挣扎?”徐炆玔贪恋的看着明媚的脸,心里既有不舍,又有不忍。不舍得她离开,又不忍心看她在宫里受苦,两种感情在心里不断的斗争着,好半天都没个结果。 “既是如此,请皇上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臣女回屋子去了。”明媚盈盈行了一礼,不等徐炆玔吩咐,已经走开两步,见徐炆玔还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她,不由开口劝了一句:“皇上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还请放轻松些。” 听到这句话,徐炆玔心里突然轻快了起来,笑容满脸的看着明媚的身子闪进了映月宫,这才慢慢的走出了院子。 第二日,乔太后这边查出了新线索,那日抬轿子的内侍为何会无缘无故摔跤,原是不仅是有如将青苔移植到了映月宫前边的小路上,还有人在青石小径上边泼了菜油。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却查到了魏淑妃的头上。魏淑妃连声叫冤可也无济于事,乔太后雷厉风行的把她关入了掖庭。 徐炆玔下朝回宫,听到内侍和他说起这事,不由得瞠目结舌:“魏淑妃怎么会做这种事儿?不可能的!” 他眼前浮现出魏淑妃的影子,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总是规规矩矩的望着脚尖,鼻尖上有着淡淡的斑点,笑容恬淡温柔:“不行,我得去找母后,不能因为必须要找个顶罪之人便把她推了出来。” 来到储秀宫,乔太后正在喝着茶儿,莫姑姑躬身在帮她按摩肩膀,见着徐炆玔来了,也不惊奇:“皇上可是为魏淑妃之事而来?” 徐炆玔点点头坐了下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母后,为何把魏淑妃关进掖庭了?朕知道因为太皇太后逼着,母后不得不找个人出来顶罪,可也别冤枉了魏淑妃。” 乔太后听着徐炆玔说完,只是笑着,也不答话,徐炆玔看着奇怪:“母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以为你那魏淑妃是个贤良的?”乔太后端起茶盅,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母后可没冤枉她。魏淑妃的后院有个盆子,里边放了石块,上头养着的就是青苔,这些日子天气晴好,如何路上会有青苔?想来就是她让人移植过去的。在路上泼菜油,那可是有人证,也有物证,当日云骁卫便查了那日清晨在映月宫附近走动的人,取了内侍摔跤地方的脚印,两相比较,发现魏淑妃身边的临安最有嫌疑,昨日传了临安来问话,他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再拷问下去,也就招了。” “拷问?”徐炆玔摇摇头道:“难道不是屈打成招?魏淑妃既然养了青苔,出了事情以后,难道不知道将罪证消灭,还留着让母后去查到?”徐炆玔瞪着眼睛,很是不敢相信:“母后,你切忌莫要冤枉了她,她还算得上是个贤良女子。” “你也不必再这么护着魏淑妃了,养青苔之事,是她的心腹宫女说的,并不是哀家找到了那样东西。”乔太后看着徐炆玔的眼里有一丝闪烁不明的光:“原是哀家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致于你都有些识人不清。你可知道魏淑妃送去给柳文妃的东西里边就有一些东西涂了些麝香?那可是孕妇大忌!最妙的是,那些东西却是薛贵妃赏赐给她的,她只是在里边又偷偷抹了些麝香转送到映月宫去了而已。若是柳文妃用了这些东西,一旦小产,查来查去,那事情就会落到薛贵妃头上去了,跟她可丝毫没有关系,魏淑妃的心思缜密,远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听了这番话,徐炆玔呆呆的望着乔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是哀家的乖孙儿命大,那些东西柳文妃见着珍贵,舍不得用,都叫绿叶收在隔壁屋子里头,没有拿出来用,若是拿出来了,那还了得,哀家的金孙早就没有了!” “竟有此事!”徐炆玔呆坐在椅子里,脸上尽是愤怒之色:“魏淑妃竟然如此狠毒!” 乔太后见徐炆玔那模样,也只是淡淡一笑:“皇上不必气恼,这后宫生存的法则便是要想尽办法出人头地,只是魏淑妃这法子也太阴鸷了些。虽然柳文妃和小皇孙都无事,但哀家还是要整治了她,才能杀住后宫这风气,以儆效尤。皇上觉得呢?” 徐炆玔听着乔太后的话,便想到了明媚昨晚说的那番话来,这后宫看着花团锦簇,里边却是烂污一片——就连魏淑妃这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柔弱女子,下起狠手来也是出乎人的想象。他站起身来,疲乏的对乔太后说:“既是如此,就让她在掖庭过一辈子罢。” 乔太后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魏国公府毕竟也是当朝世家,不好直接打他们的脸,把魏淑妃关进掖庭,幽禁起来,这也是给魏国公府留了几分面子。”看了看徐炆玔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乔太后心里不免有几分心痛:“皇上,你可还在惦记着那福瑞郡主?母后那般做,也是为你好,你不要怪母后。若是你实在是惦记着她,现在她就在宫中,母后让人给她屋子的香炉里添一种香料,她便可沉睡一日一夜不醒,你也可以遂了心愿。” 愈是得不到就愈发会觉得珍贵,不如让他尝到了其中滋味,就不会这般惦记着她了。乔太后心中叹气,徐炆玔这般喜欢那福瑞郡主,还不是因为她不让他沾身?若是与她欢好过了,便会发现她与别的女子没什么两样,那颗心,自然就会淡了。 徐炆玔的脚下一滞,转过身来道:“谢谢母后好意,儿子自有主张。” 一边走向映月宫,一边回想着乔太后的话,心中起伏不定,遂了心愿?徐炆玔摇了摇头,母后不明白他的心,这哪里是遂了心愿?这是在伤害明媚,他的心愿,这辈子也不会得到满足的时候,因为明媚的心中只有乔景铉。 昨日,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尖,哀婉的面容,眼角边上闪闪的泪珠都让他心痛,他不想看到她如此痛苦,他只希望见着她快乐的笑容,就像初次在云州府见到她的那样,快言快语,无忧无虑。 徐炆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做让明媚伤心的事,尽管母后这个提议很诱人,可他却决不能这般行事。 走进映月宫,里边传来细小的婴儿哭声。 徐炆玔的忧愁忽然减去了几分,映月宫里有他的儿子,正在哭哭啼啼的闹腾,那是他的儿子,他已经做父亲了!快步走进门去,就见明媚抱着小皇子在前厅里走来走去:“小乖乖,别哭,你母亲只是睡着了,过会便会来看你。”她托着襁褓,把自己的头低了下来,温情脉脉的用自己的脸贴了贴他的小脸蛋,低声一笑:“你真软啊,还有奶香,怪好闻的。” 徐炆玔见了这副场景,心里又是一滞,若是每天下朝回来便见着这样的场面,那该有多舒心!可是,柳明欣不是她,明媚也不会这般日日出现在他面前。站在门口,徐炆玔呆呆的问明媚:“福瑞郡主,小皇子醒了吗?” 明媚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徐炆玔站在不远处,向他弯了弯腰:“回皇上话,小皇子方才一直在睡,只是刚刚奶娘喂过奶,现在正精神着呢。” 徐炆玔走到了明媚身旁,低头望了望他的儿子,就见他一双眼睛正滴溜溜的到处乱望,似乎很有精神,心里也是高兴,伸出手指来拨弄了他的脸蛋一下:“笑一笑给父皇瞧瞧!” 这时绿叶急匆匆的从内室里奔了出来,声音很凄厉:“福瑞郡主,你快来看看娘娘,她……她……。” “不是有何太医在吗?”明媚见绿叶紧张得肩膀都在打颤,知道柳明欣肯定有什么不好了,也不多说,把小皇子交到了黛青手上,跟着绿叶进了内室。 柳明欣的情况很差,除了生孩子那日还很清醒,这些天一直在沉睡。明媚有些担心,有些产妇就是生了孩子,全身放松,睡着睡着便过世了。瞧着柳明欣那模样,只怕也是熬得太厉害以后全身过于放松的状态。 明媚让绿叶与绿茵要不时在柳明欣耳边说话,好让她保持清醒,不能一睡不起。可是只在中间醒来过几次,其余时候都是睡着的,连眼皮都没有睁开过。明媚给她检查了两次,只觉得她身子极度虚弱,生命体征似乎一点点的在流失中。何太医也开了方子,可似乎没有半点作用,从前日起柳明欣已经吞不下硬的东西,每天都是靠喂流质的东西来维持生命。 当明媚走到床边时,发现柳明欣已经醒了过来,眼睛不像早两日是半睁半闭的,而是全部睁开了。她瘦了很多,一张鹅蛋脸变成了瓜子尖儿,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而且黝黑黝黑,有些吓人。 那何太医跪在床边战战兢兢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媚见状,知道柳明欣定是不好了,揭开她的被子看了看身下,就见红殷殷的一片——产后血崩了。 “去叫了皇上进来,看柳文妃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明媚摇了摇头,柳明欣身子本来就虚弱,再加上血崩,那可是没得救了。绿叶听着这话便知柳明欣好不了了,心里大悲,含着泪跑了出去向徐炆玔禀报。 柳明欣拉住明媚的手,轻声说:“十妹妹,我曾经因为皇上喜欢你,所以很是嫉妒你,你进宫来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好,你要原谅我。” 明媚含着眼泪摇了摇头:“娘娘,这不算什么,你别记在心里头。” 早几次她进宫来的时候,柳明欣都会用话来刺着她,明媚心里头还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何她一定要针对自己,现儿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情,她怎么就明白了徐炆玔对自己的情意?难道是徐炆玔自己对她说过? “十妹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柳明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血慢慢的从裂开的地方涌出,看得明媚一阵心酸,点了点头道:“娘娘,你说说看,是什么要求,若是我能做得到的,自然尽力。” “你……能不能进宫来,代替我照顾我的孩子?”柳明欣拼着最大的力气道:“你是他的亲姨母,自然会全力照顾他的,对不对?” 明媚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的身子动了动,回头一看,原来是徐炆玔站在了身边。她默默的把柳明欣枯瘦如柴的手交到徐炆玔的手上:“皇上,你好好陪文妃娘娘说说话罢,她时间不多了。” 徐炆玔见明媚决绝的走了出去,心里知道她的想法,默默的望着柳明欣道:“文妃,你不要担心那些事情,你要快些好起来,咱们的小皇子还等着母亲抱呢。” 柳明欣的头发散乱,趁着她一张脸跟白纸差不多,她望着徐炆玔,凄然的问:“皇上,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臣妾?” 徐炆玔看着她那两块略厚的嘴唇皮儿在不住的打颤,眼睛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落下了两滴眼泪:“文妃,朕自然是真心喜欢你的。” 听了这句话,柳明欣的脸上突然飞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在这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异,她睁大眼睛望着徐炆玔,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然后慢慢的,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目光一点点的涣散,最终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文妃!”徐炆玔摇了摇柳明欣的手,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反应。 映月宫里换上了白色的纱幔,小皇子也被乔太后接到储秀宫去住了,没有了孩子的哭声,没有了中药刺鼻的气味,只有穿着素色服装的宫人们低着头在出出进进,整个宫殿似乎随着柳明欣一起死了去,没有半点生息。 柳明欣被追封为庄敬皇后,按皇后礼制下葬皇陵,上下吏人服国丧三日。 明媚回头看了看一身缟素的绿叶和绿茵,细心交代着她们如何照看小皇子:“庄敬皇后去了,她贴心的人也就你们两个了,好好照看着小皇子,别让他被人给阴了。” 绿叶和绿茵含着泪点点头,三人都是心照不宣。 前日徐炆玔和乔太后商议下诏追封柳明欣为庄敬皇后时,太皇太后气急败坏的赶到了清华宫,进门便大声说:“皇上,此事不妥!” 徐炆玔看着太皇太后鬓边的青丝已经染上了白霜,额头上也多了几条皱纹,知道她是要为薛玲珑来争取这皇后之位的,但他意已决,那玲珑表妹如此心狠手辣,自己又怎能立她为后?自己坐上太子宝座,诚然皇祖母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怎么能为了满足她的愿望而退缩? 见徐炆玔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没有半点服软的模样,太皇太后坐了下来,抚了抚胸口,喘了下气儿,心里充满了伤感。虽然玲珑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可她是自己的外孙女儿,而且也是得了她的暗示才这般做。 那时候自己暗示玲珑,让她除去柳文妃,却没有让她将小皇子也弄死,可没想到玲珑竟然这般大胆,只想将柳文妃母子俩一道除去。 死了一个柳文妃,乔太后不会多事,反正天下这女子因着难产死去的多,只不过说一句柳文妃命不好就会将这事情掩盖过去了。可若是小皇子死了,乔太后又怎肯罢手?自然是要追查到底的。 太皇太后暗自叹了一口气,幸亏那英亲王府的世子妃来得及时,将小皇子保住了,否则自己可能也保不住玲珑了,绝不会是将魏淑妃推出去做替死鬼那般简单。好不容易过了两日安生日子,柳文妃便死了。 当时太皇太后得了这个消息还十分高兴,柳文妃死了,魏淑妃进了掖庭,现在宫里只剩下玲珑了,要封皇后自然只能封薛贵妃了。太皇太后与闻讯进宫来的万阳公主都很是快活,两人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可是没想到这笑容还没消,却听了个惊人的消息,皇上要封那死去的柳文妃做皇后!万阳公主大惊失色,望着太皇太后,眉头紧紧皱起:“母后,皇上怎么能这般封赏柳文妃!” 太皇太后也有些坐不住,皇上这般做,用意颇深,难道真是如宫里传闻,他对柳文妃用情至深,以至于现在就准备定了她的儿子做太子了?虽说柳文妃已经过世,皇后的只是追封而已,但是一个死去的妃子的儿子和一个死去的皇后的儿子,如何能同等待之?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再也没办法安安稳稳的坐下来:“绣容,扶我去储秀宫那边,我要与太后娘娘去说说。” 来到储秀宫,没想到正好见着了徐炆玔,太皇太后心中一喜,这可刚刚好,免得她再费工夫去寻徐炆玔。 “皇上,那文妃只是庶女出身,你追封为后,似乎欠妥,恐朝野有不赞同的舆论。”太皇太后缓和了下口气,慢慢的从柳明欣的出身做文章。 “皇祖母,庄敬皇后进宫册子上记着的是柳府嫡女,似乎您也是知道的,她与魏淑妃进宫,还是皇祖母亲允的,为何现在却说她是庶女?”徐炆玔直视着太皇太后的眼睛,丝毫没有退让:“况且这嫡庶又有什么关系?朕的家事自己处理,难道还有不识趣的人在一旁说三道四不成?” 太皇太后话语一阻,没想到自己亲手送上太子宝座的孙子,现在竟然就不听她的话了,不由得一阵恼怒,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皇上,反正这圣旨不能下,哀家可不能看着这天家威仪被朝野肆意诋毁。” 徐炆玔也毫不退缩的看着太皇太后道:“既是如此,朕这道圣旨不下也行,朕另外拟一圣旨,将薛贵妃废为庶人,关入掖庭,皇祖母觉得这道旨意可合适?” 太皇太后听到徐炆玔如此针锋相对,一时气恼,站起来怒喝道:“皇上,你下圣旨总得有个理由罢?怎可无缘无故,肆意妄行!” “皇祖母,薛贵妃指使魏淑妃送去给柳文妃的东西里边很多有麝香,您肯定是不知道的罢?要不要到掖庭把魏淑妃提出来对质?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皇后的宝座上容不下她,掖庭才是她最好的去处!”徐炆玔弹了弹衣袖,想着柳明欣死去时望着他的眼神,虽然他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但那一刻,他心里却有了一丝眷念。他的三个妃子里,也就柳明欣算是个好的了,尽管她很笨很蠢,蠢得自己把那夜的承诺宣扬了出去,以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但她究竟还算是个善良之人,不会弄那些鬼魅伎俩。 乔太后见祖孙俩已经争红了眼睛,赶紧打圆场道:“不过是追封一个皇后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他们柳家也不是权倾朝野,这国公府的牌子都还没热呢,母后也不要为此着急,大不了明年大选,多挑些好人家的小姐来充实后宫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见面前这对母子已经是下了决心,知道自己多说无益,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追封便追封罢,只是以后皇上要多念念万阳公主的面子,不要和薛贵妃置气,多陪陪她。她现在还不懂事,只有她自己做了母亲,生下了小皇子以后,她方才会温柔些。” 徐炆玔其实心中已经发誓不会再踏入漱玉宫但见太皇太后如此说,他也就借势下坡:“朕谨记祖母教诲。” 就这样,追封柳明欣为庄敬皇后的诏书发了出去,大陈又有了一次国丧。 大陈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可谁也不敢去说多话,似乎新皇对于柳文妃格外宠爱,现在她死了,追封一个皇后也是新皇情只所在。人死了,也就没有威胁了,世家大族们都闷着没有出声,反正以后是怎么样还不知道,最最重要的是,别让活人占着皇后的头衔便好,以后自家女儿指不定还要进宫去呢。 小皇子被乔太后接到了储秀宫,柳明欣的两个贴身丫鬟晋级为叶姑姑和茵姑姑,这便意味那个到了年纪便可以出宫自行婚配的宫规,对她们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她们已经是姑姑了,而且是专职照看小皇子的姑姑,她们的青春将只能在这危险重重的后宫里蹉跎,永远也见不到宫外的风景。 与绿叶绿茵道别以后,明媚带这玉箫准备离开皇宫,一抬头便见徐炆玔站在映月宫的门口看着她。 “臣女向皇上请安。”明媚行了个大礼。 “你心底里是不愿意呆在这深宫的。”徐炆玔呆呆的望着她,跪在地上的明媚,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可却掩饰不住她的风姿嫣然,白色衬着她整个人显得那么的小巧纤弱,似乎眨眨眼,她便能被风吹跑。 “皇上自然知道臣女想的是什么。”明媚低头,谦恭的回答。 “你起来!”徐炆玔见着如此谦恭的明媚,心中一阵凄凉,他多希望明媚还是和那次送她出京那般,对他肆意的捶打,让他放开手,她要去找柳元久和柳杜若兰。那时候她是多么胆大,根本不把他看在眼睛里边一般,而现在,她却是这样的谦卑,和后宫里的宫人没有两样! “是。”明媚站了起来,头却仍然是低着的,没有望徐炆玔。 “福瑞郡主。”徐炆玔咬牙切齿的说:“你抬起头来。” 明媚无奈的抬起头,看着徐炆玔微微一笑:“皇上,臣女要回英亲王府了。” 见着她脸上恬淡的笑容,徐炆玔知道她正在为能够出宫而欢欣鼓舞,也罢,喜欢她,便该看着她开心,而不是拘了她到身边陪他一起受苦,自己在这个牢笼里要关一辈子,何必把她的光阴也浪费在这个牢笼中。 “那只八哥,又能说不少话了?”徐炆玔忽然又想到了那只八哥,它与自己,真是有姐夫呢相像。 明媚瞧着徐炆玔那悲哀的模样,心中一顿,徐炆玔又提起那八哥来,说明他的心结很深,将自己看做了那只八哥鸟儿一般:“回皇上的话,那八哥现在说的话又多了些” “再多了些又有何用处?”徐炆玔悠悠的出了一口长期,自嘲的一笑:“我和它真是差不多,我处置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可又有何用?始终是一只关在牢笼里的鸟儿罢了,还没得它那般自由。” 明媚见他口里说得悲苦,也不禁恻然。但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他注定是要在这深宫过一辈子的,自己恻然也了无益处,还得小心着不受牵连才是。想到这里,朝徐炆玔低声说:“皇上,臣女去了,您要保重。” 徐炆玔恋恋不舍的看着明媚的脸道:“福瑞郡主,你不要把柳文妃临去前的话记在心里,此生我不会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听到这话,明媚心里像被谁扎了一针般,刺得生疼,徐炆玔对她,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但旋即,眼前又浮现出乔景铉那灿烂的笑脸来,让她心中忽然朗朗的一片。明媚向徐炆玔灿烂一笑:“谢谢皇上如此关照臣女。” 她直起身子来,素衣飘飘,就如一抹白云般,走得很轻很快,徐炆玔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的惆怅也一点点的浮了上来,喃喃念道:“直道相思了无益,何妨惆怅是轻狂。也许这便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明媚走出宫,便见宫墙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见她走了出来,咧嘴一笑迎了上来:“媚儿!” 明媚眼中含泪的望着他:“乔景铉!” 玉箫见着两位主子见面,便上演了一出能把牙齿酸掉的戏儿,本该觉得好笑,可现儿只觉得自己眼睛酸,眼泪珠子也弹了出来。在宫里十来天,真是步步惊心,生怕行差踏错,这下总算是活着出来了。 “咱们快些回家去。”乔景铉一把拉住明媚,嘴巴鼓得像一只青蛙:“我只要一想着你在宫里,心中就不安稳。” 明媚朝他点了点头:“我也想见你。” 两人并肩站在后宫门口,回头望了望那道朱红色的院墙,重重飞檐从院墙那处露了出来,有一股青烟正在朝天空飞奔而去,那是在给庄敬皇后上香烧钱纸。两人想到那过世的柳文妃,心中都是黯然。 乔景铉握紧了明媚的手几分:“媚儿,咱们要好好的过一辈子。” 明媚点了点头:“是,好好的,一辈子。” 忽然间天色放晴,这五月初的天空,明净得如水洗过一般,碧蓝碧蓝,阳光从云层后透了出来,金灿灿的照在两人身上,如同给他们镀了一层金边。执手相望,眼中的眷恋冉冉而生,沐浴在这暖阳里,前边,全是一片希望。 他们十指交握,岁月就在他们指尖流逝,静静的,悄无声息。 相视而笑,两人的目光交会,里边有甜美,有期望,有对将来的向往。 乔景铉伸出手来,轻轻将明媚的头发拨到耳后:“媚儿,这一辈子遇见了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咱们两人就这般快快活活的在一起,不要再有什么波折。” 明媚朝他微微一笑:“乔景铉,我以前读诗经的时候,里边有两句话,原本不知它的含义,现在瞧着,心有戚戚焉。” “哪两句话?你念来听听。”乔景铉有几分好奇,唇边有一丝笑容:“不再是打杀长鸣鸡了罢?” 明媚扭了扭身子,一脸通红,啐了乔景铉一口:“呸,你就光记得那一句。” “那又是什么?”乔景铉伸手揽她入怀:“不管哪一句,只要我的媚儿说出来的,都是最最好听的。”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明媚的嘴里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乔景铉点了点头,眯眼看了看那灿灿的阳光,脸上浮出了微笑。 ——唯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全文完 ------题外话------ 啊啊啊,今日就大结局了,想想就觉得好激动!\(≧▽≦)/ 这文写了差不多半年,歌爷感谢每一位陪伴歌爷成长的菇凉`~~~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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