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综穿]拯救男配计划 作者:戈子 文案:   童话故事的结尾,通常都是女主和男主的Happy Ending,   至于那些被炮灰了的男配,谁会在乎他们的喜悲?   但是,忽然有那么一天,   男配们黑化了,造反了,不想再做男女主角“真爱”的踏脚石……   Oh My God!剧情还要怎么样,才能顺利地继续下去?   男女主角都快要被男配们玩残了!!!!!   好吧,这其实就是一篇披着“拯救”外衣的YY文。   将男配的邪恶小心思扼杀在萌芽中,让男女主人公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每一个参与“拯救男配计划”的执行者应尽的责任。   至于大家所用的方式?哦~那是不值一提的。   不管黑猫白猫,能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O(∩_∩)O   有待拯救的男配类型:凤凰男沈文翰、温文尔雅苏轻尘、暴君楼迦若、腹黑男段莫言、隐忍忠犬暗卫莫邪、闷骚傲娇男、偏执狂江离、扮猪吃老虎宫洛、成熟稳重顾城、花心痞子……   ☆、凤凰男大作战一   刚刚踏进公司,温如是的专属助理就迎了上来,将一份蓝色文件夹递进了她的手里。   “如姐,这次是特别案例,已经有两个执行者失败了。”   小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温如是微微挑眉,一句话也没有说,踩着八公分的细高跟鞋径直走向自己的专属电梯。   整整一层的私人空间,一半的墙体都是落地的防弹玻璃,站在这个地方,可以一览全城。温如是喜欢这种感觉,登高望远,空旷自由。   坐在舒适的转椅上晃悠了一圈,温如是这才翻开手中的资料,粗略扫了一遍。   沈文瀚,穷山沟沟里面飞出的金凤凰,以全省第二的优异成绩,远远超过了该省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但是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撕了录取通知书,独自一人背起包袱去参了军,全家大小,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直到沈文瀚的第一笔津贴,从邮局寄到村长家,托老村长送到他们家的时候,沈父沈母这才知道,这个混蛋儿子为了不让家里到处举债供他读书,已经先斩后奏了地跑了。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沈文瀚是一个很倔强的男人。他认准的事情,就算是别人苦口婆心地说破了嘴,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   不过,按照他当时的家境来说,供一个孩子去外地念大学,的确会拖垮那个本就穷困潦倒的家庭。   温如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手中的简历。   小助理这时刚好推门进来,将一杯不含糖只加奶的咖啡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失败的人,是几号和几号?”她捻起碟边的小勺,轻轻在黑褐色的液体中画了个圈。   “第一次接单子的是七十五号,第二次是六号。”   “六号?”温如是难得扬眉,执行者选拔是极为严苛的,截至目前为止,全公司只有一百位正式挂牌的执行者。编号从一到一百,数字越小的,能力越强。   每隔半年,监管部门会重新排名一次,只有排位在前十名的,才能住在顶部的十层区域,拥有像温如是的办公室这么大的独立空间。   同样的,位置越高的人,责任就越大。通常后勤部分配过来的单子,都是从楼层低的位置开始派发,如果失败,那么该案例就会直接送到顶层,由前十位执行者的助理筛选接手。   很明显,接手这个沈文瀚的六号执行者也碰上铁板了。   “六号的身手不是很好吗,这次怎么会失手?”说起这个六号,也还真的是前十层的一个异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在拯救男配的行动中,既不搞基,也不玩暧昧,完全就是个粗暴行径的贯彻者,他直接杀人!   没错,他能混到顶层第六,完全就是靠一路杀出来的。杀死男配,取而代之,让他们脱离痛苦的深渊,就是他奉行的宗旨。   这样照样也能帮助男女主角相亲相爱地混到最后,满足平衡剧情大结局的需要。   虽然这样的方式过于粗暴了一些,但是胜在有用啊,如果能让偏离正轨的男配们早日解脱,也不失为一种合法的手段。   毕竟,在拯救男配计划当中,需要执行者们拯救的,还是主要在于他们的疯狂行为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而更深层次的心理变化——那太难了。   能够改变最好,要是不能的话,公司也不强求。   为此,在这方面专门出台了明文规定,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无论大家使用什么方法,上层机构都不会横加干涉。   “是的,据回流的数据显示,在最近的一次刺杀中,六号死在了沈文瀚的手下,具体原因他不肯透露,估计不是轻敌了,就是真的技不如人。”小助理很有眼色地将温如是想要的答案直接讲了出来,稍后,顿了顿又道,“因为最佳的两个节点都被七十五号和六号用掉了,所以,二号到五号都不愿接下这个案子。”而其他低于六号的成员,是不能接高等级执行者没完成的单子的。   “所以,你就帮我拿回来了?你还真是喜欢给我找麻烦呐。”温如是撇嘴斜睨了眼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的小助理。   “您是最好的,我相信,如果您都会失败的话,那么公司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成这项工作了。”小助理挺身立正,颔首得体地恭维道。   温如是失笑,虽然这不过是句马屁,但是她听着就是舒爽,因为,这也是事实。   她的确是最好的执行者,正式挂牌以来,从无败绩!   她是最顶尖的一号。   每隔半年,全公司的排名都在各个执行者之间轮动,只有一号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她,温如是。   “行了,把嵌玦给我。”温如是爽快地站起身,手一摊。   “详细的资料都已经全部输进去了。”小助理连忙回道,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嵌玦放入她的掌心。   温润的玉玦一落入温如是的手中,顷刻化成一只精巧的手镯,自动缠上她的腕间。   她轻抚了一下手腕,淡淡一笑:“你可以出去了,午餐帮我订一份德胜楼的芙蓉烧蟹。”任务中的十年,不过是现实生活里的半小时,她相信,醒来之后,刚好能够赶上用餐。   离中午还有三个小时,她可以将剩下六十年的时间,都放在攻略沈文瀚的身上。对于不按照剧本方向演绎的目标男配,温如是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狩猎者。   只要有她在,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有黑化的机会。   等到小助理屁颠屁颠地跑去订餐,温如是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向隔壁的大床。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委屈自己,任务之前,肯定是会将自己的身体舒适地安置在松松软软的床上的。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个大样,红红艳艳的房间里面,各种各样的装饰品颜色鲜艳得耀眼。   温如是抬身想从床上坐起,结果却被脑里的一阵眩晕和疼痛给逼回了床铺内。   大红的被褥上面绣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床头还有红得俗气的喜字贴在墙上。她忍不住扶额呻‘吟了一声,大喜之日,新娘宿醉,新郎不见踪影,这可真的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开始啊!   温如是缓缓躺平,等待那股眩晕过去,现在再说那些已经没有用了,她手指轻点嵌玦内壁,所有的资料全部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昨夜是她和沈文瀚的新婚之喜,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进入的时候,是在七十五号占用了的两人最初相遇的幼时。   再不济,就算是六号来到这个世界的相亲前夕也好。   因为,沈文瀚是被逼婚的。   结婚前夕,温父忽然改变主意,以为他突然瘫痪的大哥治病为由,要沈文瀚入赘温家。对于思想传统的沈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是,为了老实巴交的大儿子,他们却不得不屈服。   不止如此,新婚之日,沈文瀚背着妻子,将四分之一的礼金拿出来,想要贴补一下自家父母,却被温母撞了个正着。   温母一生顺遂,被丈夫生生地宠成了一个泼辣的性格,可不是一个能吃得下哑巴亏的居家妇人。在她的眼里,他们两口子的一切,都是她女儿温如是的,沈文瀚这种背着老婆往自家口袋里塞钱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昨夜的温如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给沈文瀚下了脸子,让他母亲将背着自己收的礼金,全部都交了出来。   这下可好了,沈文瀚一气之下,当天晚上就带着父母和妹妹,一起回了老家的山沟沟里,连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唉,”温如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个烂摊子,不去收拾也不行啊,她强撑着爬起来,随便换了浅色的件衣服就走下楼,“李妈,给我热点吃的,我饿了。”   “哎,好咧,”将熬了一上午的皮蛋瘦肉粥放到桌前,李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如啊,沈先生那边,要不你还是去个电话吧,这样终归是不大好的。”她在温家呆了几十年了,手把手带大温如是的不是她的那个暴脾气妈,而是她这个管家,她是真心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他那个穷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能联系得上才怪呢,”温如是抿了一小口粥,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抬眼见到李妈微蹙的眉头,不由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去跟他好好谈谈的。”   谈肯定是要谈的,至于怎么谈,什么时候谈,她可得好好想想。   但是她可不会考虑太久,因为,沈文瀚这一次的回家,就会重遇本书中的女主——秦晓菱。   ☆、凤凰男大作战二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原本是多么美好的感情。   可惜,暗恋男配已久的秦妹妹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对沈文瀚开口表白,就被温家半道截了胡。   虽然秦晓菱的爱情,最后终究还是给了男主宋司劼,但是在还没有遇上她的真命天子的这两年里,她仍然还是一直跟沈文瀚纠纠缠缠,不清不楚的。   要不是这样,后来的男配沈文瀚,也不会有了黑化的契机。   仅仅只是因为秦晓菱决定要嫁给有钱多金的宋司劼,这个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的男人就黑着心肠设下了一个个圈套。   明明应该守护女主得到幸福的沈文瀚不单只是夺了温家的家产,一脚踢开原配,还挤垮了宋家的公司。最后将秦晓菱囚禁了起来,生生地将一部小清新言情文变成了重口味的S‘M情节……   当然,这其间少不了原配温如是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的戏码。如果不是对这样的婚姻深恶痛绝,军人出身的沈文瀚也不见得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或许应该感谢自己日后就算是发达了,也没有对原配老婆和温家赶尽杀绝,否则的话,就算温如是再怎么敬业,也不会放下身段跟他培养什么见鬼的感情。杀目标男配的事她没做过,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会!   温如是感慨地咂咂嘴,喝完暖暖的皮蛋瘦肉粥,上楼将自己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这才将司机叫来,带上李妈事先准备好的大包小包回礼,一路晃晃悠悠地向着沈文瀚的老家开去。   虽然新婚第二天就去婆家,似乎是不太合规矩,但是老公都要被人拐跑了,这个时候还纠结着什么劳什子规矩,那才真的是个笑话。   沈家村真的很穷,穷得连一条可以直通进村的石子路都没有,就算是称之为穷乡僻壤,都可以说是侮辱了“穷乡僻壤”这个词。   温如是只好让司机把车停在山脚的镇上,雇了两个挑夫,担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步行进山。   幸好她专门为了这趟出行换了一双平底鞋,但是纵使如此,她现在这副少于锻炼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待到他们终于抵达总共只有三十几口人的沈家村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温如是已经累得全身都快散了架,脚底板生疼生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起了泡。   破破烂烂的村口,就连趴在土墙边的中华田园犬,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瘦骨嶙峋样。两个挑夫颇有经验地抽出扁担,将恶狠狠凑上来的土狗撵开,这才顺着司机指的路,领着两人往沈家走。   “你们怎么来了?”开门出来的是沈文瀚的妹妹沈香,她愣了愣,回过神后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戒备。   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啊,温如是微笑着轻柔而坚定地推开她,抬步往里走:“你哥回门的时间太久了,我是你嫂子,来接他回家也是应该的。”   沈香被憋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登堂入室。   什么叫做回门?只有娶回家的老婆回娘家才被人称作回门。   这个新嫂子明摆着就是在提醒他们家,她二哥现在已经是入赘温家的人了,不管他们承不承认,沈文瀚现在的头上,冠的都是妻姓。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颇有眼色的司机小赵见屋里实在难以下脚,连忙搬了一个虽然有些旧,但还算是完整的椅子出来,擦干净放到小院内。   温如是的脚,早就痛得站立都勉强了,不过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自己完美的仪态,所以才一直强撑着。这时见有得坐,也不推辞,径自袅袅娜娜地慢慢走过去坐下。   “其他人呢?”不用虐待自己的双腿,温如是的心情好多了。她也不怕沈香负气不回答,毕竟沈家大哥现在还躺在温家特意安排的医院里,就算是想跟自己对着干,她也得掂量掂量。   果然,沈小妹忿忿地瞪了她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妥协开口:“秦婶家的房顶漏水了,二哥去帮她们家补补,晚上秦婶和晓菱姐请我们家一起吃饭。”   “吃饭呐……”温如是挑了挑眉,虽然知道这趟多半会碰到沈文瀚那“善良单纯”的小青梅,但是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她想了想,回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小赵微微点头,吩咐道,“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你就跟着挑夫一起回去吧。山上简陋,安排不了这么多人,后天中午在镇上停车的地方等我就行了。”   司机小赵有些诧异,温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挑剔。   从相亲到结婚,这么长的时间里,所有需要跟亲家沟通的事情,都是他陪同管家李妈一起进山接洽的。温家人嫌脏,就连一次,都没有纡尊降贵地驾临过这个穷的不能再穷的沈家村。   这一趟出门,他原本以为只是跟她一起监督着沈文瀚回城,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突发奇想地在这里住下。   他忽然有些惶恐:“这里怎么能住人呢?要不然,我还是先去把沈先生找回来,天黑之前就能到家了。”   温如是还没开口,沈香就忍不住呛声了:“什么叫做不能住人?!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难道都不是人吗,就你们城里人矜贵?!”一次都不上门也不说,还当着主人家的面说出这样看不起人的话,要不是为了大哥,她温如是就连给二哥提鞋都不配!   温如是微微蹙眉,这个沈小妹,看来对她的成见很深呐,要是沈文瀚也是这样看她的,那还真是有些棘手。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眉目硬朗,身形健硕的青年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工具包走了进来。   见到小院里或站或坐的几个人,他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包交给妹妹,回身淡淡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温如是不禁失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两兄妹见到她的第一句问话都是一模一样。   来人正是沈香的二哥,她的新婚丈夫沈文瀚。   温家虽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在C城也是说得上话的富豪。温父能在众多的备选男士中一眼相中他,也是因为除了家世不好,沈文瀚不管是从外形还是气质上来看,都是数一数二的出众。   特别是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温如是几乎能从那一闪而逝的眼神里看出他不屈的自信。   她斜斜坐在老旧的藤椅上,单手支着下颌,一双剪水双瞳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反正温如是难以相处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了,她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纠正大家的想法。   更何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美,温如是现在这副面孔,生的极是明艳,只是暴躁的脾气毁了那份大气。人说相由心生,就算是同样的一副皮囊,如果里面住着的是不同的灵魂,给人的感觉也不会相同。   对于这一点,温如是是深有体会。   沈文瀚移开视线,就算是她现在没有因为自己的冷淡发火,他也不会傻到以为她真的就转了性子。大婚那天的下马威,他可是记忆犹新着呢。   辛辛苦苦将他们三兄妹拉扯大的父母,就连一口媳妇茶都没能喝上,就这么丢人地离开了宴席。这口气,即便是为了大哥,他也咽不下去!   “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秦婶家吃饭,晚上将就一下住我的房间。”沈文瀚目光灼灼,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故意说道。   “好啊。”温如是正中下怀,扬眉笑得越发的明媚。不怕他不出招,只要肯搭腔就会有破绽。   沈文瀚一窒,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肯在山上留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气她。   婚都结了,一切已成定局,温家是不可能容忍他们离婚的,说重了又怕大哥那边受委屈,说轻了心里又不解气。   他一咬牙,只好闷头将她带来的东西搬进屋里去。   沈文瀚的房间只有一张不大的双人床,那还是他们的关系定下来之后,沈父专门请村里的木匠做的。可惜新媳妇一次都没有上门,所以一直放在沈文瀚的房里,占据了几乎一半的位置。   屋里连个板凳都没有,温如是也不介意,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他将大包小包的礼物堆到床脚。   被她的目光一直静静注视着,沈文瀚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他们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地呆上那么长的时间,更遑论是在自己贫困的家中。   ☆、凤凰男大作战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突然安静下来的温如是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轻易地被他激怒。   沈文瀚垂眸,她带来的东西都很贵,各式各样的高档补品随意地装在塑料口袋中。看起来很有心思的样子,可是他知道,这些多半都是温家的管家李妈准备的,她说不定连包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甚清楚。   温如是就是这样的女人,傲慢自大,做事不顾旁人感受,更加不会细心体贴地去维护丈夫的自尊。   这段婚姻从来就非他所愿,除了相亲那日,她没怎么说话以外,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令他对她唯一的好印象不断降低。   直到昨夜,沈文瀚已经不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以后想要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恐怕都是不大可能的事了,可恨的是,他偏偏还要跟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女人虚与委蛇,忍受她时不时的语言攻击和羞辱。   这跟古时候插根草标跪在街头卖身进地主家的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会儿去了秦婶家,你少说话,自己家里闹就够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弄得大家不愉快。”粗鲁地将她带来的东西摞到一起,沈文瀚看都不看她一眼,硬邦邦地扔出几句话。   如果不是人都上门了,家里也没人给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饭,他是打心眼里不想将这个搅得家宅不宁的老婆带出去串门子。   连见了公公婆婆都不招呼一声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在外面给你长什么面子?   温如是挑眉:“要是我做到了,有什么好处?”   沈文瀚气极反乐,生生压下心里的那股邪火,反问道:“好处?我们沈家就这么点家当,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温如是嘴角一抽,没有幽默感的男人真无趣,什么屁点大的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就他们家的那些破烂,就算是送给她,且不说脏不脏吧,她还嫌占了不该占的地方呢!   “行了啊,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至于嘛,”温如是白了他一眼,也不生气,要是这点小事都要生气的话,她早就在无数次开启新任务的时候气死了,“我要是做到了,你就答应我一个不违背原则的要求,这个不算过分吧。”   一想起自己还躺在医院的大哥,沈文瀚就觉得自己生生地矮了她一个头。能有什么办法呢,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现在有求于人的是沈家,不是温家。   看着优哉游哉地坐在床沿上摇晃着一双长腿的温如是,沈文瀚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好,你要是能消停点,我也会跟你好好过……”   话还没有说完,温如是忽然从床上跳下来,直直走到他面前,黑眸清亮,语声温软:“沈文瀚,本来我不想在今天刚见面就把这事儿拿出来说的,但是既然你的话都到这里了,那我们就还是明明白白地摊开来的好。”   好好过?她要的不是家长里短,浑浑噩噩的好好过,而是他全心全意的爱恋,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让沈文瀚就这么把这件事混过去。   消停?凭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乘胜追击才是兵家上策。   只要有头脑,谁说错误就不可以转化成优势的。   “从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两个就绑在了一起,入赘也好,不入赘也好,这都是事实。   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共同体。没错,家里的一分一毫都是我们两个共有的。   但是,这并不表示你有权利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把收回来的礼金交给你父母。”   没有理会沈文瀚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温如是抬手,轻轻将他领口上的褶皱理平整,仿佛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新媳妇一般。   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她最不喜欢的有两种。一种是出去了就不再回来,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给他丢人了。还有一种是拼命想将全家都捞出去,一旦沾到些什么金钱利益的边,就会忍不住往自己的窝里刨。   当然,这个窝可不是跟新媳妇一起的窝,而是他们的家族大家庭。   很可惜,沈文瀚偏偏就是后一种,不管他有多优秀,本质上也脱不了这种狭隘的思想。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在正常剧情,还是在黑化后的剧情里,他都成功了,发家致富换老婆,沈文瀚一个都没有落下。   不过,现在的沈家二哥可远远没有几年之后的那般心计,也没有那么狠得不可救药。   温如是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清楚,什么是他该碰的,什么是他不该碰的。顾家是好事,但是顾的不是自己的家不说,还没有节制的话,那对于她这个当老婆的来讲,就是严重的过界了。   沈家家贫,到场的亲友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婚礼上的礼金,几乎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金额都是温家的朋友包的。   沈文瀚能背着她,将四分之一交给自己的妈,除了夸他孝顺之外,温如是只想说,哥们,你情商太低了。   挖老婆的钱塞进自己父母口袋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外面赚钱养家啊!   “我不介意给你家贴补点家用,那点钱不算什么,但是,你得事先跟我商量一下。该给的,我会给,不该给的,你不能下手去抢。”温如是退后一步,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有些事,点到即止就行了,说太多的话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沈文瀚这个男人,可不是随意让老婆捏圆搓扁的孬种。   去秦家的路不长,但也说不上短,沈文瀚嘴里的“没多远”,让温如是扎扎实实地在一人宽的小田埂上走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看到一户人家。   之前的谈话并不愉快,起码对于“不准下手抢”的沈文瀚来说,是不愉快的。所以,他也不打算让温如是过于得意,不声不响地带她绕了大个圈子,很是多走了一长截路。   跟在二哥身旁的沈小妹刚开始还没回过味来,一回头,看到走出了薄汗的温如是,这才恍然大悟,乐颠颠地追上沈文瀚,抿着嘴偷偷笑。   望着前方的两个装作一本正经的背影,温如是微微勾唇,也不着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反正他们也不敢弄丢了她。   她也不傻,沈香都这番作态了还能看不出他们兄妹俩的心思?就算是温如是不知道秦家详细地址究竟在何处,也看过资料里写的“邻居”两字。   既然是邻居,山中居民房屋相隔就算再远,能远过一小时的路程?   所以说啊,温如是最讨厌抱团的目标男配了,特别是还将无聊幼稚的恶作剧算计到她头上的目标男配。   要是沈文瀚未来几年的表现一直这么差下去的话,她一点都不会介意早些结束这次的任务。   在当温如是的脚再一次开始疼起来时,她终于怒了,特么的还有完没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家也到了。   沈文瀚的时间掐得很准,刚好就在温如是疼得快要爆发的边缘。   眼底的得意一隐而过,他直接推开大门,就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秦婶,我爸他们过来没有?”   “到了到了,都在里屋坐着呢,就等你们兄妹俩了。”正在黄土堆砌的院子里洗菜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笑呵呵地回头对着厨房喊了一嗓子,“晓菱啊,文瀚他们都到了,开始炒菜吧。”   “哎。”屋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应和,不多时,就听到有油爆的炒菜声传出。   秦晓菱?温如是目光一闪,缓步迈了进屋。   沈父沈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温如是,当她走进去的那一瞬,老两口都愣住了。   “爸,妈,昨天你们走得早,大家都不放心,所以今天我特地带了些东西上山来看看你们,”温如是瞥了面无表情的沈文瀚一眼,又恢复了先前的仪态,大大方方地挨着沈母身边坐下,在她布满老茧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避重就轻地柔声道,“都不是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给你们拿来补补身子。”   沈母不自在地收回手,看向同样怔愣的老伴。   这个儿媳妇以前可从来就没有这么和蔼可亲过,就连昨天的宴席上,也是张口闭口的叔叔、阿姨,何曾正正经经地叫过一声爸妈。更别提这时候跟他们坐在一家土瓦房里,规规矩矩地和邻居吃饭了。   温家的强势已经深入人心,温如是忽然这般的降低姿态反而令老两口有些忐忑起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最后还是沈父开了口,摆出大家长的身份示意儿子坐到媳妇身旁,“趁着这几天文瀚的婚假还没完,让他陪你在周围逛逛。”就算是为了大儿子,他也不能跟温家撕破脸皮。   婚都结了,说穿了也是他们家高攀了,要是两人能安安稳稳地一起过日子,就算他们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沈母见状,也开始打圆场:“这穷山疙瘩的,有什么好逛的。待个一两天,你们俩就回城里去吧,这地方,富贵人家的孩子住不惯的。”在大儿子的病痊愈之前,可得把小儿媳妇哄舒坦咯,再怎么舍不得,也得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温如是微微笑着,不置一词,她本来就是来叫沈文瀚回去的,当然不会拒绝。   至于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跟她何干?这没人性的两兄妹,拖着她一路绕圈的恶劣行为,她还没跟他好好算账呢!   扫了眼温如是淡定的表情,沈文瀚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后天温家的司机在镇上等如是,我会跟她一起回去的。”   ☆、凤凰男大作战四   “好了好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秦晓菱兴致勃勃地端着一盘梅菜扣肉过来,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沈文瀚旁边的陌生女人。   她呆了呆,将盘子放在桌上,不安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位是……”   温如是嘴角弯起一抹适宜的弧度,温和而疏离地颔首示意,并没有搭话。礼貌是一回事,但是她又不打算跟她做闺蜜,打好关系?算了吧,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母并没有注意到秦晓菱的拘谨,自然地接上了话头:“她就是文瀚的新媳妇,回来住两天,晓菱啊,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着新嫂子到处转转。”   一旁的沈香瘪了瘪嘴:“晓菱姐哪里有空陪她呀,人家还要读书呢。”   当然要读书啦,温如是垂目注视着眼前的土陶碗,秦晓菱不读书怎么能跟同在一个城市的宋司劼勾搭上。   很明显沈母的这一番解释把暗恋沈二哥已久的小白花女主刺激到了。   她睁圆眼睛来回看了两人几眼,猛地转身就往门外走,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慌乱:“还有几道菜,很快就好了,大家先吃着不用等我。”   瞥了眼安然坐在身边,无动于衷的沈文瀚,温如是还真是为女主有些不值。   都相处了十多二十年了,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不信沈文瀚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个女孩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待到人家爱上了别的男人,他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重要性,这到底是该有多以自我为中心,才能做到对别人的感情视若无睹这么多年啊?!   不过迟钝一点,自私一点也好,省得她还要花功夫去做些毁人姻缘的恶事。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好,似乎是因为多出了一个不熟悉的温如是,大家都不大放得开。看着她斯斯文文地用餐的样子,秦晓菱喝汤的声音都放低了很多,可是还是没办法象她一样的优雅。   开玩笑,她的餐桌礼仪可是在进行贵族任务的时候训练出来的,十多年的坚持不懈将这一切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不管她此刻是锦衣华服,还是衣衫褴褛,端正的坐姿,挺直的背脊都不会有丝毫的不同。哪怕是温如是的父亲在这里,也做不到她这样的从容安静,更何况是小山村里长大的一个小丫头。   对于自己的格格不入,温如是不是不明白,她也很无奈。但是温家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家,要让她放下架子,去迁就别人,想必就算是本尊也不肯这么干的。   一顿饭吃得众人坐立难安,乡间的饭菜分量虽足,但是毕竟不合她的口味。待到六、七分饱,温如是便放下了碗筷,将视线转向秦婶,温声道:“请问,有纸巾吗?”   “啊?有,有,”秦婶那见过这般矜持的大小姐,连忙推了女儿一把,“还不快去给客人拿纸。”   秦晓菱满腹哀怨地站起身,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卷还没开封的卷纸出来,递到温如是手中。温如是礼貌地道了声谢,便径自拆开轻轻擦了擦嘴角:“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沈文瀚看不惯她的作态,只道她是成心想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模样,他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小炒肉,闷声不吭地埋头苦吃。   沈母见有些冷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菱做的菜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以后是谁家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呢。”   被提到的正主低下头,忽红忽白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只是因为害羞。莫名所以的沈母不由噤了声。   温如是忍不住扫了正准备去添第三碗饭的沈文瀚一眼。   这个“谁家”还能有谁,正常情况下是宋司劼,等到沈文瀚发了疯,秦晓菱就谁也嫁不了,只能被她的好儿子关在地下室里肆意凌虐。   原本饭后还准备留在秦家聊聊天的沈母也放弃了这个想法,今儿个的气氛实在不对,她也说不出是怎么个不对法,但是总归先将儿媳妇带回去安置好总是没错的。   一行人告辞出来,天色已晚,秦晓菱将人送出门外。待到沈香已经陪着沈父沈母走在了前头,她还拖着沈文瀚依依不舍地说着话,一点也不顾及立在一边眼神渐冷的温如是。   “二哥哥,自从你去当兵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聚聚了,小军和小伟他们都很想你,”楚楚可怜的秦小妹泪眼盈盈,拉着沈文瀚的衣袖幽怨道,“过不了几天你又要走了,这两天除了陪温家姐姐,能不能也抽点时间跟大家见见?”   二哥哥?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史湘云啊,温如是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还没等沈文瀚开口,她就一脚插了进来,握着秦晓菱的双手自然地隔开两人,亲亲切切地跟她拉起了家常:“这两天恐怕不行了,后天文瀚就得跟我回城。估计你们想要聚聚的话,得要等到他转业回来了,还有半年多,很快的。”   至于半年以后,沈文瀚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小村庄,就不是温如是打算透露的了。   秦晓菱被她攥着没法,只好期盼地望向沈二哥。   哪知沈文瀚一想到后天就要再去温家,心中本就不虞,根本就没有看出她眼里的求助,只是淡淡地开口安慰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冷漠,遂补了一句,“好好念书,秦婶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以后还要靠你照顾,别让她失望。”   眼看着秦晓菱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温如是嘴角一抽,差点都要开口埋怨沈文瀚的不近人情了。怪不得人家跟了男主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就这样的义正言辞的话,跟宋司劼的甜言蜜语比起来,真的是不够看呐。   等到两人真正离开秦家的时候,沈家的三人早已走远。   也许是他们想要给两人留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培养培养感情吧,但沈文瀚这种男人,哪里是别人想要跟他培养感情,就能培养的了的。   这个无良的男人,在回去的时候仍然选择了来时的路。   整条小径上,除了田间的风吹菜苗声,就只有草丛里蟋蟀的细鸣。他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闷着脑袋只管赶路,一句话也不说。   甚至就连温如是什么时候跟丢了,他也不清楚。   直到发现后面少了一个人时,沈文瀚这才傻了。他再怎么不喜欢温如是,也不至于在人家上门的第一天,就把人给弄没了。   这山里虽说没有什么野兽,但是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少,要是温如是真的有个什么好歹,他这个当丈夫的也会心里难安。   立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她跟上来的身影,沈文瀚只好沿着来路一直往回找。   最后还是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包上看到了毫无形象坐在石头上的女人,她正脱了鞋袜,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赤‘裸的纤足。   沈文瀚皱眉,跟她保持在一米五的距离:“怎么回事?”   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博士提出过一个结论,人们的人际交往行为有四种距离。   而此时,她的新婚丈夫,正站在离她1.2米至3.7米区间的社交距离范围内。温如是挑眉,他们好歹也是夫妻,不说来个亲密接触,就连个人距离都进不了,还算个屁的夫妻啊。   温如是眼波流转,偏头低首,做出一副生闷气的样子:“脚痛,走不动了。”   沈文瀚迟疑了一下,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空着手走上了山,再空着手跟着他在吃饭前绕了个圈子,怎么就能脚痛得不能走路了呢。   这女人到底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在找茬?   沈文瀚终于踏前了两步,“别娇气了,还有半小时就到家了。”   温如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要是真的再委屈自己跟着他一路走回去,她今天就姓“猪”好了!   一只玉足忽地就伸到了沈文瀚面前,五指白皙娇嫩,粉色的指甲盖圆润剔透,就连脚弓处的线条也柔美得不可思议。沈文瀚脸颊一红,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跟自己作对的冤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伸出手放软了姿态,“我扶你。”   “难道你看不到我脚上打起的水泡吗?”温如是火冒三丈地再三指了指自己高抬的脚丫,他的眼神这么差,他们领导知道么!   “就算是现在你想扶我,我也走不动了。”   她斜睨着他为难的表情,再补了句,“一步也走不动。”   总算看清她脚上一大一小两个鼓鼓的水泡,沈文瀚这才有些后悔。   在他的心里,所有的女人都跟他的母亲和秦晓菱一样,可以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做尽,也可以满山遍野地去割猪草。别说是走这么一小截路了,就算山上山下来回跑个几趟,也是常有的事。   他怎么会想得到,就这么一点点的刁难,都会让温如是这般难受。   不管温家再怎么仗势欺人,温如是再怎么不懂事,说到底,她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沈文瀚这下彻底熄了火,至少在她伤好之前,他是不准备再找她麻烦了:“站起来,我背你回去。”   温如是嘴唇一抿,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单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大获全胜地就着沈文瀚摆好的姿势,张开双臂就趴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凤凰男大作战五   温如是一直知道沈文瀚身手不错,否则也不会连六号都死在了他的手下,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交手的。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执行者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只提交结果,不需要上报过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不失手。   不过单纯从沈文瀚的外表上来看,并不能看出这个男人有什么武力过人的地方。直到温如是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轻轻松松地背着往回走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有一身令人羡慕的腱子肉。   搭在他肩膊上的掌心,几乎能够透过那贲起的肌肉线条,感受到沈文瀚体内蕴藏的那股爆发力。温如是满意地顺手捏了捏,就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紧。   沈文瀚顿了顿,淡淡道:“别乱动,要不然我就把你扔田里头去。”   温如是偏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菜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秦晓菱住在沈家村,为什么不姓沈要姓秦呢,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她爸爸呢?”其实她早知道秦晓菱是拖油瓶,秦婶带着她嫁进沈家村后没多久,新老爸就死了。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她的妈妈一直被人叫做秦婶,而不是沈婶。   好吧,果然有些拗口。   沈文瀚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温如是用这种随便的口吻提起秦家的事。晓菱从小就没了父亲,还经常被村里的小孩欺负,如果不是沈父沈母的长期接济,估计都不一定养得活。   他现在是打心底里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这样艰难生活着的两母女,不应该被人拿出来随意谈论:“别人家的事情少打听,否则……”   “否则你就把我扔田里头嘛,不用再强调了,”温如是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再换了一个话题,“别人家的事不能说,那你的事总可以告诉我吧。”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温如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反正今天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的话题,她也要让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开口跟自己聊天,“你说,你爸妈为什么会给你取个“文瀚”的名字呢?你长得一点都不秀气呢,也没什么书生味啊。”   沈文瀚越是不高兴搭理人,她就越想逗弄他,他越不喜欢提什么,她就越喜欢去戳他的痛处。   温如是望天,难道这次是相爱相杀吗?倏忽,她扬起柳眉,似乎这样的感觉也不坏。   这一次,沈文瀚沉默了很久。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的温如是趴在他的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他领口脱出的线头,也许以后可以送些衣物讨好他。   凉风习习,山间虫鸣声声,温暖的体温,沈文瀚有规律的步伐让人有种身处摇篮的轻晃感觉。早就疲累不堪的温如是想着想着,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气息绵长的温热呼吸吹拂在脖颈间,沈文瀚察觉到背上的女人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卸下了心底的防备。   他降慢了脚下的速度,将她的臀部微微往上托了托,思绪渐渐飘远。   沈家家贫,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沈父沈母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沈家的两个儿子,名字都是专门找的镇上有文化的药房老中医取的,为此,老两口付出了三斤猪肉的代价。   沈文睿、沈文瀚,这两个名字寄托了父辈对他们两兄弟厚重的冀望。   他从小就聪明,次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们家没钱,供不起他上大学。沈文瀚对两老是有愧的,因为他的自作主张断了他们的念想,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一定要父母举债的话,他宁愿自己出去闯一闯。   当兵一样可以读书,沈文瀚一直在自学大学的课程,他从来就不相信,离了那个学校,他就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不知不觉,沈家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沈文瀚单手推开门,在沈香诧异的目光下,将睡得安稳的温如是背进房间,轻轻安置在床上。   她的睡颜恬静,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她卷曲的长发上,仿佛有种柔和的莹莹光芒。   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沈文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的眉眼,温如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惜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里面总是带着让人排斥的凌冽。此刻它们就这么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浓浓密密地在下眼睑打出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沈文瀚不知道,假如她真的改了性子的话,自己会不会习惯温家人的相处方式。但是,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不管温如是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迟早有一天会跟她离婚。   沈家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入赘,那是底线。   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独自一人被留在房里的温如是睫毛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紧闭的房门外有沈家兄妹压低的说话声。半晌,她重新阖上双眼,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当温如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脚底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   身侧有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侧头,黑暗中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沈文瀚就算是在熟睡中,也保持着规规矩矩的平躺姿势,一双手臂平靠在体侧,温如是深深怀疑,他要是穿着睡衣的话,早晨起来,说不定都是没有一丝皱褶的。   她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这个家伙居然就这么把她扔在床上,连衣服都不给换就让她睡觉,她好歹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温如是无语,只好摸黑起床去床脚的包里找自己带来的换洗衣物。   双脚刚一离开被子,就感觉到脚上的触感有些异样,伸手探去才发现是一层软布。至少他还知道帮自己处理一下患处,温如是勾了勾嘴角,看来她今天晚上的折腾也不算是完全做了无用功。   坐在床边,用脚探了半天也没有碰到自己的鞋子,温如是不清楚屋里的电灯开关位置,只得就这么忍着洁癖,光脚踮着往记忆中的包走去。   温如是倒是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番动作,早就惊醒了浅眠的沈文瀚。   黑夜里,他眼底的幽光跟随着那个女人的身影,看着她一踮一踮地跳到床脚,看着她蹲下身翻翻找找,看着她从包里抽出一件看上去坠感很好的料子。   然后,她就开始背着床铺……脱衣服?   沈文瀚目光闪了闪,没有转开视线,屋里的光线非常暗,只能看到她模糊的窈窕身影,即便是这样,黑色身形的一举一动也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美。   不多时,温如是就换好了睡裙,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见她窝在床沿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自己的脚丫,沈文瀚仿佛能想象得到她皱起的眉头。   擦了半晌,似乎还是觉得不大干净,温如是干脆捞起垂在床外的床单蹭了蹭,沈文瀚嘴角一抽,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闭上眼,再也不去看她。   似梦非梦间,一个柔若无骨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沈文瀚惊醒,下意识就伸手去扣对方要害,触手是一片滑腻的肌肤,阵阵馨香飘进他的鼻端。他这才醒悟过来,闪电般地缩回自己放在她喉间的大手。   温如是睡得很香甜,一点都没有被他的动作弄醒。   沈文瀚舒了一口气,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军中。   抬手将她拨到一边,沈文瀚往里挪了挪,中间空出了一臂的距离。可是没过多久,那女人又不知死活地蹭了过来,温润光洁的手臂直接搭上了他的腰身。   沈文瀚咬牙,不得不承认,温如是真的很有骄傲的本钱,他也不可避免地有了所有正常男人都该有的反应,但是——他不想跟她圆房,也不想被她蛊惑!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跟她分道扬镳离开温家,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帝国。   只要他们没有一个姓“温”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可能实现的。   伸出两根手指,他拈起她细嫩的手腕放远,再一次单手将她推开。   睡梦中的温如是似乎有些不满地哼了哼,向着他的方向再度靠了过去,嘟哝了一声:“冷。”   沈文瀚无奈了,如果不是怀中的女人气息平稳,紧缠着的身体并没有其他出格的动作,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温如是锲而不舍的投怀送抱了。   家里真的很冷吗,还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无论春夏秋冬,都得有空调?   该死的有钱人!   熟睡中的温如是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不是所有女人的装睡,都会被男人发现。   这次就算是对沈文瀚无礼地带人绕远路的惩罚好了。   温香软玉在抱,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漆黑的房顶到天明,沈文瀚非常地暴躁。   ☆、凤凰男大作战六   第二天,待到天已大亮,温如是才从温暖的被窝里醒过来。   枕头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温如是翻身坐起,好的员工就应该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使命,坚持不怠、不厌其烦地日日夜夜在男配面前猛刷存在感。   哼着小曲将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展开铺在床上,温如是左看右看,最后挑了件淡粉色的修身小衬衫,衣服袖口和下摆是深深浅浅的粉色手工镂空梅花瓣。   再配上一条素色的长裤就更雅致了。   换上衣服,温如是将长发束起,扎了个清秀的马尾,露出领口薄薄的一层淡粉色蕾丝,对着墙上旧旧的小圆镜子照了照。   很好,多了一份娇俏,少了一份咄咄逼人的气势。   “晓菱啊,你怎么过来了,”正要开门出去,温如是忽然听到屋外沈母高兴的招呼声,“用了早饭没有?我今儿多做了一点,快过来一起坐。”   秦晓菱红了脸,一想着过了今天沈文瀚又要走,她就一晚上没睡好。在家里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早早地就过来了,但是一见到沈母这么热情,她又有些羞愧。   再怎么喜欢,沈二哥也已经结婚了。   还没等她开口推辞,温如是便推门而出:“妈,洗漱的地方在哪里?”   一见是自己不好相处的儿媳妇问话,还用的是和声细语的语气,沈母连忙转身带着她往另一边走,边走嘴上还边客气地说着:“那个混小子,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把洗漱用的水给你端屋里去。”   “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讲究。”她勾起嘴角,顺口替她家的“混小子”解围。   当妈的就是这样,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埋汰,可是别人要是也跟着那么附和,就算是他的媳妇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温如是回头瞥了一眼尴尬地立在原地的秦晓菱,微微笑了笑,“秦家妹子先坐坐,我弄完就来陪你说话。”   沈文瀚不在,可以找她聊天嘛,最好是聊得她下次都不敢上门。   看着她款步姗姗地随着沈母进屋,秦晓菱心里无比的失落。往常她到沈家都随意得很,哪有像今天一样落到客人的待遇,反而要让那个新来的女人陪。   秦晓菱动了动,想要就这么离开,但是却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正当她纠结时,就看到沈文瀚回来。她立刻忘了刚才的难过,羞怯地迎了上去,娇娇柔柔地喊了一声让温如是蛋疼的“二哥哥”。   “嗯,你坐,我去擦把脸。”沈文瀚头上全是汗,心不在焉地对她点点头,越过秦晓菱就往里走。   一晚上没睡着,凌晨他就起来顺着山路跑了一大圈,耗完一身的力气这才往回走。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从里出来的温如是。   刚刚洁了面的女人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肌肤看上去却比化了妆以后的更加莹润。   温如是一见是他,愣了愣,忽然扬眉对他嫣然一笑,唇间若隐若现的贝齿白得耀眼,两颊浅浅的梨涡犹如春光荡漾。   沈文瀚心中猛跳,脑子里蓦地就想起了黑夜中那具温暖柔软的身体,他连忙移开视线,推开她就往里走,就连事先想好的场面话都忘了说。   被沈文瀚粗鲁地一把推到门框上的温如是也不发火,就着那个弱风扶柳般的姿势,靠在门边笑得更加欢实。   跟过来的秦晓菱刚巧看到沈二哥推开温如是,她有些小小的窃喜,可是又因为这样见不得光的喜悦,而感到更加的难过。   “如是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伸手扶她。   温如是将手搭在她的掌心,肤如凝脂,一入手就知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秦晓菱低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命,她也有一双青春美丽的脸蛋,但是她的手却不能大大方方地伸出来跟温如是比。   那上面有深深浅浅的伤痕,都是这么多年来的农活造成的。   “没什么,估计是昨晚我把他折腾坏了,你文瀚哥恼我呢。”温如是就像没有发觉她的黯然,抿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什么?秦晓菱一愣,不大明白自己听到的话。   “温如是!”屋里突然传来沈文瀚的一声暴吼,“你这女人!跟个孩子在那里胡说些什么。”   孩子?秦晓菱才不是什么孩子呢,知道抢人老公的女人,算什么纯洁无暇的小孩?!   毫不畏惧他的怒火,温如是偷偷对秦晓菱挤了挤眼,笑盈盈地拉着她往外走,“不说了,你文瀚哥害羞了。”气吧气吧,最好是气得跟女主老死不相往来。   秦晓菱猛然回过味来,一张小脸轰地变得通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下是真的成“水汪汪”的了。   她快速地抽回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往外走:“对不起……如是姐,不能陪你聊天了,我刚刚想起我妈还找我有事,我,我先走了。”   目送着秦小妹跌跌撞撞地仓惶冲出门口,温如是完全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她施施然拎了张椅子放到院子了,坐下靠在椅背,眯着眼欣赏蔚蓝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果然很好,万里无云,没有一丝的闲杂物品,啧。   “可以吃饭了,”端着一盘白面馒头走出来,沈母疑惑地张望,“诶,晓菱呢?不是说一起吃早饭的嘛。”   “她呀,”温如是咧开了嘴,心情很好地主动解释道,“说是秦婶找她有事,忙着回去呢。”   “哎呀,亏我还专门进去多做了点小菜,这孩子,干嘛这么风风火火的,再忙也得吃饭呐。”沈母一边嘟嘟哝哝地抱怨着,一边麻利地将菜摆上桌。   “爸呢,怎么没看到他?”沈文瀚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桌边坐下,没有理睬帮沈母摆放好碗筷,挨着他坐下的温如是。   “他去山下买肉了,小如难得来一次,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行。”沈母乐呵呵地给儿子添了一碗粥,“不用管那个老头子,我给他包了两个馒头和肉干,他饿了的话,知道在路上吃。”   沈文瀚没有吭声,只是转头瞪了温如是一眼。   要是其他女人被他这么有杀伤力的眼睛一瞪的话,估计马上就坐立不安地站起来说,不用这么客气什么巴拉巴拉的。   但是温如是偏不,她毫不含糊地瞪了回去。   要是她不知道以后的后续发展,对他服个软也没什么关系。可惜,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不管是哪个剧情的走向,作为下堂妻的温如是结局都是凄凉的。   她落魄的时候,沈家可是没有一个人伸出过援手。   好吧,作为一个拯救男配计划的执行者,她确实不应该代入本尊的情绪。   就算是原来的那个温如是活该好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兴致来了就去逗逗沈文瀚,哎,直到今天才发现,看他发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赶紧吃,吃完带小如出去逛逛,”见这臭小子还敢瞪着媳妇,沈母一巴掌呼到他脑后,“听到没有!”   温如是现在就是家里最金贵的人呐,没有她,他大哥就再也别指望能站起来了,他还这么不懂事,老跟她对着干!   沈母头痛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深深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少活几年!   “知道了!”沈文瀚甩了甩脑袋,不服气地埋头呼噜噜地喝粥。   ☆、凤凰男大作战七   凉风习习,夹杂着野花野草清香的空气中,还带着股湿润的水汽。   温如是没有想到,沈文瀚所谓的带她出去玩,就是在这个小的不能小的水洼里钓鱼。她都不好意思听他将其称之为湖泊了。   “山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没事的时候,也就是打打猎、钓钓鱼,”沈文瀚转头故意看了看温如是的脚,眼尾眉梢微微向上挑起,漆黑的眼睛里有种心思得逞了的快意,“反正你的脚也不能走远路,还不如就好好地坐在这里养养耐性。”   他就是想要看看,这个暴躁的女人能在河边坐上多久。没错,他是故意选的这个地方,故意歪曲沈母的交待。   他不想带着她去游山玩水,更不想带着温如是去看这座山上最美丽的地方。   过了沈家村再往上走,快要到山顶的位置有一座山坳,里面是整片的桃树林。   这个季节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一踏进那个山口,漫山遍野的粉红粉红的花团,就像火烧云一般,美得仿似会灼伤人的眼睛。   那是他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带着自己深爱的妻子一起踏足的地方。她玷污了他的婚姻,但是,他不能容忍她玷污自己心中的圣地。   温如是没有反驳,也没搭理他言语中的挑衅。低首在饵罐里挑了根蚯蚓,取下一小截装在鱼钩上,她神色淡淡地右手执起鱼竿,左手拉在晶莹剔透的渔线上。   右手腕用劲一甩,同时左手一松,渔线便呼地一声弹向了远处。   “虽然我的脾气不好,但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钓鱼呢,”她径自选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就在湖边坐了下来,悠悠继续道,“这人呐,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跟以貌取人是一样的肤浅呐。”   辗转过一百个世界,就连温如是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是不会的,更加谈不上,有哪些活动项目是她不喜欢的。   沈文瀚的挑衅根本就没有戳到温如是的痛处,在她眼里,反而成了傲娇的小孩子闹别扭的一时之气。   人生呐,真是寂寞如雪。   山间的微风徐徐吹拂过温如是光洁的额头,鬓边的碎发也随着风动轻轻飘着。   沈文瀚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安然如怡地一直坐在湖边跟他一起垂钓,不单只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烦躁,甚至就连坐姿,都还是那么地优雅。   “啊,又钓起了一条。”温如是忽然收杆。   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被长长的渔线猛地拽出了水面,鱼身带起的水滴就像珍珠般,纷纷洒洒落回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高兴地转头,提溜着挣扎扑腾的鲜鱼笑得很是甜美,“晚上可以做个红烧鱼呢!”亮晶晶的眸子清澈动人。   看着这样乐在其中的女人,沈文瀚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也许就这么相处下去,有一天,他也会真的接受她是自己妻子的这个可怕的事实。   沈文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   他勉强移开视线,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手中的鱼竿上,鬼使神差地低声开口道:“说得好像你会做一样。”   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蓦地凑到了他的面前,沈文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她扇飞。   温如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瞪大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眼中全是满满的调侃:“啊,你原来是想要我这个做妻子的人,为你洗手作羹汤呀。”   她慢条斯理地退开,坐回原地,“想要的话,就早说啊,何必躲躲藏藏地老让人家去猜你的心思呢。”   无视了沈文瀚耳根的微红,温如是自顾自将钩上的鲤鱼取下,抛进一边的小桶,忽然话锋一转,幸灾乐祸地幽幽道,“可惜啊,我只为自己喜欢的人做饭。”   她偏头对着愣住了的沈文瀚挑起了眉梢,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眼中却全是戏谑的挑衅,“想要吃到我做的菜呐,就得拿出点真功夫,这样爱搭不理的可不行,有本事就让我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心甘情愿为你下厨呀。”   “谁稀罕!”沈文瀚恼怒地呵斥,臭不要脸的破女人,喜欢?喜欢个屁!   他的脑袋里肯定是进水了,才会被外表迷了心窍,在刚刚的那一霎那里,忽然觉得她也是率直可爱的!   他根本就不该给她机会开口说话。   没有激怒温如是,反而被她的话怄了一肚子的气,沈文瀚深深地觉得今天带她出来钓鱼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就该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窝在家里,就算被他妈打死,也不让她出门。   温如是此时虽然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就看他脸上红红白白变幻的颜色,也能猜得到几分。她乐不可支地将渔线重新抛入水中,端端正正坐好,等待下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   不过,没过多久,温如是就遭到报应了。   她再一次伸手挠了挠裸‘露在外的手臂,滑嫩的肌肤上肿起了好几个包块。   山里的蚊虫甚多,似乎是突然发现了这里有个味道不错的人体血库,嗡嗡嗡的都呼朋唤友地在她的周围聚了起来。   温如是自己的身体是不招蚊子的,但是她不知道现在的这具皮囊不单是蚊虫喜爱,还是个过敏体质。   别人被蚊子叮了,顶多就是一个小包,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消了。可她是被咬一口就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包,又红又肿半天都没有消掉的动静。   她的整个手臂,现在几乎都快肿成片了,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晚上回到沈家,会变得胖上一圈。   别说沈文瀚不会喜欢,就连她自己也不喜欢肿成胖子的温如是啊。   这种重要的事情,资料上怎么可以不记载呢?!早知道,她也可以准备一些防蚊花露水啊。   温如是挥了挥手,拍开又想凑上来的花蚊子,欲哭无泪地向沈文瀚求救:“亲爱的,我们回去吧。”   “别乱喊,我们不熟。”就像老僧入定一样的沈文瀚连瞥都没有瞥她一眼,他已经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无聊言论免疫了。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答应了她的这声“亲爱的”,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让人气死的言辞在等着他。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说话不再像以前一般恶毒。至少,她也是在向着好的方面努力的……吧。   沈文瀚悲哀地察觉到,成天对着胡搅蛮缠的温如是,他的底线是降得越来越低了。   “我不想钓了,”温如是的话里都憋出了哭腔,小女人能屈能伸,只要是别被毁容,偶尔服个软又算得上什么,“蚊子太多了,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沈文瀚总算大发慈悲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地温声劝道:“做人就该有始有终,既然都出来了,还没到预定的时间,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这可是他想了一个早晨的话,现在终于可以顺利地说出来了,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地扔到她脸上!   他简直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死女人,你也有今天!   温如是一噎,怒了。   她本来可以用更好的方法,比如拉着他的衣服撒撒娇,比如梨花带雨地掉几滴眼泪。   越是性格倔强的男人,越是吃这一套,这是温如是深有体会的一点经验。要轮演技,全公司的执行者里,她温如是认了第二,绝对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只要她想放下身段演演戏,这个眼中没有老婆的凤凰男迟早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但是,她就是见不得这个死泥腿子一副义正言辞的装逼样。   用演技骗来的爱情算什么爱情,要玩就玩真的!六十年呐,足够她让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打心眼里爱上她了。   相爱相杀嘛,她决定了!既然是相爱相杀,那她不好过,他也别指望能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   “你爱走不走,反正我是要回去了!”将鱼竿往地上一摔,温如是气势昂扬地站起身,拧身就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沈文瀚忽地长身而起,他真是眼瞎了,才会以为她有心悔改,“把鱼竿捡起来。”   他的语声阴寒,渗出丝丝的冷意,盯着温如是的一双深邃的黑眸中,仿佛有愤怒的火焰在跳跃。   就像是她要是真敢违逆他的话,他就会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将她扔进湖里一样。   温如是呆了呆,这才是真正的沈文瀚,那些温和的、深情的、坚毅的书面形容都没有真正地将他阴暗的本质描述出来。   也是,如果不是本来就有黑暗的倾向,沈文瀚最后怎么可能黑化成一个变态,做出逼死男主,囚禁女主的事情来呢。   温如是渐渐垂眸,一步一步走向垂钓处,双手缓缓捡起扔在地上的鱼竿。   抬眼看着沈文瀚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她蓦地举手,托起横置的鱼竿,屈膝,双手猛地下压!   “啪嗒——”一声,鱼竿断成两截。   温如是嚣张地将手中的残品往湖里一扔,扬起小脸对着捏紧拳头,变了脸色的沈文瀚高傲地道:“你要是敢打我,我会告诉你父母,沈文睿的医药费用,从今天开始,不用再付了!”   ☆、凤凰男大作战八   “你要是敢打我,我会告诉你父母,沈文睿的医药费用,从今天开始,不用再付了!”   温如是眯着眼,微微抬高下巴,明明是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人,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敢!”沈文瀚忍不住踏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一手高高扬起。   “我为什么不敢?”温如是被他扯了一个趔趄,也被激起了真火,“真是好笑。”   她傲然斜睨着那个不再装作温和有礼的男人,红润嘴唇中吐出的话字字诛心,“求我们帮助的,是你们沈家,同意让你入赘的,也是你们沈家。   等到温家拿出了钱,定下了婚约,却又做出一副不情不愿、被人所迫的模样的,还是你们沈家。   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以为全天之下皆你妈,是个人都要惯着你那一身的臭脾气?你凭什么呀,凭你长得帅,还是你比其他男人赚的钱多?”   沈文瀚额上青筋直跳,如果不是因为那笔医药费……   如果不是因为那笔该死的医药费!他就不会委曲求全地站在这里,任由她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将他的自尊心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他扬起的右手顿在半空,气得直发抖。   “不服气吗,那么为什么不反驳我?”她就是这样的人,投她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地对他更好,反之亦然。   温如是轻笑,迎着他张开的五指,勾起的嘴角有着说不出的鄙夷,“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你所谓的正直仁义就是这样教你做事的,那我还真不敢苟同。”   有些男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是会把别人的付出,当做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的迁就,她的讨好既然都不被他放在眼中,那么,她会让沈文瀚深刻地明白,随意招惹自己的代价,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还是因为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便想在我的身上找回来?”温如是嘴角的弧度越弯越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笑了!沈文瀚,我不是你可以随便逞威风的对象,要是你今天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她不怕他打她,只怕他打了之后收不住场子!   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她温如是都不是个肯吃亏的女人,他要是真的敢打她的话,她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都生活在痛不欲生中。   不是她不懂爱,而是她的爱只给值得付出的男人。   “很好。”高高扬起的手掌一寸一寸垂下,沈文瀚外放的怒气渐渐收起,黝黑的眸子却愈加地深沉。   如果他说,她刚刚掐死了自己初初萌芽的感情,不知道温如是会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沈文瀚抿紧了嘴唇,转头离开,就像立在原地的那个女人,只是一阵空气一般,没有丝毫的份量。   这场婚姻就是一个交易,以前是他愚蠢,才会对她报以期望,沈文瀚从来就没有这么清醒过,“你很好,放心,我不会打你,以后都不会。”轻飘飘的语声落在身后。他不会打她,那样的惩罚太轻。   他会夺走她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看着她跌落尘埃,失去那些支撑着她高高在上的东西,像个凡人一样,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他很想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温如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独自一个人回到家中的沈文瀚,照旧遭到了沈父、沈母的追问。但是这一次,无论他们怎么逼问,他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舍不得打自己的宝贝儿子,又不敢真的不管温家大小姐的死活,沈母无奈,最后只好听从沈父的吩咐,顺着沈文瀚回来的方向,一路去找被扔掉的儿媳妇。   等她兜兜转转走到小湖泊,也差不多快到饭点了。   只见温如是在离水几米远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火边是零零散散的几根鱼骨头。   她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扇着风,悠哉游哉地烤着下一条鱼,被清理干净的鲤鱼烤得双面泛黄、嗞嗞冒油,浓郁的鲜香从那里飘散过来。   沈母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喜,他们一家人都快因为她的失踪而闹翻了,谁知道找了半天,这个女人却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烤鱼吃。   背对着沈母的温如是正在挥手拍打再一次凑上来的蚊子。   该死的蚊虫们呐,简直就不是区区的王八之气能够震慑的。她嘟囔着,将烤得差不多了的鲤鱼又再翻了一面。   沈家的人怎么还不来找她,难道是她算错了,沈家真的肯为了沈文瀚,放弃治疗沈老大?   要是他们真的同意让沈文瀚跟她离婚,她就马上打道回府……不行,她都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山里又没有信号,就算是现在想走,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啊。   温如是恨恨地一抖手腕,正要将用来装腔作势的鱼扔进火堆,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   “小如啊,你怎么在这儿呢,我都找你半天了,”沈母此刻已经调整好表情,慈爱有加地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文瀚那小子不懂事,惹你生气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快跟我回去,妈给你做好吃的。”   温如是笑吟吟地站起身,任她拉住自己的手:“没事,是我不好,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怪他。”   “哎呀,这就好,这就好,城里人就是大度,”沈母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接过那条被温如是拿来充当门面的烤鱼,“走,咱们回家,我帮你教训那个混小子去。”   温如是微微笑着,拎起放在一旁的小桶,乖乖地搀着沈母往回走,恭敬孝顺,就像一对关系真正融洽的婆媳。   晚上沈母果然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明显是依着温如是的口味准备的饭菜,她很捧场地比昨天多吃了一碗饭。   温如是在饭后对沈父的奔波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感谢,对沈母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表示了由衷的赞叹,将饭桌上的气氛推向了热烈的高’潮。   除了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沈文瀚,大家都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就在她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陷入了僵局的时候,沈文瀚却拿着干净的棉布条和药膏走进了房间。   ☆、第9章 凤凰男大作战九   温如是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际,手里拿着一本沈文瀚放在枕边的英文教科书,随意地翻着。   书上有很多手写的注释标注在行间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有些锋芒毕露的桀骜,倒不像他本人那般的压抑隐忍。   老旧的木门随便一动,便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温如是抬头。   一晚上都没出过声的沈文瀚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干净的布条和药膏。   温如是默默注视着他坐到床沿,揭开她脚边的被子,将她的那只患脚轻轻托出,放在自己的腿上,有条不紊地开始给她换药。   沈文瀚低着头,英挺的浓眉微微蹙着,坚毅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理所当然的轻柔动作,让屋里的气氛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有一点亲密,同时却又有一点疏离,有一点暧昧,却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隔阂。   没有了下午的怒气,两人之间好像多了一些什么,又少了一些什么。   温如是沉默着,等待沈文瀚将这个凝滞的气氛打破。既然他能做出这种求和的举动,就一定会有话要对自己说。   她倒是真想听听,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果然,过不了多久,沈文瀚就开口了。   他的语声平静低缓,就好像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每天都是青菜面糊,有时候能吃上一顿白饭就算是不错的了。   小妹出生的时候,我妈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我爸为了能养活一家大小,就去镇上的工地当搬运工,后来伤到了筋骨。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他都会疼得下不了床。”   他展开棉布,将温如是上好药的脚包好,“我和大哥带着襁褓中的小妹,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就为了要一碗稀粥。”   “你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地娇养着,没有过过那样的苦日子,”沈文瀚握着她纤细的脚腕,顿了顿,然后慢慢将它放回被窝盖好,“你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为了生存而苦苦地挣扎,也不会知道,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而言,瘫痪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伸手,替温如是掖了掖被角,抬眼望她,眼中有真真切切的悲凉。   半晌,他轻轻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沈家欠你们的,你没有理由迁就我的坏脾气。”沈文瀚偏开头,就像低下了他高傲的自尊。   温如是静静注视着他,没有接话。   如果她是一个像秦晓菱一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或是跟真正的温如是一般,是个嘴硬心软的娇蛮大小姐,也许,她会为今天沈文瀚的一番真情流露而同情地找不着北。   但是她不是,她能清清楚楚地分清,他的每一句话里,哪一个字是真心,哪一个字是假意。   “如是,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沈文瀚垂眸,长长直直的睫毛盖住了他深邃的目光。   生活得苦是真的,爱护小妹是真的,想要医好大哥也是真的,对父母的愧疚是真的,想要跟她重新开始,却是半真半假的。   温如是倾身,握住了他放在被子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温柔地微微笑着:“好。”   她很想知道,那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到底真心的是什么,假意又是什么。   静谥的夜晚,月光从虚掩着的玻璃窗中透了进来,地上燃起的半盘蚊香,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   夫妻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各自平躺着,谁也没有靠近对方。   温如是阖着眼睛,耳边是沈文瀚平稳的呼吸声。两人都没有出声,但是却奇异地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她想起了,草原上狭路相逢的野兽。   没有一见面就开始的厮杀,它们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试探着,根据对方肢体透露出来的讯号而调整着自己的攻击状态。   慢慢地,温如是就在这样的臆想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沈文瀚没有像头天一样,一大早就避开家人跑出去锻炼。   当温如是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帮她打好了洗漱的用水,端进了房里,“醒了就快起来洗脸,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扫往日的被动散漫,沈文瀚在温如是穿好鞋的那一刻,就递过来了一张拧干的洗脸帕。   男人眉间爽朗的笑意,就像是晨间山中的露珠一样,干净清透,他专注的神情甚至让温如是产生了一种被深深爱着的错觉。   她心中一凛,面不改色地接过温热的湿帕子,慢慢擦着脸。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政治家,能屈能伸不算什么本事,厉害的是,他能将自己的蛰伏掩盖得完美无瑕,就像他真的已经想通了,想要跟她从头开始一样。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剧情,还有先天的财富压制,也许最后两人真的对上,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望着沈文瀚重新端着水盆离开的背影,温如是蹙眉。故意唤醒了埋藏在他胸中的猛兽,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她只是觉得,堵不如疏。   如果任由沈文瀚将这些阴暗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堆积在一起,终有一天会全部爆发出来。不管是让秦晓菱受罪,还是自己受苦,都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自己不像其他人一样,毫无还击之力。   就像百分之九十从穷山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一样,极度的自卑和自负,是沈文瀚两世为人都无法摆脱的烙印。   可是,温如是昨日的那一番说话,却毫不留情地刺中了沈文瀚隐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痛处。   她知道自己的亲手点火,会将他本该在剧情的后半段中宣泄在男女主角身上的,所有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都提前引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温如是还是这样去做了。   结果让她有些意外,沈文瀚并没有像普通的凤凰男一样,蠢到用所谓的夫妻关系来压她,反而选择了迂回战术。   他很聪明,这样聪明的男人,要是最后都被那些不该放在心上的外物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早饭过后,温如是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跟着沈文瀚下山。她走得慢,估计到了山下也差不多过是午后一、两点的样子,在镇上随便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温家的司机就该到了。   待到沈文瀚帮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温如是忽然按住他的手,温声说道:“还有几天,你的婚假就完了,如果不想跟我回城的话,你可以再在山上住两天,走之前来见见我父母就行了。”   两人身体相距只有一指的距离,沈文瀚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自己喉间。   他不明白,将他带回温家,向温父温母赔礼道歉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吗。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管对方是怎样的责难呵斥,他都会忍住,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言。   可是,她现在却说,不用了。   沈文瀚诧异地望着她,张了张口,想说没有关系,他跟她回去,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想留下多陪陪自己的父母,他们老了,鬓间已经开始斑白。他们不像温如是的母亲那样会精心保养,明明是同龄人,看上去却比温母老了十多二十岁。   沈香还要念书,平日里的农活也帮不上多少的忙,如果他留下,至少可以让他们再多休息几天。   温如是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我会帮你跟爸妈解释的,你就放心住下好了。”   语声刚落,她便轻巧地转身坐进后座,当着他的面关上了车门。   沈文瀚愣在原地,唇边有些酥酥‘痒痒的,仿佛还残留着那柔嫩的触感。   轿车的玻璃窗缓缓下降,温如是明艳的笑靥出现在窗边,她仰着脸,眉如弯月,柔声对他道,“我在家里等着你。”   沈文瀚站在原地,望着车辆渐渐驶去,过了很久都没有动。   街上的人声鼎沸,就像他混乱的思绪,直到后面被挡了道的车辆按下了喇叭,他才回过神,慢慢向着上山的道路走去。   刚回到家的温如是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李妈就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她身后。   她眉梢微挑,好笑地开口调侃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有谁招惹你了不成,可别告诉我说是我干的啊,我才刚回来呢。”   “哎呀,不是,”她都快愁死了,这个小姑奶奶还在那里说风凉话,李妈一屁股就坐到了对面,“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沈先生呢,他咋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呀?”   “哦,这事儿啊,我让他在山上多住两天,”温如是不以为意地站起身,往楼上走。在沈家住了几天,洗澡一点都不方便,她得在浴缸里滴点香精,好好泡一泡。   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搭着扶手转身对李妈说了句,“待会儿你记得让人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床单被套都换上新的。”   正要再跟上去多问几句的李妈马上就被她的话带偏了,她疑惑地问:“家里要来客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就算有客人要来,也该收拾一楼的客房啊,怎么能让人住到三楼去呢。”   温如是向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不是客人,是沈文瀚,以后我跟他分房睡。”   “什么?!那怎么行,我的小如啊……”李妈大惊失色,迈着小碎步就往楼上追。   ☆、凤凰男大作战十   跟沈文瀚分床睡只是第一步。清清淡淡的薰衣草香氛弥漫在整间浴室中,温如是微微阖着双眸,脸上有热气烘出的红晕。   她对沈文瀚的逼迫太甚,现在是该退一步的时候了。   再说,她也不想以后都要像昨晚一样,夜夜同床异梦。那样的生活,就算沈文瀚乐意过,她也不肯。   身上被蚊虫叮起的肿块还没有消,温如是抬手,温热的水滴从肌肤上滑落。白皙的手臂上是斑斑点点的红包,看上去特别的碍眼。   她的眉头微皱,然后再轻松地舒展开。   昨夜温如是并没有让他看到,也没有上药,就这么忍着过了一整天。包括接下来的这两日,她也不打算处理。   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   不知道下次沈文瀚看到她满臂的抓痕,会不会有一丝的内疚呢?   温如是将身体沉入水中,静静地躺在浴缸的底部,屏息看向水面。   微光摇晃,很近却又像是很远的距离。   她眨了眨眼,有细小的气泡溢出,温如是弯起嘴角,伸手去探水面之上的那束光芒。   我一定会抓到你的,温如是收紧五指,将那束光攥进掌心,唇边的弧度扩大,一连串的气泡冒起,扶摇直上。   她猛地向上探出水面,长身而起,温热的水流从她赤’裸的娇躯上涓流而下。   温如是扯过毛巾架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大浴巾,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熟练地裹住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就这么光着脚走了出去。   还有半年沈文瀚就要回城了,她必须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将陷阱布下。   坐在软软的床边,温如是拿着吹风机一面打理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在心底暗自忖量。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去上学了。   虽然她原本的学业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没怎么正正经经地上过课,在温父的公司,也只是挂了一个市场部的实习管理职位。   这些根本就不够实现她的计划。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是温家唯一的继承人,家中的企业迟早都要交到她的手里。   “小如啊,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先生、太太都回来了。”门外李妈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下去。”温如是扬声回道,想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刚好。   温父慈眉善目,一副儒商的样子。温如是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左手边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温母。   待到她坐下,温父才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抿了一口餐前汤,这是她的习惯,以前胃不好,据说饭前先喝点清淡的汤能养胃。   放下勺子点了点头,温如是补了一句解释:“是我让他留下的,马上就要走了,多陪陪老人家也算是替我尽了孝心。”   “嗯,也好。”温父欣慰地露了点笑意,这个女婿是他选的,如果不是为了温家的血脉得以延续,他也不至于做出逼人入赘的行径。   对于沈文瀚,他一直是有愧的,但是这种内疚远远比不上对妻女的宠爱。   温父年轻时家境本来很好,但是因为投资不当,令当时的温家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局面。是温母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选择了联姻。   靠着温母带来的钱做流动资金,还有妻子娘家的妥协支持,温父才能一步一步地重新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男人,尽管妻子身上还有很多缺点,他也愿意去接纳包容。哪怕是温母并没有为他诞下男丁,他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埋怨。   同样的,温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得到丈夫的理解和疼爱。   “小如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想着让他在自己家里尽孝,怎么也不想想温家呢,”温母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她还以为今天一回家,就能看到那个不顾自己脸面的臭小子端茶认错呢,碍着丈夫还在,只好随便嘟囔了句,“好歹也是入了赘的人了,总得分清楚点主次吧。”   不得不说,对于人情世故方面,温母无知得就像一个中二期的初中生。   也许温母一生中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坚定不移地带着嫁妆跟了温父,不到十年,她的选择就得到了回报。   除了衣食无忧之外,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温父全心全意的宠爱和敬重。尽管她长到了几十岁,仍然会直爽地在不知不觉中得罪很多人,让温父跟在后面不知道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   “家和万事兴,你就少说几句吧,小如能这么通情达理,我很高兴。”温父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温母碗里,柔声道。   “好吧,你说了算。”温母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既然丈夫都开口了,她当然是听他的。   温如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安安静静地用餐。有些话,并不适合在饭桌上面谈论,当着温母的面说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   晚饭过后,温如是特地到厨房冲了一壶可以消食的花茶,配上两个精致华丽的杯子,端着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两个小时之后,她满意地带着半空了的茶具出来。一早就等在了门口,碍于丈夫的交待不能进去旁听的温母连忙示意边上的佣人接过盘子,拉着温如是就往客厅走。   “快跟我说说,你们两个到底在里面嘀咕了些什么,连我都要瞒住。”温母委屈地盯着女儿,亏她这么疼她,居然两父女都是这种德性,一遇到大事就什么都不让她参与。   “没什么,”温如是微微笑着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只是不想再上学了,爸爸同意我进公司先熟悉熟悉环境。”   “什么?……那你的学位怎么办。”温母愣了愣,女儿从来都不喜欢去公司上班,怎么去了一趟沈家回来就变了,她眼睛一瞪,一拍大腿忽地站起身,“是不是沈家的人给你气受了,别怕,跟我说,有妈给你撑腰!”   温如是失笑,文质彬彬的温父对上暴脾气的温母,真是难为他甘之如饴了这么多年。   她无奈地拉住母亲的手:“说什么呢,你还不知道我啊,只有我给他气受的,哪有让他反过来气我的道理。”   “学位不重要,只要我考试通过了,一样能拿到,”温如是环着她的肩,亲昵地摇了摇,慢慢解释道,“我只是想啊,我迟早是要接管公司的,虽然你们给我找了一个好帮手,但是沈文瀚毕竟是外人啊。我可不能在家里混吃等死,由着他以后大权在握。”   温母别的不行,只有一点好,就是顾家,天大的事都比不过温家人的健康和温家的利益。   要想让她也站在自己的一边,就不能用在书房里跟温父说的同样的话。   “温家的东西,还是捏在温家人手里的好,至于以后,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沈文瀚,就要看他的表现了,”温如是调皮地对母亲挤了挤眼,“你不觉得,这样会更稳妥一点吗?”   “好是好,但是你能行嘛,”被她画出的大饼完全吸引住了,但是一想到温如是那门门不如意的成绩,温母就一阵泄气。   “连考试都不一定考得过的,要指望你,还不如让人好好教教沈文瀚。他虽然出身不好,但照你爸爸说的,脑子灵活着呢,以后是个有出息的。”现在这么想想,好像这个女婿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听了温母的话,温如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沈文瀚以后有没有出息,她可是比谁都清楚,就怕他出息过头了,一口把温家都吞了啊!   “你放心吧,爸爸会给我指派一个专门的助理,我就算是什么都不懂,她也会手把手,把我教会的。”温父没说,但是她也知道,指定这个助理多半也有个监视着她,不让她闯祸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可以让来人刮目相看,考试温如是不在行,但是商业实战就不一样了,“反正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要是我真的考不过,又做不出什么业绩来,到时候你们再把我赶回学校好了,大不了就在多读一年嘛。”   想想也是,温母总算勉强同意了。反正有温父在前面顶着,就算她女儿丢了人,也有他去摆平。   心里装不住事的温母很快就高兴起来,孩子有志气,当家长的是不是也应该为她庆祝一下呢。   她兴致勃勃地对女儿道:“既然都决定了,那我们过两天就在家里搞个小型派对,把你的叔叔伯伯些都请来,正式向他们引荐引荐。”   “啊,我差点都忘了,还要再给你准备几件小礼服,包管让人眼前一亮,”   温如是张嘴,很想说过两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李妈肯定会埋怨死她的。   但是根本就轮不到她说话,情绪被完全调动起来了的温母干脆扔下了她,踩着高跟鞋就噔噔噔地往二楼走,“跟你说这些没有,我还是先去找你爸,把名单定下来好了!”   温如是无语地往靠背一靠,好吧,本来还想在沈文瀚走之前,安排一家人小聚一下,这下子看来,估计要在酒会上见面了。   ☆、凤凰男大作战十一   当沈文瀚提着包,走到温家大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溜停靠在路旁的豪车。   远处的大厅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衣香鬓影的人群。   他迟疑了一下,转了个方向往后门走去。   通过那里的小径,再穿过一个花园,就能抵达温家主屋的侧面。他想,温父温母不会希望在被顶撞之后,还见到他出现在他们大宴宾客的现场。   离开了主干道,温宅外围的光线有些昏暗。   沈文瀚独自一人缓步走在寂静的小路上,围墙上的照明灯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拉得变了形。跟墙内的热闹比起来,墙外显得特别的清冷。   可是等到他抵达后门时,却看到了一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司机小赵正立在门口,一见到他便展开了笑容,恭恭敬敬地道:“沈先生,小姐让我在这里等你。”   温如是?沈文瀚张了张嘴,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今天会回来。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礼貌地对他道了声谢。   直到小赵将他一路带上了三楼,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更加地明显了。   小赵已经完成任务离开,沈文瀚站在陌生的房间中央,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装饰。   整个房间只有黑、白、蓝三色,家具是硬直的线条,所有的摆设都是现代简约的风格。几盆色彩鲜艳的盆栽,恰到好处地将过于冷硬的室内烘托得多了几分温暖的颜色。   沈文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来。   “喜欢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文瀚回头,不出所料地看到笑吟吟立在门口的温如是。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用漆黑的眼眸看着她。   温如是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应该说,她平常都很好看,但是今天却更加地光彩四射。   一袭象牙白的抹胸长裙,从膝上一掌处分叉,露出了一双笔直修长的美腿,胸口至裙裾有微微的皱褶,流畅地弧出优雅的层次感。   贴身的设计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温如是就这么随意地站在那里,都会让人生出一种见到美人鱼的错觉。   “怎么了?”她微微偏头,眨了眨眼,向着沈文瀚缓缓走近,长长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似逐渐绽放的花朵。   沈文瀚垂下双眸,这样的温如是太耀眼,耀眼到让他有种让人陌生的挫败感。   “为什么准备这件房间。”能够跟她一起住到三楼的男人,除了自己,沈文瀚想不出还能有谁。   他能隐隐约约猜出她的用心,可是,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们要重新开始啊。”温如是走近,巧笑倩兮地轻轻扳正他的脸,让沈文瀚不得不正视着她。   面上的触感温润,让他又想起了在镇上分开的那一个亲吻。   沈文瀚耳根有些泛红,他抬手将她的手拉开。   温如是不以为意,反而反手握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开的大掌,目光温柔认真,“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微卷的长发被莹润的珍珠盘梳松松绾起,两边有卷曲的碎发垂下。   因为此刻眼角眉梢浅浅的笑意,温如是显得比往日更加地容易打动人心。   沈文瀚的指尖微动,最后还是放弃了挣脱,只是低声慢慢说了句:“爸妈不会高兴你这么做的。”   对于一个已经入赘的男人来说,让妻子怀孕不正是温父温母所期望的吗,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他搬出温如是的房间。   温如是微笑,这个男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开解,他有足够的潜力一一将这些桎梏在他身上的枷锁打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既然她敢这么做,就有了被父母念叨的觉悟,只是径自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浴室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进去洗个战斗澡,待会儿我会让人把你的礼服送过来,换好了来我房里找我。”   被她推进浴室的沈文瀚推望着关上的磨砂玻璃门,怔了半晌,这才开始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衣服。   军队里练出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沈文瀚便洗干净穿着浴袍出来。屋内空无一人,宽大的床上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一套熨烫好了的正式西装。   沈文瀚没有穿过什么名牌,但是只是看做工,也知道这套西服价值不菲。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让人量过他的尺寸,衣服一穿上身,却是无比的贴合。   仅仅只是相处几日,不是真的将他放到心里的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温如是……   沈文瀚有些迷茫,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身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楼下的宾客基本已经到齐,这时的温如是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像一个新嫁娘一样,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来敲响自己的大门。   沈文瀚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当他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温如是脸上泛起一个完美无暇的笑容,起身道,“请进。”   房门推开,门外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他迎着光,望着她的目光专注深邃。   温如是捻起早就准备好的同色系手帕,折起放进沈文瀚胸前的小口袋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理了理,微笑着仰脸看他:“你今天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王子。”   沈文瀚顿了顿,勾起嘴角缓缓曲起手臂,等待她上前挽起。   两人携手从楼梯步步而下,俯视着大厅中的人群,那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跟方才楼上的宁静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沈文瀚微微侧头,她的额间光洁,神态恬静,两旁垂下的卷发被暖色调的灯光晕染出一片细碎的金芒。   刚刚他没有说,其实是因为有她,所以今夜的他才会是一个王子。   沈文瀚转过脸,迎面而来的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的温家两老。   无视了温母眼中清清楚楚的不虞,沈文瀚恭谨地先一步颔首:“爸,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就在推开她的房门,看到温如是柔柔顺顺地立在房中央等待他的到来时,沈文瀚就改变主意了。   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让温父温母对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对他开口说,温家的大小姐能够嫁进沈家,是她的福气。   温家,他要。   温如是,他也要!   ☆、凤凰男大作战十二   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当沈文瀚踏上回程的列车时,肩上的背包里只有当初带去的几件衣服,还有多出来的二十六封信。   每个星期一,他都会收到温如是寄来的包裹和信件。   包裹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有时候是食物,有时候是日用品。   甚至就连李妈卤好的猪蹄,她兴致来了,也会给他寄上一份,也不管开箱之后会不会早就坏掉了。   这些东西通常都没有办法真正交到他的手中,军营里不是什么玩意儿都能随便带进的,就连信件,都会经过审查。   不过,后勤部的小战士还是会同情地当着他的面,开箱让沈文瀚看一看,然后再处理掉。   有一段时间,沈文瀚几乎为此成了整个军营的笑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不靠谱的傻媳妇。   直到温如是将这项运动乐此不疲地坚持了几个月之后,那些一见面就调侃他的傻大兵们,终于纷纷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羡慕眼神。   能有一个为他把这种败家的行为贯彻到底的女人,也是一件本事。   而沈文瀚从一开始的头痛不耐烦,到渐渐无可奈何地顺其自然,直至最后每逢周一,就会不由自主地主动往通讯处的方向转悠。   那种隐秘的期待,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的心中慢慢地发酵。   习惯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啊。   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移动着,沈文瀚又想起了离开之前,温如是对他说的那番话。   带上一笔钱,去温家以外的公司发展?   沈文瀚收回视线,望着前方轻轻笑了笑。   去其他公司发展又何必给他一笔钱呢,她分明就是要自己独立去创业,却又碍于他的脸面不愿说破而已。   不管是考验,还是陷阱,他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建立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那一直是他所向往追求的。   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懂得利用时间慢慢侵占他的内心,也懂得用权谋规避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妻子,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沈文瀚并不确定。   很快就可以再次相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嚣张跋扈的温如是,温柔体贴的温如是,娇俏可爱的温如是……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面孔。   他垂眸,大拇指在信纸的边缘摩挲了一下。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但是每周一封家长里短的信件,却让他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更加的靠近了。   如果他的面前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沈文瀚也许会知道,自己望着那些信的目光有多么地柔和。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当沈文瀚终于抵达终点站的时候,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雨丝。   人头攒动的站台,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文瀚有些失望。   任谁被一个女人窝心地哄了大半年,结果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她放了鸽子,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有些忍不住的失落的。   到站的旅客已经渐渐散去,空荡荡的站台上除了打扫清洁的大婶,最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说什么一定会来……”一把将包甩到肩上,沈文瀚咬了咬后槽牙,抬脚就走,这种落差太让人不是滋味了。   细雨淅淅沥沥,被风一吹,几乎都飘得连不成线,反而更像一层雾一样将整座城市笼罩得灰蒙蒙的一片。   纵使如此,还没走出街口几步,沈文瀚的黑发就已经被雨丝沾湿。   路边停靠的出租车早就被先出站的人们截走,他也不以为意,昂首挺胸地大踏步照样前行。   这点小雨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军中的训练比这艰苦多了,浑身被雨水浇透都是常事。   没走几分钟,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   沈文瀚停步回头,只见温如是驾着一辆小轿车慢慢在他旁边停下。   她探出头,笑得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对不起,在公司耽搁了,你怎么不多等一会儿呢。”   他唇边刚刚浮起的弧度就被她不上心的话语给激了回去,沈文瀚一屁股坐进副驾位,利落地脱下外套擦了擦头发,然后连包一起扔到后座,扣上安全带,目视前方瞥都不瞥她一眼:“开车。”   “生气啦?”温如是笑吟吟地偏头看他,蓦地拉起手刹,倾身将他抱了个结实,还在他的颈间软软地蹭了蹭,“你看我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再加上这个迟到的拥抱,你就原谅我吧。”   沈文瀚抬手,本想将她推开,可是在看到她身上的职业套装的时候,却又心底一软,任由她将半身的重量都压到自己的怀里。   温如是颇为满意地紧了紧双臂,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就算是在调‘教沈文瀚的同时,她也不能忘了抓紧一切机会随时随地猛刷好感呐。   “我很想你,”贴着他的胸膛,她轻声喃喃道,“你呢?你也会常常想起我吗?”感觉到手底的肌肉一僵,温如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不说话,那就是想喽。   她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小小的车厢将阴雨连绵的世界隔绝开。   隔着衣服仿佛都能感觉到抵在胸前的两团绵软,沈文瀚叹了口气,他好像越来越难以抵抗她所带来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她仍然赖在他身上毫不动弹。   女人特有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忍不住动了动,声线低沉喑哑:“够了吧,还不起来。”   温如是懒懒地摇头:“不,很累。”   沈文瀚一噎,赶了几天路的人明明是他,她居然还敢说累,他咬牙:“再不起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哦。”温如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后悔?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能让自己后悔的。   很快她就知道他话中的含义了。   他居然抓住她的手,直接将它按到了自己的双腿之间!   硬硬的物体在她手心动了动,温如是瞠目结舌地抬头——这还是那个随便逗一逗,就会脸红发脾气的别扭男人吗?   他真的对自己动心了?!   还没等到温如是沾沾自喜地感慨一下,自己的礼物轰炸总算是获得了可喜的回报,她微微开启的红润双唇就被沈文瀚的嘴给堵上了。   见到怀中的女人愣了愣,然后轻轻阖上双眼,开始回应自己的亲吻,沈文瀚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要是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又像以前一样,高傲地说些刺痛人心的恶毒话,他也许会气得恨不得将她立马掐死在怀中。   一想到温如是也是喜欢着他的,沈文瀚的呼吸就渐渐急促起来。   唇舌交缠的感觉美好得不可思议,他的大掌隔着她一本正经的套装,在她身上轻抚游走。   直到温如是双颊酡红,沈文瀚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双唇。   这是他的妻子,会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他小心地环着她的细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磨蹭着她柔滑的肌肤。   温如是抬头,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今天晚上,你准备住哪个房间?”她只是想知道,现在的沈文瀚,能够为她做到哪一步。   认命,还是不认命?   这个问题让他很为难,良久,沈文瀚才低声回答:“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不是不想跟她同房,只是,这个节奏太快了,快得还没等到他准备好一切就失控了。   “那算了,”温如是慢慢推开他,直起身坐回原位,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哀怨,“反正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望着她明明就很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启动车辆,沈文瀚心里百味陈杂。难道真的要入赘,才能证明自己的在乎吗?   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温如是也能以他为荣,而不是将他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他只是希望能让过去那些看轻他,以为能够随意摆弄他的命运的人们承认,当初都是他们瞎了狗眼。   如果,他能够退一步,永远不动温家,她会不会愿意再多等一等?   ☆、凤凰男大作战十三   回到陌生又熟悉的温家大宅,沈文瀚有些恍神。   从今天起,以后真的就要跟温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了,他立在车库门口,静静仰望着那栋三层高的别墅。   温如是停好车,正想摁下自动卷帘门的按钮,就瞥到他立在门口的身影。   她顿了顿,装作没有察觉他此刻复杂的情绪,上前就拉起沈文瀚的手,自然地拽着他往通向大厅的内门走:“快点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沈文瀚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力道进屋。   等到他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下楼,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整间大宅空空荡荡的,不止是温父温母,就连一个佣人都没有看到。   温如是正趴在客厅沙发的靠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李妈她们呢?”沈文瀚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全部都放假了,”温如是仍然用那小猫讨食一般的湿漉漉眼神望着他,再补了句,“爸妈出去旅游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文瀚无语,两人相顾无言了半晌,他才幽幽地道:“你不会指望让我给你做饭吧。”   温如是嘴角下拉,委屈地眨了眨眼:“我饿了。”   “给李妈打电话,或是出去吃,你自己选一个。”他可不相信,家里会这么巧,一个人都不留。   要是他没有回来,温如是这么娇生惯养的人,能忍受得了天天在外面过?   “李妈家住很远的,我们不能这样对待老人家。”温如是瘪嘴,委屈地垂头,想要吃上一顿自家老公做的菜,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又累又饿,真的走不动了。”她吸了吸鼻子,再加把劲。   沈文瀚沉默,良久,才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虽然家里穷,但是从小到大,我爸妈从来没有让我进过一次厨房。”   望子成龙的热切期盼,加上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沈家的两个宝贝儿子,还真没在家务事上费过什么心。   温如是懵了,幻想中穿着围裙为爱炒菜的硬汉老公没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难道真的要拎着锅铲亲自上阵吗?她不想啊——温父现在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什么大小事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平时还好,可是为了能够腾出时间来陪他半天,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日,真的已经很累了。   温如是这下真是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把李妈叫走,过什么二人世界了。培养感情?培养感情也得吃饱饭啊!   看着温如是表情丰富的小脸,沈文瀚终于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往厨房走:“中午就吃面吧,希望这次不会煮糊。”   闻言,温如是不顾形象地一头瘫倒在沙发上。大哥,你倒是要煮多久,才能做出把面煮糊的傻事啊!   又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传来一阵阵嘭啉哐啷的声响,最后还是不放心,干脆起身往那边走去。   甫一看到一片狼藉的台面,温如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能将一顿普普通通的家常面,做出满汉全席的阵仗,他也算是个人才了!   眼角余光瞥到靠在门框上的女人,沈文瀚脸一红,转身就想将她推出去。   温如是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我不笑你,就站在这里看看。”再不插手,待会儿收拾残局的悲剧,就要落到她的身上了。   她宁愿做饭,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啊。   沈文瀚咬牙,光看就能把面看好了?这种丢人的事,他巴不得谁都不知道。   单手几下就轻松地将她推了出去,沈文瀚高傲地当着温如是的面,直接拍上大门,还不忘了将其反锁。想看他出糗,门儿都没有!   一句“再不济,我也可以帮忙。”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赶了出来。温如是张了张嘴,无语挠墙。   她以后再也不玩儿什么浪漫了,这不是要把人逼上绝路嘛!   一个多小时以后,沈文瀚终于端着新鲜出炉的两碗面出来了,他摆好碗筷,走到客厅才发现,温如是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柳眉微蹙,红润的小嘴还一抿一抿的。   沈文瀚缓缓在她边上坐下,少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似乎是感觉到面上有异物,温如是侧了侧脸,偏头避开他的骚扰,嘴里还嘟哝了两声。   沈文瀚失笑,很想俯下身亲亲她,却又碍于桌上的面再不吃就要黏了,只得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柔声道:“起来吃饭了,别饿着肚子睡觉。”   温如是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看到近处的一张俊脸,下意识地就伸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软软地叫了声:“老公。”   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扉,就连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都僵硬了,沈文瀚双唇翕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乖,面煮好了。”   温如是清醒过来,心底暗叹,就冲着沈文瀚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态度。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就算是端给她一碗毒药,她也得含泪吞了啊。   温如是打起精神,乖乖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挑了一小撮面条。   艰难地咽了下去,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绝对算不上正常的做法。抬头就看到沈文瀚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神,黝黑的双眸中隐藏着难得一见的期待。   温如是忽然有了些微的感动,资料里的这个男人,从来就没为任何人下过厨。她原先以为他是不屑,没想到是,他根本就不会做。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过就是随便撒了撒娇,沈文瀚却愿意将自己的缺点暴露在她面前。这对于一个一生步步为营,日后更是个杀伐果决的主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温如是低头,再吃了一口面,好像也没有那么地难以接受了。   见她不说话,沈文瀚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多么地上不得台面,要不是没得选择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多碰一下。   “不喜欢就别勉强了,收拾一下出去吃。”他放下筷子正待站身,就被温如是轻轻拉住了。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我很高兴,”她的嘴角轻扬,双眸明亮通透,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拉着他温热的大手,温如是的话语是发自内心地诚恳,“我很高兴,不是因为这碗面的味道,而是你愿意为我做这些不擅长的事。”   跟明明就有一手好厨艺,却不愿意下厨的她比起来,沈文瀚对于另一半的用心,比她的纯净多了。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相信,只要沈文瀚愿意跟她一起努力,他们就一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沈文瀚的指尖动了动,覆在手背上的温暖感觉让人舍不得放开。   “既然你不肯走,那就把它全部解决干净,别吃到一半又说后悔的话。”他抿着唇,一本正经地抽回手,语声却是说不出的柔软。   温如是斜斜睨他,这男人,明明就很想笑,嘴角都快翘起了,还要硬生生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别扭会死啊?   看了面前的大碗一眼,她还是果断地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我记得李妈前几天才买了一瓶香辣酱的,我找找,放在哪里了呢?”   没有她在场,沈文瀚唇边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执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条,猛地顿了顿,然后放下,老老实实地等着她将新调料拿过来。   最后两人还是凑在一堆,闹闹哄哄地将水煮面改造成了酱拌面。   总算还是能够吃得下去了,饭后,温如是心情很好地包揽了打扫厨房的工作。   沈文瀚就在旁边的水槽内洗碗,做饭不行,洗个把东西他还是很在行的。洗洁精洗一遍,清水洗一遍,再用干净的帕子将水渍擦拭掉,简直就是完美!   将碗筷分门别类地放进消毒柜,沈文瀚转头望着温如是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的背影,忽然悠悠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说来听听。”气氛很好,温如是愉快地随口就接了句。   “我记得半年前,有个女人说过,她不是不会做饭,而是只为自己喜欢的人做……”   沈文瀚眯了眯眼,看着对面那个就像被摁了暂停键的女人,接着道,“要不然,我待会儿就出去买条鱼回来,晚上你来试试,怎么样?”   温如是望天,半年前的话还记得那么清楚,男人呐,你的心眼怎么能这么地小呢……   ☆、凤凰男大作战十四   直到最后,沈文瀚还是没能吃上一顿温如是亲手做的饭菜。因为他们在去买菜的路上,碰上了久未见面的秦晓菱。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大男人。   两人一路姿态亲密,言笑晏晏,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沈文瀚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撞见熟人的秦晓菱也很尴尬,缩回挽着的手,老老实实地走到他的面前叫了声:“二哥哥。”   沈文瀚眉头微蹙,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所以就跟朋友出来逛逛。”说到“朋友”的时候,秦晓菱迟疑了一下,总觉得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虽然自己是清清白白地跟别人交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沈文瀚,她还是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规规矩矩地跟他上报自己的近况。   毕竟从小到大,十多年的爱恋,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沈文瀚瞥了一眼不卑不亢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意有所指道:“既然不用去上课,那就早点回家,好好陪陪秦婶,你妈年纪大了,有人能经常在身边照顾着总是好的。”   秦晓菱脸红了红,低头绞着手指也不敢反驳。   “这位是晓菱的男朋友吧?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才。”没有理会沈文瀚的低气压,温如是直接就将话题引到了那人身上,要是她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男主了。   果然,刚刚还被人刻意冷落的男人不卑不亢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有礼地微笑道:“你们好,我是宋司劼。”   沈文瀚侧脸瞪了温如是一眼,颇有些嫌她多事的意味。   可惜温如是那是他区区一个眼神就能吓退的女人,她毫不在意地回了他一个媚眼,笑吟吟地径自跟两人寒暄。   晚餐是四人一起共进的,除了相谈甚欢的温如是和宋司劼,其余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坐在全程都黑着脸的沈文瀚对面,秦晓菱连头都不敢抬,像个被迫害的鹌鹑一样,一直闷着脑袋刨饭。   待到散场回到温家,沈文瀚终于忍不住了,换了鞋就径自上楼,理都没理跟在后面的温如是。   实在不知道他是在发哪门子的疯,又不能将沈文瀚扔在一边不管,她只好沏了壶香茶,放在盘子里端上去。   刚刚敲了一下门,就发现房门其实是虚掩着的。   温如是好笑地推开,只见沈文瀚正背靠在床头看书,地上两只拖鞋,被踢得一边一个。   啧啧,这得有多大的火气啊。   她掩上房门,将茶具放到靠窗的桌上,然后走到沈文瀚床前。坐在床边上,轻轻推了推他的腿:“这是怎么了,谁又让你不高兴了?”   沈文瀚抬眼睨了她一下,没出声,垂目继续看着手上的书页。   “不说就算了。”温如是眨了眨眼,干脆脱掉拖鞋也爬上床,蹭到沈文瀚旁边,拉开他的手臂就靠了过去。   她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揽住他精瘦的腰身感叹了一声,合上眼道:“还是家里好啊,累死了,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被她当做了人形抱枕的沈文瀚僵着手,暗自磨牙。   本来见到秦晓菱不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就不顾独自一人在家的母亲,跑去学人谈恋爱,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自己的老婆还要在里面掺一脚,一副跟人一见如故的模样,熟稔地谈笑风生。   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值得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帮他打圆场!   过了一会儿,枕在他肩上躺得安稳的温如是忽然开口:“文瀚。”   “有话就说。”沈文瀚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该翻页了。”温如是忍着笑,轻声提醒。从进来到现在,他手中的书动都没有动一下,还举在那里装什么认真呢。   沈文瀚耳根一红,恼羞成怒地抬手就将她推开:“要你多事!”   被他推得翻了个滚的温如是也不生气,趴在另一头笑了个够,这才偏头看向把书扔到一旁的男人,调侃道,“原来是怪我多事了啊,怎么,秦家妹子交了男朋友,你不高兴了?”   “她交不交男朋友关我什么事!”沈文瀚怒,不是穷苦人家不会明白那些钱有多么的来之不易,那都是秦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从地里刨出来的,都是血汗钱!   “我只是替秦婶担心,这么多年辛苦帮她攒下的学费一不小心就要打了水漂。”好好的事都被她歪曲成什么了,这女人的脑子里,成天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了,再不济那也是秦晓菱的男朋友。”沈文瀚真是恨铁不成钢啊,那个王八蛋的眼神明明就一直在往温如是身上瞟。   这女人平时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呢,“那家伙一看就是个三心二意的混蛋,亏你还跟他聊得这么开心,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有这样的老婆,他怀疑自己以后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冷静。   太让人操心了!   温如是眨巴眨巴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早说吃醋了不就好了嘛。   况且人家宋司劼,可是在女主的光晖照耀下浪子回头了的,这以后在生意上还会有不少的交集,事先打好交道总是没错的。   不过,能让沈文瀚为她吃醋,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想不到这根木头一旦开窍,都还没等她做什么,他就无师自通了。现在两人感情进展的速度,那简直是飞一般的快呐。   她喜滋滋地蹭回来,举起三根手指表忠心:“我发誓,以后再见到宋司劼,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搭理他,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就算是他主动向我打招呼,我也就当看到了一坨屎,坚决保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中心思想,扫除一切有可能影响沈文瀚心情的牛鬼蛇神!”   沈文瀚连忙转脸,扬起的嘴角差点就被她给发现了。   他绷着脸,假装将书收回抽屉,淡然回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以后看你表现再说要不要原谅你的话。”   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温如是不死心地继续凑过去,扳过他的脸,仔仔细细近距离观察了一番沈文瀚的表情。   他也不躲了,好整以暇地坐定了,大大方方让她研究。   好半晌,温如是才懊恼地放弃,这男人伪装得越来越好了,就连她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沈文瀚表情严肃,神色冷峻,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完全就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软迹象。   温如是转了转眼珠,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吧嗒亲了一口,笑盈盈道:“那现在呢,有没有原谅我?”   沈文瀚的眼神倏忽转暗,按着温如是的后脑勺就深深吻了下去。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被他强健的身躯重重压在了松软的床上。   事实证明,不管你再有把握,再怎么坚信对方的人品,或是控制能力,都不要试图在床上勾起男人的欲念。   那纯粹就是在玩火,总有一天会失控的!   所以,当沈文瀚亲到一半,快步跳下床冲进浴室的时候,衣衫不整,双唇红肿地躺在床上的温如是,满是浆糊的脑子里全是他扔下的那句话——   “明天中午我们吃鱼,你做!再敢找借口你就死定了。”   原来这才是让他念念不忘的重点啊,她完全就不记得了……   温如是捂脸,这次亏大了,攻略错方向什么的,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凤凰男大作战十五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刚刚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就听到温家大小姐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在老板椅上晃悠,漂亮的女助理嘴角一抽,反手掩上门,正色道:“总经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温如是微笑着,抽出手边的一个文件夹,扔到宽大的办公桌上,扬了扬下巴,“看看,该怎么处理你明白的。”   女助理琳达拿起文件,翻开就看到第一页的几行大字:岳鑫集团日用品因使用受污染原料,拟对消费者即将造成的损害预测报告。   该公司法人代表:沈文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琳达真是怀疑,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夫妻。   要不然怎么别的家庭都是共同进退,一到他们身上,就变成了互相攻击,打得不可开交了?   最近这两年里,温家财团在总经理温如是的领导下,对她入赘的丈夫所建立起来的公司,进行了不下十次的攻击,每一次都是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   对于女儿的“胡闹”,身为总裁的温父完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止是毫不干涉,还直接带着温母出去环游世界了。   美其名曰,补渡蜜月。   目前全城的商界人士甚至都开了赌局,想要看看,沈文瀚到底能在他那绝情的老婆手底下撑多久。   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但是每一回,当所有人都以为沈文瀚这次肯定挺不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甚至是实力更甚从前。   “这次就来点更刺激的吧,安排一个靠得住的记者,混进工厂拍点实际的东西。”温如是托着下巴,眼神晶晶亮地望着跟了她两年半的得力助手。   “不行!”琳达额角抽搐,咬牙拒绝,要是再像上次派去的人一样,被打得送进医院躺了两个月,那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手下敢为她做事了。   人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良好市民,即不是刀口舔食的黑社会,也不是沈文瀚雇进公司的那群退伍军人!   “经过上次的事件,岳鑫集团的保安又增加了一倍,我们不能再这样干了。”   琳达直勾勾地盯着温如是,好像她要是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的话,她就会立马拨通温父的手机,狠狠地告上一状似的。   温如是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弯起嘴角的样子仿似一个普度众生的天使:“没关系,我们这次可以不用自己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出价,你找人。”——如果她不开口的话。   琳达虚脱地迈出大门,要是早知道温小姐是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女人,当初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同意去辅佐少东家。   现在已经晚了,琳达几乎能够想象到,再一次被激怒的沈先生火冒三丈地杀上门的情景。   那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三天以后,当温如是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刚打开灯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文瀚。   电视屏幕全是雪花,他还是就这么任由它开着,也不关掉。   温如是一凛,蹑手蹑脚地就想往楼上躲,刚摸到楼梯扶手,就听到一声阴冷的呵斥:“温如是,你给我过来!”   她一顿,叹息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打起精神走到沙发旁,正待坐下,沈文瀚就发话了,“对面去,别动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温如是撇嘴,不就是怕他的定力不够嘛,坐远点就坐远点,有什么了不起!   她从善如流地坐到对面,准备开始迎接自家男人的疲劳轰炸。   沈文瀚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收起积累了整晚的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说说,要怎么样,你才会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已经达到了共识,除了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他们这些年跟真正的夫妻并没有任何区别。   沈文瀚自问,他从来就没有做出一丝一毫对不起温如是,对不起温家的事。   但是有一天,她却突然开始针对他的公司下手。有好几次,他一手创立的事业,差点就这么毁于一旦。   他不懂,真的不懂。回到家她照样还是从前那个喜欢黏着他的妻子,但是对于公事却一次比一次下手狠心。   不管他说过多少次,她仍然是我行我素。   望着对面一声不吭的温如是,沈文瀚忽然有些心累,他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这一次,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你派过来的人,切掉两根手指,还是让他永远也回不了家。”   温如是心神一震,连忙道:“你答应过我,不做违法的事。”   就是因为知道沈文瀚不会对自己的人下死手,她才会让琳达派人。她知道沈文瀚网罗了很多战友,也知道他跟黑道上的人有勾结,但是她一直相信,沈文瀚不会再走上那条不归路。   有些事情,只要沾了手,就不是他想洗白就能洗白的,她站起身,按捺着心情,平静地望着他,“有什么火就冲着我来,别把其他人拉下水。”   沈文瀚怒极反笑,冲着她来?不能打,不能骂,让他怎么冲着她去?!   他蓦地长身而立,“很好,在你的心目中,就连一个不认识的下属都比我重要。”他紧抿嘴唇,定定看着温如是。   沈文瀚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她的挑衅,可是脑海里却又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想起,两年半前,她在沈家村说出的那番话。   那时候的温如是也是这般毫不退让地站在他的面前,沈文瀚眼中渐渐弥漫出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退让了,可惜,他的退让并没有得到同样的真心以待。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被我抓到,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沈文瀚毅然转头,他的房间在三楼,还是那个简洁的卧室,但是,他不会再一直住在哪里了。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温如是口中苦涩,不是她想这么针锋相对,可是如果她不给沈文瀚找些麻烦,宋氏企业就要被他打垮了。   她不知道沈文瀚为什么要一直咬着宋司劼不放,只知道,假如自己再不出手打压他,秦晓菱的下半辈子,就要跟着宋家人一起吃糠咽菜了。   让男女主角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也是身为执行者必须达成的责任。   她没得选择,只能在每一次宋家进行反扑的时候帮他暗地挡下。   这些都是她不能告诉沈文瀚的。   温如是没有办法跟他说,自己是为了宋家,也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帮宋家。   他是一个太过敏锐的男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她话语中的破绽。   用无数的谎话去圆前一个谎,不是温如是希望出现的事情,所以她只能沉默。   温如是颓然坐回沙发上,沈文瀚的成长太快,也许过不了几年,她就再也没有力量去压制这个男人了。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惊人天赋,而那些高瞻远瞩的眼光,不是仅仅多出的几十年经验,就能够完全弥补得了的。除非她现在就将他彻底打得没有翻身的余地。   可是,她怎么可能那么去做。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温如是这辈子认定了的男人。   ☆、凤凰男大作战十六   “把上星期订制好的礼服送到文瀚的公司,”温如是揉了揉眉心,精致的淡妆掩去了她脸上的疲惫,“还有与会的请柬,一起带过去。”   琳达接过红底金线的请帖,担忧地看着温如是,沈文瀚搬出温家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脱离温家的沈文瀚第一时间就做出了不少的大动作,似乎是在向世人证明,无论是来自宋家的,还是温家的反击,他都毫无畏惧!   “岳鑫集团现在已经在市面上收购了不少散户的股份,如果我们再这么听之任之下去,公司很有可能会迎来新的董事局成员……”琳达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她相信温如是比谁都清楚这个后果。   挟怒而至的沈文瀚会对温家的产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他会不会为了报复,不惜将两代人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她不敢想象。   “随他去吧,不过是闹闹脾气而已,”只不过是现在的脾气比以前大了点,温如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她让他伤心了,接受他的惩罚也是应该的,幸好,她还受得起,“他如果想进就让他进,只要是凭藉自己的本事进来的,相信那些老古板也不会说些什么。”   “总经理……”琳达欲言又止,对一个人再好,别人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领情。   所有人都认为,温如是不想让一个入赘的男人掌管温家大权,才会将他赶出去,让他在外自己打拼。   如今这个男人羽翼已丰,长达两年的打压没有将他彻底击垮,反而给了沈文瀚可趁之机入主董事会。   此事一成定局,会受到质疑的只有温如是一个人。   其他人不会指责沈文瀚狼心狗肺,反咬饲主,只会笑话温家的大小姐有眼无珠,生生将一个前途无量的可造之材逼反。   只有身为贴身助理的琳达知道,每当将沈文瀚被打压到谷底的时候,温如是是怎么费尽心机,将明明属于温氏的订单暗地转给岳鑫集团。   也只有她才能看到,每当沈文瀚的公司起死回生的时候,温如是的眼中会绽放出怎样美丽的光芒。   如果没有经过那么多的磨练,没有温如是的保驾护航,沈文瀚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年里就悍然崛起?!   琳达心中很是不忿,凭什么他就能够理所当然地享受胜利的成果,而她的老板却要背负起所有的骂名,还要微笑着去应酬那些蒙在鼓中的蠢货!   琳达昂头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捏着请帖,背脊挺直得像一个骄傲的斗士,“这两年我们私下带给岳鑫公司的好处,我全部都保留了证据,只要将这些东西摆到沈先生的面前,相信他一定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愚蠢。”   她顿了顿,瞥了温如是一眼,“到时候,他肯定会后悔现在的行为,上赶着求您让他搬回去。”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搞得这么刀刀见血的,也太不和谐了。   温如是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会让他知道这些事,但不是现在。”沈文瀚的自尊心有多强,她可比琳达清楚多了。   要是在这个时刻告诉他实情,沈文瀚确实会在愧疚之下向她认错,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一个男人在自己最自豪的领域被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无论她的出发点是怎样,都会对他的自信造成莫大的打击。   他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此刻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而不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所以这次,温如是会输,而且要输得漂漂亮亮的。   “区区一点流言蜚语还没有放在我的眼中,我和沈文瀚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晚上的宴会你跟我一起去,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一点,别给我丢人就行了。”温如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琳达无语地撇了撇嘴转身离开,需要打扮精神一点的可不是自己,也不看看她脸色苍白得就连妆容都掩盖不住了。   直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温如是才慢慢起身,这两年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也许是心理耗费太甚。她想,过了这段时间,她也真的应该放自己一个长假了。   跟自己的男人斗智斗勇,真不是人干的事啊。   她闭了闭眼,待到那阵眩晕完全过去,才收拾好东西径自回家。   晚上的宴会很重要,宋家的现任家长也会出席,如果能够跟他达成协议,沈文瀚未来的道路将会是一片坦途。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等到沈文瀚在温氏财团站稳脚跟,她就该功成身退,重新去挽回这个名不副实的婚姻了。希望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到时候,沈文瀚的火气不会闹得太大。   当司机小赵将温如是送到会场,转头准备叫她的时候,她正靠在椅背上睡得很沉。   忠心耿耿的司机看了下时间,决定过十分钟再叫醒她。   不远处开过来一辆低调的奥迪,下车的正是西装笔挺的沈文瀚,他随意地将钥匙抛给泊车的侍者,一眼就看到了停靠在一边的熟悉的车辆。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停住,半晌,还是转头直接进了大厅。   温如是醒过来的时候车内没有一个人,透过暗色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小赵和已经抵达的琳达一起站在外面的背影。   她理了理没有丝毫散乱的头发,拿出镜子给自己补了个妆,迈出车门,抱歉地对盛装的女士道:“你今天真漂亮,希望我没有让你等太久。”   琳达对天翻了个跟她的外表毫不相衬的白眼,目不斜视地跟她并肩而行:“我建议你还是休息几天,要不然就去做个全身检查,照这样下去,要是真把自己累垮了,我可不好向总裁交待。”   温如是笑而不答,几年的相处早让她摸清楚了这个得力助手的脾性,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去检查一下也好。   温如是心中一动,她不担心自己的健康,不管是哪一个结果,温如是都是活到了八十岁的。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能让带大她的李妈也去检查一下身体,提前防治,或许就能够避免她日后的早逝。   “过两天,你安排一下,我带李妈一起去做全身检查。”留下这句话,温如是率先踏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径自向着站在窗边的宋家家主走去,面上的笑容盛放得更加的明艳。   宋司劼的父亲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事,没过多久,他们就敲定了和平共处的战略意向。   宋父从路过的侍者盘中端过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只玻璃杯交到温如是的手中,满意地微笑道:“沈先生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对于他的暗示,温如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浅浅笑着饮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能在前辈的手段之下,还能做出有效的反击,有这样的丈夫,我为他感到自豪。”想要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他还不够格。   要不是因为他的儿子是男主,温如是才懒得搭理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头。   城府颇深的老头也不以为意,只要能够让宋家稳步发展下去,不用腹背受敌,他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温沈两家能彻底翻脸是最好,要是不能的话,他也不强求。   温如是放下杯子,刚好看到沈文瀚正侧脸跟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士谈论着什么。一身银灰色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出他的丰神俊朗。   不愧是她花了大价钱,专门为他定制的。   温如是扬眉,唇角露出柔和的笑意,转身向宋父道了声,“失陪。”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温如是就被挽着秦晓菱的宋司劼拦下了,他文质彬彬的脸上,带着商家子弟精心练出的诚恳:“温小姐,上次的援手,我还没有当面对你说出一声‘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明晚能邀请你吃顿便饭,晓菱也会到场,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诚意。”   温如是扫了他一眼,侧身越过两人:“没空。”   “如是姐!”秦晓菱拉住她的手,泪盈盈地望着她,“司劼是真心想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帮忙,文瀚哥……”   温如是拂开她的手,打断了秦晓菱的话,她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诋毁沈文瀚,特别是这两个人:“我说过了,我没空。既然你还听不懂我的话,那我就直接明说了。   帮到宋家,只不过是无心为之的事,我不需要你们的道谢,也不想再看到你们出现在我的面前。   要不是你们动不动就跑出来碍事,沈文瀚也不会揪着宋家不放。用用脑子好不好?该避的嫌疑还是要避的。”   不管这事是谁的错,温如是坚信,问题也绝对不会出在沈文瀚身上,最好面前的这两个人就相亲相爱地有多远滚多远。   三人站在人群中央,旁人看过去,完全感觉不到温如是流露出的冷意,只能看到他们相谈甚欢的假象。   就连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边的沈文瀚也给骗了。   他火冒三丈地一口干了杯中的余酒,转身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大厅,也不在乎旁边那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刚把话说了一半的女士有多难堪。   待到温如是摆脱掉秦晓菱和宋司劼,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场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温如是额角一阵发痛,这种跟在沈文瀚屁股后面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凤凰男大作战十七   温氏财团的总部,沈文瀚神色冷峻,端坐在一群年过半百的董事会成员中间显得特别的打眼。   宽大的会议室内几乎座无虚席,除了总经理的位子。   今天是沈文瀚堂堂正正地进入温氏财团董事局的大好日子,不管那些老家伙愿不愿意接受,他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这一刻,沈文瀚很想知道,当温如是踏进这间房,第一眼看到他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直到预定的会议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原本早就该坐在次位上的温如是,都没有出现。   偌大的房间里面开始有低语的嘈杂声响起,几个老资格的成员不耐烦地指使着秘书去总经理办公室催促那个不懂事的世家女。   只有沈文瀚静静地坐在原位没有动。只要温如是还有一点点的大局观,就不会这么任性地将一群重要的老臣子扔在这里,一句话都不交待。   可是沈文瀚这次猜错了,温如是还真的敢就这么将全公司的董事晾在了这里,只派了琳达代她主持会议。   待到温如是的私人助理宣读了这项决定以后,全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新晋的成员。   没有人会怀疑,这是温家小姐针对沈文瀚作出的下马威。   “吱——”一声刺耳的木椅蹭地的声音,沈文瀚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长相彪悍的秘书连忙收拾起东西,赶紧跟上,临出门时还怜悯地回头望了目瞪口呆的老家伙们一眼。   老板发怒了,后果很严重。   面色铁青的沈文瀚忘了还追在身后的秘书,在他还没来及摸到车门之前,就猛踩油门,一路向着温家大宅狂飙而去!   温如是就这么讨厌他碰温家的产业?!   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握着方向盘的十指发白。   指针已经指到了180码,沈文瀚仍然觉得不够快。   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被他甩到身后,无数的喇叭声和咒骂从后方传来,他仍目视前方,听而不闻。   温宅除了几个佣人,就只有李妈在家。   对于沈文瀚的突然回来,忠心的老管家表现出了乐见其成的欣喜,直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搭一句话,她这才发现不对劲,连忙给自家小姐拨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温如是都没有接。   沈文瀚坐在她的房间里,从下午等到深夜,再从深夜等到凌晨……温如是都没有回家。   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公司、温家、会所,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部都找不到温如是的身影。   除了交待琳达,将公司的业务由新任董事沈文瀚全权代理以外,这个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恐慌,到最后的不知所措,沈文瀚就像是经历了炼狱般的三天。   岳鑫公司所有的探子都放出去了,黑白两道全部打了招呼,只要一打听到她的下落,沈文瀚以信誉担保,愿意为此付出高额的赏金。   道上的人都说,沈文瀚疯了,温家人本来就对他不好,要是换做其他女婿,早巴不得温家一家都死光,一人独占温氏,怎么可能还这么愚蠢地不计代价到处找人。   沈文瀚是疯了。   白天疯狂地工作,晚上疯狂地开着车,沿着整个城市一段路一段路地游走,困极了就睡在车上。   早上直接回到公司,在私人休息室内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再继续重复头天的行程。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么的可笑,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沈文瀚仿佛就能看到温如是明媚的笑颜在渐渐淡去。   她从来就是一个考虑周到的女人,从结婚至今,温如是就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什么都不管毫无交待地一走了之。   就连他搬出温家那么久,她仍然会每日风雨不改地在睡觉前,给他打个电话。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沈文瀚很后悔,原来温如是在他的心底,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但他却笨得将她越推越远……   城中一片兵荒马乱,对于这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温如是一无所知。   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澈见底的海水推拥着一波波洁白的浪花,拍打在细如盐粒的沙滩上,声声浪潮犹如一曲亘古不变的摇篮曲。   温如是就这么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沉沉睡着,巨大的遮阳伞为她挡去了眩目的阳光,散落的发丝随着清凉的海风轻轻飘荡。   一本书从她的手边掉到沙滩上,斜斜倒在柔软的沙粒中。   端着一杯饮料的护理人员走近,将手中的盘子安置到一旁的木制小圆茶几上,捡起掉落的书籍拍了拍,这才轻声地唤她:“温小姐,该回去了,四点以后的海风太凉,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温如是缓缓睁开眼,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居然都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在熟悉的家中。这里没有让人心力交瘁的勾心斗角,也没有讨厌的秦晓菱和宋司劼,没有温父温母,也没有,沈文瀚。   她过着曾经最喜欢的生活。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与世隔绝。   可惜,却没有一个深爱的男人在身边。世事果然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四点以后的海风太凉?温如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还没有这么的虚弱。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低声道:“让我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吧,我喜欢这个地方。”   “最多只能再待半小时,”尽职的护理人员看了看表,顺从地点头离开,“迟些我会来接你。”   温如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不远处看似温顺的海面,在它广阔的外表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涌动的暗潮。   嘴上不饶人的琳达,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抗得住沈文瀚施加的压力,那个男人应该都快要气死了吧。   摊上这么个媳妇,温如是都有些替他难过。   她眨了眨眼,隐去眼中的水雾。   她很想沈文瀚,很想很想,但是此刻,温如是只能躲在这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待最后的审判。   如果不能达到她想要的结局,她一定会让六号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不管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在沈文瀚身上种下了这么恶毒的诅咒。   凡汝所爱,终将失去,凡汝所求,终将毁灭,求之不得,得之不幸,来世他生,无尽无休……   这就是“夺情”。   直接的伤害不会出现在任务目标上,但是辅助的却可以。   而这个对于该世界的人们会有很大几率生效的“预言”,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应验在执行者身上。   很不幸,温如是就是那个万分之一的倒霉蛋。   要用这个诅咒就必须使用一次特权,只有完成十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得到一个特权的名额。   夺情同样可以用特权化解,可是,温如是没有。   从第一次任务目标死亡的那一刻起,她就将所有得到特权的机会,都用在了一个谁也不会去买的装置上。   不管是通过十个任务,还是一百个任务,她永远也不会再拥有一个特权。   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只有被沈文瀚深深爱着的女人,才会就这么药石无罔地一天天衰竭下去。   她爱着的男人,也同样地深爱着她,即便是在她做出了那么多伤人的事情以后。   真好。   温如是微微眯着眼,浅浅笑着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两米外的空地上,光线忽然开始扭曲。没过几秒,两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幻影就出现在了温如是面前。   熟悉的小助理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个躬,然后退到审判者身后,等待他例行公事地摊开一张纸,宣读高层开会的结果。   “六号执行者在被目标男配残忍虐杀的情况下,才愤而使用了诅咒。虽然是情有可原,但是鉴于他对高等执行者的任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公司决定,将免除他在目前的所有排名,打回一百号从头开始。”   温如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审判者的长篇大论:“你只需要告诉我,公司该怎么弥补我在这个世界的损失。”   那人也不以为忤,从善如流地收起判决书,恭敬地对她颔首:“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裁定你的任务完成,随时都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另外一个选择是暂时留下来,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善后告别。   至于这个世界,我们会以不可拯救为由,将其销毁。不管你选择了哪一个,回去以后,你都会得到一个从六号身上划分过来的特权。”   到手的特权只能从下一个世界开始使用,这一点,就算是公司高层也无法改变。   温如是的双唇微微动了动,神色复杂地轻声道:“也就是说,你们完全放弃了沈文瀚,对吗?”   审判者愣了愣,为难地回答道:“一个世界只能有三个进入的节点,就算是公司同意无视能力顺序,再派下一个人过来,也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崩溃。每一个执行者都是珍贵的财富,我们不能无顾他们的生死。”   温如是缓缓起身,一袭波西米亚的长裙逶迤在地,纤细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她一步一步傲然走近审判者的幻影,薄纱的裙摆迎风猎猎飞舞。   “延长我五年的寿命,我会完成这个任务。”   就算是他们妥协,她未来的时间也会有一大半在睡梦中渡过,这样的日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愕然的审判者刚想开口,就被她斩钉截铁的话给打断了。   “我不会容忍在我的功绩薄上留下任何的污点,更加不会允许你们企图关闭我所经过的世界!”   高扬下巴的温如是目光凛冽。   “我是最顶尖的执行者,从无败绩的一号!”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布满了骄傲的荣光。   “如果你们不想失去,不想让我为这个世界陪葬的话,最好是答应我的条件!”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沈文瀚的怀里!   ☆、凤凰男大作战十八   温如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刚刚踏入公司,就野心勃勃地试图染指那顶耀眼的桂冠。   温如是飘荡在梦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年轻的灵魂。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是怎样开始接近目标人物,怎样慢慢熟悉彼此,打动他的内心。   看着他们相知相恋,看着他们一起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   看着过去的自己,伏在爱人的尸身上恸哭流泪,一声一声,荒凉入骨。   温如是微微有些心酸。   她能忆起那个男人的容貌,忆起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是每一句对话,可是,却没有了当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痛交加。   她仿佛还能看到,第一次完成任务回到现实的自己,崩溃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嘶声呐喊,乞求能够消除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温如是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伏在她手边睡得昏沉的沈文瀚。   海边午后的阳光灼热,他就这么紧挨着她的躺椅坐在滚烫的沙滩上,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一旁。   耷拉在她腰侧的脑袋头发有些长,乱蓬蓬的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他的浓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   温如是轻轻抬手,小心地摸了摸他青黑的胡茬。   刚刚碰到,沈文瀚就醒了。   他缓缓抬头望向温如是,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温如是微微笑了起来,微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柔柔地道:“你来了。”   你来了。不是问句,就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当我想你的时候,你来了,没有离开没有放弃,就在我身边,这样真好。   沈文瀚喉头哽了哽,张嘴话声有些嘶哑:“如果你不喜欢我碰温氏,明天我就把股份转到你名下。”   他不争了,什么都不争了,如果这一切都要用温如是来换,他宁愿放手。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   “不要再突然跑掉……”他抿紧嘴唇,死死盯着温如是,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   要是这样的妥协,她都置之不理的话,沈文瀚发誓,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她,报复所有人!   没有任何留言,任何征兆,温如是忽然就这么失踪了。就在他以为已经握在手中的时候,她却毫不留恋地撒手离开。   那种痛得不能呼吸的感觉,沈文瀚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假如痛的人注定要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将所有人,全部都拖下水,让他们也将他受过的苦统统体会一遍!   有太多的为什么,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用这种狠厉的虚张声势去哀求,就连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姿态太过可悲。   “你能凭藉自己的实力进入董事局,我很高兴,那是你应得的。”温如是轻抚着他憔悴的面颊,弯起嘴角,笑得一如往日的温暖。   停了停,话锋一转,她娇俏地对他眨了眨眼,“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这次的离家出走哦,你看,如果我不跑掉,你又怎么会忘了斗气,山长水远地跑来找我呢。”   沈文瀚一噎,恨恨地盯着她,咬紧了后槽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放在她身侧的手开始发抖,沈文瀚只觉得一阵阵头晕。他怎么也没想到温如是居然会把“任性”这项美德发扬光大到这个地步。   他以为这个女人看上了宋司劼,他以为她恨他打压宋家,才会出手对付他,他甚至以为再不尽快找到她道歉,自己就会接到一纸离婚诉状。   多可笑,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理由。   沈文瀚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该先松一口气,还是该先发火。   “啊,”温如是笑着,伸出双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你该去理发了,现在这样看起来都不帅了。”   沈文瀚偏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冷笑着回道:“我不靠脸蛋吃饭,你要是喜欢可以去找更帅的男人。”   温如是巧笑倩兮地坐起身,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别的男人都看不上眼呢,这可怎么办。”   沈文瀚捏了捏拳头,渐渐僵硬地松开,动了动,停顿在空中良久,最后还是慢慢放到她的背上,低声微不可闻地说:“那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不要关注宋司劼,不要对着其他男人微笑,不要再离开。   他不想吵架了,也不想再继续冷战,如果这样就能跟她永远在一起,他认输。   “好,”温如是收紧双臂,下颌抵靠在他结实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的浪涛,唇边柔和的弧度有些苦涩,“我会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碧海蓝天之下,两人默默相拥,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过了很久,温如是缓缓开口:“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沈文瀚放开她,正待起身,忽然耳根红了一下,坐回原地半晌,才板着脸,淡淡道:“腿麻了。”   温如是失笑,离开座位自然地蹲下身去帮他揉捏大腿:“现在呢,好点没有?”   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面,散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两边轻晃,沈文瀚心中沁过一丝暖意,唇角微微上扬,然后抿了抿嘴:“不怎么样。”   温如是一顿,斜睨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坐在热乎乎的沙滩上,价值不菲的裤子上沾满了沙粒,沈文瀚却只是望着眼前的女人,黝黑的眸子里,所有的戾气都化作了似水柔情。   这样就够了。沈文瀚抬手,轻轻将她的发丝理到耳后。   温如是偏头,柔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浅浅笑道:“回去我给你做饭。”   沈文瀚面上的笑容一僵,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的笑靥。   这样的气氛太过美好,他几乎都不忍心拒绝了,可是两年前的那顿饭,味道重得几乎让人永生难忘。   温如是的厨艺啊,就像传说中的美食那样虚无缥缈。   温如是暗笑,不用看他,她都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也不说破,只是起身拉着他的手,让他能顺着自己的力道站起来。   当年要不是他老追着闹别扭,她也不会将所有的调味品都改成了三倍的分量。   从那以后,沈文瀚就再也没逼过她下厨了。   可是现在,温如是只想陪着他,宠着他,纵容他所有的坏脾气。让沈文瀚明白,不管她的生命还剩多少,他的妻子深深爱着的,只有他一个人。   ☆、凤凰男大作战十九   “不许动。”温如是抵着沈文瀚,手中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剃须刀。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是他从来就不肯让她享受一下这种近似画眉的乐趣。   对着温如是兴致勃勃的表情,沈文瀚浓密的眉头都快打结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脑袋不往后仰:“其实你可以试试电动刮胡刀,那个比较安全。”   “闭嘴,”温如是毫不客气地将剃须膏抹到他的下巴上,勾起唇角邪恶地笑,“你不觉得,这个时候的男人是最性感的吗。”   沈文瀚嘴角抽了抽,他最讨厌别人拿着刀在自己面前比划,要是其他人敢这么做,早被自己打残了。   但是他可不敢动眼前的小女人,否则的话,估计他一拳下去,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可以换个老婆了。   沈文瀚紧紧靠在盥洗室冰冷的墙面上,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要刮就赶快,别磨磨唧唧的。”   瞧着全身都快僵硬了的沈文瀚,温如是差点喷笑出声,她也不逗他了,巴在他身上细致地开始从侧面剃起。   小小的盥洗室很安静,只有两人缓缓的呼吸声,还有刀刮胡茬细微的沙沙声。没有视线的干扰,沈文瀚的其他感觉反而更加地清晰。   脸上的动作无比轻柔,就像是生怕她会一不小心伤了他一样。   温热的气息从下方扑打在他的下颌,痒痒的,沈文瀚几乎都能想象到,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落刀样子。   他坚毅的唇部线条越来越柔和,贴在胸前的身躯娇软得让他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   沈文瀚忍不住抬手,搂住了她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   温如是一顿,微嗔道:“别乱动啊,这么一张俊脸,要是破相就可惜了。”   沈文瀚轻笑,胸腔微微震动,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除了这张脸,难道就没有其他你想要的东西?”   “有啊,”温如是任他圈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向后弯了弯,举手勾起他的下巴,开始刮下半部分的胡须,“我还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像你一样的英俊又聪明,还要像你一样的孝顺顾家。”   温如是弯起嘴角柔柔地笑着,望着沈文瀚轻轻抖动的长长睫毛,眼底却有着绵长深刻的忧伤,“他会继承你的事业,成为你的骄傲,陪着你到老。”   代替她,爱他敬他,一辈子。   抚在她腰间的手指动了动,沈文瀚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温如是明媚如春的笑容,他的嘴唇翕动,少顷,缓缓道了声:“好。”   就算那个孩子会姓温,就算沈家也许还会因此大闹一场,他也愿意妥协。   他爱她,沈文瀚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楚地明白过。   他爱这个女人,她是他认定的妻子,以后也会成为他的孩子的母亲,她的生命将会与他紧密地连在一起。   沈文瀚甚至开始期待,不知道结合了他跟温如是的血脉,那个未来的小生命会是什么样子。   他低下头,俯身吻住温如是润泽的双唇。   他们两人的孩子,应该会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幸福的宝贝。   明晃晃的剃须刀掉落地面,跌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弹起了“叮”地一声轻响,沈文瀚紧紧箍着怀中的娇躯,撬开她的唇舌攻城掠地。   他的动作有些急躁,手中的力道让温如是微微生痛,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展臂揽住他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微笑着努力迎合。   游走在她丝滑衬衣上的大手开始不满足于这般的隔靴搔痒,沈文瀚躬身一把抱起温如是,踢开盥洗间大门大步迈进卧室。   轻轻将她平放在宽大的床铺内,温如是卷曲柔亮的发丝铺散了满枕,沈文瀚倾身覆上,喑哑的嗓音带着最后的一点克制:“你不后悔?”   温如是浅浅一笑,泛着水色的双眸明亮通透:“沈文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沈文瀚一怔,半天才从薄唇中幽幽吐出两个字:“……没有。”   她说过喜欢,说过想念,叫过他老公,也叫过他亲爱的,但是,却从来没有说过她爱他。   在她维护宋司劼的时候,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曾经怀疑,那些所有打动人心的过往,也许不过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笑而已。   “我爱你,很爱很爱,”温如是的笑容灿烂,她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他笔挺的鼻梁和刚毅的唇角,就像是要将他的面容刻进心中,“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呢,我爱你啊,沈文瀚,只有你,没有别人。   你一定要记住,永远都不要忘掉。”   沈文瀚心中悸动,那一波又一波的温暖仿佛拉扯着悬挂的心房,让它飘飘荡荡地平稳降落到地面。   他的眼中有些湿润,双唇开阖半晌,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如是。”   她了然地扬起了唇角,拉下他的脖子,倾身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这样就好,什么话都不用说。   一件件衣衫从床沿滑落在泛着暗光的实木地板上,浑身赤‘裸的温如是肌肤胜雪,仿似融进了洁白松软的床铺中。   沈文瀚几乎是用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将她拥进了怀里。   入手之处,只感觉那触感温润如春水,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长发逶迤黑如泼墨,更仿似缕缕情丝,缱缱绻绻,萦绕心间。   长久以来隐忍的遗憾,也被这般风光旖旎的场景温暖地填满了。   额间有微微的汗意渗出,沈文瀚尽量放慢了动作,耐心地顺着那玲珑浮凸的曲线,寸寸亲吻她细致光滑的肌肤。   直到温如是双颊酡红,目光迷离,望着他的眼神染上了莹莹的水光,他才沉身缓缓进入了她的身体。   房中一双恋人抵死缠绵,海风轻拂过象牙白的窗帘,薄纱轻轻摇晃随风飞起又落下。   斜阳如火,铺洒进满含春意的卧室内,映照在温如是的眼角,染红了静静滑落的一滴泪光。   及至夜色已深,沈文瀚才被饥饿唤醒。   他微微偏头,倦极的温如是正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臂弯中,浓密卷翘的睫毛乖巧地阖着,恬静得像个天使。   他抬起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恋恋不舍地在她柔嫩的颊边轻轻摩挲。   良久,沈文瀚倾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温柔至极的轻吻,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掀开一角薄被起身穿衣离开。   没过多久,当沈文瀚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温如是仍然在沉睡中。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坐到床边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着唤她:“小懒猪,起床吃点东西再睡。”   洁白的被子虚虚掩盖着她圆润的肩膀,温如是静静地合着双眼,犹如陷入梦境的睡美人。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晚餐哦,只有你有这个荣幸享受到我的服务。”沈文瀚抿着嘴角逗她。   夫妻两个,总要有一人能在没有佣人的情况下,保证他们不被饿死,温如是不行,那只有他自己来了。   为了这顿饭,他可是暗地里练了很久,才能做得稍微像点样子。   沈文瀚摸了摸剃的干净的下颌,这么温柔的语调果然还是不适合他啊,他眉毛一挑,伸手拍了拍她隆起的臀部,“你要是再赖床,我就全部都吃光,一点都不给你留。”   室内静寂无声。   宽大床铺中央的温如是没有一丝的回应,就连她那长长的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沉静安详得宛如一具精美的雕像。   “……如是?”沈文瀚面上的笑容渐散,心中掠过一道不祥的慌乱预感。   ☆、凤凰男大作战二十   “如是,”沈文瀚俯身,一把抱起昏睡中的妻子,轻轻摇晃,“温如是,醒醒!”   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攥紧,沈文瀚慌乱地低声唤着她,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嗓音在微微地发颤。   就当他正想托起她的上身时,软软地靠在沈文瀚怀里的温如是忽然轻轻地开始笑了起来。   “笨蛋,被我吓到了吧,”温如是仰脸,一双翦水秋瞳笑意盈盈,望着那个僵硬了的男人调侃道,“我逗你玩呢,你都没发现。”   沈文瀚心神一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收紧双臂,死死地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他真的被吓到了,沈文瀚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就连想要惩罚她这种恶作剧的念头,都忘得一干二净。   殊不知此刻的温如是,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幸好,自己醒来得还算及时。   “以后不要再这样干了,我会担心的。”沈文瀚低沉的声音从她肩窝上传来。   “……对不起。”温如是慢慢抬手,轻抚在他的发间,紧贴着的胸膛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除了这三个字,她无法再给出更多的承诺。   能够清醒地面对他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少,沈文瀚迟早都会知道的,他是那么地敏锐聪明,她只能希望,让他离这个残酷的事实更远一些。   还有很多事,她都没有为他做过,她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妻子。   “我饿了,”温如是回抱着他,浅浅地笑着,“某人亲手为我烹制的大餐,不知道能不能喂饱我们两个呢?”   沈文瀚叹了口气,轻轻咬了下她的脖颈泄愤,松开她坐直身,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都凉了,我拿出去热一下。”   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后,温如是终于放松下来,拍了拍自己快要笑僵的脸,让面上的红晕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这才下床更衣洗漱。   放下手中的餐盘,沈文瀚立在橱柜前,垂眸注视了微凉的饭菜半晌,默默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去查一下从我搬出温家到进入董事会的这段时间里,温如是做了些什么,每一件事都查详细点,”沈文瀚停了停,少顷,又再加了一句,“特别是有关身体健康方面。”   挂断电话,沈文瀚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打开微波炉,开始加热。   温如是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没关系,既然她不肯说,他也可以自己去查。   盥洗室内,温如是仔细地给自己上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才满意地走了出来。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跑到桌前闻了闻,由衷地赞叹,“太厉害了,色香俱全,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沈文瀚轻轻笑了笑,递给她一双筷子:“都是被你给逼出来的,要是不好吃,你也不准嫌弃。”   目光划过她精致的妆容,他垂眸,什么也没提,只是专心地给她碗里添饭。   下属的回复很快,第二天清晨,一份详细的报告就发到了沈文瀚的邮箱里。   温如是还在睡觉,沈文瀚独自坐在客厅没有去准备早餐。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冷光,上面是清清楚楚的几行黑色字体。   温如是跟李妈一起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几天之后就开始收缩温氏的业务,让了几笔大单给宋氏集团和岳鑫公司。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文瀚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他想,作为温如是的丈夫,他有权利知道,体检结果是什么。   自从第一次在沈家村成功用素颜撩拨了他以后,她在家里的时候就再也有没化过妆。沈文瀚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温如是的睡脸。   她瘦了,肤色也不像从前那般红润,沈文瀚摩挲着她细致光滑的面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憔悴,他居然都一无所觉。   手边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温如是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沈文瀚复杂的眼神,她眨了眨眼,声音慵懒:“怎么了?”   沈文瀚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柔声道:“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得回城去处理一下。”   温如是愣了愣,她不想跟他分开,仅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希望每时每刻都能陪伴在他的身边。温如是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什么时候走?”   “待会儿就走。”沈文瀚轻柔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黯然垂下双眸往被子里缩了缩,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咪。   “我会尽快回来的,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赶上你明天的早餐。”他终是舍不得让她难过,唯有许诺安慰道。   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下午他就能查出事实的真相。他不会让眼前的事情超出控制范围,特别是,这件事还跟温如是有关。   可是第二天早上,沈文瀚却失约了。   沈文瀚临时居住的公寓,装修风格跟温宅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同样是蓝白黑三色,同样是简约风格的装饰品,甚至就连花盆位置,都是照着温如是当初布置的方位摆放的。   但是现在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在原地了,所有的物品,能砸的都被沈文瀚砸了个稀巴烂。   他就那么攥着几张薄薄的纸页,瘫坐在一堆废墟中间。掌心被碎片划破的伤口流着血,顺着捏得发皱的纸张,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   什么叫不明原因的衰竭?什么叫未知病症?什么叫现有科技无法治疗?!   他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查不出原因的病例!国内治不了可以去国外,他会为她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品,最先进的医疗器材!   温如是一定会没事的,她还没有给他生个孩子,还没有陪他终老,怎么能就这么憋屈地死掉?!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这样的命运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沈文瀚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胡乱拾了一张餐巾将手上的伤口绑好,然后弯腰从一地残破碎砺中翻出自己的手机。   “把岳鑫公司所有的不动产全部卖掉,能拆分出去的统统拆分,除了温氏的股份,其他的都尽快换成现金打入我的私人账户。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管去执行就够了!”   沈文瀚挂断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直到面上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才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当温如是的声音在遥远的另一端响起的那一霎那,沈文瀚的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早上的飞机临时取消了,”听着她在电话那头软软糯糯地撒娇,沈文瀚咬紧了后槽牙,竭力控制自己的音调不要颤抖,“改到了中午,晚饭之前一定能赶到。”   爱情是什么,沈文瀚不知道。在遇到温如是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降临到他的身上。   直到现在,沈文瀚仍然不清楚,怎样才算是正确地去爱一个人。   他只知道自己在温如是的面前,总是很容易被激怒,也总是很轻易的就会被她寥寥的几句话哄开心。他的冷静和果断,只存在于面对温如是以外的人。   他想要得到她,更甚于对金钱与权力的欲望。他是那么地深切渴望着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只属于自己,任何胆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的人,都将承受他的尖牙利齿猛烈的攻击。   可是现在,温如是再一次教会他一件事。   如果他的爱人都可以忍住病痛的折磨,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他,他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乖乖地等着我。”沈文瀚轻柔地说着,就像是在她的耳畔低语。   哪怕是心中在滴血,他也可以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如果那就是她盼望的。   ☆、凤凰男大作战二一   当沈文瀚风尘仆仆赶回海边的别墅时,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橙黄温暖的灯光和系着一条卡通围裙忙忙碌碌的温如是。   “你回来啦,快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很快就可以开饭了!”温如是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接过沈文瀚手中的外套。   立在门口望着那个小女人像只穿花蝴蝶一般,高高兴兴地放好东西又转回厨房,沈文瀚没有动,只是目光复杂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没有得到回应的温如是疑惑地回头,偏头对他笑了笑:“看我看傻了?”   “嗯,”沈文瀚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柔和得就像世间最温柔的情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温如是啼笑皆非地干脆把门关上,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甜言蜜语的一面,似乎她的调‘教还蛮成功的嘛。   低调奢华的雕花木门阻隔了他的视线,沈文瀚嘴边的笑容渐渐化作了一抹哀伤。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多久,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   晚餐是前所未有的丰盛,各式各样的美食摆满了整张桌子,沈文瀚低头一口一口仔细地品尝着。入口是堪比大厨精心烹制的美味,可是他的口中却满是苦涩。   “怎么不说话,我做的不好吗?”温如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第一次真正展示自己的手艺,按理说沈文瀚应该很惊讶才对啊。再不济,他也该吐槽一下欠他的一顿饭拖了好些年才补上的不满啊。   “很好,我只是今天有些累了。”沈文瀚不敢抬眸,只要一想到,当初她骄傲地迎着自己的目光,巧笑倩兮地说着,她只为自己爱着的人做饭,他的眼泪就忍不住快要掉下来。   沈文瀚手腕微动,舀了一半的汤勺就跌到了裤子上,他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我去换件衣服,你先吃着,我很快就好。”   温如是困惑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低首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肴放进口中,味道很好啊。   关上房门,沈文瀚低垂着头背靠在门上,腿上那块濡湿的污渍是那么地明显,可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去处理。   他想,他也许真的高估了自己,仅仅是共进一餐饭,就让他花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防御溃不成军。再这样下去,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在温如是的面前,微笑着将这场戏演完。   沈文瀚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吸气。他不能哭,如果连他都失去了力量,他的温如是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沈文瀚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餐厅时,温如是已经支着脑袋在桌边打起了瞌睡。   见她一副明明就很想睡觉,却还硬撑着不肯入睡的样子,沈文瀚只觉一阵心酸。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温如是,她很轻,轻的就像快要消失的一片羽毛。   “老公?”温如是勉强睁眼。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缓步走向卧室:“你睡,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闻言,安心地轻轻拉着他的前襟,面颊在沈文瀚胸膛上蹭了蹭:“等我醒了,给你看样东西。”   “好。”沈文瀚低声应着,唯恐惊扰了她的美梦。   夜已深,房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温如是躺在松软的床上睡得香甜。   饭菜早已冰凉,沈文瀚就这么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慢慢地将她精心准备的食物一点一点吃完,直到哽咽。   第二天早上,温如是醒来的时候已是阳光普照,她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就见到沈文瀚支着头侧身躺在她的旁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温如是微笑,抬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早上好。”   沈文瀚弯起唇角,侧脸吻了吻她的掌心:“早上好,我的公主。”   温如是被逗得直笑,轻轻推了他的胸口一把:“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不去工作?”   沈文瀚顺着她的力道倒在床上,作势难过的神情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幽幽道:“工作再忙,哪有你重要。”   温如是失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以前都是自己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个别扭王居然也有今天。   她蹭过去,趴在他的胸前抿着嘴笑:“可惜,你想要像我一样清闲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了,床头柜里有一份给你的文件,拿出来看看。”   沈文瀚偏头看了眼她认真的表情,展臂拉开床边的抽屉,里面有一个蓝色的文件夹。   靠在他的臂弯里,温如是看他拧着眉翻阅着内页,似乎并没有什么惊喜在里面,她有些忐忑地拉了拉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难道是因为定下的条例太苛刻?说到底,要是几年之后没有了她的话,以沈文瀚目前的发展速度而言,完全有能力吞并了温家。他实在是没有必要,现在就急急忙忙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套上一层枷锁。   沈文瀚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回道:“……高兴。”   这是一份股权转让书,所有的手续都已经齐全,只要他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温氏集团的控制权就归他所有,五年之后如无意外,温氏将正式划分到他的名下。   唯一的条件就是以现有的生活水平为标准,终身赡养温家两老。   沈文瀚摸了摸温如是柔顺的头发,抽出别在封面的签字笔,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温氏的股份还给她的时候,在他把自己的公司都拆分变卖了试图救她的时候,却收到了这样的一份馈赠。   沈文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微笑,才能违心地说出“高兴”这两个字。   哪怕这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些身外物,此刻跟温如是的生命比起来,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只要一想到,他心爱的女人,是怀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在给自己的父母安排后路,沈文瀚就心痛得握不住区区一支签字笔。   洁白纸张上的签名龙飞凤舞,几乎都看不出有一丝的颤抖。沈文瀚合起文件夹,转头对靠在怀中的温如是轻柔地再一次强调:“我很高兴,真的。”   他应该高兴的,假如一定要在这份文件里,找出一个值得高兴的事的话,至少,她还相信他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翻脸不认人。   接手了温氏集团的沈文瀚又重新陷入了忙碌的工作中,但是尽管如此,他也只是每周抽出一天的时间回城处理必须当面接洽的业务,然后再搭上最末的一班飞机回到温如是的身边。   温如是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沈文瀚会每日在她睡着后处理完公务,再躺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抱着她等待温如是醒来。   这样的日子温如是很满意,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微笑的俊脸。   她会在他的怀里撒娇,直到他投降地哄她起床,有时候也会故意半遮半裸地,去撩拨他本就不坚定的情’欲。   可是不管她如何风情万种地在沈文瀚的身上点火,他也不再将床事进行到最后一步。   再一次望着沈文瀚落荒而逃的健壮身影,温如是开始深深地检讨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因为体力不够而退步了。   躲进浴室的沈文瀚狼狈地看着盥洗镜里的自己,眼中蕴藏着幽深的欲‘火,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猛地打开冷水阀门,从头至下将全身浇了个湿透。   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医生排期就要到了,为了不让温如是察觉,沈文瀚很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勉强说服这个业界闻名的专家,装作普通的例行检查上门诊治。   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所有的检查,都能够在温如是的睡梦中进行。   就让她以为自己成功地瞒住了她的病情好了。那般当着他欢笑,背着他窃喜的小女人,他怎么舍得让她露出难过的神情,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加上这一件。   只要温如是能够好起来,孩子以后还会有,但是不能是现在,她的身体承受不了。   沈文瀚甩了甩自己湿透的黑发,穿上浴袍站到镜前,直到面上完全恢复了平静才迈出门去。   有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沈文瀚此刻是深有体会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专门请来的医生即将上门的前两天,沈文瀚正坐在电脑前处理公务,温如是忽然高兴地跑过来,挥舞着手中的测试笔一把抱着他。   “亲爱的,我们终于有宝宝了!”摆在面前的验孕笔上,两根红红的线条刺痛了他的眼睛。   沈文瀚懵了。   看着温如是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开始给温父打电话,沈文瀚心底,只剩下虚脱的无力感。   ☆、凤凰男大作战二二   “不论你的妻子患上的是什么病症,你都要明白,她现在完全没有能力去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那个孩子不能要,除非你想让她提前离开人世!”德高望重的医生严厉的话语言犹在耳。   沈文瀚很清楚,相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而言,他只想要温如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不在乎什么血脉,也不再执著于那一个区区的姓氏。   可是,温如是在乎。   每当他想要开口,让她把那个小生命打掉的时候,一看到温如是一脸兴奋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铺了满茶几的婴儿服饰挑挑拣拣,甚至还贴到脸上,去试试它到底有没有介绍所说的那么舒适。   沈文瀚就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她会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教导他,什么样的材质最柔软,什么样的奶粉不能喝,什么样的教育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帮助,什么样的学校师资力量更强。   她也会趴在他的身上,轻声告诉他,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会长着一双像她一样明亮通透的大眼睛,还有像他一样高挺的鼻梁,像他一样地聪明,像她一样地善解人意。   她会说着说着,就微笑着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每当这个时候,沈文瀚就心如刀绞。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   沈文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打消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念头,事情仿佛已经陷入了僵局。每多过一天,温如是的生命就更危险几分,他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地焦躁。   甚至就连温如是,都感觉到了他无法控制的不安。   一日夜里,当温如是从梦中醒来,抬手只摸到身边冰凉的床铺,她怔愣了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这是近几个月来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自从他们和好以后,不管多晚,沈文瀚都会在床边陪伴着她,就算是工作没有忙完,他也会带进房间处理,好让温如是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往外走去。   宽敞的客厅中没有一丝光亮,沈文瀚站在窗边,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黯淡的月光打在他的侧面,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温如是默默立在房间门口,看着他抽完一支,然后接着再点燃了一支。   他知道了。   温如是确信,否则沈文瀚不会背着她,躲在这里为难自己。有了这个前提,所有一切的疑问都能解释得通了。   沈文瀚早就知道了,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她微微牵了牵嘴角,却没有办法再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   这不是温如是想要的结果,她本是希望用自己仅剩的时光,让他能够快快乐乐地享受一段幸福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倒成了被他保护的那个人。   情债难偿,她欠沈文瀚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温如是静静地走过去,抬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   沈文瀚一愣,连忙掐熄手中的烟头,转身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单薄的睡裙,微责道:“怎么不多穿点,夜里凉,我陪你进去。”   温如是抱着他,将脸埋进他沁凉的胸膛,倔强地不肯移动。   沈文瀚无奈地叹息,轻抚她的长发,片刻才低声解释,“我只是,工作上有些烦心事,你不用担心。”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温如是反而更加难过,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沈文瀚这般的维护。   “……对不起。”温如是动了动嘴唇。   抚摸着她发边的大掌微微顿了顿,沈文瀚是何等敏感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哀伤地轻轻笑了笑,这样粉饰的太平太过虚假,谎言终于还是要被戳破了。   他此刻真的希望温如是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不要这么聪慧得让人心疼。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无能,不能保护你们母子。”沈文瀚收紧双臂,唇边只有苦涩的微笑,要他亲手夺走她的希望,他的伤心并不比温如是的少半分。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带你去看医生,”沈文瀚艰难地说着,不管他愿不愿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等你的病治好了,想要多少个孩子,都随你。”   温如是喉头哽咽,如果她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或许会答应他接受治疗。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无论沈文瀚请了什么人来,无论他付出多少的努力,她的生命都会不可挽救地一点一点流逝。   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那是她唯一替他留下骨血的机会。   哪怕她会为此付出生命。   “如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沈文瀚低沉的腔调里带上了一丝哀求,“答应我,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一串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温如是紧紧抱着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从很久以前开始,沈文瀚就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温如是一犟起来,到了最后,让步的那个人总会是他。   可是这一次,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陪着温如是回到房间,看着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沈文瀚疲倦地躺在她的身侧。   拇指拭过她的眼角,浓密的睫毛还有些湿润。   真是个傻瓜啊,以为埋在他怀中无声地落泪,他就会不知道她曾经哭过似的。   沈文瀚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天一亮,他就会带温如是去医院,但愿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醒来,那样她就不会再像今天晚上一样偷偷哭泣了。   如果她要恨他,那就恨吧,只要她还活着,怎么惩罚他都行。   下定了决心的沈文瀚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如果早他知道,第二天醒来温如是就不在了的话,就算是再让他熬上几个通宵,他也绝对不敢阖上一次眼。   柜子里的身份证和护照都被带走了,她甚至都没拿走一件换洗的衣服,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沈文瀚将信揉作一团,不用看,他都知道温如是会写些什么。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地恨过她!沈文瀚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笑得癫狂,难道她的生命就那么的不值钱?!为了一个还没有成形的婴孩就可以轻易地放弃!   在她的心目中,他到底算什么?!   没有开启的信封被他撕成了碎片,沈文瀚嘶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   温暖的阳光铺洒进室内,照在他的身上,他却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冷。   日升又日落,沈文瀚只是呆坐在沙发上,手机铃声响起了一次又一次,他都没有接。温如是都不在了,他还联系医生干什么。   她答应过再也不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的,她答应过的!   骗子……   夜色已深,沈文瀚空茫的视线慢慢转向放在桌上的手机,他可以再去找她,只要他想,总能再找到她的。   可是,找到了之后呢?沈文瀚不知道,难道要押着她去堕胎吗?她要是真的肯,就不会逃跑了。   温如是不会希望他能找到她。   为了一个孩子,她连他都不要了……沈文瀚抬手捂住眼睛,微微颤抖着。   ☆、第23章 凤凰男大作战二三   月光皎洁,倾泻进入空荡的房内,夜风撩动着地上的碎纸,映衬着沈文瀚呆坐的身影,将这幅场景渲染得更加的寂寥。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白色的冷光照亮了方寸之间,仿佛知道他不愿意接听,它一遍又一遍执着地不停地啸叫着。   沈文瀚不胜其烦地拿起手机正准备关机,却看到了屏幕上本不该出现的名字。   他不敢置信地接起缓缓放到耳边。   “……文瀚,对不起。”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沈文瀚双唇翕动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所有的恨意都在她的一声话中消失殆尽。   “如是,回来,”他的喉结滚动,眼中酸涩得刺痛,“回来,求你。”   他再也不逼她了,只要她肯回到他的身边。   “如是,别走,回来……”沈文瀚语无伦次地翻来覆去说着,如果哀求可以让她心软,他也可以放弃高傲的自尊。   电话那端的温如是泣不成声,“老公,我在机场。”她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继续哭着。   爱情会把软弱的人变得坚强,也会把坚强的人变得软弱。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她会骄傲地带着他们的爱情结晶胜利归来。   但是当登机的例行通知声响起的时候,温如是却害怕了。她怕她会就那么孤孤单单地死在手术台上,她怕这一走,到死也不能再见到他一面。   明明都已经过了检查站,温如是却无法向着登机口迈出一步。   直到候机室的人都走光了,她还是忍不住拨通了沈文瀚的电话。   “到处都关门了,我又冷又饿又困。”就像是找到了可以撑腰的家长,温如是坐在空无一人的候机室内,放肆地哭着。   “别哭,乖乖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接你,”沈文瀚飞快地跳起来,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就往外面冲,“我们去吃好吃的,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点什么,吃完就回家睡觉。”   “别哭了,如是。”   一路狂飙的沈文瀚记不清自己闯了多少红灯,在没有实实在在地抓住她之前,他高高悬起的心就没有办法落到实处。   当衣衫单薄的温如是扑进他的怀里,凄凉得就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时,沈文瀚心酸地想着,她就像他命中的克星。   要生就生罢,大不了他再去找妇科医生,他也认了。   揽着抽抽噎噎的妻子回到车上,沈文瀚第一时间就把暖气打开,握着她的冰凉的小手搓揉:“你又不是不知道海边昼夜温差大,为什么不拿件外套?”   温如是扁了扁嘴,这时候才觉得丢人:“怕被你发现,走得太急忘了……”   沈文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难过。要说完全不介意她之前的行为怎么可能?他也是有感觉的,他没有一颗金刚不死的心,他也会受伤。   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那种什么都可以抛掉的孤注一掷简直让他心寒,特别是,他也是被抛弃的东西之一的时候。   温如是怔了怔,脱口问道:“你没有看到我留给你的信吗?”   沈文瀚垂眸:“我撕了。”看她写她怎么爱那个孩子,爱到连他也不要吗?不,他不想看。   “你怎么这么傻呀。”温如是吸了吸鼻子,又想哭。   那可是她想了很久才写好的,她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费心地写过这么又肉麻,又情真意切的信,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它给撕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都在上面说了,每天都会给你发邮件、打电话……早知道就不给你写情书了。”   “情书?”沈文瀚惊讶地抬眼望着她,不是告别信吗?   温如是瞪了他一眼,撇嘴道:“撕了算了,白花我一番心血了。”   沈文瀚懊恼地转头就发动汽车:“我们回家!”但愿扔在客厅地板上的纸屑还没有被风吹走。   “你说过要先给我买好吃的!”温如是怒,她都快要饿死了。   “打包带回去。”沈文瀚果断地提议,脚踏油门呼啸而出。   最后沈文瀚有没有把那封情书的碎片集齐,温如是不知道。   反正她坐在凳子上,一面心情很好地吃着美味的抱罗粉,一面乐颠颠地看着他拿起拖把,将整个客厅都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她敢肯定,沈文瀚这辈子都没有把地扫得这么干净过。   吃完宵夜,温如是心满意足地爬上软绵绵的床上,扬声对着客厅喊了一声:“我还在信里写了第一次进山,跟你一起睡觉的感受哦,啧啧,可惜你看不到了。”   门外的动静稍顿,然后就是一阵搬桌子的响动。   温如是幸灾乐祸地钻进被窝,蹭了蹭枕头,抿着笑闭上眼睛。活该!让他看都不看,就乱撕她的信。   天色微亮,门内的女人睡得安稳,门外的男人还挺直了背脊坐在餐桌前,一脸严肃地将一小张一小张的碎片拼凑起,然后挨着粘贴在几张崭新的A4打印纸上。   第一次写情书,温如是就写了三页,沈文瀚满意地捏着龟裂的信纸好好端详了几番,决心以后一定要经常鼓励她,多做些这种有益身心的事情。   毕竟,这种可以传给儿孙的“家书”,要是一掏出来,看上去就是这么破烂不堪的,确实也不大拿得出手。   他总不能在老了以后,对自己的孩子说,他的爸爸当初因为恨他妈把自己给甩了,所以一气之下,就把他妈给他爸写的第一封求爱信给毁成这个样子了吧。   太有损形象了。   沈文瀚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装到一个小匣子里,然后再将其放进了床头柜。   温如是的眉眼弯弯,就连做梦都在笑。他俯身将她露出来的手臂轻轻放回去,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要想他们母子平安的话,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营养师、保健师、护理人员,还有一个能应对各种意外情况的专业妇产科医生,这些都不能少。   沈文瀚摸出手机,若有所思地想,或许之前的那位专家能推荐个更好的人选。   经过温如是第二次失败的离家出走,隔在中间的那层纱已完全被捅破,但是两人的关系,反而奇异地更加融洽了。   至少,他们不用再在彼此面前隐瞒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对她的病情避而不谈。   似乎是明白自己母亲的辛苦,小宝贝特别贴心地安安静静待着,一点都没有给温如是找什么麻烦。   她的头几个月甚至连孕吐都不曾有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适,但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衰弱的身体孕育新生命的弊端就越来越明显。   温如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不管她每日勉强自己吃多少东西,吃到恶心,也阻止不了这个孩子,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掏空。   沈文瀚不得不同意让人每天给她输液,来补充她被掠夺的营养。   每当她看到沈文瀚皱起的眉头时,温如是就会抬起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背,凑到他的面前,自豪地笑称之为“荣誉的勋章”。   然后他会亲吻她带着药味的手背,说等孩子出生以后,他要带她去吃大餐,还要带她去看最美的风景,当然,也少不了好好收拾那个臭小子一顿。   温如是总是会笑眯眯地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连连点头。   她知道沈文瀚的心疼,就像沈文瀚也明白她的坚持一样。   六个月后,温如是已经没法下床走动了,折磨她的不止是浮肿的双腿和整晚整晚的抽筋疼痛,还有愈来愈脆弱的骨质。   她秀美的长发早已剪短,原本圆润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温如是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镜中的陌生女人,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碍眼。   自从有一次她无心地自嘲,等她死后,沈文瀚可以改嫁去找一个更漂亮的老婆,来弥补这几个月的损失,而他却默默地抱着她掉眼泪开始,温如是再也不敢随便开那种玩笑了。   每天下午,沈文瀚会抱着大腹便便的她去沙滩上晒太阳,据说这样可以补钙。   每当她在他低沉的读书声中睡过去,醒来之后,总是能看到沈文瀚忧伤的眼神。   温如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撑过这场劫难。做了母亲的人都说,生孩子的那一刻,就像是死过一次一般。她不知道自己这次死了,还能不能像她们一样活过来。   可是还没有等到预产期,温如是就骨折了,不是摔跤,甚至都没有下床,仅仅只是一个翻身,她脆弱的骨头就发出了一阵呻‘吟。   孩子只有七个月大,温如是就被推上了手术台。   她痛得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意志在告诉她必须清醒,视线却在慢慢地模糊。   当温如是从自己的体内飘出,晃晃荡荡地浮在手术室上空时,她看到严阵待命的麻醉师正将针剂推入她的血管。   每星期都会见到的产科医生执着闪亮的手术刀,在她的下腹开了一道口子,艳红的鲜血顷刻涌了出来。   穿着一身无菌服的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俊朗的面容苍白得,比躺在手术台上的那具躯体还要惨淡。   ☆、第24章 凤凰男大作战二四   温如是有些着急,难道那具身体已经虚弱到,开始排斥她的存在了吗?   她围着沈文瀚和手术台转着圈,企图找到回去的办法。她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一次又一次的穿身而过,她绝望地看着心电图上的曲线越来越平缓,越来越平缓,直到发出了滴滴滴的警报声。   沈文瀚顾不上去看她身下已经露出胎发的婴儿,只是慌乱地紧握着她的手,大声叫着温如是的名字。   “我在这里,”温如是无助地看着他赤红的眼眶,不知所措,“我在这里啊,文瀚。”   忽然,一声细如猫叫的婴儿哭声响起,护士小姐裹好孩子抱到沈文瀚面前:“沈先生,是个男孩。”   “男孩?”沈文瀚茫然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幼小的婴儿身上,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抱过孩子递到温如是面前,颤抖着呼唤她,“如是你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你不是最希望看到他出世的吗?”   “温如是,你睁开眼看看啊……”怀中的婴儿仿佛重逾千斤,沈文瀚几乎都要软弱地抱不稳他了,“如是,你看看他。”   温如是心都要碎了,抚在他脸上的手掌,根本就感觉不到沈文瀚皮肤的温度。   她不应该死在这里,五年的时间还没有到,她不应该死的,公司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反悔,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准备电击!”主刀医生果断偏头对着助手大声道,“注意止血!”   手术室中一片忙碌,沈文瀚抱着孩子退到了人群外,紧张地死死盯着躺在中央的爱人。   就在这时,温如是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熟悉的小助理恭敬地站在她对面,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任务已经完成,您可以离开了。”   “什么?”温如是怔愣地看着他摊开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每一个执行者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嵌玦,除非是意外死亡,没有通过嵌玦的召唤,前来接应的助理是不会出现在任务世界。   手术台上的温如是还没有死,她也并没有通知他来,可是,他的幻影却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助理眨了眨眼,虽然不解,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即使您现在离开了,只要有您留下的那个孩子,沈文瀚就不会黑化。   而秦晓菱和宋司劼已经在上个月完婚了,短时间内,沈文瀚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情,去找他们的麻烦。   等到他的丧妻之痛过去,相信男女主角的事业已经发展得不错了,到了那个时候,沈文瀚还要忙着带孩子。”   顺着他的视线,温如是望向孤独地抱着幼儿站在人后的那个男人。   他幽深的黑眸泛着水光,固执地定定望着手术台上的躯体,眼底深重的痛苦和绝望,浓郁得就算隔着人群,温如是都能感受得到。   小助理还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鉴于您已经提前完美地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公司决定给您一个特例,不用再继续留在这里受苦,所以才派我前来接应。”   “受苦吗?”温如是低身叹息,轻轻笑了起来,“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到底苦不苦。”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只是想要陪伴在沈文瀚身旁,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即使是以残破之躯,她也甘之如饴。   她的爱情啊,只有短短的一个世界那么长。   只要一离开这里,她就会把沈文瀚忘得干干净净。他们怎么会明白那种夹杂着内疚的感情呢?   她想用尽最大的努力去爱他,让他幸福,哪怕是多一分,多一秒,她也愿意。   只有那样,才不算辜负了沈文瀚的深情厚意。   温如是轻轻摇头,“你走吧,没有我的召唤,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可是……”小助理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违逆她的命令,点点微光从他身上溢出,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刻,温如是感觉到一股吸力,眼前突然一黑,当她恢复知觉的时候,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麻药——”   妈的,痛死她了!   平生第一次,温如是想对医生竖中指!她要的是全身麻醉,不是局部麻醉!卧槽,欺负她家没钱啊?!   “如是!”本来都已经绝望了的沈文瀚如闻天音,连忙扑到她旁边,捧起孩子举到她的眼前,“如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他的语声颤抖,仿佛唯恐再迟一点,她就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温如是勉力偏头瞥了一眼,红通通皱巴巴的,头发稀稀拉拉,整一个猴子屁股样的奶娃儿。   她撇了撇嘴,挤出两个字:“好丑……”然后就晕了过去。   温如是的案例成了医学界的奇迹,没有一个专家能够解释,为什么一个衰弱到只能达到普通人一半健康程度的孕妇,还能坚持到生下孩子,并且在停止了心跳几分钟以后,居然又活过来了。   最后他们将其归咎于她超强的意志力,对于这一点,温如是完全是嗤之以鼻。   她扔开手中的报纸,张嘴吃了一口喂到嘴边的猪血粥,对着面前的男人甜甜地笑,“明明就是因为对你的爱,我才能醒过来的嘛。”   “嗯,”沈文瀚轻笑着,温柔地擦掉她弄到嘴角的粥渍,“那是我的荣幸。”   “那当然,我现在可是大功臣,”温如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的恭维,得寸进尺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了,我想出去晒太阳。”   沈文瀚不为所动,再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柔声哄道:“再喝一点,吃完这碗我就抱你出去。”她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已经伤了元气,不多补补怎么行。   温如是无奈地张嘴,他现在摆明就是吃定她了,知道她舍不得见他难过,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逼着她坐了整整几个月的月子。   谁家的媳妇坐月子是坐大半年的?!她根本就是窝在家里孵蛋啊!   天天吃些这个补品,那个补汤的,沈文瀚的面子再大,温如是也快要忍无可忍了。   她幽怨地望了他半晌,最后终于说了句:“要不然,下次你在粥里放点肉松吧……”   “好。”沈文瀚嘴角的弧度弯得愈加的迷人,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别说是放肉松了,就算是放一整只鸡,他也乐意。   喝完粥,温如是被沈文瀚抱着安置到后院草坪上的躺椅内,虽然她的身体比起怀孕那会儿好了很多,但是跟一般人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   尽管这样,温如是已经很满足了,至少她的骨头不会动不动就断掉。   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温如是理了理盖在腿上的薄毯,勾着沈文瀚的小手指撒娇:“让人去把小胖墩儿也带过来晒晒吧,我都有大半天没看到他了。”   小胖墩儿现在可不像刚出生那会儿那么丑了,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能吃爱动,就算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也可以咿咿呀呀地自high半天。   沈文瀚反握着她的手,回头对立在一旁的佣人吩咐道:“去把慕瀚带来,让他在草地上玩一会儿。”   小胖墩儿的大名叫温慕瀚,还是温如是取的。   自从给儿子改了这个名字以后,沈文瀚就一直这么叫他,生怕别人不知道,其间的含义就是温如是恋慕沈文瀚的意思。   没过一会儿,保姆就抱着孩子过来了,在草坪上铺了一块野餐垫,然后把他放到中间自由活动。   温如是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在垫子上爬来爬去,还有三年多,这样美好的日子她还可以再过上三年,已经是赚到了。   温如是微微偏头,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文瀚宠溺的目光,她柔柔地笑了:“等小胖墩儿两周岁,就把他交给爸妈,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沈文瀚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到时候,温如是的身体是否适合远行。   虽然调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还是不能恢复到孕前的状态,请了很多医学专家来检查,也仍然查不出造成她衰竭的原因所在。   如果可以的话,沈文瀚甚至希望她能就这么一直待在家里,那里也不要去。   “老公,”温如是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听你的话,不乱跑,也不乱吃东西。”   上一次就是她背着沈文瀚,偷偷让人给做了一顿麻辣鱼,结果饱了嘴欲之后,当天晚上就又拉又吐,还发起了高烧,害的他匆匆推掉了一笔大单,连夜赶回家。   从那次开始,沈文瀚就严格监督她的食谱,再也不准佣人私下给她准备零食。   “真的,你相信我。”温如是举起三根手指,期盼地望着他,信誓旦旦地道。   “如果到时候,”沈文瀚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她终于长到及肩的秀发,斟酌着语气,“你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经过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永远也没有办法说出“拒绝”这两个字。   ☆、第25章 凤凰男大作战[完]   三年到底有多长?   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大概刚刚够温如是把儿子送进幼儿园,然后再跟着沈文瀚天南地北地走上一圈吧。   其实严格说来,她根本就不算是跟着他走,应该说,是沈文瀚背着她走遍了全世界。   他们一起穿越了东非大裂谷,一起驶过了茫茫的草原,看过成群的黑斑羚羊,姿态优美的猎豹,庞大的象群,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还有热情的马赛土著。   他们一起站在火山口,感受滔天的热浪,一起在冰天雪地中‘共浴一池温泉。   还有很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尽的奇闻异事,描述不完的壮丽美景,最重要的是,有他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左右。   从一开始的专业护理人员跟随,到最后的大小事务,不管是制定行程,还是她每一件衣服的搭配,都是由沈文瀚一个人独立完成。   对于跟温如是有关的事情,他总是细心得苛刻。   温如是很知足了,有沈文瀚这样一个肯放下工作,背着妻子到处走的丈夫,哪怕是他真的一无所有,顿顿只能给她吃糠咽菜,她也会由衷地感谢上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遇上他。   世间最浪漫的事,不是我爱你,而你刚好也爱我。   是我们彼此相爱,同时也心甘情愿地背负起对方生命的重量。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衰老,我都会坚守在你的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   沈文瀚没有食言,答应过温如是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   不管是孝敬她的父母,还是停止攻击宋氏企业,又或是带她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甚至是比她要求的还要做得更多更好。   三年的时间,不止是改变了温如是,让她从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妇,变成了病入膏肓的患者。也将沈文瀚从一个坏脾气的男人,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们都清楚,温如是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是因为爱的力量,他们变得强大,至少,两人开始学会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死亡并不能让相爱的人分开,让人分离的只有善变的人心。   温如是很欣慰,即便是这一刻,她马上死去,他们也创造了足够多的美好记忆。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过得很充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当沈文瀚背着沉睡中的温如是走出机场的时候,守候在外面的是他们的父母和儿子。   这里是温如是生长的地方,他相信在最后的时刻,她一定会希望回到这里,他是那么地了解她,更甚于自己。   此时的温如是,每天清醒的时候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   已经三岁了的小慕瀚一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三楼的房间,看一看妈妈有没有醒过来。   年幼的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有一日,幼儿园的老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关于睡美人的故事。   从此,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妈妈就是睡美人,她需要一个王子将她吻醒,而那个王子,毫无疑问就是他自己。   有时候,碰巧她刚醒过来,温如是就会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善解人意地对他说,“谢谢你,我的王子殿下。”小慕瀚会因为这句称赞而高兴一整天。   而当她仍然醒不过来的时候,糊了母亲一脸口水的小胖墩儿就会被父亲提溜出去,罚抄五十遍的大字。   转眼就到了盛夏,夏天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沈文瀚还记得,那一年的夏日,温如是粉黛不施,美艳不可方物,骄傲地站在他的面前痛骂他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会爱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爱得胜过于所有的一切。   沈文瀚微笑着,背着他最珍贵的宝贝,一步一步向着山顶前进。   那一年,他会领着她在田间小道上绕路,他会冷眼旁观,看到她忍着疼痛的样子就暗自窃喜,今天他却舍不得让她下地走一步。   那一年,他故意带她去钓鱼,就是为了看她出糗,他还会发脾气把她一个人扔在湖边,任她自生自灭,而今天,他却满心期待地背着她前往心中的圣地。   温如是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那个早就该带她去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前行着,就像是沿着他们相识的轨迹。经过了绕圈的田埂,在这里,他也曾将耍赖的温如是背回家。   还有那个其实只是水库的湖泊,他们曾经在这里针锋相对,她还将他最喜欢的那根鱼竿掰成了两段,抛进水里。   沈文瀚轻轻勾起了嘴角,那时候那般可恨的温如是,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她是那么地活力四射。如果她能永远拥有那样旺盛的精力就好了。   转过一座山坳,漫山遍野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映入眼帘。   沈文瀚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山坡,将外套脱了铺在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搂着温如是坐下。   “我们到了,如是。”沈文瀚仔细地理顺她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温柔地低声道。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阖上的长长睫毛没有当初的浓密卷翘,眼睑下方还有青黑的痕迹。长时间的睡眠不只是没有让她恢复精神,反而令她变得更加地虚弱。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晚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你老是靠过来缠着我。”这样的聊天方式,沈文瀚已经习惯了。   他也不在意没有人回应,只是抱着她,径自喃喃低语着,“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像现在一样抱着你了,我们真傻,错过了这么多的光阴。”   “温如是,我后悔了,如果能早一点爱上你,也许,你就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沈文瀚的侧脸摩挲着她的发顶,“我们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互相试探,互相猜忌中呢,明明早就相爱了,却还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就不该带你去钓鱼,李妈说,你在山上被蚊子咬的包块过了很久才散。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搽药,但是当时我太傻,明明知道你想我道歉,可是我就是不开口,偏要故意气你。   那几天,你应该很难过吧。”温如是的手有些微凉,沈文瀚收紧双臂,将她抱紧。   “还有很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琳达把你这些年干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多久了?有五年了吧?”沈文瀚眷念不舍地轻抚着她的面颊,“五年了,你一句辩解都没有说过,我是该无奈于你的倔强,还是该高兴,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让你失望呢。”   “我们走过的弯路太多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重头来过。”沈文瀚微笑着,望着脚下那片开得绚烂的桃树林,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腮边落到她的脸上。   靠在他怀中的温如是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包围着她的,是熟悉的怀抱,她轻声开口:“文瀚?”   沈文瀚低头,悄悄拭去她脸上的水渍,柔声应道:“你醒了,这里才是沈家村最漂亮的地方,喜欢吗?”   温如是微微偏头,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她弯起嘴角,浅浅地笑着:“我很喜欢。”   “我当年就应该带你来的,这里有我见过最美丽的花海,”沈文瀚揽着她,指着不远处一片重重叠叠,落英蹁跹的花云笑着说,“我小时候还在那里埋了几颗弹珠,那时候不懂事,以为来年能够长出一棵弹珠树。”   温如是抬手,指尖轻拂过他的手臂,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地方了。”   只要沈文瀚不知道,她已经完全失明,这就够了,就像当年她的选择一样。   温如是微笑着,就像眼前真的就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美景一般。   虽然她只能在想象里描画那片花海的模样,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美的景致就在她的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比他的心意,更让她感动的了。   沈文瀚轻笑,他的温如是总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其实比这里更漂亮的风景有很多,只是这个地方在他的心目中更加的特别而已。   这里有着他年轻时期最美好的愿望,这里,是他一直想要带着妻子来看的地方。   温如是微笑着靠在他的肩窝,缓缓阖上眼睛。山风微凉,岁月静好,轰轰烈烈盛放的桃花开到荼蘼。   青山悠悠的小坡上,温如是安静地,就像是再一次睡着了一样,依偎在沈文瀚的怀中。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温如是的灵魂飘荡在山野间,纷飞的花瓣穿过她的身体悠悠荡荡地落到地上。   她回头,看到山坡上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还有沈文瀚眼中跌落的泪。   温如是心中一痛,转身毫不迟疑地向他奔去。   光洁的足尖点在空中,仿似在水面般激起朵朵涟漪。从她走过的路开始,凡经过的地方,世界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方才漫山遍野的斑斓色彩,和着她今生今世浓烈的爱和恨,均被一丝一丝的蓝色光带抽出。   她跟他的第一次相识,第一次共枕,第一次交锋,第一次的相拥……一帧帧地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只剩下了无知无觉的黑白画面。   温如是疯狂地奔跑着,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再一次碰到他了。   蓝色的光带愈来愈亮,席卷着山谷中的色彩,仿似潮水褪去。就在她的指尖接近那滴泪珠的那一霎那,整个世界都化为了一片黑白。   温如是愣了愣,面前的沈文瀚还是一如往昔的俊朗,但是,她的心中却不再有一丝的悸动。   她怔怔地跪在原地良久。   直到日落西山,沈文瀚抱起她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出山谷。   温如是才站起身,点开腕间嵌玦的通讯端口:“任务完成。”话音刚落,熟悉的助理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恭敬地摊开右手。   这一次,她直接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随着点点微光的出现,两人一起消失在了风中。   ☆、第2 6章 忠犬养成记一   公司的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   当八岁的温如是被两个健壮的嬷嬷提溜着,剥了个精光,塞到浴桶里大力搓揉着的时候,她的肠子都悔青了。   小助理交给她的文件上面写得多好啊——   武林盟主的千金,身娇肉贵的小小姐,天真无邪地长到了十岁,然后再遇到了任务男配。重点是,他还是她的盟主老爸派给她的贴身隐卫,完全只听从她一个人的命令。   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呐,近水楼台先得月呐,她终于也可以享受一把养成小正太的成就感了。   可是他们特么的一点都没提,她的宿主是一个弱智呀!弱智就算是长到了一百岁,也是天真无邪得要死啊!更何况还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男主亲自把脉断定的。   要是其他人也就罢了,管他什么神医,她想要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就什么时候恢复正常。   可是皇上的亲弟弟说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哪怕是她天生聪慧,她那个心中只有大业的老爸,恐怕也会将她打成弱智……   也没有说,她的便宜爹一共有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每一个女儿都是他用来联姻的工具!   温如是泡在浴桶里悲愤欲绝,估计她们在御笔亲封的温侯心目中,也仅仅就是埋在深幽后院的十颗萝卜而已,顶多,也不过就是长得比较漂亮的十颗萝卜。   此时温侯风光明媚的后院,已经有五个萝卜坑了,最先被拔走的那个才十五岁,真是个混蛋!   每当一个身份尊贵的客人受邀而来,他就会挖出一颗奉上,然后两人勾肩搭背地桀桀笑着共商大计。   什么大计?当然是叛国大计啦!   当温如是从这个小屁孩的身体里醒过来,点开嵌玦知道前情后续的时候,她就气得像被惊雷劈中。原来满门抄斩的缘由居然是这个,亏她还想着该怎么挽回温家的命运。   现在想来,还挽回个屁啊,傻缺才待在这个家里跟皇家死磕!   温如是扶额,为了不再捡其他人啃烂的大饼,而申请接一次干净任务的这个举动,完全就是个错误。好在还有几年的时间,她一定要好好抱紧女主的粗大腿,争取能在抄家之后,带着男配跟她一起投奔神医哥哥。   如果能让神医心甘情愿再多找两具顶罪的尸体,天高海阔也不是梦啊,不是梦。   当然,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不会在逃跑的途中夭折,否则,她那愚忠到了极致的侍卫愤而入宫,杀了皇帝两兄弟再自尽在她的坟前,那她这辈子就真的是GameOver了。   温如是仰天,心底只有两行宽面条泪。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她现在才只有八岁啊,八岁的弱智连门都出不了,怎么去找她未来的青梅竹马啊?!   被搓得红彤彤的温如是被人从浴桶中抱出,端着衣服进来的奶妈柳氏一边用大巾子擦拭她小小的身体,一边循循善诱地嘱咐道:“今天你就要搬到大宅里去了,以后要好好跟着姐姐们学习,那样爹爹才会喜欢,知道了吗?”   温如是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咧着嘴对奶妈傻笑。   学习好了怎样讨男人欢心,好让她那没良心的老爸早点将她卖出去吗?她才没那么傻。   他爱喜欢谁就去喜欢谁好了,那种越上心越让人倒霉的亲情,她一点都不想要。   柳氏心酸地摸了摸小小姐濡湿的头发,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一心只盼着爹爹能够来看她一眼。可是温侯的心,怎么可能会放在她们身上,能够因为难产伤了元气不能生育这种可怕的理由,就杀了自己的侍妾的男人,不是她们该奢望的。   但是她却只能用这个借口去哄她,因为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学会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爹爹”。   她的小小姐,纯真的心底没有死去的母亲,只有那个狠心的坏蛋。   “大管家的车队已经到了,”门童站在外面,扬声道,“问好了没有,他们赶着去别庄接十小姐。”   柳氏心中有些恼怒,人人都觉得九小姐傻,从来没有一点该有的恭敬。   十小姐才六岁,根本就不懂什么争宠,别以为她不知道,都是别庄那些嚼舌根的下人天天在她面前说九小姐的坏话,久而久之,连个小娃儿也不把自己的姐姐放在眼里。   “让他们在前厅等着,一盏茶后我们就出去。”柳氏一点一点擦干小小姐的头发,冷冷地开口。   待到她牵着温如是的手出来的时候,大管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要不是温侯重视几个女儿的教养问题,她们这辈子都别想走进大宅一步。   他们这些下属可是只认当家主母的孩子,只有七小姐的天人风姿才能让他们低头。一个傻子充什么主子,真是好笑!   不过当他看到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对襟羽纱衣裳,扎着两只可爱的双环髻的温如是,娇娇俏俏地跟着奶妈走到面前的时候,就慢慢收回了将要出口的斥责。   温侯对女儿的宠爱,是以她们的美貌为标准,越是长得漂亮的,可以榨取的利益就越高。大管家已经能够想象得到,第一次看到这个傻孩子的时候,温侯脸上能够泛起什么样的笑容。   弱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副好相貌就够了,大不了以后多费点功夫,好好调‘教,还是有很多男人好这一口的。   反正他们也没指望过,一个傻子能被人娶作正妻。   马车内铺得温软舒适,车外阳光明媚,还能听到山间林中清脆的鸟鸣,但是掀开窗布,却只能看到护卫在两旁全副武装的侍卫。   长长的车队带着两个小姑娘,向着坐落在半山腰的温家大院前行。   温如是无趣地盯着坐在对面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默默数着她身上饰物的种类打发时间。虽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但是温侯对自己的女儿倒是一点都不吝于浪费财帛。   光看她挽在丸子头上的那两串浑圆的珍珠,就知道她们的便宜老爸有多么的富裕了。   “听说你是个傻子。”坐在对面的十小姐温索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身旁的奶妈神色倨傲,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她的主子这么无礼有什么不妥。   柳氏一震,本能地连忙开口为自己的小小姐辩护:“九小姐是你的姐姐……”   刚说了半句,温索月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圆圆的小脸上,竟然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宋嬷嬷,给我掌她的嘴!”   柳氏闻言脸色煞白,慌忙起身下跪。温家是做大事的,向来等级森严,她刚才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别说是几巴掌,就算温索月现在要了她的命,只要自家的小姐不开口维护,死了也就是死了,抛进深山喂了野兽也没有人会知道,这就是做下人的悲哀。   眼睁睁地看着宋嬷嬷挽起袖子,傲慢地斜睨着她,满脸都是让人恶心的嘲讽,柳氏只能直直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妹妹,你的珍珠真漂亮。”温如是忽然开口了,纯真的小脸乖巧可爱,清澈的大眼睛内有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温索月一愣,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那是当然,像这样的珍珠我有好几串呢。”   还没等她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温如是就突然伸出了爪子,下手那叫一个快、狠、准。不过眨眼的功夫,装饰在温索月头上的一串珠链就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还缠着一缕幼细的发丝!   “我喜欢,我们一人一串吧。”温如是攥着战利品,笑得无比的娇憨。   她是傻子嘛,傻子就该有傻子的样子。   做一个身份高贵的傻子好像也不赖。   猝不及防的温索月捂着散乱的头发呆住了,然后,精美华贵的马车内就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   毕竟只有六岁啊,从小被人宠到大的十小姐完全就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对她,下人们说的姐姐们都会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疼爱的话,全都是骗人的!   温索月哭了一路,直到车队抵达半山腰那片雄伟的建筑群,穿过外院,映入眼帘的那群彪悍如同军士的壮汉们,都没有勾起她的兴趣,径自哭得仿佛就快要晕阙过去。   坐在主位上的温侯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温如是蹭到他的身边,献宝一样地举起手中的珠串,笑靥灿烂如花:“爹爹你看,这是妹妹送我的,她这是高兴的呢。”   窝在奶妈怀里的温索月嚎得更是大声了:“她抢的,她抢的!嬷嬷去帮我揍她!”   抱着她的宋嬷嬷哪敢当着家主的面,干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九小姐再是个傻子,那也是温侯的亲生女儿,就算要罚,也轮不到她们这些下人置喙。她只好垂着头,唯唯诺诺地哄着自家小姐。   “够了!目无尊长,成何体统!”一个是乖巧地依偎着他的弱智女儿,一个是哭得脸都花了的小女儿,哪一个都够让他糟心的了。   温侯挥了挥手,不耐烦地示意管家,“把她们都带回各自的院落,明天开始跟着教养先生一起学习礼仪,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第27章 忠犬养养成记二   学礼仪温如是可不怕,她自认不管是言行,还是坐姿,都可以成为堪称教科书的典范。   不过等到第二天的课程开始的时候,温如是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些该死的教养女先生,根本就不是培养淑女,而是准备将她们当作集女儿、臣子、卧底为一身的情报人员调‘教。   温侯的用心之恶毒,简直令人心寒。名门闺秀到处都有,但是出身豪门,又能时时刻刻撩拨起男子欲望的待嫁处子可不多见。   她们不止是要学琴棋书画,还要学习仪态歌舞女红,任务之繁重,就算是竞选花魁也不过如此。望着眼前几个身娇肉贵、前呼后拥的小萝莉,温如是只感到一阵悲哀。   她呆愣愣地捏着先生派发的描金团扇站在场中,旁边的温索月看起来比她还茫然。   一边有壮妇拎来个麻布口袋,女先生严肃地瞥了眼新来的两个小豆丁,回身点头,口袋一打开,就有数十只各式各样的蝴蝶飞出。   温如是囧然望着三个姐姐迈着小碎步追逐上前,长长的衣袂翩飞,小腰轻摆,就连扑蝶,都扑出了风情万种的姿态。   可惜,最大的那个姐姐才十三岁,放到现代也就是个刚上初中的小女生,没胸、没臀、没屁股,就算是把腰扭成个麻花又能怎么样。   温如是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笑吧,今天你们的功课要是达不了标,晚上自然有温侯收拾你们。”那女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温如是脸上的笑容一僵,此时旁边的温索月已经吓得一哆嗦,直接冲了出去,伸着手就去抓狼狈逃窜的蝴蝶。   “停!不是这样扑的,跟着你的姐姐们学!”喝止住十小姐的女先生转过脸,见温如是还没动,皱了皱眉头,指着她,“你来。”   这种时候,一个傻子会怎么做呢?温如是眯眼,来就来!   瞅着一只刚飞到面前的彩蝶,她扬起纨扇,皓腕凝雪,娇态可掬,“啪——”地一声,就将它拍到了地上。   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的彩蝶瞬间遭到一记重击,跌到地上,斑斓的翅膀抽搐了两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众人:“……”   温如是笑:“很容易。”   面瘫的女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扑蝶,是一种意境,我们要营造出一种似追非追,似扑非扑的感觉,重点在于小姐们扶风摆柳的妩媚身姿,而不是让你们真的去……拍死它。”   她盯着傻笑着的温如是,再一次加重语气:“你明白了吗?”   明白,不就是装逼嘛。温如是敬业地继续傻笑。   对于一个傻子,你怎么能够要求她懂得如此高深的理论,先生嘴角扯了扯,终于败退:“自由练习。”   温如是转了转手中的团扇,无聊地望着场中的几个女孩。   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七小姐温宝仪了,瞧那如描似削的身材,怯雨羞云的神态,举止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即便是年幼,也能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温如是噔噔噔地跑到她面前,扬起小脸谄媚地道:“姐姐,你是不是仙女呀?”   养在深闺的温宝仪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是下面的人哪敢在她面前直言不讳地恭维,就算是拍马屁,也会把语句修饰得婉转动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么赤’裸裸的赞美。   她禁不住红了脸,弯腰摸了摸温如是的脑袋:“我是你姐姐,怎么会是仙女呢,傻孩子。”   “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去找你玩呢?”温如是连忙打蛇随棍上。   十姐妹中,只有女主能够自由出入山庄,她能不能提前找到目标男配,就要看温宝仪到底有多疼爱她了,她再接再励,眨眼挤出了几滴眼泪,无限委屈地望着眼前的救星,“她们都不喜欢我,没人跟我玩。”   温宝仪果然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抽出罗帕轻柔地给她擦拭,颔首道:“当然可以,我会吩咐下人,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真不愧是从始至终都单纯善良的白莲花啊,温如是咧嘴笑得憨傻,她现在还真有些喜欢这个姐姐了。   拿到了谕旨的温如是可不管她的贴身女婢脸色有多么地难看,从此以后,每天都坚持迈着小短腿,穿过好几个院落,风雨不改地去温宝仪屋里报道。   时间一久,温宝仪还真把这个傻子当成了自己嫡亲的妹妹来疼爱,就连教养先生好几次想要罚她晚上不许吃饭,都被她给拦了下来。   柳氏很纠结,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家的小小姐不再每天把“爹爹”二字挂在嘴边,还是该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一不小心逾距触怒了当家主母。   但是不管怎么样,温家那个弱智小姐现在只听七小姐的传言,算是在庄子里传开了。   人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温侯元配所出的孩子,自然该有这种令人心折的能力,区区一个傻子又算得了什么。   温如是现在的日子很悠闲,抱抱大腿就能免去礼仪课的折磨,至于那些嫉妒不满的闲言碎语,她根本就毫不在意。哪怕是其他姐妹故意上门挑衅,只要不过分,她能让的也就让了。   温如是现在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该如何才能让温宝仪同意带她去后山玩。   后山深处藏着温侯的隐卫营,所有在训练中待命的隐卫都在那里,除了温侯的亲信,没有一个人知道。   温如是不需要混进大营,她未来的小竹马在营外有个疗伤的窝,每当他被人欺负,或是在训练中受了重伤,都会跑到那里待上半天。   只要温宝仪能带她去后山,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那个山洞。   她很想去试试,能不能提前遇到那个目前编号为9486的目标男配。   两年太久了,每一个合格的隐卫,都是踏着别人的尸体成长起来的,温侯收留的一百个孤儿里,估计到了最后,能够活下来接受主人赐名的,只有不到五个。   这么残酷的优胜劣汰,对于一个现在只有十一岁的男孩来说,真的太残忍了。等到经历过强力洗脑和血腥杀戮的头几年,分配到她手中的隐卫也成了个事事从命的杀人机器。   忠心不是不好,但是忠心到黑化前直接自尽,黑化后千里奔袭,杀了仇人再自尽,脑子里除了死,还是死,这就很让人头痛了。   温如是一边撺掇着温宝仪,一边在心中暗自想着,至少得让她给他提前灌输点“主人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的民主思想吧。   温如是深信,这次的目标男配就是一个需要她全力去呵护的老实孩子。   但是,当她在黑漆漆的山洞中,被脖颈间的疼痛惊醒的那一刻开始,温如是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能够杀出重围,从几百上千的孤儿中脱颖而出的男配,怎么可能会是个老实的可怜孩子?!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9486的匕首抵在温如是的喉间,尚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嘶哑得有些可笑。   可惜温如是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的脖子肯定都已经被划破了,她几乎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正顺着细嫩的肌肤在往下流。   温如是毫不犹豫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姐姐,你去哪里了,小如好害怕……”   9486的手一僵,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娇弱的女孩,隐卫营中能够活到最后的女人,大多比真正的男人下手还狠。   但是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要不是因为这份谨慎,他早就死在别人手里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说了我就不杀你。”尽管没有移开武器,9486还是微微偏开了一点角度。   温如是泪盈盈地望着他,该死的山洞中太黑了,她完全就没法保证,他能看清自己梨花带雨的小女儿姿态。   这真是令人暴躁的一件事啊!   “我不知道,”温如是伤心地哭着,“姐姐带我出来玩,我踩滑摔了一跤,她们就都不见了……”   摔了一跤是事实,不过却是她故意甩开她们,寻到附近专门找了个稍微平缓一点的斜坡滚下来的。要不然身上不带点伤,以后回去可不好交代。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那个男孩不单止没同情她,反而立马翻脸了。   他掐着温如是的脖子,将她摁到了地上,黑暗中明亮的眼神就像作势欲扑的野兽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撒谎,这座山是温家的私产,怎么可能会有人会带你来闲逛!”   看着他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匕首,被掐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温如是泪流满面,抠着禁锢在颈上铁钳般的手拼命挣扎着:“我是……温家……”   男孩一顿,微微松了手:“你说什么?”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温如是一巴掌推开他还缠着绷带的手掌,趴在地上咳得涕泪横流。   “我是温侯的女儿,凭什么不能来!”好不容易透过气,温如是忿然转头狠狠瞪着他。   气死了!   她要收拾他,这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家伙!   亏她还一心为他着想,呜呜呜,欺负一个傻子算什么本事,脖子好痛,等他当了她的贴身隐卫以后,她一定要收拾他!   ☆、第28章 忠犬养成记三   “我是温侯的女儿,凭什么不能来!”温如是怒目而视,气得就连装柔弱都忘了。   本以为,以他那忠心不二的性格,多半会诚惶诚恐地向她道歉。不说什么跪下来领罚,至少也会主动帮她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吧。   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却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根布条,直接将温如是的手绑了起来。   “喂,你这么对我,不怕我回去以后告你一状吗?”见他如此,温如是反而平静下来了,她也不反抗,任由对方将她提起拖到草堆的另一边。   温如是举起双手拂掉粘在发上的草屑,挪了个姿势,隐隐约约看到他走到山洞内的一个小角落,窸窸窣窣地翻动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一朵火光就从他手中的东西上燃起。他灭了火折子,拿着一盏破旧的油灯蹲到温如是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半天,然后忽然道:“你说你是温家小姐,那你的随从呢?为什么附近没有人来找你?”   他不相信温家人出行会一个护卫都不带,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撒谎。   可是从她清澈的眼神中,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她的衣衫明显有灌木划破的痕迹,脸上的污泥和着半干的眼泪,几乎都快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像这样的小孩,他一个指头都能轻轻松松地弄死好几个。   “就凭这点,你就断定我说的不是真话?”温如是淡淡地笑了。脖颈间的伤口火辣辣地生痛,她忽然不想再继续装傻了。   既然他注定是她的贴身侍卫,那么迟早也会知道真相。   见他不开口,温如是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吓唬他:“你就没想过,如果是真的,你这么绑着我,来日会遭受怎么样的惩罚吗?”   “明天我会把你交给统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自会前去领罚……如果不是,你最好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9486缓缓说道,青涩的面上却是一丝无欲无求的哀伤。   言罢,他也不再看她,径自起身走回墙角,拿出储藏好的干净棉布条和药粉,慢慢清理自己左掌上狭长的伤口。   伤口很深,红红的皮肉翻卷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药粉密密地撒满整个手掌。   9486盖上空瓶,沉默望着自己的掌心。他今天又杀了一个同伴,那是他认识了五年的朋友。   他们曾经互相扶持、并肩作战,曾经鼓励彼此,一定要坚持到底,活到最后……   他们曾经许诺要做一辈子的兄弟。可是今天,他却亲手将他杀了,就在他对着自己挥刀以后。   一个合格的隐卫不需要朋友,他们的心里,只用装着自己的主子就够了。这是第一天,当他浴血踏着其他孤儿的尸体走出房间的时候,统领教头跟他说的话。   他以前不懂,可是当他一面攥住对方的刀刃,一面平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男孩,口中喷涌出的热血染满他握剑的右手时,他终于明白了。   你死我活的竞争中,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友情。   他细致地用布条缠好自己的伤口,默默走到铺好的干草上,吹熄灯火背对着温如是,蜷缩着躺下。   山洞里很安静,黯淡的月光只能照亮洞口那片方寸之地,温如是望着他的背影动了动。   她很不舒服,粗糙的布条磨得她细嫩的肌肤刺痛,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   温如是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一定要绑着我的话,能不能撕我的衣服来绑?你用过的布条全是血,我闻起难受。”   他翻了个身,转过脸对着她,半晌才道:“我现在有些相信你的话了。”   温如是竖起耳朵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故意装得矜贵。所以,你还是省省,别再诸多要求了。”   温如是无语,爬起来蹭到他面前,正想说点什么。   忽见他警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她连忙停下来举起被捆着的双手:“冷静点,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看看,一般人家的女儿可穿不起这么好的衣裙,再说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又没有什么东西可让人觊觎的。”   9486皱了皱眉毛,一手按在腰间,不为所动地轻抬了一下下巴:“坐回去。”   温如是翻了个白眼,就没见过这么不可爱的小男生,白长一副正太脸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回原位,在草堆上躺下,既然他自己要找死,她也不能强拦着不是,反正到时候受罚的人也不会是她。   跑了大半天的温如是本来就很累了,生怕错过他出现的时刻,根本就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地入睡的时候,庄里已经闹翻了天。   好好的一个人居然能在家门口走丢,温宝仪自责地不停抹眼泪,谁劝都止不住。   大管家带着一队侍卫举着火把,沿着她们走过的山路反复搜索,终于在天亮之前,发现了路边灌木丛中杂乱的踩踏痕迹。   他赶紧一面派人回庄回话,一面顺着线索追踪过去。但是当他们找到温如是曾经停留过的那个山洞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的温如是正拽着不情不愿的9486在树林中穿梭,她的手上已经没有束缚的布条,幸好在众人抵达之前,他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要不然现在肯定被逮了个正着。   那个死心眼的笨蛋一知道她果然是温家的小姐,居然坚持不肯走,执意要将她送回去之后再去刑堂领罚。如果不是温如是用主子的身份压他,估计这孩子此刻已经被拖回去鞭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反正她的双腿都快麻木得失去痛觉了。直到实在是跑不动了,温如是才慢慢停下来,一手攥着他,一手撑着大腿大口喘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9486困惑地望着她,气息丝毫不乱,额上只有一点薄汗能够表明,他也跟着跑了很长的一段路。   温如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想被人发现图谋不轨,设计绑架了我吗?”   “我没有绑架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9486急忙分辨,做过的事他会认,没有做过的,打死他也不会认罪。   “那我脖子上的伤是什么?!你连包扎都没给我包扎一下,”温如是忿然拉开领口,露出还凝着血痂的伤口,怒道,“说你不是绑架,谁信啊?!我要不是拉着你逃命,你回去进的就不是刑堂,而是坟墓了!”   然后她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提前接触男配而不慎将他害死的执行者,那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笑柄啊!   温如是真心想给这个被洗了脑的男孩跪了,她一屁股坐在还带着露珠的草丛中,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事情闹大了,你被人查出无故外出,不死也得脱层皮。   趁着他们还没有找到这里,你先快点回去吧,这两天不要再出来了。”   9486怔怔站在原地,嘴唇翕动了几下,不知道该听从她的命令,还是该严格遵守以生命保护主人的原则。   从来就没有人会在自己都尚未安全的时候,催他独自逃生,更何况说出这句话的还是一个比他年幼得多的小姑娘,一个本该就算是看着他死在面前,也不会多加在意的主子。   特别是在被相识多年的兄弟背叛了之后,他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活下去,好像也不是那么地没有希望。   “……要不我等他们找到你之后再走。”他有些后悔昨晚那么对她了,憋了半晌还是呐呐地开口说道。   温如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你确定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够躲过其他人的眼睛,不被人发现全身而退?”   9486闷声不吭,他的功夫在同龄人里是最好的,但是如果追踪者里也有隐卫营的人手,他还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肯定不会暴露。   “回去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事的。”见他为难的神态,温如是心中一软,柔声劝道。   不管怎么样,他的这份心意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能为了自己的上司,而甘愿去死的下属,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也完全当得起她发自内心的敬佩。   9486定定地看着她,终于慢慢后退,走出几步忽然认真地开口道:“温家有十个小姐,你排行第几?”   温如是浅浅一笑,唇角柔和地微微上扬:“我在家中排行第九,你一定要记住别忘了,等我满了十岁,就叫爹爹把你指给我做贴身隐卫,到时候你可别给我丢人。”   他漆黑的眼睛一亮,薄薄的双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表忠心的场面话,径自转身飞快离开。   9486悄无声息地飞奔在阳光照不到的密林中,心中渐渐升起一丝隐秘的期盼。   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他也能像其他被选中的隐卫一样,离开那个黑暗的地方,去跟随自己一生的主人。   他的主人是一个善良的大小姐,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将他当成杀人的工具。   他很高兴。   ☆、第29章 忠记犬养成记四   温如是被禁足了。   同样被关进自己院落不准离开的,还有私自带着她去后山玩耍的温宝仪。   一想起那晚回到山庄,心疼地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姐姐,纵使脸皮厚得如她也有些赧然。   当着众人的面,温如是也不好明说自己身上的擦伤,有一大半都是为了掩饰脖子上的伤痕,而自己作的。只得拍着姐姐的背心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谁想到这番举动反而引得温宝仪更是一阵落泪不止。   温如是感觉压力很大。   幸好被禁足这段时间不能出门,也不用去面对那个娇柔善良的姐姐。   经过这次惊吓,柳氏将她看得更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出现什么意外,哪怕她无意中接近一下院门,也会苦口婆心地拉着她的手,连哄带骗地讲上一大番道理。   古时的夜空很漂亮,天上月朗星稀,沁凉的晚风中带着丝丝的花香,温如是披着外袍趴在窗棂上。   要是这样的日子再多过上一段时间,没病说不定都会闷出病来。   不知道9486现在怎么样了,回去有没有被人发现,他每天都在营里做什么,有没有听她的话,老老实实地呆着别乱跑?   她无聊地胡思乱想着,伸手去够窗外皎洁的月光,看着它从指缝处漏出。   半晌实在无趣,温如是摸了摸脖颈上缠得厚厚的伤处,正准备关窗,忽然就听到了一个正经历变声期的难听声音。   “……你的伤,好些了没?”   温如是一愣,四处扫视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出声的人。但是有这副公鸭嗓子的男孩,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来了就进屋,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呢。”温如是抿了抿嘴角,正想着他,他就出现了,真是缘分呐。   9486从屋外拐角处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身形瘦弱得有些单薄,他行至窗外立定:“我来看看你的伤势,看过就该回去了。”   没想到他会冒着危险,特地跑来看她,温如是咧着嘴,嘿嘿直乐:“你很关心我?”   月色中,他的脸在背光处,看不清什么表情,只听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当然,你说过,以后会选我做你的贴身隐卫。”   所以说,他这是在提前跟上司打好关系?温如是眨了眨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了。   “看你的样子,伤口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打量了她一会儿,9486一直提起的心也就放下了。也是,温家有的是好药,他的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他捏了捏手中的瓷瓶,转身正待离开。   温如是连忙叫住了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以后总不能老是喂喂喂地称呼他吧。   “我没有名字,”他微微顿了顿,偏头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种理所当然的笃定,“等你真的做了我的主人那一天,你可以赐我一个名字。”   他本没有名字。温家的傻姑娘没有那个智商去分辨编号和名字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隐卫都能得到赐名,只有他没有。   他的授名仪式就像是一场笑话,原本的那个温如是,至死都只会傻傻地叫他哥哥。   但是只有她知道,他成年以后的每一把武器,上面都刻着“莫邪”两个字,也许在他的心目中,那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她不想让他像那样带着遗憾殉葬。   “莫邪,”温如是微笑着看着他惊讶的眼神,不急不缓道,“上古神兵,干将莫邪,你会是最好的剑客,用这个名字当之无愧。”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比起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侍卫,他的骨子里更像一个重情信诺的侠士。   “不用等到那一天,你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温如是望着他浅浅地笑,“我以后就叫你莫邪。”   “……可是,这不符合规矩。”9486迟疑,黑眸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相信你一定会打败所有对手,活到爹爹给我选人的时候,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温如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他能胜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怔了怔,随即骄傲地抬头:“那是当然。”能为主人战斗,那是他的光荣。   莫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纵身几个起伏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才十一岁身手就这么好,要是再过几年怎么了得!她真是捡到宝了。温如是心情很好,又独自一人欣赏了会儿窗外黑漆漆的“美景”,这才满意地回屋就寝。   第二天一早起来,柳氏就发现温如是小脸滚烫,慌乱遣人去请大夫。   老先生只说是染上了风寒,开了几副药嘱咐了几句,就背上药箱跟着婢女去大管家跟前回话。   连着喝了好几天的苦药,温如是的病才渐渐好了些。   她现在倒不像柳氏一般在意温侯几日内,一次也没有上门探病,反正他们父女之间的亲情也是淡得比水更清。   温如是担心的是,就算是只有八岁,这个孩子的身体还是孱弱了一点。   不过是多吹了一会儿的冷风,就这么容易病倒,要是长此以往,换成以后逃命途中也来上一回,那可就误了大事。   温如是在房中活动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弯腰踢腿折腾了半天,直到身上有了些许的汗意,这才停了下来。   “要是你真想锻炼身体的话,我可以去给你偷些相关书籍回来。”莫邪挂在外面的树枝上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温如是被他吓了一大跳,扑到窗沿上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他在哪里。   莫邪轻飘飘地跃下来,走近好让她看清楚:“真的,比你这样乱来的效果好多了。”   温如是脸一红,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发鬓,忍不住羞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下床的时候就到了,”莫邪认真地回道,一点都没觉得窥视小姐的闺房有什么不妥,“见你锻炼得很高兴,就没有打扰主人的雅致。”   本想看她病好了就离开的,如果不是实在觉得她的动作不合千金小姐的身份,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在外面。   温如是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晚上要关窗睡觉了,否则真是一点私隐都没有。   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温如是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不是很厉害嘛,要不然你来教我好了,免得冒着被人抓住的风险去偷东西。”   莫邪皱了皱眉头:“我会很小心,不会被人抓到的。”他的功夫不适合身份尊贵的主人,他是个粗人,怎么折腾都没事,怎能让她也跟着受那份罪呢。   对于他的好意,温如是并不领情,这让他很受伤。莫邪低头垂眸,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见他这样,温如是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知道他硬要去偷的该是什么样的武功秘籍,要是真的能够让她练出一身的好本事就好了。至少以后逃难的时候,也能跑得快一点啊。   “你确定不会出事?”温如是扬起小脸,神往地想象着。   莫邪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温如是眨了眨眼,好吧,她得学会相信他,还有习惯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她回身关上窗,想了想,又将木栓别上才放心爬上床。   没过两天,莫邪就真的给温如是带来了一本泛黄的册子。   一看纸张,就感觉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样子。她高高兴兴地接过册子,打开居然还能闻到一抹若隐若现的香气。   见温如是翻开书本,看了半晌都没有出声,莫邪指尖微微动了动,难道她不喜欢那些姿势?   不应该啊,他还专门在教养先生的房间里仔细挑选了的,这种是最适合这种身份的闺阁小姐练习的体术。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温如是幽幽地开口了,一字一句缓慢地让人不安:“这就是你说的相关书籍?”   “小姐不喜欢?”莫邪一脸的茫然。   让人腰肢、腿部、手臂等各个部位尽可能柔软的所谓秘技,还不如她直接练瑜伽呢。温如是很失望,哪怕他给她带本练习轻功的书也好啊。   “你觉得我该喜欢吗?”温如是咬牙反问道,她要是真想去学这些魅惑男人的玩意儿,就不用费尽心机逃课了,还用得着他去别人房里偷?   一想到明天,教养先生发现自己拿来授课的书本不在了,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发怒,她就一阵头痛。   第一次的任务就被自己搞砸了,莫邪很不甘心,他挺直了背脊,铿锵有力地保证:“这本不喜欢也没关系,明日我就去把书籍都搬过来,你可以慢慢选!”   温如是:“……”   她张了张嘴,还是憋不住表达出自己的观念:“你难道不认为,我也可以学点武功什么的吗?”   莫邪这下毫不犹豫地摇头:“这些事情由我去做就够了,不需要小姐去学那些。”望着她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微微的责备。   他现在是同龄人中武功最高的,以后也会成为全隐卫中最强的那一个,他完全可以保护她。如果他的主人还要辛辛苦苦去学那些用以自保的功夫,那将会成为他洗刷不掉的耻辱!   温如是默然,她总算可以肯定,这番对话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他们主仆两人的思维,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养成这条路不好走啊……   温如是已经可以预见,自己要想将他根深蒂固的观念扳正,会需要经过多么漫长的一段时期。   ☆、第30章 忠犬养成记五   两年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莫邪还是像原来那样,隔三差五地趁夜去探视温如是。   唯一不肯改变的,就是每一次,他仍然还是循规蹈矩地一步也不肯踏入她的闺房。   用他的话来说,那样做于理不合,只有真真正正成为了她的隐卫的那一天,他才有资格光明正大地接近未来的主人。   对于他的说辞,温如是嗤之以鼻。要是在他的心目中,两人的等级真的这般森然不可逾越的话,那他又何必老是跑来偷偷看她呢。   不近屋就不算逾距,那进了她的院落又该当怎么算起?   温如是拈起一朵绢花在自己发边比了比,镜中的女孩眼如秋波,眉似弯月,垂顺至腰的发如泼墨。   很漂亮,不过可惜……她撇了撇嘴,摘下头上的饰物,作为一个弱智,怎么可能会自己梳头妆扮呢。   待到这一届的隐卫选拔结果出来,就会有侍女前来将温如是盛装打扮一番,然后让她跟着温侯步行入山,以示对于这些用血肉为其铸就大业的勇士的最高敬意。   温侯很善于玩弄人心,至少,每年为此次大会争抢名额的预备役,都会激动得恨不得以死明志。   温如是穿着迤地的长裙,沿着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象牙白色的裙裾滚着金边,一步一步轻拂过草丛、泥土。   温侯并不因她的智力有问题而薄待她。相反,正因为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没有能够与之匹配的智商,所以才更需要一个出类拔萃的侍卫。   否则,又有谁能够帮他将女儿未来的恩客死死抓在手里呢?   他偏头望着一脸肃穆的女儿,对于教养先生的功劳很是满意。这个孩子虽然傻,但却比其他的女儿听话得多,让她今天不准说话、不准笑,她就真的一点都没有违反过。   只要她不开口,又有谁会知道,他温侯的小九是个弱智呢。   要不了几年,皇城之中就会有数不清的勋贵对她趋之若鹜,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手握重权的绝佳盟友。   至于温如是会不会幸福,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有很多女儿,多得在孩子们没有进入山庄之前,他都不清楚她们各自的母亲是谁。就连现在,他也没有叫过一声她们的闺名,对于他而言,只需要知道她们的排行就够了。   也许唯一例外的就是元配所出的宝仪了,神医李云未前日入庄拜访,似乎对那个孩子很有好感。   温侯春风得意地微笑着,后路也有了,就算是功败垂成,温家的血脉也能保住,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一路思量着不知不觉就行到了一座破败的谷口。   如果不是有身披藤蔓的卫兵出现,温如是几乎都要以为,这里真的不过只是座荒山。她好奇地环视周围,试图找出其他人的藏身之处。   见女儿又不小心露出了天真之态,温侯不悦地轻咳了一声。   温如是连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掩去不以为然的目光。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几年温家元气大伤,大厦将倾的时候,就是她带着莫邪逃跑的最好时机。   相信到了那个时候,温侯自顾不暇,也不会把精力都放在追拿他们两人身上。   莫邪果然不负众望,一举夺得了该届首席的桂冠。   望着他黑衣束发,目不斜视地带着另外两名候选者进来,慨然在大厅中央单膝跪下,抱拳齐声道:“新晋隐卫拜见侯爷,拜见九小姐!”温如是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小九,去吧,把你准备好的佩剑赠给你看上的英雄。”温侯侧身看着女儿,温声道。   堂下三名“英雄”纷纷挺起了胸膛,一脸期盼地望着温如是。   她偏头眨了眨眼,语声娇糯:“他们谁得了第一?”   温侯轻笑,不愧是他的女儿,就算智商有问题也知道要最好的那个。他示意统领将人带到近前,唯恐她认错,还轻声介绍:“他就是今年独占鳌头的隐卫,把剑给他,他就是你的了。”   这话温如是爱听,她旋身抓过侍童手中古朴的宝剑,一把塞进他的怀里,腕间的金铃叮当作响,铃声清脆,煞是好听:“你是我的了,跟我回去吧。”   莫邪抱着宝剑一脸黑线,这跟他想象中那神圣的场景不太一样,没有振奋人心的誓言,也没有庄严肃穆的赐名。   他低头咬牙提醒自己的主人:“请小姐赐名。”   温如是咧开了嘴,一把抱住了他:“莫邪,你是我的莫邪!”两年了啊,终于被她抱了个扎实!她就不信,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还敢一本正经地跳上房顶拔腿便跑。   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莫邪不敢用力推开,只好脸色煞白地看向温侯。   没想到他并不以为意,大手一挥,哈哈笑着将剩下的两名隐卫纳入自己麾下。   这个傻孩子不过是一时失态,当不得真,能够坚持到现在才露出本性,已经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温侯笑吟吟地将其他合格的孤儿编入敢死队,这些人,以后将是他起义的攻坚部队。   而被温如是一路别别扭扭地拖着带回家的莫邪,走到门口就再也不肯往前。等到闲杂人等一离开,他马上迅速跃上了窗前的大树。   温如是气急,跳着脚在树下骂道:“你还真把那棵树当成你的窝了啊!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再隔着窗户跟我说话的话,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来把这棵树给砍掉,看你还往哪里藏!”   一张刚毅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探出,忿忿然回道:“昨天晚上你明明答应过我,今天会正常一点应对的,就算你是主人,也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期待那一刻的,什么时候装傻不好,偏要在那个时候!   他知道她不是别人眼中的那个傻子。   每当莫邪想起自己当初,傻乎乎地跑上门问她,为什么所有知道九小姐的人都说,那是一个弱智时,温如是那似笑非笑嘲笑的神情,他就羞窘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窗框上。   后来莫邪终于知道,这叫藏拙。   每次偷偷在暗处看到她将自己的姐妹们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就为自己未来主人的聪颖感到自豪。   可是赐名礼上不一样,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居然还装傻占自己便宜,也不怕温侯一怒之下就换个侍卫。   莫邪很委屈,自己刻苦练功就是为的这一刻能够光彩地站在她的背后,可是她却将这一切变成了一场儿戏。   温如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找不着一丝人影的枝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傻子啊,真正的傻子哪有犯傻还要挑场合的呀。   要不是莫邪跟她闹别扭,今天的表演简直就是堪称完美,既能让温侯喜欢,又能让他放下戒心,这样的结果,对于她日后的行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讪讪地抠了抠粗糙的树皮,“那啥,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剑可是从爹爹那里求来的一把古剑哦,我还特地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呢。”如果不是技艺不精,她一定还能刻得更漂亮一点。   莫邪板着脸垂眸,攥在手中的兵刃古朴厚重,一看就是一把年代久远的好剑。   他轻轻弹开剑鞘,剑身乌光黯淡,简直就是把夜行偷袭的利器,他很喜欢。   但是当莫邪看到刻在剑脊身上的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时,刚刚弯起的弧度就凝固在了嘴角。   原刻着剑名的地方,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被蛮横划花的“噬血”两个古意盎然的小篆。莫邪怒了,没见过送人礼物还会送得这么没有诚意的,她好歹也把原来的名字抹干净一点啊!   片刻之后,守在树下的温如是,没有等到小竹马的感动,只等到疾如落雨,洒了她满头满脑的树叶。   然后只见一抹渺如青烟的残影从树梢上掠过。温如是摇了摇脑袋,看着满地落叶的院子愣了半晌。   完蛋了,忘了跟他说,那两个丑得不能见人的字,是她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辛辛苦苦亲手刻的。   低头瞥了一眼指尖打起的水泡,温如是想以头抢地。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就被她玩脱了!   温如是垂头丧气地踱回自己房内,一头栽在床铺上,嘤嘤嘤地干嚎了半天,瞥眼往洞开的窗外一看,还是没有任何人回来的迹象。   她这才泄了气,卷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滚,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要躲着神出鬼没的莫邪刻字,熬了几晚早就困了。   这下好了,只有惊,没有喜了。   温如是踢掉鞋子,缩进被窝蹭了蹭。天大的事,等她睡醒了再说,反正莫邪气消了总会回来的。   温如是苦中作乐地想着,至少他现在敢对自己表示抗议了,也不枉她悉心教诲了近两年,有主见的男子总是更有男人气概的。   房内的女孩卷得像个蚕蛹一般,睡得香甜。   房外去而复返的莫邪已经气得内伤,她宁愿睡觉都不肯象征性地去找他一下。他落寞地重新跃上窗外的那棵大树,尽忠职守地守护在院中。   树上的枝叶稀疏得有些掩不住他的身形,莫邪郁闷地想,下次不能再用它来撒火了。   要不然,晚上就只能趴屋顶了。   ☆、第31章 忠记犬养成记六   “莫邪,你说这些东西要是都卖出去的话,够我们两个生活多久?”温如是盘膝坐在床上,对着满床的珍玉珠翠挑挑拣拣。   莫邪从窗外日渐凋零的大树上跃下,出现在屋内。   他强忍着不去纠正她不雅的姿势,垂眸道:“温府的财物上都有特定的戳记,小姐要是拿出去贩卖的话,温侯肯定会不高兴的。”   “戳记?”温如是瞪圆了双眼,“我怎么没有发现?”   “你们发现不了很正常,只有经过训练的隐卫才能分辨得出。”要是人人都能看出来,温侯就没那么容易清理不忠的家贼了。   温如是无语,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用三天两头去抢温索月的东西了,弄得那丫头现在一见她就躲……   她咬牙,干脆抛开手中的珠链,从面前珠光萦绕的宝贝里,挑出所有的金银饰物推到莫邪身前:“那就把这些拿去熔了,全部给我换成银票。”   莫邪蹙眉没有接:“小姐要是缺钱的话,可以向温侯开口,不用变卖自己的首饰。”   温如是挥了挥手,就像在扇一只嗡嗡飞舞的苍蝇:“那点哪够用,咱们以后是要逃难的,钱财当然是越多越好。”他的忠心毋庸置疑,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莫邪出面打理,她也不想什么都瞒着他。   莫邪很不理解温如是这种急切的敛财方式,也不懂她为什么老是说要带着他一起逃命,但是不管怎么样,温如是都是他认定的主人。   他将那一小堆饰物打包揣进怀里,只要她走的时候也能带上自己,他并不在乎以后会去哪里。   等到莫邪沉默地领命离开,温如是才将铺了一床的首饰收进木匣子,随手扔在梳妆台上。   今天教养先生已经开始教她们学习房中术了,她才十五岁啊,这个罪恶的世界!   命运的齿轮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转动。要不了多久,温侯就会为她物色到接手的兵马大将军——裴仁青。   可惜他不知道,裴仁青早年伤了肾阳,根本就不能人道,那人其实不过是当今圣上布下的一枚棋子,只等温侯上钩。   从她被送出的那一刻起,温家的运势就会急转直下,不出三年,温侯的死期就快到了。   如果可以的话,温如是一点都不想进裴府。能够由始至终都不碰她一根寒毛,却还能让温侯以为,他对她迷恋甚深,可见这个男人的城府之深。   螳臂挡车是最不可取的愚蠢行为,倘若不能在事前脱身的话,温如是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裴家,直到大事已定。   她提起精神,对着模糊的铜镜为自己打气。   明日李云未又会前去拜访温宝仪,温如是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猛刷存在感的好机会。她拿起台上的木梳,梳理了几下自己顺滑的长发,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神医李云未并不像人们看到的那么温润无害,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叛军之后,又或是明知道,却也不想开口言明?她真的很好奇。   第二日,午后的阳光明媚,温如是算准时间抵达了温宝仪的流枫院。哪知刚一进门,就在李云未身边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这位是……”那人放下手中的茶盏,饶有兴趣地瞥着愣在门边,妆扮清丽的温如是。   “小九,你来啦,”温宝仪微笑着起身,袅袅娜娜地行至她面前,嗔怪地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既然来了怎么傻站在门口不进来。”   温如是懵了,她已经无力吐槽温宝仪什么外客都敢放进门,倘若她不是女主的话,恐怕早就被温侯给打死了。   如果不是现在三道目光都盯在了她身上,温如是绝对会立马转身就走。少见李云未一次算得了什么,提前被裴仁青看上,那才是天大的冤枉!   “原来这位就是温家的九小姐,果然是清丽脱俗,怪不得温侯近来,常在在下耳边称赞家有一女姿容过人,堪称绝色。”知道了她的身份,裴仁青嘴边的弧度不减,眼中的笑意却冷了下来。   他重新执杯,慢悠悠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像眼前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不过,在下好像听人说起,九小姐天生弱智,傻如孩童,不知道,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温宝仪脸色一变,还没等她开口安抚,温如是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凌空指着他的鼻尖开始放声大哭:“姐姐,把他赶出去!我讨厌他,他是个大坏蛋!”她就不信,他真的乐意跟一个傻子表演肉麻的恩爱戏码。   裴仁青面色一僵,虽然上面有令,让他在温家小姐中挑选一个接触,但是从头到尾温侯就只在他面前不停推荐自己的傻女儿。   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要去做那等龌龊之事,就已经够让他恶心的了,还要忍受温侯塞过来的一个白痴,简直是不知所谓!   裴仁青缓缓起身,一股沙场战将的气势逼人而来。从来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过,有胆子那样做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死。   “就算是温侯在此,也没那么大的口气敢将我赶出去,不知温府是你当家,还是温侯当家呢?”他语声低沉,有种毒如蛇蝎的阴冷感,一步步迈近两个弱质女流。   “小如不过是一个孩子,将军出言讽刺本就不妥,还望将军不要在意小如的无心冒犯。”温宝仪紧紧握着温如是的手。   这人是随着神医过来的,爹爹还让她好生接待着,务必要让客人满意,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无礼。   温如是垂下眼帘径自抽噎着,温宝仪的指尖紧得泛白。她不由地心中暖暖的,这个女孩,不过只大她四岁,她明明就很害怕,却还是坚持没有松手。   作为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能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温如是很感动。   望着眼前姐妹情深的一幕,裴仁青微微眯眼,抬起右手抚上腰间的佩剑。也许他根本就不用将那个傻子收进屋,给她一番教训也能探出温侯的忠诚。   他要是没有反心,肯定会跟自己翻脸,如果隐忍不发……   裴仁青冷笑,大不了自己就说,看上了他嫡亲的女儿温宝仪。   “裴将军,”李云未长身而立,清俊的脸上有一丝不悦,“太过了。”温宝仪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被人这般对待他还不出声的话,未免会让她看低。   裴仁青迟疑了一下,少顷,放开握住剑柄的右手,扬声大笑:“既然王爷有怜香惜玉之心,裴某就饶她这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言罢,就伸手去抓温如是肩头。忽见一道乌光掠过,裴仁青连忙脚尖点地向后疾退。   温如是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横剑挡在她的身前,几缕断发随着他的剑势飘荡而下。   莫邪厉声道:“你敢!”少年语声清朗,早就不复当初那个公鸭嗓般的刺耳声音。   温如是心道要糟!   要是只有她一人,最多只是受点皮肉之苦,这事就算揭过了。裴仁青不过是借机试探,更何况碍于李云未的情面,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但是莫邪的身份低微,裴仁青要是执意杀他,恐怕为了息事宁人,其他人都不会开口帮他说一句话。   温如是一急,挣开温宝仪的手就扑上去,挂在莫邪的背上放声开哭:“莫邪,我好害怕,我们回去吧,我再也不偷偷跑出来玩了……”   莫邪一身凛冽的气势都快要被她摇散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拖后腿的主人,她简直就是所有隐卫的克星!   莫邪强自忍住没有扒开她紧捁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等等……”   还等个屁啊,现在不逃,等他们回过神来他就没命了!没看到对面那个混蛋已经开始拔剑了嘛!就算是打赢了,他也得赔命啊!   温如是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还没有砍断那个男人的脏手,莫邪气得直欲吐血,狠狠瞪了眼对手,无奈地提气,背着温如是就往门外疾掠过去。   裴仁青提剑就追,可惜他所学的都是征战沙场的大开大合招式,对于擅长隐匿和暗杀的莫邪来说,他的追踪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   等到气急败坏的大将军赶到了温如是的住处时,他们两人已经出了山庄遁入深山。   “我给你的东西换成了银票没有?”温如是啃着自家隐卫烤好的野兔,吧嗒吧嗒嘴,真好吃!   “嗯,都换成不记名的了。”莫邪默默用土盖熄眼前的火堆,如果不是因为有她在,他根本就不会在山间点火,那样太容易被搜山的侍卫发现。   他掩饰好残余的痕迹,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温如是的面前。   “你自己揣着就好了,放我这里还容易弄丢。”温如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油光水滑的小手,将剩下的一半兔子递到他的嘴边,笑盈盈道,“给你吃。”   莫邪摇头,轻轻推开她的手:“我吃生的都可以,这是你的,吃不了就留着,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能停下来给你准备食物。”   温如是心中一酸,低头仔仔细细地将剩下的半只兔子包好。   “其实我们可以回去的,温侯不会是非不分。”莫邪看着她乌黑的头顶,沉默了半晌,低声开口。   他知道自己会受罚,对着贵客拔剑,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都要给客人一个交待。莫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自己的主人不会因他而受苦,区区几次刑罚又有能奈他如何。   温如是闷不吭声,良久,忽然抬脸,对他认真地道:“如果他们不想罚你,只想要你的命呢?”   别说是杀了他赔罪,就算是让他接受鞭笞之刑,她也不忍心。既然无路可退了,那就一直走下去。   莫邪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一片坦然。   他知道的,温如是忽然明白莫邪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是个傻子啊。   温如是浅浅一笑,轻声道:“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再也不回去了。”   ☆、第32章 忠犬养成记七   山中的夜晚,更深露重。   莫邪拾了一些较干的细枝树叶,密密铺在方才烘得暖和的火堆位置上,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上面:“睡吧,时辰到了我会叫醒你。”   “那你呢?”温如是信赖地立在一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布置自己的临时床铺。   “你睡,不用管我。”莫邪没有看她,拿起佩剑就跃身上了树顶。   山中无月,远处的峰峦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莫邪背靠着粗大的树干环臂坐在枝桠的分叉处,隔着有些枯黄的树叶,还能看到点点微光在山腰处移动。   莫邪默默数着光点的数量,十二支火把。十二支火把下,至少有六十个侍卫在搜山。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明亮的双眸就像夜空中隐藏在乌云背后的星子。   虽然山下通往城镇的出口,此刻多半都已经增强了守卫,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座山太大了,光凭人力是没有办法完全封锁,而那些一般人不敢涉足的悬崖峭壁,对于现在的莫邪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难题。   他至少有不下十种办法,能够平平安安地带着温如是离开。   可是离开了以后呢?   温侯的眼线遍布天下,作为一个从小被培养到大的隐卫,莫邪很清楚家主的势力有多么地庞大。唯一的生机就在关外,只有出了关,他们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可是,他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够在途中完全避开追踪的其他隐卫,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暗线。   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再也不回去了。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个让人由衷向往的美好愿望。   莫邪垂眸,树下的温如是睡得安稳,他仿佛能够看到她嘴角含着的微笑。   她宁愿带着他离家出走,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去领罪,一想到这一点,莫邪就很欣慰。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试试,试试能不能真的逃离这个束缚着两人的牢笼。   哪怕最终的结果,还是失败……   逃亡的生活比温如是想象中的,要艰难很多。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两人的年龄上面。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跟着十八岁的少年一路同行,不管怎么打扮,看起来都很引人注目。   两人潜入小镇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栈开了一间房。不是为了过夜,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补充干粮,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再雇一辆马车。   更重要的是,温如是如果再不换个造型的话,估计不出一天,就会暴露行踪。   她本想干脆装成乞丐,脏点就脏点吧,胜在安全。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提议会遭到莫邪的激烈反对。   他攥着她花了二十个铜板才从客栈门口的小乞丐手中换来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想扮成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穿这个东西,那上面,说不定还有那人身上留下的跳蚤!”生气得就连尊称都忘了。   温如是无语,他们这是在逃命,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掩饰方法吗?   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一直很在意这一点的,是莫邪,不是她。   要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就算是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也没啥可值得高兴的。温如是一向清楚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跳蚤什么的——大不了逃掉之后把头发剃光,多洗几次澡就能解决。她不是古人,不在乎那些什么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任意损毁的规矩。   但是她那一根筋的小侍卫,死都不肯同意让温如是换上那套臭烘烘的乞丐服,不管她如何威逼、利诱,他都倔强地坚持到底毫不松手。   温如是无奈,最后只好穿上他从成衣铺买来的长衫,扮作跟随大哥出门见世面的小公子。   抖手将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从窗户扔出去,就听到楼下的一声咒骂,莫邪眨了眨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当他看着换好衣服的温如是,从屏风后缓步出来时,他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只见她微扬的下巴光洁如玉,神色恬静而安详,嘴角隐隐约约弯成微笑的淡淡弧度。   墨黑的长发被一根简洁素雅的木簪束起,一身天青色的简单男装虽然掩盖了她的女儿家身份,却也更将那份清雅出尘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相貌,即便真的是个男子,也不会轻易被人忽略。   莫邪不由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只是一心专攻了剑术,却没有把那些易容之类的宵小伎俩放在眼里。否则此刻,两人就不会一筹莫展困在客栈里,不敢正大光明地出城了。   “算了,我也知道这样多半不行,”见他又不吭声,温如是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从壶中倒了两杯凉茶,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直接端起,洒脱地仰首饮尽,“要不然我开张单子,你去胭脂铺买点东西回来,我们迟些再走。”   但愿来自现代的化妆技巧能够帮上他们的忙。   温如是摊开房中常备的信纸,执笔在信笺上快速写下需要购置的东西:“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估计最迟晚上,温家联合将军府发出的通缉令就会传到镇上,我们得赶在关闭城门之前离开这里。”   听话地拿着她写的购物单,莫邪慢慢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转头沉声补了一句:“我没回来之前,你别出来,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要开。”   “知道了,我一定会在这里等着你的。”温如是微笑,他越是不安,她越该给他信心。   他离开了之后,温如是果然待在房中没有出去一步,就连客栈小二上门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都隔着大门拒绝了。   好在莫邪没有让她等太久,不过多时,他就拎着一包东西回来。   时间不等人,温如是将他买回来的胭脂水粉铺在桌上,选出一盒额黄和气味最淡的妆粉,一边调制,一边随口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莫邪眉头微蹙:“胭脂铺里的小姐、丫鬟太多了。”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一点都不喜欢。   “胭脂铺嘛,主顾当然都是些丫鬟、小姐和仆妇,难道还有爱涂粉的男人自己跑去买啊,”忽然想起古时候,还真是有不少的男人,爱在自己脸上涂粉,温如是打了个冷颤,连忙转化话题,“我是问你为什么会脸红,你说买胭脂的人干嘛,难道……”   温如是手底一顿,转头端详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袖口上明显新增的褶皱上,“难道,你被人非礼了?!”   莫邪一愣,脸色更红了,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就想从靠街的窗户跃出。   “诶,要出去就走正门,别有事儿没事儿就跳窗。”温如是悠悠叹了口气,问一问而已,见他那样也不像是个会吃亏的人。   莫邪单手搭在窗棂上,脸色红到了耳根,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低头往里加了一点磨得细腻的石黛粉,“再好的功夫,也有被人看到的一天,别忘了,我们现在需要低调行事。”这么容易害羞的男人,哪有半分像日后那个,胆敢屠尽皇室成年男丁的弑君者。   温如是微微偏头想了想,十八岁的男子,应该也能算作是男人了吧?   她转头仔细打量身姿挺拔的莫邪,他的长发,如墨般散落在玄衣上,只稍微用一条黑色发带,将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   他立体的五官犹如利刀雕刻而成,剑眉斜飞,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如果不是耳廓的红晕破坏了他散发出来的冷意,简直就是个气势十足的侠客。   这般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也怪不得,会引得那些小家碧玉频频示好。   那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觉,会不会太诡异了一点……她甩了甩头,专心对着铜镜将调好的粉均匀地抹到脸上。   过了半晌,僵在窗边的莫邪才道:“……我没让她们碰到。”他的一切,包括整个生命,都是属于主人的,怎么能让那些不知廉耻的女子轻易触碰。   “哦,”她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那你的衣袖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不自在地回道:“走得匆忙,忘了付钱,店伙计扯的。”   莫邪有些羞愧,他不是故意忘记留下银两。只是铺中目不转睛盯着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太多,甚至有胆大的三番四次走过,将香帕遗落在他的脚边。   在莫邪短短的一生当中,几乎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温家渡过。能够见到他的下人根本就没几个,就算是真的看到了,碍于温侯家训,她们也不敢如此放肆。   他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不顾颜面,明目张胆的挑逗。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敢拔剑相向,误了小姐的大事。   莫邪是绝对不会承认,武功甚高的自己,最后居然会在一群弱质女流的围攻下,忍无可忍地落荒而逃。   温如是呆了半晌,才听明白他话中未尽的含义,不由莞尔失笑,原来如此。   她很想照顾一下莫邪的自尊心,可惜,只要一想到胭脂铺的伙计心急火燎地追在他的屁股后面,高声呼叫,“公子——你拿的胭脂还没有给钱,别跑,快回来!”她就忍不住暗笑到抽筋。   眼见莫邪的眉头越皱越深,温如是勉强止住笑意,清了清喉咙。   然后敛容放下脂粉,一只凝霜皓腕斜斜支在圆桌上,她姿态撩人地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含笑望着他:“那如果,非礼你的人是我呢?”   她忽然很想知道,要是撩拨他的女子是自己,他到底会是恼羞成怒地严辞拒绝,还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莫邪一滞,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看了她半天,忽然幽幽开口:“小姐,你的脸,涂得太黄了。”   温如是:“……”   好吧,她就不该对一个满脑子除了练功、练功、再练功,就只剩下保护主人思想的隐卫,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赶到京城还是驴子,绝对不会变成训练有素的宝马。   ☆、第33章 忠章犬养成记八   青灰色的简朴马车,加上一匹瘦弱的老马。   莫邪穿着一身粗布短衫,执着一根光秃秃的褪色马鞭坐在车辕上,怎么看,怎么像个老实巴交的车夫。   当然,前提是他不会抬头用那双寒光四射的眸子瞪人的话。   温如是微微撩起帘布,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悄悄向外探看。她的眼底发青,面色焦黄,一脸的病容,就连露在衣服外面的双手、脖颈处都没有遗漏。   市集上热闹非凡,沿街叫卖的小贩比比皆是,到处都是一番安宁祥和的盛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洞开的城门已经隐约可见,但是周围越是平静,温如是就越不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就仿似芒刺在背的焦躁,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温如是只能轻声提醒:“莫邪,慢一点前行。”   莫邪依言放慢了速度,走出百米开外,忽然勒马沉声道:“小姐,我们今天可能出不去了。”   不用他说,温如是也看到了。   守城的人马多了三、四倍,两旁的守卫,全是踩点时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其中一个守卫正在用一张灰扑扑的半干帕子,在一个挑着扁担出城的少年脸上粗鲁地擦了几把,然后,就将两张画像并排举着,放到他的脸旁仔细打量。   片刻之后,惊疑不定的少年被人踢了一脚赶出城门,守卫肆无忌惮地叫过下一个,继续重复之前的举动。   出城的队伍排成了两行,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兵士的检查。   “……我们回去。”温如是勉强勾了勾嘴角,低声开口。   莫邪没有动,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城中搜捕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多,城镇虽大,却不见得能有他们合适的藏身之所。   他缓缓将手伸向藏在车底的佩剑,带着小姐杀出一条血路,是他此时唯一的想法。   “莫邪,不要轻举妄动,”温如是语声轻微,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我在乎。   如果要用你的性命帮我脱逃,我宁愿哪里也不去。”   已经碰到剑柄的手顿了顿,莫邪咬牙,终于调转马头向着来路慢慢驶去。瘦弱的老马点着脑袋,拖着简朴的马车,就像来时那般徐徐前行。   原来的那间客栈已经不能住了,他只能赶着马车往西城的民居走。   将到手还不到两个时辰的马车寄存在一户人家里,莫邪护着温如是往几条街外的一座闲置宅院走去。   他今天采购物资之余,顺便将附近的地形打探了一番。   那座宅子的主人回乡探亲,家中只留下了几个仆人和老管家,后院的厢房好几天才会打扫一次,基本上不会有人会过去。   追捕他们的侍卫首先要搜查的,肯定是客栈、酒家之类的地方,就算是搜到民居,管事的不知道家里多出两人,一时半刻也不会露出破绽。   莫邪揽着温如是,从后院的墙头跃下,闪到树后侧耳倾听了半晌不见异动,这才带着温如是向着那一排客房飞掠过去。   “委屈小姐暂时先住在这里,过几天等守卫不那么森严了,我一定会带你出城。”一到了房中,莫邪就放开温如是,守礼地后退了一步。   温如是微笑,她不担心,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担心也没有用。   她环顾四周,房里各式用具齐全,虽然简单,但是总比餐风露宿的好。   温如是没有问,如果有仆人过来怎么办,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们要不要杀人灭口。她不问,不是因为怕弄脏了手,或是良心难安。   而是因为在城门口看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看到了他的侍妾。   虽然只是被风吹起一个小角,温如是也清清楚楚地透过纱幔看到了她柔媚的侧脸。温家的侍妾没有家主允许或陪同,不能踏出后宅一步。   温侯来了,温如是确信。   温侯既然要亲自下山抓她,肯定就不会只带区区的几个人而已,至少会有一队隐卫在身边护驾。   莫邪方才要是真的不知死活地跑去闯关,后果可想而知。   温如是静静站在屋中央,看着莫邪打开包袱,取出崭新的寝具铺在床上。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收拾好东西,莫邪转身,认真地盯着她道。   温如是微笑点头:“我知道。”   今夜,城中的大部分人,注定要渡过一个兵荒马乱的不眠之夜。   温如是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她仿佛能够听到,街道上逐家搜查的武器碰撞声,还有幼儿的惊惶哭叫。   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院墙跟房房之间,还隔着一个花园,她不是习武之人,根本就不可能听到那些想象中的声音。   温如是只是很焦虑,这跟勇气无关。   困守城中不是长远之计,但是要想出城,希望也太过渺茫。   莫邪可以以一当百,但那是三年以后的事。她相信,现在这个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男人,要是敢直接硬闯,多半会被他的前辈们乱刀砍死。   “莫邪,你睡了吗?”温如是轻声问,柔和的声线微不可闻。   “没。”低声的应和从房梁上传来。   “如果我们逃出去了,你想做些什么?”温如是睁着眼,看着帐顶。   房内一片静谥。   良久,莫邪才回道:“小姐想做什么,莫邪就帮你做什么。”   温如是轻笑,果然是莫邪式的回答啊。她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微笑着说道:“我呀,想要跟你一起,找一个宁静的小山村,最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朝看草长莺飞,暮听渔舟唱晚。   我们的院子里,有一棵大大的桂花树,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在上面做个树屋。   门前还得有一棵梅树,每到冬天的时候,当有人经过树下,偶尔会有艳红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际,寒梅傲霜,落英蹁跹,肯定美得就像一幅画一样。   你可以在山里打猎,你会成为全村最好的猎手,村里的男女老少一提起你的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你是最厉害的勇士。”   想起莫邪被村里的姑娘们看上之后,不耐烦的样子,温如是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我会学习做当地的饭菜,然后在家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聊聊东家长、西家短,还有村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如果你待烦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天南海北,走到哪里,玩儿到哪里。不想走了,就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在那里住下来。”   房梁上的莫邪仰面躺在横木上,听着下方温如是喃喃的声音,心中就像有暖流淌过,满满的都是柔软。   她为他勾勒了一副完美得完全不真实的未来,那样的生活,是他从来就不敢去想的。他注定是一名隐卫,他的生命就应该跟自己的主人连在一起,主存他存,主亡他亡。   不能保护自己主人的隐卫,完全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莫邪动了动嘴唇:“小姐不用去学那些菜式,莫邪可以做。”   温如是鼻尖酸了酸,浅浅笑道:“好。”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她但愿莫邪能够将它一梦到底。   有他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陪伴,哪怕是明日就被温侯抓回去,她也不会后悔提前暴露自己的秘密。   相比一个命令隐卫协助逃亡的正常主人,将要受到的惩罚,远远比拐带弱智主人逃亡的隐卫所受的惩罚轻得多。   “莫邪,”温如是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水雾,“如果我被人发现了,你不要死拼到底,能跑一个是一个。”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落网,她还能装傻到底,但是一旦莫邪也失手被擒,那她唯有承认自己这么多年都是装的。   可是那样一来,她的处境会艰难许多。温侯不会容忍一个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女儿轻轻松松地活着。   莫邪蹙眉,翻身从房梁上跃下,立在离床一尺之外的距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自己一个人走。”   “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温如是半坐起身,平静地望着他,“爹爹留我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如果我真的被抓了,你不走的话,他一定会用你来威逼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莫邪咬紧牙不松口,他不想走,也不想成为主人的累赘。   他是历届最有天赋的隐卫,就连统领都对他的进步神速赞不绝口,他不相信,自己会保护不了九小姐。   “我不会让他们抓到你。”莫邪倔强地再三强调,就是不肯答应独自逃生。   温如是微笑:“即使是被抓到了也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出去的,对吗?我会一直等着你,所以,不要轻易犯险,那不是智者所为。”   莫邪定定地望着她光洁的面颊,卸了妆后的温如是看起来,柔弱的像一只无害的小白兔。   他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点头答应。   莫邪不敢同意,仿佛只要一有了这种罪恶的想法,那些本该落到他身上的刑罚,就会鞭打在她纤弱的背上一样。   只要一想到这里,莫邪就忍不住一阵恐惧。   ☆、第34章 忠犬养成记九   身为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卫,出色的武功是最基本的条件,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随时都能为了主人赴死的决心。   只有忠诚,才是衡量一个隐卫,是否足够优秀的准则。   莫邪一次次被昔日的同袍逼退,再一次次努力向着主人的方向拼杀靠近。   他手中的佩剑上,只有粘稠的鲜血随着剑势飞洒,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暗幽乌光,身上的鲜血早已染红了温如是今早特意为他挑选的冰蓝色长衫。   莫邪仿佛感觉不到自己执剑的右手在发抖,也仿佛看不到她无声叫他逃跑的口型。   他说过,他会保护她。   除非是死,否则他绝不会离开她的身边一步。   莫邪不懂什么策略,也不懂什么卧薪尝胆的大道理,他只知道,没有了他的保护,温如是三天之后就会被送进将军府当作裴仁青的玩物,永世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他无法想法,落到那个阴险男人的手中,她会遭受怎么样的待遇。   从他十一岁见到她的那一刻,她说会以后会选他做侍卫开始,莫邪就认定了这个主人。   七年来的每一次挥剑,每一次鏖战到底,每一次击败对手,都是为了来日能够站在她的身后,骄傲地守护温如是的安危。   而在这一刻,她就被拦在温侯的身后,离他不过就只有十步之遥。   莫邪不能退,也不想退。   跟她的幸福比起来,他的命,分文不值。   莫邪长啸一声,赤红着双眸放弃防御招招搏命,他的身上每多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就会有一个挡在身前的对手倒下。   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虽然令人一时不敢掠其锋芒,但是他不过也是个凡人,只要是人,就有力竭的时候。   温侯站在严阵以待的侍卫之后,一身淡紫色的长袍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冷冷睥睨着场中浴血奋战的莫邪,就像在看一个屡败屡战的跳梁小丑。   他攻击的动作越来越慢,喘出的气息也越来越不稳,高高在上的温侯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是他砍下违令者大好头颅的时候。   “你选了一个好侍卫,可惜了。”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温侯负手站在温如是身旁,心中有些不虞。   莫邪坚持的时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算,对于真正的勇士,他从来不吝于口头上的赞扬。如果这个少年是在他的麾下卖命,温侯一定会赋予与他的实力相匹配的荣耀。   可惜,他现在已经是被驯服的一头孤狼,在这个隐卫的心里,以后也只会有一个主人。   得不到的东西,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毁灭。温侯扬起手,正待挥下。   忽见一直听话地待在一旁的温如是蓦地挺身而出,跪在了他的身前,一支纤长的蝴蝶发簪抵在了她莹润如玉的面颊上。   一滴艳红的血珠从尖头处渗出,精美的尾翼在半空中颤巍巍地晃悠着:“爹爹说过,我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的人,也只能由我处理。”   温如是目光桀骜,凛然不惧他的威压,“莫邪是我的侍卫,我一个人的,我要他活着。”   温侯瞳孔微缩,这样胆敢用自己的容貌跟他讨价还价的女儿,哪还像那个只会逗猫惹狗的弱智!   温侯挑眉:“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温如是一口否决,蛮横道,“我只知道,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谁也阻止不了!”   “哦?”温侯微微眯眼,一时之间反倒不能确定她现在的心智是否正常,他沉吟半晌,随即冷酷地轻笑着开口道,“他是我赐给你的,我能给你,照样也可以将他收回来。”   温如是弯起了嘴角,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笑得春光明媚:“爹爹不是喜欢我这张脸么,莫邪也喜欢。要是爹爹杀了莫邪,我就把这张脸扒下来陪他。”   温侯心底愠怒,越发没有把握,他忍着火气哄她:“那样你以后就成了丑八怪,没有人会喜欢你。”   温如是笑得娇艳:“没关系,我可以扒小十的皮来补上,要是不行,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姐姐们,爹爹喜欢哪个,我就用哪个的脸,好不好?”一字一句,极尽恶毒之能。   “孽障!”温侯大怒,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温如是伏趴在地上,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迹,扬起印着五指的小脸,状似无辜地去拉他的衣摆,语声娇柔软糯:“爹爹不高兴么?可是没办法啊,莫邪也喜欢呢。”   “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捆回去关进地牢!”温侯暴怒,一脚踹开温如是,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如果不是裴仁青指名要她,他一定会杀了这个装神弄鬼的祸害,不管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一脚踢得太狠,温侯一点都没有留力,温如是捂着腹部抽搐着瘫倒在地,就连莫邪的厉声呼叫都没有听到便昏了过去。   温家的地牢深入山腹,内中湿气深重。   当温如是悠悠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床破烂的棉絮里,混合着汗臭味和血腥气的被褥让人闻之反胃。   她蒙着口鼻干呕了几下,待顺了气后,试探着轻声叫了声:“莫邪,你在不在?”没有人回答。   牢里一片漆黑,唯有一缕细细的月光从头顶的透气小孔照进来,却不够照亮地牢中央巴掌大的方寸之地。   温如是闭了闭眼,等到适应了那阵黑暗,才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一动才感到小腹剧痛,仿佛就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处。   “莫邪?”她忍着疼痛沿着潮湿的墙边缓缓往前,脚下的镣铐随着她的走动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她不怕温侯会怎么教训自己,只要她还有一点点的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让她在牢里待太久。   对于一个傻子而言,关禁闭也许是最恐怖的噩梦,但是温如是本来就不是十多岁的小弱智,这点小惩罚施加在她的身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她只怕自己恶毒的诅咒不能令他有所顾忌,救不了莫邪。   还没走出出几步,就被蜷缩在墙角的一团黑影绊了一跤,温如是龇牙探手过去,只摸到一手滑腻腻的粘稠液体。   她连忙俯身唤他:“……莫邪,是你吗?”   那人一动不动,犹如已经死掉了一般。虽然牢中没有光亮可以照清他的面容,但是那股熟悉的气息温如是绝对不会认错。   她心头一松,赶紧踉踉跄跄爬起来,将扔在另一边的棉絮拖过去铺好,努力将他移到上面阻隔潮气。   流了那么多的血,也不知道他到底被人砍了多少刀。温如是哆嗦着手去搜他的衣服,如果那些人没有搜过他的身的话,莫邪身上应该会有常备的金创药。   温如是翻了半天,最后只在内袋中摸出一个破碎的瓷瓶,里面的药粉早就散落得浸进了他被血液染透的中衣里。   温如是急红了眼,摸索到门边就开始捶打厚重的铁门:“来人!来人呐——”   良久才有个狱卒举着火把不耐烦地踱过来,隔着门上的小窗户呵斥道:“老实点!有什么事,等到侯爷提审你们的时候再说,现在在这里干嚎可不顶用。”   言罢便转身离开,任凭温如是怎么叫,也不再回头。   她颓然摸回莫邪的身边,束手无策地抱起他的上身,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也不管血迹会不会染到自己的身上。   莫邪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破口,温如是不敢乱动,唯恐再加重他的伤势。只能抱着他,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如是的手臂都已经发麻,莫邪才在她的怀中动了一下。   “别怕……我还死不了。”   听到莫邪细如蚊呐的声音,温如是差点喜极而泣,她紧紧抱着他虚弱的身体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丢下我不管的。”   莫邪勉力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到一片温软的触感包围着自己。   他有点羞窘,很想跟自家小姐说,男女授受不亲,七岁就不可同席,不可共食,更遑论这般亲近拥抱。即便是他伤重不治,也不该如此逾距。   但是感觉到她哽咽得双臂颤抖,莫邪终于还是没有将那番话说出口。   要是他知道,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捡回一条小命,才没有在这个黑漆漆的地牢中,被温如是愤而掐死,不知会该作何感想。   尽管没有药物可用,好在莫邪的身体底子不错,又有温如是的精心照料,待到第二天中午狱卒送饭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勉强进一点饭食了。   其实说是精心照料,也不过就是把自己的破棉絮和外衣都裹在了莫邪身上,牢中只有这么一床御寒的东西,以隐卫的忠心来看,是不会有人会将主人仅有的寝具占据。   莫邪更不会这么做,所以最后的结果,就该是伤势加重,死在地牢里。   温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可惜,他没料到温如是会顺水推舟地装可怜,直接抱着自己的侍卫睡在一张床上。   单纯的莫邪那是她的对手,只以为若是不这样,娇贵的小姐便会冻死在牢中。   只要温如是一哆嗦着说冷,莫邪就会义无返顾地任由她钻进自己的怀里取暖,哪怕是自己伤重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心中也充满了高尚的荣誉感。   这种伤风败德的行径,温如是做得乐此不疲,毫无一丝的违和感。   要不是怕把莫邪吓到,她甚至都想高兴地在他脸上狠狠亲上一口,得寸进尺地宣告自己的领土捍卫权!   ☆、第35章 忠章犬养成记十   山中的地牢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犯了重罪的死刑犯,还有些连身份都不明的人,据说曾经是贵族的家伙。不过只要进了这里,他们这辈子都别指望还能有被人救出去的那一天。   而羁押在上层的,基本上都是像温如是和莫邪这种,以后还有可能被额外开恩释放的轻犯。   一般狱卒也不会特地为难他们,谁知道哪日会风水轮流转,前一刻还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的大人物,下一刻,说不定就会被温侯提出去重掌大权。   生活在底层的狱卒们也深谙生存之道。所以,当温如是从铁门上的小窗口中递出了一只圆润的珍珠耳坠时,他便很有眼色地回赠了一盏半新不旧的小油灯。   别看那东西在外面不值什么钱,换在了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一点点小小的光亮,说不定就能让一个心智尚还健全的囚犯,多坚持上几个月。   老狱卒用枯槁的双手擦了擦珍珠上的灰尘,揣进怀里慢悠悠地继续巡察自己的领地。   加上昨日的疗伤药和清水,他已经帮自家的闺女凑齐一副完整的耳环,外加一只翠玉镯子了。   被关进这里的千金小姐大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身娇肉贵得令人发指,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自动地将随身携带的财物拿出来换取更多的东西。   这么合作的犯人是他最喜欢的,老狱卒一边走,一边暗自思量着,那个傻子九小姐的牢房里,还缺些什么东西。   昨日家里的老婆子还专门将压箱底的一床被褥翻了出来,可是她在换东西的时候,却只字未提。   难道有钱人家的傻子是因为没有睡过破棉絮,所以想多试几天?真奇怪。老狱卒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门里的温如是才不管那老头是怎么想的,她小心地点燃灯芯,将那微弱的灯光放置到睡着的莫邪身旁的地上。   被抓回来也不过就一日一夜,温如是却好像经历了很长的时间一般。昨夜给莫邪上完药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发起了高烧。   别人烧糊涂了,嘴里说的都是埋藏在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但是到了莫邪这里,他却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吭。   汗水浸透了他的黑发,莫邪睡得并不安稳。   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太多,莫邪从不反驳,他死后会永坠阿鼻地狱的诅咒,他会一剑刺穿那人的心脏,然后默默地合上他圆瞪的双眼。   他的归宿就应该是那样,从莫邪在隐卫营杀了第一个孩子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永远都洗不干净那双染满鲜血的手了。   他此刻仿佛陷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入目尽是遮天蔽日的粘稠血红。   抬头忽见前方高高的城墙之上,一个女人的尸首就悬挂在门端,熟悉的月白色广袖罗衣遍布斑斑血迹颓然低垂着,乌黑的长发披散,迎风微微飘荡。   温侯和裴仁青一左一右站在城楼上,鄙睨地俯视着自己,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他仿似能够隔着那遥远的距离,听到温如是微不可闻的娇柔声音在低低唤他的名字。   这是幻觉,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还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轻声低语?她死了,被自己害死的。   莫邪目眦尽裂,奋力挣扎着在血污中爬行。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滑落,温如是心疼地用自己撕下来的衣摆沾了点水,一遍遍地给他降温。   都怪她昨日太过得意忘形,随口说了句,就算温侯以后都不放她出去,能够跟莫邪一起死在狱中她也心甘情愿。   本是一句撒娇讨好表白的话语,却没想到会无意中激起了他的愧疚。   温如是不知道当她被温侯一脚踹昏过去的时候,莫邪有多恨自己没有听她的话。   他不是被温家的侍卫打败的,当押着她的人将刀架在了温如是的脖子上时,莫邪就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   他本可以走的,但是被恐惧压垮了的莫邪宁愿硬抗着他们的狂殴泄愤,也没有向着院门踏出一步。   倘若主人死了,他一个人绝不独活。这就是昏迷那刻的莫邪,简单的心中唯一坚持的念头。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忍着心酸用指尖沾了清水,一点点地滋润他紧闭的干裂双唇。   也许莫邪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抗,该是有多么孤单寂寞的少年,才会这样把害怕、委屈都憋在心底,把所有的过失都揽到自己身上。   当温如是想清楚莫邪的心结时,不由地开始后悔自己轻率的行为。这样一个纯净得让人心疼的男子,值得她更加慎重的对待。   好在他身上的高热已经渐渐降了下来,否则,温如是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俯下身,拂开他的碎发,用前额抵着他的额头,确认果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以后,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好看的浓眉微微蹙着,浓长的睫毛因为不安的梦境微微抖动。   温如是伸臂环着他紧实的腰身,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柔声发誓:“傻瓜,快点好起来,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莫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场噩梦的,也许是因为那无处不在的低声絮语,也许是因为就连梦中,也能感受到的温暖怀抱。   所以,当他醒过来,看到靠在自己胸前睡得香甜的温如是时,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   他的手指微动,半晌,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   她还活着,真的不是做梦。   莫邪不由地红了眼眶,残留在指尖的柔腻触感也是温热的。他慢慢放平手臂,让她趴得更舒服一点,唯恐自己的动作将她惊醒。   莫邪没有察觉,他此刻的举动,跟以前那个事事提醒主人不能逾距的自己已经相去甚远。他只是满心欢喜地庆幸着,温如是还活生生地睡在自己怀里。   她活着,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   撑过鬼门关的莫邪伤势好得很快,待到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借着温如是的力量坐起来了。   牢中的日子很无聊,见莫邪已经度过危险期,温如是的心情很好。   心情一好,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以前莫邪忍无可忍了,还能翻窗子逃跑,现在关在这里,牢房就这么点大,别说他跑不动,就算是健步如飞也逃不到哪里去。   温如是欣慰地拉着他的袖口,将过去七年里,没有来得及在他逃跑之前说出口的话,全部挑挑拣拣地说了出来。   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温如是唠嗑唠得很尽兴,聊得莫邪完全都忘了之前还想着要追随主人而去的伤感情绪。   他无奈地躺在那床臭烘烘的破棉絮上,就着微弱如豆的灯火盯着牢顶,默默数着岩石的纹路抵御温如是的声波攻击。   “莫邪,你说是不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话,温如是俯身趴下来,笑嘻嘻地勾起一缕发丝去撩拨他的耳朵。   莫邪偏头避开,叹了口气回道:“……是。”其实他根本就没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她嘴里那些八大姑七大婶的复杂关系早就将他绕晕了。   莫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关心温家那些奶妈、丫鬟的家庭生活。有那些闲工夫,还不如去多练几趟剑法。   “你这么消极是不行的,”温如是摇头,扳过他扭开的脸老气横秋地道,“咱们以后还要融入人群,你必须要学会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要不然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那怎么行。”   莫邪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他还是不大习惯小姐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好在灯光昏暗,没人能发现他的羞涩。   他垂眸轻声道:“没有人能欺负我,除了小姐,莫邪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温如是怔了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小侍卫的境界看来不低呐。   温如是眨了眨眼,问题是,她并不希望莫邪以后都是这样,她想他能够开朗一点,不要一副没了她就生无可念的样子。   他的生命同样很宝贵,不能一遇上她的事情,就什么都不顾地拿命去拼。   这么一根筋的莫邪,温如是怎么放心得下。要是以后她又被人抓走,或是一时不能回到他身边,他不得又要发疯了啊。   温如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唯有干巴巴地转换了话题:“你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换点吃的来?”   莫邪抬眼看了看她素净的发鬓,那上面仅剩了最后一支玉簪,他的小姐何曾这般节俭过,在他无能地昏迷着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受了多少的苦。   莫邪心中难受,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不用去求那帮见高踩低的杀才。”   “那怎么算是见高踩低呢,我也不用求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得很,要是没了他们,你的伤还好得没那么快呢。”温如是轻笑着捏了捏他板着的俊脸,摘下发中的玉簪翻身而起。   不弄点好的,怎么弥补得了莫邪流的那么多血。要是顿顿都只吃咸菜馒头,等到温侯真的放他们出去的那一天,他说不定连提剑的力气都还没能养回来。   温如是拍着铁门将人引来,当着老狱卒皱巴巴的老脸,将白玉簪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可是最好的巧匠精心打造的雕花玉簪,换你一锅鸡汤便宜你了,多加点红枣。”   见他眼睛都眯缝得找不着了,笑出了一口大黄牙,温如是又加了一句,“再送一只恭桶进来,记得要新的,但凡有一点用过的痕迹,我们的交易就取消。”   那狱卒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连连应和着转身就去准备。   他就知道她还藏着不少好东西,杀鸡取卵的事情,他才不会傻着去做呢。温侯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要他小心伺候着九小姐,可不敢让她身上多出什么损伤。   过几天裴将军回城,就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过去。他要是敢对温如是动粗,误了温侯的大事,那才真的是活腻了。   现在这样多好,一团和气、各取所需,大家都高兴。   他暗忖着让老婆子在汤里多加点不费钱的好东西,务必要让贵人满意。小姐貌美,入了裴府之后指不定将军会怎么宠爱她呢,多结一个善缘总是好的。   ☆、第36章 忠犬养成记十一   鸡汤很香,带着一丝丝农家特有的柴火味。   温如是小心翼翼地撇开上面浮着的油星,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莫邪嘴边。   “……我可以自己来。”不过是喝了一口,莫邪就窘迫地偏开了脑袋,不肯再张嘴。   这样不对。哪有侍卫半躺在床上,主人跪坐在一边伺候他的道理。就算是小姐再怎么看重他,也太过了。   温如是磨着后槽牙白了他一眼:“别扭扭捏捏地像个娘们儿一样,这里又没有旁人,我都不在意,你紧张个什么劲。”   “可是……”莫邪无奈地张口想要分辩,这样于理不合。   没想到,她趁机就将勺中的鸡汤塞进了他的嘴里,满心抗拒的莫邪一个不防就给呛了。   见他咳得激烈,温如是只好放下碗,无奈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怕了你了,我帮你端着,你自己舀来喝吧。”   莫邪的脸上满是红晕,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他抬起手,接过勺子默默地低头喝了两口,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晕染出一片厚重的阴影。   “味道怎么样?”温如是杏眸晶亮,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莫邪抬眼,这样的小姐,看起来就像一只等待喂食的小狗。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目光在接触到她面上清晰的五根青红指印时,又黯了黯。   “很好。”莫邪轻轻将碗推到温如是的面前,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这么珍贵的食物,本就不该让他一人独享。   温如是笑了,就像脸上的伤痕根本就无足轻重一样,一把握着他的手,直接就着他没用完的勺子啜了一口。   然后仰脸,对他浅浅一笑:“果然很好。”   莫邪愣愣地望着她自然而然的无礼举动,好半晌才回过神,一张俊脸轰地一下立刻变得通红,就连昏暗的灯光都掩饰不了他的慌乱。   他无措地将勺子塞到她手里,手指上仿佛还留着滚烫的烧灼感。连句场面话都来不及说,便径自躺下,僵硬得像一头受惊的大象。   眼睁睁地看着他掩耳盗铃般缩进破棉絮中,温如是不由地喷笑。   不过是喝了一口他用剩的残汤,他居然就能有这么大的反应,要是她无耻地亲了他的嘴,不知道莫邪会不会直接将自己捂死在被褥里?   温如是放下碗,俯身凑了过去,软软糯糯地在他耳边娇声问:“莫邪,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莫邪避无可避,只能羞窘地怒声回道:“小姐,这样冒失的举动不该是大家闺秀所为。”   温如是展臂勾住他的脖颈,语中纯真无辜,眼底却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闪亮光芒:“可是你又不是外人,为什么不可以。”   莫邪拉下她的手臂,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莫邪只是个下人,当不得小姐这般诚心对待。小姐已经长大了不比从前,这么不分尊卑传出去会有损名节,以后还是避嫌的好。”   他深邃的眼里只有由衷的关心,清澈得毫无半点的杂质。   温如是心中一暖,但却更加不想就这么轻易被他劝退。这么好的男人,要是错失了,那才是暴殄天物。   她偏了偏头,抿着嘴角疑惑地问:“名节很重要吗?”   “当然。”莫邪松了一口气,耐心地准备跟她解释,温家没人帮小姐建立正确的道德观没关系,他可以一点一点地纠正她的行为。   莫邪相信,以小姐的聪慧很快就可以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名节有多么地重要。   她会嫁入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会有个一心一意疼爱她的相公,那人一定是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她以后还会有几个粉妆玉琢的孩子。   他会像保护小姐一样去保护他们,她只需要衣食无忧地享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这才是他的小姐,应该过的生活。   “男女大防自来有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见她耳畔有一缕发丝滑下,他指尖微动,忍着没有像昨日一样替她理到耳后,“虽然莫邪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但是由此也可以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莫邪语中诚恳,这两天是他松懈了,他不该因为自己受了伤就由着主人事事操心。但愿自己的错误并没有误导她,让她以为,只要是信任的人,都可以这样亲密。   “可是,我们都同床共枕了,还要在乎那些小事吗?”温如是无邪地对他眨眨眼,唇角上扬,笑得春光明媚。   莫邪一滞,正待开口辩解,就被温如是的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要是被人知道我跟其他男人睡过,就没有人会要我了,要不然,还是你娶我好了。”温如是目光狡黠,名节这玩意儿,真的是很重要啊。   莫邪懵了,他深刻地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良久,他才艰难地呐呐道:“牢里共睡一床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的。”   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薄唇,温如是不忍心逼得太紧,否则,说不定哪天他又会自责地大病一场。   她叹了口气,缓缓倾身伏到他的身上,面颊贴着他僵硬的胸膛。   他的心跳如鼓般紊乱,温如是低声徐徐道:“爹爹一心想要将我送人,为了大业,他不会在乎那点微不足道的父女亲情。   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莫邪,我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有机会嫁人,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我不该生在温家。”   经过这次任性的逃亡,温侯肯定会将她看得更紧,能够保下莫邪已是万幸,她不指望温侯会再给她什么好脸色。   未来两年多的命运已经注定,温如是不害怕。裴仁青再怎么记恨,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只要她老老实实地不去招惹他,时间一长,他自然会忘了家里还有个曾经挑衅过他的棋子。   “这是我的命,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以前,我们无法反抗。”温如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渐渐沉静下来的心跳声,轻声嘱咐,“进了将军府以后,你不可再像上次一样惹怒裴仁青,否则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将你处死。”   只需要再经过两年多的蛰伏,莫邪一定能够一飞冲天,傲视群雄。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有足够的筹码脱离这种身不由己的人生轨迹。   这样的气氛还是太伤感了,温如是微笑着抬头,迎上莫邪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神,他的双眸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她笑着,柔声安慰道:“可是我不后悔,只要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算前面是地狱,我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闯一闯。”   莫邪心中酸楚,只觉胸中一股热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他第一次没有避开那温柔的目光,双唇翕动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她柔亮顺滑的长发。   能有这样的举动,已经是莫邪的极限。温如是唇角轻扬,阖上眼帘微微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这样就够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对于他而言,她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主人。   被温如是算计了的莫邪以为,能罔顾礼教跟自己的小姐共睡一床,并且忍受她时不时地搂搂抱抱,就已经是退让得没有底线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当她不顾反对地去解他的裤带时,莫邪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在他的面前,温如是简直就是,得寸进尺得根本没有任何下限可言!   莫邪手忙脚乱地死死摁住她作乱的手,恼羞成怒道:“小姐!我是侍卫,不是你的豢宠!”   温如是委屈地望着他,不敢再动:“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想,两天都没有起身,你肯定会内急。”   “这种事情可憋不得的,你行动不便,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她瘪了瘪嘴,准备只要他一发火就开哭。   “手拿开,”莫邪忿忿地瞪了她举起的双手一眼,别过脸瞥了瞥放在墙角的恭桶,恨恨道,“你转过身去,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不就是出恭嘛,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去做,没有理由他会做不到。   想法是好的,可是当莫邪扶着墙壁挪到那里时,看着温如是乖乖背过去的身影和面前的簇新的恭桶,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能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当着温如是的面,脱了裤子声音洪亮地放水。摸着裤带的莫邪羞愤欲绝,温侯能想到冻死他,怎么就想不到解决一下房中的如厕问题?!   他抠着墙上的石缝,默默算着,以自己的武功,还能坚持多久。   侧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温如是怎么会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她试探着轻声问:“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闭嘴!”莫邪抚额一阵头晕,他一定是被她给气的。   温如是摊手噤声,对于他的纠结,她这下真是一点都帮不上忙。只希望他能早日想通,要不然再多关上几日,就真的会憋出问题了。   乌龟还要撒尿呢,反正迟早都要去做的,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区别?   正在莫邪天人交战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两个带刀侍卫率先走进来,后面是两个端着托盘的陌生丫鬟。   “侯爷有令,命你们收拾一下再去见他。”   ☆、第37章 忠犬养成记十二   车轮滚滚,长长的车队沿着山间的石子路,渐渐驶离温如是生活了七年的山庄。   温如是一袭暗红色的曳地长裙跪坐在车队中段的车驾上,四围没有遮挡,只有淡红的薄纱随风凌乱飞舞。   锦缎般的如墨长发被高高挽起,发髻边的花簪缀下细细的金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红宝石耳坠晶莹剔透、摇曳生光。   温如是面上的浓妆掩盖了青红的五指印记,黑长浓密的睫毛卷翘,唇红似血,精致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就那么垂眸跪坐在层层叠叠裙裾,沉静肃穆得仿似一个局外人。   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温侯还是将她像个货物般送了出去。   想起临走前,他施恩般地说,会以送嫁的规格待她,温家从此会与裴将军府结为姻亲之好,温如是蔑睨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虽然她输了,但是温侯也赢不了。她会睁大眼睛看着,他是怎么将历代祖宗们留下的家业,一步步亲手葬送。   莫邪就在她的车后,被一根铁链拴着像牲畜一样拖拽着前行。   温如是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回头。   这是警告,警告她进入裴家之后要老老实实地听从他的指令监视裴仁青,甚至是杀人。温侯在告诉她,他敢放心送两人走,就表示他随时都能再一次取他们性命。   温如是攥紧五指,手心是温侯交给她的一串珍珠手链。如果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垮她,那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出了城,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骑着高头大马行进在车旁的侍卫不像是送嫁,反倒像在押运犯人。   “走快点,小子!”一剑鞘击在莫邪的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崩裂,衣衫上顷刻就渗出了点点血迹。   侍卫长一夹马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向前,马蹄声嗒嗒远去,莫邪眸色阴沉地瞥了他的背影一眼。   小姐说不能冲动,他抬眼望着车驾上盛装的温如是,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鲁莽。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不必急于一时。   裴府离温宅有一昼夜的路程,中途车队会在城外的一间客栈停下来休整。   当奶妈柳氏和两个丫鬟下车走到温如是的车驾前搀扶她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已经麻痹得没有一丝知觉了。   拒绝了柳氏早些进店休息的提议,温如是取过她手中的水袋没有喝,径自推开她们蹒跚着迈向拴在车后的莫邪。   莫邪今天新换的青衣已经满是灰尘和血迹,他却没有在意自己的狼狈,只是定定地看着穿着一身嫁衣的温如是一步一步缓缓向着自己走近。   新嫁娘在进入夫家之前下地行走,是为大不吉利的事情,温如是却不管那些所谓的规矩,裴仁青不是她的夫婿,永远都不可能会是。   华丽的裙摆经过石板路,逶迤在一小滩污浊的泥水里,温如是拧开盖子,托起水袋举到他的唇边。   暗红的广袖垂落,露出一截莹润的皓腕,腕上的羊脂白玉镯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更加衬得她肌肤胜雪,温如是是嘴角微微上扬,语声轻柔:“你喝。”   莫邪低头看着她含笑的双眸,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眼底只映着他清晰的面容,别无旁骛。那专注的神情让人恍惚生出一种柔情缱倦的感觉。   莫邪双唇微动,低头乖顺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十八岁的莫邪已经比温如是高出了一个头,她举着水袋喂他的姿势有些费力,但是温如是却一点都不在意,她反而很高兴。   至少,莫邪学会了忍耐,这是一场磨难,能够熬过去的人才能得偿所愿。   天下大势有涨有落,命运总是那么公平的,他们今日每多受一点苦,来日亦会收获多一分的甜。温如是相信,最终的胜利终将属于他们。   周围眼线众多,她不敢多留触怒温侯,只能吩咐侍婢为他留下食物和饮水,便转身进了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启程,裴府就来人通知他们不用进城,直接转向城郊的别院,裴将军会在那里等着他们的到来。   温家的侍卫和下人多有不忿,唯有温如是淡然地重新踏上她的专属车驾。   这样更好,裴家防她防得连正府大门都不愿意让进,想必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做手脚,她总算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拒绝温侯的指令。住别院很好,省得她夹在他们中间难做。   裴府的别院比想象中的更漂亮,院里到处都是一丛丛开得鲜妍的山茶花。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中午,裴仁青只在他们刚到的时候出现了一盏茶的功夫,随后就消失不见了。想到他看到自己一身红妆的讥诮眼神,温如是就知道他有多么地厌恶自己的身份。   不见就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如是倒是乐得清闲。   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只同意让莫邪继续跟着她,却不肯让人取下他手上的镣铐。   戴着镣铐的隐卫走到哪里,都能让人听到他手上的铁链声,这还叫什么隐卫?这样的想法明显愉悦到了他,至少温如是听得出,他离开时的笑声是真的很开怀。   “不用在乎那些混蛋,他们越是锁你,就说明他们越怕你。”温如是低头用柔软的布条小心地将莫邪红肿的手腕缠了好几层,避免再被手铐伤到。   “嗯。”莫邪比往日更加地沉默,他摊着手,任由温如是摆弄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怎么了?”她似有所觉,抬眼看他。   莫邪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一进裴家,看到裴仁青的那一瞬间,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莫邪也无法控制这种情绪。他想带她走,不是因为命令,只是很单纯执拗地想要带着她远离这里。   “你在这里等着我,”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温如是抿了抿嘴,拉下他的袖口遮住手铐,站起来走向门外,“我去拿点药,待会儿把你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莫邪默默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起身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回来。   温如是一踏进门就对上他深邃专注的黑眸,她怔了怔,那样的神情让人有些心酸,就好像将要被人夺走什么东西,却无能为力地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竟然在莫邪坚定的目光中看到了痛苦。   温如是缓缓走近他身旁,放下手中的药瓶,去解他的上衣。莫邪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上身,古铜色的赤'裸肌肤上横七竖八的伤痕都已裂开,新渗出的血珠和着凝固的血痂惨不忍睹,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温如是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样听话的莫邪她很喜欢,但是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用净水沾湿了帕子清洁他的伤口,徐徐低声道:“裴仁青不会对我怎么样,他的目的是温家,我最多不过就是个摆设。”   莫邪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她拿起瓷瓶,将药粉一点点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处,继续道,“所以,你别再东想西想的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不会笑你的。”   莫邪蹙眉:“我没有东想西想,裴仁青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嫁给了他,他就有权随意处置自己的姬妾。”   温如是娇俏地白了他一眼:“我没有嫁给他,没有仪式没有洞房,顶多算是个人质,怎么能说是嫁。”   莫邪黯然垂眸,低声道:“迟早会拜天地,入洞房的,否则侯爷……”   温如是嗤笑,不以为然地接道:“拿什么洞房?就凭裴仁青那个性无能?”   莫邪一愣,张嘴傻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先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裴仁青不能人道,还是该先提醒她,大家闺秀不该口出这种污秽的言语。   温如是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径自环臂开始为他缠上布条。   两人身体贴得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莫邪甚至能够闻到她发间熟悉的幽香。   她的鬓边有一小撮发丝滑了下来,调皮地卷翘着,随着她的动作挠在他的颈侧,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抬手帮她捋到耳后。   莫邪心中一动,直到这时候,他才开始后知后觉地不自在起来。可是刚刚退开一步,便被温如是扯着布条拽了回来,“别动,好好站着别妨碍我。”   莫邪伸手挡开她,结结巴巴地道:“小姐,我可以自己来。”   温如是怒,早知道就包扎好了之后再告诉他。这人还真是,一脱去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又开始在乎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她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把手放下来,”温如是杏眼圆瞪,指着他的鼻子怒道,“再敢推我小心我揍你!”   莫邪嘴角抽了抽,慢慢放下手,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他明明就没有推她,只是抬手挡了一下而已。莫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好到就算小姐现在真的动手揍了他,他也会觉得很高兴。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第38章 忠犬养成记十三   一连十多天裴仁青都没有出现在别院里,据管家说,将军近来很忙。   温如是没有去打听他到底在忙些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想着怎么对付他,也不用避开温侯给她留下的丫鬟。   反正正主都不现身,再怎么催促她也无济于事。   至于莫邪,也不知道成天在忙些什么,除了晚饭前,会定时在她面前晃一下,其他时候根本就不见人影。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他不在,温如是现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时不时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只要莫邪不在下一秒出现,那就证明他根本就不在院子里。   温如是目前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起来用过早饭,在柳氏和丫鬟的陪同下去小花园里遛个弯,然后回到房里看会儿闲书。   下午学着做男人的长衫,她已经浪费了整整一匹上好的锦缎,总算做出了一件勉强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将军要是知道夫人这么时时刻刻惦着他,一定会很高兴。”柳氏摸着自家小姐做出的第一件成品长袍,心情很好地改口帮姑爷说好话。   温如是瞥了她一眼,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把这件收起来,让人帮我去把库房里那匹玄纹暗花的绸布搬过来。”   柳氏怔了怔,不解地问道:“已经做了好几件,将军不差那点衣服,再多就穿不过来了。”   温如是勾了勾嘴角,低头专心选着图样没有回答。   谁说她是想帮裴仁青做衣服,送他几件做废了的衣服就算给够他面子了。前面几件不过是练手,现在才是开始,不知道莫邪穿上她精心缝制的长袍,会是怎样的相得益彰、光彩逼人。   温如是拈起一张描着木槿花的素签仔细端详,这个花样简洁写意,用作前襟半露的镶边最是合适不过。她可以用一些深深浅浅的银色丝线,配上玄纹暗花的底色,他一定会喜欢。   没有得到回答的柳氏领命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带着人抬着布料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到来的还有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管家。   “温侯宴客,特别指明,希望夫人能够跟将军一起出席。”话毕,管家面无表情垂手肃立一边,等着她的回话。   温如是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描金请帖,轻描淡写地问:“将军怎么说?”   “将军希望夫人打扮漂亮一点,后日会来别院接您一起过去。”对于她以夫为先的态度,管家很满意,言辞中不由带上了一点恭敬。   “知道了,我会按时准备好,”温如是顿了顿,浅浅一笑继续道,“这几日,我专门为将军缝了件长袍,也希望到时候能看到裴将军能穿着我亲手做的衣衫出席。”   她瞥了下柳氏,示意她将做好的衣服拿出来。   五、六件做工粗糙的紫色长袍铺在桌上,温如是起身施施然挑出最早做的那件,吩咐丫鬟包起来交给管家,笑吟吟地对管家道:“相信将军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接着包裹的管家抽了抽嘴角,想要为将军缝制物件的女子何其多,至于将军会不会领情穿上,他可不敢保证。   纠结着离开的管家走了没多久,莫邪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去花园走走,有莫邪陪我就可以了,你们不用跟来。”好不容易看到他,温如是自然地抛开闲杂人等,率先走向那根本就没什么逛头的小园子。   走了半天也不见他吭声,温如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老是见不到你的人影?”   “练功,想办法开锁。”莫邪闷闷地回道。   温如是瞪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掀他的袖子,入目仍是完好无损的手铐,她叹息了一声,说不清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们总会找到办法的。”   莫邪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直接握着锁头三下两下便将它卸了下来。   温如是都看楞了,她伸手接过沉重的镣铐看了半晌,一点都没有损坏……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的时候,我还是会把它戴上,你只需要知道,这东西现在已经困不住我了。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走。”莫邪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轻声解释。   虽然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只要她此刻开口,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她再闯一次裴府。   温如是抬头,望着他嫣然一笑:“现在的状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我们暂时不用离开了。”   没有注意到他黯淡下去的眼神,她径自欢喜地拉起他的手,雀跃地道,“没有那东西的束缚,明天晚上你就可以来试穿一下我给你做的衣服了。”   莫邪怔愣了一下,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傻傻地回道:“……那不是给裴将军做的吗?”他亲耳听到她让管家转告,希望将军能穿上她亲手做的长袍。   每天夜里临睡前,他都会去看她一次,总是会看到她坐在灯前做着女红。   她低垂的颈线柔美,嘴角还会常常微微地噙着笑,那专注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有些羡慕她心中念着的那个男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小姐也许是做给自己的,但是马上,莫邪就否决了这样的妄想。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卫,怎么能奢望小姐会亲自为自己缝制衣衫,这样大不敬的想法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终于知道了,那人就是裴仁青。   也是,他是小姐名正言顺的夫婿,虽然还没有行礼,也改变不了她会成为裴家媳妇的这个事实。   她现在已经不想跟他一起逃离这个地方了。可是,就在他莫名地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却说要自己试穿她做的衣服。   莫邪有点懵。他甚至都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前一刻会难过,而后一刻却又开始欣喜。   “给他的那件只不过是在练手,见不得人的,”温如是似乎很享受他现在那副傻愣愣的表情,她笑盈盈地仰着小脸邀功,“给你做的当然不一样,我很期待看到我家的莫邪穿上我亲手做的衣服呢,肯定会迷死个人。”   莫邪皱了皱眉头,他不需要迷死谁,隐卫本来就该低调行事,那些华丽的服饰反而是种累赘。   不对,他现在该想的不是穿什么,而是小姐为什么要特地为他做衣服。莫邪蹙眉认真地思考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还握在温如是柔嫩的双手中。   “莫邪,”温如是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轻声问,“这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莫邪抬眸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还是老实地回道:“没人。”   温如是粲然一笑,莫邪的好武艺是她深信不疑的,既然他说没有,那肯定就不会有旁人能看到他们在花园里拉拉扯扯。   她放心大胆地倾身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了他结实的腰身,螓首还在他胸前轻轻磨蹭了两下,然后才娇声软软道:“整个白天都没看到你,我好想你。”   怀中温软的身躯香气袭人,莫邪猝不及防之下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抬手想要推开,却又不知为什么,两手举在空中停了半晌,都没有勇气说出抗议的话。   最后,只好妥协地艰难挤出两个字:“……小姐。”   “嗯。”温如是得意地弯起嘴角,故意忽略他的为难。   莫邪的身体更加地僵硬,良久,她才满意地放开他,仰头欣赏着他红透的俊脸点了点头:“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知不知道?”   莫邪的脑袋已经烧成了浆糊,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小姐就忽然成了自己的人。   负责?怎么负责?他一直在忠心耿耿地保护她啊,如果这都不算负责,还要怎么才算?   很快,温如是就帮他给出了答案,“最迟三年之后,你必须得娶我,否则我就去击鼓鸣冤,告你始乱终弃。”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莫邪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让他娶小姐为妻,这根本就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事。她应该是自己全心全意供起来的主人,自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但是,娶回家做妻子?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要娶妻组建一个家庭,他这辈子已经注定是小姐的隐卫,不需要那些世俗的牵绊。   可是,小姐刚才居然说,要做他的妻子。   难道是要为他生儿育女的那种?不行,这简直就是对小姐的亵渎!莫邪想哭了,他完全就解释不了隐藏在自己心情激荡的抗拒之下,那抹忽略不掉的隐约欣喜。   “莫邪,”温如是踮起脚尖,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目光潋滟仿似蓄着一泓秋水,她的红唇间漾起了清清淡淡的浅笑,“我喜欢你,你呢?”   闻言莫邪窘迫地退了一步,却忘了温如是正挂在他的身上,这一步不止没有拉开他们的距离,反而让她收臂贴得更紧。   望着他额上因为紧张渗出的薄汗,温如是轻笑,“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   “不过,不准逃避。”温如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有心想要碰触,却不敢一次做得太过,否则他说不定真的会被吓跑。   她抬头,对着他慌乱无措的黑眸,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想嫁你,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第39章 忠犬养成记十四   月朗星稀,城外的竹林深处仍有一个人尚未归家。   皎洁月光下的人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林间,幽暗的乌光横空掠过,远去片刻之后,才有一片片青幽幽的竹叶纷纷扬扬飘荡而下。   莫邪的气息有些不稳,他一个旋身从竹梢间落下,随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经过那天温如是的告白,他连着两晚都逗留在外,不拖到夜深人静练功至精疲力竭,就不会返回别院。   凌乱的不止是他的剑法,还有本该平静无波的心湖。   莫邪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温如是仰着小脸望着他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奔跑的时候,挥剑的时候,吃饭、睡觉,就连呼吸的时候,都挥之不去……莫邪从来就没有过这样失措的感觉。   每多想一次,那日的画面就更清楚一分。他现在甚至能够回忆起,她明亮通透的眼睛内闪烁着的毫不掩饰的期待,还有她月白色的裙边热烈盛放的火红山茶花。   他想,他该回去了。   没有他在身边时刻保护着,也许小姐会遭遇什么不测。他努力控制着不去思考自己的借口有多么的蹩脚,只是提气向着回程的路掠去。   温如是房内的灯火尚未熄灭,隔着虚掩的窗户,仿佛还能看到屋内黑色的剪影。   他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睡觉就再也没有拉上过窗栓,就像是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一种默契,他会常常在夜晚探望,她知道,但却从不说破。   莫邪在窗外站了半晌,终于抬手推开窗户。温如是就那么抱着一件未完成的衣服,趴伏在桌上困倦地睡着。   莫邪望着她单薄的衣衫微微蹙了蹙眉,身体已经先于思想跃进了房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长袍披在她的肩上,温如是动了动,还好并没有被他惊醒。   莫邪松了一口气,缓缓在她身前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橙黄的灯光在她的发际晕染出了一抹温暖的光泽,温如是的鬓边有细细的绒毛,看上去就像她娇糯的声线一样柔软。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心中才会平静片刻。   莫邪忽然不想再像往常一样默默地离开,也不想再隔着窗户偷偷地看她,到底该做什么,他也并没有想好。他只是顺从本心地直直坐在原位,屏息静静望着她的侧脸,唯恐惊扰了她的美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如是微微张开眼,带着点还没完全清醒的迷糊,语声慵懒地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丑时了。”莫邪扫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温声回答。   温如是眨了眨眼,已经是半夜两、三点了,原来她趴在桌上睡了四个小时,怪不得一身的难受。她抬手捶了捶自己僵麻的肩颈:“回来也不把我抱到床上去,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啊。”   她趴在桌上睡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但是不管她头晚怎么折腾,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中。   她轻轻叹息,看来她真的是将他吓到,连碰都不敢碰她了。   莫邪微微动了动唇,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他原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杀人的次数都多过说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温如是挑眉,斜斜睨着他等待下文,但他却又低着头闷声不吭了。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一句好话,温如是没好气地起身,拎起摆在桌上的长袍扔给他:“穿上让我看看。”   莫邪抱着衣服怔了怔,然后听话地站起来,脱下外袍换上新衣服。   温如是将一身新装的莫邪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纹暗花的面料有种低调的奢华,本是考虑着他夜行方便,但却没想到十八岁的莫邪一点都没被它的精贵压住气势,这件衣服居然被他穿出了一股傲雪霜姿的洒脱。   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瘦削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温如是满意地勾起嘴角,拊掌赞叹,“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衣服做的好,更重要的是,人也选得好,她得意洋洋地在心中自夸着。   “料子太好了。”莫邪摸着光滑的缎面皱眉沉声道。   “就是因为好穿着才舒服啊,你不喜欢?”温如是眯眼看他,仿佛只要他敢说出一个不中听的字,她就会扑上去咬他一样。   “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太方便,要是打斗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割破了,”莫邪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径自陷入了该怎么处理这件衣服的困境,“就算是溅上一点血,也不好清洗。”   “我还是穿粗布麻衣就好。”想好了的莫邪抬起眼睑,才发现温如是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一般,他张嘴无声愣了半晌,总算察觉自己辜负了小姐的一片苦心,连忙改口补救:“可以先放在小姐那里,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找你要。”   温如是气笑了,衣服本来就是拿来穿的。   还要等到有需要的时候?什么时候才会有需要,难道一定要赴宴的时候才能穿点好的?那恐怕莫邪几年之内也不会有机会穿上它出去了。   “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脱下来吧。”温如是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莫邪慌忙退后一步,单手捂着前襟解释道:“我很喜欢,没有不愿意。”直到这时,他才为自己的言辞匮乏感到懊恼。   他没有一点不喜欢的意思,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爱惜得舍不得穿出去。   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毫不客气地伸手扒下他的新衣服,莫邪不敢反抗,只能委屈地垂头立在原地,任由她将长袍卷起来随意抛到桌上。   回过身来的温如是见他耷头耷脑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刚被训斥了的大狗,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想要抬手去揉一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傻瓜,还没有做好呢,今天只是让你试试合不合适,要完全完工起码还要过上好些天呢。”温如是终于忍不住抬手戏谑地捏了捏他的面颊。   “小姐!”莫邪偏头恼怒地盯着她,她越来越过分了,不止是动手动脚,还故意戏耍他。   就算是……未来的妻子,也不该这样。   “你前日说的事情莫邪想好了,三年以后我再回答你!”莫邪骄傲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跃出窗外,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话,“小姐早点休息,天亮以后还要跟裴仁青一起去赴温侯的宴会,别到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给裴家丢人了。”   温如是目瞪口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居然学会了反嘲主人,此风坚决不可涨啊!   被莫邪摆了一道的温如是恨恨地爬上床,在枕头上捶了两下泄愤,卷起被子闭上眼睛。   其实这样也不错,吵吵闹闹的小侍卫总比规规矩矩的更真实,她微微弯起嘴角,渐渐沉入梦乡。   天亮之后温如是果然睡过头了,幸好有柳氏提前进屋唤她,才没有误了时辰。   她打着呵欠瞥了眼窗外,那家伙肯定正在暗地里偷笑,他明明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很多,也不事先叫醒她,摆明了就是还在记恨昨晚的调侃。   柳氏和丫鬟们的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她挽了个漂亮的发式,额前垂下一枚小小的金黄色宝石,衬着莹润的肌肤,点缀得恰到好处。   温如是起身缓缓步出门外,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头上镂空的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   裴仁青已经等在前厅,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不由地露出了一丝惊艳的神情。   可惜了,这么可人的一个姑娘,竟然是个傻子。   他敛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牵着她的柔荑,漫步向着门外的车驾走去。   裴仁青的动作温柔,嘴上说出的话却并不像他的语声那么温和,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到了那里不准开口说话,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需要微笑就够了。”   温如是轻笑,真是人人都把她当作摆设了,她挑了挑眉梢,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仅仅是不说话,你就满意了?也许我还能做得更好呢。”   裴仁青诧异地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弱智?”   温如是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裴仁青的瞳孔一缩,既然她不是外传的那般痴傻,那就是装的。温侯真是好手段,生生将自己的女儿扮成了一个傻子,博取了李云未的同情。   她目的何在?   “别想多了,我爹可不知道,否则怎么也得帮我捞个正妻的位置,哪会轻易的就送给你亵玩。”车驾已在眼前,温如是神色不动地抽回他握着的手,踩着踏脚登上马车。   外表粗犷的车厢,内里却布置得很是精致,很符合裴仁青的性格。   车内没有旁人,随后踏进的裴将军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既然已经装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温如是拈起小几案上一颗紫红的葡萄笑了笑,抬眸平静地望向他。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第40章 忠犬养成记十五   “既然是我先开口提出来,为了表示诚意,做点适当的坦白也是应该的。”温如是清清浅浅地笑望着他。   裴仁青也不接话,他虽然是以武出身,但是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早就深谙谈判的精髓。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斜靠在舒适的软垫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这才淡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就凭你?不过是我后院一名无名无分的姬妾,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温如是并不反驳,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像他刚刚的质疑只是无理取闹,不值得她认真应答。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什么都摆到台面上来,裴仁青需要她稳住温侯,而她也需要他的合作,为尽快脱离这个泥沼增添一点砝码。   如果顺利的话,她甚至可以不用求助于李云未,就能名正言顺地弃暗投明,再不济,也可以借助将军府的力量达到同样的目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结盟才是最好的方法,有温如是的配合,翦除温侯的党羽就能事半功倍,裴仁青也能早日完成陛下交给他的任务。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温如是的神情太过笃定,仿佛一点都不怕他会翻脸。   良久,他才悠悠出言道:“我怎么知道,事到临头你不会反水,区区这点诚意似乎还不够得到我的承诺。”   温如是嘴角上扬,微微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捋下腕上的浑圆珠串,轻轻置于案几之上,缓缓推至他的面前:“临出门的时候,我爹特意给我戴上了这个,至于它有什么用途,相信将军很快就能研究出来。”   “里面的东西你可以取走,不过在那之后,最好还是还给我,免得打草惊蛇。”温如是柔和地直视着他审视的目光,面上是说不出的诚恳。   她不怕裴仁青不上钩,任谁知道有人妄图用阴毒的手法控制自己,都不可能再无动于衷地保持镇定。   见她说得慎重,裴仁青眉梢一挑,不置可否地捻起那串珍珠手链仔细观察。   马车行进得很平稳,温如是坐在车内几乎都感觉不到什么震动,裴仁青不出声,她也不去打扰他,兀自揭开窗帘布,悠闲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时已至春,远处的枯草丛中有点点的嫩绿冒出,陌上还有零星熬过寒冬的野花正在徐徐开放。温如是不由自主地眺望着路旁的一棵棵大树,不知道莫邪现在藏在哪一棵上面呢?   被她惦记着的小侍卫根本就没在树上,他此刻正不紧不慢地坠在车尾视线最容易忽略的距离。   远处大道上的马车只剩一个黑色的小点,莫邪青衣黑发,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温侯的宴会开在城外的一所隐蔽的庄院内,待到一行人抵达之后,只见厚重的院门紧紧关闭着,门外并没有一辆马车停靠。   温如是静静看着裴府的下人上前敲门,然后顺着开启的门缝将请帖递了进去,少顷,里面便有人洞开大门、卸下门槛,两排袅袅娜娜的侍女躬身恭迎将军府的马车入内。   待到车马通行无阻地进入,温如是才发现院中的空地比一般的富贵人家还要大得多,一辆辆摘掉了家徽的车辆正整整齐齐地停放在里面。   怪不得外面完全看不出有一点大宴宾客的痕迹。   温如是柔顺地搭着裴仁青的手,缓缓步下车,沿路风景宜人,处处都是花团锦簇的春意盎然,甚至有很多她都叫不出名字的品种。   就连回廊转角处端着盘子的婢女,亦是姿态婀娜,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隐入门内。   到处都流露出了隐忍不住的张扬奢华,就像温侯已经按捺不了的心思。温如是偏头对虚虚牵着她的裴仁青浅浅一笑,但愿这次能够合作愉快,各取所需。   厅内的男人温如是大多不认识,但是他们的女眷,还是很有几个熟面孔,温家的女儿除了温宝仪,全部都在这里了。   坐在上首位的温侯旁边的,居然是打扮娇俏的小十温索月。   十三岁的小姑娘噤若寒蝉,一见到刚入门的温如是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嚣张,只是眼神动了动,木然得有些凄凉。   她们都是温侯成就大业的踏脚石,不管面上再怎么光鲜美丽,内里也迟早会变成千疮百孔。   温如是心下黯然,自己也不过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能够跳出这个漩涡就很不错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帮助别人,就算是要帮,别人会不会领情还是未知之数。   “我家的小九天性纯良,被我养得有些不谙世事,但愿此番嫁入裴家,没有给将军增添什么麻烦。”温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仁青,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裴仁青轻轻一笑,一把揽过温如是,在特地空出的案前坐下,让她舒服地半倚在自己身上,缓缓抚摸她顺滑的青丝:“裴某有幸得温侯厚爱,能得到一个如此美貌的妙人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一丝不满。”   温如是任由他搂着,探手去取案上的果子,剥开之后自己吃了一个,然后旁若无人地仰头对他笑了笑:“这个好吃。”   裴仁青低头温柔地看她,眼中的爱意缱绻得就像要溢出来:“喜欢就多用点,回去让人多买些送你院里。”   “好,”温如是笑得娇憨,剥了一个送到他嘴边,“你也尝尝。”抬起的皓腕莹白如玉,露出了袖口的珠链。   裴仁青微微低头,轻轻张口含住了那枚果子,唇间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将一个陷入温柔乡的风流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温侯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从温如是的腕间移开,只要她老老实实听从指令,日后他自会让这个女儿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地对望,温侯暂时放下心来,偏头瞥了站在一边的侍婢一眼,示意可以开席。   直到一道道精致的菜品摆在了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温如是才收回掐在裴仁青腰间皮肉上的小手,结束这番让她倒尽胃口的深情对望。   她夹起一箸熏干丝,偏头对他盈盈一笑:“要吗?”   腰上估计已经青紫一片,裴仁青哪有心情再给她什么好脸色。但是碍于温侯在场,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宠溺的模样,柔情似水地温声对她道:“你顾着自己就好了,这么瘦,该多补补。”最好是吃成猪。   别人听不出来他的反话,她可不会那么傻,温如是眯眼,再补也不关他的事,自己长成什么样都是莫邪的,跟这个性无能完全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拂开他的手,直起身专心地享用着盘中的美食。   至于席中那帮男人隐晦的谈论,她不感兴趣,也没有仔细聆听的必要。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管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如果事事都要她去操心的话,还要裴仁青来干什么。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对于温家越来越精益求精的美味菜肴,温如是很满意。   温侯看着场中各个“股肱之臣”心情也很好,而即将打入敌人内部的裴仁青,如果他能忽略此刻腰间的疼痛的话,应该也是踌躇满志的。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大事进行得很顺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只捕蝉的螳螂,还是黄雀,又抑或只是蝉而已。   用完餐后,男人们进入了后堂,只剩女眷在花厅、院中,一边赏花闲聊,一边等着自己的主子办完正事将她们接走。   温如是不想跟她们待在一起,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虽说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但是明知她们最后的结局,却不能出手帮一把,这让温如是的心里并不好受。   她径自避开众人,往荷花池畔的小凉亭走去,只有一个提着装了几样点心的食盒的小丫鬟跟在身后。   池塘中只有些许泛青的荷叶,连朵能看得过去的花苞都没有,温如是也不以为意,坐在凉亭边的美人靠上,静静吹着徐徐的凉风,心里因为看到姐妹们的那点郁闷也化解了许多。   “……姐姐。”温索月怯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温如是回头就看到她红红的眼眶,那竭力忍住眼泪的小模样,让人根本就没法将她跟从前那个骄傲地说着“给我掌她的嘴!”的傲慢小女孩对上。   温索月从来就没有叫过她姐姐,就算是被她揍得最惨的那段时间,她都没有松过口。   温如是蹙眉,挥手打发跟着两人的丫鬟离开,等到看着她们的背影走远,这才转身,拉着温索月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你这个蠢蛋,也不知道避避嫌疑,脑门一热就敢当着下人的面来找我。说吧,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没了外人在场,温索月这才敢哭了出来,攥着温如是正要收回的手就开始掉眼泪:“姐姐帮帮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那人年纪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她努力睁着通红的眼睛望着温如是,温宝仪不帮她,其他姐姐都怪她不该不听爹爹的话,活该受罪被罚。只有温如是,她还没有试过,除了这个老爱欺负她的九姐,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乞求的了。   “连我自己都被爹给送人了,你觉得我一个傻子能帮上你什么。”温如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答应。   温索月惨然一笑,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在温如是手上讨到过什么便宜,她不信她真的就是旁人口中的傻子,就算是,她现在也没有退路了。   她扑通一声就在温如是面前跪了下来,泪洒衣襟:“我不求姐姐能让爹收回成命,生为温家的女儿命中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姻缘。这些我都认了,就算是像他其他的妾室那样被弄死,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求姐姐能帮我救出琉清,他去行刺那老头失手被抓住,现在已经被爹关了三天,行刑的人说,他只剩下一口气了,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琉清?温如是挑眉:“你派他去的?”   温索月泣不成声,拉着她的裙裾连连摇头:“温家所有的东西都是爹爹的,只有琉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怎么舍得让他去送死。”   温如是叹了口气,小十的隐卫胆子可真大,如果不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真如他所愿了。   她俯身将温索月扶起来,缓缓道:“我只能帮你先去看看他,至于能不能救,我不敢保证,你明白吗?”   “……我明白,”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温索月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谢谢。”   这或许是两姐妹七年来最亲密的一次,但是两人都没有心情享受这段温情。   温如是拍了拍她的脑袋,抬头召唤神龙:“莫邪。”   ☆、第41章 忠犬养成记十六   琉清死了,死在行刑的临时牢房里。   破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刺目的暗红,精瘦的身体上皮开肉绽,右手和双腿关节已被打断,森森白骨戳出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温如是还记得琉清清秀的面容,她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个像瘫烂泥一样被人扔在地上的尸体,就是那个腼腆得一开口就结巴的大男孩。   温索月跪在他的尸首旁,单薄的身躯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尖利的嘶嚎溢出口中。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立在门口放风的莫邪,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阴暗的牢房,在他的身体边缘染上了一圈蒙蒙的光圈。   他背着光,黝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屋内一站一跪的两个女人,面上无悲无喜。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莫邪,她会怎么样?温如是不敢想。   小十说得对,温家的女儿什么都没有,金银钗环都是别人随时可以夺走的外物,只有唯一的贴身隐卫是属于她们的。从十岁,到生命的终结,他们跟小姐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任何亲人都更接近她们内心渴望的那个温暖形象。   可是就连这点仅有的慰藉,温侯都不愿给小十保留,温如是心中梗得一阵阵难受。   回程还是坐的来时的马车,裴仁青说了几句今天进展的情况,见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搭腔,便也停了下来。   车内的气氛沉默得凝滞,少顷,温如是缓缓开口:“听说我七姐两个月后,会嫁入李家。”   “不错。”裴仁青点头,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他没有必要瞒着她。   她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李云未是真的喜欢我姐姐,还是只是利用她?”   裴仁青眯眼回望,微微动了动双唇,最后还是闭口没有作声。   “我明白了。”温如是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轻轻笑了笑。   多么的悲哀,这就是人心啊,原来神仙眷侣也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话。资料里说的什么对温七小姐一见钟情,什么为爱瞒着世人李代桃僵救出女主,什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统统都是个骗局!   李云未真是好演技,不止是骗过了温宝仪,甚至骗过了公司系统。   温如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能把一辈子都当作演戏的男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她还一无所觉地以为,自己能够游刃有余地跟这群老奸巨猾的男人斗智斗勇。   在他们的眼中,她们不过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她忽然起身,扬声道:“停车!”   车轮不止,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有家主在,没有人会听从她的命令。   温如是将脸转向斜靠在软榻上的男人,他仿佛明白她的恐惧,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像戏鼠的猫般饶有兴致地期待着她的下一个反应。   温如是嗤笑,他越想见她慌乱,她就越不想让他如愿。   她挥开车帘低头大步踏出,执着马鞭的车夫闻声回头,看到迎风站在车辕上的温如是,吓了一大跳:“夫人快进去。”   疾风刮得她的广袖凌空飞舞,温如是听而不闻,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一眼愕然的裴仁青,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辇。   就在落地前的那一刻,意料之中的熟悉气息骤然包围了她,下一秒的温如是已经落到莫邪的怀中。   他揽住她的细腰,旋身飞起避开裴仁青袭过来的五指,脚尖连连点地疾退向后。   “不劳将军远送,稍后我自会跟莫邪回去。”完好无损的温如是语声清悦,留下气炸了肺的将军,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我们现在是回城,还是去别院?”停下马车的车夫忐忑地问。   “回城!”裴仁青脸色铁青,咬牙拂袖转身上车。她跑不了,也不敢跑,否则不用他出手,温侯也饶不了他们。   耳旁的风声不息,温如是将脸埋进莫邪的胸前,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她紧紧拉着他的前襟不敢松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安全的。   过了很久,莫邪才缓缓开口:“为了主人而死,是隐卫的荣耀。”从看到琉清尸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温如是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像她也明白,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像琉清那样,毫不迟疑地选择去拼一把,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主人一样。   他们都知道,失去贴身隐卫的温索月活不长。就算温侯再让其他人去补缺,也不会像原来那个那样听命于她。   其余隐卫都宣誓效忠于家主,只有跟小姐们一起长大的那个,才真正属于她们。温侯将她送给了爱好虐杀的老头,却收回了温索月唯一的护身符。   听了他的话,温如是更是心酸,不由在他的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哭忠心耿耿的琉清,还是在哭那个打不过她就指挥着琉清挑战莫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倔强女孩,是自以为与对方真心相爱的温宝仪,还是逃不出去的自己和莫邪。   这个世界太丑陋了。   她只是憋屈得难受,想要找个由头来发泄,完了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下去。争取也许会失败,但是不争取的话,那就肯定不会有赢的机会。   哭累了的温如是从他怀里抬起头,赧然擦干眼泪:“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莫邪没有停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他的黑眸幽深,望着前方绵延的大道沉声道:“不回去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温如是勉强弯了弯嘴角,逃不掉的,至少现在的莫邪还不行,有了琉清的前车之鉴,她怎么敢让莫邪也去冒险?   “回去,”她拉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回别院,我们不走。”   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他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但是这一次莫邪却不想轻易地妥协,他张口试图说服温如是:“再试一次……”   “如果又被抓住怎么办?!”她高声打断他的话,努力挣扎着去掰他锢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我不想试,要是你也死了让我怎么办!”   拗不过她的莫邪终于停下松开了手臂,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认真道:“为了小姐而死,莫邪心甘情愿。”   温如是气急,想都没想就扬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大颗大颗的泪珠禁不住滑落:“很好,你们都不怕死,反正你们死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地下陪你们,你还不如干脆现在一刀杀了我,省得我还要跟那些恶心的男人周旋!”   “不是这样的……”见她被自己气哭,莫邪这才慌了神,他不敢去摸脸上的痛处,无措地下意识抬手就去擦她的眼泪。   温如是怒气冲冲地拍开他的手,拉起袖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擦了几把:“我警告你,要是你真的被打死了,我一定会立马自刎在你的面前!”   莫邪慢慢垂下手,抿唇望着她花得一塌糊涂的小脸,轻轻道:“我不会死的,我发誓。”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他的冒险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让温如是因为他的失误送命,只要一想起那个场景,莫邪就心痛得不能自抑。   他从来就没有这般渴望过,能够完全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再像今日这样忧伤哭泣。   莫邪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当他就像被蛊惑一样将温如是拉进自己怀中,情不自禁地低头堵住她红润的双唇时,莫邪忽然醒悟过来,他居然侵犯了自己一直视若神明的主人。   他心底一惊,正想放开她退后领罚,温如是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亲吻。   她的唇齿微凉,带着淡淡的花香,就像她熏在衣裙上的梅花香气一样,莫邪全身都僵硬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任由她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温如是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后,红唇在他紧闭的唇间轻轻磨蹭:“张嘴。”   他们不是没有肌肤之亲,但是每一次莫邪都心无杂念,不像此刻,他的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抚在她的腰后舍不得离开。   透过薄薄的几层衣衫,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她肌肤上的细腻和热度。   莫邪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长长直直的睫毛微微颤着,他笨拙地轻启薄唇。   温如是心跳如鼓,阖目轻轻探入舌尖,温柔地碰触他的唇舌。   莫邪气息一滞,不由自主地缓缓收紧了双臂羞涩地回应。她在他的怀里,她不只会是他的主人,还会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   莫邪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紧张过,他从来就没有接吻的经验,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怕自己的笨拙会让她生气,他怕的东西突然多出了很多很多。   莫邪本能地吸吮着温如是的丁香小舌,然后慢慢试着勾挑着它深入她的口中。   那种温热湿滑的美妙感觉就像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莫邪的呼吸愈来愈不稳,胸口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灼伤。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松开温如是的双唇,她的双颊酡红,眸子也似乎染上了水色,氤氲撩人得异常妩媚。   他轻声在她的唇畔低喃:“……小姐。”   ☆、第42章 忠犬养成记十七   先前的争执,在这场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中消散无踪,莫邪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调转方向往回赶。   温如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柔顺乖巧得像足了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咪。   当两人情意绵绵地回到别院,裴仁青果然不在,只有摊在桌上被撕成了两截的紫色长袍。   当着他的面,自己的姬妾被同一个男人再一次带走,即便那人只是她的隐卫,对于他来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他不在乎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不能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回到将军府的裴仁青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那件缝得蹩脚的外袍,扔到下属脸上,喝令他退回别院那女人手中。   听到管家面无表情地宣布,院中所有人,包括她在内,未来三个月的份例减半,温如是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缺那点钱,温家的嫁妆够她养活全院的仆役。裴仁青这般作态不过是想警告她,如果她识趣,他也不会太过计较,要是她不识好歹做出了出格的事,令他的脸上蒙羞,他也有足够的权利对付她。   回到裴家的温如是老实了很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收起了所有的锋芒,仿佛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每日除了看书、赏花,就是待在屋里做女红。   对于她无声的抗拒,裴仁青没有多加在意,他的心神都挂在了那日温如是交给他的东西上面。   珍珠手链里藏着的是两种毒药已经查出来,一种见血封喉,惯常用在落入敌人手中的死士身上,不用说,那肯定是给温如是败露之后服用的。   而另外一种慢性蚀骨之毒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到手的东西,要不是将军府的幕僚有见过这种名为“彼岸花”的毒的话,裴仁青还真的会栽在这玩意儿上。   据说只要此物每七日服用一次,化作水中无色无味,每次只需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粉末,三月之内,他的精气就会被这种毒药完全掏空,最后缠绵病榻死于非命。但是,最狠地方的不在于它的毒性,而在于它的解药。   彼岸花的解药只要一旦服下,从此以后每月必须再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中毒之人每日夜半将承受长达两个时辰的火烧骨裂之痛。   此物无解,只能身坠地狱,天堂永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知道这点的裴仁青顾不上对付温如是,他满腔的愤怒都指向了还毫不知情的温侯。   裴仁青去看了温如是好几次,希望她能主动配合找出温侯的破绽,但是她却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积极。甚至就连两个月后,温宝仪和李云未大婚,她也托辞留在院中没有出席。   这样无欲无求的温如是不再像刚刚摊牌那时的灵动可人,渐渐地,裴仁青也有些索然无味。从五、六天去一次别院,到十天半月去一次,慢慢地,他几乎再也不登门。   如有用得着她的时候,也只需让管家去知会一声,她自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他出门去当一个完美的花瓶。   这样的结果,裴仁青很满意,温如是也很满意。   对于有用的人,裴大将军一向是特别宽容的,就连看到莫邪光明正大的提着剑在院中走动,他也开始学会了视而不见,就像是从没下过让他戴上镣铐的命令一般。   两个人就这么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地一直保持了这种公事公办、不远不近的怪异状态。   温如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小院里,给莫邪的长衫已经做到了第三件,她做得很用心,所有的细微之处都不假人手。   莫邪也渐渐习惯了跟自家小姐之间新的相处方式,不再拒绝在平常日子里穿她做的好衣服,也不再被她一调戏就转身逃跑,只是一接吻就会脸红的这个毛病,却好像怎么也改不了了。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莫邪也不会给温如是偷袭他的机会。   现在还不是该停下来享受片刻温存的时候,他一直记得温如是说过的话。只有当他的武功已经高到可以无视所有追兵的那一天,小姐才会放心地跟他走。   他一定会带着她离开这里,那是她的心愿,也是他的。   背负着两个人共同期望的莫邪,不管练功到多累也甘之如饴。逗留在外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只有将一身的精力耗尽,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极限,他才会回到院中简单地冲个冷水澡,再去看他心爱的小姐。   温如是总会等到他来道一声晚安,才会安心地去睡觉。   莫邪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归家的游子,只要想起无论多晚,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家中点上一盏油灯等着他的归来,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平常他都会直接推门进去,可是今日,站在门口的莫邪却迟疑了半晌。   等了半天都没见他回来的温如是,正搭了件披风准备去院子里看看,开门就见他立在门口,她怔了怔:“怎么回来了都不出声?”   莫邪没有回答,回身阖上门,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终于开口:“后日十小姐出嫁。”   后日?温如是茫然地挪到桌旁坐下,喃喃道了句:“怎么这么急……”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地,她也没有察觉。   莫邪抿了抿嘴,过去俯身捡起拍了拍:“十小姐寻死不成,三日前开始绝食,也许是温侯认为,再不把她嫁出去……”他慢慢住了口,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就太残忍了。   温如是抬头望他,眼神沉重复杂得让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带你过去,不会有人发现。”   温如是垂目,握住他的手背,在他带有薄茧的掌心微微蹭了蹭。   应该去,还是不去?她有些情怯,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们未来悲凉的结局。可是,小十真的会像资料上记载的那样,命中注定死在夫家吗?   她抬头,映入眼底的,是莫邪鼓励的目光。   温如是喉头微动,终于顺应本心地点了点头:“去。”最艰难的开头迈过去,似乎接下来的事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决定,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想见她,现在就去。”   “好。”莫邪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才是他的小姐,哪怕前途险阻重重,也会跟他一起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温索月不在山上的温宅内,她被单独锁在上次去赴宴的那座庄园的临时牢房中。不是温侯不想带她回去,只是一拽她出门,她便会拉着门框哭叫个不休。   她未来的“夫君”已经遣人来问了好几次,眼看婚期已近,温索月都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好在庄园离那老头的府上更近一些,温侯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同意让她留在琉清死去的地方,条件就是老老实实出嫁。   温索月有没有将温侯的话听进去,温如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看到温索月戴着脚镣,生无可念地躺在暗褐色的地上,手中还抱着一个骨灰罐喃喃自语的时候,自己的心中揪痛得一阵阵酸涩。   “最多只有半炷香的空档,你抓紧时间拣重要的说,我就在外面等你。”莫邪摸了摸温如是的黑发,示意她入内。   当温如是慢慢走到她的身前,站了良久,她也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只是径自絮絮叨叨地对着怀里的骨灰罐子说话。   “……小十。”温如是缓缓蹲下身,她比上次看到的样子还瘦,小小的下巴尖得刺眼。   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沉浸在只有自己和琉清的世界。   人在遭到不能承受的伤害时,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虚构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堡垒。   他们都说,温索月疯了。没错,她是疯了,如果疯了就能忘掉那些锥心刺骨的伤恸,那就当她疯了好了。   “小十,”温如是俯身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躯清减得让人心酸,“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要长大呢,如果不长大爹爹就不会变得那么可怕,如果不长大她就不用嫁人,琉清也不会死。   她不明白的太多,温索月的世界还停留在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光中,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将她拖到了烈焰下,赤'裸裸地撕开了那温情的面纱。   她不懂。   靠在温如是的怀中,一滴滴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温索月开口,声音嘶哑:“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温如是收紧双臂,黑眸隐藏着幽光,在昏暗的牢中明明灭灭:“只要你振作起来听爹的话,出嫁那天他就会给你一串珠链,里面有两种毒药。”   这样教她到底是对,还是错,温如是不敢肯定,但是她没有办法看着温索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死在那些混蛋的手里,“打起精神来,不要让琉清白死。”   温索月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低声呢喃:“不要让琉清白死,对,不能让他白死。”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温如是起身走到门边,忍不住停步回头望去,温索月紧紧抱着琉清的骨灰罐,勉强对她扯出一个笑容:“姐姐,谢谢你来看我,我会好好地活着,你放心。”   温如是没有说话,只是回以更温柔的微笑。   希望她能够真的像她所说那样,好好活下去。   那是温如是最后一次见到温索月。   她知道,那个目中无人的骄傲女孩,在温侯打死琉清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第43章 忠犬养成记十八   温索月的婚宴,温如是坚决拒绝出席。   被送出去的女孩已经够可悲的了,还要让众人前去观礼,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知道自己不能改变现状是一回事,但是,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温索月一步一步走向坟墓,温如是自问还做不到能在那样的场合,心无波澜地保持微笑,继续跟裴仁青这个两面三刀的混蛋秀恩爱。   裴仁青纵有不满,却也奈何不了牢牢挡在她身前,不让他接近一步的莫邪。   此时的莫邪,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个交锋时还要避他锋芒的少年,裴仁青几次突进,居然都不能逼退他半步!   “温如是!”裴仁青恼怒,如果不是那女人于他还有大用,他怎么可能容忍她的侍卫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去的,”站在莫邪的身后,隔着他日渐宽阔的肩膀,温如是平静地看着火冒三丈的裴仁青,语声疏离淡漠,“你就当是怜惜小十也好,给我个面子也好,以后不要去找她麻烦。”   没等他开口讥讽,她淡淡地又补了句,“当然,裴将军要是执意为难一个弱女子,如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多只能不再参与将军的剿灭大计,没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花瓶,想必将军也不会太过在意。”   裴仁青眯了眯眼,这女人居然敢用自己来威胁他,她还真当他非用她不可?!   话不投机半句多,裴仁青不再出声,径自拂袖转身离开。盼着跟他出门的姬妾多的是,随便选一个也比温如是柔顺听话,可惜今日温侯在场,否则他根本就不需要来找她。   直到裴仁青的背影消失在院门,莫邪才收剑回转身。   见温如是还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他思量片刻,轻声道:“你不是想跟我学武功么,要是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我可以教你。”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常常莫名其妙地惹得小姐生气,但是奇妙的是,他也越来越清楚,该怎么样去做,才会令她更快地转开注意力。   “真的?你不是骗我的?”果然,温如是马上就上钩了,她惊讶地抬头望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内透着压抑的兴奋。   莫邪轻轻笑了起来,实验的结果让他很有成就感。   原来让她高兴起来是这么地简单,仅仅只需要他妥协的一句话。   “……莫邪,你笑起来真好看。”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开怀,温如是差点忘了他刚开始的承诺,只是看着他难得一现的笑容怔了怔。   洁白的牙齿衬着他古铜色的肤色,仿佛冰雪初融一般褪去了那份冷凌,令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多出了几分阳光的明朗。   温如是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弯起的唇角,“你以后该多笑笑。”   莫邪眨了眨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红着脸收起笑意,他微笑着注视身前有些犯傻的主人,难得主动地低声道:“那你现在是想就这么一直看着我,还是去练功?”   微沉的嗓音配着他专注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诱人气氛。   温如是挑眉:“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莫邪一噎,脸上的笑容有些崩裂,小姐的言语太过直白。他是在勾引她吗?应该……不是吧,他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红晕重新不受控制地爬上了他的俊颜。   比无耻,他怎么会是温如是的对手。   没等莫邪窘迫地走开,温如是已经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空出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下巴,眼中带笑:“来,给姐再笑一个。”   活下去是那么地艰难,可是,还有一个人能守在她的身边,费尽心机地逗她开心,她怎么还能自私地一直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辜负他的希望呢。   温如是星眸闪烁,姿态娇俏地挂在他身上,好整以暇道:“快点。”就像真的完全忘了那些龌龊的人和事。   莫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比你大三岁。”   所以呢?她应该叫他哥吗?要是她真叫了,莫邪恐怕会更囧吧。   温如是差点笑喷,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迅速亲了一记,从善如流地改口:“爷,来给妞笑一个。”   嘴边被她碰到的位置还酥酥麻麻的,莫邪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不等她再开口,便伸臂揽住她提气掠出门外:“你要是真想学,最好还是认真点。”   温如是很想自信地回他一句,本小姐天生就是学什么精通什么的主,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连个基本的马步都坚持不下来。   学武很苦,温如是一直很清楚,但她不知道能辛苦到这个地步。   三个多月过去了,她仍然停留在打基础的阶段。一到监督她练功的时候,莫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管她怎么发娇撒泼,都不会心软半分。   他还专门跑去溪边折了一支细细的柳条,软软的柳枝经过他的内力加持,打在人的身上很痛,除了一点点的红印子,不会留下的后遗症。   只要温如是一偷懒,或是姿势出错,经过反复试验的那根柳条,就会像长了眼睛一般抽在她肉多的挺翘臀部。   他居然敢抽她的屁股?!温如是囧囧有神地看着莫邪以夫子自居,毫不客气地体罚她,重点是,他还不肯帮她揉揉被打痛了的屁股!   如果仅仅是辛苦也就罢了,再苦再累,只要有盼头,她也能咬牙坚持下来。   可是坚持了那么久,她还是被莫邪随手一拨就倒地,瘫在软绵绵的枯叶上,毫无形象的温如是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天赋技能点肯定不是加在武艺上面。   这真是一个让人忧伤的领悟。   不止如此,两人的主仆身份也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温如是的屁股长期保持着痛得麻木的状态,一见到拈着一根光秃秃的细柳站在场外静静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望着他越长越帅的那张俊脸,温如是再也不敢腆着脸上前肆意调戏。   但是她跑不过自家的小侍卫,被人拎着领子提溜回原地太特么地伤自尊了。莫邪也不会在教授过程中任由她靠近,美其名曰为,保持距离有助于她学业的长进。   好不容易坚持到莫邪点头,她的两条腿都快僵化成罗圈状,就算是闭拢了都还有种分开着的错觉。温如是深深地怀疑,等她真的撑到两年以后,自己就会从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儿,变成威武雄壮的女汉子。   温如是后悔了,逃跑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呀。   她真心认为自己目前的体能已经比以前好出了很多,绝对不会在逃命的半路上累趴下,至于武功——还是算了吧,她真的不是这个料啊!   经过自己深刻的检讨,温如是终于抽抽噎噎地拉着莫邪的衣摆痛哭流涕:“有没有只练内力就能练成的轻功啊,咱们换个项目吧!”   莫邪抚摸着她凌乱的黑发,温柔地打破她的梦想:“武学一途没有捷径,话本小说里面那些什么打通任督二脉就能称霸武林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再好的武功都是建立在强健的身体之上,小姐别在耍赖了,乖,我们再来一次。”   温如是无语凝噎,嘴唇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觉得,经过你的折磨,我的身体已经够强健的了。”   拇指轻轻拭去她还挂在脸上的泪珠,莫邪的声音更加地轻柔:“还不够。”   温如是发誓,他绝对是爱上了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教她的机会,一到训练的时候,忠犬都快要变异成冷面教官了,这样是错的,不可以啊!   温如是哭得梨花带雨,哆嗦着手就去够他的脖子:“不是还有你在嘛,我不够的地方,你就多练练,替我补上好了。”   让他带着小姐的那份多练练,不是不可以,反正他的剑法已经达到裴府无人是对手的地步了。但是,这样半途而废真的好吗,莫邪为难地蹙眉,低头望着伏在自己怀中哭得凄凉的小姐,终于展臂轻轻抱着她。   算了,她不想再练就不练了罢,只是,可惜了他专门精心为她制定的计划。   莫邪有些意犹未尽地拍着温如是的背心安抚她,还没有让她顶着水缸练蛙跳,也没有让她满山遍野地去抓麻雀,至于将她从悬崖峭壁上扔下去,再从半空中接住她,让她从半山腰开始往上爬什么的……嗯,这个不行,小姐会被吓坏的。   莫邪揽住哭累的温如是一边往回走,一边暗自忖量着,也许以后自己该收个徒弟,又可以帮着做家务,又可以打猎补贴家用,还能满足他的教学热情,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小姐,以后我们是招个女弟子,还是男弟子?”家里的事,他一向是听温如是的,莫邪偏头很认真地望着她。   温如是还没从自己悲催的经历中回过神,她抬头看着莫邪黑亮的眼睛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啊?那个,都可以,随你喜欢。”   “那就收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吧。”莫邪愉快地就这么决定了,男的拿来蹂躏,女的还可以兼职做小姐的丫鬟。   温如是张嘴,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地咽回了想要说的话,默默为他未来的徒弟们点上两根蜡烛。   只要莫邪不把这种让人消受不起的热情放在她身上,她也顾不上别人的死活了。   ☆、第44章 忠犬养成记十九   不用再在莫邪的监督下练功,温如是终于又恢复了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疼爱的主人待遇。   所以说,她之前的惨痛教训纯粹是自找的?对于这一点,温如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   经过一段变本加厉地骑在莫邪头上作威作福的滋润日子,她感动地表示,这才是一个女人该过的生活。   让那些什么绝世武功都见鬼去吧,她只要健健康康、悠悠闲闲地在一旁看着莫邪日夜苦练就好了。   温如是最近迷上了在小侍卫练剑的地方弹琴。   长身玉立的莫邪素衣墨发,时静时快,衣袂翩飞剑走游龙,配上随着他流畅剑势飘动的碧绿竹叶,完全满足了她对所谓江湖剑客们的完美幻想。   温如是欢快地拨动着琴弦,也不管自己弹得有多么难听。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斗啊斗啊斗……”她豪迈地哼着。   莫邪呼吸微滞,剑尖一抖,刺向青竹的剑尖不由地向左偏了两分。他忍耐地闭了闭眼,难得小姐有此雅兴,他不能那么不识趣地泼冷水。   每日的练功已经成了一种磨难。   温如是愉快地折磨着他的耳膜,就像他前段时间折磨自己的身体一样。   她真是一个小心眼的坏女人呐,温如是咧着嘴杂乱无章地胡乱弹着,根本就无视了莫邪时不时飘过来的幽怨目光。   她很高兴见到莫邪吃瘪,特别是在自己没脸明说只是报复的时候。   但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两人相携回到别院,意外地看到坐着她的椅子、喝着她的好茶,面无表情地等在院中的裴仁青时,温如是就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瞥了莫邪一眼,他很有眼色地背着琴转身进屋。   “多日不见,看来你的日子是越过越逍遥了,”裴大将军转了转手中的青瓷杯,索然无味地放下,目光在温如是身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莫非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   温如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缓缓踱到他对面坐下,素手执壶,垂眸在他的杯中重新续上一杯清茶:“在将军眼中,我们两人不过是区区蝼蚁,当然值不得你认真对待。”   不软不硬地回了他一句,温如是给自己也倒了半杯,低头抿了一口回味片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将军直接明说了吧。”   裴仁青推开杯盏,没有心情训斥她的无礼,他掸了掸袖口,才道:“你妹妹回温家了。”   温如是眉梢一挑:“没想到将军对妇人家事也如此感兴趣。”   裴仁青斜睨她一眼,他不相信这事她会一点都不知情,暂且让她得意一次好了,他只想知道,温索月是怎么害死自己的夫君,而不用承担一点嫌疑:“叛逆之族没有家事,更何况这次死的是朝廷重臣。我希望你不要自不量力地隐瞒真相,否则待我真的查出来,你和温索月,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温如是轻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糟老头,此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将军不用这般咄咄逼人地吓唬小女子。”   只有温侯才有那个能力帮自己的女儿掩盖罪行,光凭一个十多岁的小女人,不可能做到手段那么老练。   那么,温侯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不再想着拉拢,而是吞并?   裴仁青蹙眉没有搭话,片刻之后,缓缓道:“你们的目标,是温侯?”   温如是慢慢移开视线,话已至此,要是说得太过明白就没意思了,有些事情点到即止便好。   裴仁青肃然,缓缓起身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了仍然坐在院中不动的温如是良久,终于轻声道:“跟温侯比起来,你们太过弱小,小心引火烧身。”   这样真心的劝告很难想象会出自他的口中,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只是因为她们的胆大包天赢得了他的敬重。   事情一旦败露,她们只会有一个结局,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温如是垂下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谁想停止就能停止的。   两年太长,小十等不了这么久。   裴仁青叹了口气,不再停留,转身径自出门。各人自有天命,如果这两个身不由己的女人最后能够成功,也许他会考虑保她们不死。   裴仁青已经离开很久了,温如是仍然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一件披风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莫邪自然地为她系上绳结,然后再默不作声地换了一壶热茶。   “莫邪,以后恐怕要辛苦你经常照看着小十了,我有点担心她。”担心她见到温侯以后,掩饰不住自己的怨恨,担心她时机尚未成熟就轻举妄动……她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能白白浪费,温索月已经回到温家了,她不希望,因为小十的按捺不住而在那里送掉性命。   温如是抬头,明亮通透的双眸一片平静:“不用担心我,回山庄去保护小十,别让她死在那里。”   莫邪神色复杂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她的命令不只是违背了贴身隐卫的准则,也违背了他的心愿。   他不想远离温如是身边,哪怕是再同情十小姐,他也不愿意。   “裴仁青不会让我有事的,特别是在他知道我的目的以后,看,我很聪明是不是?”温如是转了转眼珠,狡黠地对他偏了偏头,脸上只有计谋得逞之后的洒脱。   她勾起莫邪低垂的手指,撒娇地晃了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莫邪抿唇反握住她柔嫩的小手,什么话都没有说,如果她坚持,他只能听从她的指令,即使是完全不跟他解释。   莫邪低头看了她很久,久到温如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他才缓缓开口:“三个月,我最多只在那里待三个月。”时间一到,就算她再怎么不同意,他也会立刻回到别院。   温如是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朝夕共处了八年,除了睡觉没有在一起,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保住温索月,她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莫邪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没有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温如是,只是轻轻地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吻。   他走得很干脆,除了一把刻着歪歪斜斜两个大字的莫邪剑,什么都没带。   偌大的院子里不过是少了一个侍卫,温如是却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跟柳妈说话的时候,带着丫鬟游花园的时候,就连在喝水、用餐的时候,她也会常常忍不住想起他来。   没有莫邪在身边,温如是的饭量大减,食无味,寝无眠,晚上躺在垫得厚厚软软的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莫邪临走前的那个轻吻,和沉默妥协的背影。   他现在在做什么,夜间睡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穿暖,会不会被温侯发现行踪,能不能打得过温府的那一大帮子隐卫……   她的心中每时每刻都是这些确定不了答案的问题,每当一想到莫邪可能会因此而受伤的时候,她甚至都会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温如是以为,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一晃就会过去了。   她掰着指头一天天地数着,却只觉得度日如年。   成功接收了死老头属下门客和私兵的温侯,就像温如是所预料的那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貌似平静的局势下隐隐约约有暗潮涌动。   没过多久,朝中又死了一个臣子。   缘由只是一场小小的伤寒引发的肺炎。如果不是早有怀疑的话,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人也是温家的女婿之一。   当裴仁青愤怒地冲到别院,关上院门跟温如是坐了一下午之后,次日便依言上表告病在家。   裴府的下人打发了不少,但是暗中保护将军的侍卫却增加了好几成。   温侯如今势大,倘若他们此刻硬碰,即便是最后真的打赢了这场战争,也必然会使整个国家元气大伤,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当今圣上希望看到的。   裴仁青龟缩得很憋屈,他不是打不赢,只是不敢多造杀孽,否则辛辛苦苦灭掉温侯,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从来都不是什么为官者的好征兆,春风得意的温侯却看不清这一点。   至于裴仁青怎么想的,温如是管不着,也没心情在乎,她只知道,要想诱使温侯提前找死,就只能让他认为自己大权在握,无人能敌。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先人诚不欺我。   她只需要睁大眼睛看着,温侯是怎么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置入死局,相信走到最后,就算是皇上再怎么想等待时机成熟再发动攻击,也不见得能容忍得下去。   莫邪离开以后就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温如是猜不出,到底是温府守卫森严出入不易,还是因为他心中有怨,故意不报个平安想让她着急。   不过这一切的猜测,都在温如是再一次见到莫邪的时候,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莫邪长衫染血,直身跪在她的面前领罪:“十小姐死了,请主人责罚。”   温如是刚刚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温索月死了?怎么会?!   ☆、第45章 忠犬养成记二十   温索月走得很安详,没有温如是想象中的不堪和死不瞑目。   莫邪遵照她的遗愿,将她和琉清的骨灰罐一起合葬在了后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温索月想要亲眼看着那个带给她们厄运的父亲,是怎样一步一步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引导下走向灭亡。   这是她的原话,随着莫邪归来的,还有一封温索月的亲笔书信。   信中没有多余的感谢之词,只有一句话。   “姐姐,还记得十一岁那年,你答应给我做的红枣桂圆粥吗?”   温如是眨了眨眼,一滴水珠打在素白的信笺上,她慢慢将信纸叠好收起来,直到视线从模糊恢复清明,才抬头缓慢而坚定地道:“通知裴仁青,我要去裴府拜访他。”   温如是只是裴家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想要踏入裴家没有裴仁青的同意,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她没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邪也没有问。温索月的死,令他的骄傲蒙上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小姐交给他的事情,他没有做到,这是身为一个侍卫的耻辱。   哪怕温索月是自尽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温如是以礼拜谒,裴仁青扫榻相迎,他们在风光明媚的将军府后院相谈甚欢。彼时,有众多仆役能见到两人举止亲密。   夜间,温家九小姐留宿将军府,裴将军的房门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开。   有人笑言,将军若不是早就告病在家,如此这般恋眷女色误了早朝,一顿杖责肯定是免不了的。   纵使有裴仁青竭力掩饰,但是种种流言还是经过好事者的口中传了出去,圣上为此龙颜大怒,即刻命人将他宣入宫内,狠狠打了裴将军五十大板。   将军不以为耻,出宫之后反而就这么一路不顾颜面地趴在软垫上,着人抬着去了金屋藏娇的城外别院。   不到半日,就有快马携着裴将军府正式的求娶婚书向着温家大宅狂奔而去。   至于称病在家的裴仁青为什么会为一女子而甘犯圣颜,世人毫不在意。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干巴巴的政治斗争还不如一段可歌可泣的香艳情史来得引人侧目。   将军红颜的这一段露水姻缘一旦扯上了具有法律效应的婚书,仿佛就从一对无媒苟合的奸夫淫’妇摇身一变,成了堪称挑战世俗的绝世爱情故事。   名满京城的超级钻石王老五,居然被温家的一个傻小姐一举拿下,也不知道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银牙咬碎,满腔的期待碎了一地。而男人们比较务实,纷纷都在猜测温九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姿容出众,才会引得一个见惯了大世面的裴仁青这般猴急。   传说中的温如是,连同背后的温府,一时之间均被推到了风头浪尖。   而此时的始作俑者,正在温如是的监督下,苦大仇深地趴在软榻上写着放妻书。   裴仁青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站在榻旁狠狠瞪着他的莫邪,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完全不为他的“深情”打动的温如是无奈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忽然觉得,我们两个还蛮般配的,一个阴险,一个狡诈,就这么凑合凑合过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温如是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就抽过莫邪手上的剑鞘,横拍向他受创严重的臀部。   裴仁青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喊停:“够了!强扭的瓜不甜,温家的事情完了之后,你爱跟谁就跟谁去,我不会干涉!”   温如是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这一次不再是像原来那样,随随便便一辆马车就能打发得了的,所有人都好像失忆了一般,完全不提温如是早就被自己的父亲送给了裴将军。   所有的一切规格,除了时间上仓促一些,都严格地依照礼制进行,温侯与裴家的长辈,都会在婚宴上接受两人的大礼参拜和敬茶。   温如是盖着大红的盖头,平静地坐在八抬大轿上。   耳边是喧闹的乐声,她却想起了温索月。   那年琉清才进府一年,十一岁的温索月有了帮手,便常来她的院子里追讨这些年被夺去的珠宝首饰。   但是每一次,都被温索月揍得很惨。   后来琉清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将骑在自己主人身上的九小姐拉开。他才刚刚碰到温如是的手臂,就被突然跳出来的莫邪一脚踹飞。   最后的结果一如既往地惨不忍睹,带着侍卫前来踢场子的小十妹鬓环散乱,抱着被莫邪打得满脸开花的琉清,哭得无比的凄凉。   温索月的哭功有多么地深厚,温如是八岁就已经见识过了,除了给她弄点吃的,两个凶手都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温如是还记得,当时小丫头指名要她亲手做的甜食,就是红枣桂圆粥。   花轿停了下来,有人撩起轿帘,搀着她出轿。   温如是扔掉手中的苹果,平稳地迈出轿门,红彤彤的苹果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旁边有人捡了起来,似乎想塞回她手中,却在看到上面几根深深的指甲印后改变了主意。   看不到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大红盖头刺目的鲜艳,和脚下的方寸之地。   十三岁的温如是佯装不会,酷爱甜食的温索月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主动帮助姐姐熬了香浓的红枣桂圆粥。   “一拜天地——”   温如是盈盈下拜,背后似乎印着莫邪灼热的目光。   “二拜高堂——”   温侯意得志满地坐在主位,大马金刀地享受着女儿女婿的俯首参拜。   “夫妻对拜——”   温如是闭上眼睛,想起那时十一岁的温索月认真地舀起一勺糖,递到她的手中,圆圆的大眼睛内满是和解的信任。   姐姐,把这个洒进去,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   洞房花烛夜,温如是安静地坐在床沿,房中空无一人,只有红红的龙凤蜡烛热烈地燃烧着。   温如是静静地等待着,前院的气氛已经达到高‘潮,争先恐后的喧嚣敬酒声在屋内都能听到。   “嘎吱”一声推门声,片刻之后,有陌生的丫鬟在她耳旁低语:“温侯在隔壁静候九小姐过去一叙。”   温如是微笑,温侯这般急功近利,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裴将军手下的势力。   她起身揭开盖头,安静地跟着来人离开新房。   隔壁的厢房只有温侯一人,他慈爱地坐在桌旁向她伸出一只手。   温如是柔顺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垂眸羞涩地叫了声:“爹爹。”   “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在爹爹怀里撒娇,你怪爹吗?”温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想不到,最出人意表的就是她,如果能通过她控制裴仁青,这个孩子对自己大业的帮助,不下于嫡亲的女儿温宝仪。   只有宠爱,没有娘家的支持,她是不可能在将军夫人这个位置上坐长久的,温如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温如是一样毋庸置疑,温侯坚信这一点。   温如是缓缓摇头,端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盏茶,举杯望向他的眼神只有一片无邪的纯真:“爹爹永远是爹爹。”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温侯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郑重地教导她,“如果你能一直向着爹,爹一定会保你一生顺遂。”   温如是偏头,浅浅一笑:“能让将军从此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当然,”温侯笑了起来,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么狭隘,不过,这样就很好,他傲然道,“如果他敢纳妾,爹爹会让人打折他的腿!”   温如是轻笑,宛如银铃清脆,她拉着父亲的手晃了晃:“将军要是回来见我不在会着急的,我该回去了。”   温侯微微蹙眉,小九太过在乎裴仁青不是件好事,他沉吟片刻,道:“过两日我再安排一个侍卫跟着你,有什么事我会让他转告。”   “好。”温如是眨了眨眼,没有拒绝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   看着女儿跟着丫鬟消失在门口,温侯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在他到来之前,房中所有的物品已经被专人检查过了,包括了桌上的热茶。   温侯不认为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自己下属的检测。   他的杀孽太重,做什么事都是小心为妙。   平时的温侯是绝对不会在外进食任何东西,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放杯静悄悄地离开,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出现在新房隔壁一样。   回到房间的温如是毫不停顿地摘掉满头繁复的首饰:“莫邪。”   沉默的隐卫出现在房中,黝黑的双眸深沉,她头都没有抬,径自脱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我的衣服呢?赶紧给我拿一套出来。”   莫邪默默地递过去一个包袱,这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小姐的命令,他从来就不敢不听,但是现在,他却不想开口多说一句话。   她说过要自己娶她的,可是,她却嫁给了裴仁青,这次是真真正正三媒六聘的出嫁。   莫邪很难过,就因为他没有完成保护十小姐的任务,她就可以说话不算话吗?   他低头咬着牙没有出声,只等小姐一让他走,他就转头离开,绝不会打扰他们俩人的洞房花烛夜。   红了眼睛的莫邪没有等到温如是的开口,反而被换好衣服的她一把抱住了:“快走,莫邪,咱们得赶紧逃了。”   “啊?”莫邪一时傻了。   ☆、第46章 忠犬养成记二一   第一次逃亡失败的代价太大,有了前车之鉴,在蛰伏的这一年里,莫邪已经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走什么样的路线,才能尽快地安全避开温侯的眼线,逃出他的势力范围。   他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两人会离开裴府,去过他们想要过的生活。   但是莫邪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上一刻,他心爱的小姐还穿着火红的华丽嫁衣,跟那个男人一起拜堂成亲,而下一刻,她却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随着他一起亡命天涯。   马蹄甚疾,迎面吹来的寒风凛冽,莫邪心中激荡,紧紧地抱着温如是驱马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   裴府的酒宴还没有结束,没有人知道新娘早已失踪。   小姐说,就算是被裴仁青发现了也没关系。他不会,也没那个脸到处跟别人说自己新娶的老婆跑了。   他们至少争取到了一整晚的时间。过了这段路就能冲出城门,莫邪的胸口就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就能逃出去!   一旦出了城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前进的道路。   莫邪赤红着双眼咬紧牙关,高扬马鞭抽打马臀,骏马嘶鸣,腰间悬挂着的宝剑似乎也能感觉到主人的杀意,隐隐有清越的剑吟应和。   前方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骄横惯了的城门官见有人居然胆敢硬闯,转身提刀上前就待拦下,却没料到还没开口,就被一记快如闪电的马鞭抽翻在地!   等到他呻‘吟着被同伴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来人已经从尚未阖拢的门缝中冲了出去,只留下扬起的漫天灰尘。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莫邪一刻都不敢停留,上次就是因为经验不足,才会被温侯的人马堵在城里。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多作逗留,更加不会心慈手软地留下任何活口。如果没有人追击上来便罢,要是有的话……   他的长剑已经很久都没有饱饮鲜血,为了小姐,莫邪已经做好了一路浴血杀出重围的准备。   夜色深沉,明月当空,荒凉的城外有双人一骑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马背上长时间的颠簸比想象中的更令人难受,但是温如是的心中却是一片安宁,连着兜帽的披风遮挡了外界的疾风和沙尘,她侧身抱紧了莫邪的腰身,静静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裴家的酒宴上觥筹交错,人人尽欢,被灌了一肚子美酒的裴仁青推开新房大门,却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听话地坐在婚床上等待他到来的新娘子。   他本以为,就算温如是迟早都要离开,但她既然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嫁入裴家,至少也该是有几分想要依附将军府的心思,可是却没有料到,她会走得这么快,这么果断。   他慢慢在桌旁坐下,绣着金边的华美桌布上是没人动过的合卺酒。   裴仁青注视它良久,倏忽轻轻笑了下,抬手执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仰首一饮而尽。   也许在有些人的眼底,这个值得欢庆的夜晚很短暂,但是对于莫邪和温如是来说,今晚已经足够漫长。   当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莫邪的半边身体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   他所杀的并不是前来狙击的隐卫,温侯还不知道温如是跑了,不过等他得到消息以后,大概也迟了,因为沿途能认出两人的暗线都被莫邪清理干净,温侯顶多只能从下属死去的路线来推测,他们有可能前进的方向。   莫邪带出来的健马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已经跑到濒临脱力,他拉紧缰绳止住它的脚步,小心地将双腿几乎麻痹了的温如是抱下来。   “这马废了,放了它吧。”她怜悯地摸了摸它湿漉漉的鬃毛。   “嗯,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莫邪点头拿下挂在马背上的两个包袱,反正接下来的行程该换水路了,骑马反而容易暴露行踪,“我换件衣服再走。”   跑了一整晚,温如是又累又饿,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什么洁癖,她活动了几下,直接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掏出包得严实的桂花糕分成两半,一半留给莫邪,一半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虽然糕点大部分都被压扁了,但是裴府大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温如是接过莫邪递给她的水囊喝了几口,才将噎人的点心咽下去。   “你多喝点,不用这么节省。”换了件黑色长衫的莫邪见她只喝了两口就盖上盖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轻轻笑了笑,将分好的半截桂花糕放到他手里:“坐下,你吃完我们再走。”   “我不饿。”他习惯地摇头,却在看到她不赞同的眼神时住了嘴,他老老实实地坐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物,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真的很干。莫邪忍着没有喝水,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他也能承受,那些东西都是留给小姐的,能够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可是,他现在只有几个破烂的点心,和一囊清水。   一只拧开盖子的水囊递到了他手边,温如是眉目柔和:“喝吧。”   莫邪默默接过,却没有动,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你要是一直不喝水的话,我会以为你是想要我喂你的哦。”   莫邪瞥了她一眼没搭话,抬手喝了一口起身避开话题:“再坚持几天就好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说到正事,温如是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她一路小跑着跟在背着包袱的莫邪身后,虽然腿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但是她还是不想让他用轻功带着自己赶路。   一整晚的搏杀耗费了莫邪大量的体力,他必须随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才能更好地面对接下来还有可能出现的追击。   码头离他们下马的地方并不远,为了不让温侯的人发现,莫邪并不太敢带着小姐接近人群,他就近在河边雇了个老渔民的乌篷船,多付了两成的佣金便将那老汉乐得笑开了花。   陆路上是温侯的天下,水路就不是他能封锁得住的,只要他们不上岸露面,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能大大地减少。   直到跟温如是一起坐在船篷内,听着撑杆划水的哗啦声响起,莫邪这才放下心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转头就看到温如是托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牢牢注视着他,莫邪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温如是勾起唇角,嫣然一笑,明亮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只是突然觉得,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男人,是最性感的。”   莫邪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分辨她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玩笑,片刻之后,他缓缓移开视线:“小姐,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裴将军……”   他顿了顿,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裴将军有皇上撑腰,他说能保护你,就一定可以。”   “嗯,也对,”见他黯然抿紧了双唇,温如是也不再逗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笔直的鼻梁,“傻瓜,可是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啊,那些外人的承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你的相公。”莫邪偏头固执地不想看她,他亲眼看着裴仁青娶小姐过门,虽然没有洞房,但是他已经占据了她身边那个位置,而且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他嫉妒得都快发狂了。   小姐是不会知道,他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没在他们拜堂的时候,失态拔剑砍了那个男人。   “……莫邪,”温如是呆了一下,歉然拉起他的手,“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已。爹爹为人谨慎,如果不是那样大喜的日子,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不动声色地接近他。”   莫邪没有作声,她要做的大事,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过问。   他知道她想要为十小姐报仇,如果不是自己失职,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事。   可是温索月死了,他好像,突然失去了阻止的资格。   莫邪很难过,却没有办法说出口。就像是跌倒的孩子抬眼看了周围一圈,没有父母的踪影,就只能若无其事地强忍着眼泪自己爬起来一样。   如果小姐已经下定决心要嫁给别人,他还有什么立场反对。   要不是她让自己带她离开,他几乎都要以为她真的打算就这么嫁给裴仁青了。那场戏演得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心痛得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如果那是真的,他只会默默地退到隐卫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她的面前表露出任何的不满。   温如是摊开他的手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进他的手中,柔声道:“这是裴仁青给我的休书,要是你不放心,就把它保管好,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一起去官府。”   莫邪缓缓收紧五指,沉默良久,才转头望着她的面容,眼眶微微泛红:“你不后悔?”   温如是倾身抱住他,语声温柔而坚定:“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只要你不后悔,我就绝不后悔。”   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样烫得难受,莫邪双唇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抬手紧紧抱住了她:“记住你说的话,小姐,不要反悔!”   不要反悔,否则,他不敢肯定自己以后还能像这次那样忍耐地看着她离开,他再也不想放手……   ☆、第47章 忠犬养成记二二   小小的乌篷船载着两个出逃的年轻男女,一路顺风顺水地远离了温侯的势力范围。   离她的大婚之夜已经有七天了,除了刚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放松,他们终于有种新生活真的就要从此开始的感觉。   温如是兴致勃勃地坐在船头,笑嘻嘻地望着站在船尾的莫邪别扭地拿着长杆,一脸严肃地尝试撑船。可是无论他怎么认真,还是做不到像老船家那般,让船头至始至终都保持着笔直的前进路线。   唯一能够让莫邪挽回面子的,也许就是他一杆下去所产生的动力,至少能顶上老人的三、四杆。   从来就没有真正接触过外界的小侍卫,日后需要学习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连温如是,也没在水上生活过那么长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地新鲜刺激。每日除了日常补充的蔬菜,最常吃的还是老渔夫亲手从河里打捞起来的活鱼。   活蹦乱跳的河鲜经过老人简单的处理,不需要多余的调料就能做出味道鲜美的菜肴。   小心谨慎的日子过得太久,忽然转变成这样轻松惬意的生活方式,反而令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大适应。   “莫邪!”温如是忽然笑眯眯地对着船尾的男人扬声喊道,“再过几天,我们干脆就找一个靠水的小村落住下吧。”   莫邪回杆,抬眸瞥了她一眼,一身素白色长裙的小姐斜斜坐在船舷,阳光洒在她墨黑的长发上,笑容灿烂得耀眼,他不由微微笑了笑,柔和地回应:“好。”   最好是门前有一棵小姐喜欢的梅树,院子里还要有棵大大的桂花树,他可以在上面盖间树屋,没事的时候,可以带着她上去住。   他也可以去捕鱼打猎,她会每日在家里乖乖地等着他满载而归,他还会跟人学习怎么下厨做饭,然后在日暮时分,听她无忧无虑地在自己耳边唠叨东家长、西家短。   就像在从前那个夜晚里,她曾经轻声给他描绘过的场景一样。   他会是全村最好的猎手,而他的小姐当然是全村最美的姑娘,他会娶她,永远都不再分开。   莫邪望着船头的温如是,眉眼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来。   当温侯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座小村庄里停下来,买了所闲置的小院。   院落不大,只有三间平房和一个前院,但是对于只拎着两个包袱的两人来说,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莫邪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门前只有一棵梨树,院子里的也不是桂花,而是榆树。比起不结果的桂花来说,榆树更容易生虫,就算是建了树屋也不适合小姐经常上去住。   莫邪皱着眉头立在院子中央看着那棵树发愁。   温如是此刻才没空理会他心中千回百转的念头,她高高兴兴地指挥着送货上门的店家伙计,将家具、被褥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摆放到指定的地方。   最让她满意的,就是卧房那张漂亮的花梨木大床,结实耐用又够宽敞,就算是两人在上面怎么滚,都没那么容易掉下去。   温如是望着床头的雕花,笑得无比地狡黠。   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吃过饭天也黑了,她坐在桌前一张一张地数着还剩下多少银票。莫邪没有洗碗,因为在他准备要洗的过程中,那几只碗碟就已经寿终正寝地躺在了院外的垃圾筐里。   温如是看了眼垂头丧气地进屋的小侍卫,收起银票塞到他手里,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钱,足够你把家里的东西都砸掉再换几次新的。”   莫邪无语地瞟了她一眼,转身去给她铺床。   除了练功和杀人,他就没有干过一件正常的事,他不想以后让小姐认为,他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温如是眨了眨眼,没事找事地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假装擦桌子,视线却忍不住老是往认认真真为她铺床的那个男人飘过去。   莫邪高大修长的背影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青涩,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地俊朗。   整个院子只有这么一张床……   温如是双颊泛红,羞涩地磨蹭到他身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莫邪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床被褥,规规矩矩地铺在床边的地上。   温如是怔了半晌,双唇翕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咽下一口老血,老老实实地脱了绣鞋爬上自己的大床,一头栽进被子里。   “小姐,”莫邪不解地转向不顾仪态的温如是,“要是困了的话,我先去给你打盆水洗个脸,你最好把头发放下来再睡,要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不舒服的。”   温如是偏头幽怨地望了他一眼,情绪低落地道:“知道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无所觉地转身出去打水,她很想暴躁地大吼一声,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啊啊啊!   片刻之后端水进来的小侍卫打湿帕子,拎干了递到温如是面前,她接过胡乱在脸上搓了几把,想想还是不甘心,抬头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衣摆:“要不,晚上还是你上来睡吧,我一个人害怕。”   莫邪一愣,不自在地别开脸:“我就在房里陪着你,不用害怕。”   他的耳根慢慢晕起了可疑的粉红,温如是眼睛一亮,凑过去压低了声线悠悠开口:“莫邪,你该不会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吧?”   “小姐,”红晕不受控制地蔓延上了整张俊脸,莫邪无奈地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小女人,“无媒无聘,这样太委屈你了。”   温如是心中一暖,展臂勾着他的脖颈,望着他深邃的黑眸认真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都不委屈。”   莫邪低头,专注地凝视着她清丽的面容,抬手轻轻抚摸她柔嫩的脸颊,目光缱绻:“只要跟我在一起,不管怎样,我都会觉得让你受委屈了,我想给你最好的生活,我想正正式式地迎娶你进门。   小姐,莫邪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颗真心,你愿意给我时间吗?”   他并不擅长情话,只是这么想着,便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他只想让他心爱的小姐明白,自己有多么地郑重。   温如是心底酸涩,这样纯净而有担当的男人,她怎么忍心拒绝他唯一的心愿。她乖乖地点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转身爬回自己的被窝。   她从软绵绵的被子里露了个脑袋出来,等到莫邪端水出门,才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莫邪今天太有男人味了!   夜幕降临,房内静谥无声,两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铺上。好半晌,温如是才忍不住出言试探:“莫邪,你睡着了吗?”   他阖着双目没有回答,她瘪了瘪嘴,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莫邪缓缓睁眼,偏头望向床上那个总算安静下来了的女人,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微光中能看到她的嘴角还微微含着笑意。   他松了口气,这才闭目准备入睡。   也许是换了个新环境还没有习惯的原因,温如是睡到半夜就醒了过来,她掀开被子下床摸到桌边,倒了半杯清水喝了一口。   回身见莫邪还安稳地在床边睡着,温如是抿了抿嘴,踮着脚尖挪到他的铺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就想躺进去。   简单的一个动作被她分成了好几段,等到温如是如愿以偿地蹭到他身边,已经紧张得汗都快冒出来了。   她发誓,这一次是真的不是打算勾引莫邪,她只是激动得睡不着,就想抱抱他而已。   谁料刚把小手搭到他结实的腰上,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沉男声:“小姐,夜袭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温如是一抖,连忙缩回自己的爪子,讪讪地笑了笑,脑中急转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莫邪叹了口气,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将被子拉了一半过去把她盖好:“睡吧,记得下不为例。”   温如是拉着他的中衣,整张脸都羞窘得通红,死死埋在他胸前不肯抬头,隔了良久才闷闷地出声:“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莫邪唇角微扬,忍着笑阖目淡淡道:“从你起身的时候。”只有小姐才会这么傻,居然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能够瞒过一个优秀的隐卫。   “那你还不提醒我一下,就由得我那么傻乎乎地唯恐惊醒你?!”温如是怒,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莫邪的身体猛地一僵,胸前的敏感之处还残留着她口中温热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   紧贴在一起的身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温如是噤声眨了眨眼,慢慢收回牙齿闭上嘴巴,规规矩矩地挨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怀中的娇躯温软,香气馥郁撩人,静寂的夜中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他几乎能够听到温如是细微的屏息声。   莫邪的心跳剧烈如鼓,缓缓低头,夜色中,他黝黑的双眸明亮得惊人,他好像低估了温如是对自己的诱惑力。   “……小姐。”莫邪的声线喑哑,萦绕在鼻端的少女体香犹如兰花般诱人,他情不自禁地俯身,沿着她秀美的轮廓追寻牢牢印在心中的双唇。   她唇间的触感一如往日的柔嫩,莫邪轻轻地含住它们,她羞涩的回应就像温暖的烛光般,点亮了他心中一簇簇小小的火焰。   ☆、第48章 忠犬养成记二三   温如是坐在村口大树的绿荫下,笑盈盈地一边听着新邻居们絮絮叨叨地谈论着道听途说的朝中大事,一边给莫邪绣着荷包。   原来送他的那个已经很旧,莫邪还当个宝一样天天揣在怀里舍不得扔掉。   他们在这个淳朴的小村庄住下已有两个多月了,温如是越来越喜欢在莫邪外出的时候跟村里的三姑六婶来往。   跟他们原来勾心斗角的生活不一样,这些村民简单的思想里只有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小事,每天跟她说的无非也就是些谁家的母鸡今天多下了一个蛋,或是谁家的猪又跑出栅栏,拱坏了隔壁邻居屋后的菜地。   有时候,看着那些大婶们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捂着嘴悄声说哪家的闺女又跟谁谁谁家的臭小子好上了,她爹提着扫帚将对方撵出了几里地,温如是就忍俊不禁。   跟她们相处久了,好像自己的境界都被拉低了似的,但是她低得很开心,这样悠闲的日子才是人过的。   当然,前提是,她不用真的去下田种地。   不过估计就算她真的有那种想法,莫邪也不会答应。在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原来那个固执地坚持自己主人就是个高贵的千金大小姐的小侍卫。   面对她时不时的挑逗,莫邪总是忍不住会对她亲亲抱抱,但他仍然顽强地坚守着不能随便更进一步的想法,半夜里听他从地铺上爬起来去院子冲冷水澡的声音几乎已成了惯例。   温如是一点都不认为,罪魁祸首就是老爱偷偷钻他被窝的自己。   送上门的肉都不吃,活该。   反正头天晚上不管她是睡在那里,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时候,肯定还是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面。   温如是笑眯眯地绣完最后一针,剪掉线头,将东西归置起来端起慢悠悠地往回走。   门前的两棵梅花是莫邪新栽的,小小的枝桠刚刚吐出新芽,点点绿意缀在枝头煞是可爱。   她推门进院,开始准备给莫邪熬点酸梅汤,等他打猎回来差不多就刚好放凉。   当傍晚莫邪回家的时候,温如是正在小厨房里炒菜。   他提溜着几只野兔和山鸡走进门,见状放下手上的东西就去夺她手里的锅铲:“小姐,我都跟你说过了,这些事情等我回来再做,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温如是啼笑皆非地被他推到一边,见他如临大敌地翻炒着锅里的椿芽鸡蛋,也不跟他争,反正最后都拗不过他。   她搬了个小凳子到门口,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欣赏他手忙脚乱的动作:“该放盐了。”   “我知道,”他抽空瞥了她一眼,黝黑的双眸带着几分无奈,“你去院子里坐着,屋里油烟重。”   温如是抿嘴笑着,偏偏不肯动,她就喜欢在背后看着他做家务的样子,那种打心底里溢出的满足感简直让人幸福得冒泡。   “今天我跟黎叔去镇上了。”起锅将椿芽炒蛋铲到盘子里,背对着她的莫邪忽然开口。   黎叔是村上的为数不多的猎户之一,他每隔几天都会把家里用不上的皮毛拿到镇上去卖。   温如是眨了眨眼,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莫邪端起灶台上的几碟菜肴,转身示意她让路。温如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端着小凳子,跟在他后面去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等到他把饭给她盛到碗里,温如是见莫邪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定,径自拿起筷子开动也看不出一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她终于忍不住了:“然后呢?”   莫邪掀起眼睑,一脸的无辜:“然后我就回来了啊。”   温如是一噎,无语地低头刨饭。   半晌,忽听他淡淡地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温如是抬头,只见莫邪满眼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成功唬住她的得意。   温如是望天,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多大的人呐,还这么幼稚。她清咳了两声,配合地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那太好了,不过,我们好不容易都跑出来了,还巴巴地回去干什么?”   莫邪愣了愣,眼角慢慢泛起了一丝红晕,他别扭地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却没有动。   本来是随口那么一说的温如是这下彻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她俯身凑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莫邪下意识地摇头,连忙抬眼,可是一看到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脸上的红晕又更深了几分。   他窘迫地移开视线,薄薄的双唇抿了抿,似乎在想该不该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口,憋了良久,才勉强挤出两个字:“……休书。”   休书?温如是望着面前这个羞涩得快要逃跑的男人,忽然恍然大悟!   她喜滋滋地放下碗筷,眉开眼笑蹭到他旁边,弯身环住他的肩膀,笑得蔫儿坏:“也对哦,早点把休书的事情搞定,你就能早些娶我过门,对吧?”   莫邪浓密直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红着脸闷声不吭地表示默认。   温如是勾起他的下巴,像足了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女恶霸,笑盈盈地在他嘴角响亮地亲了一下,旋身就坐进了他的怀里。   莫邪慌忙将差点打翻在地的饭碗挪到桌子中间,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正待开口让她起来好好吃饭,就听到一声软软糯糯的撩人低唤。   “相公——”语调温柔缠绵,尾音仿佛还在耳膜中悠悠转转地打了几个圈。   莫邪正准备去拉她的手都僵直了。   温如是还嫌不够,揽住他的脖颈在他怀中扭了两下,粉润的小嘴对着他已经红透了的耳廓轻轻吹了口气:“相公,你喜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压在温如是臀下的某处迅速地向她起立致敬,她眨了眨眼,装作不懂:“莫邪,那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温如是眼前就猛地一花。   下一刻,她便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对面的莫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树叶在桌旁的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什么东西。”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温如是怔怔地保持着环抱的动作,然后尴尬地放下手臂,垂头执起自己的碗筷,默默地夹菜吃饭。   跟裴仁青一刀两断的事必须及早提上日程了,否则这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别说莫邪,就连她都会受不了了。   温如是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就像是在对付阶级敌人!   温侯的大军溃败的很快,不是他们的武力不够强横,究其原因也没有几个人明白,为什么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温侯会突然失去了耐性。   在与朝廷交锋的接下来几场战争,叛军完全没有了之前稳打稳扎的风格,明明可以迂回得胜的机会都被他给放弃了,温侯不计后果的强攻令双方兵力的损耗都很严重。   他就像是陷入了疯狂一样,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莫邪说的没错,照着这样的态势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十多天,一日莫邪很早就回了家,他空着双手站在院门口,望着坐在院中看闲书的温如是轻轻柔柔地笑:“温侯被抓起来了。”   阳光透过门前梅树枝桠的缝隙,斑斑点点洒在他的身上,他乌黑的长发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莫邪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宁静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我们不用再躲了。”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只是看时间长短而已,现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温如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感慨地放下书本,缓缓起身行至莫邪身前,抬手紧紧抱住了他。   莫邪微笑着环住她的腰,温侯输了,没有了这个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安全的隐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娶小姐进门。   他牢牢地回抱着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躲避退缩,“我们明天就回去。”   温如是浅浅笑着点头,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还没有去欣赏败军之将的狼狈,还没有告诉他,他今时今日的境地,全都是拜他心目中无足轻重的两个女儿所赐。   回城尚有十多日的路程,在两人还在半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温侯全族将于七日后,在午门被斩首的消息。   跟原本结局不同的是,这一次将被行刑的名单里,没有他已经嫁出去,或是送出去的女儿。   一个都没有。   据说是立了大功的裴将军特意上奏为她们求情,皇上感念她们身不由己的遭遇,才答应手下留情,让温家那些可悲的小姐们免了一劫,只是从轻判了个流放。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温如是相信,即使她们一无所有地离开繁华之地,贴身的隐卫也会同样跟过去,只要她的姐姐们规规矩矩地待在那里,至少能够得以善终。   裴仁青送的这笔人情不可谓不大,温如是就算本来没有打算见他,也不得不改变主意登门拜谢。   如果能够少让一些人因此而受苦,哪怕是被流放的人里再多加一个自己,她也心甘情愿。   温如是回头望向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莫邪,清清浅浅地笑:“你介不介意我们在陌生的地方成亲?”   莫邪微微摇头,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深邃的眼神清澈安详:“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49章 忠犬养成记二四   裴仁青似乎一早就知道她会上门,就连探视重犯的令牌,都事先给她准备好了。   温如是深深地给他福了一礼:“将军之谊,如是无以为报,此番一别后会无期,唯望将军日后珍重。”   裴仁青也不避开,就这么静静站在院中受了她一礼,沉默多时方才温声道:“皇上日前给了我和王爷一人一面金牌,倘若你肯留下,便可像你姐姐一样不受温侯牵连。”   温如是起身向他望过去,他的眸中隐含期待,余下尽是明朗的真诚。   她轻笑摇头,目光坦然,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令人望之生厌:“一女不伺二夫,如是已有心仪之人,当不得将军如此看重。”   裴仁青抬首瞥向立在不远处的莫邪,那人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静候他们叙旧,完全就没有一丝担忧她改变主意的不安。   他不由暗自叹息一声,微微笑了笑,又恢复了那个手握大权的大将军气势:“也罢,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衙门办理相关事宜还你自由,就当作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温如是颔首,真心不必言谢,往日种种尽在不言中。   他日倘若有缘再会,亦只会相逢一笑,所有恩怨情仇泯然于尘世间。他们只需要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就够了。   重新恢复自由身的温如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置办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施施然地拎着食盒前往关押温侯的大牢探访。   牢中的温侯早已没有了曾经威风凛凛的气势,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除了身上那身还能看出一点原本色彩的锦服,就跟一般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隔着粗大的原木栅栏,温如是专心致志地将食盒内的菜肴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缓缓推进栅栏内,毫不在意狱中的脏污,柔柔弱弱地就这么侧身在地上坐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扶着墙迈出黑暗的温侯双眸赤红,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他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在她对面坐下,垂眸望着面前几样精致的小菜没有动,“那天晚上,你在水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傻,能够走到这一步的枭雄早就摒弃了父女亲情。温侯知道自己的女儿们都恨他,他也不会给她们机会靠近自己,但是他没有料到温如是会对他下手。   这个女儿不该有这么高的智商,就算她不是个弱智,也不应该在如愿以偿地风光嫁进裴家以后,断了自己的后路。   没有娘家撑腰的正房,跟一般的妾室又有多大的区别?!   他不明白。温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但是要是至死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输的,他就算是死,也绝不瞑目!   温如是勾起嘴角,垂眸优雅地斟了一杯酒,将小小的酒杯同样推进去,才抬眸平静地看他:“我跟本就没在水中下毒,你们当然检查不出来。”   “不可能!”温侯猛地扑上前,隔着木栅栏对她失态咆哮,“除了那晚在裴家喝了一杯水,根本就没有旁人有机会能逃过隐卫的检测!”   温如是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疯狂的表情,偏头仿似仔细想了想,忽然嫣然一笑:“啊,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啊,我真没骗你呢。”   她顿了顿,认真地直视着他泛起血丝的眼眶,语声轻柔得可怕,“不过,我虽然没有下毒,但是却在水里放了解药——彼岸花的解药。”   没有解药的彼岸花只会让他日渐虚弱,但是被温侯生生打死了最重要人的温索月,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让他轻轻松松地死去?   她的恨意太重,重得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温如是的援手。   失去了妹妹的温如是一定会放弃独善其身的想法,尽力完成她的遗愿,温索月临死都坚信这一点。   温侯喉头咯咯作响,瞪着她的神情目眦尽裂。   “爹爹,你看女儿多心疼你,生怕你的精血被那种阴毒的药物掏空,还专门亲手奉上了解药,”温如是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愤怒,“要是小十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杰作就好了,不过没关系,姐姐会睁大眼睛帮她看清楚你此刻的样子。”   “我没有给你们解药……”温侯的嘴角溢出了血丝,染着血色的牙齿仿佛将要噬血的凶兽。   “那东西虽然难得,但是真要去找,也不是找不到,再说,我不是还有裴仁青和莫邪吗?就算是偷,也总能偷到一丝半毫的。”她定定地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忽然有些忧伤地问,“你说,小十是不是太傻了啊,琉清死了,不是还有姐姐们可以依靠吗,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一心只想报仇,最后还把自己赔进去了呢?”   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也并不指望能够得到温侯的回答。   小十最后还是将她算计了进去。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纵使心中明白,她也不忍心就这么眼看着她死得毫无价值。   温如是微微垂下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语声轻至无声,“就算她不自尽,姐姐也会帮她的,怎么就这么傻……”   “你们这两个贱人!”温侯嘶声吼道,一字一句就像咬碎钢牙般挤出齿缝,“你会不得好死的!”   “不劳你挂记,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百子千孙,好好享受没有你的人生。”温如是嗤笑,笑过之后又有些索然无味,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老头,实在不值得自己专门为他多跑一趟。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上尘土的裙摆,恭顺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爹爹是不是,每日夜半将就会遭受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火烧骨裂之痛呢?真可惜,过了明日,你就不用再尝到这样的痛苦了,女儿真是颇为遗憾呢。”   她轻笑着,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牢房,对温侯猛然爆发出来的嘶吼充耳不闻。   牢外的阳光明媚,温如是迈进温暖的阳光下,眯眼挡住那令人目眩的光芒,温索月稚嫩的声音犹似还在耳畔回响。   姐姐,把这个洒进去,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   温如是微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温索月,你这个笨蛋。”   熟悉的气息靠近,她回头扬起小脸,望着身后眉目柔和的莫邪微笑:“希望发配的地方不会太糟糕,要不然我们就得想办法再跑一次了。”   莫邪抿了抿嘴,不置可否,哪怕再糟糕的环境,他也不会让他的小姐受一点点苦。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似乎老天爷也在为皇家铲除了一个祸害而喝彩。   九五之尊屈尊降贵地在台上观刑,裴仁青和李云未一左一右陪侍两旁。午时一到,行刑的侩子手大吸一口气,猛地一刀下去,主犯的一颗大好头颅便完美地骨碌碌滚落在地。   切口很平整,血液也溅得足够高,满面横肉的侩子手回头看到皇上脸上的赞赏,激动得不能自已。   温侯的刑场,温如是并没有去。既然结局已定,去还是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跟莫邪并肩走在长长的流放队伍里,身上没有任何枷锁。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监管的士兵根本就不管他们,几次从两人身边走过,都没有瞥他们一眼。   两人目无旁人地谈论着到了目的地之后该要先做什么的悠闲样子,跟周围凄风苦雨的愁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走出了几里地,莫邪忍不住低头对她道:“小姐,要是你累了的话就说一声,我背你走。”   “累?”温如是斜睨了他一眼,并不领情,“能累得过跟你学武的日子?”   “那时是练武,练功就该有练功的样子,要不然根本就不会有所长进,”莫邪有些不忿,却又不敢顶嘴,只能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嘀咕,“跟平时走路怎么能一样,小姐也太小心眼了,这么久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温如是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当初活受罪还是自己的错了?   正说着,就见一锦衣侍卫快马行至列前,一脚踢开拦截的士兵,拿出一枚令牌比到他的眼前,正准备抽刀还击的士兵连忙倒头下跪。   “王妃在前方摆了送行的酒水,希望九小姐能过去一叙。”锦衣侍卫大步迈到温如是面前,低眉顺目地恭敬道。   温如是瞥了眼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的士兵,轻声道:“我们去去就回,一定不会让你难做。”他们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的小卒,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爽快为难别人。   温宝仪今日的排场确实很大,路边绵延几十米都是她命人搭起的帐幔,侍卫和婢女长长地排成了几列。   温如是坐在摆满鲜果繁花的席前,微微叹了口气:“姐姐这番阵仗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不妥。”高抬贵手是一回事,可是被皇家的人明目张胆地来大肆表达依依不舍之情,再怎么看,他的脸上也不大光彩。   这不是活脱脱地打脸嘛,这边才砍了她们老爹的头,那边自家的弟媳妇就上赶着去送行。   就算那是她的娘家,估计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后也不见得会给她好脸色看。   一身华服的温宝仪眼中泪光盈盈,她牵起温如是的手轻轻笑了笑:“姐姐不在乎,只要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你也是有靠山的,日后能够少受一点苦,我做的这些事就算是值了。”   温如是有些难受,她这一走,温宝仪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就算是李云未对她不好,自己远在天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回握着温宝仪沁凉的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声问:“李云未对你好不好?”   温宝仪失笑,轻轻在她的鼻尖刮了一下,原本忧伤的情绪反倒淡了几分:“他是你姐夫,怎能直呼名讳。”   温如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被自己妹妹这样追着逼问,纵是温宝仪也有些羞涩,她微微低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温润的肌肤犹如玉石般散发出一种柔情缱绻的光辉:“……他当然是,对我很好的。”   看着完全陷入了情网的姐姐,温如是心中微涩,既然如此,她也不想打破她的美梦。   岁月太长,人心难测。如果温宝仪能就这么被李云未欺骗一辈子,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吧。   直到温如是随着前行的队列走远,回头还能看到,温宝仪站在土坡上向着她的方向挥手。   纤细的身躯裹着盛装,锦衣华服,坡下的从者甚众,唯有她一人孤独地立在高处。   温如是渐渐湿了眼眶,转身不再回头。   ☆、第50章 忠犬养成记二五   在流放之地生活的大多是未开化的蛮夷。温如是拿着一大叠的银票却没有办法买到想要的东西。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蛮族居然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时代。   就算她拉着族里唯一能沟通的最睿智的长老,再三比划保证,这些轻飘飘印着花纹的薄纸张,就代表着他们喜欢的金银,任何人都可以凭此在半年来一次的商队那里换到他们真正喜欢的东西,他们仍然用一副看待脑残骗子的表情望着她。   有商品的人不懂,懂的人又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温如是彻底忧伤了,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样的局面,早知道就多买些漂亮的东西来糊弄糊弄人也好……   见自己心爱的小姐伤心地望着变成一堆废纸的银票发愣,莫邪怒了。   他提起剑鞘就大步上前,将背着野兽皮毛连连摇头讥笑着她的蛮族们狠狠地揍了一顿。   温如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热火朝天的交易区,瞬间就变成鸡飞狗跳的打斗场。   刚开始,那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们还能呼朋唤友地组织起来有效反击,可是还没坚持多久,就被窝着一腔怒火的莫邪给三下两下打散了。   银票没用他们就没钱!没钱就买不到布置房子的用品!没个像样的家,他就不能和小姐成婚!不能成婚,他晚上就还是只能睡在硬邦邦的冰凉地上!   ——他怎么能不怒火中烧?!   气势昂扬的莫邪犹如虎入羊群,撵着一群彪形大汉东奔西跑,谁要是运气不好,稍微跑慢一步被他逮到,那人的屁股上就会多出几个灰扑扑的大脚印子。   厚实的皮毛和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纯手工小玩意儿散落在场中央,方圆十米之内空无一人。   莫邪眯缝着眼警告躲在远处的那些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汉子们不要轻举妄动,半晌,才偏头示意温如是,语调柔和得跟他脸上凶悍的表情毫不相衬:“小姐,喜欢哪个尽管拿,他们一定会愿意收银票的。”   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温如是真是压力山大。   她尴尬地扫视了一圈,对周围那一道道悲愤的眼神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弯腰小心地拎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灰不灰、黑不黑的皮子,看都没看便退回莫邪身后。   他见状浓眉一蹙,提着剑鞘在货品里划拉了一遍,抓起自己自认为用得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温如是的怀里。   温如是抱着一大堆东西,窘迫地脸都红了。说真的,虽然这种感觉很爽,但是长这么大,她还真没干过这般强取豪夺的事情。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那些苦主的表情,从一大堆漂亮的皮毛中伸出手,递到莫邪面前:“……银票。”   莫邪从善如流地随手抓出一个蛮族,将银票强行塞到他手里,至于他们该怎么分,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   顺利完成任务的小侍卫心情很好,他转身一把接过温如是怀中的物品,对她微微笑了笑,昂首阔步地带着自己的小姐回家。   温如是就像个小媳妇一样,一路小跑着赶紧追上去。   一来就把人都得罪光了,还是跟紧一点安全,她毫不知羞地拉着他的衣摆。   睚眦必报的蛮夷们从那一天开始,就跟莫邪进入了长期的拉锯战之中。从一开始的石头、烂泥,到后来的长弓、标枪,战斗一步步地开始升级。   但是奇妙的是,他们从来都不去骚扰温如是。   早先的时候还会肆无忌惮地砸他们家窗户,但是被愤怒的莫邪狠狠修理了几顿,又被抢走了更多的东西以后,也没人再敢动他们家的土房子。   温如是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自家侍卫三天两头地跟那帮人打打闹闹,每逢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搬个小椅子,铺上缝得看不出线头的兔毛皮子,悠闲地坐在门口,磕着瓜子儿欣赏他们的胡闹。   莫邪下手很有分寸,宝剑从不出鞘,揍的地方多半都是肉厚的臀部和背上。   他还没有凑齐娶老婆的聘礼,没事的时候揍揍人,就当是泄火了。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们不惹恼了他,他也顶多就是将那帮人撵走就算了。   当然,拿石头扔他房子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时间一久,对方也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气。   越是未开化的地方,越是信奉拳头大就是真理。莫邪自己都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不知不觉地成了他们口中的“兄弟”。   对于这种称呼,他一点都不感冒。隐卫没有兄弟,只有主人。   更何况,那帮混蛋还借着跟他套近乎的机会,老是跟在进山打猎的他后面捡便宜!对于这种行为,莫邪很不满。   但是小姐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邻居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忙才能相处融洽。于是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那些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大的猎物就自己解决,小一点的都给他们留着。   当他们亲眼看到莫邪徒手打死了一头成年熊之后,这场因为银票而挑起的战争终于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抬着六百多斤重的大黑熊,呼啦啦挤进温如是的小院子,用蹩脚的中原话大呼小叫地喊着:“妹子,快出来!我们莫大哥来娶你了!”   刚刚喝进一口水的温如是“噗——”地一下就喷了出来!   她抬眼还没来得及擦去嘴上的水渍,就见莫邪半推半就地被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大汉们推到了面前。   他的脸泛着红晕,黝黑的双眸晶亮,抿着薄唇扭扭捏捏地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小姐,聘礼够了。”   温如是眨了眨眼,笑盈盈地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呢?”   素白的玉指纤纤,戳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痛不痒,只有麻酥酥的心动,莫邪大着胆子去拉她的小手:“我要娶你。”   温如是不答,只是温柔地笑望着他,眼中的光华流转灿如朝霞,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虽然想过很多遍这样的场景,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莫邪的一颗心还是激荡得仿佛就快要飘出胸腔。   他完全都忘了还有众多的人在围观,忘形地一把抱起温如是转了个圈,然后听到边上的哄然大笑,这才后知后觉地放下她,狠狠瞪着周围的人。   可惜,这一次,他怎么也装不出冷厉的样子。   婚宴定在门前的空地上,只有那里才能容纳下说好了要来的宾客。   这里的人们既穷又淳朴,还没有学会吃大户的习惯。到了那一日,每家每户都自觉地拿出食物来一起烹制,空地上的气氛热热闹闹的,大家欢笑着,就像是要举行一个盛大的节日。   天还没有黑,须发斑白的长老便将火把举到了莫邪的面前,他是最强悍的勇士,也是今天的主角,理应由他来点燃今晚的篝火。   火焰冲天而起,橘色的光芒映照在莫邪脸上,他若有所觉地回头望去。   不远处的温如是一身火红嫁衣,娇娇俏俏地立在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半人高的台上,台下是围得严严实实的一群女人们。   他微微弯起嘴角,对她柔和地一笑,深邃的眸中,只有台上那个微笑着凝视他的小姐,没有旁人。   莫邪很骄傲,今夜小姐将真真正正成为他的妻子,冠上他的姓氏,为他生儿育女,这一天将在他的生命里烙下深刻的印记。   这是比任何时候都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容亵渎。   但是很快,莫邪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想要染指他的新娘的人,很多。   ……非常得多。   看着原本好好地跳着舞的男人往高台边越凑越近,直到后来,居然全族的青壮男子都冲着温如是扑过去。   这些该死的蛮族居然有抢新娘的习俗?!莫邪彻底炸毛了!   他一巴掌扇飞挡在前面硬要向他敬酒的几个人,提气飞身而起。半空中落下正好是挤向台子的一颗颗的人头,他毫不客气地踩着他们的脑袋,向着瞪大眼睛看呆了的温如是疾掠而去!   刚刚爬上台子的那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凌空飞出的一记重拳打了下去。   那拳头的落点之处也阴毒,别的地方都不碰,就专打眼睛,没过一会儿,台下就躺了一地的熊猫眼……   其他人见势不妙,纷纷改变方向去抢伴娘。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蛮族姑娘们也不扭捏,咯咯笑着被一个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们抗走。只有强壮的勇士才能赢得美人的芳心,可惜的是,最强悍的那个,已经名草有主了。   莫邪懊恼地站在笑得直不起腰的温如是面前,拦腰抱起她就往家里跑。   直到一脚踢上大门,怀中的女人还在笑,还在笑!莫邪怒了:“早知道就办完喜事再来这破地方!”授名礼也是这样,婚宴也是这样,每一个都跟他期望的不一样,这都什么事啊!   温如是勉强忍住笑,不是怕他生气,是怕莫邪气得连洞房都不过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娇娇柔柔地道:“相公,我们该早些歇息了。”   莫邪马上噤声,气势平白弱了几分,面色一红拉下她的手,呐呐地转头就往院子里走:“我去给你打水洗洗。”   当他磨磨蹭蹭地端了水进来,温如是已经脱了外面的罗衫,只着了一件象牙白的软绸中衣斜斜地倚在床沿边。墨色的秀发并没有完全散下来,只是轻轻地挽起斜插着一支百合花状的白玉簪。   她明亮通透的黑眸就那么温温柔柔地静静望着他,莫邪心跳快得几乎都要将手中的帕子揉烂。   见他僵硬地将拧干了的帕子递到自己手边,温如是轻轻笑了。她没有接,反而将自己的脸凑到他的面前,微笑着阖上双眼:“帮我擦。”   她的肌肤莹白如玉,浓密的睫毛乖巧地搭在下眼睑,衣领有些敞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精致的锁骨。   莫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下巴擦拭她吹弹可破的面颊,仅仅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光洁的额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他也不想这么紧张,但是拿惯了剑的右手总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就忍不住想要先去外面透透气。   “我……我去倒水……”   莫邪结结巴巴地大退了一步,转身别扭地就想离开,却被温如是一把拉住了。   ☆、第51章 忠犬养成记[完]   莫邪的手心滚烫湿濡,温如是有些啼笑皆非,明明就是比她还要大三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小弟弟一样的手足无措。   她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倾身就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莫邪一手被她抓着,一手攥着半干的帕子僵直地任由她伸出右臂勾住自己的脖子。   “喜欢我这样吗?”温如是轻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生怕她误会自己的心意,抿了抿薄唇,还是轻声回道:“……喜欢。”耳尖刚刚消散下去的红晕又重新爬了上来。   “那这样呢?”她将他的大手拉起,缓缓放到自己柔软的胸部上,温如是的眸子盛满了波光滟潋的水色。   温如是只着了一件轻薄的中衣,内中除了一件贴身的肚兜,不着寸缕,莫邪的掌心完全能够感觉到那挺翘的形状,还有中心小小的凸起。   他指尖微微一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手下绵软的半圆。   就像有一股汹涌的热流从两人相碰之处冲入手心,直接向上击中了他愈跳愈快的强健心脏,然后再辗转通过小腹直达了脐下三寸之处。   手上柔嫩的触感让他想要再多摸几下,但是很快,莫邪突然感觉到自己那不堪的地方正迅速地膨胀起来,隔着薄薄的衣料顶在温如是的臀部。   他有些难堪,蹙紧浓眉动了动,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艰难地向后挪动着想要退开冷静一下,不让她发现自己龌龊的意图。   温如是本就坐在他的身上,他这么慌乱地往床里一退,反而带动着她一起移到了床中央。   她的青丝散落了几缕,娇娇弱弱地一手撑着他宽阔的肩头,一手拽着他的大手,让这个骑乘的姿势有些说不出的喜感,就像是一只白白的小兔子想要将一头凶猛的狮子吃干抹净,霸王硬上弓,并且还很有可能会得逞一样。   但是莫邪此刻,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关心他们之间这个完全颠倒了角色的姿势,方才的一番动作不止是没有让他摆脱困境,反而因为她不经意的摩擦更加挺立了几分。   小姐一定会讨厌他的,莫邪沮丧得都快要僵硬了,就连自己手中攥得出了水的帕子,什么时候被温如是抽走扔到床边的脚榻上也没注意。   “莫邪,你不想要我吗?”温如是放开抓着他的手,唇角柔柔地带着笑意,素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沿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游曳。   “……想。”莫邪抿嘴老实地回答,说完之后神态变得更加羞愧。这样的夜晚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想了很多次,就连做梦,有时候都会梦到她曲线优美的白皙身体……   莫邪不敢告诉她,他有多么希望她能像梦里的那样,柔顺地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但是那些都不是真的,不像现在这样,他的小姐正真真实实地压在他的身上。   盼望了那么久,临到头来他却胆怯了——要是小姐不喜欢他那样怎么办?要是小姐嫌他不够好,不够温柔,他该怎么办?就算是她反悔了,他也从没想过要不顾她的想法硬来……   忠心耿耿的莫邪一时之间陷入了患得患失的自我厌弃中。   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温如是只见莫邪刚刚还泛红的脸颊又转向了青白,挑了挑眉,看来她撩拨的力道还不够,否则他怎么会还有精力在那里东想西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柔软的小手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衣襟,温柔而坚定地滑了进去,温如是敏锐地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猛然一僵,她渐渐勾起嘴角,弯出了一个狡黠的弧度。   莫邪的肌肤紧致光滑,带着少年特有的阳光活力,她仿佛能够感觉到皮肤下面奔腾的血液正随着她的触碰而热烈地应和。   温如是的掌心沿着他贲起的肌肉线条从胸膛开始,慢慢往下移动,所到之处,本就紧实的肌理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紧绷。   古人的衣衫都很宽松,只需要解开几个结,就能将他古铜色的健壮胸膛一览无余。隔着几层布料,温如是坐在他咯得人难受的滚烫硬物上,笑得很有成就感。   她倾身靠近,柔软的胸部跟他的紧紧相贴。润泽的双唇犹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啄吻他的眼角眉梢,他挺直的鼻梁,他线条优美的薄唇,还有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莫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眼尾都隐忍得开始有些泛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期望她停下来,让他透口气,还是求她继续这般让人热血沸腾的折磨。   当她柔嫩的手心摸到了他平坦的腹部,莫邪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再下去,就是她不该碰到的地方。   但是如果小姐真的碰到了……莫邪的身体因为那点羞耻和隐秘的快感而微微颤抖。   他僵直着双臂咬牙忍耐,两手撑在床铺上一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一个冲动就控制不住力道伤了她。   “嘘,”她伸出另一只手,莹润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我现在是你的娘子,不是小姐。”   莫邪胸口一热,不由自主地抬手勾住她的细腰,轻轻一用力,就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   大开的衣襟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强壮的肩上,温如是愣愣地望着反客为主的小侍卫,开始期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莫邪很想气概十足地叫上一声她的新身份,可是对上温如是明亮通透的大眼睛,他双唇翕动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将“娘子”这两个字唤出来。   “叫什么都没有关系,”见他为难纠结的神情,温如是终于忍着笑意,目光尽量柔和缱绻地抬手抚上了他赤’裸的胸膛,“只要这里记住,你是我的男人就好。”   她的手就贴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莫邪所有的慌乱情绪,似乎都因为她具有魔力的鼓励表情而安静了下来。   他渐渐俯身,追逐她的唇舌,用尽自己仅有的技巧竭力讨好她。   带着薄茧的大掌也从她的腰部试探着,缓缓往上,最后覆盖在她高耸的胸前,慢慢笨拙地开始凭着本能搓揉那团绵软。   随着她身上衣衫的滑落,直到最后一件绣着彩蝶的肚兜也离她而去,莫邪的呼吸紊乱,动作渐渐地开始急躁起来。   虽然他的表现还有些生涩,但是温如是已经很满意了。   第一次就能忍到这个地步说明他真的很在乎自己,就算是在最容易让男人失控的情事上面,莫邪也时刻控制着自己的力度不会下手太重。   这样的男人太可爱,她温柔地迎合着,耐心地等待他带领自己进入情‘欲的高’潮。   他的身体很热,抵在她下腹的那个凶器更是滚烫得惊人,仅仅是这样的唇舌相依似乎也满足不了内心狂乱的需求。   莫邪忽然难耐地直起身,粗鲁地几把脱掉自己身上的碍事的衣物,然后再一次俯身牢牢抱住早已被剥得精光的温如是。   她攀着他的肩,微微有些紧张。   但是从没看过春宫图,也没有人教过的莫邪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能挤进她的双腿之间,用自己灼热的下体不断在她大腿内侧磨蹭。   他莽撞地捅了好半天都不得其门而入,被磨得腿侧生痛的温如是哭笑不得,她轻轻将他推开一点距离,微微抬起臀部让他能顺着湿滑的蜜液进入。   强烈的刺激从尾椎一直蔓延到了大脑,莫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原来洞房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找到方向的他,立刻就想得寸进尺地开始挖掘更多的快感,他挺身刚动了几下,就听温如是带着抗拒的声音:“停,等一下,别动!”   莫邪一愣,低头看向怀中的女人,她赤‘裸的肌肤胜雪,粉嫩的双颊酡红,一双眸子泛着蒙蒙的水色正委屈地望着他:“痛——”   他那里见过小姐这样娇弱妩媚的神态,下腹一热,那膨胀的物什又更加硬了几分。   本来就因为破处而痛得直抽的温如是被他下意识地一顶,忍不住下’体一阵紧缩,然后……   初哥莫邪就这么缴械了……   两人四目相对,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温如是扯起嘴角,干巴巴地笑了笑,“男人第一次嘛……可以理解……”她大方地拍了拍他的头,表示自己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男人是快枪手,抬手就想推开他起来擦拭一下。   虽然他很快,但是她也是真的给痛到了,她毫不怀疑自己的那层薄膜已经被完全捅破。   莫邪紧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脸色黑得都快滴出水了,咬牙切齿地道:“再来一次。”   温如是一哆嗦,扭动着就往外挣:“别啊,我还疼着呢,我真的相信你很厉害,不用再来一次证明了。”   就算他什么都不懂,也知道刚进去一会儿就完事是不对的。   看小姐的样子,肯定是以后都不想跟他做这样的事情了。莫邪作为一个自认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尊心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他急了,音调也带上了几分哀求之意:“再来一次,小姐,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温如是心中一软,今晚好歹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于情于理她也应当尽力维护新婚丈夫的尊严,温如是勉强点了点头。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为自己的妥协深深后悔了,莫邪这个家伙居然翻来覆去地将她折腾了一宿!   去他的早泄!去他的快枪手!她就不该相信一个身负武功的男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要不是有之前的一番苦练打底,温如是估计早就晕阙过去了。要是真的能昏过去就好了,也不用面对他的需索无度。   直到天边蒙蒙亮的时候,食髓知味的莫邪才放过温如是,起身去给她打水。疲累至极的温如是早就支持不住了,在莫邪松开她的那一刻就马上进入了梦乡。   莫邪端了清水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她身上擦拭干净,然后高高兴兴地上床搂着她睡觉。   抱着温软香馥的温如是,莫邪骄傲地想着,小姐这次一定很满意……   太阳临空高照,两人仍然交颈相缠地窝在床上。莫邪醒过来好几次,见她还在昏睡着,有心想要再“满足”自家小姐一次,又唯恐惊扰了她的美梦,只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底默默计算着她到底睡了多少个时辰。   待到下午,莫邪终于坐不住了,他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去找族里的长老。当睿智的老者好不容易听明白他的话,脸都黑了。   老人没好气地翻出几支草药扔给他,嘟嘟囔囔地一边骂着“臭小子”,一边吩咐他回去碾碎了,抹到新娘子下‘身,然后当着他的面轰地一声就关上了大门!   莫邪垂头丧气地赶回家,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碾草汁。   当温如是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蹲在床边分开了她的双腿,瞪着眼睛望着她红肿的患处,目光忧伤得仿佛她得了绝症一样。   任谁被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私密处不放,都会心底发寒的吧……温如是别扭地缩脚,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是怎么了?”   “你醒了啊,”莫邪闻言眼睛一亮,起身展臂抱住她,脑袋耷拉在她脖颈处,半晌,低低道,“对不起。”   啊,原来是那个啊,下次别做这么多次不就好了。温如是送了一口气,侧脸在他面颊上蹭了蹭:“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他难过地点头:“待会儿我给你那里擦点药,你会舒服一些。”   温如是困惑地转头看他:“什么药?”   莫邪转身端了小半碗绿忽忽的草浆过来:“长老给我的,说是专治房事过量。”   “……”温如是嘴角抽搐,这点子破事,居然也能被他闹到长老那里去,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她扭头就往床里滚,坚决不让他将那也不知道是什么草上弄出来的恶心浆浆抹到自己的小妹妹上面。   可惜武力值为零的温如是很快就被莫邪抓了回来,为了能让她尽快好起来,他已经自责了一下午了,怎么能由着小姐任性。他都在自己手上试过了,凉凉的,一点都不会痛。   温如是被他按在床上,拽起双腿光溜溜地被抹了个彻底,抹得她浑身火热、瘫软如泥,他却果断地转身出门做饭去了……   温如是趴在床边,幽怨地咬着被子瞪着他的背影。   人生呐,就特么地总是这样——你不想要的时候硬要给,想要的时候,偏偏不让你如愿。   春去冬来,转眼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又过了几个寒暑。   当然,纯粹是温如是单方面的打闹,五年之后的莫邪已经完全适应了她时不时的抽风,特别是在他又不小心“做”疼了她的时候。   他们现在早已不在当初被流放的地方居住,在他的女儿小莫忧两岁半的时候,莫邪就带着她们母女俩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里的蚊虫太多,宝贝小女儿细嫩的肌肤经不住那样的叮咬。   至于就这么大喇喇地离开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莫邪高傲地表示,那也要有人胆敢来质问他才行,如今这个天下,能够打得过他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入土了。   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在蛮族收的两个徒弟,就像莫邪当初设想的那样,一个男的用来蹂躏,一个女的兼职当小姐的丫鬟。   莫邪提着鞭子站在岸边监督他们练功,谁要是敢偷懒,就会享受到他手中长鞭毫不留情的招呼。他眯着眼盯着在瀑布下苦苦煎熬的两个人,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美妻娇女,还有两个衣钵传人。这样的生活,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她向他轻声描绘的那样,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相公。”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莫邪蓦然回首,一袭素白轻罗长裙的温如是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缓缓行来,一阵微风吹过,裙摆飞舞,那明媚清丽的脸上笑得温柔。   那是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莫邪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轻柔的笑意,转身毫不犹豫地迎向母女两人。   有她们的地方,就是他心归处。   ☆、第52章 沈文瀚番外   人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沈文瀚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所过的每一年,是否真的会像传说中的那样,仅仅只是温如是的转瞬光阴。   假如真的有地府的存在,当年的她是否亦已经喝了奈何桥上那碗孟婆汤,早早地投胎转世去了。   他坐在花园中安放的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散发出植物的幽幽清香,姹紫嫣红的花朵在不远处的花坛中悄然绽放。   温暖的阳光倾洒在他花白的发丝,枯槁的手背,还有手中那张泛黄的信笺上。   沈文瀚已经老了,老得都不大看得清信纸上那娟秀的字迹。   他蹙着眉端详了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小心地将它折好装进信封,放回手旁的玻璃小圆桌上。桌上除了一杯清水,只有厚厚的一叠信件,每一封的右上角,都有个他亲手标注的龙飞凤舞的编号。   一年一封,加上温如是第一次给他写的情书和当年的二十六封家书,一共是八十二封信。   五十年了啊。   他缓缓靠向椅背,距离她离开的那一天,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但是那天的情景,为什么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仍然是那么地清晰。   沈文瀚轻轻阖上眼,这五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譬如说,温氏集团真正成为了跺跺脚就会引发金融地震的第一财团。   譬如说,他在妻子过世七年后,不顾董事局的强烈反对,巨资购买了一座偏僻的荒山,并且成功地将其打造成了一所集观光、休闲、娱乐为一体的旅游胜地,彻底让公司里的那群老顽固们闭上了嘴。   却又在他们想要染指山中最美的风景时,将那片山谷划作了禁地。   譬如说,在温慕瀚三十五岁那年,毫无保留地将整个温氏都交到了他们的孩子手中……   他们的儿子没有继承她的聪明,也没有学到他手段的十分之一,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和孝顺,也是他的弱点。如果没有沈文瀚的一路提点,或许在接手的一开始,就会栽在宋氏的手里。   不过,只要有他在,他就绝不会让宋司劼动他的孩子一根毫毛。   阖着双目的沈文瀚唇角挑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那男人跟他斗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还不是要仰他鼻息,靠着他手指缝中漏出的一点施舍过活。   当初居然还想跟他联姻,哼,也不看看他们家的女儿什么德行,有什么资格匹配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真是不知所谓!   沈文瀚闭目养了半天神,忽然张开眼瞥了一下站在一边的管家:“今年的信,怎么还没到?”   管家有些无奈,老爷一上午都问过好几遍了。   反正每年的今日都会收到去世的夫人定时寄来的信件,总归不是早上,就是下午,现在不过才刚刚过了午后。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明面上他还是试探着问:“要不,我去催催?”   沈文瀚浓眉一竖:“催什么催?你以为邮局是你家开的啊,别人什么都不用做了,就指着送你们一家养活自己?!”   管家噤声,一年就这么一天,忍着吧,等信寄到了,老爷就不会这么暴躁,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给小少爷或小小姐打电话了。   他当初来温家接李妈的班,李妈就已经跟他仔细交待了沈文瀚的喜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三楼的房间由专人打扫,所有的摆放统统不准随便改动。   这么多年,他也看明白了,其实总而言之也就是一句话,凡是有关夫人的一切事宜,都要小心行事。不明白的也别擅自拿主意,宁愿多问一下老爷再决定。   果然,没一会儿沈文瀚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去,给慕瀚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把几个小家伙叫回来吃饭。”   管家低头应是,不过在背着他拨通电话的时候,还是加了一句:“今年的信来晚了,老爷很不高兴。”没有跟政府方面打好关系,那是少爷的失职,要是再过几个小时还没送来,估计晚上回家,少爷就要面对老头子的怒火了。   家和万事兴呐,想必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一把年纪了还老被爹骂吧。挂掉电话,管家好心地想着。   ……   温如是的办公室内,有一间密室,除了她,任何人都进不去。   密室里是整整一排临空漂浮的透明水晶瓶,雕琢精美的瓶中装着散发出莹莹蓝光的水滴,每一滴水珠的形状都有细微的不同。   温如是很少踏进那里,直到一日,一行波光粼粼的水纹字体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一百零一号任务目标,将于午后三点,寿终正寝。’   温如是的记忆力很好,她记得自己到过的每一个世界,记得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哪怕他们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温如是也记得,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他们。   只是,曾经。   她不记得当初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感觉,可是,“幻梦”能抽走的仅仅只是她的爱和恨,却不能抽走那个世界留给她的所有记忆。   她静静地立在密室之中,脚下漂浮着悬空的星辰,黑色的天幕中繁星点点,蓝色的光带温顺地盘绕在她的脚踝、腕间,牵引着她向着想要靠近的水滴飘去。   最后停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前,水晶宛如整块天然雕琢而成,没有一点点的衔接缝隙。   温如是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瓶颈蓝色的编号——“101”。里面的水滴随着她的动作悠悠荡了荡,仿似在骄傲地回应她的动作。   温如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它,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我使用特权的话,能在那里待多久?”   柔和的女声在密室中响起:“即使是使用特权,灵魂也不能完全进入任务世界,只能凝结投影达到塑肉体的效果,时限是30分钟,鉴于付出与收益不成正比,不建议主人作此决定。”   付出与收益不成正比?   “幻梦”说得没错,即使她回到那里,又能怎么样。她没有办法打破瓶子取回自己的感情,况且,这不正是当初她想要的吗。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不再会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再会有望穿秋水的思念,不再因为失去爱人而掉下一滴眼泪,这就是她耗尽所有换来的“幻梦”能够带给她的平静。   所以此刻,她才能宁静地站在这里,心无波澜。   可是,被留下的那个男人,不是更可悲吗?日日牵挂一个早就不爱他的女人终生未娶,只盼望着死后还能再见她一面。   跟当年的那个她,又有什么区别?   温如是微微笑了笑:“30分钟也好,连接任务世界吧。”那是她欠他的。   既然这个特权源于沈文瀚,那么回报在他的身上,也很应该。   ……   沈文瀚的体力一日不如一日,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一个月前,他就命人将他的东西都搬到了山上。   温如是的坟墓就在那片桃花林里,他想,如果要死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死在她的身边。   墓的边上有一棵他亲手种下的桃树,几十年过去了,那棵幼苗已经长得亭亭如盖,即使是在其他大树都开始落叶的时候,仍然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夏日的桃树花开似云,仿似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点缀着她坟前的那一片晴空。谷中这些年陆陆续续种植的上万株桃树,此刻延绵山间,形成了粉红与雪白相间的花潮。   灼灼醉人的微香萦绕在鼻尖,沈文瀚神态安详地坐在墓碑边的躺椅上。   还是那个山坡,还是那个桃花盛开的时节,沈文瀚自豪地想着,就算是死,老天爷也知道亏欠了他,特地给他选了一个最好的地点,最好的时候。   要是能像当初一样坐在草坪上,再靠近她一点,就更好了。还有远处的木屋,慕瀚硬要在那里建一座房子,哪怕是用原木建造的,他也嫌它破坏了这里的景色。   如果见到温如是,他一定会好好跟她说说,她豁出性命才生下来的好儿子,这些年到底给他惹了多少的祸。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想要跟她说,人到老了,就总是爱回想当年。   而他的当年,没有别人,只有一个温如是。   漫长的岁月中,只有她的容颜一如既往地沉淀了下来。他的心,原来只有那么地小,只能容下她一个人。   他并不畏惧死亡,如果生命的结束能够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沈文瀚隐隐有些期待,但又有些担忧,不知道温如是,还会不会在她离开的地方等着自己。他的视线开始有些迷蒙,凉凉的风中,满树的桃花微微摇曳,有花瓣从枝头缓缓飘落。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在向自己慢慢靠近。   她的姿态从容,步履轻柔而坚定,就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沈文瀚眨了眨眼,努力隐去眼底的水雾,她的面容渐渐清晰,他张开嘴,哽咽难言。   最后只是含泪微笑着道了一句:“你来了。”   你来了,这就好。当他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在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却只有这一句更符合此刻的心情。   他只是太想她,他只是,一个人活得太寂寞。   没有她的日子太难熬,哪怕有她每年一封的书信慰藉,也比不上她轻轻的一个拥抱。   沈文瀚向前伸出手,唇间微微颤抖,“……如是。”   一只沁凉的嫩白小手放入他布满皱纹的掌心,温如是俯身,柔顺地伏上他瘦若枯柴的大腿,抬臂环在了他瘦削的腰间:“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文瀚轻轻摇头,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迟疑地抚上逶迤在他腿上的如墨长发。难道这只是幻觉?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地年轻,而他,却已垂垂老矣。   可是指尖的温度却又在提醒着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妻子。   沈文瀚试图弯起嘴角,浑浊的眸中却泪如雨下,他用出仅有的力气牢牢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不要……不要再走了。”   “不走了,”温如是心酸地擦去他脸上连绵不尽的泪,“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再也不离开。”直到你死去。   她直起身,紧紧抱着他的脑袋,活了大半辈子的沈文瀚在她的怀里,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怀中的声音渐歇,这样的情绪激动其实并不适合行将就木的老人,温如是想要抬起他的脸,却被他偏头避开,只听他轻轻地小声道:“不要看,我现在太丑了。”   温如是的眼中渐渐弥漫出哀伤,强势如他,竟然也会这般患得患失,她一遍一遍抚摸沈文瀚银白的头发,柔声哄着他:“不丑,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最帅的。”   他老了,老得配不上她,可是他知道,他的妻子不会介意。他只是想多听听她说些好听的话,仅此而已。   能够再自己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见到她,那点最后的遗憾也消散了。   他很满足。   沈文瀚无力地反手抱着她,视线一点一点地模糊,声音虚弱:“我很想你。”   如果再不说出来,就没时间了,方才的那番举动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温如是收紧双臂,眼眶泛红。   他的唇边微微牵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我有听你的话……慕瀚很乖,他的两个孩子也很听话。”   他太累了,她的怀抱很温暖,就像记忆中的那样柔软。   沈文瀚慢慢阖上眼,口中的话语渐渐弱至无声:“宋家没有动……他们是老死的……”   一滴眼泪从温如是的眼眶中坠落,一如当年他无声地滑落在她的脸上那滴。温如是的心中隐隐作痛,丝丝蓝光忽然从她的身体里溢出。   “沈文瀚,我好像又再一次爱上你了啊。”她抱着他沉重地偏过来的身体,轻轻地笑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即使被抽掉了一次感情,当她再遇上他的时候,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唤醒了那颗种子。   她偏头,温柔地吻上他的额角。蓝光愈来愈盛,将两人包裹在其中,但是这一切,沈文瀚都看不到。   拉着她的手臂的那只大手颓然垂落,山风微凉,沈文瀚银白的发丝飘拂在她的脸上,眷念不舍。   他爱她,一直很爱她,从来就没有别人。   ☆、第53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   红艳似血的火烧云粘稠地凝固在傍晚的天空之上,染红了皇宫正殿前长长的汉白玉石阶。   身后金戈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宫女宦官们四处逃散,偌大的一个皇城到处都充斥着哀嚎和震天的哭声。   一步一步,脚下绣着金丝蛟龙的皂靴底部发出啧啧的水声,三皇子楼迦若听若不闻,面无表情地踩着暗红的血浆沿阶而上。   暗紫色的云纹团花锦衣下摆轻拂过殿前高高的门槛,他缓步入内。   龙椅之上的父皇,颈上正抵着他贴身侍卫的长刀,那刀身雪亮,光可鉴人,血珠滴滴渗透出来。   昔日的真龙天子此刻须发贲张,面色苍白:“孽障,当初朕就该一刀杀了你!”   楼迦若勾起嘴角,细长的凤眸尾梢上挑,讥诮地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冰寒入骨:“可惜,现在晚了。”   他原本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冰冷的宝座,他只想带着自己所爱的人逍遥度日……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他们逼的。   他不服!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就一定会荣登大宝吗?如果没有了罩在太子身上的那道光环,他最后还能剩下些什么?!   楼迦若的心底有一把火。   自从她将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那把精巧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小腹,他心中熊熊燃烧的那把火焰就一直绵延至今,从未熄灭过!   他只是不争,不是争不过!   楼迦若很想看看。   看那个胆敢勾引他的王妃的太子,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是否还会像从前那般风度翩翩、光芒万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自古以来杀父篡位的皇帝不知凡几,多他一个又能怎么样?!不过,他并不打算杀了父皇。   失去权势的活着的太上皇,总比一个死去的先皇来得要好听一些。楼迦若不恨他,不,应该说,最恨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他亲爱的父皇应该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他亲眼看着他最心爱的儿子,是怎样被他口中的这个孽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折磨。   还有他的王妃,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不分彼此的好王妃……   楼迦若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痛苦地攥紧了方方正正四寸大小上扭绞金龙的玉玺。既然他们都想爬上来,宁愿为了权力背叛他,那么,他就夺了它,谁都别想得到!   黑沉沉的大殿之上空无一人,只有他高高在上的孤单背影融进了黑暗之中,默默低垂着的视线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   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他的下属将她抓回来,然后,他们的美梦,就会被他亲手打破。   肃穆庄严的大殿空寂无声,楼迦若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那一年,他十岁,她八岁。   她抱着一只肉嘟嘟的纯白幼犬,娇娇俏俏地立在两兄弟的面前,骄傲地道:“我是丞相的女儿,你们是谁?!”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神采飞扬。   可是,她的目光只会为她尊贵的太子哥哥停留,从来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十年了,他喜欢了她十年,却在满心欢喜将她娶进门的当晚,被她赶出了新房。   楼迦若本来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回头发现自己的好,他宁愿瞒着外人将服侍的奴婢撵走,自己睡在外室,也舍不得勉强她一分一毫。   可是她的心怎么能那么地冷硬,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楼迦若微微牵起嘴角,笑得无比的阴冷。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就让他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好了!就在她当着太子的面,将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楼迦若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他们站在颓然倒下的他身边,旁若无人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她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他的好王妃和亲大哥啊,他该怎么报答他们呢?   ……   当温如是从这个世界醒过来,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她的双手被牢牢地吊在了两根铁链上,绷直的铁链拽得两臂生痛。   黑暗潮湿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莹润的嵌玦就在她光洁裸’露出来的手腕上,但是却没有办法能够够得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应该出现在楼迦若逼宫之前的前几个月吗,怎么会一来就被关在这里?!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温如是顾不得研究周围的环境,她努力踮起脚尖,翻转手腕试图召唤小助理。   腕间被禁锢的肌肤很快就磨破了皮,她咬紧牙关尽力用指尖去勾嵌玦上旁人看不到的按钮。好不容易堪堪触到资料输入的部位,就听到甬道内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昏黄的火光从门上的缝隙间移动而来。   温如是一凛,直接改变主意按下了接收键,纷乱的信息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脑中。   就在温如是还没有来得及将其完全消化吸收的时候,厚重的铁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微微眯眼,偏开头避过突然照进来的光亮。   半晌,温如是回过脸,只看到一个俊美得阴柔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脸庞仿佛精雕细琢般完美,直挺的鼻梁,淡绯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冰冷气息。   他耀眼的黑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闪烁,温如是有些受不了他沉默的逼视目光,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清了清喉咙:“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楼迦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钗环散乱的女人,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转身从旁边的一排刑具中拿起一根细细的长鞭,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凉寒冷。   背心犹如有股寒气,顺着他目光中渐渐透露出来的恨意逐渐攀升。温如是慌了,她连忙开口唤他的名字:“迦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别一来就玩得那么猛啊,她怕痛怕得要死!   楼迦若眼底的恨意更浓,她从来就没有这么叫过他。她真的知道错了吗,不,她不会明白,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   他提着长鞭,缓缓地一步一步绕到她的身后:“太晚了。”晚到他已经根本就不会再相信,从她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长鞭高高扬起,带着凌冽的呼啸抽打在温如是纤弱的背上,灵巧的鞭梢卷回,带起了一片破碎的轻纱衣料。   顷刻间便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她的肩部到后腰渗出,浸透了背上的衣衫。温如是忍不住闷哼一声,咬牙又将涌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她也不想在他的面前连一丝尊严都不剩。   她来晚了。大错已经铸成,如果不让他将心里积压的怒火发泄出来,还谈什么可笑的拯救。   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她的背上,温如是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滑落,背上的痛楚太过,几乎近至麻木,她硬生生地坚持着,直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阙了过去。   “这点痛你都受不了,”楼迦若板起她的下巴,温如是的小脸苍白,几缕黑发混着汗水,濡湿地粘在脸颊上,他的语声轻柔,眼中却不带一丝情意,只有彻骨的冰寒,“又怎么有力气承受接下来的事实呢?”   就算她再怎么费尽心机,太子也不会娶她做正妻。太子妃的人选早已预定,而背叛了自己投向了他的怀抱,会是她这辈子以来做的最失败的一个决定。   他要她清清楚楚地看清这一点。   温如是后来是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的,头戴金冠的太子就被捆在她的脚边,脚踝处的鲜血淌了一地:“成王败寇!输给你我没有怨言,但是你不能这么对小如,她是你的王妃!”   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么有水准,温如是苦中作乐地迷迷糊糊想着。原来的那个温如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辜负了三皇子,只是相比权势和太子的名头而言,楼迦若的分量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了而已。   就算他长得再俊美又有什么用,帅能当饭吃吗?   再说了,都是一个爹生的,后宫女子美者如云,先皇后更是出了名的美人,生下的孩子再丑还能丑到哪里去?   况且太子并不难看,单从相貌上来看一点都不输于楼迦若,反而因为出生尊贵更有一种仪表堂堂的气质。   要是让她说的话,比起楼迦若的阴柔,英气逼人的太子更符合一个皇帝的形象。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被人当作奸夫淫‘妇地虐待啊……   温如是勉强睁开眼,向被挑断了脚筋无力地躺在地上,还气势凌然的前太子望去,艰难地开口吐槽:“……白痴,闭嘴。”   正怒斥叛逆的太子哥哥一窒,半天没有缓过劲来,这还是他柔情似水的小如妹妹吗。   温如是狠狠地瞪了呆愣着的阶下囚一眼。   还嫌她被打得不够啊?!都这时候了还要义正言辞地去激怒楼迦若,赶紧老老实实地回去找他的太子妃吧,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主角啊!   她心情一激动,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楼迦若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看,这就是现实,没了人人称羡的那层光环,什么情深意长的柔情,都是个笑话。   他的王妃最爱的,果然还是权势呐。   楼迦若松开匕首,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慢慢抽出一张素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然后,缓缓转身离开。   ☆、第54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二   他曾经以为,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充斥在胸臆之间的那团愤恨就会平静下来,但是楼迦若错了。   太上皇软禁在晟霄殿,太子被他送进凌华宫圈禁了起来,他那身份低微的母妃也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太后的位置。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按照他当初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着,可是,楼迦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心情舒畅,特别是当狱卒回报,地牢中的温如是高烧不退的时候,他无名的烦躁亦达到了顶点。   他应该杀了她的,杀了那个背夫与人暗通款曲的淫‘妇。   可是,看着她身染鲜血地萎顿在肮脏的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心……为什么还会隐隐作痛。   朝堂上人声鼎沸,嘈嘈杂杂地根本就不似一国之堂,反而更像是喧闹的菜市场。   楼迦若蹙眉,冷冷地哼了声。   方才还唇枪舌战的大臣们立刻噤声,争取往空出来的官位上塞自己人固然重要,但是那日血洗皇城的阴影还盘旋在众人心头,对新皇的畏惧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楼迦若按捺住内心的厌烦,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台阶之下的礼官。   “退朝。”心思活泛的新任礼官立马大声宣布,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言,唯有齐声鞠躬倒退着退出殿门。   眼光扫到缀在队末一声未出的长须中年男子,楼迦若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温相留下。”   昔日的翁婿两人,此时的身份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楼迦若将他留下,却也不说话,轻拂衣袖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就那么将他晾在殿中。   温相心中苦涩,慢慢俯身,大礼匍匐在阶下,语声惨然:“臣,有罪。”   “哦?”新皇未置可否,“丞相对我朝忠心耿耿,如今尚能辅佐两代君王,端的是劳苦功高,今日何出此言?”   因为他有个一意孤行的好女儿啊。上一次这般的大礼参拜,还是在太上皇封他为相的时候,温相有口难言,只是勉强保持着跪伏的姿势。   他只有温如是这么一个孩子,他的女儿从小恋慕太子,温相一早清楚。可是她却不明白,只要她的父亲一日稳坐在丞相的这个位置上,皇上就绝对不可能让她嫁给太子做正妃。   皇权不容觊觎,哪怕那个人是太子。   宁为贫者妻,不为贵者妾。那时的楼迦若是真心喜欢她,温相宁愿将她嫁给一个无心争夺皇位的闲散皇子,也不愿意让她日后在深宫中跟一群女子争宠。   可惜,这个孩子的姻缘是他亲口应下,他却没能教会她知足惜福。   “小女年幼不懂事,有负陛下深情厚意,臣惭愧,”他恭顺地匍匐在新皇脚下,只为了替他羁押牢中的女儿争取一线生机,“恳请陛下开恩,让小女削发为尼、皈依佛门,为皇家的繁荣昌盛日夜祈福,臣愿即日告老还乡,终生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为相多年,温相在朝中门生者众,楼迦若倘若硬要除掉他一定会大失民心。   他并不奢望眼前这个九五至尊能让自己仍然留在朝中发挥余热,温相只是在赌,赌新皇初初登基,不愿再多造杀孽。他可以主动上表请辞,让新皇的人顺利接手,只要他饶过自己的女儿。   温相以头触地,长跪不起,却没料到良久的沉默之后,高高在上的楼迦若忽然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带着说不尽的凄惶。   温相惊疑不定,伏跪不敢抬头。   “如此淫’乱的女子倘若皈依我佛,岂不是玷污了佛门的清静之地,”楼迦若目光灼灼,仿似一把利剑逼视着他,语声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你还真敢想!莫不是以为今日的朕还会心慈手软?!”   此话已至诛心,温相背心汗出如浆,却还是硬挺着抬头直面天颜,声调悲怆:“小女虽然任性,但是自幼饱读诗书,绝不会是陛下口中的淫‘乱之妇!”如果温如是连名节都没有了,不止是温氏一族颜面无存,就算她在牢中被折磨致死,也不会有人生出丝毫的同情。   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和无害的三皇子,他是铁了心要收拾温家啊。温相自知此次难逃一劫,但是,他的女儿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得这般毫无尊严!   “请陛下明鉴!”温相背脊挺直,慨然风骨。   楼迦若敛容,静静望着他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怜悯,他曾经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之一。   ‘老夫今日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你,望你日后好好待她,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言犹在耳,如今,说出这番话的人却跪在他的脚下,祈求他能高抬贵手,放他们父女一条活路。   物是人非啊,半晌,楼迦若忽然满心疲倦,平白生出一种就这么结束她的生命也好的感觉:“想要证明这一点很容易,只需命人检查她是否已非完璧之身。”   “陛下——”   温相刚刚开口,便被他接下来的话语打断:“朕,从来就没有跟她圆房。”   他们从来就没有圆房,温如是不肯,而他,却一直隐忍退让。   楼迦若垂眸,长长的睫毛墨黑如鸦,语声低微却清晰可闻。   仇恨是把双刃剑,在伤了她的同时,也刺痛了自己的心,就连鞭笞之刑亦不能消除心头之恨。   可是在每每折磨过她之后,楼迦若却只觉更加地痛苦。他不想再这么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活着的温如是只能证明自己的耻辱。   杀了她,也好。这样,大家都能解脱。   “倘若结果属实,朕会赐她一尺白绫,你,还要跟朕赌吗?”他的语声冰凉,脸上再不显一丝波澜。   温相跌坐在地上,他不敢确定她未曾与太子有过苟且之事,但是事已至今已无退路。他面色惨白颤抖了半晌,才咬牙:“如若小女尚是处子之身,陛下……”   “她可以在冷宫里渡过下半生。”楼迦若抬眸,薄唇微微勾起一抹轻嘲,能将她从牢中放出已是格外开恩,怎么可能任由温相带她远离京城?除了死,温如是这辈子都别想逃离他的身边。   此刻的温如是趴在牢中简陋的木床上,被人灌了几副药,额上的高热总算降了一些,昏昏沉沉地就连楼迦若派来查验的嬷嬷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直到她们脱下她的亵裤,手指探进她的花’径,她才猛然惊醒。   温如是一脚踹开那人,慌忙狼狈后退:“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腿上绵软无力,踢在人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痛,那嬷嬷也不强行动她,只是站直了身,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皇上命我等检查娘娘是否完璧,皇命难违,望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温如是怔了怔,立刻就明白过来,她勉强弯了弯嘴角,却没办法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知道是一回事,就这么赤‘裸裸地让人亵渎是另外一回事,就算神经强韧如她,也不由地感到了被人当做货物一般对待的屈辱。   白皙的手指攥紧了床单,她慢慢分开了双腿,眼眶微涩:“……嬷嬷轻点。”   楼迦若,你这个混蛋!   她颤抖着阖上双眸,仿似硬物在喉,隐隐作梗。   检测的结果出乎温相和楼迦若的意料,经验丰富的宫中嬷嬷坦言查验之女确实未经人事。   温相洒脱地留下一封书信,在殿前响亮地叩拜之后挂冠而去,沿途宫众均能看到他额上肿起的血包,他也毫不在意。   他的女儿并未有辱门风,有他高调的离开,陛下必不会出尔反尔再杀温如是,这就够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最后一座靠山的温如是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又再升了起来,并且比先前的温度更甚。   太医回报,源因外伤未愈造成的邪风入体,再加上心思郁结不能宣泄,才令她的病情愈来愈重。   “尽力而为即可。”楼迦若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或许,被他夺去希望的温如是,也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更深夜静,明月如钩,此刻的牢中应该已经置办了适用的寝具。楼迦若立在廊边,月光只能洒在履前的方寸之地,暗纹紫衣犹如融进了夜色之中。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犹豫了半夜,终于还是忍不住起步前往地牢。   一入牢中便感到阴凉入骨,楼迦若摒退侍卫,默默地推门入内行至她的床前站定。   已经烧糊涂了的温如是被厚厚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可怜兮兮的脸和一只素白的小手,汗湿的额发黏在她红得异常的脸颊上,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   楼迦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才慢慢在床边坐下。他垂下的衣摆就挨在她的指尖,若即若离,就像他们之间不可妥协的关系。   即便她没有做出那些事,又能代表什么呢?她背叛了他,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在她的夫君和太子之间,温如是选择了太子。楼迦若腹上的那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就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有多么地狠辣无情。   他重重地阖上双眸,再张开时,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那抹犹疑迷茫。楼迦若蓦然起身,正待离去,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   回头看去,那方暗色的衣袍正攥在温如是的手中,她的五指白皙,衬着深色的布料更显得莹润如玉。   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是想竭力苏醒却又不能如愿,她难受地紧蹙了眉头,樱唇开开合合,却听不真切呢喃的语调。   楼迦若顿了顿,不知怎么的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就这么跟她僵持在了床前。   “……迦若。”两声微不可闻的呢哝软语幽幽地攀上了他的耳畔,楼迦若手指微动,脚下如灌铅水,不愿靠近,也不能离开。   “……楼迦若。”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温如是无意识地收紧五指,将他的衣摆攥出了深深的皱褶。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神色恍惚。   “……王八蛋!”   楼迦若顷刻挑眉,细长凤眸微微眯起,突然有种想要将她拖起来摇醒,再鞭打一顿的冲动。   ☆、第55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三   资料记载:楼氏王朝共有四位皇子,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楼迦玠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其余几位,二皇子楼迦庆为人仁和宽厚,三皇子楼迦若生性散漫,喜好结交江湖异士,四皇子楼迦蓝尚未成年,只有九岁。   温相独女自幼与太子和三皇子熟稔,跟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大司空嫡长女苏乐清。   三皇子楼迦若在温氏女及笄那年求娶,皇上金口赐婚,温相欣然应诺。一年后,温如是嫁入王府,十里红妆成为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时美谈。   婚后三皇妃幽会太子,被闻讯而至的楼迦若撞破。太子武艺不敌,为保丑闻不外传,高呼承诺日后娶她为正妃。   温如是趁三皇子不备,手刃亲夫。楼迦若心如死灰、束手就擒,至死没有还手。   三日之后,王府侍卫在郊外发现主子的尸体,朝廷哗然,皇上震怒。虽然这个儿子并不受他待见,但是皇家尊严不容冒犯,他立刻下令严加彻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后的证据直指温相之女。太子为求自保拒绝为她求情,温如是在大殿之上痛斥太子薄情寡义、混淆事实,妄图拖他下水。   苏乐清挺身而出,作证当日太子与她在别院赏花,并非如她所说的私会败露,太子怂恿杀人灭口。   堂堂皇子居然被人刺杀荒野,行刺之人居然还是皇帝赐婚的丞相之女,大司空率领百官上书,要求严惩凶手。   温氏一族被满门抄斩,两年后,苏乐清嫁入太子府。   婚后夫妻恩爱,苏乐清更在太子正式继位大统之时被封为皇后,此后育有两子,一生宠冠后宫。   不过,故事的脉络却在三皇子被刺的时候转了个向,三皇妃的匕首没有刺中他的要害,原本应该死在荒郊野外的楼迦若活着回来了……   之前因为兴趣而结交的武林中人,反而成了他密谋起事的一大助力。   楼迦若并没有莽撞地跑到皇帝面前去揭发他们的所作所为,他清楚在父皇的眼里,他连太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切断了太子跟温氏的联系,并且将她软禁在王府。   两年的时间,不够他扳倒太子,但是拉拢本就有意辅佐他的朝臣,再加大力度笼络江湖异人、培养死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楼迦若选了个好日子,就在苏乐清被指婚当天。收到消息的温如是按捺不住乔装跑掉,前去质问太子之前说过要娶她的话还算不算数。   可怜她还盘算着,为了让日后的顺利大婚尽量减少一些阻碍,而坚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并没有跟太子更进一步。   却没想到她一心想要嫁的男人,早已跟大司空达成了协议。   温如是从小就长得可爱,长大之后更是艳冠群芳、明媚照人,相比苏乐清的温柔淡雅、恬静怡人,她就像团热情燃烧的火焰。   但是现在这把火,要是烧到自己身上就不大好了。   太子妃的位置非苏乐清莫属,温如是最多只能在他登基之后改名换姓做个妃嫔。这些话,太子怎么敢跟她直说,对于一直没有吃到嘴的女人,他唯有甜言蜜语地好生安抚着。   大司空在府内大宴宾客,庆祝女儿即将嫁入皇家,与会官员众多。而太子好不容易在私会之处赌咒发誓地哄好温如是,正你侬我侬地温存着,另外一边的楼迦若却在此时发起了进攻。   或许对于他来说,温如是也就只有这次,在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   当楼迦若率领兵马冲进内城大杀四方时,太子的幕僚们连主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这些都是嵌玦内输入好的信息。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温如是原本应该在楼迦若逼宫之前,就进入这个世界。   她应该在楼迦若黑化的最初挽回他的心,阻止他篡位成功后杀掉温相的女儿,继而不依不饶地折磨男主夫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来就被他虐待鞭打。   那混蛋居然还敢将她扔进冷宫自生自灭?!好吧,至少他还命人安排了两个宫女给她使唤,好歹没让她撑着病体自己爬起来煎药。   温如是捏着鼻子,将那碗苦得让人作呕的“良药”一气饮尽,窝火地打发她们去外面守着,这才点开嵌玦追究原因。   当她清秀的小助理出现,看到毫无形象地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的顶头上司,忍不住嘴角抽搐,还没有开口,就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他无语地看着她拎起顺手的物什,接二连三地砸向自己,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她发泄。   梳子、花钗、枕头一件件地穿过他的幻影落在地上——温如是也聪明,专拣一些不易碎的东西扔,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待到消了气,她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乱的发丝,长吁一口气:“说吧,这次又出什么问题了。”   “目前暂时只能查出是七日后世界大选的竞争对手造成的,排名前十的执行者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不过,被直接跳到目标黑化中期的人,只有你一个。”小助理迅速将事实和盘托出,说起这事,他也很郁闷。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有其他公司的人前来试探对手的底细,但是一般都很克制,不会出手扰乱别人任务的进程,所以大家都没料到,竟然会有人无视默认规则而这么肆无忌惮地乱来。   对方如果不是后台强大,就是实力强悍有恃无恐,不怕激怒他们。不管怎么样,对方应该会有不少排名靠前执行者,否则不会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一次的损失比较大,三、四、七号的任务都已经失败了,九号和十号也坚持不了多久,估计在任务世界也待不上几天了。”小助理的脸色有些黯然,这一次至少要关闭五个世界,而其他人最后能不能成功也是个未知数。   温如是微微眯眼,她进公司的时间尚短,还没有参加过传说中的世界大选,据说届时全世界的执行者都会前往争夺那个桂冠。   奖品非常地丰厚,头三名的十个特权奖励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冠军能够得到一件可以化形的翾琊天衣,穿戴之后可以无视一切负面影响。   如果当初执行第一百零一号任务的时候,她有这件天衣,就不会早死了。   温如是恨恨地咬牙,姣好的面容阴森得可怕:“等我做完这个任务回去,要在桌上看到罪魁祸首全面的详细资料!”   然后,她会一个个地挨着找到他手下的执行者,跟他们好好谈谈人生。   小助理打了个哆嗦,颔首就消失在她面前。   被惹火了的上司真恐怖,他得赶紧回去熬盅糖水压压惊……   温如是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还有一地杂乱的物什皱了皱眉,扬声唤人进来收拾屋子。两个宫女一踏入房内都愣了愣,没敢吱声,麻利地捡起东西出去,不多会儿就给她送了新的用具进来。   温如是慢悠悠地拉起被子盖好,趴在新枕头上偏头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们一眼。   冷宫里面哪有那么多的备用物品?这两人不说都是,至少也有一个是楼迦若的眼线。她也不说破,径自阖眼毫不防备地补眠。   不怕他不派人监视她,就怕他连听她消息这种事都不想做,那才真要完蛋了。   不知不觉,温如是被打入冷宫也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楼迦若一次都没有来过。   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成日里没事就练练书法,有闲心的时候去院子里侍弄一下花花草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没有访客,也不能出门逛逛,她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悠闲自在。   只要他不杀她,温如是也不急,她现在才懒得想办法去讨好那个混蛋呢,没见其中一个宫女连翘隔上一段时日就会失踪几个时辰嘛。   跟她比耐性,切!到底是谁晾着谁还说不清楚呢。   找的借口倒是合情合理,经过温如是多问上几次,连翘也不再提出门的事了,她以为改到晚上就没人会起疑。   可惜,架不住温如是现在成天没事闲得慌,精力旺盛过头啊。   半夜都能爬起来去欣赏她们睡姿的主子真心伤不起,一看就知道她啥时候又去给楼迦若通风报信了,每当这个时候,温如是便会乐呵呵地竖起耳朵等待她回来的动静。   脚步轻缓微不可闻,看来是个有武功根底的,若不是她特意留意着,还真听不出来有人回屋的声音。可惜光长身体不长脑子,温如是撇嘴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睡觉。   这边的温如是优哉游哉地宅在冷宫,那边的楼迦若反而有些疑惑了。在他的印象中,她就不是这么老实的人,不在宫里闹腾就算了,也没有跟外界联系的迹象。   据眼线回报,她看上去还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本来是派去监视温如是,看她有没有不轨企图的连翘一无所获,报上来的全是些琐碎的小事。   什么前日的菜品很好,娘娘又多进了两碗米饭啊,什么昨日心血来潮,娘娘把好不容易养出的鲜花全摘了个遍,只留满院子光秃秃的枝干,舂出花的汁液全部用来染指甲了啊……   楼迦若挥手打断李公公的话,不耐烦地道:“就没有别的了?”   可怜的宦官连忙低头将三张纸翻了一遍,少顷,为难地开口:“……最严重的就是,今日娘娘睡过了时辰,下床的时候踩偏了……扭了一下脚。”   话音刚落,一方砚台就当头砸了过来!   被打中的额角一下就冒出了鲜血,那宦官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直打哆嗦,也不敢抬手去捂。   “滚出去!”楼迦若怒道。   这女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出她的破绽,楼迦若没看连滚带爬退出去的李公公一眼,垂眸执起了一本奏折。   前太子在凌华宫中无人照顾,臣等以为,划拨几个宫人入内,更能彰显我皇慈悲的博大胸怀。   楼迦若默默看了半晌,然后拿起朱笔将宫人几字划去,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添了一个名字上去。   不知道,当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伤心?愤怒?还是转而期望能投向他这座更大的靠山?   楼迦若很好奇。   ☆、第56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四   从她的住所到凌华宫有很长的一截路,温如是跟在领路的李公公后面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远处那道荒凉的宫殿。高高的外墙上面有多处红漆脱落,相比自己那小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子而言,这里更像一座冷宫。   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戎装侍卫,接过李公公递过去的腰牌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点点头,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退开一步放行。   “娘娘,请。”李公公躬身向后对温如是示意。   院中杂草丛生,完全不似人住的地方。她缓缓抬步迈过门槛,石板铺就的小路上长满了青苔,路面裂开的缝隙里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顽强地生长着。   温如是在房前站定,不由地迟疑了一下,默默跟在身后的李公公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推门进去。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擅长揣测人心的李公公早已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将娘娘此行的所有举动一五一十地据实上报。   温如是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少顷,便抬手推开那扇朱红大门。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温如是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楼迦若也太小看她了,难道他真的以为,宫中破旧的殿阁,卧床不起的残废太子……这样的场景就能震到她?   如果站在这里的还是原来的那个温如是,也许会,可惜她不是。   “……谁?”室内传来一个喑哑的男声。   “是我。”温如是也不管他是否能猜出自己是谁,径自入内抽出一方丝帕铺在桌旁的凳子上,悠闲地坐下之后才抬眸,看向躺在床上的楼迦玠。   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此时憔悴了许多,下颌上的胡渣估计是自己剃的,长长短短得也不齐整。为了方便使用,恭桶就放在床脚,但也让整个房间弥漫了污秽不堪的臭气。   温如是不禁皱了皱眉,偏头瞥了连翘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被熏得够呛,这连翘倒是很有眼色地马上就去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透气。   楼迦玠顾不上尴尬,急忙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忽然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神态都萎靡了下来,“难道……他连你都关进来了?”   温如是翻了个白眼,心底暗自啐了一口,说的什么话,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这么倒霉的:“要被关进来的那个人可不是我,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待会儿就走。”她一点都不想来,但是人家一道口谕下来,她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地穿个对城过来看戏。   楼迦玠的眼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弟舍不得让你受苦。”他伸手就想去拉温如是的衣袖,可是伸出去才发现她坐得太远,刚好就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楼迦玠慢慢放下手臂,红着眼眶望着她,“救我出去……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小如帮帮我,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只要他肯放我走,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他不想硬气一次,可是一生尊贵的太子突然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伺候,就连出恭,都要自己爬起来艰难地挪到床脚,他真的受不了。   “哦。”温如是干巴巴地随口应道,同情是有,但是也仅此而已,谁让他要勾引兄弟老婆呢,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听他的话犯傻。   楼迦玠闻言欣慰地勉强笑了笑,习惯性地想要对她说些动听的话,却见温如是忽然起身:“你的新媳妇就快到了,我还是去外面迎迎她吧。”   话毕,也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院门,就见一顶孤零零的小轿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门口。一袭红衣的苏乐清还是那么地娴雅动人,温如是缓缓停下脚步,立在她的必经之路静候佳人。   抬眼望见故人,苏乐清脸色微微变了变,垂眸掩去了眸中的异色,再抬头时已没有刚才的诧异。她莲步款款地步近,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温柔地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喝杯喜酒?”   温如是轻笑反问:“喜酒?何喜之有?啊对了,苏大小姐千辛万苦才爬上这个位置,当然得要好好庆祝庆祝。”她凑近苏乐清耳边,语声轻柔,刚刚够她一人得闻,“不过,不用叫上我,我一点都不羡慕你现在的身份。”   苏乐清蹙眉,清雅的面容有一种不胜凉风的轻愁:“我俩姐妹一场,乐清不知何时得罪了妹妹,令妹妹这般误解。”   温如是嗤笑,她可不是那个傻兮兮地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女人,被她算计了都不自知,当初给楼迦若通风报信让他捉奸成双的人,不是她还会有谁。   温如是懒得回答,站直了身,扔下她头也不回地径自出门。苏乐清想继续将这场游戏玩下去,她偏不如她所愿。   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温如是的配合,他们两个还能翻起什么波澜来。不能对男女主角下手,并不表示她就一定要出手帮他们。   凌华宫是个好地方,适合养老。   娘娘在前太子的圈禁之地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探视途中应承为其求情,然后在院中碰上新嫁娘,两人密语甚欢,回宫途中看上去心情颇好,一直面带微笑。   李公公战战兢兢地立在堂下,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汇报会不会激怒皇上,但是纵使如此,他也不敢有任何的欺瞒。   等了半天也没有感觉到硬物砸过来的动静,他垂着脑袋手脚发软,不敢抬眼偷窥皇上此刻的表情。   气氛沉凝得就像是结了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头顶低沉的男声一字一句地缓慢道:“晚膳过后,朕去冷宫坐坐,不用辇架。”   手中的笔杆已经断成两截,楼迦若垂眸,若无其事地换了一支毛笔,却半天不能下笔,桌上摊开的奏折似乎也在嘲笑他。   这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可是真的听到了,为什么还会那么地心寒。一滴墨汁就这么落到了纸面,楼迦若重重地闭上眼,他真的想杀了她!不管之前跟温相立下什么承诺。   楼迦若这时在想什么,温如是不知道,也不关心。来回走了一个时辰的她,一回到房间就爬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晚膳时间。   好在她的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虽然没有什么食材,至少也能将冰凉的菜肴加热。温如是赶走了两个碍手碍脚的宫女,哼着小曲端着盘子放到院中,石凳上铺了个软垫,她满意地坐下,一边享受口腹之欲,一边欣赏漫天的晚霞。   李公公跟着皇上走到院门刚好看到她正兴致勃勃地啃着一块鸭脖子,他正想好心提醒一下娘娘接驾,就被皇上抬起的手势吓了回去。   楼迦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退下。”   李公公连忙躬身退出,顺便将跟在后面的侍卫一起拦了下来。   她的心情的确很好,他很久都没见过她这么放松的神情,楼迦若抬步,可是,他现在很讨厌见她这般高兴,那高兴耀眼得让人刺目。   楼迦若不急不缓地走过去,等到她看到自己的出现,或许,就笑不出来了。   温如是在发现他的第一时刻,果然就愣住了。她虽然知道楼迦若迟早会按捺不住来见她,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气还没消呢,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招呼他。   她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满手油腻,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自己不甩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会不会又恼羞成怒地折磨她?   思考的结果令她很是忧伤,跟一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讨说法,那纯粹是找死啊。   温如是不情不愿地在帕子上蹭了蹭手,起身低眉顺目地屈膝福下:“皇上……”   刚开口,就被他冷冷的话堵了回去:“这么装腔作势,你不累吗。”   温如是一口气差点没给憋死,她好好地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又没有求着他来,这么阴阳怪气地是膈应谁啊?!   她也不耐烦了,站直身睁大了美眸瞪回去:“累啊,你要是不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也不至于这么‘装腔作势’!”唯恐气不到他,还特地给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没想到楼迦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动怒,他缓缓在桌前坐下,语声有些不易察觉的疲倦:“既然这样,你以后也不用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朕听着。”   温如是眨巴眨巴眼,猜不出他到底是何用意,挪到他对面,直到在凳子上坐定,也没见他发火。她试探着开口:“你真要我说出来,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楼迦若垂眸看着桌上被挑挑拣拣翻得乱七八糟的菜肴,乌黑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嗯。”   “那我真的说了哦?”见他不语,温如是这下真是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她一边随口说着话,一边脑子里急转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这么反常,“院子里的花都不开了,你再命人多移栽些进来,要是再绑座秋千就更好了,连翘的手艺太差,小厨房里还缺个厨娘……”   说着说着,温如是忽然明白是为什么了,她停下话语,静静地望着楼迦若,缓缓开口:“太子今天让我向你求情。”   放在膝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楼迦若轻声应了句:“你答应了。”她答应了,不是问句,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但是真的等到她说出口了,将他和温如是一起处死的话已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温如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端起碗边的温水抿了一口:“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楼迦若抬头,深邃的黑眸复杂难明,半晌,他才道:“如果你想搬出冷宫,也可以。”   温如是心底暗叹,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有意思吗。她要是真的顺着他的话表现出想要搬出冷宫的意愿,他肯定又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的用心,何必呢?   温如是摇头,坦然地对着他微笑:“不用麻烦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第57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五   那一日,楼迦若并没有在冷宫里多做停留,当温如是淡淡地说出不想搬出去的那番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   虽然直到临走,楼迦若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是望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温如是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也许她真的应该早些放下成见,试着跟他和好,虽然过程会很艰难,但是就这么一直拖下去只会让外人有机可乘。   至于那日所遭受的屈辱,以后关上门来再跟他好好算清楚也不晚。   温如是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没有执行者的介入,原本的那个温相之女现在应该正在想尽办法,让他同意放了太子,然后被彻底寒了心的楼迦若直接拒绝。   若是她从此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冷宫,不再掺和那些事的话,最后还能落个善终。   可惜以原主的智慧而言,真的玩不过苏乐清。她居然会傻到相信苏乐清派人送来的口信,以为只要能够救出太子帮他重掌大权,对方就会让位给她做正妻。   楼迦若确实是对她余情未了不错,可是她也太小看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了。再多的感情,也禁不起三番四次的背叛,不是每一次的暗算,他都会无动于衷地放过她。   事情败露后,楼迦若以叛国罪论处,亲手杀了这个他爱了十年的女人。   这真是一个悲剧。   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温如是坐在新绑好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打定主意让连翘守好大门,凡是有不明人士胆敢偷偷往里闯,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抓起来。   至于她会将人送到哪里去,就不是温如是关心的范围了,反正连翘背后的主子会处理。   短短的一个月,就揪出了三个试图跟温如是搭上线的探子,对方猖狂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楼迦若。他直接将罪魁祸首——大司空的官职一撸到底,一道圣旨下来,便让他回家自个儿种红薯去了。   三公中一下就去了两公,楼迦若的此番行动令本就动荡的王朝大伤元气,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后果,连续提升了好几个官员分担温相和大司空的职务,暂时平定了朝中不满的言论。   而对于表面上完全跟凌华宫里撇清了关系的温如是,楼迦若反倒是更加地警惕起来。她越是装作毫不在意,他就越想戳穿她隐藏至深的真面目。   但是连翘三天一次的汇报上也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他忍了几日,还是按捺不住想要亲自去看看,温如是到底在冷宫里搞什么鬼。   当他像上次一样摒退众人进入温如是的住处时,却意外地没有在院中发现她的身影。   庭院、前厅、卧室内均不见人,未时末的阳光温暖宜人,新栽的花卉艳丽盛放,楼迦若的心情却疾速下坠,沉重的步伐带出一股凛然逼人的寒意。   她终于还是原形毕露了……   在她的房里巡视一圈出来,楼迦若面沉如水,正待立刻招人四处搜捕她的下落,忽然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哼唱。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楼迦若刚刚升腾起来的怒气,不知不觉随着那幽幽浅唱的曲调渐渐停顿在半空。她的音调轻松惬意,楼迦若循声而去,还没走到狭小的厨房门口,里面传出的旋律忽然停了下来。   她从来就没有进过厨房,温如是厌恶一切会玷污她身份的不当行为。   楼迦若立在门边,心情复杂地望着一袭粉色罗纱裙的温如是灵巧地做着她本不该会的事情。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她所求为何。   可是,如果连这时愉快的神情,都是温如是故意装出来的……这样的女人,就太可怕了。   她从热腾腾的蒸笼里拎出一个小包子,手忙脚乱地捧在掌心烫得直哈气,根本就不像印象中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蛮大小姐。   温如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包子皮,满意地转身正待去拿盘子来盛,就看到静悄悄地立在门口的楼迦若。   她愣了愣,随即对他嫣然一笑:“既然来了就去屋里坐着,等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她的眼角眉梢没有一丝的怨意,一如幼时那般心无芥蒂,仿佛他这些年经历的事都是一场梦一样。   他们之间,很久都没有这么融洽地相处过了。   楼迦若剑眉微蹙,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女人又要开始玩什么新花样了。   可是尽管如此,一时之间,他也有些舍不得打破这个假象,哪怕明明知道揭穿以后的真相有多么地丑陋。   干净整洁的厨房,灶台上的蒸笼上氤氲着袅袅的热气,她俏生生地置身其中,盈盈笑着回望自己。这般温馨的场景,让人不由自主地软弱下来,只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   楼迦若心里百味陈杂,如果揭开表面这层虚伪的脉脉温情,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些什么?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温如是也不勉强,捡了几个最大个的放进盘里,端到他的面前扬起小脸,柔声哄道:“试试吧,真的还不错。”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晶晶亮地对着他眨呀眨。   楼迦若低垂下眼睑,莹润的纤纤玉指托着天青色的薄瓷盘,圆滚滚的洁白面点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香气,半晌,他才开口:“朕不进外食。”话语之中已没了先前盘绕心间的淡淡情意,他们两人,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   楼迦若抬头,望着她的神情越发淡然。   他喜欢的,是幼时那个挨了训会在他的面前抱怨哭诉,有了好东西会偷偷揣在怀中拿来与他一起分享,事事惦着他的温如是,而不是长大之后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太子、权利和现实的三皇妃,更不是眼前这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对付他的女人。   他早就应该明白的,楼迦若心中微涩,更多的,却是想通之后卸下重负的解脱。   “为什么,怕我给你下毒吗?”温如是的笑容渐淡,也是,像她这样前科累累的妻子怎么可能轻易再赢得对方的信任。   温如是坦然望着他俊美的面容,拈起刚刚出炉的包子放入口中,滚烫的汤汁灼痛了柔嫩的口腔,她却恍如不觉地一口一口将其吞咽下肚。   “迦若,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是我?”粉嫩的唇瓣开始红肿,她所恃的不多,唯有他所剩无几的情谊,既然要承担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占着那点好处提前收取些利息也是应该的。   如果错过这一次,想要重新挽回他的心就更加艰难了。   温如是径自微笑着,望着他的清澈双眸有着淡淡的忧伤。   后悔吗?假如当初遇上的那个小女娃是别人的话,如今的他或许还是一个悠闲自在的闲散皇子。他会娶一个温柔娴淑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他的嫡长子长大以后会顺理成章地继任他的王位。   不会有痛苦煎熬,不会令他满腔恨意地提起屠刀逼宫篡位——也许,他是后悔的吧,如果没有遇到她,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楼迦若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就在她准备去拿第三个包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挥袖打翻她手中的瓷碟,语声中有隐藏不住的怒意:“够了,温如是!”天青色的瓷盘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洁白的面点散落四处沾满灰尘,污浊得教人心酸。   类似这样的争吵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她用伤害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楼迦若真的厌倦了,再一次被她牵动情绪的感觉太糟糕。   就这样结束吧,他根本就不应该再来这里见她的。楼迦若转身提步,却被温如是拉住了飘起的绣金广袖。   她执拗地不肯松手,死死攥住袖口的五指紧得泛白,他颀长的背影萧瑟坚决,温如是双唇翕动良久:“……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做这些以前从来都不曾做过的事吗?”   楼迦若没有转头,可是本待挥开的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停止了动作。   “没有攀炎附势的利欲熏心,也没有吃里扒外的阴谋诡计,我只是想要补偿这些年来对你的伤害。”她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温如是辜负了楼迦若,这是原主欠了他的,一句抱歉并不足以抹煞以往的恩怨。   她只希望,能有个好的开端,“……迦若,如果我说,我想跟你重新开始,你会不会相信?”   如果是以前,听到温如是的这番表白,楼迦若或许会欣喜若狂。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分辨她话中的真伪。   “太晚了。”楼迦若红了眼眶,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久到爱意早已在时光的磨灭中消耗殆尽。   心头仅余的,只有那点点支撑着他复仇的恨了。   楼迦若缓缓转身,那一滴泪晶莹剔透,凝在他柔长的眼角,望着温如是的目光带着深切的痛楚,他的微笑渐渐染上了几分荒凉和哀伤。   楼迦若伸出手,一根一根扳开她紧握的五指,“太晚了,我们不可能再重头来过。”   真的不可以吗?温如是牢牢凝望着他强颜低笑的眉眼,只要有心,任何时候都不会太晚。   ☆、第58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六   手中的袍袖被他重重的力道坚定抽出,温如是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我不信。”   她温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一高一矮,男子俊美、女子明艳,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双眷侣,可是隔着胸腔的两颗心,却仿似远隔千里,中间有着千山万水的重重阻碍。   楼迦若抬首望天,那一日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金黄耀眼,他生生将要溢出的泪逼了回去。   “如果我永远都不见你的敌人,永远都不踏出皇宫一步,你能不能答应再试一次?”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温如是柔声说着说着,竟也渐渐真的生出一种不忍心再看到他难过的心酸。   楼迦若深吸了一口气,垂手轻轻摇头,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如果我现在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还会跟我讲这番话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缓缓继续低声说道,“温如是,我们认识十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还要我自欺到什么时候?”   闻言,她缓缓松开双手,退开一步望着他黯淡的眼睛,语声温柔而坚定:“从今往后,无论你是九五至尊,还是贩夫走卒,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不背叛、不离弃。如违此誓,就让苍天罚我自绝于你面前!”   楼迦若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温如是不知道。   那天许下誓言之后,他低头凝视她良久,最后还是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   温如是自认为,她的话语应是字字击中了楼迦若最向往的梦想,但是他却出乎意料地就那么默然走掉,反而令她笃定的内心开始忐忑起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楼迦若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宫女连翘失踪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难道他真的已经放弃她了?温如是暗叹。   装饰着绢花的秋千似乎也再也勾不起她的兴趣,倒是饭量渐长,温如是坐在繁花盛开的院子里泪目远望。要是再这么化悲愤为食量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她纤细的小蛮腰就会再胖上一圈了。   一日早晨,见她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正为她梳头的连翘忽然开口道:“陵香亭湖畔的荷花开得正好,娘娘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那里坐坐。”   温如是眼睛一亮,她何止是有空,简直就是闲得都快发霉了。   她偏头想了想,疑惑地看她:“冷宫的人还可以出去?皇上同意的?”   连翘慢条斯理地将她最后一撮青丝挽好,再挑了一朵娇艳的宫花簪上去,才淡淡回到:“皇上没说娘娘可以出去,但是也没说不能出去。”   温如是愕然,这也行?她怎么觉得这个宫女比自己还要胆大……   但是不管怎么样,连翘都是楼迦若的人,要是没有一点把握的话,她也不至于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吧。   临到出门的时候,温如是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我们真的出去了哦?”   连翘无语:“皇上一般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里小坐片刻,娘娘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就见不到……”   温如是毫不犹豫拎起裙摆大步跨过门槛,不就是个死嘛,困在冷宫被人磨死,还是厚着脸皮去搏一把,她当然是选后者啦,她温如是怕过谁来?!   陵香亭座落在一片广阔的人工湖上,据传是先先帝,也就是楼迦若的爷爷为了他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建的。原主小时候进宫也经常去那里玩儿,有她记忆的温如是自是熟悉走哪边才有捷径,没过多久,就带着连翘抵达了那个地方。   碧水连天,波上荷叶盈盈相接,粉白淡红的荷花一朵朵含羞带怯地悄然绽放着。温如是一路走得太快都不自觉,这时踏入亭中,才感觉有些气喘。   好在楼迦若还没有到,她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调整好状态。温如是在亭边的美人靠上坐了片刻,想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偷偷摸摸赶在别人面前去装腔作势地候着,然后等到跟对方碰上,却又装作巧遇一般若无其事地道一句:“啊,好巧。”   这么幼稚的事情也就是在读书那会儿才做得出来,那时的少男少女们,纯情得啊,真是像清晨的露珠一样简单、美好。   没想到今日她也幼稚了一把,温如是喜滋滋地托腮赏花,凉爽的微风吹送来阵阵幽幽的荷花暗香。   “连翘,你的篮子里带水了吗?”欣赏了好一会儿,她有些口渴,随口问了句却没有听到回应。   温如是回头正待自己去拿,却见楼迦若一袭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正神态从容地稳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对面的座位上也放了张跟他位置上一样的明黄软垫。   亭外不远的地方,连翘正恨铁不成钢地恭手站在李公公旁边瞪着她。   温如是讪讪地瞟了他一眼,楼迦若也不看她,径自将事先备好的清泉放进茶釜煎煮:“还不过来坐下。”   温如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袅袅娜娜地矜持着坐到他对面。   楼迦若的手指修长白皙,熟练的手法有种行云流水的优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垂眸专注的神情,也会让人由衷地生出赏心悦目的愉悦感。   楼迦若将一小勺青盐加入微微起泡的水中,这时候温如是才醒起,这个年代的人喝的都是煎茶,可不是后来那种清茶……   她保持着浅笑,为自己的味蕾默哀。   越是讲究的人,置入的调料就越多,务求能够达到犹如人生百味的丰富感觉。花椒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愿除了姜皮和荆芥,楼迦若不会“奢侈”地再多加其他佐料。   温如是看着他轻描淡抹地除去浮在表面的水膜,僵硬地移开视线放到他的脸上,希望他的俊颜能够让自己忘记待会儿的折磨。   不一会儿,待水烧到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楼迦若从釜中舀出一瓢水置于一边,投入碾好的茶末,再用竹筴在沸水中不断搅动以培育汤花。   如此烧到釜中的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当闻到扑鼻而来的各种佐料香味时,温如是已经不想挣扎了,她幽怨地蔫蔫望着楼迦若,但他却就是不抬眸看她一眼。   楼迦若缓缓加进刚才舀出的那瓢水,使沸腾暂时停止,然后盛出第一盏茶汤递到她的面前:“头道茶的味道最为香浓馥郁,既然今日你来了,当先饮此盏。”   妈妈,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香浓馥郁”啊。温如是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柔顺地双手接过。   皇上第一次示好亲手煎茶,别说是花椒、姜皮了,就算是一碗辣椒酱,她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   待到温如是强撑着喝光,楼迦若忽然悠悠道:“你以前从来都不肯多喝一口煎茶,现今怎么转了性子一口饮尽?莫不是因为朕的技艺日渐精进,终于能调出你喜欢的味道?”凤眸星目只轻轻扫了她一眼,便复垂眸舀第二道茶汤。   这话含怨带刺的,扎得温如是欲哭无泪。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他不会是成心让连翘带她来,好整她泄愤的吧?   还没有从上一盏中缓过劲,第二盏又递了过来,温如是无语地望着他唇边隐隐浮现的一丝弧度,终于怒了。   她双手接过缓缓起身,莲步轻移,绕过石桌踱到楼迦若的面前,清清浅浅地笑着:“最好的一道已经被我牛饮糟蹋了,这第二道怎能由我一人独享?”   楼迦若挑眉,风姿卓越地稳稳坐着,也不怕她胆敢冒犯圣驾。   可惜温如是不但敢,还冒犯得很彻底。   她举盏仰头饮了一口含在嘴中,随手搁下旋身就坐进了楼迦若的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堵上了他的薄唇!   亭外候着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低垂着脑袋想看又不敢看,只有连翘抿着嘴无声地偷笑。   楼迦若的唇瓣微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味。温如是胆大包天地环住他的脖颈,试图将茶汤渡进他的嘴中。   可是除了刚开始被她惊到渡入了一小口之外,楼迦若并不让她得逞,他静静地闭着双唇任由她贴着自己,不推开她,也不抬手抱住。   直到温如是无奈地咽下,他才平静地开口:“你可以起来了。”   温如是瘪嘴,直接收紧双臂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反正都已经够丢人的了,还不兴占点便宜?她埋着脑袋伤心地嘟哝:“不起来,伤自尊了。”要打要骂随他便,她就当不要脸豁出去了。   楼迦若微微叹息,动了动唇,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承诺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他不想再听温如是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也不想对她许下什么诺言。   对于她所说的话,楼迦若没有信心能够实现,也不想报以任何的期望。   只是,这样恬不知耻地依赖在他怀里的温如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就这样也好的温暖。   湖风清凉,碧绿的荷叶在风中微微摇曳,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羞怯地从宽大的叶片之间探出头来。   陵香亭中,一袭白衣锦服的翩翩公子怀中依偎着浅蓝罗纱长裙的少女,两人的身影仿佛融化在风里,她的轻纱裙摆随风悠然起伏,飘渺如同画卷。   ☆、第59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七   自从那日过后没有遭到楼迦若的训斥,温如是倒是时不时地便会溜去陵香亭小坐片刻,赏赏花、吹吹凉风,三、五次里也能偶尔遇到前来放松心情的楼迦若一回。   他的话很少,也从来不提她私自出宫的事,仿佛默认了温如是并不恰当的行为,但也并不明言,就像一旦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就会随时收回这项格外开恩的权利一样。   好在温如是还有些自知之明,除了陵香亭并不随处走动。虽然楼迦若没有说过不能去别的地方,她也知道要在宫里避嫌,毕竟身份尴尬嘛。   虽说她是当今皇上从前的正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楼迦若不过是个闲散皇子,如今却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如今后宫空虚,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若不是众人还心存畏惧,恐怕早就有大臣按捺不住,上书谏言吾皇早日进行大选。   楼迦若登基并未册封她为皇后,也没有给过什么位份,更何况她目前住的地方还是冷宫,要说名正言顺也对,要说无权无势、前景凄凉也没错。   温如是也急啊,可是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譬如感情。   现在她还处于努力重建两人信任的阶段,恃宠生娇的事情温如是不敢做。别说他还没有开口接受自己,就说她万一出去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楼迦若又不站在她的那一边……就依他现在不冷不淡的态度,说不准还真的干得出那样的事,到时候恐怕光是生闷气,都会把她给气个饱。   以至于温如是一出门就捷径来捷径去,老老实实地保持了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楼迦若要是无事一般不会踏进冷宫,要见他一面委实不易,为保他不会突然又对自己起了疏离之心,每逢申时左右,温如是都会到陵香亭坐坐,不管遇不遇得到他,一到酉时,便会带着连翘准时离开。   如此时日一长,就算没人刻意提醒,楼迦若也知道了她的休闲时间。   就像喂鱼一样,每日到固定的时候,在同一个地方洒下饵料,久而久之,一到点它们就会浮上水面来提前候着。   鱼是这样,动物更是如此,人也不会例外,要是有一天,他开始习惯在申时遥望陵香亭的方向,她就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温如是的算盘打得很精,却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就连出行都是贴着墙根走,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时已至九月中旬,天气炎热得她都不大想动弹,那时候又没有制冷的空调,冰块之类的奢侈品更不是她一个冷宫女子可以用得上的。   夏日炎炎,蝉鸣不绝,院子里的花都被晒得有些蔫头耷脑。   温如是斜斜地卧在窗边新搬来的软榻上,正在考虑要不要少去一天,试探一下楼迦若的反应,看看这段时间来的成果如何,就见连翘神色凝重地引了一个宫女进来。   “太后谕旨,请娘娘随奴婢前往慈安殿走一趟。”那宫女不卑不亢地道了个福,面上的微笑也是标准的制式化。   温如是瞥了连翘一眼,见她不似知情的样子,便缓缓起身整了整仪容。既然日后还要在宫中相处,有些事要躲也躲不过。   慈安殿在皇城的西面,也是历任太后居住的地方,远观宫阙巍峨,檐牙高啄,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气势。   一路无话,温如是静默地随着那位宫女步入正门,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又走了一会儿才抵达姹紫嫣红的花园。   婉转清亮的鸟鸣声掩在影影绰绰的树丛花间,昔日的容妃正坐在池塘边的凉亭内,身后有小婢姿态舒缓地为她打着扇子。   温如是上前福身施礼,月色裙裾伏地,黑发逶迤绵延在肩背。   太后雍容华贵地侧眸,也不叫她起身,半晌之后才缓缓道:“听说最近你常去陵香亭。”   温如是身姿不动,只是低头颔首称是。   又过了良久,太后方才幽幽地叹息一声,“皇上自小就对你上心,如今就算你犯下大错,也只是免去了温相的职位……能在冷宫出入自由的妃嫔不多,你当好自为之。”   温如是俯首不知道她此番举动的真正意图,一时也不接话,就静静地跪在亭外等她把话说完。   但是太后长居后宫,过惯了勾心斗角的生活,早就将那一套转弯抹角的语言艺术玩儿得炉火纯青,根本就不挑明,她只是端详着自己指尖新涂的蔻丹,淡淡地道:“这人老了,也不爱揪着那些往事过多计较,就是想看到下面的孩子们和和睦睦、热热闹闹地,也算是了了个心愿。”   温如是无言以对,太后这是在提醒她不得专宠呢,否则就要拿她的往事出来说道说道了。   要是她真的拿下了楼迦若,这些带刺的话再不好听,温如是也就认了。   但是现在根本就八字还没一撇便有人跳出来指责她霸着皇上不撒手——她倒是想霸啊!那也得楼迦若点头不是?   若不是她的儿子是篡位抢来的这个宝座,太上皇还在晟霄殿中软禁着,恐怕她还会说些“先帝泉下有知,也会备感欣慰”之类的话吧……   温如是唇角微弯,服软附议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哪怕是为了情势所逼,她也不想说出愿意将楼迦若拱手相让的谎言。   身处宫中,居然还肖想着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温如是真心觉得自己犯傻犯得没治了。   但是既然决定了,有些事就不能去做,做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一旦开了先例,日后若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就会理所当然地再让步。   温如是不希望这样,不只是楼迦若,她也需要用行为来坚定自己的内心。   忤逆太后的结果,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温如是不敢再激怒她,唯有继续保持沉默。   气氛凝滞了半晌,太后面色不虞地正待开口,忽听到一道不急不缓的男声:“今日天热,母后怎么不遣人去取些冰鱼过来解暑。”   楼迦若气定神闲地慢慢踱过来,金龙锦袍下摆微微拂过温如是的身边,未做丝毫停留。   他踱到太后手边坐下,没有回眸看温如是一眼,就像她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亭内母子两人轻声细语地话着家常,亭外温如是静默无声地跪在火辣的大太阳底下,额上渐渐有汗意微微渗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才暗叹一声。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外面跪姿不改的温如是一下,抬眼望向面前这个令她又骄傲又忧心的陛下:“也罢……在院里坐了这么一会儿,哀家也乏了。”她起身,便有宫女上前小心伺候着。搭着她的手行至亭口,太后顿了顿,回身嘱咐道,“朝中事务繁忙,你也早些回去吧。”   待到众人簇拥着太后离开花园,此时院中就只剩下了他的随侍和亭外的温如是。   楼迦若沉默良久,才遣退侍卫,徐徐行至她身前站定。   花开无声,温如是低垂的姿态柔美,乌黑如云的发端簪着一枚白玉响铃簪,和风拂过,有低微的玉鸣轻响。   楼迦若缓缓伸出手,语声温润:“起来吧。”   没有了外人在场,温如是这时才觉得委屈。   她扁了扁嘴,抬手置于他的掌心,抬眸幽怨地望着楼迦若,却不动:“……腿麻得厉害,起不来。”   握着她细嫩的柔荑,楼迦若也不躬身扶她一把,只是低声道:“你既明知会受罚,又何必惹怒太后?”语调虽然还是一如往日的淡然,但她也能听出其中细微的柔和之意。   他的掌心微凉,温如是轻轻勾起嘴角,盈盈笑着就着这个姿势,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晒得滚烫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一双美眸明亮通透:“这点小苦我还受得住,不过,要是太后她老人家真的下狠心要砍了我的脑袋,说不定我一害怕就服软了。”   楼迦若无语,抽手就待拂袖而去,却被她紧紧抓住不松,反倒将没有防备的温如是扯得半坐到了地上。   楼迦若一怔,停下动作叹息一声,见她委屈地垂头不语,只好妥协道:“行了,快起来。”   温如是逶迤的裙裾铺散在地,仰起雪白中透着粉红的小脸,哀怨地望他:“能抱我起来不?”   楼迦若会主动抱她吗?   当然不可能。最后还是温如是坐在地上等腿上麻痹的那股劲儿过去了之后,才攥着他的手缓缓起身,站稳之后她还心有不甘,兀自嘟囔着:“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就是跟我稍微亲近一点也不损颜面。”   楼迦若不答,转身就走,手上刚刚松开便被温如是又牵住了。   她巧笑倩兮地腆着脸抬头凑到他身边,眼睛晶晶亮:“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吧?”   楼迦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剑眉下细长的凤眸微挑,脚步徐缓却没有停顿:“只是意外而已,别想太多了。”   温如是抿着嘴偷笑,也不反驳,就这么乖巧柔顺地被他的大手牵着往回走。   不管他是因为连翘的通风报信,还是因为见她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陵香亭内,他来了,这就够了。   哪怕楼迦若其实并不相信她的用心没有一丝的歹意,哪怕他还在抗拒她的接近……只要在她可能会出事的时候,楼迦若肯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她化解危机,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来日方长,温如是相信,总有一天楼迦若会正视她的真心。   两人双手相连,低垂的袍袖紧紧挨在一起,颇有几分温存缠‘绵的意味。   温如是偏头,得寸进尺:“迦若,以后就我们两个过,你不要再纳妃了好不好?”   ☆、第60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八   ‘迦若,以后就我们两个过,你不要再纳妃了好不好?’温如是柔软娇俏的语声犹如尚在耳畔回响。   朱红的殿堂,玄色的帘幕低垂,檀色的木质浮雕反射出蒙蒙的暗光,金色的流苏悬坠,深棕的大片地毯,暗红色的书案后坐着一身素白锦衣的楼迦若。   他执起摆放在案上的几本奏折,一连三本,都是上书恳求新皇大选充实后宫的谏言。   好不好?当他期望他们之间只有彼此的时候,她弃之如敝履,而如今却在盈盈翘首问他好不好——楼迦若唇角噙着一丝嘲讽,徐徐提笔,在末尾书下两个朱红的字,“准奏”。   纳妃不只是为了延绵子嗣,也是身为一国之君必用的政‘治手段。   当初温如是选择投入太子怀抱的时候,事先会想不到这点吗?楼迦若面色不显地随手将其放置到一边。她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为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破例?   就因为他长达十年的宽容忍耐?——这个要求,太可笑了,特别是在她狰狞伤人的背叛之后。   他不是做不到,这个皇位本就是武力得来,再给他的暴虐多加上一笔也没关系,但是,他不愿意。   楼迦若不愿意。   她此刻的柔顺、温情,此刻的依赖、迁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一无所得而褪去,楼迦若不想到了那个时候,再一次成为她可悲的弃子。   就这样看着她演戏就好,没有必要许下任何承诺,楼迦若垂下眼帘,默默换上一本新的奏折批示。   经过下午的那一番折腾,温如是还是不幸中暑了。   当楼迦若接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晚,李公公恭顺地立在堂下等待皇上的示意,楼迦若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等到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上的政务,楼迦若起身揉了揉手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随侍在侧的宦官躬身回道:“回皇上,已是亥时。”   亥时啊……温如是这时应该已经睡下了,走到门边的楼迦若往寝宫的方向迈了几步,顿了顿,终是改变了主意:“摆架冷宫。”   高墙内的景色在月色的笼罩下,染上了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楼迦若闲徐徐穿过花香满枝头的前院,推开她卧室的房门,两名宫女在一见到他的时候,便很有眼色地退到了门外。   温如是喝了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没有早先那般难受,此时正昏昏欲睡地偎在榻上。   “好些了吗?”楼迦若敛裾在她榻边坐下,抬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   温如是不舒服,美目中泪光盈盈,望向他的眸光都带着一丝脆弱:“不好……全身乏力,头晕脑痛,恶心难受……迦若,我口渴。”   手底确实有些发烫,楼迦若见她面色异常地潮红,便也和颜悦色地温声道:“朕给你倒杯水,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温如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分外乖觉地点点头。   楼迦若起身去外间调了一杯淡盐水,片刻之后又复进来,一手缓缓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胸前,将水递到她的唇边。   温如是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完,仰起粉脸望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她轻轻拉着他的衣襟:“迦若,我睡不着,心悸得厉害。”   见她不似往日的精神,楼迦若禁不住也心软了几分。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雕花的隔板上,拉起温如是的被子将她的肩头盖住:“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难得楼迦若有待她如此温柔的时候,温如是趴在他的胸口,竟是舍不得入眠,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引他再多说几句。   拥着她的楼迦若心情也很复杂。他本不打算来看她,中暑不算什么大事,太医也说了,并不严重,只要喝了药,过多一晚就无碍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眼才放心得下。   这些日子以来,温如是所作出的努力也不完全是无用功,至少在他想要将她抛之脑后的时候,温如是笑容潋滟的娇软神态总是会出现在他眼前,仿佛润物无声地牵扯着他的心扉。   见她可怜兮兮地窝在榻上,星眸含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望着自己,哪怕多半是装出来的,楼迦若也忽然狠不下心就这么扔下她就走。   他抬手,迟疑地轻轻揉了揉她的黑发,长至及腰的乌发黑亮柔滑,润滑如丝的质感停留在指腹久久不去,楼迦若低沉的声调微如蚊呐,“睡吧。”   温如是缓缓阖目,鼻息之间有淡淡的龙涎香,他的胸膛随着音调微微震动,她微微往他怀中又缩了缩,唇角有浅浅的笑意:“迦若,你身上真好闻。”   楼迦若无言,只是用抚摸小狗的姿态拍了拍她的头。   他们从未像今日这般亲密贴近。   楼迦若素白的衣摆铺散在榻上,温如是中衣轻薄,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她的锦被不止掩住了她的肩头,也盖住了楼迦若半身。   静默的气氛中荡漾着似有似无的脉脉温情。   夜色渐深,候在门外的随侍不敢打扰,只能站直了身靠在门边,眯眼垂着脑袋打盹。   楼迦若动了动,侧身轻轻将温如是放倒在床铺内,她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感到些许冷意,又往他的方向挨了过来。   楼迦若还没来得及下榻,就被她又蹭到了腿上,温如是枕着他的大腿,红润的樱唇呢喃了几声又复平静下来。   楼迦若垂眸,怔怔望着她安然的睡颜发起了呆。   如果都是假的,以她娇蛮的品性必不会做到在梦中也能这么逼真,可是要说她是真心悔改,这个念头就连楼迦若自己也不会相信……   她的长发逶逶迤迤盘绕在他的腿间,就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在灯烛的映照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楼迦若微微叹了口气,倾身除去斜搁在榻外脚上的皂靴,回身和衣躺下。   他刚刚躺好,温如是便似有所觉地挨了上来,像只小猫一样软软地抬头蹭到了他的颈边,葱白的纤指抚在他的胸口,柔嫩面颊在他颈窝蹭了蹭,然后才满意地安静下来。   楼迦若一动不动,半晌,终是缓缓抬手拥住了她。   温如是这时已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道身畔的男人心情有多么地复杂难明,待到第二日早晨醒来,楼迦若也早已经离开了,只是不知道是几时走的。   她卷着被子在榻上滚了一圈,枕上似乎还留着他身上的丝丝残香,温如是弯起眉眼,扬声叫连翘入内:“皇上是什么时候走的?”   连翘端着净水,将帕子打湿拧干:“卯时就出门了,娘娘睡得太熟,就没叫醒你。”连翘忿忿地瞟了她一眼,就没见过这样的妃嫔,不说帮皇上更衣,连起身送一下都不曾,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冷宫呢。   她怎么就跟了个这么没有上进心的主子……   温如是倒不知道她在心里腹诽自己,只是径自掰着手指数着卯时是几点,然后忧愁地道了声:“五点就起来了啊,当皇帝真可怜。”   连翘嘴角一抽,五点是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娘娘说皇上可怜的话,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睡醒了的温如是心情非常不错,在连翘的怒目而视之下连喝了三碗小米粥,然后吧嗒吧嗒嘴:“我还饿,再来点小菜吧。”   连翘:“……”   用过早膳的温如是在院子里慢慢转圈消食,准备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喝药,另外一边的楼迦若就没那么悠闲了。   太上皇的整岁生辰就快到了,往年都是天下同贺,如今他这个皇位被楼迦若给夺了,要不要办,该怎么办?下面的人也没个章程。宗正跪坐在下首的地毯上,也不敢抬起脑袋看皇上,他也不想来讨嫌,但是皇室的家务事都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不问不行啊。   修长的指尖在面前的案几上轻轻敲击,手边是昨夜批复后又收回来的奏折,楼迦若的视线瞟过那三本留中不发的奏折,沉吟了半晌,虽然他不打算劳民伤财地帮太上皇做寿,但在晟霄殿摆个家宴是免不了的。   既然要摆家宴,到时候太上皇多半又要闹着让他放楼迦玠夫妻俩出来,一想到这点,楼迦若就隐隐烦躁起来:“就在晟霄殿,其他细节听凭太后的安排。”宗正应诺退下。   待到午时,太后便遣人来邀皇上过宫午膳,楼迦若知是商量寿宴的事,但也不好推辞,只得去了慈安殿。   坐下闲聊了几句,太后就为难地开口了:“太上皇的意思是,要是一家人都不齐整,这个宴席,不摆也罢。”   楼迦若垂眸看着自己袍服上金线绣制得栩栩如生的云纹金龙,一言不发,神色沉凝如水。   对于自己这个性情不定的皇儿,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他不说话,她也不敢硬要他表态,只得干巴巴地委婉劝道:“如今天下方定,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顿饭,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一些,不过是一日,皇上要是不喜欢,届时坐坐就走也好。”   楼迦若牵了牵唇角,起身:“但凭母后做主,些许小事就不用再问朕的意见了。”   太后愕然望着他的背影大步踏出,良久,收回视线深深叹了口气。   ☆、第61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九   晟霄殿跟凌华宫不同,那里原本就是历届太上皇居住的地方,里面一应物什俱都齐全。   楼迦若虽然将自己的父皇赶下了台,但是吃穿用度均还是按照礼制标准供应着,并未有丝毫的薄待。可是即使如此,在太上皇的心中,他也不过是一个篡权夺位的孽障!   不过这种话,他倒不会当着楼迦若的面骂出来。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才是皇帝,至少以目前来讲,楼迦若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皇位,他还撬不动,他的其他皇子也撬不动。   太上皇自认为自己的涵养还是很好的。还别说,除了逼宫那一日有些失态以外,从一开始被软禁在晟霄殿,直到寿宴开始,他的面上都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威严。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被人用软椅抬着上殿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失去自由的太上皇现在才知道,楼迦若原先说要报仇的话,全无虚言……   昔日仪表堂堂的太子如今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残废,这让一个当父亲的怎么咽得下那口气?!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早逝的皇后?!   他一手指着被苏乐清搀着坐倒在食案前的楼迦玠,怒目瞪着太后,气炸了肺:“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啊?血染皇城,逼宫篡位,囚禁生父,残害兄长——他还是个人吗?!那简直就是个畜’生!”   事关自己的孩子,太后也怒了,但是太上皇这么多年的余威尚在,现场又有楼迦庆和楼迦蓝两个小辈在,她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跟他对骂。   憋了半晌,只气得哆嗦着吐出一句:“迦若为什么会如此记恨,你我心知肚明,我儿如今贵为天子,这是事实,谁都改变不了!他好不好,由不得你来评论!”   太后说着说着,不由地挺直了背脊。是啊,她的儿子现在是皇帝,他们再也不是当初那对可以任人摆布的两母子。   她的出身不好,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吏,无权无势,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以给她拿去打点宫女宦官。   进宫这么多年以来,因着自己生就一副好相貌,没少受到其他妃嫔的排挤。若是得宠也就罢了,可惜,太上皇视她不过是一介玩物,喜欢的时候就逗逗,不喜欢的时候便看都不来看一眼。   产下楼迦若的那一晚,她差点就没活过来,那时候太上皇在哪里?!哦对了,他在凤殿陪他的皇后和太子。   她这辈子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等面前的这个男人驾崩之后,楼迦若还能接她出宫安度晚年。   她不喜欢争宠,也没有那个心计去争宠。   当初温相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三皇子的时候,她也曾经欣喜了很久,以为自己的儿子从此以后就能有个强大的靠山,不用再跟着她处处受制于人。   可惜,他一心一意爱上的女人,却是个祸害。太子勾‘搭温如是的事,别人不知道,如今的太上皇不会不清楚,可是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楼迦玠胡作非为!   楼迦若长这么大,遭受的暗算数不胜数,凭什么她们母子就要活得战战兢兢,就因为对方是先皇后的儿子?!   没想到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容妃当了太后,言辞也变得强硬起来,太上皇怒意更甚:“不过就是一个恋慕权势的女子而已,他既下得了手废了自己的兄长,就应该让那个女人陪葬!”   “父皇……”楼迦庆拉着被吓坏了的幼弟站起身,想要居中调解,却又不够份量。能说得上话的楼迦玠巴不得有人替他出头,那肯在这个时候劝住自己暴怒的父亲,能不能出得去,说不准就要看这一次的效果了。   太后拂袖而起,毫不退让:“你的好儿子还没有死,就算是死了,要陪葬的也是他的王妃!至于杀不杀温如是,皇上自己会决定,毋庸太上皇操心!”她再不喜欢那个儿媳妇,也架不住儿子对她百般维护,身为一个母亲,她没有办法控制楼迦若的感情,至少可以帮他抵挡一下来自父皇和楼迦玠的恶意!   “你!”太上皇怒气攻心,上前一步扬手就待扇下,忽听得一声阴冷的嗤笑,迟迟未现身的楼迦若这时候才缓步入内。   他一身紫袍玉冠,俊美的面上挂着的笑容若有似无,跟眼底的凌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父皇可要悠着点,你的手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了朕的母后——楼迦玠身上要是再少点什么东西,可怨不得朕。”   楼迦玠闻言,连忙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唯恐他说到做到。   楼迦若嫌恶地瞟了一眼楼迦玠,他就知道,这场家宴最后的结果会演变成这样,什么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就是个笑话!   太上皇慢慢放下手,冷冷地看着他将太后扶回座位。碍于楼迦玠的性命,不敢造次,言语上却还是咄咄逼人:“怎地今日就皇上一人出席,莫不是你的王妃见不得人?!”   “既然父皇都知道称朕一声皇上,就该知道朕还没有立后,”楼迦若不软不硬地回了他一句,也不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转身便坐到另一边的食案后,随口吩咐道,“传膳。”   早就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膳房领官连忙交待下去,不一会儿,捧着釜甑的宫女们就陆陆续续地上齐菜肴。   寿宴上一片沉默,楼迦若不说话,太上皇又投鼠忌器,其他人就更不敢出声了。   楼迦玠刚刚抬手,就听到坐在他身旁的苏乐清忽然开口:“皇上,臣妾在凌华宫久居多时,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小如妹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她难得能出来一次,原本以为今日家宴上能见到温如是,没想到楼迦若将那蠢女人看得这么牢。   楼迦若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未置可否:“能吃能睡,好得不能再好了。”那女人过得确实好,听说今日午膳还吃了小半只鸡呢。   苏乐清脸色一僵,复又勉强笑盈盈道:“我们姐妹多日未见,不知皇上可否传她上殿,一家人共叙天伦?”说实在的,她也不想看到温如是,可是父亲的官职已经被楼迦若免掉,除了温如是,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办法,能让楼迦若松口放他们夫妻俩出去。   此时虽然明知道会得罪人,苏乐清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或许,小如妹妹也盼着,能来参加父皇的寿宴?”即使是不行,挑拨一下他们的感情也未尝不会是件好事。   楼迦若抬眸,若有所思地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   温如是也会像她说的那样,希望能来见见他们吗?——也好,他也想知道,到底她会有多么思念她的“太子哥哥”。   楼迦若偏头瞥了李公公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去冷宫问问,若是她不想来就罢了,若是想来……安排辇架去接。”   李公公领命而去,殿上的气氛又恢复了凝重。待到后来,就连太后手心都捏着一把汗,对于这个儿媳妇,她实在没有任何的信心。   可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温如是不只是出席了,而且还是盛装打扮。   当楼迦若看到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温如是,脸色黑得都能够滴出水来。   她一袭绛红色华衣裹身,交领处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洁白中衣,裙裾处大朵大朵的花卉纹饰与粉色勾绘的云水纹相映成彰。   温如是莲步轻移,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步态雍容柔美行至殿中,福身分别向太后和太上皇施了一礼。   回转身见到楼迦若阴沉的脸,她怔了怔,微笑着也施了一礼径自坐到他身边,挨着他小声道:“别乱想,我可是来帮你的。”   楼迦若心底已是一片寒凉,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垂眸冷哼一声,薄唇紧抿不置一词。   温如是见他面色不虞,忍不住偷偷去拉他置于案下的手。   正压着怒气的楼迦若忽觉掌心钻进了一只柔嫩的小手,他咬牙正想挥开,温如是已经很有眼色地倚了过去,娇娇糯糯地在他耳边唤道:“迦若——”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诱’惑他?真当他是瞎子吗?!楼迦若气极反笑,五指一收,捏得她生痛,温如是忍着没出声,只是眸中水色渐盛。   旁人见不到他们食案下的暗‘潮涌动,只以为两人真的恩爱异常,楼迦玠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开口。   苏乐清心头暗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听说妹妹虽在冷宫,但也出入自由,怎不见常来走动走动。”   原主勾’搭大伯,令楼迦若成了皇家的笑柄,温如是本来好心好意地想着来当着众人的面,跟楼迦若秀秀恩爱,帮他挽回些面子,这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过来。   怎知那混’蛋一点都不领情不说,还翻脸不认人!如今爪子被攥得生痛,又抽不回来,心头正火着呢,苏乐清还偏要往枪口上撞!   她一怒,回头狠狠地瞪着她:“你谁啊?我跟你很熟?!”   苏乐清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滴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温如是简直是叹为观止。   啧啧,这演技,比她还要强上几分……   ☆、第62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   苏乐清这一哭,除了楼迦若和罪魁祸首温如是,稳坐在殿上的其余人等就有些尴尬了。   特别是带着家眷的三皇子楼迦庆,他眼观鼻,鼻观心垂眸研究案几上的菜品,仿佛面前真是什么珍馐佳肴一样。   刚刚压下火气的太上皇一拍桌,冷笑望着盛装华服的温如是,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别说你们还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便是个不认识的皇嫂,你也不该这般没大没小!莫不是温府的家教便是如此?温相就是这样教导你对待长辈的?!”   坐在二哥隔壁的四皇子楼迦蓝正执箸夹起一颗肉丸,便被父皇突然爆发出来的呵斥吓得一抖,那颗丸子滴溜溜地就滚到了案下。   温如是眯眼,骂她可以,骂她爹就不行,温相多好啊,要不是他,自己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   “父皇说的是……不过,”她微笑着暗地抽了下自己的手,楼迦若的五指宛若铁钳,一动不动,她恨恨地斜睨了他一眼,忍着痛笑道,“丫鬟、嬷嬷们陪着如是长大的也多不胜数,也不是个个都会熟识的,再者说……”   想用长辈的身份来压她,也不看看楼迦若愿不愿意,温如是笑得恶意满满,“父皇尚且健在,长兄怎能逾距作父?”皇嫂——也不过就是皇嫂而已,想要当她的长辈?还早着吧……   这话说得忒毒!别说是太上皇被噎住了,就连太后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手上的力道似乎有些减弱的感觉,她就知道自己当着楼迦玠和苏乐清的面忤逆太上皇,楼迦若不会怪她。   温如是眨了眨眼,讨好地偏头对他一笑,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腕间:“你饿不?要不我帮你布菜。”她都这么低眉顺目地伏低做小了,他最好能松开他的手,真的很痛呐!   楼迦若长长的睫毛低垂向下,乌黑浓密遮掩了眼底的情绪,让人摸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半晌,只听他低沉地“嗯”了一声。   温如是今日专门挑了一件长幅广袖的华裳,漂亮倒是漂亮,可他要是不放开她,单手布菜也着实是很不方便。   左手抽了一下,他自岿然不动,温如是有些无奈,看来楼迦若这次气得有点狠呐。她真不明白这男人到底在气什么,不过就是一顿家宴嘛,他要是真不喜欢自己露面,大不了下次就不来了呗。   温如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袖口,执勺往他的碗中盛汤,暗忖多喝点有助于下火。   楼迦若不理她,她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这么晾着他。更何况,只要一想起从前的那个温如是,在同样的场合中还跟太子眉来眼去地情意绵绵,完全不顾他在一旁颜面扫地,温如是就忍不住一阵心虚。   从前的那个三皇子,过得该有多憋屈,多伤心,望着他俊美阴沉的侧脸,温如是隐隐心疼,手上的痛楚似乎也不算得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了。他要是想捏,就捏吧,只要别把她的手腕捏断就好。   “迦若,你尝尝。”她叹息一声,耐心地吹凉热汤,递到他唇边,柔声劝道。   汤色清亮,碗底有碧绿的菜茎轻轻摇晃,楼迦若无动于衷地望着它良久,直到温如是的手举得发酸,他才转过脸看她。   她明媚的容颜描画着精致的妆,星眸水亮仿似一弯明月,黑色的瞳仁内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仿佛在这世上,她的眼底、心中,只能容得下一个楼迦若一般。   楼迦若心底刺痛,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温柔似刀,片片凌迟着他的心脏。   她若是还像从前一样恬不知耻、疾言厉色,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楼迦玠的人头,可是她却这般柔情缱绻地望着自己,这般伏低做小地为他举碗,只为了一个楼迦玠……   楼迦若的神色太过复杂,温如是不解,正待开口询问就听他一字一句沉声道:“如果你想要朕放了他,朕会答应你的要求。”他的声音沉凝,冰冷似水。   他会放了她,然后将他们两人枭首示众,挫骨扬灰……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会成全她。   楼迦若此刻平静地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缓缓松开手,深深望着身畔这个美艳如花的女人,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微笑。   温如是不知道楼迦若已经完全曲解了她的好意,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努力,她目前顺利地超过了从前的那个原主,荣登楼迦若最恨的人榜首!   她还有些怔愣,想着好好的喂他喝汤,怎么话题突然转到楼迦玠上面了?   还没等温如是想清楚,坐在对面的楼迦玠闻言早已大喜,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便有些稳不住了。他不顾之前要避嫌的想法,禁不住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案上急切地催促道:“小如妹妹……”   温如是大怒!   他们两口子说话怎么老有一些不识趣的人跑来插嘴?!还敢直呼她的闺名,叫得这么亲密,楼迦若都没有这么唤过她!   她柳眉一竖,重重搁下汤碗,拎起搭在釜侧的长柄汤勺便向他砸去!   众人只见温如是袍袖凌空尚未落下,那勺子便已正中对面楼迦玠的胸口,瞬间复又弹回他面前的食案上,跌落盛满肉汤的釜甑!   其间汤汁四溅,不止是楼迦玠被淋了满头满脸,就连他身旁的苏乐清也未能幸免……   气氛一时凝滞,少顷,太上皇压着怒火打圆场,儿子未来的命运还需这个恶女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等到此间事了再训斥她也不晚:“真是成何体统!还不快快跟皇上说清楚,好让你皇兄、皇嫂早些回去梳洗更衣。”   “谁说我要帮他求情了?!”温如是鄙夷地瞥了满身狼狈的楼迦玠和苏乐清一眼,“皇上心善,供他们白吃白住,也没有收取一文钱。凌华宫甚好,不用再搬来搬去!”   太上皇那受得住她这般无礼撒泼,忿然拍案而起,将她温家的列祖列宗都挨着个问候了个遍。老头子学富五车,用辞极具华丽,半点都不带个脏字,总而言之,就是说她祖上无德,才会生出一个如此没有教养、用心歹毒、目无尊长的泼妇。   他好歹还是楼迦若的亲爹,温如是不想气死他落个忤逆不孝的污名,但也听得耳朵起茧。目光无聊地四处飘移,正好撞见太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温如是唇角一勾,对她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太后一怔,转开视线,嘴角隐约浮起了一丝笑意。   只要是真心对楼迦若好的人,再怎么误解她,她也不会记仇,温如是相信,总有一天太后会接受自己。   她得意地偏头,见楼迦若正的脸色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的阴沉,不怕死地又凑了过去,勾着他一小截袖口,压低了声线撒娇:“我不喜欢你爹骂我家,迦若,我们回去吧,这里的饭菜不好吃。”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声听不出喜悲:“你现在还有机会改变主意,出了这个门,楼迦玠就永远别想离开凌华宫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让她选择。   温如是眨巴眨巴眼:“那就别离开好了。”   楼迦若眸色转深,柔长的凤眸眼尾微挑:“不后悔?”   温如是笑盈盈地拉起他微凉的大手,小嘴就像抹了蜜一样,说出的话让人甜得发腻:“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修长白皙的五指抚上她粉嫩的面颊,轻轻摩挲,楼迦若星眸乌黑深邃,唇角淡淡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好。”他会让她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既然她想依附他,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敬业一点。   他缓缓起身,太上皇的声音戛然而止。   楼迦若垂眸扫了眼被她拉着的手,语声淡漠:“散了吧。”话毕,也不看几人难堪的脸色,径自牵着温如是离席而去。   往常都是他独来独往,温如是去陵香亭见他也是徒步来去,这次难得跟他同乘,她倚在他身侧新鲜地东张西望。风景还是原来的风景,但是今日看来,咋就那么地别有一番风味,与平时大不相同呢?   不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有什么不对,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她住所的?   温如是仰起粉脸,语声疑惑:“迦若,不回冷宫吗?”   “嗯,”楼迦若目不斜视,淡淡回道,“以后你住朕的寝宫,不用回那里。”   “啊?”温如是有些纠结了,这算什么?不说妃嫔,就算是皇后也有自己的宫殿,哪有女人住到皇上寝宫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又不知该说她怎么个红颜祸水了。   楼迦若这到底是想要害她呢,还是害她呢……还是,害她呢?   温如是这下子不满了,总不能什么黑锅都让她背吧,没名没份的也就算了,也不能就这么拿她当靶子吧?!   她撇嘴,一点都没有刚才的温柔:“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地方!”至少不用招人话柄。   “冷宫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撤了,”楼迦若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你现在要是回去也可以,到时候别叫苦。”   温如是无语,良久才道:“……有张榻也可以。”   见她蔫头耷脑,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楼迦若才觉胸中的郁气稍散,他唇角微勾,话中却毫不容情:“没有。”   温如是:“……”   ☆、第63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一   楼迦若的语调虽然温和,但是话中的坚决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直到个时候,他身为帝王的威严才真真正正地表露了出来。   而她不过是一个妃子,还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确实是没什么权’力挑挑拣拣,温如是沮丧地垂着脑袋,也不再说什么要回去住的话。   夜风微凉,轻拂过他黑亮的发丝,空气中弥漫着沿途花草幽幽的暗‘香,两人之间静默的气氛将夜间窸窣的虫鸣衬托得愈发清晰。   从晟霄殿到他的寝宫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楼迦若握着她的手阖目养神,任由她靠在身边东想西想。   到了昭桓宫,他也不避开温如是,展臂自有随侍自觉地躬身为他换上轻便的外袍。   鎏金香炉青烟袅袅,青铜铸就的仙鹤烛台托着荧荧烛光立在两旁,换好衣服的楼迦若敛裾坐在榻边上,转头见她立在五步之外,不自在地装作左顾右盼欣赏房内的装饰,就是不敢望他一眼。   楼迦若心下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姿态慵懒地淡淡点了点身边的位置:“过来。”   “……哦。”温如是一步一步地蹭到他面前,迟疑地坐下。   楼迦若缓缓抬手,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带着淡淡的绯色,手上没有任何的饰物。温如是就这么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理所当然地靠近,眼看就快碰到她的衣带,她连忙往后避开,“等等!我现在一身都是汗,既没清洗又没卸妆,还没有准备换洗的衣物,要不我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楼迦若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这么快就后悔了?”   温如是纠结地攥着衣角,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嘛,A-B-C-D,他们现在才走到B,楼迦若就想直接跳到最后享受D级待遇。他这是作弊!是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   平时怎么逗他都无动于衷,如今突然一下变得这么直截了当,事有反常即为妖,她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温如是扭过头,不看他的俊脸,忿忿不平:“……我要沐’浴更衣!”   纵使是下定决心不给她留退路的楼迦若,闻言也有些啼笑皆非,他清咳两声,随后击掌招人入内传她的侍女。   看到面无表情的连翘,温如是心情好多了,有种总算找到组‘织的感觉,至少不用在这个昭桓宫里孤军奋战了。   她一边跟在连翘的身后往宫侧的浴’室走,一边打听楼迦若是什么时候通知她们搬过来的,都搬了些什么东西,她的花花草草移了没,秋千都安置到哪里去了……连翘无奈,停下脚步:“娘娘,你到底想问什么就明说。”   温如是斜睨她一眼:“你个叛‘徒,明说你会告诉我么?”   “不会。”连翘毫不犹豫回答,也不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卧’底,转头兀自继续前行。   援室内热气氤’氲,连翘挽起纱幔垂曳的白色帷幕,待温如是缓缓入内,放下帘幕试了试水温,才漫不经心道,“娘娘要是想知道,就该直接去问皇上,想必皇上会愿意为娘娘解惑。”   问楼迦若?温如是解开衣‘衫,纤足莹白如玉,慢慢迈进温热的一池浴汤中认真地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他会告诉她不假,但是会不会说真话那就不知道了。   她掬起水沾湿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也许,她该再听一次连翘的话,直接问他?   正想着,就见连翘拎了一篮花瓣进来一撮一撮地洒进池中,温如是愣了愣:“这是干什么?”   连翘面不改色:“娘娘身上染香一点,皇上才会多加怜‘惜。”这男人啊,一起了怜’惜之心,才会温柔待她,连翘可不想第二天一起来,就要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娇弱娘娘。   温如是大囧:“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什么玫瑰花瓣什么的,那不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嘛……   连翘鄙视地瞅了她一眼,手下一点都不停:“宫里的嬷嬷都知道。”第一次还不把自己好好倒腾倒腾,也不怕皇上厌’弃,唉,她的主子真是让人操心。   温如是:“……”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了点今夜真的就要这么圈圈‘叉叉了的觉悟,她红着脸,羞涩地掬起几瓣花瓣嗅了嗅——然后果断地将漂浮在周围红红粉粉的鲜花拢到自己身上!   香!真香!   这一泡就是半个多时辰,连翘早着急了,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等得发火。那温如是还乐滋滋地玩着水,直到皮肤都快要泡皱了才恋恋不舍地从水里上来,连翘连忙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薄裳理开给她穿上。   外面是件轻如蝉翼的浅色纱衣,内里的丝绸白袍若隐若现,腰间用一条淡蓝软带轻轻挽住,光洁莹润的脸上粉黛不施,一头乌黑水亮的发丝犹如锦缎,蹁跹流泻至细腰间。   当温如是袅袅娜娜地回到内室,楼迦若正半倚在六尺宽的檀香木雕花榻上翻阅奏折。听得她入内的声音,他抬头,平静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楼迦若放下手中的册子,静静等着她主动走近。   他的黑眸深邃,温如是心跳剧烈,兀自强自镇定着绕过他的身体,爬进内侧躺好。   随侍们躬身小心地退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整个宽敞的室内静寂无声,温如是偷偷掀开眼帘看他,只见楼迦若正若有所思地勾着她腰带上的丝绦垂饰,把’玩在指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如是不安地轻声唤他:“……迦若。”   “嗯。”楼迦若勾起嘴角,垂眸缓缓应了声,慢慢拉开,就像是解开一件装饰精美的礼物。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得不似两情’相悦的水到’渠成。温如是蹙眉按住他的手,忽然有些心有不甘:“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爱不爱我呢。”   楼迦若抬眸,目光恍惚了一下,只有片刻的闪神便又恢复了宁静:“你呢?在问朕之前,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温如是愣了愣,她爱不爱楼迦若呢?她心虚地低下头,有同情,有喜欢,有欣赏,还有一些心疼……但是爱,好像还不够吧……   望着她乌黑的发顶,楼迦若一声不发,许久,她才小声地说:“我喜欢你。”   楼迦若没有回答,只轻轻握了她的手,拉开到一边。温如是有点慌,一时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确定他也同样喜欢自己,还是因为楼迦若此刻的表情太淡定,就像不管今晚发生了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迦若,我困了。”温如是往后缩,试图跟他讲道理。   “嗯,做完再睡。”楼迦若不紧不慢地宽衣‘解带,语声温和坦荡,没有一丝不耐烦。   温如是脑袋一懵,转身就躲——做做做,做他‘妹啊!他都不喜欢她,还做个屁啊!还没来得及翻身,就被楼迦若一把抓住脚踝,他不紧不慢地将她拖回去覆’身压‘上开始解她的衣衫。   楼迦若看起来瘦削,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温如是被他的重量压得差点都没透过气来。   待到这个时候,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穿这件破衣服了,两三下就被他拉开了衣带。温如是力气没他大,又不敢揍皇上,嘴巴一扁就开始哭:“楼迦若,你个王八蛋……”   豆大的泪珠不要钱地拼命往下掉,温如是哭得梨花带雨:“都说了我困,你还硬’来……呜呜……”   楼迦若一顿,看她哭得伤心欲绝,还是没忍住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声音也不由得低了几度:“别哭了。”   温如是本就委屈得慌,见此举有效,更是得寸进尺:“那我们改天再来。”   “不行。”楼迦若一口回绝,他不会再给她机会反反复复,也不想给她再留退路。   这一次是她先来招惹他的,楼迦若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会很轻。”   她瞅着他乌黑深邃的双眸,其中流转着毫不妥协的坚定,总算是明白,今天楼迦若是真的不打算放过她了。尼玛要是被做到了D级的程度,就该有D级的待遇啊!温如是泪意涟涟:“以后你的房间我们一人一半,不准再关着我。”   楼迦若被她哭得头痛,心头一软:“你可以用,但是不准乱翻我的东西。”   “还有自由进出!”温如是哭声震天。   楼迦若咬牙:“行,自由进出。”但是只限于昭桓宫,别的地方想都不要想!   温如是巴着他的肩膀,继续哭:“以后不准骂我,不准乱发脾气,不准动不动就爱理不理!”   楼迦若额上青筋直跳,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字:“好!”   “未免你反悔,还要把我爹叫回来,以后吵了架还能有个娘家可以回!”温如是毫不停歇。   “你做梦!”楼迦若忍无可忍,掀开她的衣裙沉身进入。   温如是怒,一口咬在他的肩头:“说你爱我!”下嘴忒狠,瞬间就出了个满月型的牙印。   “……闭嘴。”楼迦若闷哼一声,轻啄了一下她乌黑柔亮的发顶,闭口不答,动作不停。   昭桓宫内哭闹不休,守在殿外的随侍们噤如寒蝉,一个个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垂目盯着自己脚尖。只有连翘满头黑线地想着,白泡了个花瓣澡了……   ☆、第64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二   被楼迦若淡定地吃干抹净,连一句好话都没听上,翌日一早起身又没见到他的身影,温如是不由地悲从心来,就连连翘特地给她炖的骨头汤也只喝了一盅。   待到中午楼迦若也没有出现,温如是彻底怒了,一把拽下敷在红肿眼睛上的凉帕子:“他不会是想不认账了吧?!”   连翘哭笑不得,怎地娘娘一为人妇就转了个性子,这般不依不饶起来?她不知道温如是此刻心里正七上‘八下地胡乱猜测,唯有好声好气地哄着:“皇上散朝后去了裕王府,晚膳之前会回来的。”   如今的裕王也就是原来的二皇子,这个封号还是楼迦若登基之后赐的。温如是狐疑地斜眼看她:“你怎么知道他啥时候回宫?”就算她是皇上的人,也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完全掌握楼迦若的行踪吧。   明白今日不跟她说清楚,是没那么容易过得了这一关,连翘也不瞒她:“奴婢兄长是皇上身边的金刀侍卫,皇上出入都会随驾,走的时候我专程去问过了。”   她拽出温如是攥在手中的帕子,放进清水中涤荡了一下,拧至半干,重新帮她搭在还有些浮肿的眼皮上,“娘娘还是好好将养着,别再胡思乱想了。”娘娘柔顺一些,皇上心情就会好一些,皇上心情一好,他们这些下’人日子才会好过。   温如是撇嘴,规规矩矩地仰面靠在软榻上敷眼,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楼迦若再渣,她还不信他今天能不回来了!   刚刚谈完正事的楼迦若,这时还不知道温如是正在不断腹诽自己。跟裕王相携步出书房,楼迦若欣然应诺留在王府共进午膳。   他的这个二哥向来待人宽厚,说实话,除了太子,他们三兄弟相处还算融洽。楼迦若逼宫篡‘位之后,二皇子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的皇亲贵族,所以此间事了,他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楼迦庆叙叙旧。   裕王在几人之间娶妻最早,他的王妃虽然出身普通的书香门第,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助力,但却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席间一双儿女亦是乖巧懂事,可爱得惹人心疼。   若不是从前,温如是那般任性不’堪,或许他们两人的孩子此刻也能蹒跚学步了。   见他望着自己的孩子出神,楼迦庆也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   在他杯中满上一杯酒,楼迦庆斟酌着语气:“昨日见娘娘一番言谈举止,想必她也是真心悔过的,这么些年的情分……若是皇上有心,不防再给她一个机会,倘若不是……”虽然跟温如是相处不如其他两兄弟多,但好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如果可能,他也不希望看到温相的独女落个凄凉的下场。   楼迦若叹息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昨晚温如是一直哭闹不休,对于习惯了让着她的楼迦若来说,那番行为跟强‘上也没有什么区别,今日一大早出门,本就有点避开她,让彼此冷静一下的意思。   此刻突然被裕王翻出来提起,一想到温如是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在宫里暗自落泪,楼迦若也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地生出了早些回去看看的念头。   沉默了良久,楼迦若还是没有起身。   有些话不能对别人讲,他自己心里却如明镜一样。腹上的那道刀疤,如今虽只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白印,但是他和温如是之间的裂痕,不是说几句口头上的后悔、原谅,就能轻易抹平的。   那是他的心结,至少现在,他还迈不过那个坎儿。   直到申时,楼迦若才告辞而去。出门的时候,晃眼看到裕王的小女儿正抱着一只纯白的小猫逗弄,忽然又想起了当初那个骄傲地搂着幼犬立在他面前的小女娃。   那时候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转眼已是烟消云散……楼迦若蹙眉,转身登上辇架。   待到他回到宫中,温如是还在闹情绪,见他回来也不搭理。楼迦若也不急着哄她,径自换了一身便服坐到她旁边,温声道:“听说你今日胃口不好,要不朕让人给你准备点炖品,多少也进一些。”   温如是轻哼一声,撇头不理他。   楼迦若坐了半晌,见她还是没有缓和的意思,只好轻轻拉起她的手,“过两日得空,朕带你出去走走。”   温如是迟疑了一下,在这个宫里待了几个月,她确实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她转回脸,一幅‘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盯着他,嘴上却是揪着另外一个关注点不放:“不躲我了?”   楼迦若没料到她突然这么问,怔了怔,脸上慢慢泛起一丝红晕,他偏头清咳了一声:“嗯。”   温如是这才勾起嘴角,起身软软地靠进他怀里,环住楼迦若的腰,语声温软得像一汪春水:“明天早些回来,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无聊。”   明日要处理的事情还多,不一定能提前办完,楼迦若微微皱眉:“不是还有连翘她们陪你嘛。”   温如是撅起嘴,不依地抱着他摇晃:“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怎么一样?”   楼迦若拗不过她,叹了声抬手轻抚她润泽的长发,最后还是软了下来:“好,明日朕会早些回来,你听话,在宫里乖乖等着别折腾了。”   总算扳回一局的温如是满口答应得很好,可惜翌日还没到散朝时分,就有小侍赶来禀报,昭桓宫内此时已经闹翻天了。   立在阶下的李公公瞥了眼高坐在龙座之上的皇上,不敢想象他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头痛地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弯着身小心绕到龙座后,压低声线上报:“皇上,娘娘正闹着要出宫去逛逛。”   楼迦若身姿端正,没有交待是放她出宫,还是不放,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正凝神倾听着朝臣的发言。李公公无奈,只好躬身退下。   等到朝会结束,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通知御膳房过半个时辰左右便传膳,却听得楼迦若沉声道:“摆架昭桓宫。”   李公公连忙应诺,看来今日皇上又要提前回去哄娘娘了……   楼迦若赶回昭桓宫的时候,温如是正踩了一脚的泥,咬牙切齿地在他的龙榻上蹦跶。他进门一看到自己被糟践得乌七八糟的床铺,不由有些冒火,两道好看的眉毛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这是太纵容她了。   他怒声呵斥:“温如是!你给我下来!”   温如是猛然转头,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气势凌人的弧度,美目圆瞪毫不示弱:“我就不下来!”   楼迦若一窒,回身在桌边坐下,压着火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这才慢慢道:“昨日你才答应朕,乖乖待在宫里等朕回来,原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温如是怒了,狠狠地又在他的被子上踩了两脚:“你前晚还答应我,让我自由出入的,做之前是一套,做了之后又是一套,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听她说得粗俗,楼迦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这事说来也是他理亏,他只好起身行到榻前,清了清喉咙道:“有话好好说,先下来,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温如是眉梢一扬,嗤笑回道:“有你在这里,谁敢胆大包天地冲进来看呐。”   楼迦若眯眼,柔长的凤眸眼角微微上挑,长身玉立,就算是站在榻下,也没有一丝被她的气势压制的迹象,他语声平缓似有所指:“真不下来?”   “哼。”温如是呲之以鼻,毫不胆怯。   “……很好,”楼迦若说着,慢条斯理地去解自己的玉带,“那你今天就别下来了。”   温如是闻言一愣,见他真的已经解开玉带随手扔到地上,终于还是稳不住了。   她连忙跳到地上就想往外跑,手都碰到了房门也没听到他有什么动静,温如是抿了抿嘴,转头望去,只见楼迦若正似笑非笑地立在原地望着她,言语之间调侃意味颇浓:“怎么不继续踩了?”   温如是羞窘,扁嘴就想祭出杀器。却听他温声缓缓道:“过来罢,朕不罚你了。”   见他不像是敷衍的样子,温如是这才不情不愿地蹭着地挪到他面前,嘴里还嘟哝着:“明明就是你的错,还死不承认。”   楼迦若啼笑皆非,抬手拉着她轻声哄道:“是朕的错,朕不该骗你。”   温如是攥着他的衣襟,语声委屈:“我想出去。”   楼迦若默,他不愿放她出去,她既然已是他的人了,就应该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哪里也别想去。怀中的身躯温软娇弱,拥着她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明日朕让人给你送只小狗,让它陪你玩。”   温如是撇嘴,蹭着他的胸膛随口道:“小狗有什么稀奇的,要送就送一只老虎。”   楼迦若失笑,拍了拍她的背心:“好。”只要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送什么都行。   楼迦若说道做到,第二日还没到午后,就有侍卫提了个笼子到昭桓宫,里面装着一只还没断奶的小老虎,随行的还有位御兽间的小厮。   小老虎只有成年猫大小,浑身虎纹,额上的软毛隐隐约约能看出个“王”字。   温如是围着笼子转了一圈,随即为它取名为——猫王。   ☆、第65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三   温如是从来就没有饲养过猛兽,拎着吱哇乱叫的新晋猫王稀罕得不得了,她详细地问清楚御兽间小厮有关注意事项,兴致勃勃地将它抱回了内‘室。   老虎虽幼,但爪牙仍是天生尖利,可皇上的寝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踏足,那小厮忧心伤了贵人,却也不敢逾’距,唯有守在门外等候听宣。   这小猫王长得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胎毛未褪,绒绒的摸上去像团棉花,走路一步三晃、偏偏倒倒,简直是完全戳中了温如是的萌点。   它怎么能这么地可爱呐!她乐颠颠地抱着它狠命揉‘捏了一通,揉得它拼命地挣扎着往外爬。   对于她毫不客气的骚’扰,可怜的猫王是不胜其烦,刚刚亮出爪子准备警告示‘威一番,不防就被她一把拽住掌上厚厚的肉垫又给吓得缩了回去,小老虎急得呜呜呜地对她猛吼……怎奈发出的咆哮一点都没有杀伤力。   温如是玩儿得兴起,又见它排斥得厉害,便干脆用被子垒了个大圆,拎着猫王颈上的软皮放到榻上,将一人一虎都圈在里面强’行“培养感情”。   昭桓宫内小猫王奋力扑腾,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是稳坐大殿之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知道温如是在宫中与幼虎相处甚好,难得能清净一日的楼迦若也沉下心来专心处理政‘事,待到事毕抬起头时已近黄昏。   自从温如是搬进昭桓宫,楼迦若一般都会回宫跟她一起共进晚膳,今日也不例外。   从前夜深回到府中只有一室清冷,两人分居已久,连碰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跟如今这番不管多晚回去都知道有个人在等着他的温暖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想着整日都没能好好陪陪温如是,他不禁加快了步伐,踏入宫门却没看到往日那个早早就守在门口的小女人。   绕过镂空的雕花屏风转入内室,只见温如是仿似玩累了,正趴在垒好的被子上睡得香甜,楼迦若缓步过去,敛裾坐在榻边的动静也没能惊醒她。   被蹂’躏了一天的小老虎此时倒是来了精神,后来居上地开始发威,咬着她的裙摆四脚朝天地连蹬带扯。温如是双眸阖闭,唇角微勾,恍如海棠春睡般一无所觉。   楼迦若蹙眉,屈指给了小老虎一记响嘣儿,弹得它脑袋一仰,向后猛地翻了个滚儿。   突然遭到袭击的幼虎大受打击,爬起来龇着小乳牙就对他呜呜呜地一阵狂吼,还没威风两下便被他拎起扔到了榻下。   楼迦若生性好洁,平素里就算是别人用过的东西,都不肯再多碰,也就是温如是能让他容忍一二,何况是被一只畜‘生滚过的龙榻。   他俯身抱起温如是,一脚拨开挡道的小老虎,刚刚将她安置到临窗的软榻上,温如是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的眼底还有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睡意,声线慵’懒沙哑得撩‘人:“……迦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楼迦若温声应着。候在一旁的随侍们早已快速地上前,识趣地将龙榻之上的寝具全部都换了个遍。   温如是打了个呵欠,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懒懒地阖目继续补眠,嘴上还嘟哝了几声:“哦……我的猫王呢?”   楼迦若心里面不知怎么地,就有点不舒服,也不过才一个白昼的功夫,她就这么离不得那小家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瞥了眼跟进来伺候的连翘,她很有眼色地抱起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发愣的小老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待到闲杂人等都离开内室,楼迦若才摸了摸她睡得红润的面颊,接着刚才的话题:“带出去喂食了。”   被他弄得发痒,温如是偏头避开,将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晚上要跟猫王一起睡。”   楼迦若皱眉一口回绝:“想养可以,但是不能进内室。”   温如是不满,嘤嘤地假哭着在他怀中扭动,楼迦若一点都不为所动,又不想跟她一般计较,抬手就待推开她,大手堪堪碰到她圆润柔滑的肩头,忍不住顿了顿,还是意有不甘:“朕和你的猫王,你说哪个重要?”   楼迦若的怀抱太舒服,温如是一时半会儿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   她抬头迷迷瞪瞪地望他,楼迦若的神情淡然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温如是偏头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新玩具:“过了今晚,你更重要。”言下之意猫王此刻还新鲜着呢,至少得过上一晚,才有闲心应付他。   楼迦若闻言脸都黑了,眯眼盯着她,狭长的凤眸眼角不动声色地微微挑起:“老虎住笼子里,你要是想跟它睡就去吧。”   温如是眨了眨眼,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她弯起嘴角凑到他眼前,身上还带着股让人无语的淡淡老虎味:“迦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跟一只畜‘生争风吃醋,就算楼迦若再怎么纵着她,也说不出这么不顾颜面的话。   他推开她的粉脸起身:“你要是再不起来沐浴更衣,过了晚膳时间,朕就命人将你那份全部倒掉。”   温如是:“……”   桌上的菜品不多,都以精致为主,大部分都是温如是爱吃的东西。她规规矩矩地喝了一口香浓味美的参茸鸽子汤,砸吧砸吧嘴:“这个猫王多半也能喝。”   楼迦若默然,突然觉得让她养只动物来解闷的这个决定,好像也不是那么地恰当。   夜间,他倚在榻边看书,温如是难得没有来骚’扰他,只是时不时地就问一声——猫王晚上睡在哪里,一只虎会不会害怕,晚膳吃的饱不饱,半夜是不是还要加一道餐……诸如此类,烦不胜烦,比直接的上下‘其手更令人烦躁。   楼迦若干脆将书册合上,下榻放回书架,吹熄灯烛回身上榻就开始解她的衣带。   黑暗中只听到一声惊呼,接下来便是语焉不详的嗯嗯’呜呜,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之后,只见有轻‘薄的衣裙从榻沿倏忽滑下。   室内金猊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帐摆流苏,鸳鸯绣被中春’意无边。   第一次她还有力气推推‘拒拒地挣扎,第二次便浑身都软了下来,待到第三次,温如是已是酸’软无力地任由他施为……楼迦若搂着力竭昏睡过去的温如是很是满意,估计以后她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絮絮叨叨地将那只小老虎挂在嘴边。   他肯定比猫王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   时光就在两人磕磕绊绊的小打小闹中一晃而过,转眼已是深秋,昭桓宫外的银杏叶已被秋意染黄,层层叠叠的叶片犹如洒金般灿烂耀眼。   小猫王的牙齿已经长齐,每日要吃好几大块的炖肉才够饱。御兽间的小厮本来想喂它活物保持野性的,但是被楼迦若严厉地训斥了。   他是让它陪温如是解闷,不是教它在宫中捕猎,凡是能接近温如是的东西,楼迦若都不能容忍有一点的隐患。   从小就被温如是养着的猫王倒是不介意自己吃的是生食还是熟食,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之后,它倒是越来越黏人,一点都不像只山中霸王,反倒是把温如是的惫懒学了个十足。   日日除了例行公事地跟她玩耍一会儿,剩下的时间,不是吃,就是睡,一日至少要睡上八、九个时辰才会醒。整个昭桓宫里,要是说楼迦若和温如是排老大、老二的话,接下来就是它最大了,几乎都快打横着走了。   没事就叼着侍女们给它缝的软垫、玩具到处晃悠,找到舒适的地方便趴下来连啃带咬地磨牙,反正它的玩具多,咬破了再换一个新的就是了。   长此以往,楼迦若真的很怀疑,猫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老虎。他估计,这货还以为它是跟他们一个种类,只不过长得有点差异而已……   温如是对猫王倒是报以了很大的期望,日日悉心教导不懈。   如果有宫‘女、宦官误入了昭桓宫,看到一只半大的老虎规规矩矩地坐在垫子上跟人握手,不必感到惊诧,那一定是宫中唯一的娘娘身边的猫王……   温如是和楼迦若的感情慢慢也渐入佳境,只要她不过分,楼迦若似乎也渐渐回到了从前那个事事包容忍让的三皇子。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心里的那根刺隐藏得越来越深。   如果就这么一直过下去,或许有一天,楼迦若真的能够忘掉从前的那些不愉快,跟温如是成为一双眷侣也说不定……但是世事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这个染满鲜血的皇位,的确是实现了他的愿望,令楼迦若有足够的权’势将太上皇和楼迦玠囚‘禁在宫中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也帮助他重新得到了温如是。但是同样的,楼迦若必须承担起身为一个皇帝应当付出的代价。   一国之君不可无后,楼迦若可以拒绝选妃,但是不能拒绝立后——温如是红杏出墙在皇家中不算秘闻,绝不会是母仪天下的合适人选。   “我儿,选妃,或是立后,你总得选一样啊。”当太后叹了口气,将他压下的朝中重臣联名上书的奏折再一次推到楼迦若的面前时,他就知道,这一次,真的是避不过了。   ☆、第66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四   秋高气爽的午后适合安睡,昭桓宫内寂静无声,凉风吹拂着纱幔轻轻飞起,又缓缓落下。   猫王在榻下自个儿玩得无聊,翻身打了个滚甩着粗大的尾巴,叼起布偶趴到榻上,往温如是的脸上蹭。被它黏哒哒的口水弄醒,她抬手揪了揪它厚实的圆耳朵,拽过猫王的小老虎娃娃,随手往外一扔:“乖,自己玩去,要是被你主子知道你个笨蛋又往榻上放玩具,晚上又得被关笼子了。”   猫王摇头晃脑地往她身上拱,完了还叼起她的衣裙扯了扯,呜呜咽咽地转头望着被扔到门边的布偶撒娇,似乎不停地在说,来吧来吧,咱们一起来玩吧。   温如是被它闹得没法,只好揉了揉睡得昏昏沉沉的额角,起身去捡它的玩具玩抛来抛去的游戏。   刚走到门口,就听外面有侍女压低声的讨论。   “明日太后设宴赏花,大臣们的家眷都接到了帖子,怎么也不见通知我们娘娘准备一下?”   “我听慈安殿的姐姐说,这次宴会是为了给皇上选后,要是真的如此,想必是故意瞒着娘娘的吧。”   “嘘,小声点,别让娘娘听到了。”   ……   楼迦若要立后了?   温如是呆呆地立在门后,手里还拎着一只沾满口水的布娃娃。半天都等不到她抛出去,猫王急得在她脚边直打转。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她慢慢挪到桌边坐下,眼眶有些干涩,温如是眨了眨眼,她还以为即便楼迦若不说,他的心里还是爱着她的。   她以为,他只是害羞,只是拉不下那个面子——她以为,他真的原谅她了……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他怎么能够这么做,在她沉溺进他的温柔呵护,在她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时候,亲手给了她致命一击!   十月末的温度凉爽宜人,温如是却只觉得一阵阵刺骨的寒冷。   夜里楼迦若还是像往常一样拥着她,温如是趴伏在他的胸口,显得异常的温顺乖巧,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语声温柔:“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温如是垂眸微笑,眸光缱绻,低声缓缓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是皇帝,也许,我们会更幸福一些。”如果他不是皇帝,她就不用跟别的女人去争他。她喜欢他,很喜欢,却因着这份喜欢更加不能容忍与别人分享。   温如是的爱情很自私,容不得一粒沙子。她缓缓阖上眼,不再等待他的回答。   怀中的女人呼吸均匀,似已入眠,楼迦若却没有一丝睡意。明日就是赏花宴了,虽然与会的大家闺秀众多,其实人选早已内定,只不过就是去走个过场而已。   太尉的女儿安云欣,年方十六,知书达理、能文能武,重点是娶了她,朝中的武事便能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立安云欣为后之事势在必行,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皇帝,都不会拒绝掌管军事的太尉示好。   楼迦若低头,她的睡颜绝美,唇色犹如清晨的花瓣娇艳,浓淡适中的柳眉微微轻蹙着。如果他不是皇帝……她还会不会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楼迦若不想知道答案。   他收紧双臂,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卯时的天还未亮,为了不扰了温如是美梦,楼迦若只让人留了一盏烛灯,等随侍们为他换好朝服,他正待提步,就听她轻轻唤了声:“迦若。”   回头只见她在锦被中支起身,乌黑柔亮的长发逶迤在榻上,明亮通透的双眸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明明灭灭,整个人单薄得有些脆弱。   楼迦若转身将被子拉起盖住她的肩头:“朕吵醒你了?”   温如是摇头,拉着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眸色中染上了蒙蒙的水雾:“我想你今天在宫里陪我。”只陪一天,一天就够。   难得见她这么依恋自己,楼迦若几乎都快要忘了那些烦心的事,他弯起唇角,笑容温暖得就像阳光破开云雾,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乖,再睡一会儿,朕很快就会回来。”   温如是低下头,眼中酸涩得承不住那滴重量:“……很快是多久?”   楼迦若轻轻叹气,将她拥进怀里,心底柔软得就像塌了一角:“晚膳之前,朕一定回来陪你。”也许他不该剪断她的双翼,将她一直困锁在这宫中,可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手。   楼迦若顿了顿,轻声哄道,“晚上换身衣服,朕带你出宫去逛夜市。”像对真正的夫妻一样,牵着她的手,出去逛逛街、买点琐碎却并不一定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儿,她或许会像他一样期待这样的相处方式。   温如是微微点头,语声低不可闻:“嗯。”   早朝的时辰将至,楼迦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转身出门,行至宫门却听得一声清悦的呼唤。   “迦若——”   他回眸,温如是长发微乱,一袭皎洁的白色素衣,双足赤\'裸立在门边,隔着飘飘荡荡金黄的银杏落叶,她的双眸仿似笼罩在晨间的雾气中,恍恍惚惚凝着露珠的辉光。   “不要忘了,”温如是笑得潋滟,眼底却藏着清清浅浅的忧伤,“我在这里等你。”   她轻薄的长裙被晨风吹起,衣袂飘举,弱不禁风,衬着巍峨庄严的殿阁背景,显得无比的寂寥。   楼迦若的心中蓦然就升起了一片绵绵密密的刺痛,他弯了弯嘴角,柔声回应:“好。”   楼迦若最后终是离开了,温如是无力地靠在门边,有人将披风搭到她的肩头,听声音仿佛是连翘:“娘娘,皇上都走远了,外面太凉,咱们还是进去罢。”   温如是直起身,拢了拢肩上墨色的羽缎披风回身入内,赤\'裸白皙的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板,沁凉入心,她背脊笔挺,语声低缓:“连翘,你不是有个兄长在皇上身边当金刀侍卫嘛……”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果其中一定要有人退让,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她!   赏花宴中衣香鬓影,跟一众莺莺燕燕相比,其间最为出色的还是要属太尉之女。安云欣今日身着一件火红的长裙,眉目爽朗,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英姿气韵,确实有大家之风。   席间的才艺表演各有千秋,安云欣的剑舞刚柔相济、身若惊鸿,一出场便艳压群芳。   楼迦若稳坐在高位之上,视线在她英姿勃勃的面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浮现的,却是清晨孤孤单单地立在宫门的那个寂寞身影。   他指尖微动,正待起身,却见手旁递过来一个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盘,盘中是支华美的镶玉鸾凤金钗。太后温声徐徐道:“皇上,该为胜者颁奖了。”   环目四顾,太尉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安云欣盈盈秋波内传送的娇羞,还有太后隐隐的哀求目光,楼迦若指腹拂过那支代表着后位的凤钗,钗头尖利,耳畔有温如是柔软的音调萦绕不去。   ——不要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楼迦若深吸了一口气,拈起金钗缓缓起身……   昭桓宫内,温如是抱膝坐在宽大的龙榻上,身上还是晨间的服饰,素衣黑发,整整一天,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榻上等着他,不进食,也不说话。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探进来,房内没有点灯,只有连翘默默地立在一旁,望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   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楼迦若却没有回来。平时有他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上面,才觉得这张床空旷得可怕。   更可悲的是,愈是这种时候,她愈是难以抑制地思念楼迦若。温如是垂眸掩去眼底的水雾,他既然编了个很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了这里,自己也应该留下来陪着她才对,怎能扔下她一个人不管呢……怎么办呢,她不想一个人痛。   温如是仰望着房梁上垂下的一道白绫,那是连翘亲手打的结,应该很牢靠,她微微笑了笑,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娘娘。”连翘皱眉,犹疑不决。   “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温如是轻声打断她的话。   连翘默然退出殿外,皇上已在回宫的路上,但愿兄长的报讯不会遇上什么差错,否则,恐怕整个昭桓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要为娘娘的铤而走险陪葬。   夜色渐深,温如是缓缓下地,素白的裙裾悠悠拂过地面,地板冰凉沁人,她却一无所觉。   这个时候,宫外的夜市应该已经开了,他们现在本该携手游走在热闹的市井之间,手里拿着宫中没有的杂七杂八小饰品,一路品尝过摊上美味的风味小吃,相爱的两个人在街头巷口时不时轻声絮语,相视而笑。   他们本该相依相守,可是,他却食言了。   月色映照下的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纤纤赤足步步行过,温如是轻轻踏上安置在白绫之下的檀香木圆凳,白绫柔软丝滑,她慢慢将下颌探入绫圈。   窗外有三长一短的夜莺清鸣响起,温如是勾起嘴角,清清浅浅地微笑,毫不犹豫地踢开了足下的圆凳。   白色的裙裾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又缓缓飘落。   喉间的疼痛蔓延上耳际,温如是有些透不过气,她平静地阖上双眸——楼迦若,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悔不当初?   第67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五   温如是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楼迦若不敢想……   当他踏入房中,甫一看到悬挂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那个熟悉身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楼迦若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上前将她抱下来,他的脑子里面只剩一片空白。   她就在他的怀中,悄无声息得恍似只余一具躯壳,螓首后仰,黑发犹如泼墨从他的臂弯垂泻而下,白皙脖颈上的那道青紫明显得刺目。   楼迦若全身发抖,她怎么敢这么做,她怎么敢背着他寻死?!楼迦若嘶声大喊,清朗的语调再也维持不了平静:“太医!快传太医!——”   被粗鲁的侍卫驱赶着一路跑过来的太医见势不妙,来不及停下喘口气,便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上前把脉,一脉过后才小心地抹了把冷汗:“回禀皇上,因为投缳时辰尚短,娘娘性命无碍,只需调养几日便能恢复,不过嗓子受损,最好暂时不要开声说话,下官这就去开方为娘娘煎药。”   榻上的温如是尚未苏醒,颈间的白帛衬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更显得一张小脸可怜兮兮。   昭桓宫内的宫’女、宦官跪了一地,楼迦若的声音阴寒得令人心底结冰:“全部拖出去挨着杖毙,你们娘娘什么时候醒过来,什么时候再停!”   这时候的侍卫可不敢徇情,他们粗暴地拉起哆嗦着伏跪在地的下人就往外拖。殿外一片凄风苦雨,噼噼啪啪的杖责声和着压抑的啜泣求饶,连翘忍不住膝行几步重重叩首:“娘娘心善,必见不得有人为此送命,求皇上开恩——”   “你该庆幸她还活着,否则,就凭你们两兄妹怂恿主子自尽,朕就有一百个理由灭你满族!”楼迦若冷然厉声。   连风中途的外出,昭桓宫外三长一短的夜莺啼鸣,连翘一反常态地在宫外迎驾,温如是刚好能对上时辰的投缳,若说清醒过后的楼迦若再猜不出这是早有预谋的一个局,他就枉为一国之君了!   “将连翘、连风绑起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他恨温如是不信他,更恨她宁愿瞒着他设局,也不愿意坦白说出她不想他立后的话!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看到她悬在梁上那一刻的后怕来得强烈。   殿外的哭声渐微,榻上温如是鸦黑的睫毛轻轻抖动,她张嘴,却痛得说不出一个字。   冰凉的小手迟疑地攀上他的尾指,楼迦若回头,深深凝视她,仿佛看进了她的心里,“你在做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痛彻心扉,想过他会拉着无辜的人为她陪葬,想过如果算计失误,他该如何自处?   温如是口不能言,两行清泪却倏忽而下隐入发鬓。   她不是不清楚他能看破,她能利用的资源太少,怎么可能比得过天子手下的眼线。她也明白他想通后会发怒,温如是只是想赌一把,赌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高高在上的楼迦若又怎么能够体会得到,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布下个明知他会识破的局,该是何等的悲哀?!她是只被他豢‘养在深宫中的金丝雀,除了自己的生命,温如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够令他低头。   她只是不愿跟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也不想独自一人痛苦,温如是只是太自信,确定从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到进屋的距离不足以令她丧命。   楼迦若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痕,指腹在她粉嫩的面颊摩挲,语声哀然,“放心,朕没有立后,当朕站在安云欣面前,心中想到的人却是你,那时候朕就明白,朕已经输了。”   温如是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伸臂抱他,楼迦若没有动,就那么任由她埋进自己胸前。   “你一直问朕,到底有没有爱过你,”漂亮的眸中渐渐弥漫出一丝疲倦哀伤,他的声调从一开始的浮躁,渐渐变得温和平淡,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带着让人心惊的决绝,“朕现在可以回答你,朕爱着温如是,只爱你,没有别人。”   温如是收紧双臂,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楼迦若轻抚过她的发际,指尖微颤,“可是,现在朕很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数月的耳鬓厮’磨,相依相偎,也敌不过“信任”二字。   如果能忘了往日的那些龃龉不和,忘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背叛欺骗,或许在立后一事的最初,两人就能把一切摊开来坦诚相对,只是可惜,他们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他已尽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屏障,温如是不信他,就像他也不相信她的真心一样。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走错了方向。   “如是,朕有些累了。”楼迦若叹了一口气,拉下她的双臂,缓缓起身出门,颀长的背影载着门外莹莹的月光,平白透出了几分萧瑟。   殿外的杖击声骤然停歇,逃过一劫的宫‘女、宦官叩头谢恩声不绝,楼迦若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慢慢踏出了昭桓宫。   温如是怔怔地坐在六尺宽的龙榻上,望着门口被风拂起的幔罗,没有像上次一样追出去。   在她养伤的那段时间里,楼迦若再没有回过寝宫。温如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在她睡着之后来看她,但是在坚持了几晚没有入眠却一无所获之后,她渐渐开始相信,楼迦若这次是真的想要跟她分开,彼此冷静一下了。   有些事情不到最后,没人会知道结局到底是好是坏,暂时的分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里的那道伤疤貌似结痂,实际内里早已化脓腐烂,如果不将它挤出来彻底清理,就算她再怎么做,也无法走进他封闭的内心。   半个多月后,温如是搬离了昭桓宫,重新迁入原来那座熟悉的小院,随行的还有连翘、猫王和几个伺候惯了的侍女。   对于她的离开,楼迦若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瞥了李公公一眼,便默许了她的行为。   赏花宴上不欢而散所造成的后遗症尚未消除,内定之事虽然并未宣之于众,但是有眼色的臣子早已估摸出了八九分,不少人提前借着各种名目往太尉府送礼道贺。而楼迦若的临时变卦,不啻于明晃晃地在他的老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尽管那晚楼迦若与太尉一党周旋了甚久,暂时安抚下了他们愤怒憋屈的情绪。但是新皇一不纳妃,二不立后,还是引起了朝臣们的强烈不满。   楼迦若行事强硬,朝臣不敢掠其锋芒,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血溅大殿。但是对于妄图独霸后宫的那个娘娘,他们就不是那么敬畏了。   据传温相独女狐媚’惑主,淫‘乱宫闱,吾皇执迷不悟,夜夜宠’幸、不离左右……传到后来,就连楼迦若滥杀无辜、嗜血成性这些罪状的源头,都被一一安放到了温如是的头上。   谣传越演越烈,宫中的侍女、宦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连翘忿忿不平地接连处置了几个悄悄前来打探消息的宫女后,温如是坐在院中重新绑好的秋千上,悠悠晃着开口道:“随她们去吧,暴君配狐狸精倒是天生一对,我倒是想他夜夜不离左右。”   她轻笑,说到底,楼迦若的所有举动的确是因她而起,此时就算是不能为他分忧,至少也应当消停消停,“要是几句嫉妒成性就能独占着皇上,那就当我是妒妇好了,名声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谁要谁拿去。”   那边温如是刚说了这番话,这边李公公就将她的近况一五一十地写下,原封不动地摆放到了楼迦若的案头。   皇上并没有交待他们时刻监视娘娘的行为,但是也没有阻止。   李公公揣摩不出上头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做了下去,幸好皇上看到之后并未怪罪,只是怔愣了片刻,便将其放到了另外一边。   楼迦若身上的压力确实很大,并非正统继承人的隐患终于在这个时刻浮出了水面。太上皇旧部和太子残党在暗中蠢蠢欲动,大有借此舆论的力量撼动新皇的统治。被下了面子的太尉在这场暗潮中袖手冷眼旁观,似乎只要楼迦若不下旨责令他清查,就绝不会主动插手管闲事。   “陛下,悠悠众口堵不如疏,不如……”   裕王忧虑进言,尚未说完,便被楼迦若截住话题:“不如纳妃,还是不如立后?”他的唇角微勾,眼尾轻挑,话中带着几分调侃的轻松意味。   裕王一窒,虽然拆人姻缘的事不光彩,温如是又是幼时之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实在不明白圣上怎地还有余暇调笑:“现在纳妃辟谣对娘娘也有好处,长此以往不止是娘娘的名声,就连陛下的皇位也会有所牵连,想必她不会执迷不悟,再拒绝陛下的好意。”   望着堂下肃立的兄长,楼迦若不由想起了温如是的话——暴君配狐狸精倒是天生一对,我倒是想他夜夜不离左右。   他垂眸,一抹轻柔的微笑在他嘴角缓缓漾开:“或许,裕王和朕,都不够了解她的心思。”   ☆、第68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六   秋日的天空不若夏季的明朗,没有了艳阳的驱散,天色灰蒙蒙得看不到一点蓝。   温如是半躺在院中的贵妃椅上,赤足踏在猫王软绵绵的肚子上,那货眯眼咕噜咕噜得被踩得舒服,索性像只家犬似的四脚朝天抻直了供她按\'摩。   “连风如今可还好?”她懒懒地忽然开口问。   立在一旁的连翘将凉茶撤下,重新给她斟了杯热的:“皇上前两日放他出来了,降为普通侍卫,现今在昭桓宫看守大门。”   温如是勾了勾嘴角,幽幽道:“终究还是我连累你们了。”   “娘娘言重了,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婢们的分类之事。”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温如是,连翘低声道,“虽然不似往日那般受重用,但在牢里也没遭什么罪,就算万幸了,倒是娘娘……”   温如是睁眼,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用同情我,我很好,外面的刀光剑影一点都伤不了我,有你们伺候着,能吃能睡没事还可以出去溜达溜达,这样的好日子上哪里去找?”如果连这点小事,楼迦若都解决不了,还不如趁早禅位给二皇子。   没了那个破皇位,她要是还待在他身边,楼迦若那个家伙总不能还死心眼地认为自己是贪图他的富贵吧?他赢了固然很好,就算是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温如是还真没把这些当回事。   至于他们之间的冷战——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也会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更何况是像她和楼迦若这种?   上一回合是她失策了,不该冒进踩到他的底线,但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他老实交代心底的想法?这人呐,心思藏得太深总不是件好事。   比起那些谣言和楼迦若突然疏远的态度,温如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虽然尚未完全确定,未雨绸缪保持个良好的心态和适当睡眠还是很有必要的。   连翘不知她句句说的都是真心话,闻言反而更是难过。搬回冷宫以后,平素里娘娘最爱吃的食物也不大碰了,别说是出门散心,就连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的次数也骤减,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娘娘这是在强颜欢笑。   她不忍说破,秋风渐凉并不适合在户外久坐,连翘进屋去拿了件大氅。出门见温如是静悄悄地倚在贵妃椅上仿似已经入睡,便小心地展开披在她身上,回转去小厨房看灶上煨着的炖品好了没。   院中仅余了一人一虎,搭在腹部的手微微动了动,“皇帝不急太监急。”温如是拉着厚实的大氅嘟囔了句,一脚踩在困惑地仰起头来的猫王脸上,将它的大脑袋压回地面,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虽说她是搬进了冷宫,但是出入并无禁制,门外的守卫形同摆设,见侍女们出出入入均是视而不见,从不拦阻。   又过多几日,温如是闲得没事忽然想钓鱼,又不想去陵香亭,便命人在院里挖了个小池塘,放了些鱼进去养着,没事的时候便坐在岸边钓两条上来就地烤了吃。猫王跟她形影不离,自然是一家一半,跟着她吃了个够本。   再好的东西多吃几次也会腻味,温如是无聊起来又把念头动到了猫王身上,试着开始教它自己下水捞鱼。可是属于猫科动物的老虎天生就不喜欢沾水,教了几遍它也不肯上钩,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扯着她的衣摆讨鱼吃。   如此几次温如是怒了,干脆一脚踹在它肥硕的臀部上,将它踢进了池塘。   甫一进水的猫王惊慌失措,嗷呜嗷呜叫着就往岸上跑,那可真的是跑啊,池子里面最深的地方也就只有半人高,它所在的岸边水位仅仅淹到它的脖颈。可是猫王不知道哇,它爬不上滑溜溜的驳岸石,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恐怖的池子里了。   温如是就那么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宝贝二货跟个傻子一样,在个大澡盆里扑腾,她无语地慢慢俯身,抬手虚按在它头顶,“坐!”   听惯了口令的猫王下意识地一屁\'股就坐进了水中,抬起前爪准备握手。温如是握住它的爪子上下晃了晃,然后揉了揉它的脑袋表示赞赏,“继续坐着,不准动!”   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眨呀眨,半身的虎毛在水中浮浮沉沉。不过多时,一池浑水渐渐澄清下来,被吓跑的鱼半晌没见其他动静,慢慢地也悠悠哉哉游了出来。   坐着不敢动的猫王突然觉得屁\'股一痛,它回头一看,竟是有鱼愚蠢到将它当作了一蓬水草,正在跟它屁\'股上的那丛毛“搏斗”……   捕猎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猫王瞪大了眼睛以微不可见的缓慢速度起身准备攻击!虽然它不擅水战,折腾了一下午最后一条都没抓住,倒是意外地从中得了乐趣,没人理它的时候也不闹了,自个儿就知道跑到池边,用肥厚的前爪探进水中捞鱼。   家养的鱼都比较笨,十次里总会有一次能让它得逞。久而久之,猫王也学会叼着自己的猎物跑回来套主人欢心。   温如是的小日子过得舒坦,楼迦若那边也没闲着,眼看着收网的时机也差不多到了。   秋浓西风作,草木零落,多肃杀之声,御花园中的植物却仍然是郁郁葱葱。在宫人的精心护理下,丛丛金菊傲霜盛放,露冷时开得格外繁杂,菊叶含翠摇风,黄花丝丝抱蕊,花盏怒张,花瓣纷披。   “围猎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楼迦若在冷香扑鼻的园中缓缓前行,裕王守礼地落后半步在旁,十尺之外有随侍们远远跟着。   裕王微微躬身回道:“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过,”他抬眼看了下新皇,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还是直言,“臣以为,陛下没有必要亲身犯险,虽然我们准备充足,又是以逸待劳,但是届时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   楼迦玠的残部不足为虑,但是太上皇在位二十余年,老树根基之深,不是说铲除就能铲除得尽的。他们虽然清洗了对方明面上的势力,但是朝中没有革职查看的老臣众多,谁又能说得清目前投靠过来的人里没有隐藏至深的奸细呢。   就算是准备的再充分,裕王也不敢断言此行不会发生意外。要是依照他的性格,还是暗中查探,将那些人逐渐揪出来更稳妥一点,可惜很明显,新皇的作风跟他截然不同。   “朕没有那个耐心跟他们耗下去,”楼迦若轻轻摇头,脚步徐缓不停,“不给他们下个大饵,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就不可能会倾巢出动,还是一次性解决掉的好,省得以后麻烦。”   至于他的安危——裕王不清楚他手下的死士有多少,他也不打算将这张底牌摆上台面,经历了太多的事,楼迦若已经很难放下戒心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别人。   越是危难关头,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他侧脸轻描淡写地瞥了裕王一眼,“既然万事俱备,就把风声放出去,出行的时间就定在下月初。”   裕王颔首,继而委婉地补问了句:“要不要多加一架车辆?”   楼迦若似笑非笑地拈起一片艳红的枫叶:“不用通知她,朕自有安排。”想了想,他又道,“将看守宫门的连风带上,过几日说不定会用得着。”   裕王不解其意,但是圣心难测,他也不好详细多问,只是应下不提。   皇家围猎场位于城外数十里的丹阳山,整座山占地方圆百里,山上密林丛生很适合飞禽走兽繁衍生息。但是真正能用得上的,只有靠近山腰行宫的那一片狩猎场地。   事先会有军士将狮虎之类的大型动物驱赶至远处,确保不会有猛兽伤人的事件发生,毕竟以往参与围猎的除了武将,还有不少不谙武艺的文官和家眷。   新皇出行带上几个妃嫔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今皇上除了一个温如是,就再也没有其他妃子。所以当看到明黄的辇架上没有出现陌生女眷时,随行的官员们反而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陛下并未如传闻中的那般沉迷女色而感到欣慰,还是因为后位没有落到其他势力手上而觉得庆幸。   这一次的出行声势浩大,就算没有人通风报信,身处冷宫的温如是也有所耳闻。连翘见她还是像平常一样悠闲,完全没有被人冷落的失意,倒是知趣地没有拿这件事给她添堵,只是私底下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她既不明问,温如是也懒得为她解惑。她近来是愈发的宅了,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口味也变得越来越怪异。除了配合猫王每日的例行玩耍,基本上都躺在榻上不想挪窝。   当那头太后被楼迦若的亲卫护送着前往昭觉寺礼佛,这头浩浩荡荡的围猎部队亦抵达了丹阳山,整个皇宫似乎突然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娘娘,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今晨我出门,见宫外的守备又增加了几成。”连翘一回宫,就急急忙忙地进屋。   温如是正靠在榻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银耳汤,闻言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抽出丝帕擦了擦嘴:“守卫森严是好事啊,没人能攻得进来。”   “攻……攻进来?!”连翘膛目结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第69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七   秋阳夕落,乌沉沉的阴霾将最后一丝晚霞的余光吞没,素日里混迹街市的纨‘绔子弟也被家中长辈明令禁止出门,城中平静沉寂得异常,仿佛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围猎的大军离城已有几日,刚开始,连翘还能陆陆续续收到连风传回的消息,可是眼看着原定的回程日子渐近,也没有一点吾皇即将班师回朝的征兆。在等待中又过了七日,连续放出了五只信鸽,最终也不见有一只返回,连翘这才有些慌了。   拦截信鸽是大战双方最常用的伎俩——肯定是出事了!   宫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就连冷宫的侍女出入也开始有侍卫严加盘查。连翘心里虽焦急,但在温如是的面前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面上尽量不显慌乱,以免娘娘忧心。   整个皇宫内,目前估计最淡定的就数温如是了,这时候她还有闲心研究菜谱:“晚膳让人多加一份凉拌野菜罢,补得太过了也不好,都清清肠胃,猫王也该减下肥了,再这么胖下去可不行。”   连翘有些恍神,反应过来马上应道:“这几日人心惶惶的,御膳房多半没有备下合适的材料,要不稍后奴婢去看看能有什么可以代替的。”   “也好,那你顺便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腌黄瓜之类的一起带过来。”温如是撑着椅背缓缓起身,走出两步没人跟上,转头见连翘还在原地愣着。   实在看不下去她欲言又止的那副样子,温如是叹息,好歹也是跟了她那么久的人,“放心吧,皇上又不傻,这种大事知道带够人手,他不会这么快完蛋的。”连太后都被提前接出宫去,她才不信楼迦若会没有后手。   “可是……”连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道,“宫里都在传言皇上已遇不测,太上皇不日便会重掌大权……”谣言四起,也没个够分量的人站出来澄清,这是大乱的前兆啊。   温如是挑眉:“这话你也信?”   “当然不信,”连翘连忙摇头,皇上要是出事了,她哥也跑不了,她当然不愿意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皇上鸿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不就行咯。”温如是打了个呵欠,转身回屋,猫王爬起身甩了甩尾巴,没心没肺地跟在她后面,一人一虎回房继续补眠。   皇宫要是会失陷,以楼迦若的性格,绝对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宫里。两人的关系再怎么僵,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温如是拍了拍新做的荞麦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觉。   连翘留在院子里,站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干脆抛开那些令人不安的念头,出门去给娘娘安排新食谱。   御膳房的陆公公跟连翘早就熟识,闻言也不多话,直接在菜单里加了一份腌小黄瓜,再添了个凉拌折耳根。折耳根是刚从小棚里摘出来的,新鲜脆嫩,叶片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连翘耐心地在那里等着晚膳全部做好,一样一样小心放进食盒,这才慢慢拎着往回走。路上忽见有小宫’女慌不择路奔走,她眉头一蹙就上前拦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你是哪个宫的?!”   “快逃……”那宫‘女大概只有十二、三岁,满脸都是藏不住的仓皇失措,哆哆嗦嗦得舌头都捋不直,“打进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完甩开她的手就要跑,连翘一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道:“说清楚!”   小宫’女掰了两下没掰开她的手,急得快哭出来:“好多叛军在攻打宫门,就快要守不住了。”连翘脑袋一懵,真的出大事了——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隐藏功力,连忙施展轻功就往冷宫赶。   皇上命她保护娘娘,要是今日温如是折在这里,她真的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回到宫中,温如是还没有起身。   “娘娘,快醒醒!”她正想去帮她拿外袍,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食盒还没放下,连翘一跺脚,随手往桌上一放就去摇她,“娘娘快起来,不能再睡了!”   “……又怎么了?”温如是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连翘翻出一件素净的衣服,一边迅速给她换上,一边强自镇定着长话短说,解释完拉着她的手就想往外走,却听温如是平静道:“连翘,我们不逃。”   连翘脚步一顿,惊讶地回头,温如是的脸上毫无惊惶,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把必要的东西收拾一下打个包,万一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再跑也来得及。”   “娘娘,”连翘第一次发觉,自己有些不太看得透平常这个娇娇弱弱的主子,“就算是……暂且躲一下也好。”   温如是拢了拢睡得散乱的发鬓,越过她径自行至桌前坐下,斟了杯茶低低抿了口:“再等等,也许会有转机呢。”   连翘根本就不明白她到底想要等什么,将跟着跑进来的侍女呵斥出去,心里还是乱作一团,只好听她的先去收拾包袱。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守在门外的军士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身染鲜血的侍卫,连翘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的大哥连风!   连风刚进到房间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命在垂危,令属下接娘娘前往行宫,请娘娘即刻启程。”他身上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战才冲杀进来。   连翘脑袋一懵,不自觉地转头去看温如是,只见她执杯的手顿了顿:“就你一个人?”   连风闻言不禁红了眼眶,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咬牙哽咽回道:“一行十六人,除属下以外,尚有在外接应者一……其余人等均已身亡。”温如是默然,不再多问,起身叫上猫王随他离宫。此时晟霄殿的方向已有兵戈之声大作,守卫冷宫的三百名全副武装军士护着她和几个宫‘女紧随在连风身后。   “这是去昭桓宫的方向,我们不是要出城吗?”温如是不解,宫门明明在南面,他们却在往北方撤退。   连风低声解释:“寝宫中有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城外,皇上交待不可让娘娘犯险。”   温如是诧异,抬眸看他:“你既知有密道,为何不从那里进来?”   连风沉默,皇命不可违,就算他们都活着,没有将娘娘完好无损地送到行宫,最后一样会落得个“死”字,半晌,他方道:“擅自开启出口可能会暴露行踪,属下不能冒险。”他是钦命的金刀侍卫,就算被降了职,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忠诚也不会有丝毫的不同,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会将十五名死士交到他的手中。   温如是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一行人抵达昭桓宫,守卫的军士没有入内,皇室秘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窥视的,领头的自觉汇合寝宫侍卫将大门围了个严严实实,防止有叛军闯入。   温如是没想到密道入口居然就在龙榻之下,只见连风五指成爪探入床头龙纹浮雕的缝隙,反时针转了三圈,沉重的紫檀木雕花龙榻缓缓移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通道。   他点亮火折子扶着温如是沿阶而下,猫王紧跟在后,待到连翘和另一名提着食盒的机灵侍女进入,关闭好入口,连风这才领着三人继续前行。走出了两步,温如是停下转头看了严丝阖闭的入口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行出一截,连风便吹熄了火折子收起来。狭长的通道内并不黑暗,光滑的石壁上,每隔十米左右便镶嵌了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莹莹的光芒照在几人的身上,衬着众人沉重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温如是忽然打破寂静:“我饿了。”   连翘瞥了大哥一眼,为难地回头哄她:“时间紧迫,咱们停不得,等出了城再吃好不好?”   温如是不肯再动,只是定定看着连风:“出城都凉了,进凉食肯定会胃痛。”她的双眸黑白分明,似乎只是在提一个很寻常的要求。   他沉吟了片刻,解下肩上的披风铺在地上,对连翘点头示意了一下:“此地简陋,只能委屈娘娘坐在这上面。”   连翘无奈,只好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打开将晚膳挨着摆到温如是面前。她好整以暇地屈膝坐下,一顿饭足足花了两刻钟才用完。   吃饱喝足的温如是也不为难他们,直到出城登上马车也没再提其他不合理的要求。车内垫得很厚实,一路疾行也感觉不出什么震动。   车外月朗星稀,西风凛冽,一觉醒来,温如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掀开窗帘隐约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脉。连风将马鞭交给接应的死士,隔着车帘沉声问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丹阳山了,娘娘要不要下车走动走动一下?”   走动?温如是微微勾起嘴角,她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也好。”   搭着连翘的手下车,温如是走到连风身边站定,拢在袖中的手中握着一支金钗,她浅笑着感慨:“城外的空气果然清新,想必山中的更好。”   连风转头,真诚地注视着她:“皇上此番凶多吉少,娘娘若是不愿上山,属下可以护送娘娘离开。”   温如是一愣,失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上山?”   连风蹙眉,低头缓缓道:“如果娘娘愿意,就不会在路上拖延时间,也不会连皇上的伤势也不多问一声。”   温如是眯眼,面上的笑容渐收:“若是我的回答是离开,你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待?”   连风没有理会傻在了一旁的妹妹,望向温如是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悲悯:“丹阳山的余党本已剿清,没意料到还有一帮人马没有出现,七日前回程的路上皇上遇伏,弩箭正中左胸,太医说多半撑不过十日。   属下临行之前,皇上已经写好了遗诏,若是……便传位于裕王。娘娘此行如有丝毫不愿,皇上命臣在丹阳山下告诉娘娘一句话。   皇上已除去娘娘在宗牒上的名位,不管娘娘今后是改嫁,还是转投他人,都可勿需担心后顾之忧。”   “他真的这么说的?!”温如是咬牙,深吸了口气,忍住没拔出金钗在连风脸上刺个万紫千红!   ☆、第70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八   问都不问一声便将她的名位给撸掉了,还让她自行择人改嫁?!温如是气笑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一本正经的连风,转身拂袖上车:“上山!咱们悼丧去!”   “大吉大利!娘娘,不得胡言,皇上吉人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的!”连翘不满地瞪了大哥一眼,连忙追上去。   楼迦若会不会逢凶化吉她不清楚,温如是只知道,这次他真的惹火她了!   入内一看,占了一半车厢的猫王睡得像只猪一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着它的大脑袋就是一顿搓揉,着重将它两只毛茸茸的圆耳朵狠狠拧了几圈。   那货皮糙肉厚,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哒吧嗒吧嘴伸出大舌头往她脸上一卷——然后扔下被猝不及防糊了一脸口水的温如是,伸出一双肥爪子随意地蹭了蹭自己的痛处,转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她,继续睡。   温如是啼笑皆非地接过连翘的手帕擦脸,它大爷的,该给它折个柳枝刷牙了……   丹阳山上戒备森严,十步一岗,守卫的将士器甲鲜明,屹若山岳,长戈肃杀。马车一路过了五道关卡才抵达行宫门口,两米高的白墙上覆黑瓦,影影绰绰掩映在巍巍青山间,墙头有大树的枝桠探出,郁郁葱葱的叶片层叠,完全没有深秋的颓唐之色。   “娘娘,你总算到了!”闻讯出来的李公公见了她,眼眶一红,老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的模样不似作假,温如是怔了怔,低声问:“皇上的伤情怎么样?”   “胸口的箭矢已经取出,太医说……伤及心肺,恐怕……白日里一直昏睡着,方才刚刚醒来,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都给吐出来了。”从来就没听说过被推翻的先皇近侍有什么好下场,皇上要是真的就这么去了,他也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李公公擦了擦眼角,躬身在前面带路,“皇上虽不说,奴婢也看得出来,他一直盼着娘娘到来。”   温如是皱眉,加快了脚步,还未进入内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殿中有侍女跪在地上清理药汁,见她入内赶紧打扫妥当退了出去。温如是几乎都认不出安静地躺在榻上的那个男人了。   楼迦若呼吸轻弱,面如金纸,眉头紧蹙仿佛在梦中也逃不过身上的疼痛,温如是拧干一旁水盆中的帕子,缓缓在他榻边坐下擦拭他额上的汗:“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好好的一张脸,都快没法见人了。”   楼迦若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猫王趴在床头瞅了一眼,见上面睡着的是不待见它的那人,晃了晃耳朵打消上榻睡觉的念头,老老实实地转身蜷在温如是脚边打盹。   温如是理顺楼迦若额前的黑发,拉开被子去解他的上衣。   李公公上前一步,帮她理开锦被:“昨日才换了药,太医方才还来看过,说是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再换一次了。”   温如是没有理他,径自揭开他的中衣,洁白的绷带上有血迹渗出,她小心地揭开一角,左胸心脏部位果然有铜钱大小的一块伤,粉色的肌肉组织混杂着黑绿的药膏裸‘露无余。   温如是心下一沉,随之而来的便是刚刚才消下去的熊熊怒火:“裕王呢?不是跟皇上一起出来的吗,如今怎么不见人?”   李公公愣了愣:“回娘娘,裕王先前还在这里照料皇上,估计是回房休息了。”   “让人跟裕王说一声,请他明日早膳过后来一趟偏殿,就说我有话对他说,”温如是将他盖好,想了想,又补了句,“再熬一副药来,多少也得让皇上喝点。”李公公躬身应诺,出门安排事宜。   温如是转过头,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不心疼是假的,她轻轻敲击着木制的床沿,陷入了沉思,也没察觉楼迦若什么时候醒过来,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对上他清澈温润的眼神,温如是习惯性地露出柔和的微笑:“你醒了啊。”   他开口,声音沙哑喑沉:“朕以为……你不会来。”   她执起他苍白的手,在他手背轻轻印了个吻,放在颊边摩挲:“本来不想来的,但是转念一想,要是我不来,你真死了怎么办?”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衬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显得无比的凉薄:“有温相护着,你可以再找一户好人家……虽说没有从前的钟鼓馔玉那般奢华,但衣食无忧总……”声音越来越低微,直至渐渐无声,楼迦若闭嘴,缓缓阖目不再看她。   “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何必又老拿这事来试探我呢。”温如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这般的猜忌消磨,世上有多少的有情’人,最后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分开。   夜间太医给他换了药,待新熬的药汁热度适中,温如是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唇边。   中药味苦,楼迦若明显不喜欢那股子味道,但是面上却一点都没显露丝毫的勉强,若不是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温如是还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他眼底的忍耐。   半碗药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中途光是凉了换热的时间都没计在内,温如是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耐性十足地喂楼迦若喝完,擦拭净他唇角褐色的药汁,柔声道:“我就宿在隔壁,你乖乖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楼迦若阖目不答,待到轻缓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睁眼。   没过多久,原本应该已经回房休息的裕王缓步入内,他瞥了眼楼迦若缠着绷带的胸口,语声随意:“明早你得帮我挡挡,否则露馅可别怪臣无能。”   楼迦若淡淡地斜睨他:“朕的伤可不假,不算骗她。”眸中哪里还有之前的虚弱。   那日的箭矢皇上明明可以避开,却将错就错生生受了,要不是太医说皇上心脏生得略偏,他真以为回天无力了,裕王在桌边坐下喝了杯水,试图再劝:“既然她都已经来了,皇上也该好好休养了,虽然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这样老是拖着不治也会酿成大病的。”   “再等等。”楼迦若皱眉,一想到温如是说的本不想来,就心有不虞。   裕王摇头,给自己再斟了一杯茶:“太上皇和大皇兄要是知道,你利用他们布局,肯定会气得吐血。”   “潜伏在宫里的死士也该动一下了,明日一早你带着我的手令回宫,做得干净一点,别再留下任何隐患了。”楼迦若闭目不再理他,这几日失血过多,又一直记挂着温如是的选择,根本就没睡过个安稳觉,待到此时尘埃落定,才觉出困倦。   见他真的睡着了,裕王轻手轻脚出门,嘱咐了门外的随侍几句,暗忖翌日得早点离开,他们两口子的家事他可不想被牵连进去,没想到刚走到一半,就见一身月白罗衣的温如是,巧笑倩兮地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裕王还未开口,便被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玩的开心吗?”她语声清越,眸光清澈,裕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搪塞,他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娘娘此言不知何意,恕本王愚钝。”   “你既要跟我打机锋,那我就明说了吧,”温如是一步步走近,话音不急不燥,就像她脚下随着身姿微动的裙裾一般舒缓,“宫中密道肯定不止一处,皇上既然能命人带我平安无事地出来,当然也能将暗底下的军队埋伏在内,偏偏执意要接我出宫。   说是垂危,却只派犯了大错的连风来接,想必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相信他的话,连风为人耿直不疑有他。”她在裕王身前站定,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君王以身犯险本就不该,你还纵容着他胡闹!”   裕王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左右,幸好此处无人:“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事也怪不到我头上,怎么也得他自己想通才行。”   温如是气急,夜间看到的那伤,可是实打实的真伤啊:“我就只问你一句,楼迦若的伤,是不是真的治不了了?!”   “那哪能呐,皇上硬要拖着,太医谁敢说什么?”裕王叹了口气,也不瞒她,这两人折腾了十多年,他在旁边看都看累了,“你若是真心,就好好哄哄他吧,三弟所求为何,你不会不明白。”   楼迦若想要什么,温如是当然很清楚,问题是人家不相信她说的话呀!   气冲冲地走出几步,温如是猛地回头:“楼迦玠和苏乐清两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他们怎么也算是我弟弟、弟妹,我会留着他们的命的,”裕王顿了顿,“你不会还惦着他吧……”   “想什么呢?!有那闲心你还是多管管自个儿家里罢。”温如是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出卖了顶头上司的裕王翌日一早便脚底抹油跑了,楼迦若还不知道自己被大哥卖了个干净,躺在榻上对温如是的殷勤似理不理。   “来的路上吧,我一直在想,”温如是也不在意,拉着他的手径自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下去,“要是我来了,你还是捱不过去死在丹阳山上,你倒是一了百了了,太上皇卷土重来估计也不至于将你拖出来鞭‘尸。   要是裕王赢了,你死后好歹能葬入皇陵,至于我一个被除了宗牒的女子,不陪葬吧,天下人都认定我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陪葬吧,无名无分不说,一尸两命好像也不太人道,那确实还不如一走了之的好。”   楼迦若缓缓睁眼,目光隐晦地扫向她平坦的小腹:“你要是不想要,尽可以落掉,现在回乡还来得及。”   温如是似怒非怒地笑望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好啊,等裕王回来,我就让他遣人送我下山,反正你都立下遗诏了,裕王跟我好歹也有段青梅竹马的情谊,肯定会多加照拂的。”   楼迦若胸口起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闭目转向内侧,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支起身怒视她:“温如是!你敢……咳咳,我就灭你满门!”怒急攻心之下,唇边咳出了一缕血丝。   温如是无语,环着楼迦若慢慢给他顺背:“能别动不动就灭我满门不?我满门里好歹还有你儿子呢。”   ☆、第71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九   宫变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京城百姓人人自危,纷纷关门闭户待在家中,唯恐一不小心就惹上麻烦。未免引起更大的恐慌,裕王将自以为能顺利逃脱的前皇父子抓获后,并未大肆宣扬,只颁布了叛军首领均已捉拿归案的公告。   那边裕王在努力控制局面,这边仍然被禁‘锢在丹阳山上,不准与外界通信的随猎群臣也坐不住了,日日上报要求面君。   这时,已经完全将朝中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的楼迦若就不是那么客气了。   既在其位,食君之禄就该担君之忧,否则朕要你们来何用?他大笔一挥,积压在官衙的政务册子用一车车的牛车拉进行宫,命人挨着分发下去,既然都闲着,那就在山上办公吧……   门外是厉兵秣马的军士,门内是堆积如山的公文,群臣有苦难言,还是只得老老实实地分门别类领走自己属下的文书处理。   楼迦若的伤势反反复复,他还偏仗着自己原先的底子好,硬要撑着病体处理政务。太医们无奈,只能时不时在温如是面前走来走去,话里话外都在不停暗示着,皇上的伤情可大可小,着重点出需要“加大治疗力度”的必要性。   如此每日多来几次,温如是也烦了。她真不明白,对于楼迦若来说,跟她置气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他的性命?   眼见他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终于妥协率先开口:“将新药方交给连翘,以后在偏殿熬了直接交给我,若是皇上问起,就说你们毫不知情。”   达到目的的太医们如蒙大赦,倒头便跪。可怜他们明明医术精湛也不敢违抗皇命,这些天来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头发都白了几根,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简直就是求神拜佛都换不来的爽快。   第一日药味有些不同,楼迦若何等敏锐的人,喝了一口感觉不对便停下来:“今日的药是谁送来的?”   温如是动作不停,吹凉勺中的药递到他唇边,淡淡道:“不是谁送的,我嫌原来的效果不好,重新配了副给你试试,药是连翘熬的,放心,没毒。”   楼迦若气苦,她说“没毒”两字的神情,在他眼里仿佛又跟数月前那个端着一碟包子,说着“怕我给你下毒?”的温如是重合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温如是会柔顺地拉着他的衣袖,央求跟他重新开始。而现在这个女人,尽管没有在最后关头选择弃他而去,她安静清澈的黑眸中,却再也看不到住在寝宫那时,对他深深的依恋。   楼迦若偏头避开,心里微微刺痛,明明有心想要跟她和好,嘴上说出的话却南辕北辙:“太医院的药方总比在外面随意配置的好,不用再换。”   温如是也不勉强:“你若是执意寻死,我也不拦你。”她收回手就待起身。   刚一动,便觉衣摆被人拉住,温如是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看着他。   楼迦若薄唇翕动半晌,才黯然开口:“你……变了。”变得冷漠多了,也疏离多了,他缓缓收紧五指,口中发苦。   半碗药汁微微晃荡,深褐色的液体泛出粼粼波光,温如是垂眸望着手中红底黄边的细陶碗,语声低微,不惊轻尘:“从前呢,知道落泪撒娇会有人不舍,只要一哭,你自然就会把什么事都替我做好。   可是后来不灵了,再怎么哭也没用。争取吧,你会认为我别有居心,到现在不想再争了,又会被人嫌弃没有真心相对,怎么做都不对。”   “朕……”楼迦若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一阵酸楚难言。   他慢慢抿紧双唇,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被伤怕了,分不清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好好想清楚,并不是想要将她永远推开。   温如是轻轻笑了笑,眸色如水沉静,她缓缓起身:“迦若,不只是你,我也会累的。”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待,如果连眼泪都不能打动对方了,那还有什么值得守候?想要再续前缘,可以,总得逼他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攥在手中丝滑的裙摆在一点一点被抽出,楼迦若有些慌了,她的神色认真,不似随口说说而已:“……朕喝。”   “你确定?”温如是回头俯视他,眸色清浅。   楼迦若咬牙:“确定。”要不然他还能怎么样?难道就这么一错再错,任由她黯然下山,让他的儿子改姓温,或是其他该死的姓氏?!   太医院的药方果然很有效,再加上敷在伤口上的新药膏,楼迦若的伤势迅速好转,半个月之后他已经可以下床在院中走动。每日的贴身护理仍然是温如是亲力亲为,有了那日的一番话,他再不敢像从前一样随意拒绝她的要求,唯恐她又萌生退意。   可是纵使楼迦若肯拉下脸面低头认栽,温如是的态度还是若即若离。   说她不在乎他吧,她有了身孕还要分出心神来照顾他,说她在乎吧,她那时冷时热的语气,总是三天两头激得他牙痒痒。   时间一久,镇守京城的裕王首先坐不住了。皇上久不回宫不说,还押着一帮臣子跟他一起长居丹阳山,哪朝哪代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他请求皇上回朝的奏折递了一本又一本,全部被楼迦若压下置之不理。裕王无法,只好从温如是那里下手。   晨间陪他用膳的温如是翌日便带来了一本未开封的长奏折,楼迦若揭开封蜡一看,洋洋洒洒几千字。裕王引经据典、苦口婆心,从历代先帝任性妄为曾经造成的严重后果,到如今朝中形势无人坐镇不容乐观。   最后,在末尾留了一句大白话——宫中守卫森严,弟妹就算想跑也没那么容易跑得掉,你赶紧带着她回来吧!!!   楼迦若将那句话看了又看,半晌,回头望着正在等着连翘撇开炖鸡上浮油的温如是,道:“太后回宫已有多时,朕挂念得紧,不若你跟朕一起回去,明年秋至我们再来。”   温如是肚子大了,也该带回去让长辈看一看,他们又不是无媒苟合,没有必要躲躲闪闪。从前是他想岔了,既然现在想要跟她好好过下去,也该帮她在太后面前重新树立形象才对。   可惜对于他的用心,温如是并不买账。   她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楼迦若这段时间的处处忍让也算是让她尝到了甜头,除了眼泪,还是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他低头的嘛,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挥手:“山中的空气清新,更适于养胎,你要是想太后了就先回去,我在这里再住一段时日。”   那小手挥得,就像在赶一只嗡嗡直叫的烦人苍蝇,楼迦若的脸立时便黑了下来:“身为后宫妃嫔,哪有独自一人长居在外的道理。”   温如是眨了眨眼,淡淡瞥他:“你忘了?我已经不在宗牒之上,不算是你的妃嫔了。”   楼迦若一滞,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他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他压着心头的郁气,夹了一箸素炒菜心到她碗里,温声哄道:“回去就将你的名字重新加上去,你喜欢什么位份,随便选,都依你。”   温如是勾起嘴角慢慢吃完,眯眼看着他仔细想了想,狮子大开口:“那行,你就随便封我个皇后罢。”连翘手一抖,差点没将手边的汤碗打翻。   若是封她为后,之前那些“暴君配狐狸精”的话,倒是真的给坐实了……   楼迦若叹息一声,好声好气地给她分析:“你要做皇后不是不可以,但是以后要管理宫务,也不能动不动就闹着要出宫,要是这些都能做到,朕回宫就去跟太后商议。”   温如是不置可否,抬脚轻轻踢了趴在一边的猫王一下,待它懵懂抬头张望,便随手塞了一只鸡腿到它嘴里。然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幽幽道:“近来我总觉得精力不济,管理宫务什么的,恐怕有心无力,陛下还是另择他人罢。”   还另择他人?宫中只有她一个娘娘,他要是敢纳妃,她还不得又闹翻天……总不能还让太后管着吧。   楼迦若皱眉:“如是,别孩子气。”后宫之主什么都不管,这在哪里都说不过去。   温如是搭着连翘的手缓缓起身:“别误会,我可不是在乎那个位子,不过既然我肚子里怀着的是你的孩子,男也好,女也好,该他们得的,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未经同意就代他们放弃。”   她不稀罕,不代表她的儿女也不稀罕,就算是他们不想要,那也是十多年以后的事,她当然得先把位置给占住了。   温如是也不去看听了她的话以后,楼迦若的脸色有多难看,径自转向门外,“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她拍了拍连翘的手,微微笑,“吃撑了,陪我去走动走动,消消食。”   楼迦若气闷,温如是如今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她的名声本来就够糟的了,封后的消息一旦传出,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抹黑她。   想了想,他还是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起身跟出去——太医说怀有身孕的女人性情不好不可避免,夫妻之中总得有一个退让的。   ☆、第72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二十   初冬时节,严寒将至,秋猎的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京城。   被羁留在外数月之久的大臣们在战战兢兢地聆听完帝训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中压惊,唯恐稍迟楼迦若又改变主意,再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来折腾他们。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来的太后,此时面上却没有一丝喜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年来,温如是所做出的一幕幕荒\'唐事就像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快掠过,接连喝了两杯茶都没能压下她心中的那团火:“你真的要立她为后?!”   楼迦若低头立在她面前,低低应道:“嗯。”   太后又气又恨,她恨的不是儿媳妇与儿子不和,政\'治婚姻有得有失,温如是喜欢太子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对楼迦若起了杀心!太后永远都忘不了那夜浑身是血的儿子被侍卫抬回来的情形,她唯一的命\'根子啊,差一点就这么去了!   精致的彩绘杯盏被她拂袖在地,摔了个四分五裂!太后拍桌而起,面色铁青,恨铁不成钢:“糊涂!难道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吗?!”   “过去的事,朕不想再提了……”楼迦若缓缓低身,一点一点捡拾她脚边的碎片,“十多年的怨恨猜忌已经够了,朕想跟她重新开始。”   碎片的边缘锋利,一不小心便会割伤皮肉,楼迦若恍若不觉,径自一片片将它们拾起,放进案上的托盘,“儿子不是没有试过忘记她,但最后都是徒劳无功。这段时间的分分合合,朕总是在想,如果朕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如是还会不会像她所说的那样,真心悔过。   还会不会像她当初承诺的那样,无论朕是九五至尊,还是贩夫走卒,朕去哪里,她就跟朕去哪里,不背叛、不离弃。母后,朕真的很高兴,这一次她的选择是留下而不是离去。”   楼迦若抬眼拉起太后的手,黑眸澄净,满是诚恳,“也许立如是为后,不一定是对的,但是朕还是想再试试,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宠\'爱一个人的滋味。”   知他此刻听不进自己的话,太后沉默地注视他良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抽出手摆了摆,颓然坐回椅子:“这真是冤\'孽啊……你们的事,以后本宫也不再过问了,儿大不由娘,你自己好自为之罢……”语声茫然,仿似瞬间老了十岁的颓唐。   七日后,新皇下诏,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及太卜、太史等大臣用牛羊猪三牲祭告祖庙,上书: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温氏嫡女如是,有德知礼,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明贤淑,乃依我皇室之礼,册立温氏如是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   如此公然颠倒黑白的言辞,简直是无\'耻之极,令人瞠目结舌!   朝中上下重臣面面相觑,最后终是闭嘴不言。晟霄殿外的血迹还没有洗刷干净,在这个时候凑上去激怒皇上实属不智,他们倒是勇于谏言,但是皇后私德有亏这种事仅是流言,毕竟无证无据,单凭谣传就拿到朝廷上反驳今上的决定,想想也知道下场是什么。   更何况,皇上一意孤行的态度太过明确。满朝文武又不是傻子,连太后都拦不住的事情,还要上赶着去找死,那就真是白瞎了在官场打滚这么些年的经验。   此时温如是已怀胎四月,鉴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利于参与太过繁复的仪式,楼迦若将立后大典延后定在了来年夏初。   “届时皇子亦已出世,赶制礼服还来得及。朕已命人招温相入京,你若是想家,可宣他入宫觐见。”楼迦若轻抚着温如是的长发,轻声道。   她依在他的怀中,温温顺顺地蹭了蹭他的下巴,难得没有开口顶撞。   两人温情脉脉地搂了一会儿,温如是忽然抬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皇子?要是到时候,我偏偏生了个女儿呢?”   楼迦若拍了拍她的背,耐心道:“没关系,咱们再接着生就是了。”   怀孕的女人犯起倔来总是这么的不可理喻,温如是还偏就钻了牛角尖了,柳眉一竖,直起身就推开他:“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一直都生不出儿子,你就要纳妃?”   楼迦若啼笑皆非,拉过她捏了捏柔嫩水滑的面颊:“好了,别闹了,朕不会的。”   温如是拍开他的手,扭头看都不看他一眼:“那谁说得清楚,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干过。”头天还跟她温存地腻在一堆,第二日便跑去看人家闺女,嘁!楼迦若的信用在她心目中已经跌倒了谷底。   楼迦若头痛,转开话题:“猫王去哪里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一提到自己的笨蛋老虎,温如是果然被他引开注意力,她撑着腰起身出门问连翘。   “猫王被带回御兽间了,过两日就能送回来。”连翘不自在地回道,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   温如是狐疑地打量她的神情:“好好的带回去干什么?”   连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楚。原来宫中女眷饲养的都是雌性,但是当日楼迦若下令选幼虎的时间太仓促,同窝的另外两只小老虎,雌的生出来没多久就死了,还有一只雄的身体瘦弱。两兄弟中就数猫王长得最肥最“喜庆”,所以御兽间便把它送了过来。   可是现在温如是要当皇后了,一国之母身边怎能有雄性?就算它是只一岁不到的老虎也不行啊!于是可怜的猫王便被接回去,准备阉\'割了……   这也太……不人道了吧,它还是个孩子呢……   温如是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咳咳,你马上去御兽间把它给我带回来,就说本宫说的,咱们的猫王不用去势,本宫以后还指着它的后代陪着皇子、皇女们长大呢!”   连翘肃然领命而去,到达御兽间时,猫王正被两个小厮捆在木台上嗷呜嗷呜地叫唤呢,一见到救星,嚎得那个凄凉啊——一把虎嗓都快嘶哑得变声了,两只圆滚滚的虎目扑闪扑闪泛出了泪花。   夜里温如是睡在中间,左边榻边上是委屈得整只虎都蔫了的猫王,右边靠内是怨念颇深的楼迦若。   “乖哈,以后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等你满了三岁,咱就给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生一堆的小老虎。”她揉着猫王毛茸茸的圆耳朵和大脑袋,絮絮叨叨地安慰它。   楼迦若忍无可忍,翻身环住她的腰:“你再这样,朕就把它踢下去。”   温如是美目流转,清清浅浅地瞥了他一眼:“跟个禽\'兽争风吃醋也好意思?”   “嗯。”他伸手探进她衣襟游走,淡淡哼了声,也不否认。   温如是失笑,按住他作乱的大手:“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就让它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就不来讨你嫌了。”   楼迦若面上不假辞色,语声却是低沉温柔:“你有孕在身,接触这些玩物总是不好,明日让人把毛给它刮了多洗几遍,让朕也放心些,嗯?”   他若是严厉地禁止她不准做这,不准做那,温如是肯定不会搭理他,可是楼迦若能忍着洁癖,再怎么不情愿也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她的心就软了几分。   更别说那在耳畔温声软语的低沉嗓音,诱\'惑得人心尖尖都在发颤,温如是不知不觉就点了头:“好。”   看着她莹润如玉的耳际渐渐升起一丝红晕,楼迦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他就知道,她还是在意他的。   他轻轻吻了她的发顶,大手向下,停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摩挲了两下温声道:“睡吧。”来日方长,他不急,他们总会有一天心心相印。   温如是倾身偎进他怀中,浅笑着阖上双眸。猫王睁开眼睛,见主人还在身边,抖抖耳朵往里蹭了蹭,安心地入眠。   长夜漫漫,宽大的龙榻上两人一虎睡得安稳,窗外徐缓的夜风吹送着淡淡花香,月色皎洁,恬静安好。   翌日一早,楼迦若上朝之前就将猫王提溜了出去,当温如是一觉醒来,她的老虎已经被刮得光溜溜的。   穿着一身红彤彤的万字服的猫王别别扭扭地挪到她面前,温如是差点喷笑出声,指着它滑溜溜的脑袋对连翘笑道:“你们……好歹也把它耳朵上的毛留下啊,丑死了。”   全靠衣服遮羞的猫王大受打击,呜呜咽咽地凑上来,用它那铮亮的光头抵在温如是脚边撒娇。   她抬手去摸,本想抚慰一下它受伤的小心灵,可惜手下的触感光滑,扑哧一声没忍住,半天才感慨道:“幸好尾巴尖尖上还留了个圆球,也不算光得彻底……”   如此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预计生产的时刻,天还没亮阵痛就开始。楼迦若顾不得众大臣还翘首等待着君王早朝,守在门外来回踱步,对旁边安放的座椅视而不见。   房中温如是的痛呼一声大过一声,他听在耳中,心都揪痛了,里间侍女端着一盆淡红的污水迈出,楼迦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娘娘怎么样了,孩子为什么还没生出来?!”   那侍女被他抓得生痛,也不敢作声,当下只得躬身道:“现在才是刚开始,女子头胎生产一般都没那么快。”   话音刚落,就听得里面一声大叫:“楼迦若——”   他心头一颤,甩开她就往里面闯!   ☆、第73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二一   眼见皇上听到媳妇的叫声就昏了头,不管不顾便往里闯,刚在院中坐下端起茶盏的太后急了,大喊:“成何体统!拦下他,快拦下他!”急切之间,连尊称都忘了带上。   楼迦若堪堪冲过去,便被里面闻声出来的嬷嬷堵在了门口:“皇上啊,内室污\'秽会冲撞龙气,您可万万不能进去啊!”   这时太后也快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连声怒道:“哪有妇人产子,男子进屋陪伺的道理?!你乃天下至尊,可不能一时糊涂开了这个先例,这要是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屋内温如是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一向从容淡定的楼迦若此时完全乱了分寸:“可是……她在叫朕。”   “那也不行!”太后委实无奈,只好小声劝解,“你进去也帮不上忙,下面的人见皇上在场还会畏手畏脚,这不是添乱嘛。再说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那孩子素日里能吃能睡的,身体又不差,不会难产的。”   “……难产?!”一长段话,楼迦若却只听进了这两个字,他霎时脸色都白了,声音不由地提高了几分,目光凶残凌厉,仿佛谁要是再敢胡言他就会唯她是问,“有朕在,她不会死!”   被自己的儿子这样不善地死死盯着,太后简直是哭笑不得:“没人咒她,当然会母子平安的……”   话还未落定,里面的女声便传了出来,隐隐约约有妇人在说什么“胎位不正”——   这下可好了,谁也拦不住发飙的的皇上,楼迦若甩开太后冲进门,对着迎上来的嬷嬷当胸就是一脚:“滚开!”   猛地拂帘入内,便见温如是正被两个健壮的妇人撑扶着,软软地站立在榻边,她满脸汗湿,黑发黏在惨白的面颊上有种让人悚然心惊的不祥。   楼迦若连忙上前从后抱住她:“为什么不让娘娘躺着?!”房内忙忙碌碌的妇人跪了一地,唯恐他降罪大气都不敢出。   被他揽在怀里的温如是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是虚弱地唤了一声:“……迦若。”   老练的稳婆赶紧塞了一块参片到她嘴里,伸手去探她下\'身:“还差一点,孩子出不来,娘娘站着使力容易一些。”   “如是,朕在这里,别睡!”室内一股浓重的羊水腥气,楼迦若拍了拍她的脸,见她眸光涣散,一时心痛如绞,抬眼看到跪伏一地的下人更是怒不可遏,“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去!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不用活了!”   屋内一阵奔忙,温如是勉强打起精神用力,过了好半晌,稳婆才触到婴孩身体,见她点头,楼迦若忙不迭将她拦腰抱起,小心地放到铺好棉布的榻上,然后自己敛裾坐到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稳婆以热水温手,擦拭干净后掀开她的衣裙,缓缓推拿温如是的腹部调整婴儿体位:“娘娘忍着点,痛就叫出来。”   温如是攥着楼迦若的手大口呼吸,刚刚提起的一口气,便被稳婆刮骨般的力道冲散!   她忍不住喊了出来:“迦若——”真痛,太特么地痛了!这坑爹的医疗设施……   楼迦若咬牙:“轻点!没看到娘娘痛吗?!”   稳婆手下一顿,没有抬头:“胎儿的头没对正,要是不能顺产,恐怕母子两人都保不住。”   楼迦若只觉脑中一阵晕眩,颤抖着双唇转头哄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过了这次,以后咱们都不生了。”   好不容易能过上点好日子,她怎么能死在这里?!温如是汗出如浆,咬紧牙关忍着痛。良久,稳婆松了口气:“好了,把汤药端给娘娘。”   温如是已经痛得连想死的力气都耗尽了,上面被连翘托起喂催产的汤药,下面还有稳婆伸指入内探婴儿肩,以防换位时脐带缠住孩子脖颈。   在这种时候,什么羞涩,什么矜持全是他妈\'的扯淡!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她艰难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汁,大张着双腿任由稳婆施为。   半盏茶过后,药效渐渐产生作用,稳婆在她腿下垫了个软枕:“娘娘,用力。”   温如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按照现代医学的经验短而有力地哈气,连续几次再一次性吐出所有的气,有好几次,她几乎都能感觉到孩子的头部已经到了产门边,但是就是不出去……   从凌晨阵痛开始到现在,已近中午,温如是的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视线渐渐模糊,她勉强转眼看他。   楼迦若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长得本就俊美,眉目细致几乎可以入画,如今褪去血色那样子,就像一幅浓墨泼染的黑白画卷。   温如是双唇艰难翕动,已没有力气开口。   “温如是!你给朕挺着,别放弃!”楼迦若摇着她的肩大喊,神情急迫慌张,但是,她却听不到他到底在喊什么。   握在他掌心的手渐渐无力,温如是不由自主地缓缓阖上眼睛,她真的太累了,只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起,稳婆大喜,小心翼翼地将脐带剪断用细麻线缠扎,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这样待得三、五日残存的脐带脱水干枯自然脱落后,就会形成一个略为下凹的脐眼。   “恭喜陛下,娘娘产下了一个小皇子!”稳婆喜不自胜,托着新生的婴儿递到楼迦若手边。   她怀中的婴孩生机勃勃,榻上的温如是却是悄无声息。   楼迦若听而不闻,眸光悲凉死寂,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拂开黏在温如是额上的乱发:“何喜之有……”没有了温如是,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稳婆闻言一愣,不敢多言,转身将孩子交给一旁的连翘,顿了顿,硬着头皮请示:“皇上且暂移一步,奴婢们好帮娘娘清理一下,换身衣裳。”   楼迦若怔怔地望着榻上憔悴的女人,霎时就红了眼眶,喃喃道:“也是,该换身漂亮的衣衫,她最是爱美,怎么忍受得了这般污秽。”   他缓缓俯身就去抱她,稳婆连忙止住:“皇上,不能随便乱动娘娘啊,刚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骨脆弱,得慢慢挪着抬到一边,要不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楼迦若身体一僵,慢慢转头:“……你说什么?”   稳婆不解,忐忑地又将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这才醒转过来——楼迦若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温如是的呼吸轻弱,见他这番动作,稳婆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岔了,连忙解释:“娘娘只是脱力晕过去了,睡一夜就能缓过来。”   ……   当今皇上的笑话别人不敢乱传,连翘可不怕。   她现在已经完全认清形势,转投入了温如是的治下,并表示以后都不会三心二意。所以当其他人都讳莫如深的时候,她还有余力胆大包天地背着皇上调侃:“娘娘你可不知道啊,当时皇上那副样子真的傻透了,怎么被人推出去的都不知道,奴婢见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完了,还啧啧感叹道,“他怎么会以为娘娘就这么去了呢,真神奇……”   温如是躺在榻上轻笑,关心则乱,楼迦若此举于他们而言是个笑话,对于她来说,却是真情流露的铁证,她偏头看了看一旁睡得香甜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连翘机灵地回道:“已是巳时,估计皇上就快回来了。”   温如是乏力地摆手:“把猫王带出去罢,要不他看到又该发火了。”   又胖了一圈的猫王一摇三摆地跟着连翘出门没多久,楼迦若就回到昭桓宫。温如是此时还在月子中,规矩上来说,起码好几个月不能跟皇上同寝。但连产房都敢闯的楼迦若,根本就不管那些虚礼,在他的坚持下,原本应该搬进皇后居住的暖凤殿,只是转移到了隔壁的偏殿。   两人的住处只有几步距离,楼迦若回房换了一身平常的便服,便转身迈进了温如是的房间。   他敛裾在她榻前坐下,瞥了睡得安稳的小皇子一眼,执起她的手轻吻了下:“今日回来的路上,朕见外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就命人给你折了几支,待会儿修剪好,配个像样的瓶子摆你屋里。”   温如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反握住他的大掌,声若清泉:“……那日把你吓坏了吧?”   楼迦若沉默望她,狭长的凤眸深邃沉静,良久,才轻轻道:“不是吓坏了……是魂飞魄散。”   温如是半晌无言,只是探出双臂,楼迦若了然,俯身就她。她环住他的脖颈,温温柔柔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楼迦若叹息,揽住她的身子收紧双臂,只要她一切安好便够了。   春去夏来,昭桓宫偏殿的时令花卉换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觉便到了温如是行册封大典的时候。   鎏金的托盘中是一排排珠宝饰物,其中居然还有一顶新做好的手工假发,“这可是用发质最好的女儿家的长发制成,娘娘您摸摸看喜不喜欢。”连翘双眼发亮,跃跃欲试。   “不用看了,我不戴那东西。”温如是只瞅了一眼便一口拒绝,她又不是没头发,不需要用别人的来增色。再说套上这玩意儿还要再加上一脑袋的金珠玉饰,又累又重还不透气,干嘛没事给自己找难受?   她是皇后,又不是推销员!   ☆、第74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二二   如果在三年前,有人告诉楼迦若,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牵起温如是的手,与她共享这锦绣河山,他是万万不会信以为真的。   可是如今,他就伫立在这巍峨庄严的大殿前,等候着她穿过金黄耀眼的阳光,来到自己的面前。   满朝文武百官恭然肃立在两边,温如是一步一步踏过长长的汉白玉石阶,红青色深领宽袖,革带霞帔,青白色下裳衣长曳地,逶迤不见其足。   那支镶玉鸾凤金钗此时就在她的鬓间,凤喙处有细细的黄金缨络坠下,映着点点金光随风轻轻摆动,她的唇角漾着微微的笑意,目光与他相对,不闪不离。   仪式冗长拖沓,温如是面北而立,待到礼官抑扬顿挫地宣读完册文,她按照礼制行了三肃三跪三拜礼,再由女官引领到皇帝面前谢恩。   太尉授玉玺宝绶,中常侍太仆跪下接受后,再转授女官,由女官给她佩带好,温如是恭恭顺顺地再行跪拜礼。楼迦若缓步上前抬手虚扶,她起身之后眸色狡黠:“皇上今日可要洞‘房?”语声轻微,仅他一人得闻。   楼迦若牵起她柔嫩的小手捏了捏,面色肃然、目不斜视,耳边却是现出了一丝红晕,他低声轻道:“不要胡闹。”口中虽是如此说,心下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往日那番温润如水的衣下风光。   这近一年来,两人虽日日同寝,但除了亲亲摸摸,他并未太过逾距。一是顾及她的身体,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虽然温如是嘴上不言语,他也清楚当初双方的试探、猜忌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他希望两人能携手走得更长远,时光悠长,总有一日会抹平从前那些不愉快的裂痕,楼迦若轻轻拉着她的手,微笑不语。   暖凤殿内红烛高烧,雕龙凤呈祥的紫檀榻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   本该安静地坐在榻边的皇后却在桌前捣鼓着壶中的甜酒,莲纹金花的酒樽里还有一半她尝过的酒液。温如是偏头,黑眸明亮通透:“这药果真有效?”   连翘微微点头,迟疑道:“娘娘,这样做真的好吗,明日太后要是问起……”   “有皇上顶着呢,你怕什么。”温如是斜睨她一眼,筹谋了这么久,什么都安排好了,事到临头还想反悔,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是……”连翘还想再劝,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近,她连忙闭嘴。   不多时,殿门被外间侍女推开,楼迦若缓步入内,玄衣纁裳,乌黑的头发挽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暗红色的丝质绦带从玉冠两边垂下。   看到立在桌边甜甜地冲着他笑的温如是,楼迦若的眉眼也愈加地柔和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犹如繁星坠入,散发出琉璃般动人的光芒,他踱到她面前,似乎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遂抬手对躬立一旁的随侍摆了摆:“下去罢。”   连翘担忧地瞥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应诺带着一众侍女也退出门外。   温如是嫣然一笑,也不看她,径自拉起楼迦若的手,拖着他到镂空雕花的圆凳上坐下,殷勤地夹了一箸小菜递到他的唇边,声如蜜酒,绵软中带着丝丝沁人心腑的甜意:“御膳房新做的金桔姜丝蜜,你尝尝。”   楼迦若望着她眼中的潋滟波光,薄唇微启含入一小口。金桔腌的时间有点长,糖渍的甜味几乎完全盖住了桔子的清香,配上姜丝的辛辣,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楼迦若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虽然他不喜甜食,还是微微笑了笑:“你若是喜欢,明日让人再给你备些。”   他的语声温柔,细微之处小意迁就,温如是不由有些汗颜。   她状似含羞带怯地垂下眼睑,素手微抬在他面前斟满一杯甜酒:“今日虽不是洞’房花烛夜,如是还是想敬上一杯合卺酒,就当是补上往日的遗憾。”   楼迦若深深凝视她,黑眸深邃,半晌慢慢接过她手中的酒樽,叹息一声饮尽,也不作声,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温如是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继续拖延时间,她起身袅袅娜娜绕到他身后,缓缓解下他的发冠,“夜深了,安‘寝罢。”   楼迦若低忖了片刻,温声轻笑:“好。”   温如是不是第一次与他同房,却是第一次主动为他宽衣。   他温热的呼吸微拂在她的额际,暧’昧不清的气氛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的指尖轻抚在她腰际,温如是的面颊开始染上红晕,越是想要尽快解开,衣带就越是打结得厉害,仅仅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汗湿了她的手心。   “朕不急,你可以慢慢来。”楼迦若唇角向上微微弯起,心情开始变得愉快。   温如是娇嗔地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煞是娇俏可人,手上使力将他推到榻边,意有所指:“待会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楼迦若也不反抗,顺着她的力道坐到榻上,眼底是温柔的包容:“或许。”他但笑不语。   温如是坐进他怀中,揽住他的脖颈,嫣然一笑:“自从入宫之后,你得罪我的地方数不胜数,我可都一一记下了,就等哪一日跟你好好算算呢。”   他挑眉,搂着她的腰缓缓后倾,躺在榻上缓缓道:“譬如?”   她眨了眨眼,顺势趴在他的胸口慢慢开始数:“譬如你用鞭子抽我啊,让宫里的嬷嬷验我身,背着我去相亲,明明上吊受伤的是我,你还发脾气也不来看我,还有各种各样的猜忌、试探啊……”   揽在她腰间的手渐渐垂落,楼迦若苦笑:“所以,你就给朕下药?”   温如是支着下巴微笑:“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呆在宫里太久了我也想出去走走,你这么忙,肯定不会有时间陪我,放心,等我玩够了就会回来。”   楼迦若平静地看她,语声依然温和如初:“皇后按例不能出宫,况且明日你也该跟朕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我有这个,打扮成你的侍卫就行了,”她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地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我知道你最好了,太后那里你肯定能想到法子帮我遮掩过去的。”   他全身酸软无力,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乱:“越儿还小,你忍心就这么扔下他离开?”   温如是眉眼弯弯,轻啄了他的薄唇:“当然不忍心,儿子当然要跟着娘才对啊,所以我会带着他一起走。”   “那朕呢?”楼迦若深深叹息,“你就这么舍得扔下朕,带着我们的儿子出宫?”   “舍不得啊,”温如是蹙眉纠结了一会儿,现在的楼迦若对她是真的好,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多半早就沦陷了。现在嘛,喜欢是有,但是这份喜欢还没有深到让她心甘情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着他锁在这座深宫中,她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肩窝,语声沉闷,“不过反正你都在宫里,又不会跑掉。”   楼迦若缓缓闭眼:“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朕也不想再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被他这么一说,温如是有些犹豫,她皱眉扳过他的脸,楼迦若面上毫无表情,也不睁眼理她,就像她的一切行为再也跟他没有关系了一样。   “哎呀,怕了你了,我就是回娘家去一趟,大不了过段时间你派人来接我们好了,”她气呼呼地起身,拉起被子盖到他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唾弃自己的立场不坚定,走出两步,又回头嘱咐道,“你的药效睡一觉就解了,别嚷嚷哦,让人看到皇上被下药你脸上也不光彩。”   待她走到门口。楼迦若忽然慢条斯理道:“温相已经离京,越儿朕也让人送到慈安殿了,你准备怎么带着孩子回娘家……”   温如是猛地转身,眯眼盯着躺在榻上的那个男人:“你说什么——”   “朕说,在大典之前,朕就已经下诏让岳丈大人在申时之前离开京城返乡,顺便告诉母后,可以将越儿带回宫玩几天,母后看上去很高兴,”他偏头向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语声促狭,“还有,昨日在你窃取出宫令牌之后,朕已经将守门的禁卫全部换了,这几日出宫不看令牌,只用口令。”   温如是心里气炸了肺,面上却不显,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楼迦若还漫不经心地火上浇油:“很遗憾打乱了你的计划,不过你既没有开口向朕提过,朕也不好主动配合不是?”   那脸上哪有一丝的遗憾可言,明晃晃的全是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的挑衅。他就是不喜欢温如是背着自己联络温相想逃跑,哪怕只是回娘家小住也不行!   他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这是她自己说的,她要是做不到,楼迦若很乐意帮她完成诺言。   梳妆台的小剪子很锋利,温如是拿在手里掂了掂,转身上榻,面上的浅笑激出了他一身寒意:“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温如是,你敢犯上?!”楼迦若色厉内荏,想退却动不了。   温如是轻’佻地捏了捏他光滑的脸颊,笑得蔫坏蔫坏:“怎么会,我哪舍得,就是不知道我们算无遗漏的皇上,待会儿会不会也在臣妾的手下求饶呢?”   四年前的洞‘房花烛夜,新王妃将他赶出了婚房,四年后的册后大典之夜,楼迦若在新皇后的淫’威之下,经历了不堪回首的一晚——   打结的衣带都被她一一剪断,温如是将当今皇上扒了个精‘光,手如灵蛇,寸寸撩’拨、处处点火。从他光‘裸的上身,一直到腹下的巨物,没有一丝遗漏,每每到了关键时刻的时候,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一时天堂,一时地狱,楼迦若在那一夜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欲’火焚身,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温如是玩得很尽兴,以至于到了天亮,楼迦若身上的药效终于过去以后,他都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收拾她。   ……这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悲伤故事。   ☆、第75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完]   迦兴十年,在吾皇的统‘治之下,公私仓廪俱丰实,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楼迦若这个武力篡位的皇帝自己喜欢以暴制暴,却容不得治下有一丝的乱象。   在位期间着实是狠狠肃清了一批以武犯禁的所谓江湖人士和举着大义之名的流寇,与此一同遭殃的,还有隐藏在官员群中的贪官污吏。凡经查出便是抄家的待遇,绝不容情!   皇上不按既定的规则来走,下面的人只好谨小慎微地揣测圣意。一时之间朝中上下廉洁风气大盛,就算家有余财的也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唯恐被人逮到什么把柄。   国库充裕的现状,起码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归于“无私奉献”的获罪官员们,楼迦若暴虐的形象就此深入臣心。   而宫中硕果仅存的娘娘——皇后温如是在民间的风评,那是十年如一日的专横善妒,毫无容人之量。不相信?没见就连皇上这么狠绝的人,都没敢纳一个妃子嘛!   要不是数年之内,皇后接连为皇室又诞下了一儿一女,估计长期吃斋茹素的太后老佛爷也坐不住了。   被百姓当作反面教材拿来教育自家闺女的温如是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因为又到了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日子,楼迦若虽然不能纳妃,但是裕王家的小正太也到了该选妻的时候。   温如是坐在高位上,随意地看着依照唱名一个个出列大秀才艺的秀女们,能够走到最后的少女们其实都不错,可惜僧多肉少,能让她们瓜分的只有一个。   她抚摸着端正地坐在椅边的猫王,语声慵懒优雅:“太僕之女德容兼备,可留牌。”   殿内被点了名的少女手下一抖,清越袅袅的琴音霎时便错了一个音符,心都凉了半截,还要强自镇定着起身谢恩。   望着她吓白了的小脸,温如是不禁失笑,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让人惊恐至此……   当下她也不解释,只是夜里将这段插曲当作笑话讲给皇上听。   楼迦若拥着她的香肩直言不讳:“但凡有女子以为,自己今后要在一个嫉妒成性、不能容人的当家主母手底下讨生活,都高兴不起来的。”   温如是:“……”恨恨地骑上去,俯身就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那贝齿啃在下颌上痒痒酥酥的,楼迦若不由地便有些意动。伸手从衣摆边缘探进,那肌肤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滑细嫩,十年的光阴好像根本就没在她身上停留一般。   楼迦若翻身,轻轻将她压在了下面,缓缓抚’摸搓揉:“越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放花灯了,没那么快回来。”面上一本正经,手底游走不停。   温如是被他摸得动‘情,却还是假意挣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楼迦若才是最好说话,她扭动着身子躲避,声音温软诱’人:“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放我出宫吧,再不回去看看,爹爹都快到寿终正寝的年纪了。”   楼迦若掀起她的衣裙,倾身堵上她粉嫩的嘴,模糊道:“再过一年,再过一年朕便陪你出宫,你想去哪里朕都由你……”   温如是当下大喜,艰难地推开他的俊脸,摸出藏在枕下的纸笔悬在半空写了一篇短小精湛的保证书,凑到他面前就让他签名画押。   那时的楼迦若已经将她衣衫褪至半‘裸,目视她肌肤胜雪,乌黑柔亮的长发逶迤了半枕,他面上不显,心头早已火热,哪有心情停下来跟她玩那些不解风\'情的小伎俩。   楼迦若接过纸张随手揉成一团扔进榻内,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便直接进入:“朕说到做到,认真点……”   皇上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她一年后陪她出宫就不会食言,只是可怜了虚岁十一的大皇子楼景越——从此再也没有了陪弟妹们玩耍的空隙,除了经典释义的书面进习,骑射武术的日常锻炼,还要在皇上临朝的时候伫立一旁开始试着处理政务……   每每在自己儿子欲哭无泪的时候,楼迦若便会摸着他的头,不置可否地感慨道:“要怨就怨你那个闲不住的母后罢,放心,以后还有皇叔陪着你煎熬。”   楼景越没那个胆子去找母后麻烦,只能回宫幽怨地揪着猫王的儿子使命蹂’躏,主罪仆顶,父债子偿……   迦兴十一年秋,兴致勃勃整装待发的温如是不幸再次中招,天下同贺,她不得不听从楼迦若的建议,等到产下麟儿后再行启程。同日,太子楼景越在裕王府心酸地跟皇叔举杯庆贺,父皇终于为他争取到了多一年的时间。   迦兴十二年夏末,皇后诞下一子,同年秋,皇上下诏,命裕王为协理大臣,与三公一同辅佐太子楼景越暂代朝政,时限未定……   彼时天高气爽,凉风习习,拂面不寒,虚岁十三的楼景越站在城头,泪目远望着自己那没有良心的亲妈带着三个弟弟妹妹高高兴兴地挥手向自己告别。   一旁的裕王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坐上这个位置也很有好处的,殿下别学你父皇那般惧内,过两年多选几个妃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你皇奶奶肯定会很欣慰的。”   楼景越斜眼睨他:“父皇的孩子比皇叔的还要多上一个。”裕王无语,这可是他不能言说的痛呐,裕王府一妻两妾,至今也只有两儿一女,比起只有一个老婆的三弟,还少了个男丁。   这种事情不能比,人比人会气死人的——裕王清咳:“别看了,下去罢,殿下再熬个几十年,也会有今天的。”   楼景越慢悠悠地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下城:“用不了那么久,等我的孩儿十一岁,还要烦请皇叔届时细心辅佐。”   裕王:“……”他才三十多,头上都已经被政务压得长出白发了,还要熬到日后辅佐皇侄的儿子?难道他是欠了他们父子俩么?!这孩子的嘴怎么这么毒……   被关在深宫十多年的温如是完全就是乐疯了,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和胖得走不动路的猫王一路走走停停,哪里好玩就往哪里钻。   善良朴实的百姓们没见过穿着背上两只小翅膀的蜜蜂装的老虎,哪怕是它守规矩地叼着钱袋凑上来买零食,也是害怕地有多远躲多远。   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猫王很生气,它一尾巴扫翻别人的摊子,大舌头一卷,吞进两个甜丝丝的面人。完了蹲在摊前怒冲冲地瞪大了眼睛看摊主,肥厚的前爪拨弄着精致的绣花钱袋,仿佛在说,来拿啊,来拿钱啊,爷就不是吃白食的那种人!   捏面人的小老板哪里见过这般场景,不知它到底何意,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说是心胆俱裂毫不过分。   这时,一个漂亮的小女娃娃蹬蹬蹬地跑了过来,身穿间粉红色的双蝶戏花衫,头上梳了两个花苞发式,一边挽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花,一笑起来两颊有浅浅的梨涡。她弯腰捡起被那老虎护在爪间的钱袋子,从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木愣愣的摊主手中:“猫王很乖的,不伤人。”   她回身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娇笑着,语声清脆犹若银铃:“别乱跑了哦,小心被人抓去宰来吃咯。”   摊主捏着碎银嘴角抽搐,卧‘槽!它不吃人就好了,谁还能那么不长眼地上赶着去送死……   前方的女人牵着七岁的儿子东逛西逛,楼迦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还有余心嘱咐身边的李公公:“让连风把小公主看紧一点,别磕着碰着了。”   “迦若,看我帮你选的东西,喜不喜欢?”温如是挤在人堆中,举着一支青玉簪子回头对他扬声笑道。   彼时华灯初上,她一袭耀目的红衣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清风拂过,裙裾翩飞,她的笑容潋滟,眸光如水,比连绵街市的点点灯火更加璀璨。   一时间,在他的眼中,仿佛纷纷扰扰的闹市都成了衬托她和孩子的背景。   楼迦若忍不住缓步踱近,微微低头,让她踮脚将那支最是平常不过的玉簪别上自己发髻。   清清浅浅的笑意在他柔长的凤眸间弥散开来,他抬起一只手,轻抚她润泽的黑发,温声道:“再待半个时辰就该回客栈了,明日还要继续上路,今晚早点歇息,到了相府,朕陪你好好出去走走。”   随行的人员不少,楼迦若不欲惊动地方官员,直接包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地点就在客栈后面。侍卫们分布在暗处,孩子们跟奶娘住在一起,其他的闲杂人等都住进了客栈。   是夜,楼迦若抱着她感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送朕东西,不容易啊……”   翌日温如是便随口将他的话转述给了自己的儿女,单纯的孩子们大为伤感。   于是,晨间便有小人儿不停地出入皇上的辇架,一会儿是缝得脱线的荷包,一会儿是夹杂着杂草的一束野花,待到最后,连猫王都叼着一根骨头上来凑热闹。   楼迦若的脸终于黑了下来,下令两个时辰之内谁也不许进入,转头摁着笑得直不起腰的温如是,便是一顿狠亲。   两人唇舌相亲,辗转缠’绵,少时,待到他发‘泄完毕,浑身的温如是已是钗环散乱。她媚眼如丝地偎在楼迦若怀中,他摸着她光滑柔嫩的肌肤,忽然柔声道:“当年你问朕是否爱你,朕道,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如今,朕想听听你的答案。”   温如是一巴掌推开他的俊脸,慵懒地翻了个身:“想知道?再等十年罢。”   楼迦若:“……”   ☆、第76章 吸血鬼之混战一   世界大选的初选地址定在南太平洋的一个私人小岛上,赛制很简单——第一轮一共分为八个区,一区一世界,以抽签分配每位选手进入的世界,每区的前五名可以胜出进入下一轮比赛。   温如是坐在机窗旁边,翻阅着手中的资料,七十八个公司,上次来挑衅的那家果然榜上有名。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翻,每个公司十名参赛成员,这就是七百八十个人,翻到末页,微微笑了下:“看来,竞争很激烈啊。”   小助理端了一杯葡萄汁摆到她手边:“虽然参与的人不少,但是我们要注意的,主要还是原来那几家老牌的公司。至于暗刺,也是最近才出现的,它的幕后老板很神秘,从来没有出来露过面,上面查了三天,也摸不清它的背景。”   温如是举杯抿了一口——太甜了,不是鲜榨的,喝着就是一股糖味儿。她蹙眉放下杯子:“查不出来,就说明它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小助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据说暗刺的执行者都是游寇出身,被他们老板花了大价钱网罗回来的,实力不容小觑,如姐,你这次最好当心一点。”   所谓游寇,就是不隶属于某一家公司的未挂牌执行者,他们私下接单子,非法潜入不对外开放的世界,不论客户是要他们杀人越货,还是破坏对手的任务,只要有人肯付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正规的执行者在任务世界生活久了,对于该世界的原住民多多少少会产生感情,但是游寇不一样。他们就像是没有约束的雇佣兵,而且,这群雇佣兵会在任务世界无恶不作,对于他们那帮没有下限的人来说,任务世界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堆堆可以换成钞票的符号。   暗刺的一号叫艾瑟儿,照片上一头简洁的红色短发,神色冷漠,目光中有种淡淡的煞气。   修长的指尖轻轻在她的简介上划过,温如是合上资料夹,有些事不是说想避就能避得开的,每个公司的一号都是对手眼中明晃晃的活靶子,就算她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一样会来对付她。   暗刺成员肆无忌惮的攻击性,确实会对没有特权防身的温如是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是也仅仅只是困扰而已,她侧头示意助理:“晚上帮我邀请公司的其他几个执行者,吃饭或是喝酒,你决定。”如果能有人能跟她抽到一个区,她很乐意跟他一起携手合作。   南太平洋的气候终年炎热湿润,碧蓝的天空投射在海面上,映出深深浅浅的青蓝色块。   温如是步下飞机,迎面就看到一行黑衣皮裤的人穿过对面的停机坪,向着后方的别墅区走去。当先那名只穿了一条热裤,露出古铜色的修长大腿的窈窕女人正是照片上的艾瑟儿。两人视线交错,一触即分,不需言语,她们似乎都清楚对方的身份。   温如是目不斜视地跟她擦肩而过。   那时候,在她心目中,艾瑟儿不过只是一个对手而已。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未来任务世界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里,她都会跟这个女人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第二日的公司聚会,只有含温如是在内的十名执行者,还有他们各自的助理参加,流光公司的大boss一边示意将整理出来的赛场规则分发给大家,一边缓缓道:“跟大家平时的任务不同,大选世界的任务圆满完成后,如果执行者没有死亡,留在其间的期限是一千年,现实世界时间不对应流动。   因为是混战,所以男配会有多个,无论大家选择帮助的是哪一个,最后的结局以对他影响最深的那个执行者为胜出。   并且,禁止任何执行者采用不正当的手段屠杀男配。也就是说,就算想要杀掉对方支持的男配,也不能自己动手。所以,想要直接武力解决的同事们,最好还是动动脑子,别一来就被判出局了。   四天后,大家就会进入特定的房间抽取自己的签号,抽中之后会立刻进入大选世界,至于资料,随后助理们会联接你们的嵌玦传输进去,如果有任何疑问,也可以通过他们来向上汇报,但是只限于规则相关内容。”   抽签之后就直接进入任务,没有办法马上确认自己公司的人到底是谁跟自己一起进入了同一世界,更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身份,这样的赛制,给大家的顺利接头造成了不小的难题。   几个执行者们面面相觑,温如是弹了个响指:“那就在城中最出名的建筑上见面,谁到了就在角落的地上画一个太阳,这样既不引人注目,也容易相认。”   温如是以为,到时候需要帮助的肯定是其他的执行者,可是当她睁眼点开嵌玦,发现自己附身的女人名叫艾瑟儿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到帮手,将那个鹊巢鸠占的女人从自己身体里弄出去。   执行者进入任务后,宿主的名字会变成她本人的名字,温如是这里没有动过手脚,最大的可能,就是艾瑟儿做了些什么。   但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对方能够让她失去原本的所有权——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   月亮还没有升起,但可以看见窗户旁桃花心木的化妆台,上面放着一把匕首,有着乳白色的刀柄,锋利的刀刃。   温如是缓缓从床上坐起,赤着脚踩在亚光的深褐色实木地板上。她慢慢拿起那把匕首,握在手中比划,大小、手感都是刚刚好,这把匕首是艾瑟儿准备给她自己的。   温如是的心沉了下去,要打造这么一把精巧的匕首,绝对不会是短短的时间里就能做到的,艾瑟儿一定是动用了特权,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会慢慢搞清楚。   温如是小心地将匕首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披上一件斗篷走出房门。   现在最重要的,是跟其他队友先汇合,看看能不能够借助外力夺回自己的宿体——这是一个充满着吸血鬼,狼人和巫师的奇幻世界,相信总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咒语来让她摆脱困境。   长长的城堡甬道内空无一人,温如是拢紧斗篷快速地推开大门。城堡的花园很大,她只能隐约看见远处围墙边长满了白色的荆棘和高高的黑色植物,古朴的整块花岗岩石砌成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   温如是很紧张,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会再一次被艾瑟儿占领,未知的事物总是最让人恐惧的。   她快步疾走着,忽然,前方的大路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手里提着的防风灯昏暗,照不清他的样子,只听他疑惑地问:“艾瑟儿?”   见鬼的艾瑟儿!她深吸了口气,停下脚步微笑着回道:“是我。”   那人渐渐走进,高鼻深目,是典型的欧洲人的脸,他的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因为墨绿色眼眸中的柔和暖意而显得整个人都十分优雅有礼。他走到她身边,屈起手臂微笑望她,像个真正的绅士:“让一位单身女士这么晚还独自外出就太不应该了,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她的行动不能让艾瑟儿知道,只要有一点不对,估计她都能猜出自己的存在。温如是不是信不过这个男人,而是目前的状况太被动了,她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保住自己的命,至于任务什么的都要往后靠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温如是无奈,挽住他的臂弯,偏头弯起嘴角,假装娇俏地抱怨:“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埃利奥特,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父亲知道了肯定会罚我的。”   埃利奥特将手中的风灯偏向她的那侧,昏黄的灯光温暖地照亮了她身前的道路,他放慢脚步迁就温如是的步伐,抿嘴轻笑:“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偷偷半夜跑出来逛花园,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温如是真的很不想装作一副娇羞的样子去调戏男主,但是很明显,艾瑟儿已经无耻地对埃利奥特下手了。   看他时不时侧脸注视她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有些心动——温如是很暴躁,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世界上的所有男主都是女主的!她真的不想横插一脚让原配变小三啊,泥垢!   她岔开话题:“过两日,市长先生应该也会到了,听说你的两个哥哥也会一起来?”那才是她需要考察的目标,等解决了艾瑟儿以后,就该从他们里面挑一个展开行动了。   至于其他的男配还要到处去找,就算找到了,也很有可能被人捷足先登,就算没有,她还要对付艾瑟儿,也不一定会剩下更多的时间去熟悉适应对方。   “原定计划是这样的,”他微笑着摇头,“不过大哥临时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只有二哥会和父亲一起过来。”   温如是勉强笑了笑,这下好了,只剩一个了,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第77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   温如是整夜没睡,在出行的半途中遇到埃利奥特这事反而给她提了个醒,她毕竟是这么大个活人,一路上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免会有碰上认识的人的时候。   艾瑟儿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对付她的,目前又是做到了什么程度,而她的目的,还有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这些都需要温如是一一去查清楚。   她脱下斗蓬,将一切都恢复原状,重新穿上袖口缀着蕾丝边的白色长睡裙,爬上松软高高的床铺躺平,定下心神睁眼望着头顶的纱帐,静静等待艾瑟儿的重现。   ……   当天边的第一缕金光划破长夜,穿过棕褐色的窗棂洒在桃心木的梳妆台上时,温如是蓦然仿佛感到一股冰寒沁骨的水流漫过全身。直到寒流涮过头顶,她只觉眼前一花,便见自己的双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从温如是的视野里看过去,一切都变得很诡异。   她就像一个站在艾瑟儿视线背后的旁观者一样,看着她掀开被子起身,看着她摇铃召唤女仆入内,看着她立在巨大的穿衣镜前,左右侧身审视着自己玲珑浮凹的身材,女仆躬在她的腰间,为她整理褶皱繁多的裙摆。   站在镜子前的女孩就像是从一幅精美的油画中走出来的,她白皙的脖颈和双肩暴露在外,精致的锁骨优美动人,紧身的冰蓝色长裙将她窈窕的身姿显露无疑。长长的袖子从下到上被大幅度消减至腕际,边缘处有白色的蕾丝边内衬露出,裙子的摆角拖在地上围绕着她。   艾瑟儿骄傲地抬起下颌,眯眼看着镜中的女孩,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意犹未尽的嘲讽,仿佛在透过镜中的这个身体嘲笑温如是的不堪一击。   “艾瑟儿,你总算起来了。”一个身着草绿色裙装的少女推门入内,温如是认得她,她是这具身体的堂妹。   在这个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因病去世了,兰尼斯特伯爵可怜她,刚好自己的独女也需要有个玩伴,便派人将她接了过来,这些年一直寄居在这座城堡里。   不过,在温如是接收到她的名字——妮莉雅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现在这个堂妹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果然,等到女仆将艾瑟儿淡金色的长发绾好,妮莉雅便将她打发了出去,转头对着慢条斯理地戴着耳环的艾瑟儿道:“虽然我们消耗了一个特权,让你提前占据了流光一号温如是原定的身体,但是从昨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听到她出局的提示,我怀疑,她的灵魂还没有消散。”   艾瑟儿偏头满意地打量着耳垂下鲜红欲滴的红宝石耳坠,嗤笑道:“没关系,那是迟早的事,离体的执行者生魂在这个世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排斥出去,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特权太珍贵了,现在才是第一轮,提前用光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她站起身,终于将视线从镜子上挪开,“埃利奥特的哥哥们很快就要到了,等我搞定他们就去请个巫师回来,好好查查流光一号的事。”   妮莉雅皱眉:“别忘了,两个男配,有一个是我的。”   艾瑟儿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啊,别这么认真,玩玩而已,不会占用你的人太久的。”温如是冷冷地望着镜中那个耀武扬威的曼妙身影,不知道艾瑟儿要是发现自己花费了一个特权对付的敌人,不单是没有如她所愿地消散,还在跟她共用一个身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温如是冷眼旁观着艾瑟儿在兰尼斯特伯爵面前娇憨耍赖,引得爱女成性的伯爵立刻遣人去城中接了最好的裁缝,前来帮他的宝贝女儿赶制新衣。   看着她将自己喜欢的衣料扔到一边,选得全是浓烈厚重的颜色,譬如暗红,譬如绛紫……看着她在单纯的男主埃利奥特面前刻意投其所好,装腔作势地含羞带怯对他大玩儿暖\\\'昧。   夜里,当艾瑟儿就寝半小时之后,温如是总算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渐渐有了知觉。   她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要是计算不错的话,她能支配的时间应该就在艾瑟儿睡着的这段时候,只要能在天亮前赶回来,处理好“使用”痕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察觉。   暗刺的人已经在这个世界汇合了,温如是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公司的执行者在哪里,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联络上流光的其他人。   如果她运气够好,还有同事在这个任务世界的话……   温如是披上斗篷,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摸到城堡后面的马厩。   夜色如墨,她悄悄牵出一匹红棕色的温顺母马,沿着外墙的阴影一路走出古堡,这才放心地上马向着城内疾驰。   这座城镇最高的建筑就在教堂侧面的钟楼上,那是一段相当长的路程,几乎是走到了城镇的边缘,风很大,斗篷上宽大的帽子被吹得翻起,她卷曲的金色长发迎风凌乱地飞舞着,道路两旁的橡树叶在夜风中哗哗作响声。   当温如是赶到钟楼的时候,手脚已经被吹得冰凉,她沿着一圈一圈的木质楼梯向上攀爬,老旧的梯子发出了不胜重负的嘎嘎声。温如是在顶上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一个事先说好的太阳标记,她深深叹了口气,捡起一个尖利的石块在角落里画下了一个记号。   也许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脱身出来,温如是向自己这么解释着,但愿真的如此,否则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还要孤军奋战,就真的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第二日艾瑟儿醒过来浑身都不大舒服,特别是双腿,又酸又痛。她困惑地将身上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只好将其归咎于晚上没睡好,像往常一样慢慢起身下楼用餐。   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温如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暗忖这几日不能再走那么远的路了。   但很快地,温如是就发现,目前的状况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问题。见到埃利奥特温柔羞涩地对艾瑟儿暗暗回应,温如是心头的那丛怒火已经烧得只剩一团灰烬了,瓦凉瓦凉的。   就算以后夺回身体,她也无法向埃利奥特解释,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收回对他的脉脉情意,变成一个冷漠疏离的路人甲了——温如是扶额,这真是……被那女人玩得千疮百孔,处处都是需要圆回来的漏洞。   待到第三日午后,埃利奥特的二哥安格斯,终于跟他们的市长父亲一起抵达了城堡,站在台阶上跟兰尼斯特伯爵一起迎接客人的艾瑟儿眼睛都亮了。   不怪艾瑟儿稳不住,就连温如是都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跟他的弟弟埃利奥特的温和无害完全不同的是,安格斯不仅仅有着不容忽视的容貌,更吸引人注意的是,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就算是懒洋洋地站着也不容忽视的贵族气息。   他的脸苍白如晨曦,在黑色的头发下几乎有一种震撼的美。他穿着一身黑,软质炭黑色的靴子,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毛衣,还有鹿皮夹克。唯一不同的颜色,就是那比天空蓝还要更深一点的蓝眸,就像从空中俯瞰深海一样的浓厚色彩。   艾瑟儿脸上的笑容都娇艳了几分,她站在父亲旁边不动声色地对他暗送着秋波。温如是注意到一旁的埃利奥特眼中的黯然,还有对面那个被看上了的安格斯唇角弯起的一道傲慢的弧线。   他不会喜欢主动凑上去的艾瑟儿,温如是敏锐地察觉到他深蓝的眸色中闪过的一丝不屑,   要论资源武力的话,她不如艾瑟儿,但是要说到对人心的把握,艾瑟儿拍马也追不上温如是。   不过在这一刻,温如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灾乐祸地看着艾瑟儿徒劳无功地大献殷勤,还是该悲哀自己跟那个无\\\'耻的女人用了同一具身体,日后还要想办法扭转安格斯对她的坏印象……   稍后,埃利奥特和艾瑟儿就陪着初来乍到的安格斯去熟悉环境。广阔的庭院中央有一棵巨大无比的七叶树,树底下围着一排座位,旁边有缤纷艳丽的各色鲜花热烈盛放着。   艾瑟儿娇俏地转了一圈,笑盈盈在刷着白漆的木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安格斯,来这里坐,我很想听你讲讲家里的趣事。”   安格斯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的弟弟,忽然勾起嘴角恶毒地笑了:“就凭你这点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想爬上我们两兄弟的床,艾瑟儿啊艾瑟儿,你还真以为我会像埃利奥特一样愚蠢吗?”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就像是在评估一件包装精美,却不甚值钱的货物。   他怎么敢这样侮辱一个伯爵的千金?!艾瑟儿蓦然起身,脸色涨得通红:“你……”   “安格斯!”埃利奥特大步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就算是你对父亲的安排不满意,也不能这么对一个无辜的女士!”   安格斯撇嘴,不置可否地摊手:“你要是想遵循父亲的命令,跟伯爵的女儿联姻,我不反对,但是别把我也算进里面,不过还是听二哥一句诚恳的建议,”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埃利奥特眼前晃了晃,轻蔑地道,“漂亮的姑娘城里有一大把,这女人,不适合你。”   温如是望着他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回身离开,阳光洒在他黑色的发端,却掩不住那一身寒冷的玩世不恭,不禁意味十足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够毒够直接——她喜欢!   ☆、第78章 吸血鬼之混战三   被安格斯狠狠地羞辱了的艾瑟儿并没有放弃,转而改走市长路线去给他施压。   她的家族很富有,非常地富有,以至于一向自诩为说一不二的市长大人也禁受不起那种诱‘惑。   温如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压抑着怒火的市长命令自己的儿子陪艾瑟儿出去散心,而被点了名的安格斯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咆哮,懒洋洋地斜靠在宽大的沙发上,犹自悠闲地轻晃着杯中艳红似血的葡萄酒。   温如是同情地将视线转向被大家无视了的埃利奥特,可怜的男主,会有一天有人真心爱上他的,只要他能耐心再等上……呃,三百年。   “父亲,”就在气氛已经尴尬到令人难堪的时候,埃利奥特很有绅士风度地站起来走到艾瑟儿身边,“还是让我陪艾瑟儿出去罢。”   虽然艾瑟儿的做法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即便如此,善良的埃利奥特也没办法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就这么僵在那里下不了台。   他更不希望因为这件事造成家庭的不和睦,他的二哥叛逆惯了,绝对不可能因为父亲的几句呵斥,就同意娶一个陌生女人。   “不用了,埃利奥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艾瑟儿假意捂住嘴哭着奔出去,她也不傻,在这种时候要是还跟他弟弟牵扯不清,安格斯更加不可能妥协。   艾瑟儿的心思,温如是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就是不知道安格斯能不能也看得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如愿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很不恭敬的声音。   “父亲你要是这么想要联姻的话,也别把埃利奥特推出去了,我看,你自己就很不错,反正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市长大人要是想续弦,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艾瑟儿脚底下一个踉跄,温如是差点喷笑出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她真的有点欣赏安格斯的毒舌了。   不过,得罪一个父权至上的老爸不是最可怕的,但是得罪一个即将成为吸血鬼的小气女人确实不太明智——虽然他不知道后情,温如是还是很想为他将来的安危默一把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天以后,艾瑟儿这个身体就会成为执行者中第一个变成吸血鬼的人。   兰尼斯特这个姓氏流传了千年,他们曾经是欧洲最古老的吸血鬼家族之一。   但是也只是曾经,在兰尼斯特的先辈被教廷屠戮一空后,吸血鬼这种生物,几乎就已经在全世界绝迹了。   如今的伯爵一脉不过是其中的分支之一,他终其一生都想恢复先辈的荣光,但是兰尼斯特伯爵却并不知道,振兴吸血鬼家族的希望就在他的古堡里。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孤独地死在兰尼斯特古堡最底层密室的先祖在暗格中留下了一丝火种——吸血鬼先祖的一瓶血液。   有了它,她们就可以顺利地转化成青春永驻的不死之身。   温如是清楚那个暗格在哪里,也清楚开启的钥匙从何而来——五日之后是艾瑟儿的十八岁生日,到时候会有一个女巫赠送她一枚古旧的蔷薇花状徽章,故事的开端将由此而起。   伯爵的女儿在生日宴会的当晚,不小心划破手指,兰尼斯特家族的血脉解开了附在它上面的咒语,栩栩如生的红色蔷薇化作了一把金色的钥匙……一夜之间,所有参加宴会的人类只有两种结局,不是失血身亡,就是被变成了吸血鬼。   但是她所了解的事情,艾瑟儿和妮莉雅、包括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执行者都知道。   既然有人想要得到,必然就会有人去阻挠。所以,当原本应该在那天出现的女巫并没有如期到来时,温如是已经可以确定,新的对手出现了。   “给我去查清楚,那个该死的女巫现在到底在哪里!”艾瑟儿声音尖利,愤怒地一把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到地上。   妮莉雅抬脚避开地板上的碎片,默然离开,虽然不满艾瑟儿的态度,但是她现在只能依附着她的势力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当务之急是尽快得到那把钥匙,而不是内讧,至少这一点,妮莉雅还是很有觉悟的。   夜晚仍然是温如是出来放风的时间,她这几日已经将整座城堡的地形摸清楚,不需要再像前段时间一样躲躲藏藏。   温如是快速绕过可能会出现仆人的地方,顺利从马厩牵出上次的那匹马,向着教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高高矗立的钟楼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的苍白陈旧,斑驳的墙壁上有暗绿色的攀缘植物掩映着石壁,影影绰绰如同鬼影。   温如是穿过架在冰冷流水之上的木桥,沿着狭窄的橡树林小道抵达深夜无人的教堂。   老旧的木梯仍然是那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忍住紧张细细在顶层寻找,或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她的窘况,最后居然真让温如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个太阳标记。旁边画着一片简洁的枫叶,叶片上有个三角形的符号,还有“45”这两个阿拉伯数字。   三角形在这个世界代表着巫师,她的同事应该是来自于巫师家庭。   温如是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迅速在脑海里回忆,有什么道路或者是建筑,跟枫叶有关,刚刚想到“红枫林街道”,便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她一大跳!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独身一人潜入教堂,”安格斯倚在楼梯的栏杆上,动作懒散,眼眸中的神色却一点都不和善,“在下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艾瑟儿小姐这么不顾颜面?”   温如是挑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确定,一路上并没有其他人出现,再说他这么讨厌伯爵的女儿,没理由还专门跟着她跑这么远来看。   似乎是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安格斯眯了眯眼:“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跟踪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月光的笼罩下,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冷意。   温如是怔了怔,失笑:“我并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既然大家只是偶遇,那不如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各行自便怎样?”   安格斯直起身,一步步走进,在月色中,他的黑发犹如如液体般闪耀流动,他的脸非常苍白,带着浓郁的黑暗气息:“然后让你继续给我找麻烦?不,我讨厌被人打扰。”   特别是在他向母亲祷告的时候,这个让人厌恶的女人已经踩到了他的禁区。安格斯微微偏头,唇角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语声轻微,仿似情人在耳边低喃。   他的笑容该死的好看,语气却是跟表情完全相反的认真,“或许,将你留在这里,永远——才是更好的解决方法。”   温如是无奈,艾瑟儿要是知道她一心想攻略的男人这么讨厌她,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清咳了一声,礼貌地微笑道:“我并不怀疑你想杀了我的决心,毕竟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你要是真心想要杀了我也不算太困难的事,不过,你真的确信,失去女儿的伯爵不会为你增添更大的麻烦?”   现在的安格斯还只是个凡人,而不是后来被人称之为“屠夫”的那个变’态吸血鬼,就算是他真的起了杀心,她攥紧了袖口中精巧的匕首——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温如是面色不改,浅褐色的眸子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   “你跟白天有些不同。”他若有所思地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审视着她。   那视线其实让人并不舒服,就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令人背上发凉。   但她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冷漠的男人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恶毒,反而更像是因为事情脱出控制而烦躁地虚张声势。   温如是忽然改变了主意,她收起匕首,摊手示意自己的无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怎么说呢?”她随手扒拉了一下自己淡金色的长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我只是有点人格分裂……”   她羞涩地笑了笑,面颊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些红晕,“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我想或许能有一些巫师会有办法帮助我,毕竟,身不由己的感觉并不太好。”   安格斯垂眸轻笑:“身不由己啊……”话音未落,他的冰凉的手便扣上了温如是的咽喉,他缓缓收紧五指,冷冷俯视着她的样子就仿佛刚才交谈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他一顿,忽然察觉有个冰冷的利器抵在了腰间,温如是眨了眨眼,棕眸清澈通透,笑容甜蜜:“如果你不想两败俱伤,让别人捡个大便宜,就帮帮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呀。”   她的语声疏淡,仿似对方并没有卡住她的咽喉,她也没有用匕首顶住他的要害,而她只不过是在向他要求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一般。   安格斯突然发现,自己也许是小看了这个女人,至于她说的什么“人格分裂”?他要是相信她,才真是见鬼了!   “红枫林街道45号,或许你有兴趣陪我一起去看看?”温如是柔声缓缓道,言语之中是说不出的诱‘惑。   ☆、第79章 吸血鬼之混战四   白日里迫切地想让他屈服的那个伯爵千金,到了夜晚,却变得冷静自持。   安格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胆敢用刀比在自己腰间的女人,他有不下五种方式,可以在她重创自己之前掐断她纤细的脖子。   可是他却不想这么做,安格斯忽然想要看看,艾瑟儿到底要玩儿什么花样。   他就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优雅、残忍,与埃利奥特不同,安格斯的绅士风度只表现在于,弄死猎物前他会让它们选择马上死,还是迟些死。   安格斯很享受这个狩猎的过程,所以当温如是以为自己已经唬住了他的时候,他异常体贴地放开了扣在她喉间的手,并且接受了她的邀请。   两人双骑连夜进城,因为多了一个人,温如是并未像之前一样催马疾驰。她不紧不慢地跟他并肩而行,马术娴熟得让他侧目。   “白天那个艾瑟儿也会骑马,”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温如是勾起嘴角淡淡开口,“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她比比,或许骑术比我的更好也说不定。”   安格斯嗤笑,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惫懒样:“别再拿那不靠谱的‘人格分裂’来说事了,你要是把借口改成什么灵魂入侵,说不定我还会相信一些。”   温如是哑然,她不就是被艾瑟儿的灵魂入侵了嘛,没想到他的接受能力这么高,随口的一句话反而道出了真相,早知道自己何必再编造谎话。   她眨了眨眼,正想顺着他的话试探一下,就听安格斯继续道,“要真是那样,还省事了,异端嘛,可以正大光明地绑在十字架上烧死,我说不定还能换个勋章戴戴。”   温如是侧头,见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绯色的薄唇,缓缓将差点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混蛋,不止是毒舌,心还忒狠……   红枫林街道45号座落在城镇的东边,穿过几道枝繁叶茂的大路,再过一条长满枫树的小径就到了。   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小萝莉,她穿着一身黯淡的细麻布衣裙,满头卷曲的板栗色乱长发糟糟地垂至腰际。   温如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般干瘪的小身体,要攻略一个男配该有多么的艰难……   “连地址都不敢留的人,我想你现在的情况,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罢。”小萝莉斜眼瞥她,侧身放她进去,看到跟在后面的安格斯,不由怔了怔,“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温如是好歹也遇到了一个,她连男配的影子都没摸到,连卖萌的机会都没有。   温如是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因为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安格斯的眉梢已经开始微微上挑——他的脾气果然不太好。   她清了清喉咙,拉回他的注意力:“安格斯,这是我的朋友梅丽尔,她是一位……”温如是的视线投向小萝莉,梅丽尔一本正经的接上:“巫师——优秀的巫师。”   她稚嫩的表情,跟口中严肃的话题完全是格格不入,温如是没忍住,干咳了两声:“咳咳,嗯,梅丽尔的确是位优秀的巫师。”   “就她?小妹妹,你父母不在家也不能这么胡闹吧。”安格斯撇嘴,很没礼貌地翻了个白眼,推开两人径自进内找了个舒适的单人沙发坐下。或许在他的心目中,没有更毒地打击梅丽尔的自尊心,都是看在她还年幼的份上嘴下留情了。   不过就算这样,憋屈了好几天的流光五号也怒了。   一连串冗长晦涩的咒语便从梅丽尔的小嘴中发出,顷刻,昏暗的室内蜡烛未点便燃,一时之间,烛光大盛,她的一头长发无风自动。   梅丽尔的气势十足,颇有一些正统巫师的风范。   安格斯默然,半晌,忽道:“就这样?”   小萝莉一窒,郁闷地停下:“当然,还有其他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她毫不怀疑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巫师,但是现在,年龄是个硬伤啊!   温如是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偷偷对梅丽尔挤眼暗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消除我的另外一个人格?”   “另外一个人格?”梅丽尔愣了愣,恍然大悟,她同情地望着温如是,“你的倒霉程度又升级了啊。”   谁说不是呢,温如是无语地拂开椅子上的草药,在安格斯身边坐下,又叹了口气:“我现在只能晚上才出得来,要不然上次就在钟楼留下地址了,就怕有人找过来,刚好撞上艾瑟儿的枪口。”   梅丽尔挠了挠一头乱发,二话不说搬出个小凳子就站上去,开始翻找书架上布满灰尘的书籍。   见她忙忙碌碌地临时抱佛脚,温如是无聊地打量室内,整间屋子乱翻翻的,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她很难相信这是一向爱干净的流光五号的新家。   温如是随口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梅丽尔顿了顿,抬眼瞥了她一下:“本来不是,不过昨天有个叫做妮莉雅的带着一帮人闯进来,把他们都抓走了。”   为首的,是个强大的黑巫师。她的父母不敌,连着上去帮忙的哥哥一起全军覆没,一家人除了她躲过一劫,没有一人幸免。   否则,她也用不着在这里自学巫术。   梅丽尔慢慢翻着泛黄的书页,垂眸掩去眼中的阴郁:“如果不是母亲将我藏在了阁楼,你今天来就见不到我了。”总有一天,她会让暗刺的人付出代价。   温如是敛容正色道:“她是艾瑟儿的人,她们肯定是在找钥匙。”   “伯爵的势力太大,被她们找到也是迟早的事,但愿暗地里的人能够把时间拖长一点。”梅丽尔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她的身体还太小,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跟她们抗衡。   温如是想了想,良久,终于缓缓道:“等过一段时间风声过去,你还是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去乞厄马罗山脉试试也许会有收获。”那里是狼人的居住地,安格斯的大哥——塞西尔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梅丽尔蹙眉:“可是你一个人斗不过她们,艾瑟儿要是成功转换,你的存在很有可能就会被她发现……”吸血鬼的力量太大,以温如是目前的灵魂强度,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再夺回自己的身体。   温如是微微笑了笑,流光的人不能都耗在这里,否则要是她失败的话,梅丽尔也会受到牵连:“你要是担心我的话,就在走之前尽量帮我找到解决的办法。”   她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语声平静,“实在不行的话,有个防御的东西也可以。”   梅丽尔合上书册,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尽力。”温如是需要她的帮助,就像她也需要温如是的帮助一样,如果连她都败了,接下来该被铲除的就是自己。   回程的路上,安格斯难得没有打断她的沉思,没有听到他的毒舌攻击,温如是反倒有点不适应了,她转头看他:“终于相信我说的话了?”   安格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相不相信很重要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只能证明你很可悲,连个蠢货都斗不过。再说了,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会娶你。”   温如是失笑,她怎么会指望能从一个冷血的男人嘴里听到什么温和的话,她移开视线策马前行,悠然的话语飘散在风中:“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安格斯眯眼望着前面从容淡定的背影,她跟白天那个艾瑟儿确实有些不同,几乎快要引起他的注意了。   但也仅仅只是几乎而已,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人,他通常都不会保持太久的兴趣。   只要她不来招惹他,他也可以暂时留着她的小命——城堡里太无聊了,每天面对时刻咆哮着的父亲,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没事看看艾瑟儿自导自演也不错。   第二日的早晨,难得伯爵不在,五人聚在一起用餐,安格斯无视艾瑟儿和妮莉雅时不时飘过来的秋波,目不斜视地切着面前的西多士,餐桌上一时无言。   半晌,市长大人放下刀叉,瞟了一眼让他头疼的儿子:“安格斯,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想进城逛逛吗,要不今日跟埃利奥特一起带着两位小姐去转转?”怕这个孽‘障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他都没敢要求儿子跟艾瑟儿单独出行。   安格斯抬眸看了下正娇艳地对他笑着的艾瑟儿,答非所问:“昨晚睡得好吗?”   艾瑟儿闻言,怔了怔,甜甜地微笑:“有劳关心,我睡得还好,不会走到一半就闹着要回来的。”   她自认为回答得幽默俏皮,没想到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蓝眸,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便矜持地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可惜,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尊贵的小姐们。”   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口拒绝,艾瑟儿连忙表态:“没关系,如果需要换便装也可以。”   “换便装?不用,”安格斯扔下餐巾,悠悠然站起身,眼含戏谑,“那里的女人通常都不穿衣服。”   “咳咳,咳——”刚刚喝了一口清水的市长大人猛地被呛到了。   目视着安格斯毫不在乎离开的身影,艾瑟儿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羞辱她以后全身而退,他也不会例外!   她攥紧了手中的桌布,脸色阴沉。   ☆、第80章 吸血鬼之混战五   穿过整石雕砌的拱门,埃利奥特终于找到独自一人坐在花坛边的艾瑟儿。他慢慢在她身边蹲下,墨绿色的眸子里注满了忧愁:“安格斯他……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是故意针对你。”   艾瑟儿转过头,泪眼盈盈看他:“你会帮我的,对吗?”   埃利奥特口中苦涩,抿了抿嘴,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帮你的,如果那是你的愿望。”   “埃利奥特,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绅士。”她抹着眼泪扑进他怀里,埃利奥特的手撑着路边冰凉的石阶,顿了顿,终是没有抬手,就那么守礼地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寻求安慰。   她的眼泪婆娑,沾湿了他的衣襟。   在那一刻,埃利奥特真的很讨厌他的二哥,讨厌他黑暗般的美丽和优雅,讨厌他的玩世不恭,讨厌他对淑女的不尊重。安格斯就是那么样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总是能够得到很多女人的青睐,但他却从不珍惜她们宝贵的感情。   他对她们微笑,只是因为他想笑,他对她们好,只是因为她们会加倍地对他更好。   而当他玩腻了,安格斯就会毫不留情地伤害别人的心,将她们赶离他的身边——如今这个对象变成了自己倾慕的女孩,埃利奥特心里,说不出的一阵阵刺痛。   他艰难地开口:“别难过,我会跟他好好谈谈。”   安格斯会答应弟弟对艾瑟儿好一点的要求吗?当然不会。   所以当埃利奥特诚恳地说出自己的请求以后,安格斯只是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难道就真的愚蠢到,迷恋上那个死皮赖脸缠着男人不放的女人了?”   埃利奥特恼怒:“不要这样说她,她只是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笨蛋,”安格斯摇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随手将玻璃杯塞到埃利奥特手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门,“给你最后一个忠告,要是你打算跟伯爵家联姻,婚后最好用一根铁链子,把他那该死的女儿锁在卧室里,千万别放出去祸害别的男人。”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艾瑟儿双眼怒瞪,攥在手中的骨梳“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   妮莉雅扯了扯嘴角,闲闲地道:“我亲耳听到的,错不了。艾瑟儿,看起来安格斯那边,你是没戏了,要不还是换我上罢。”   艾瑟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还需要我的收留,才能在这里住下去。”   她扔开手里的骨梳,旁若无人地在梳妆台前坐下,理了理长可及腰的如云秀发,“不喜欢有什么关系?等我初拥了安格斯以后,自然就会得到他的忠诚。”   妮莉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吸血鬼对转化自己的引路人所产生的那种忠诚,也不是牢不可破的。”   “那就杀了他,”艾瑟儿慢条斯理地打开梳妆盒,挑出一条红宝石手链,“我们不能亲自动手,就暗示别的人去做,只要不是亲口发出的命令,也不会判我们任务失败。”   她抬手,满意地端详着跟自己的雪白皓腕相映成彰的手链,慢悠悠道,“大不了就不走安格斯这条线,他不是还有一个大哥嘛,把那个狼人找出来,驯兽这事儿我擅长。”   妮莉雅垂眸,掩去自己的不满:“教廷那边还有一个男配,我们不如顺便把那个人也引出来。”   “随便你,”艾瑟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以为意,不过她还是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盟友,“吸血鬼和教廷之间,就像纯粹的黑和白、邪和正,那条路不好走,你应该耐心一点。”   “耐心?除了这三个人,剩下的男配都在三百年以后去了!”她不能仗着自己霸住了一个好身份,就处处占尽便宜,妮莉雅压着怒火,跟她讲道理,“我不想再等那么久!”   见到艾瑟儿跟妮莉雅不欢而散,温如是倒是很高兴,要是能够挑拨得她们两人内讧起来,毫无疑问,她会成为最大的得益者。   于是,当夜晚再度来临,温如是便避开下人跑去找安格斯,推开客房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寻了半天才在在喷水池旁边发现他的踪影。   那时的月光如水,池中清泉泛着粼粼的波光,安格斯枕着手臂,仰面躺在半身宽的花岗石边沿上。   皎洁的月色从水中折射出来,映照在他的侧面,细细碎碎的光斑仿似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轻盈跳跃。微风吹拂过他的黑发,长短不一的发丝在夜风中舒缓地摇摆。   温如是敛起裙裾,轻轻在他头的那一边坐下,他阖着双目状若未觉。   过了好一会儿,安格斯才缓缓开口:“走开一点,蠢货,你挡着我的风了。”   “……”温如是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嘴巴要是不那么讨人厌,就算光是当做花瓶摆在家里也很赏心悦目,但是他若是一张口说话——啧啧,让人真想把他毒哑。   她微微往边上挪了挪,“这下总行了吧?”   “再远一点。”安格斯毫不客气,眼睛都不睁一下。   她咬牙,又往远处挪了挪。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跟他相隔了两米左右的距离,安格斯才闭上嘴。   “我真想知道,像你这种人,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温如是坏心眼地狠狠道。   安格斯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慢慢睁开双眸:“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他扭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不过那个幸运的女人肯定不会是你。”   温如是气笑,随手拾起手边的一块碎石,就往他身上扔了过去:“你这话要是对着白天的艾瑟儿说的话,她肯定会恨不得抓烂你那张脸。”   安格斯支起身,轻掸外套上的灰尘:“三句不离你那‘人格分裂’的话题,你不嫌烦我都烦了。”   温如是叹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算不信我,也别老在白天去挑衅她了,艾瑟儿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他挑眉,嗤笑一声:“难道她还能强迫我娶她不成?”   “艾瑟儿虽然不能强迫你喜欢她,但是杀了你还是做得到的。”温如是无奈地望他,她本想让安格斯对妮莉雅表现出一点点的兴趣,那样肯定能挑拨她们之间并不牢固的关系。   可惜,看他现在的态度,就算她还没开口,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同意。尽管如此,温如是也不希望他再激怒艾瑟儿,那女人不是个善茬。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柔声劝道,“昨晚在梅丽尔那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轻易招惹她,至少目前的你还不能跟她抗衡。”   安格斯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缓缓起身,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下,转身便待离开。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吗?”她蓦然开口。   他顿了顿,背对着温如是缓缓迈步,身后传来她清冷悦耳的声音,“艾瑟儿找到钥匙后就能转换,到时候,她第一个对付的人肯定是你。”   安格斯没有回头。如果她们所说的钥匙,就是那个蔷薇徽章的话,艾瑟儿不可能找得到。因为,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行李箱内……   回到房间脱了外套,安格斯从柜子底层搬出自己的箱子,翻开盖在上面的衣物,拿起那枚徽章仔细观察。   火红的蔷薇随着灯光的角度变幻,徐徐流转着暗红的光芒,仿佛下面有液体缓缓淌过一般诡异。   他微微蹙眉,难道艾瑟儿生日那天突然出现的男人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他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来保管?   安格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想,起身将徽章平放到地上,拎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在手里掂了掂,忽然扬起椅腿对准它用力砸下去!   椅脚猛地豁了个缺口,那徽章上的红色蔷薇仍然是完好无损,连上面光滑的琉璃都没留下一丝划痕。   他撇嘴,拾起它扔进箱子,或许下次可以再试试用火烧,用锤子打?或是找个熔炉……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他就不信自己会被这么一个小玩意儿给困死了。   他一脚将箱子踢回柜子,解开领口倒在松软的床上,活动了一下腕关节。   要不是教廷离这里太远了的话,将这东西交给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安格斯忽然想起,方才她压着火气的话,轻轻笑了起来——这蠢货,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担心他的安危,真是……   至于真是什么,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安格斯饶有兴致地想着,要是那女人知道,她们都想得到的东西落到了他的手里,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可惜呐,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这把钥匙就是个定时炸弹,安格斯的嘴角弯出了一个轻微的弧度,他可不想看到什么吸血鬼之类的怪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会将它静静地销毁,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整整一天,都被市长追着“教育”的浮躁心情,因为出现了新鲜事物而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安格斯伸了个懒腰,缓缓闭上眼睛。   明天一早起来,先进城去看看。他记得,西边好像有间铁匠铺,就在紫香藤酒馆的隔壁那条街,事情办完了还能去酒馆坐坐,那里的舞‘娘还不错……   ☆、第81章 吸血鬼之混战六   第二天一整日,温如是都没有看到安格斯的人影。屋漏偏逢连夜雨,艾瑟儿重金聘请来的大巫师葛罗瑞亚,已在赶往城堡的路上。   她迫不得已,只能再一次连夜进城去找梅丽尔。   葛罗瑞亚是附近城市最好的巫师之一,温如是毫不怀疑,她能够帮助艾瑟儿找到那把钥匙的下落。但是这么一来,转化后的艾瑟儿,很有可能会马上发现她的存在。   “最迟后天,葛罗瑞亚就到了,在那之前要是再找不出驱逐艾瑟儿的办法……”温如是坐在沙发上,拈着一根草药缓缓说道。   梅丽尔的力量太小了,没有长辈的帮助,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还是太勉强了。   纵使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她的语声也不显一丝浮躁,“明天你就离开这里,去乞厄马罗山脉,塞西尔虽然外表强横,但内心最是柔软不过,你只要能在黑化之前接近他,以你现在的模样示弱,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梅丽尔的眼眶有点泛红,她何尝不知道,温如是是怕自己会被变成吸血鬼的艾瑟儿同化掉。   那个特权虽然没有将她驱逐出体外,但是也大大挫伤了她停留在这个世界的灵魂,否则她也不会在艾瑟儿睡着后才能出来行动。   她们都不敢肯定,被同化了的温如是,会不会被暗刺一号读取记忆。如果是那样的话,梅丽尔的存在也会暴露,到时候流光执行者在这个世界的参赛资格,就会被暗刺的人全部清除。   那绝对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梅丽尔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浊气,自己这一走,很有可能就再也不能看到她了,温如是这是要她独自逃生啊!   “虽然我没办法将她从你身体里驱逐出去,但是也找到了一个防御的办法,”她转身爬上凳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大书,拂开桌上的杂物将其摆上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不过,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温如是抬眼,颔首微笑:“谢谢。”不管有没有用,她也领她这份情了。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一个人,说实话,在公司里,她并不曾跟其他执行者有过多的交流,公事以外的温如是几乎是冷漠的。   但是这次的困境,反而让她学会了一件事,没有谁是万能的。虽然艾瑟儿对付她的手段用得不大光彩,为人也自负过了头,但她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而言,艾瑟儿确实很强。   温如是只是很高兴,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她还能交到一个真心以待的朋友——要是自己真的失败了,她也希望,梅丽尔接下来的路会走得更顺畅一些。   “说什么呐,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我可不想跑到天边还要被暗刺的人追杀。”梅丽尔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可惜配上一副小萝莉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好笑。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眼神没有什么杀伤力,径自埋头翻开大大的书页,趴在桌上头也不抬地查找当初看到的那个符咒,随口打发道,“自己去找个盘子弄点血出来,待会儿要用的。”   温如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翻出个碟子,屋里没有刀子,她只好挑了把小剪刀代替:“要多少血?”   梅丽尔抬头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道:“尽量多点吧,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会用多少……”   温如是无语,叹了口气:“好吧,但愿明天早上,艾瑟儿起来,看到伤口不会太惊讶。”好在剪刀也算锋利,一刀划开掌心,艳红的鲜血便汩汩而出。   直到接满一盘子,她才接过梅丽尔的药粉,随便包扎了一下。   梅丽尔以指沾血,在她的眉心画了一个晦涩的符阵,符阵的正中写着温如是的本名。她的口中念念有词,神色肃然凝重,完全不似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小小的房间渐渐有风盘旋,梅丽尔的声音越来越大,风声渐作,烛芯燃烧仿似火炬大盛,摊在桌上的书页随着她稚嫩的声调猎猎飞舞。   温如是只觉眉心灼热到发痛,那疼痛就像是刻进灵魂一样,愈来愈难以忍受,她咬牙硬撑着,闭目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一久,梅丽尔的额上渐渐有汗渗出,盘中的血液开始凝成颗颗小血珠,滚动着慢慢悬空,向着温如是眉心的方向缓缓飘去。   一颗一颗的血珠在空中追逐汇聚,犹如一条轻薄的血带渐渐隐没在温如是的眉宇之间。   一道红光闪过,她眉心的血迹,连着那道符阵蓦然消失无踪!   温如是一震,睁眼只见梅丽尔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地,她连忙俯身托起她,安放到沙发上:“梅丽尔,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她面色苍白,栗色的长发湿湿的粘在小脸上,笑容都变得虚弱无力,“这个符咒只能在你灵魂受到攻击的时候,帮你抵挡一次。”   她顿了顿,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接着道,“不过,你要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要是你逃不掉的话也没用。”   温如是双唇微动,最后只是重重地抱住她,轻声道:“以后你一个人要保重,如果我不死的话,一定会去乞厄马罗山脉找你。”   如果不死的话……   这是温如是第一次在任务世界说出这种话。艾瑟儿手上还有特权没有用,而她却一个都没有,她现在就像是在夹缝里求生。   温如是不想死,但是有些时候,事情的走向并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从红枫林大道出来,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低落。   夜色浓重,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从明天开始,她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温如是策马缓缓行过一条条街道,马蹄嗒嗒,在漆黑的巷道中回响。她走了很久,直到快要接近出城的大道,望着前方古旧的城墙,温如是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战意。   她是流光的一号,战无不胜的一号,怎么能够就这么认输示弱?!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拥有过特权,还不是一样走到了现在?!   她猛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向着城西疾驰而去!   艾瑟儿的东西不方便动用,她必须为自己准备新的武器。温如是敲开铁匠铺的大门,跋扈地仗着自己的身份,逼着还没睡醒的老板卖给她一把没有戳记的匕首,临走还顺了把缠着金丝的骨梳,扔下一枚金币扬长而去。   温如是意志昂扬地骑马驰出没多远,突然看到前方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搀着个偏偏倒倒的男人走在路边,嘴里还殷勤地道:“我家里乱的很,要不我们去旅店吧,要不了多少银币。”   温如是皱了皱眉头,催马越过两人,忽然,听到那男人不耐烦地嘟哝:“不去旅店,脏。”   她一愣,那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温如是疑惑地勒马转身,那男人脚步虚浮,低垂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苍白的下巴。   温如是眯眼望了半晌,终于确定这个醉酒的男人正是安格斯……   她心头火起,她在这边疲于奔命地想尽办法保命,这混蛋还有心情去买醉!还带舞’娘出去过夜!!   这时,扶着安格斯的舞‘娘也看到了拦在路中央的温如是,在她眼中的温如是骑着高头大马,下巴微抬,傲慢地俯视着他们,眼神有些凌冽。   她不由地愣了愣,呐呐地还没开口,便听到马上的陌生女人冰冷的声调:“放开他,你可以走了。”   她注意到对方身上价值不菲的衣物,心下恼怒却舍不得放弃好不容易勾搭上的恩客。要是将他伺候好了,以这位大人物的豪爽,随便扔给她一笔钱,都够她过上好一段日子。   她讪讪地扶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小姐,我们素不相识,怎么能让你随便将我的朋友带走呢。”   “朋友?”温如是嗤笑,驱马上前,马鞭挑起舞’娘的下巴,语声轻佻,“你是哪家店的?敢跟伯爵女儿的未婚夫做朋友?”   舞‘娘闻言脸色大变,忙不迭地松开手连连摇摆:“不不不,我只是见这位大人喝醉了,想要送他回去。”失去支撑的安格斯颓然坐倒在地上,哼哼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温如是挑眉,收起马鞭坐直身,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把他扶上我的马背。”   舞‘娘这时哪敢不从,赶紧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吃力地往马背上推。可怜她一个弱质女子,就算有几分力气,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安格斯弄上去。   温如是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不出声也不帮忙,那舞’娘吓得就快哭出来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才让他顺利地趴在温如是身后的马背上。   “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告诉,明白?”温如是身姿挺拔,不动如松,慢悠悠地威胁道。   “明白。”舞’娘呐呐退到一边,让开道路,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瞎眼到跟伯爵的女儿抢男人啊……   温如是勾起嘴角也不看她,缓缓驱马出城。至于身后的安格斯会不会被颠得难受,她才不会担心,那混蛋早该有人治治了!   回程的路很长,迷迷糊糊的安格斯终于被她粗暴的赶路方式颠醒。   他的胃里一阵翻腾,抬手只拉到她丝滑的裙摆:“停……该死,你是哪家店的……”   哪家店的?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被问到了自己头上,温如是气笑了,马速丝毫不减:“流光的,怎样?要不要帮你投诉?”   安格斯醉得不轻,也没听清楚她的话,只是用力环住她的腰,下意识攀着她的身体想要坐起来。马背颠簸,被他这么扯着一动,温如是差点没被安格斯就这么拖下马去。   她气得咬牙,这男人醉成这样,手臂上的力道却一点都不轻,箍得她腰痛。她毫不留情地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混蛋,松手!”   “嘶——”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安格斯被抽了个正着,就这么居然还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坐正了,他的下颌搭在温如是的颈边,酒气熏人,“小野猫,爪子还挺利。”   小尼玛的野猫啊!温如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击,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气了个倒仰。   “舞台上看起来很大啊,怎么摸起来这么小?”安格斯困惑地捏了捏,手感倒还是将就。   “安格斯!你个王八蛋!”温如是抓住他袭胸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第82章 吸血鬼之混战七   如果不是因为,安格斯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男配,温如是真想将身后那个占了自己便宜,还能没心没肺地睡着的男人,一脚踢下马去。   好不容易回到城堡,连拖带拽地半背着他还没走到房间,就在回廊上碰到了不知道深夜出来干什么的妮莉雅!   温如是深深觉得,一定是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明明次次都能避开,偏偏就在跟安格斯一起的时候撞上敌人……   她不动声色地装出艾瑟儿的语气,高冷地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把他弄回房。”   妮莉雅狐疑地上前,接过安格斯一半的重量:“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别提了,不过是花了点钱让人灌醉他,没想到他酒量不行,醉过头了,”温如是不耐烦地岔开话题,“倒是你,晚上不睡觉,东跑西跑地干什么。”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说到这个,妮莉雅有些得意,一时也忘了追问她灌醉安格斯的用意,“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密室的吸血鬼血液能够保存这么多年?”   温如是脚步不停,唇边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弧度,语声随意:“无非也就是什么符咒之类的,值得你这么高兴嘛。”   “那可不是一般的符咒。”妮莉雅愉快地笑了起来,扶着安格斯,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等到温如是将他安置在床上,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继续道,“那是一个令时间失效的阵法。我今天偷了你那个便宜老爸的钥匙,翻阅兰尼斯特家族手札的时候,发现暗格外面绘制的图案,跟老板事先让我们学习的其中一个图案很像。”   暗刺的老板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幕?温如是蹙眉,瞟了眼一无所觉的妮莉雅。   她无聊地在安格斯卧室里转了一圈,“你知道我对那些事前功课从来都不大上心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资料上说的,要布置那么大一个盒子的符阵,需要哪些条件。所以我才去你房间找你啊,谁知道你根本就不在屋里。”   温如是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斗篷挂到门后的衣架上,轻轻将门反锁,转过身微微笑了笑:“钥匙和手札,你放回原处了吗?”   “当然,”妮莉雅斜睨她一眼,很是不满她的不放心,“我做事不会留下手尾,伯爵不会发现有人动过那些东西的。”   “那就好,”温如是满意地点头,她漫不经心地踱到一旁,状似随意地道,“安格斯今晚喝了很多酒,也不知道会不会口渴。”   妮莉雅闻言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我去看看他。”温如是垂眸理着自己的袖口,不置可否地点头。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床上的安格斯睡得不甚安稳,漆黑的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蹲在床前的妮莉雅神情柔和,小心翼翼地抬手将他的发丝理顺。   她注视着他的睡颜,浅笑着轻声道:“他安静的时候真的像个王子。”   “是啊,不过醒来就是个痞子了。”温如是缓步在她身后站定。   妮莉雅失笑:“那倒是,”她轻触他的脸庞,忍住留恋的情绪,换了个话题,“让他再睡一会儿吧,迟些我给他倒杯水……”   话音未落,妮莉雅蓦地瞪大了双眼!   她艰难地低头,只见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什么透出了一道利刃,蜿蜒的血流顺着她新换的橘色长裙蔓延而下,一片暗红从她的心脏位置晕染开来,渐渐扩大。   妮莉雅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喉头咯咯作响。   温如是捂住她的口鼻,侧身抽出匕首,袖口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握着刀柄的手平稳、镇定,狠狠地照着方才的位置再一次捅进了她的心脏。   妮莉雅浑身一震,然后,沿着她的力道缓缓软了下去。   她的手拂过安格斯的脸颊,拂过洁白柔软的被子,最后颓然跌落地上。   温如是俯下身,轻轻在她耳边低语:“抱歉,你被淘汰了。”   妮莉雅瘫软在地,无力地望着她的样子,仿佛有一万个疑问。最后只剩下一个,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艾瑟儿要杀她?!   温如是静默不答,只是看着她深褐色的瞳孔渐渐涣散。   她不喜欢杀人,但是不代表她不会。   悦耳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暗刺六号妮莉雅,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九十六位。”   温如是叹了口气,抚平妮莉雅的眼帘,慢慢起身。   卧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妮莉雅的尸体就躺在安格斯的床边,暗红的血液从她的身下溢出,在蒙蒙亮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血泊。   盥洗室里,温如是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手上的血迹,缕缕淡红混着清澈的水流涌进下水道,良久,她终于拉下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拭净手上的水渍。   镜中的女人看上去有些陌生,温如是平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放下毛巾转身回到卧室。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不是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伴随着困倦,当安格斯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盏灯都没有开。他揉了揉额头,慢慢坐起身,正想下床倒杯水喝,却被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黑影吓了一跳。   那黑影身形窈窕,手里看不清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在削着。   安格斯清了清喉咙,刚待开口,便听她说话了:“酒醒了?”灯光突然亮起,他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艾瑟儿手里削着的是一根有点像凳脚的木棍。   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安格斯下意识地往窗外望了一眼,户外一片漆黑。他皱眉:“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昨夜到底是混着喝了多少瓶烈酒,哪怕他的酒量再好,也逃不掉宿醉的后遗症。   “等你,”温如是偏头,不置可否地继续自己的工作,“没有你,我可没办法一个人善后。”   “善什么后?”安格斯随口应着,他现在是又头痛又口渴,心思根本就没房子她的话上。   他缓缓下地往桌边走去,忽然感到脚下一软,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一块地毯,他疑惑地踩在漂亮的羊毛地毯上,好看的眉毛纠结:“谁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的?”   “啊,是我放的,”温如是停下动作,随意用手中的匕首对着它点了点,“因为地板上的血痕实在是擦不干净,所以我干脆就在上面铺了块地毯盖住。”   “血痕?”安格斯缓缓退到一边,弯身掀开毯子的一角,浅褐色的地板上是很明显的一大片暗红的污渍。他深深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善,“你搞什么鬼?”   温如是叹了一口气:“送你回来的时候被人撞上了,没办法,我只好把她杀了。”   “杀人?”安格斯咬牙,瞪着她的目光凛冽,“还是在我的房间?你开什么玩笑?!”   温如是摊手,表情无辜:“没开玩笑,尸体现在还在你的床底下,”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木屑,起身将一旁已经完工的木锥塞到他手里,“要是你不幸遇到吸血鬼,就把这东西扎进她的心脏。”   安格斯一巴掌拍开她的手,转身揭开被单就往下面看,一具被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躯体映入他的眼帘!   不待他发作,温如是就快速退到了门边,“不用看了,是妮莉雅,我先走了,你记得把她的尸体处理掉……”   “站住!”安格斯怒喝,他这下是什么酒都醒了。   他阴冷地望着低头站在门边的温如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杀的女人。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她,和你愚蠢的木棍滚出去,一是让我把你拖出去,相信伯爵一定会想要知道,他的女儿为什么会杀了他的侄女。”   温如是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嫌恶,她动了动唇,轻声道:“妮莉雅是艾瑟儿的帮凶,她们请了大巫师葛罗瑞亚来城堡。   明天如果顺利找到那把钥匙,艾瑟儿转化以后就是我的死期,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没有时间跟他培养感情,也没有时间再找寻其他办法,她甚至就连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都不知道。温如是不后悔杀了妮莉雅,如果不是还心存希望,她甚至想要割断自己的喉咙,跟艾瑟儿同归于尽!   只是安格斯此时冷冷看着她的眼神,还是会让她的心里无比难受。   她不是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可惜这些,他都不会明白。   温如是轻轻将手中的木锥放到门旁的柜子上:“如果你不想被她转化的话,就用这个刺穿她的心脏,就算是吸血鬼,也是会死的。”   她垂眸不再看他,径自转身打开房门,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临到踏出门口,温如是顿了顿,回头轻轻地问了句,“如果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安格斯蹙眉没有回答。   半晌,她微微地笑了,眸光柔和清澈,宛如黑夜中的一道淡淡微光,“我明白了,保重。”   她到底明白了什么,安格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一想起自己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他的脑袋就变得更痛。   “该死的!”他一脚踢开边上的地毯,暗咒了声,认命地俯身将尸首从床底拖出来。   ☆、第83章 吸血鬼之混战八   翌日中午,艾瑟儿就收到了大巫师葛罗瑞亚秘密抵达城堡的消息。   午后的阳光温暖耀眼,她伫立在繁花似锦的庭院中,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晨间掌心中突然多出来的深深伤口,还有不知所踪的妮莉雅……这一切都预示着,自己已经被人暗中盯上。   可是,她就连对方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艾瑟儿缓缓收紧五指,沉声道:“将大巫师带进后院的客房休息,别让任何人看到,我马上就过去。”   女仆恭敬地领命而去,她又在院中待了好一会儿,估算着风尘仆仆的巫师应该已经收拾妥当,这才慢慢回身离开。   跟她的警惕不同,全程旁观着的温如是比艾瑟儿更加紧张。能不能在一个吸血鬼和大巫师的联手攻击之下顺利脱逃,就要看今天的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妮莉雅被淘汰的消息是在晚上响起,艾瑟儿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要找的同伙已经被温如是给干掉了。   安格斯她是指望不上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温如是只希望,他别像原剧情中的那样,被强迫转化成吸血鬼之后,性情大变——好吧,依他现在那刻薄的性格,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葛罗瑞亚跟她们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   及地的黑色长袍将她的身体都掩盖了起来,只露出连袍帽下肤色黝黑的下半张脸,她的声音就像在砂纸上磨砺一般,让人听得忍不住皱眉。   “伯爵小姐,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葛罗瑞亚摊开桌上那张大大的地图,漠然地拉过艾瑟儿的左手,在看到她手心的伤口时,顿了顿,换了只右手,“过了今晚,我要听到我的徒弟西泽安全到家的消息。”   “你放心,谨以伯爵的名誉起誓,我一定会履行诺言。”艾瑟儿垂眸淡淡道,偷走蔷薇徽章的执行者,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誓言算什么?伯爵的名誉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温如是清楚,那个被艾瑟儿的人抓住的执行者,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暗刺跟其他公司的交战,她很是乐见其成,参赛的人太多,能少一个是一个。不过,她和艾瑟儿都不知道,西泽会在自己落网之前,将徽章交给了安格斯,否则很难说,温如是会不会还像现在这么淡定地任由艾瑟儿对付那个男人。   而在这时,安格斯刚处理完“麻烦”从外面回来,正好遇到小心地抱着一个盒子的埃利奥特:“你拿着什么东西,这么谨慎?”   埃利奥特抬眼见是他,温和地微微笑了笑:“是一只小猫,我想艾瑟儿也许会喜欢。”   “你怎么还跟她纠缠不清,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安格斯不屑地探头往盒子内看了看,一只洁白的长毛猫咪乖巧地躺在里面,蜷成一团像个绒球。   埃利奥特无奈地摇头:“安格斯,别这么说艾瑟儿,她是个好女孩,你们这样我会很难过。”   安格斯伸出指头挑起猫咪的小脑袋,那小家伙不满地睁开眼,蓝色的大眼睛明亮通透,它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甩掉他的手指转到一边继续打盹。   小猫咪的神态像足了夜晚那个艾瑟儿,不知怎么的,安格斯忽然想起了她落在他房间里的那把缠着金丝的骨梳。也许今晚,他该将那把梳子还给她,顺便说些什么。   譬如,妮莉雅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之类的……   安格斯不得不承认,埃利奥特挑的这个礼物的确不错,她可能真的会喜欢。   他撇了撇嘴,坏心眼地在它额上重重弹了一记:“蠢货。”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在埃利奥特开始说教前淡定地离开。   埃利奥特哭笑不得地望着安格斯的背影,摇了摇头,抱起盒子里被攻击得喵喵叫的小家伙轻声安抚。   他找到艾瑟儿的时候,她刚出葛罗瑞亚那里办完事情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到静静地抱着一只小猫咪站在自己房间外的埃利奥特,艾瑟儿愣了愣:“有事吗?”   埃利奥特温柔地微笑,将怀中软软的小家伙递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宠物,昨天在城里看到它,就觉得,这么可爱的小猫,应该会很适合你。”   艾瑟儿垂眸望着洗得干干净净小猫咪,它雪白的脖颈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粉色蝴蝶结,天蓝色的圆眸宛如琉璃珠子一般,温润、纯净。   第一次,艾瑟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用那虚伪的假面具面对他。埃利奥特是个好男人,他善良、体贴,从来不与人为恶,也不会让对方有任何的难堪。   埃利奥特的感情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攻击性,只是润物细无声地予人安宁,他的身上有着一切艾瑟儿向往的特质。   可惜,他却不是她的任务对象。   她记得老板曾经说过,越是身处黑暗的人,就越会被光明的人所吸引,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艾瑟儿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猫咪,轻轻抚摸它头上柔软的毛发,语声轻微:“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她不想改变,也不想爱上不该爱上的男人,动了情的执行者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没有关系,”埃利奥特凝视着她,墨绿色的眼眸温柔专注,“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有些累了,”艾瑟儿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越过他的身旁开门进入,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淡,她勾唇回眸淡淡笑了笑,眼中是说不出的轻嘲,“如果我嫁给你的哥哥也没有关系么。”   “艾瑟儿,”埃利奥特急忙伸手抵住即将合拢的房门,语声失措,不再有往日的优雅淡定,“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   “对不起,”艾瑟儿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我喜欢的人,是安格斯。”   她的这番话,温如是一点都不相信,看着她独自坐在无人的房内,一遍一遍抚摸过白猫颈上的蝴蝶结,就知道艾瑟儿有多么地口是心非。   对于一个已经派人前往城中铁匠铺搜寻钥匙的敌人,温如是很难同情得起来。   最糟糕的是,夜幕即将降临,情绪低落的艾瑟儿却看起来打算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一点想要就寝的意思都没有。   艾瑟儿要是不休息,她也出不来,温如是都快要愁死了。爱情这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真特么的不是个玩意儿!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寂静的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女仆恭敬地站在门口:“小姐,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   艾瑟儿沉默了半晌,起身抚平裙摆上的皱褶:“通知葛罗瑞亚去密室,我随后就到。”   刚走出一步,就听一声细细的猫叫,回头只见被她放回软垫上的白猫爬起来,不安地跟在她脚后。她俯身点了点它湿润的小鼻子,柔声道:“不可以,主人要去办正事,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被顺了毛的小家伙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目送着主人离开,爬回软垫趴了一会儿,正是半梦半醒之间,忽听门外一声清咳:“蠢货,在的话就出来一下。”   白猫警觉地竖起了耳朵,这不是白日里弹它脑门儿的坏蛋吗?!它躬起身,浑身的软毛都快要炸起来了。   门把“咔哒”一声轻响,安格斯推开门:“嘿,不说话我就把东西放在矮柜上了。”内间悄无声息,他疑惑地正想拿出口袋里的骨梳,就见一团白色的东西猛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安格斯定睛一看,下午见过的那只猫咪,正向着走廊的尽头飞快奔跑着。他皱了皱眉头,关上房门转身追过去。   绕过回廊的转角,前方是一个狭长的甬道,慌不择路的小猫一头就冲进了黑漆漆的入口。   安格斯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黑暗的石阶缓缓往下走去。他不知道,甬道的终点通往城堡的地下室,而此时,温如是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   艾瑟儿的贴身女仆倒在密室当中,她细嫩的脖颈上有两个触目惊心的牙洞,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颈边光滑的花岗石地面。   葛罗瑞亚大巫师就这么视若无睹地站在旁边,密室的暗格已经打开,空空的水晶瓶扔在地上,旁边是那把金色的蔷薇钥匙。   四周都是点燃的白色蜡烛,橘黄的火光从不同角度照着中间那人的身上,艾瑟儿立在巨大符阵的正中央,暗红的裙裾飞扬起伏,青紫血管的纹路,诡异地从她的眼角边渐渐浮现在面上。   她的血液仿佛正在沸腾燃烧!   艾瑟儿握紧双拳,仰天无声地张嘴嘶吼。一对犬齿从她的口中伸出,白色的牙齿反射出幽光,将她嘴唇拉扯出一个难以置信的长度。   那齿尖锋利而尖锐,就像嗜好猎杀的食肉动物的武器。   “你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葛罗瑞亚突然抬眸,冗长的咒语连绵不断地从她口中吐出,肉眼可见的数道白线从她手里穿进艾瑟儿的身体。   那些丝线居然能绕过艾瑟儿,直接缠绕上自己的灵魂!   温如是大骇,她拼命地挣扎却没办法躲开!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密室外传来一声清越的男声:“蠢货,你在里面吗?”   ☆、第84章 吸血鬼之混战混九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那种痛,温如是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她张开嘴哀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葛罗瑞亚手心的丝线一点一点地缠绕上她的灵魂,灰蒙蒙的灵体被渐渐拽出,丝线泛着乳白色的光晕,层层缠绕下勾勒出她的形体。   甫一看清她的面容,艾瑟儿就笑了起来,那笑容愉悦中带着狰狞。所有一切未知的疑惑,都在这一刻有了解答,她怎么可能错认流光的头号选手。   妮莉雅的失踪,她身上的伤痕……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温如是搞的鬼!   铁门上传来徐缓的敲击声,艾瑟儿回头狠狠地往外看了眼,压低声线:“消灭她!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徒弟!”言罢,便朝外面走去。   葛罗瑞亚没有作声,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莹莹的白光向着温如是的方向蔓延。   没有得到回应的安格斯转了下门上的把手,铁门纹丝不动,黑暗中看不清逃跑的白猫在哪里。他迟疑了一下,回身走了几步,正待原路返还。   突然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艾瑟儿倚靠在门边,声音虚弱:“安格斯……”   密室中的烛光从门后透出,一袭暗红的长裙将她的面色衬托得越发苍白,安格斯不禁蹙紧了眉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的语调太过随意,跟平时完全不同,艾瑟儿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让他起疑。   还没等她想清楚对策,就听安格斯提高了音调:“你不会是又惹祸了吧,是杀人了,还是又折腾了别的什么?”   他真的觉得自己今晚来找她是个错误,碰上这个倒霉的女人就没好事。   他有些不耐烦,但总还是勉强压抑住烦躁,沉声催促道,“赶紧的,趁我现在心情还不算太糟糕,有话就快说。”   密室内的温如是听到他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不是她杀人,是别人要杀她啊!这个混蛋,还不赶紧跑……   艾瑟儿垂眸,很明显,安格斯是将她当作温如是了,她靠着门框,缓缓开口:“我头晕得厉害,你来扶我一下。”   安格斯眯眼,站在原地半晌,见她一副就要昏过去的样子,终于抬脚步近,缓缓伸出手。突然脚下一团白色的东西越过两人,窜进了门内。   他的手顿在半空:“好像是你的猫跑进去了。”   艾瑟儿心下焦急,直接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想要将他带离密室:“不用管它。”   “也是,那是埃利奥特送给艾瑟儿的,又不是给你的。”安格斯挑眉,心情忽然莫名地愉快了起来,刚说完,便觉得触手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就想甩开她的手。   忽听门内一声尖厉的猫叫,安格斯愣了下,正待推开她进去一探究竟,艾瑟儿双目一闭,直接就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刚才的猫叫只是幻觉般,门内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   安格斯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艾瑟儿,犹豫了半晌,终于俯身将她抱起,沿着黑暗的阶梯缓缓向上。   当时的安格斯并不知道,难得一次兴起尊重她想法的念头,会让他错过什么。   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怀中的那个女人,并非他所熟识的艾瑟儿?   安格斯没有答案……   脚步声渐渐远去,密室内,温如是的灵魂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灰蒙蒙的灵体若隐若现,捆绑着她的光丝隐隐约约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随着焰火的烧灼,眉心中的环形符咒慢慢浮现,温如是奋力嘶吼,那道符咒凝成一道红光,猛地炸出漫天血雾!   淡红的雾色沉降,落到光丝上仿若冰雪消融,丝线瞬间被侵蚀出一个缺口!   霎时间,温如是忙不迭挣脱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遁入瑟缩在角落里发抖的白猫体内!还不等葛罗瑞亚回过神,重新施咒抓她,便拧身扑向扔在一边的那把金色钥匙。   小猫的视线太低,温如是几乎是用着连滚带爬的不协调动作一路冲过去,叼起钥匙一头就跳进了旁边的暗格!   甫一进入,暗格外的阵法便自动启动,鲜红的脉络仿似交错密布的血管,沿着暗格的边缘向内飞速延伸合拢。   不过几息之间,原来盛放吸血鬼血液的暗格便恢复了原状,艳红的繁复花纹渐渐褪去色彩,变成毫不引人注意的老旧铜色。   失去目标的葛罗瑞亚立在暗格旁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你逃不掉的。”   温如是喘息着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喵——”   窝勒个大槽!   她本来还想跟对方谈判,用帮葛罗瑞亚救出徒弟西泽为条件,放她离开,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只猫,还是一只不会说人话,随处可见,最是平凡不过的猫!   温如是无语地躺在两尺见方的盒子里,噤声扒拉了一下脚边的钥匙。   灵魂上受到的伤害不是那么容易恢复得过来的,她耷拉着脑袋,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总比像刚才那样,憋屈地被人弄死的好吧……   “你要是这时候不出来,以后都别想再出来了。”葛罗瑞亚绕着暗格慢慢踱步,黑色的长袍拂过古铜色的边沿。   温如是眨了眨眼,暗格的内壁有淡淡的微光,照在她白色的毛上就像染上了一层粉红。   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估计也就是这里了,至少目前的艾瑟儿和葛罗瑞亚,还没那个能力解开吸血鬼先祖留下的机关。   她舒展着四肢打了个哈欠,太累了,她该好好休息休息养伤。   “就算你手上有钥匙也没用,”葛罗瑞亚好整以暇地在外部加上一道封印,“日后哪怕是你打开暗格,也冲不出我的阵法。”   温如是翻了个身,将下巴搭在自己的爪子上打盹。这么敬业,活该她没徒弟送终!   密室里的温如是苦中作乐,室外的安格斯此时已经走出了通道。   从他的肩上过去,艾瑟儿睁开的眼眸泛着幽幽的红光。   她的头斜斜靠在安格斯的颈边,男人血管内奔腾的血液仿佛罂粟般香甜,毫不停歇地刺激着她的嗅觉。   刚刚转化成吸血鬼的艾瑟儿还不能顺利地控制自己的肉体,她拼命忍耐着,那对尖利的犬齿仍然不由自主地,缓缓探出了唇际。   “既然不舒服,晚上就不该到处乱跑,”她的身上真凉,安格斯蹙眉,不大情愿地冷声解释道,“艾瑟儿要找的那个徽章,我藏在别的地方了,放心,她找不到的。”   艾瑟儿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她的耳边回响着的,全是他大动脉中血液流动的声响……她就像被蛊惑了一般,缓缓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近在眼前的白皙肌肤下,就是青色的血管,她只舔一下,就一下……艾瑟儿张嘴,重重地舔舐在安格斯的颈边。   安格斯一震,抬手就将她扔到了地上:“你疯了?!”   “安格斯,”艾瑟儿坐在纷乱的红色裙裾之上,神色哀戚,视线迷离,“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闻言,他怔了怔,半晌才冷声道:“很恶心,你再敢这样,我就杀了你。”   杀了她吗?艾瑟儿慢慢垂下头,轻声笑了起来,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及至声音越来越大。   安格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沉声问:“你是谁?!”   她微微偏头,神态娇俏:“我是艾瑟儿啊,你以为呢?”   安格斯心中一凛,反手就去摸别在腰后的木锥,刚刚抽出来,一道红影便已合身而上,牢牢地扣在了他的颈侧!   骨节分明的五指苍白,紧握住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木锥,安格斯扬手,毫不迟疑地向她狠狠刺去!   他本可以在艾瑟儿咬他之前,杀了她的,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安格斯却忽然想起了凌晨,她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如果那蠢货消失了……   木锥的尖端就这么偏了一分,脖颈上的剧痛随之而来,安格斯的面上现出痛苦之色。他咬牙,手上用力,将扎入艾瑟儿胸腹之间的木锥又推进了半寸,声音阴冷:“你杀了她对吗,那蠢货死在了你的手上,是不是?!”   她也许并没有死,她也许正躲在她的身体里,就像原来一样。   安格斯掐着她的肩,忍着颈上的痛楚,拔出木锥,再一次重重扎入艾瑟儿的小腹,却避过了她的要害。   艾瑟儿唇角滴血,笑得妖魅:“你不敢杀我,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人类的鲜血异常甜美,她忍不住想要吸食更多,发自灵魂的干涸让艾瑟儿的声调高亢得变了调。   那蠢货,不会愿意被禁锢在一个吸血鬼的身体中,永世不得翻身……   安格斯面如冷霜,他的皮肤苍白,深蓝的双眸深不见底。   他缓缓抽出嵌在艾瑟儿腹内的木锥,声音寒冷得仿似凝结成冰:“你错了,如果她还在,肯定希望我杀了你。”   然后,他会怀念她,永远。   安格斯扬手,对准艾瑟儿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第85章 吸混血鬼之混战十   “斗转星移,日月变迁。”原本不过只是书本里最常见的一句话。   但是温如是没想到,如今这句话会应在了自己的身上。被封印在密室里的日子很长,长达数百年,这么久的时间,都足够她将自己的全身上下有多少根毛数清楚了。   温如是很寂寞,非常非常非常的寂寞。她想,如果不是还能时不时地通过嵌玦,跟小助理聊天的话,她肯定早就疯了。   可惜这次的任务,私人助理只能讲解赛制规则,不能透露任何被其他执行者改变的情节后续。所以,温如是实在估算不出,被近百个执行者同时进入的世界,历史的进程将被修改成怎样的面目全非。   埃利奥特是不是还可以在未来的生命里,遇上他的真命天子?   安格斯会不会还像资料上记载的,变成连吸血鬼都惧怕的,冷血无情的疯狂杀戮者?   而他们的大哥塞西尔,有没有遇到梅丽尔,能不能在乞厄马罗山脉顺利成为狼人中的王者?   这些温如是都不知道。   她更加想不到的是,本该在后世声势显赫的吸血鬼家族——兰尼斯特,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一夜伯爵城堡中没有一个活口逃出,直至半个月之后,人们才发现那座人间炼狱。   墙上、花坛、地下、回廊、栏杆,到处都是鲜血,随处可见的干涸血印和惨不忍睹的残肢断臂,就像被猛兽肆虐过一般,尊贵的伯爵大人和市长阁下在自己的卧室中被开膛破肚……   每一个仆人的死状都无比凄惨,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颈边的两个血洞,他们的表情凝固在不敢置信的惊恐中,让人费尽猜疑。   遇难人员共计一百二十八人,一时之间,这所历史悠远的古堡变成了人们口中不敢提及的禁区……   同在这场劫难中与厚厚的卷宗一起,埋藏在漫长的岁月中的,还有在这次事件中失踪的伯爵千金艾瑟儿,与市长的两个儿子,安格斯和埃利奥特的下落。   对于这些事,温如是一无所知,每日里除了睡觉,睡觉,还是睡觉,暗格的内壁已经被她划满了无数个“正”字的爪痕。   最后,她悲伤地发现,两尺见方的暗格里根本就容不下数百年的岁月痕迹。   以至于直到后来,温如是干脆放弃了记录日期的这项壮举,自暴自弃地埋头苦睡了。冗长的光阴中唯一的消遣,就是被系统悦耳的声音吵醒。   “黑狱七号西泽,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九十五位。”   “振樊十号柳中声,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九十四位。”   “雾阗倾八号易崇林,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六十三位。”   ……   “永恒之门三号爱葛妮丝,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四十六位。”   “转生三号安勒贝拉,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三十二位。”   ……   这真是个残酷的竞争呐,温如是啧啧称叹,毛茸茸的猫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没有人知道,其间有多少执行者,是被吸血鬼安格斯无意中杀掉的。   而在此时,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上,看着自己的新建的势力再一次被那两兄弟摧毁,艾瑟儿很恼火,她一开始就不该选中安格斯当作攻略的对象,更不应该爱上埃利奥特,她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被追杀了三百年的艾瑟儿,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当年安格斯的那一刺,在捅穿她心脏之前便被她拦了下来,却也给初初转化的她造成了重创。那致命的一击令艾瑟儿彻底被嗜血的欲’望淹没,当她清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杀了自己的父亲,也杀了埃利奥特的父亲,如果不是在失去理智之前,艾瑟儿就强行让安格斯喝了自己的血,在那一晚她就已经因为屠杀男配而任务失败了。   她暗红的长裙逶迤在地,繁复宽大的袖口往下滴着艳红的液体,那声音滴答滴答,艾瑟儿有些茫然,一时竟无法分清,那些到底是谁的血。   一旁的市长躯体残破,已被她撕扯成了一滩烂泥,埃利奥特怔愣愣地跪在他的身前,那一刻他墨绿眼眸中深重的哀伤和痛苦,瞬间将艾瑟儿掩藏的爱意击成了碎片。   艾瑟儿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拥抱他,却只换回了他压抑地一声悲泣:“走开,魔鬼!”   她不是魔鬼,她只是……艾瑟儿流着泪,露出长长的獠牙,对着埃利奥特的后颈咬了下去。   ……如果没有爱,那就给她忠诚好了。   可是将安格斯和埃利奥特两兄弟变成吸血鬼的结果,并没有让她得到他们的忠诚,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报复!   不管她跑到哪里,都摆脱不掉这两个跗骨之蛆,他们就像永远无法驱除的阴影一样,追在她的身后,清除她的势力。埃利奥特还要好些,善良的天性注定了他只会对付吸血鬼,对于艾瑟儿势力外围的普通人,他都会视而不见地忽略掉。   最可怕的是安格斯,死在他手下的吸血鬼和人类已经不计其数,奉行“斩草除根”策略的安格斯只要一找到艾瑟儿的根据地,唯一的做法就是——屠城。   这个男人的手段之毒辣,用心之险恶,就连艾瑟儿都忍不住心寒。只有在看到满城下属尸体的时候,她才深刻地体会到了,资料上所说的“屠夫”两字,是有多么的单薄!   长久的逃亡让艾瑟儿的心疲惫不堪,如果能在一开始,就直接杀了他们两人倒是一了百了。可是这不是她们平时的任务世界,执行者不可以杀掉男主,也不能杀了男配。   艾瑟儿的投鼠忌器成就了安格斯和埃利奥特的威名。   三百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新生的吸血鬼,成长到能够铲除引路人的程度,更何况,他们有两个人,而她只有自己一个。   只要她不再试图建立吸血鬼城堡,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查出她的下落。艾瑟儿迫不得已,只好隐姓埋名躲了起来,在她选中的这个平凡小乡村里,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能除掉这里的执行者,得到那个男配的心,这场比赛就不算输!   连续两年都没有得到艾瑟儿的踪迹,埃利奥特也萌生了退意。   当初那个温柔腼腆地等待她回眸一望的绅士,早就死在了那夜的古堡中,他的手上已经染满了血腥,无论清洁多少次都洗不净。   埃利奥特憎恨这么肮脏的自己,也厌倦在醉生梦死的生活中寻求一丝安慰。   这样永无止境的仇杀不止没有令他得到救赎,反而让他背负了更多的痛苦。   城中灯红酒绿的场所,安格斯拥着刚刚认识的美女,就着她的手,一杯一杯地将暗红的葡萄酒喝下去,他的笑容张狂,不再像原来那般冷漠内敛。   轰鸣的DJ音乐震得埃利奥特耳膜难受,吸血鬼的听觉本就敏锐,置身这样的场所根本就是个折磨。他真不明白,安格斯怎么还能这么地乐在其中,他叹了口气,起身:“回去吧。”   安格斯勾起嘴角不置可否,五光十色的射灯打在他的脸色,映着他苍白的面容,漂亮得不似真人:“急什么,回去又没有人等你,这里这么多美女,你要是看上了哪个,跟二哥说。”   埃利奥特摇摇头,垂眸勉强笑了笑:“回去吧,回雾城,我想去看看父亲,还有塞西尔。”三百年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给大哥塞西尔留下一封信。   逃避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坟墓不知道还在不在,他只是想回去扫扫墓,修缮一下家人的旧居。   闻言,安格斯瞳孔微缩,眯眼盯着自己的弟弟,半天没有作声,良久,他夺过身边女伴的酒杯,一口饮尽:“随便你!”然后随手扔掉,起身就往外走。   他的脚步虚浮,那美女连忙避开脚下的碎片,上前几步搀他,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开,声音冷冽无情,“滚!”   那女人猝不及防跌回座位上,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尴尬,脸色红白交替,泫然欲泣。   “安格斯,跟我一起回雾城,”埃利奥特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跟我回去,我们可以重新建造一所家园……”   “然后呢?”安格斯回头,嘲讽地冷冷睨着他,“两个吸血鬼孤零零地守在一所空荡荡的房子里,在黑暗中,日复一日愚蠢地回想当年?你的当年,也不过只有二十岁,二十年的记忆,要用未来的几百,上千年去反复回味,也就只有傻瓜才做得出来。”   他缓缓挥开手,转身离开。   他不会再回到那个终结了他人性的地方,他的人生只能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不能倒退,“你要是想回去,尽管自己回去,不用算我的那一份。”   秋末的雾城,会让他想起人群如梭的街市,淳朴的铁匠铺老板,暴躁的父亲,教堂前面那棵高大的橡树,还有铺满一地的金黄落叶,高高的钟楼上,她的微笑狡黠……   三百年的光阴太久,安格斯已经记不清,那时每天夜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艾瑟儿,曾经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也想不起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容忍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蠢货,就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待她的不同时,她就这么突然不在了。   安格斯不喜欢一直往回望,他不像埃利奥特那么多愁善感、优柔寡断,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总有一天,他会连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唯有那句话,无法忘怀。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安格斯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一直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或许是因为,她是那些年以来,唯一能走到他身边的女人。或许是因为她当时的声音太过平静,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如话所说,彻底消失了。   没有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能够在吸血鬼的身体内共存那么久。如果一定要问,他现在有多恨艾瑟儿,安格斯的答案是——“不知道”。   仇恨就像感情一样,同样会在时光中消耗殆尽。   昏暗的街灯将他的背影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安格斯走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也许,他只是太无聊了。   除了一路追杀艾瑟儿,安格斯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干什么……   ☆、第86章 吸战血鬼之混战十一   埃利奥特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时,正是冬季,初冬的第一场雪将那栋老旧的别墅掩藏在白茫茫的城镇中,靛蓝色的屋顶与周围的树木融为了一体。   雪花飘落在他的发端肩头,曾经闹哄哄的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家。   埃利奥特慢慢走上门前的回廊,深褐色的橡木立柱上,还有他们三兄弟刻下的名字缩写,他缓缓抚‘摸过那上面的划痕,物是人非的哀伤不由自主地袭上了心头。   “别看了,那是我五年前照着你们的笔迹重新刻上去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是那么地熟悉,埃利奥特猛地转头,肌肉虬结的塞西尔倚在门边,微微勾起的嘴角似喜似怒。   埃利奥特的眼泪忽然就这么没有征兆地掉了下来:“……大哥。”   塞西尔挑眉:“你还记得我是你们的大哥吗?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几百年,要不是巫师测出的箴言上说你们还没死,我就要在市长大人的墓边再造两座坟了。”   他环臂堵在门口,语气不善,“安格斯那个混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埃利奥特一窒,好像又回到了被两个哥哥欺压的年代,他深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瞪他:“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你能先问问你的三弟近况如何,再去关心安格斯吗?!”   还能像现在这样互相吐槽的感觉真好,埃利奥特眼眶泛红,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嘴角扬起的微笑。   “啊,我亲爱的小弟,”塞西尔耸耸肩,让出门口的位置,“你要知道,那混蛋打小就是个擅长惹祸的种,嘴贱又偏激,你可跟那家伙不一样,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安危。”   室内的灯光橘黄,跟别墅外观的陈旧不同,古典风格的壁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食物的甜香弥漫在屋里。   这是跟埃利奥特想象中的荒凉破败完全相反的场景,他忍住内心的激动,慢慢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下:“……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嗯,”塞西尔不置可否地撇嘴,随手拎起酒柜上的红酒给他倒了一杯,“怕你们找不到,只好不停地翻新这个破地方,这些年都快把我给憋死了,赶紧说说,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我们那没人性的老爸,又怎么会跟伯爵死在一起?”   埃利奥特垂眸,缓缓抿了一口杯中的醇酒,入口的味道甜中带涩:“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   “亲爱的安格斯:   雾城的规模已经扩大了好几倍,当年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街道,都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宽阔马路,如果你回来,肯定会像我一样无所适从,不过,我现在已经开始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变化。   塞西尔每到月圆的时候,就会去城外的森林里渡过一个晚上,他不喜欢有人去找他,除了他收养的那个孩子,没人能够在他化形的时候接近。这让我有些沮丧,我们是亲兄弟,不是吗,为什么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期盼你的回来,大家都在家里等着你。——爱你的弟弟,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认真地将信件叠好,放进门前的邮筒里。   冬季的雪越来越大了,不知道安格斯现在还在不在他离开时住的那个地方,埃利奥特拍了拍肩上的雪,转身走进屋里。   “亲爱的安格斯:   塞尔西的养女梅丽尔今天上高中了,看来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放学回来那愉快的神情让塞西尔都有些嫉妒。   我很羡慕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也能重新开始当初未完成的学业。我现在每天都去街上逛,如果有一天,我能控制好自己不在人群中被吸血的欲望打败,也许,就能再次做一个真正的人类。   梅丽尔经常神神叨叨地在自己的卧室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吧,我不应该在别人的背后说闲话。只是她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的食物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东西,譬如蟾蜍之类的生物……新鲜的血液越来越不好找了,塞西尔也不管管他的女儿。   昨天她突然跑来跟我说,总有一日会峰回路转。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梅丽尔说告诉你,你也许会知道,如果你还不清楚的话,晚上的艾瑟儿会变成鬼魂找你麻烦——她居然知道艾瑟儿!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晚上。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十一封信了,如果你能看到,就给我回个信好吗?——爱你的弟弟,埃利奥特。”   塞西尔立在门口,看着埃利奥特用漂亮的花体字认真地给安格斯写信,忍不住打击道:“你明知道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多作停留,何必还老往那里寄信,他要是真想回来,自己就回来了,用不着做这种傻事。”   “也许吧,”埃利奥特轻轻将信封封好,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他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地孤单。”   安格斯虽然不说,他也隐隐约约觉得,他的内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埃利奥特只希望,安格斯也能像他一样跟家人团聚,哪怕是吸血鬼,也是需要家人的支持的。   在地球的另外一端,安格斯游荡在夜幕初上的陌生街头,一身黑衣将他的身形完美地隐藏在浓稠的黑暗中。   艾瑟儿就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般,三年了,他没有再能找到她的踪迹。安格斯蹙眉转向下一个巷口,上次抓住的男人说这里有个吸血鬼窝点,他想,或许能在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狭窄的小巷阴暗潮湿,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臭味,他嫌恶地关闭自己的嗅觉,这是在不断杀戮的过程中锻炼出的新方法,只要他愿意,安格斯可以随意关闭自己的任何一处感官。   开门的男人明显是个新手,屋里的女人血流了一地,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散。还没等那个吸血鬼重新关上房门,安格斯就扬起一脚,连人带门一起踹飞!   他轻轻踏在他的胸腹之间,表面平静的力道却重逾千斤,安格斯漠然地俯视着他龇出的牙齿:“艾瑟儿在哪里?说了我就饶你一命,不说,就死。”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认识她,”用尽了力气也挣不开他的压制,那人终于慌了,连连讨饶,“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安格斯冷冷地勾起嘴角,语声温和:“答错了。”下一秒,地上的吸血鬼便没了气息,他轻轻抽出自己的脚,软质皮鞋的底部被染上了一层血迹。   他平静地转头出门,皎洁的月光穿过洞开的门口照在室内的地板上,地上的男人面色灰败,胸口的位置留下了个大洞,鲜红的心脏已被踏成了肉泥。   这世界上的吸血鬼越来越多,有些是艾瑟儿留下的后裔,有些是当初在教廷的清扫中逃出的分支,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安格斯呼出一口冷气,将手插‘进兜里,不紧不慢地漫步踱出巷口。   夜里的咖啡馆灯光幽暗,带着朦胧的异国情调。安格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缓缓嘬饮着冒着热气的玛莎克兰咖啡。   肉桂和柠檬的芬芳混在红酒和咖啡的香气里,他其实并不能完全品尝出那美妙的味道,吸血鬼的味蕾只能辨认出血液的鲜甜。   但他还是就这么一口一口地抿着,滚烫的热度只能到达舌尖,安格斯淡淡地微笑着,就像真的沉浸在杯中的馥郁香味里。   桌上摊开着一封信,信上的字迹还是埃利奥特百年不变的风格,繁复花体优美怡人,望之赏心悦目。   “亲爱的安格斯:   还记得伯爵的古堡吗?那座废弃的城堡至今没有人购买,鉴于所有人一直未能出现,政府现今已将其回收,明年开春将被重新改造,当作市政规划里的博物馆使用。   我还是没有办法能够鼓起勇气,去面对当年的那个地方,安格斯,原谅我的懦弱。但愿等到你回来的那一日,我们能够一起重回故地。   还有一个消息,你听了也许会感兴趣。当初我们失踪之后,塞西尔曾经带着梅丽尔偷偷潜入,他们竟然都没跟告诉我。直到今天,梅丽尔突然跟我说,如果你回来的话,合我们三人之力也许能够打开密室的封印。   你相信吗?城堡的地下室居然还有个封印!我不知道里面到底会隐藏着什么,也许是新的灾难,也许是别的什么……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安格斯,你会回来吗?——爱你的弟弟,埃利奥特。”   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光洁的信纸,最后停顿在“封印”两字上,安格斯默然,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那夜的密室,封印里有什么?会不会是另一个艾瑟儿?   吸血鬼的生命里不该有任何期望,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肆无忌惮的麻木生活,安格斯收起信纸,为难地蹙了蹙眉。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呢?   如果她真的被人封印在那里,等着有人去解救……安格斯无奈地起身,叹了口气。   犹如一道划破极限的黑影掠过,安静的咖啡馆里客人轻声细语依旧,没有人发现方才还坐在窗边的男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早晨的空气清新干净,门前高大的黑胡桃树上,有晨起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叫。   埃利奥特推开房门正准备去邮筒寄信,偏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回廊的摇椅上,他惊讶地道:“安格斯?”   被他吵醒的安格斯皱眉瞥了他一眼:“不想见到我?”   “不是,”埃利奥特已经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拉着他就往里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敲门进来?”   安格斯不耐烦地挑眉:“我回自己家为什么还要敲门,门前的垫子下面都不知道放一把钥匙,要不是见你们穷,我就把门给卸了。”   这时,刚好梅丽尔从楼梯上走下,她一身舒适的家居服,随意向他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梅丽尔的模样跟三百年前相比,完全都没有一丝改变,看上去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安格斯不善地眯起眼:“你怎么在这里?”   “安格斯,她就是我在信里给你说的那个梅丽尔,塞西尔的养女。”见状不妙,埃利奥特连忙上前打圆场。   话音未落,面前的安格斯就不见了,转头只见他掐着梅丽尔的喉咙,将她提上了半空:“当年的事件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莫名其妙遭受了袭击的小萝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阴谋者的标签,兀自拼命挣扎着断断续续叫:“塞……西尔。”   二楼的楼梯口上突然传来一声狼嚎,布帛撕裂的声音后,一头巨大的棕狼出现在三人面前,金黄色的竖瞳隐含着危险的警告,牢牢锁定在安格斯掐着梅丽尔的那只手上!   “拧断她的脖子不用一秒,”安格斯咧嘴,淡淡微笑着挑衅,姿态残忍而优雅,“你想试试,到底是你快,还是我快吗?”   塞西尔龇牙怒吼,后脚一个加力,直扑向厅中的弟弟!   “等等,你们等等,别打啊!”埃利奥特无语凝噎,追着两个哥哥不知道该先帮哪个,一边还要顾着被掐得翻了白眼的梅丽尔,“安格斯,你手下轻点,别真的把梅丽尔弄死了!”   “塞西尔,别咬下去,那是我最喜欢的杯子——”   “安格斯,放下我的沙发!不要——”   ……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起,风光明媚,温暖的阳光宁静地洒在透出点点春’色的树丛上。   屋内犹如狂风过境,没有一件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满屋疮痍,一片狼藉,梅丽尔躺在一旁的地上,人事不省。   埃利奥特捡起脚边的碎片,光洁的釉质上,还能看出碟上温润美丽的花纹,那是他刚刚买回来的一套古董餐具。   他自暴自弃地坐在一片瓦砾中,望着客厅里打得难分难解的两道身影,喃喃道:“打吧打吧,反正你们钱多,大不了,打完了再去买新的。”   ☆、第87章 吸战血鬼之混战十二   梅丽尔捂着脖子上的青痕,听着塞西尔帮她给学校打电话请假,狠狠地将视线转向若无其事地置身于废墟里的安格斯。   他坐在被毁得不成样子的布艺沙发中,苍白的脸庞带着舒爽的笑意。   如果不是因为那身破烂不堪的黑色休闲西装,说出去都没人相信,这个连头发都一丝未乱的男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梅丽尔,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爸爸带那混蛋出去买新家具,晚上这里就能恢复原样,别生气了。”塞西尔笨拙地抚摸她长长的栗发,放柔了声调,可惜脸上的青肿破坏了那份温馨。   她气恼地拍开他的手,再一次狠狠瞪向安格斯。   该死的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她真想看到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用了,我今天还有事,解除封印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准备好。”   梅丽尔拧身上楼,眼不见心不烦,一楼已经不能待了,她相信,总有一天那混蛋会遭到报应的。   走到楼梯口,她忽然停下来,转头扫过客厅中的三个男人,“明天晚上我们就去古堡。”温如是被淘汰的消息一直没有发出来,她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被艾瑟儿关在了那个地方。   闻言,埃利奥特下意识地就去看安格斯。出乎意料地,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垂眸默认了她的安排。   他的这个二哥,好像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捉摸不透。埃利奥特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或许,安格斯也像他一样,并不愿意提及那一夜的情形。   翌日夜里,睡得不分白天黑夜的温如是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了,总算让她遇上活人了——就算看不到,听听声响也好啊!   它一个翻身就爬起来,竖起耳朵巴到盖子上,屏声静气地分辨暗格外的人声。   “塞西尔,把蜡烛点上,”梅丽尔用粗盐在地上围着封印的花纹画了个巨大的六芒星阵,她示意安格斯和埃利奥特分别站在正三角的两端,然后自己也踏在了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只能先布置一个辅助的反向阵法,由你们两个来消弱封印的法力。”   “你们是超自然生物,体内又有兰尼斯特后裔的血液,是最容易被城堡接受的外物。”听梅丽尔这么说,埃利奥特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偏头看向对面的二哥。   安格斯苍白的面容在大大小小的烛光中明明灭灭,他面无表情,竟是异常的沉静。   晦涩冗长的咒语开始在昏暗的密室内回响,梅丽尔一脸严肃,微微摊开的双手隐约有风声汇集。   渐渐地,三人的中指上各自凝出了一滴鲜红剔透的血珠,飘飘荡荡地悬浮到六芒星的中心,融汇成一颗滴落阵中。   眼见那滴血珠浸入封印,片刻之后,化出淡淡的红丝沿着封印上的脉络渐渐扩散开来,最后布满原本古旧的痕迹,梅丽尔终于松了口气,欣喜地念出了最后一句咒语,“以百年巫师的本源真神之名,封印解除!”   一道红光闪过,出现在四人眼中的,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猫。   它冰蓝色的圆眸明亮通透,柔顺的长毛就像每日精心打理过一般,脚边躺着一把金色的古老钥匙。   安格斯不由自主地踏前了几步,那真的仅仅是只猫,不是其他的……之类。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即使从来不说,他的心里还是期待着,能够有奇迹出现——可是这只蠢猫,不就是当初埃利奥特送给艾瑟儿的那只?!   他的脸色太难看,难看到甫一见到安格斯,心里充满了粉红泡泡的温如是,都迟疑了。   当它忐忑地迈着优雅的猫步靠近,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软软糯糯的“喵~”时,便被自己的白马王子一巴掌拍飞了!   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润弧线的温如是,突然想起了《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的那句经典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的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个结局。   那种忧伤,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嘿,别这样。”埃利奥一惊,特连忙凌空接住它,虽然他也没想到封印的东西居然是只猫,但是它毕竟也是条生命。他抚摸着它身上的长毛,想起当初自己恋慕着艾瑟儿的心情,不由地有些酸涩难言。   安格斯黑着脸,一言不发,转身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密室中。   梅丽尔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自顾自地接过埃利奥特怀中的猫咪,淡淡道:“别管他了,我们先回去吧。”她才不会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只猫身体里呢。   让他揍她爸,让他毁了她家的客厅,让他掐她脖子,活该!   打定主意报复安格斯的梅丽尔将小猫咪偷偷抱回自己的卧室,严肃地跟它讲述了一番,现今的情况,然后,一句话定下了温如是未来的攻略基调:“所以,你要明白,像他那种挑剔的男人,是不可能会爱上一只猫的。”   她握拳远目,声音激昂,“为了能附身到一个丰乳肥臀的大美女身上,以焕然一新的姿态重新站到安格斯面前,温如是,你一定要严守秘密,发愤图强,不要在意一时的小情小爱,把精力都用到研究灵魂法术上!”   虽然梅丽尔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温如是坐在软垫上,想了想,伸出一根爪子,嗒嗒嗒地敲击面前的键盘:先把我的窝放到安格斯的房间,顺便把相关书籍都送过去。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你现在需要专心,专心懂不懂!”梅丽尔暴躁了,让他们两个同处一室,日夜相对,怎能达到折磨安格斯的目的?!   温如是斜睨了她一眼,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清楚露出明显的鄙视,它继续敲键盘:放心吧,我没那么重口,学习和培养感情并不冲突。   梅丽尔无语,所以说,她最讨厌学霸了,还是一心想要倒贴渣男的学霸!   被打包送进安格斯房间的温如是不知道,梅丽尔心里正在一个劲地吐槽,它悠闲地绕着他的卧室走了一圈。   以后这里就是它的地盘了,相比从前那个两尺见方的暗格,这里简直就大得像个天堂。温如是一个跃身,轻盈地跳上卧室中央的大床,在柔软的床铺中趴下——这才是猫睡的地方嘛!   等了很久都没见安格斯回来,它无趣地爬上宽大的书桌,扒开厚厚的书页,认真地开始研读梅丽尔为她准备的巫术。   身为一只不能模拟人类语言的猫,温如是没有办法吟唱出任何咒语,可是,她可以试着改变自己灵魂的形态。   幼猫的灵魂很弱小,所以当初她才能那么容易就占据了它的身体,但是正常健康的人类不一样,假如她想要重新做人,就必须有更加强大的灵魂,才能在下一次肉体的争夺上抢到主权。   温如是蹙着它那不存在的眉头,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读懂那些深奥的语句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对于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幼猫来说,那本书真的太大、太厚了。它必须叼着页脚来回奔跑才能正常地阅读下去,才看了几十页,温如是就被这项“脑力运动”生生折腾出了一身汗。   作为一个在现实中有着轻微洁癖的淑女,温如是简直是无法忍受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异味,哪怕是在暗格里关着的三百年里,因为时间的停滞,它也没有感受过出汗的滋味。   它深深叹了口气,跳到一旁的高背椅上,再从椅子上跃下地面,无声地向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在突然看到马桶的那一瞬间,温如是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它似乎首先应该学习,该怎么以猫的姿态,牢固地站在马桶上大小便,同时,还要保持屁屁的清洁……   温如是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前爪上粉红的肉垫和小巧尖利的爪子,再直起脑袋,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卷白纸。   它缓缓走过去,轻轻探爪,“嘶啦——”一声,飘飘荡荡的卷纸中间就出现了三道划痕,透过破开的洞口,还能看到墙上红棕色的花纹。   毛茸茸的耳尖一抖,温如是不由觉得菊花一阵紧缩,尼玛,它怎么能用这样的利器来擦屁股!   无人的盥洗室内,一只雪白的猫咪高贵地坐在房中央,对着面前的马桶严肃地纠结着。   没等到它思考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温如是振奋起精神,踩着优雅的猫步,转头出去迎接新主人。   温如是真心没有想到,同‘居的第一天,就会遇到这样的场景——满身酒意的安格斯搂着一个身材好到足以秒杀大半女人的尤物,就这么大喇喇地推门进来。   “说,你想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勾着那尤物的下巴,笑容苍白如晨曦,他的声音低沉,魅惑得就像黑暗中的妖精,残忍而邪恶。   描着精致浓妆的女人低头娇笑,细白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衬衫,在他胸膛上缓缓画着圈:“我只要你。”   目睹了这一切的温如是已经出离愤怒了,这是赤’裸裸的爬墙啊!还是当着她的面!   只听一声喵呜的厉叫,我们勇猛无匹的小猫咪便纵身跃上了安格斯的肩头。   顺势在他俊美的脸上蹬了一脚,拧身一爪,狠狠在那尤物高耸的两只雪白半球上留下三道抓痕!   让她勾‘引别人家的汉子!让她露肉,让她显摆!尼玛不知道现在是扫黄时期,河蟹风有多么严峻吗,啊?!   ☆、第88章 吸战血鬼之混战十三   正在暧’昧地挑‘逗着安格斯的尤物猝不及防,只见眼前一闪,攻击她的那只白色猫咪便一头窜进了床底!她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尖声哭叫起来:“啊,给我抓住它!”   还环着美人细腰的安格斯却没有动,他望向她胸前的目光变得幽深,嫩白的胸’部上,三道利爪破开的伤痕渗出斑斑血珠,红艳艳得格外诱人。   他微微蹙眉,语声轻柔低微,带着说不出的遗憾:“真可惜……”   小心谨慎地缩在床底的温如是忽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叫,犹豫了一会儿,正想探头出去看看,就见一个重物突然“砰——”地倒下!   刚刚还被安格斯搂在怀里轻怜蜜语的女人侧面正对着床下的白猫,她的双眸圆瞪,颈上有着深深的两个血洞!汩汩的鲜血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到光洁的地板上,温如是惊悚地倒退了一步,这个变‘态的男人!   “蠢猫,出来!”安格斯绕着卧室中央的大床缓缓踱步,新鲜的血液沿着他尖利的犬齿延伸到苍白的下颌。   温如是打了个哆嗦,倒退着挪进更深的位置。   素色的被单锁着繁复的裙边,透过低垂皱褶的下摆,温如是看到他慢慢在梅丽尔给它准备的窝前站定,立了半晌,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良久,只见那只穿着棕色软牛皮鞋的脚,突然扬起,一脚将它还没有光顾过一次的小窝踹了个稀巴烂!   作为一只有尊严的猫,温如是磨着牙,不发一声地窝在角落里誓死不出,坚决不给敌人逮到自己的机会!   笔挺的裤脚缓缓接近,温如是瞪大了眼睛,正准备往外冲,突然头顶的床垫猛地往下一沉——安格斯竟然在这个时候躺到了床上。   那名不知道叫什么的女人还倒在地板上,她的血都漫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在屋里扩散开来。整个卧室里,除了它趴的地方,简洁得没有一处可以躲藏,而它的天敌却在头顶上睡大觉……温如是愣愣地趴在下面,这真是个悲催的夜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它的四肢都发麻了,惨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上垂挂着的轻纱,洒在一旁的书桌上。   温如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爬出床底,越过绣着金丝的高背座椅跳上桌面,迅速轻手轻脚往窗边靠过去。这个屋子是没法呆了,它得赶紧逃出去。   “连你都活着,那蠢货怎么会就这么消失了呢……”本该已经睡着的安格斯忽然喃喃自语,那语声低微平淡,却似乎有种难以言传的寂寥。   温如是一窒,他口中说的人,莫非就是她?   它迟疑地望了望已经近在咫尺的窗框,又回头看向床’上的安格斯。   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纵使以它动物的视力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他茫然注视着天花板的双眸,在夜色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要是就这么放弃了,那以前花费的那些精力岂不是全都报废了嘛?温如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不甘心地收回搭到窗台上的爪子,绷紧了神经往他身边靠近。   在它三百年的猫生里,从来就没有试过这么紧张,这绝壁是在用生命完成任务呐!   它缓缓地一点一点往前挪,仿佛只要安格斯一有异动,它便会毫不犹豫地跳窗而出,不管那是二楼,还是三楼!   被它一直严密监视着的男人,却在这时候慢慢闭上了眼睛。温如是不确定地猜测,它这是被接受了吗?它试探着巴了一下垂在边上的被单。   安格斯没有动。   温如是抬起前爪,以它能达到的最缓慢动作,慢慢往上攀爬,最后只剩两条后腿的脚尖还踮在地上。它保持着这个艰难的动作,良久,才缩回腿继续向前。   忽然,平躺着的安格斯翻了个身,温如是一惊,僵硬着就待跳下去,他却又恢复了平静。   它只觉自己的后颈都凉透了,在心里将他骂了千百遍,抚慰着它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肝缓缓往前蹭。好在安格斯并没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出什么幺蛾子,当温如是一路挪到他的枕边,终于松了大大的一口气。   他的黑发柔顺地垂落在苍白的面容上,阖着的眼睑掩去了深蓝双眸的冰冷,让他的睡颜少了一份凛冽,多了一份沉静。   安格斯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紧抿的薄唇看上去有些凉薄,当温如是的目光瞥到他嘴角未拭干净的血迹时,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温如是缓缓直起身,它想,它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至少,不能睡在一个吸血鬼的嘴边。   第二日早晨,当温如是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欣慰地发现自己还在安格斯的床上。   地板上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跟她一起消失在房间里的,还有那只恐怖的吸血鬼。他这算是在清醒的状态下默认它的存在了吧?温如是愉快地起身,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肢一软,又倒进了软软的被子里。   睡昏头了吗?它迷迷糊糊地想。   “小家伙,该起来了。”梅丽尔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快乐的音调就像清晨山间花瓣上盈盈的露珠般清新。   温如是抬了抬爪子,虚弱地叫了声:“喵——”   梅丽尔推门入内,一见它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小心地抱起它,蹬蹬蹬地就跑下楼,一把推开端着牛奶的塞西尔,指着安坐在桌前的男人开口就骂:“安格斯,你个混蛋,怎么能这么对它?!”   安格斯悠闲地分享着埃利奥特的存货,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怎么它了?”   “你——”梅丽尔心疼地抱着温如是,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你怎么能咬它,它还这么小,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等它长大到够我塞牙缝的时候,就可以咬了?”他轻描淡写地瞟了她一眼,抿了口高脚杯中鲜红的液体。   “当然不可以,”梅丽尔断然摇头,愤怒地连声道,“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它破坏了我的食物,我收取它一点血当做零食也很公平,”安格斯挑眉放下玻璃杯,艳红的液体在杯壁荡漾出一圈红晕,他回味地舔了舔自己尖利的犬齿,“你放心罢,一点都不痛,我在毒液里加了点麻醉效果。”   温如是默然,他居然真的咬了它……还真是谢谢他的体贴了!   梅丽尔说不过安格斯,又后悔昨天没有直接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是这只白猫,心里又是气又是内疚,脱口而出:“你一定会后悔的!它是——”   温如是抬爪轻轻按在她的手上,对上梅丽尔激愤的目光,它缓缓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她不想让它跟他相认,是它不想认他。   温如是平静地转向安格斯,他深蓝色的眼眸微眯,仿佛在探究面前一人一猫奇怪的举动。它阖上眼帘,窝进梅丽尔怀里,拍了拍她的手。   她会意,狠狠地瞪了安格斯一眼,闭上嘴抱着它转身就上楼。   安格斯这是第二次没有认出她来了。温如是萎靡地躺在梅丽尔重新帮它垫好的窝里,软软地拨弄着窝里的金色丝线。   窝边精致摆开的小碟子中,煎得完美的荷包蛋和香浓的牛奶一动都没动。   “多少吃点东西吧。”梅丽尔蹲在它的窝前,担忧地轻声道。   它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瞥了眼面前的食物,别开头,它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梅丽尔自责地吸了吸鼻子,要不是她之前的自作主张,安格斯就不会这么对它。说到底,他怎么可能对一只平凡的小猫手下留情,她呐呐地开口,“要不,你还是搬到我的房间里,这里太危险了。”   温如是摇头,它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只是,安格斯这次的举动,真的是打击到它了。难道在他的心目中,没有摆明身份的它,最多只算得上是个塞牙缝的零食?   别人不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一只普通的猫眼里,怎么可能蕴含着像它的双眸那样,那么多的复杂情绪?   难道安格斯是瞎了眼了?!   真让人伤心……   好吧,也许是它钻牛角尖了,它只是一想到那混蛋该死的冷漠,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个任务继续做下去。   它蜷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进窝里,脖子上的绷带洁白,跟它长长的毛发几乎都融为了一体。   温如是不知道梅丽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它恨不得一口咬死的那个男人静悄悄地回到了房间。   他的脚步无声,蹙眉在温如是的窝旁站了很久,良久,缓缓开口:“蠢货?”   温如是当然没有回答他,它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完全昏睡了过去。   没有得到回答的安格斯很不满,抬手揪了揪它的耳朵,刚一松手,就见它软软地耷拉回去,他怔愣了片刻,蓦然消失在房内。   楼下的埃利奥特正在收拾餐桌,安格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瞬移到他面前,淡淡道:“有什么食物能够快速补血?”   埃利奥特愕然抬头:“血啊,冰箱里还有几袋,你要吗?”   安格斯挑眉,严肃地开始考虑,让一只猫喝人血的可能性……   ☆、第89章 吸战血鬼之混战十四   在那只蠢猫再三拒绝了他的好意之后,安格斯终于不耐烦了。他直接将两盘食物推到温如是的窝边:“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然就吃,要不然就死。”   温如是抬头,瞥了眼左边的猫粮,再瞥了眼右边的鲜血,起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床底。   被彻底无视了的安格斯耐心告罄,保持着蹲在窝前的动作,眯眼缓缓道,“恃宠生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的声音冰寒彻骨,安格斯慢慢偏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卧室中央的大床上,“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   不想活了?温如是垂眸望着自己前爪上柔顺的白毛,不置可否。   短暂的沉默之后,它头顶上的遮挡物猛地被安格斯粗暴地一把掀飞,温如是只觉后颈上的皮毛一紧,安格斯那苍白的脸庞便强势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暗红的血丝仿佛邪恶的图腾,从他的眼角飞速蔓延开来,他微启的唇边露出了洁白獠牙的尖端,蓝色的双眸幽深得近似黑色。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样子,高高的个子,苍白得仿佛永远都没有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令人无从探寻,如果安格斯不开口,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心里,这一秒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下一秒,会不会又再翻脸不认人。   被提上半空的温如是毫不怀疑,安格斯会忍无可忍在下一刻杀了它,它已经能够感觉到,他浓重的杀意扑面而来。   他总是这样,不管之前有多么地和睦淡然,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就会露出自己的本性——残忍、无情。   但是,温如是仍然没有动,它只是平静地望着安格斯近在咫尺的尖牙。他不规则的黑发因为动作带起的微风,舒缓地飞起,又静静落下。   安格斯恐吓地龇牙,手上高高拎起的小猫咪却无动于衷地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它的反应是如此的不同,反而勾起了安格斯的兴趣。   他挑起它的小下巴,细细的脉搏在他冰冷的指尖跳动。安格斯几乎能够想象到,当自己的指甲划过那脆弱的脖颈,它甜美的热血泼洒在自己肌肤上的那种感觉。   他饶有兴致地舔了下自己发痒的犬齿,忍耐着想要撕裂那咽喉的冲动:“你到底是吓傻了,还是像我想的那样,有个不属于你的灵魂?”   温如是默不作声,冰蓝的圆眸没有一丝情绪的浮动。   安格斯仔细观察了它半晌,忽然就这么拎着它,慢悠悠地转身下楼。楼下的埃利奥特正坐在窗边看书,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一杯红茶和几碟精致的茶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圈。   听到声音,他微微抬头,只见他傲慢的二哥将家中的新成员随手放到吧台上,正打开冰箱翻翻拣拣地,不知道在找什么。   整洁的吧台上只有一瓶埃利奥特新买的鲜花,大朵大朵色彩斑斓的非洲菊肆意绽放着。还没有名字的小猫咪安静地趴在花瓶旁边,它纤细的身影掩映在低垂下的花盘中,柔弱的小脑袋还没有一朵花大。   埃利奥特不自觉地,心底就柔软了下来,就像吸血鬼不容于世一样,它安静得看起来,跟他们这个充满着非自然生物的家庭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他合起书页,起身走了过去:“安格斯,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安格斯从冰箱底层搜出一块鲜肉,挽起袖子洗净放在案板上,挑出刀架中最锋利的一把切肉刀,眯眼在肉块上比划了几下,“这点小意思,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安格斯下刀很快,雪亮的刀锋被他舞出了一道残影,温如是完全都看不清他的手势,只能听到一阵连绵不断切在冻肉上的轻响。   他的力道精确到了极至,似乎是将这些年杀人的手法都融进了其中,每一刀都能将那肉块完全切透,却在即将挨到案板的那一瞬间收回,接着再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   看他一身黑衣黑裤,挺拔地站在宽敞的开放式厨房内,游刃有余地切着一块并不美丽的猪肉,温如是却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慢慢坐起了身。   那冻着白霜的肉块不一会儿,就从整块变成了晶莹的一片片,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之上,然后又从片状,变成了丝状,再然后,被他剁成了细细的肉糜。   安格斯垂眸漫不经心地将肉糜用开水抄了一遍,去掉那股腥味,然后加水放进一个大盅里,打开小火烹煮。   当他洗净手回过身,看到静悄悄地坐在吧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白猫时,微微勾了勾嘴角,那笑容有些复杂,就像是在透过它,看着别的什么人一般恍惚。   温如是有些分不清,自己在这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它第一次见到安格斯为别人下厨,他的姿态优美得就像将这件事做过无数次。   煮好的肉糜除了浓郁的肉香,没有什么味道,安格斯就连最基本的调料都没有放,但它却觉得里面蕴藏着莫名的心酸。   温如是别扭地俯身,难得温顺地将自己盘中的食物一点一点吃干净。也许它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了解这个男人,也许,他也并不像资料中记载的那样,不可救药。   重新打起精神的温如是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又迎来了新的寝具。送货上门的家具店老板对于这栋别墅的主人,喜欢三天两头就换新家具的行为表示了由衷地赞赏。   胖胖的老板满面笑容地将一大本新货品的销售图册塞进了安格斯的手中,不知死活地开始向一个吸血鬼灌输,将古老的巴洛克别墅内观整体改造成现代化新式古典风格的可能性。   安格斯额上的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埃利奥特连忙赶在他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之前,用怀里的小猫换走了被他捏出褶皱的新品图册:“这里我来解决,你带它去山林里走走吧,外面的空气清新,有利于它伤势的恢复。”   雾城的背后有一座无人开发的森林,在很久以前,那里曾经是附近的贵族们闲来无事就会光顾的地方。市长大人也经常抱着他和埃利奥特,跟朋友一起去打猎。   安格斯记得,那个时候,他们的母亲还在,她会在他们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归来时,高兴地亲吻自己孩子们的面颊。   他很久都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了,自从他的母亲死后……   安格斯坐在高高的树端之上,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都在他脚下,层层叠叠的树叶反射出点点金光,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发端,却仿佛进入不到他幽深的眼底。   “如果塞西尔没有出现的话,也许市长大人夫妇还能维持表面上的模范恩爱。”   他的语声平静悠然,似乎往事已经不能再激起他的愤慨,也不介意这里没有人应和,而他所提及的人,也根本不是他的父母一样。   “那小子就像一头误入人群的野兽,浑身衣裤破烂,臭烘烘地站在不属于他的房子里。”   树顶的风很大,温如是忍不住往安格斯的怀里钻了钻,隔着单薄的黑色衬衫,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心跳和呼吸。   安格斯低头,轻轻摸了摸它头顶的软毛,“小东西,你是在安慰我吗?”   “啊,那些都过去了,”他轻笑,苍白的容颜淡漠,唇角细微的弧度不惊轻尘,“很奇怪,我不恨塞西尔,也不恨那个所谓青梅竹马的女人,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   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塞西尔只能投奔他的亲生父亲。市长大人让他们叫他“哥哥”,埃利奥特顺从地叫了,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安格斯听到母亲尖利的叫声,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打塞西尔。   塞西尔蹲在地上护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安格斯抱着被吓坏了了埃利奥特,冷冷地望着蜷缩成一团的所谓“大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恨那个挨了打也不敢还手的男孩,也许是因为,塞西尔的眼底没有恨意,也许是因为他金眸中弥漫出的深刻悲哀。   也许就像市长大人常常斥责的那样,他天生就是个凉薄的人。   之后的日子里,就是父母无休无止的激烈争吵。渐渐地,安格斯学会了逃课,学会了放学之后宁愿在外面游荡也不归家。   他忘了自己那时是八岁、还是九岁。安格斯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沿着昏暗的路灯往回走,总会遇到牵着埃利奥特的塞西尔,一大一小的身影坐在门前的路沿石上等他回家。   安格斯记得那时候的夜风有多么地寒冷,塞西尔的外套永远都穿在埃利奥特身上,而他却总是漠然地推开他,将那件带着余温的外套扔到地上,径自牵着自己的弟弟离开。   安格斯不知道当时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的塞西尔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也不想关心。安格斯只是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拉着埃利奥特,跪在母亲的床前,执拗地一次次发誓,再也不叫塞西尔一声“大哥”,再也不认自己出轨的父亲——只要她能像从前一样,再抱一抱她的孩子。   可是,他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母亲死的时候,埃利奥特还小,安格斯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转过头。那手腕上艳红的鲜血,混着浴缸中溢出的水流,布满了整个浴室的地面,刺痛了他的双眸。   “两个孩子的乞求,都抵消不了她萌生的死意,如果那就是爱情。”安格斯缓缓平躺在枝繁叶茂的树间,他的体重诡异地就像一粒尘埃,没有一片树叶弯下腰。   他阖上双眸,缓缓呼出一口气,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温如是的毛发,“……那真是一个廉价又可怕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他是不想重蹈母亲覆辙吗?温如是抬起头,良久,缓缓试探着,在他下颌上轻轻舔了一下。   软软的舌尖带着倒钩,刮在他的下巴上痒痒麻麻的,安格斯没有睁眼,只是抬手按下它的脑袋,轻声道了句。   “蠢猫。”   ☆、第90章 吸战血鬼之混战十五   那时的气氛太过宁静美好,安格斯就像是一只收起了尖刺的刺猬,温如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当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安格斯又不在房内,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竟然已是深夜。   温如是轻巧地迈出自己的小窝,沿着座椅—书桌的路线跳上桌面,一爪子拍亮台灯。橘黄的灯光照在黑色的魔法手札上,它摒弃杂念卖力地重新开始翻阅的工作。   花了大半晚的时间,它只看完厚重书籍的三分之一,温如是偏头瞄了眼桌边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多本书,深深叹了口气,这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呐。   踩着月色回到家中的安格斯在瞥到门缝中透出的亮光时,不禁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开灯,是谁会在夜里进入他的房间?   安格斯疑惑地轻轻推开门,却只见到那只白色的蠢猫一本正经地坐在高高的书桌上,搞笑地低着脑袋,状似非常认真地在阅读摊开在面前的一本书。   它长长的尾巴垂在桌外,毛茸茸的尖端时不时地,还轻摇着微微勾起。   安格斯身形微晃,顷刻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它身后:“女巫的暗黑魔咒?”   温如是一惊,偏头正想回身,就被他拎着后颈提溜了起来。   四肢再一次不着力地悬在了半空,这一次,温如是没有再用冰冷的眼神去抗拒,它只是无奈地望着他,软软地“喵——”了一声。那声音娇软轻糯,就像是在说,别闹了。   安格斯挑眉,居然神奇地听懂了它音调中的含义。   他一手拎着它的后颈,一手阖上书页瞥了眼封面,黑漆漆的封皮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幅像青烟般的淡淡暗纹。   安格斯转身,好整以暇地坐到高背椅上,长腿一抬就搁到了书桌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小白猫放回桌上。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钢笔调整它的姿势,确保让温如是的屁股向外,猫脸正对着他。   温如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安格斯的面前,就像回到了读书的年代,犯了错之后老老实实地等待接受班主任训斥——这想法让它囧得无以复加。   “说吧,你跟梅丽尔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别跟我说你就是一只普通的猫,普通就不会学人看什么书,还是巫术,”说着说着,他就提高了音调,用笔帽那头拍了拍它小小的脑袋,“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目的?”   温如是直直地坐在原地,没敢躲开。   半天没听到下文,它试探着伸爪扒了扒他的裤脚,见安格斯没有甩开,便小心翼翼地起身,顺着他的裤子挪到他怀里,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回答道:“喵——”   这下轮到安格斯发愁了,他揪着这只蠢猫的耳朵蹙眉:“不会说人话?那我问,你答。是就叫一声,不是就叫两声,听明白了吗?”   温如是:“喵——”   好吧,至少还能够交流。安格斯松开手支着下颌,心情颇好地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跟梅丽尔早就认识?”   温如是偏头,现实中有过一面之缘,这个世界又是共同进退的好战友,当然是早就认识啦:“喵——”   安格斯垂眸,对上它那干净清透的眼神:“你是人,还是猫?人就叫一声,猫就叫两声。”   温如是愣了愣,它现在,应该,还算是个人吧?它想了半天,还是叫了一声。它还有机会变成人,不算是骗他吧……   安格斯舒了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那个,“你到底是不是那个老在夜里出现的蠢货?”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温如是不想回答,它默然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它不吭声,安格斯也不说话,良久,安格斯才缓缓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温如是移开视线,都不是,它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安格斯。   屋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温如是忍不住想要回答他的时候,安格斯忽然起身,将它拎回了窝里,“很晚了,睡吧。”   温如是忐忑地望了眼躺回床上的安格斯,他没有再说话,就像真的抛开刚才的疑问睡着了一样。它迟疑地起身,向着他的方向走出几步,然后还是停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就在它的患得患失中到来,梅丽尔趁着无人的时候,小声地在它耳边告状:“安格斯那个混蛋昨天晚上又出去鬼混了,我看到他今天早上才回来。”   温如是无语地抬眼瞥她,安格斯昨天晚上有没有出去鬼混,它不知道,但是他不是早上才回来的,身上也只有血腥味,没有脂粉气。梅丽尔这么针对安格斯真的不好,不过,谁让她是自己的好搭档呢,温如是严肃地点了点脑袋,摁下键盘上的按键:鬼混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是吧,是吧,”梅丽尔眼睛一亮,“咱们干脆换人吧,还有三个男配可以选呢,咱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换人吗?那个早晨安格斯在厨房里认真地为它做肉糜的场景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他苍白的面容在蒸腾的热气中柔和异常,黑白之外的唯一色彩,就是那日窗边金黄耀眼的阳光……温如是慢悠悠地伸出爪子摁键:要不,你把塞西尔换给我吧。   梅丽尔双眼圆瞪,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会是看上了我爸爸吧,他不行的,又老脾气又不好,真的!”   塞西尔也比那两兄弟大不了多少的好吧,至于说到脾气,还有人能坏得过安格斯?明明就是她舍不得让出来,还拿辈分做借口。照梅丽尔这慢吞吞的速度下去,他们俩还不知道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温如是失笑,毛茸茸的猫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它轻盈地跳下桌子,扔下梅丽尔转身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请问,安格斯在家吗?”   温如是探头一望,“喵!”梅丽尔,快出来看耶稣!哦,不是,看女主,埃利奥特的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呃,它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她要找的人……怎么会是安格斯?   被女主光环晃得傻了眼的埃利奥特羞涩得像一个毛头小子:“安格斯出去了,你可以进来等他,我今天做了新的点心,或许,你愿意来一点?”   “啧啧,埃利奥特真是个傻瓜,他应该马上把那女的带出去,免得跟他那混蛋二哥碰上头。”梅丽尔学着温如是的样子,鬼鬼祟祟地趴在楼梯口,从栏杆之间的缝隙望下偷窥。   温如是偏头瞅了她一眼,深以为然!虽然剧情已经被她们穿越烂了,但是女主绝对绝对不能爱上男配,将他们两人支开是很有必要的!   它扒了扒梅丽尔的手:“喵——”它去外面拦截安格斯,梅丽尔将楼下的两人带出去,她们分工合作!温如是昂头挺胸,毅然独自一猫往大门口冲去!   它的想法是好的,可惜,被留下来的梅丽尔一脸的茫然。要在那么短的一声“喵”里分析出那么长的一段用意,真的是太为难她了。就算她是温如是的同事,也做不到啊!   而此时,义无反顾的温如是已经冲出了门外……   ☆、第91章 吸血鬼之混战十六   气势昂扬地冲出家门的温如是没过多久就后悔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它都无法保持淡定的话,面前的这件事绝对能够排上前三名——那就是,被一只公猫拦路示爱。   温如是警惕地望着挡在前方的不速之客。   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拦下它的是只成年猫,而是温如是现在寄居的身体同样也是只猫,并且还是只比对方个头小得多的幼猫。就它现在这副小身板,真要打起来……不敢想,想多了都是泪。   那只暹罗猫也不知道是哪家住户养的,一看就是出身高贵的主,深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颈上的装饰项圈金光闪闪。   当它双眼闪闪发亮地放下口中的鱼干,矜持地抬爪推到温如是面前,然后自以为恩赐地舒展着自己优美的身姿绕到温如是身后凑上来乱嗅时,温如是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浑身的白毛霎时都炸了起来!   它的贞’操不能丢在一只畜’生身上!就算想让它当童养媳也不行,绝对不行!   温如是龇出小白牙发出嘶嘶的警告声,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势誓死捍卫自己的菊花!不对,是自己的小妹妹!   它凌空跳起,拧身挥舞起两只前爪,噼里啪啦就狠狠地给对方凑上来的脑袋来了一连串漂亮的咏春连环击!   猝不及防被它的小爪子一时打懵了的暹罗猫晃了晃脑袋,没明白自己的礼物为什么没有得到对方的青睐……   它偏头看着暴怒的小白猫想了想,或许是嫌一只不够?它无奈地叼起地上美味的鱼干再一次放到了温如是面前:“喵——”先吃着,不够家里还有很多。   温如是泪流满面地一爪子将其扇开!鬼才稀罕它的鱼干呐,残‘害国家幼苗是犯法的!大哥,敢放过它去找别的猫交\\\'配不?敢不?!   不明所以的暹罗猫温柔地将拍飞的鱼干再一次叼了回来,用行动表示——亲爱的,没到年龄木有关系,俺的心里只有你,木有它~   温如是彻底愤怒了:“喵!”是可忍孰不可忍,光天化日之下敢调\\\'戏民猫,这个该死的流\\\'氓,真以为它是纸做的吗?!   温如是一个跃身,飞扑向前跟那只有眼无珠的蠢猫战了个鸡飞狗跳。   两旁高大的橡树静谥无声,唯有偶尔微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只见宽阔的大马路上,灰色的暹罗猫轻巧地躲闪着一团白色毛球的攻击,时不时还有余力温柔地喵上一声,仿佛在安慰它,丫还小,打不过成年猫是正常的……   温如是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堂堂流光一号如今堕\\\'落到连一只猫都打不过。这绝不是我方不给力,而是敌方太狡猾,它真的不是想跟一只公猫“打情骂俏”,是真的真的体力跟不上啊!!!   悲催的它早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跑出来了,又经过一番剧烈运动,现在简直都快饿得头晕眼花了……   而此时,已经被温如是容量不够的小脑袋完全忘了个一干二净的安格斯,正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远看到在路中央跟一只陌生的成年猫“追逐打闹嬉戏”的白毛球,他微微皱了皱眉,身形微晃瞬移到它们面前,伸手就将那团毛球拎了起来:“……蠢猫?”   正准备祭出新学的半吊子灵魂咒语跟对方拼了的温如是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再一次四肢悬空了。听到头顶熟悉的声音,它也顾不上吐槽自己被迫被人提溜在半空中的姿势有多么的难看,泪汪汪地挣扎着就想往安格斯怀里钻。   救星呐!只要他帮它干掉那个到处发\\\'情的臭流\\\'氓,它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作对了!   安格斯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悠闲地拎着自家被欺负得扑满灰尘的蠢猫,斜眼睨着激动不已的温如是看了半晌,“脏成这样还想抱?你是脑子进水了吧。”   脑子进水的温如是一怔,不甘心地停下挣扎的动作,转而爪子一指安格斯脚下的罪魁祸首,连声喵呜喵呜地叫着。收拾它收拾它收拾它收拾它!!!!   安格斯蹙眉看了看它比手划脚的滑稽动作,再向下瞅了瞅扒在他裤脚上急切地呼唤自己的新媳妇的暹罗猫,也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良久,他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来。   虽然安格斯的嘴角常常噙着微笑,但不管他的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他那双深蓝的眸子里都是冰寒的。温如是几乎很少看到过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最常见到的就是安格斯看待死人般的冷笑,或是疏离冷漠的优雅假笑。   没有一次,能像现在这样……笑意都要从他的眼角眉梢溢出来了。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黑发上,安格斯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沉闷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发出。   这样充满正能量的表情安放在他冷淡惯了的苍白面容上,就仿似从重重黑夜里透出的第一缕晨曦,耀目的光芒中又让人生出一种无限柔软美好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一刻的时光暂停。   温如是慢慢停下了动作,忘了还在他脚下打转的公猫,只是愣愣地垂着爪子,就这么望着安格斯……真的很好笑吗?   它还没有回过神,便听他的毒舌技能又发动了,“被一只猫缠上,你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能打击到温如是碎成一片片的自尊心,安格斯又敛容,一本正经地低头对脚边的暹罗猫道,“就算是同样的种族,不同品种的恋爱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罔顾下一代的感受,它们不能叫暹罗猫,也不能叫波斯猫,多可怜,总不能叫暹波猫或是罗斯猫吧?”   看着他毫不客气地一脚将那猫踹开,忍着笑意提溜着它目不斜视地回家,温如是很想表示,不同品种的猫猫恋爱都被他否决了,那要是换成猫和吸血鬼呢?会不会有好结果?   好吧,其实它也觉得太重口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恢复成人才是当务之急。   被这段小插曲刺激得决心奋发向上的温如是回到家中,没有看到埃利奥特和他的真命天子,欣慰地正打算回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认真看书。没想到刚刚跑到房门口,就被安格斯再一次毫不怜香惜玉地拎了起来。   他提溜着它颈后的软皮走进浴室,随手旋开浴缸边上的进水开关,“白毛脏成灰毛了也不洗了再吃饭,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人。”   温如是惊悚地扭头看他,他不会是想帮自己洗澡吧?!它努力卷起尾巴捂住自己的下\\\'体,他们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放了一小缸水的安格斯试了试水温,侧头瞥到它的傻样,失笑道,“蠢猫,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温如是抖了抖,还没来得及喵一声,表示或许自己一个人也能搞定,大不了就是洗得没那么干净,背上的毛比身上其他地方颜色深一点,就被安格斯扔到水里,挤了一坨专用沐浴液在脑袋上。   感受到来自于头顶的凉意,温如是终于闭上嘴,以一种慨然赴死的心态认命了——谁叫它是只猫呢,身为一只寄人篱下,还不得不因为任务而凑上去讨好的猫,就该有被主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觉悟。   温热的水刚到它的肩部,长长的白毛在水底飘飘荡荡。洗个澡而已,不要想太多,温如是不断地建设自己快要崩坏的心灵。   安格斯忽然勾起它的小下巴,“抬头,别动,要是把泡沫弄到眼睛里去了可别怪我。”坐在水中的小白猫冰蓝色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安格斯掬起一掌清水浇在它的小脑袋上面。   他一手托着它的下巴,一手快速将它头上的沐浴液揉出泡泡,失去了蓬松毛发衬托的小猫终于露出了纤细的真身,安格斯嘴角的笑意又有些控制不住的迹象。   它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电视里的那个外星人ET——竖起的尖耳朵,几乎占了整张脸三分之一的圆眼睛,光秃秃的脑袋杵在瘦瘦小小的身体上,怎么看怎么喜感。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养一只宠物是这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呢?   洗着洗着,安格斯忽然停下动作,将它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在温如是疑惑的目光下,就着搭在一旁的白毛巾上擦了擦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对着它咔嚓咔嚓就给拍了几张照片。   “看看,要是哪天你再敢脏兮兮地就跑进我的房间,我就把你身上的毛全部刮光,”他恶劣地将手机上的照片递到温如是面前,语声中的戏谑就算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很丑吧,记住这副样子,小心别犯了。”   温如是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作为一个自认为新时代的淑女,就算是当猫,也要当出猫中贵族风范的她来说,安格斯此举不啻于击中了她的命门。   它狠狠地盯着安格斯慢悠悠地将手机放回上衣口袋里,还没开始发散自己的怨念,下一秒,全身都僵直了……安格斯,他,他,他摸到了它的小妹妹……   “喵!——”激愤的一声猫叫高亢地回响在安静的浴室里,温如是一爪子挠在他可恶的手上!   ☆、第92章 吸血鬼之混战十七   满是泡泡的手僵住了,安格斯真心想说,如果不是那蠢猫的反应这么激烈,他压根就想不到那里去好吧……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上一道道被抓破然后又瞬间愈合的伤口:“我眼睛还没有瞎,不会看上你这只蠢猫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连人都算不上,就别自作多情地东想西想了。”   连人都不是的温如是怒了,摁着他的手背就是一阵乱挠。总有一天它会让他刮目相看的,不就是挑一具好看的身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走着瞧!   没理会它不成气候的攻击,安格斯淡定地揪着温如是的尾巴,快速将它的小屁屁也洗了一遍。   想想也觉得好笑,他一个牛高马大的吸血鬼,能对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崽做些什么,这猫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思想?早熟得让人无语。   被他的大掌不由分说从头到尾揉了个遍的温如是已经气傻了,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继续挠他,还是扑上去狠咬……还是该先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尼玛,要是它还有没被他碰到过的要害部位的话!   温如是顶着一身的泡泡悲愤欲绝,光溜溜的脑袋上只剩下一对大得离谱的圆眼睛。看着它恶狠狠盯着他虚张声势的一副傻样,安格斯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洗完了,别再瞪了。”   温如是忿忿地扭开脑袋,要是它再同意让这个色痞帮它洗澡,它就去吃屎,吃一斤屎!   他摇头,取过花洒打开,意犹未尽地慢慢用温水冲掉它身上的泡沫,“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猫,该在意的不在意,不该在意的瞎在意。”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明明已经爬到窗台上了,却还是被他一句话勾回来。   安格斯垂下双眸,轻轻揉去它耳朵尖上的一团白沫。   温热的水流淌过他的五指,掌下小小的身体脆弱得可怜巴巴的,仿佛让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蠢得要死。”明明就很害怕,却还要硬撑着趴到他身边,就跟从前的那个蠢货一样……   安格斯忽然叹了口气,拎着被冲洗干净的猫咪放到摊开在洗面台上的白色大毛巾里,缓缓将它湿哒哒的身体擦至半干。   被包在毛巾里的温如是敏锐地感觉到他突然低落的情绪,不明所以地抬头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没想到却被安格斯一巴掌摁了下去,“老实呆着,我去拿吹风机。”   拿吹风机就拿吹风机,摁它脑袋干嘛?温如是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高难度地撇了撇嘴。   待到安格斯将它打理得漂漂亮亮地抱下楼,温如是已经饿过头了,它耷着脑袋趴在吧台的老位置上,眯眼看他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准备食物。   蛋羹的清香缓缓飘进鼻端,温如是不得不承认,除了那百年不变的坏脾气和冷血,安格斯简直就像上帝的宠儿一样,俊美的外貌、彪悍的武力、了不起的厨艺……几乎把什么都占全了。   它吧嗒吧嗒地埋头舔着小碟子里的美味,就连埃利奥特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安格斯,今天有位小姐来找你,那个,你不在,我就陪她出去走了走,”埃利奥特不自在地将手里刚买的食材放到餐台上,腼腆地微微笑了笑,“我邀请她今晚来跟大家一起共进晚餐,也许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小姐?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女性朋友值得被你邀请到家里来的,”安格斯不置可否地在温如是的碟子里加了一小勺虾仁,转身瞥了埃利奥特一眼,“你确定,她是来找我的?”   埃利奥特愣了下:“贝琳达是这么说的没错,她说有事要当面跟你说。”   安格斯挑眉,惫懒地坐上吧台边的高脚椅,耸了耸肩:“不认识。”温如是抬头正想表示,他认不认识没关系,只要他弟弟喜欢就好了,还没喵出声,就被安格斯一根手指头戳回了盘子里。   它气闷地继续舔着自己的“早餐”,真是没法交流了!它热切地期盼着梅丽尔的回来,至少还能有个人把它当人看。   埃利奥特怔了怔,呐呐地为贝琳达解释:“也许你忘了名字,等见到人就会想起来了。”   出去走了一转回来就开始帮着外人说话了?安格斯对弟弟勾起嘴角,邪邪地舔了舔唇角露出的尖利犬齿:“不管是贝琳达还是戴安娜,名字不就是个符号吗,反正都是食物,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温如是僵硬地慢慢扭头,望着埃利奥特震惊的表情,还好,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为女主的前途忧心。   虽然它也不知道贝琳达是怎么偏离剧情,先认识安格斯的,至少埃利奥特对女主的一见钟情这点还没出问题,要不然所有的执行者都要哭了。   温如是深情地注视着沉下脸的埃利奥特,致以最高的精神支持,果然,善良的男主角马上便对邪恶的男配提出了抗议:“贝琳达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食物!我决不允许你伤害她!”   就是这样,不能让安格斯接近贝琳达!温如是赞同地点头,刚点了一下,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暴栗。安格斯漫不经心地瞥了它一眼,作势就要收走它的餐盘:“吃饱了?”蠢猫,吃饱了撑得无聊管别人的闲事。   温如是一爪子拍上他的手,腹诽着狠狠地低头继续吃饭。   等它变成人了,也这样折腾他,哼。   安格斯倒没有理会它的不满,只是反手握着它粉嫩的爪子捏了捏,淡淡地道,“随便你,不过别让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惹到我,否则,就算你再怎么不高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见他肯让步,埃利奥特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贝琳达很好,相信你们相处久了,也会喜欢她的。”   安格斯嗤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省省吧,我不咬她就算好的了。”   埃利奥特无奈,只好闭上嘴,转身去收拾专门为了晚上准备的食材。他是很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似乎并不容易实现。   下午塞西尔回家的时候顺便去学校把梅丽尔接了回来,他们到家后没多久,埃利奥特便打起精神,将晚上会有客人拜访的消息告诉了两人。   塞西尔的表现同样令他失望,他毫不在意地嗯了声就上楼,好在还有梅丽尔表示出了一点兴奋:“你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在家里约会好像不太好吧?要不然你带她出去喝点小酒,看看电影什么的?啊,不知道贝琳达什么时候才会嫁进我们家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埃利奥特:“……”   看着一蹦一跳地跑到沙发前跟小猫咪说悄悄话的梅丽尔,埃利奥特无语地转身进厨房。   他真的不该对自己的家人抱有什么期待,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类,要他们表现出一点对新朋友的正常态度,真是太为难他们了。   贝琳达来的时间刚刚好,晚餐就快要准备好了的时候门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礼貌地微笑着将手中的礼物交给埃利奥特:“打扰了。”   温如是从安格斯的腿上直起身探头望去,不愧是女主角,瞧那张小脸水嫩得我见犹怜,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着垂在胸前。温如是看着看着,忍不住转头往安格斯望去,他怎么会跟贝琳达认识的?原本的剧情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段啊。   “不认识。”安格斯根本就没有起身,应该说,除了埃利奥特和梅丽尔,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人都没动。   温如是眨了眨眼,没明白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安格斯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放下杯子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蠢猫,我说我不认识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坐在对面的塞西尔瞟了他一下,没有说话。   说什么不认识,不认识人家会找上门来?温如是晃了晃头,甩开他的手,多半是这男人在什么地方调戏了别人,回头自己又不记得了罢。   安格斯一挑眉,伸手揪着它的耳朵正准备说什么,就见埃利奥特已经将人带到了他们面前。   “贝琳达,这是我大哥塞西尔,安格斯你已经认识了,我就不多作介绍了。”此时的埃利奥特在美女面前,又恢复了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   贝琳达漂亮的棕眸转向安格斯,微微笑道:“……安格斯。”她的神态专注,就像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存在,而她的眼中仅仅剩下一个安格斯一样。   温如是警惕地坐正身体,这是什么意思?女主要主动拆官配跟它抢人了?   安格斯扫了眼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的埃利奥特,漠然地抱着腿上的猫咪起身:“我们好像不认识,不用叫得这么亲热。”   贝琳达摇头,缓缓上前:“我们怎么会不认识,难道你都忘了吗,我是……”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从她抬起的袖口飞出,疾射向空不出手的安格斯心脏!   两人相隔的距离太短,就算是安格斯反应过来飞身避开,还是不免被那道暗器擦破了肌肤!   他下意识就去看怀中的温如是,见它无恙,眼中的戾气才渐渐弥散开来。   ☆、第93章 吸血鬼之混战十八   “找死!”   安格斯扬起一脚,飞踹向一击不中的贝琳达!   刚刚还面带微笑的贝琳达被踢了个正着,顷刻之间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回地面,她挣扎着支起身还没开口便一口血喷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件事满是疑点。   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突然找上门要见他,一见面就痛下杀手。掉落在地上的暗器是一个二十公分左右的长木钉,一看就是专门针对吸血鬼设计的,要不是因为抱着猫,安格斯下意识多了一份警惕,也许他真的会中招也说不定。   就算没有被射中心脏,木钉入身也会让他的行动受制,安格斯不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就算他真的失手,他的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至于贝琳达为什么会蠢到直接找上门跟他正面对上,安格斯一点都不关心。   ——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他踏前一步凌空跃起,旋身踹向贝琳达头部!这一脚没有留力,要是她被踹实的话,整个头颅都会飞出去。   被安格斯牢牢摁在怀中的温如是急了,扒着他的衣襟开始挣扎,女主不能死啊!贝琳达要是死了,所有的执行者都会被淘汰,她们全部都要消失!   不过比她更急的是埃利奥特,在安格斯脚风袭到之前,他便合身扑到贝琳达身前半跪着将她护在了身下!   那挟怒而至的致命一脚没有伤到贝琳达,却扎扎实实地踹中了埃利奥特的后心。两难的埃利奥特闷哼一声,硬生生将二哥的攻击顶了下来。   只是他跟安格斯的力量相差还是有段距离,纵使事先就有心理准备,口中还是没忍住溢出了一丝血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愣在门边的梅丽尔回过神来,战争已经结束了。   一旁的塞西尔刚刚化形一半,健壮的上身还挂着棉质衬衫的碎布条。他瞪着金色的竖瞳望了望高高在上的二弟,又看了眼死抱着昏迷的“新朋友”不放的三弟,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干脆拉着梅丽尔转身坐到餐桌旁:“要不然,我们先进晚餐?”   安格斯顿了顿,垂眸冷冷俯视自己的弟弟,明明是好意,经过他的嘴却生生说出了一种鄙夷的感觉:“从前就不长眼睛,现在还是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埃利奥特自知不该维护一个外人,他只是下意识地就冲了过来。他喜欢这个女孩,埃利奥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一点,他不想贝琳达死。   他低着头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半晌没有听到安格斯的斥责,埃利奥特忐忑地抬眼看去,安格斯早已抱着猫坐到了餐桌旁。   感觉到他的目光,安格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扔了一句话,“把那女人捆起来,自己过来吃饭,迟些我再收拾你。”   埃利奥特松了一口气,只要二哥不计较就好,他真的很怕因为这件事,而让他们兄弟之间起了嫌隙。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人事不省的贝琳达放到沙发上,卸下她绑在手臂上的连弩,然后再将她的手脚捆了个严严实实。   埃利奥特本想再帮她腹上被踢伤的地方上点药,但是转头看到安格斯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没敢在自己哥哥被攻击之后,没眼力见地提出为敌人治伤的请求。   “也许,贝琳达是被逼的,或是有什么苦衷,我们该给她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准备了一下午的美食置入口中,埃利奥特却只觉得寡淡无味,食不下咽。   他终于放弃地推开餐盘,端起安格斯手边的高脚杯喝了一口,甜美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在他的味蕾上爆发出丰富的质感,埃利奥特叹了口气,失落地将杯子放回安格斯手边,“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结识新的朋友……很抱歉,我不该邀请她来作客。”   餐桌上,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塞西尔监督着自己的养女把挑到一边的胡萝卜全部吃下去,安格斯尝了几口并不合口味的菜肴,接着便把里面的熏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猫。   温如是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现在也顾不得同情埃利奥特,仰着脑袋等待安格斯的连续投喂。   过了半晌,等到埃利奥特的难过已经到达顶点,塞尔西才慢吞吞地开口:“要不要给她机会你该问安格斯,被偷袭的可是你的二哥,不是我。”   没等埃利奥特恳切的视线移到他身上,安格斯便无所谓地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渍:“别看我,我说过,随便你,但是如果有下一次,就算你再怎么求情都没用,我一定会杀了她。”   他本不想留一个隐患在身边,但是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埃利奥特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从当年艾瑟儿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安格斯就忽然不想拒绝他的请求。   对于人生犹如一潭死水的吸血鬼来说,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埃利奥特是他的弟弟,安格斯不希望他跟自己一样,他是属于光明的。   安格斯没有理会连声道谢着离开餐桌去看贝琳达的弟弟,只是垂眸顺手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   温如是可耻地眯眼享受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再这么下去,它就真成了一只蠢猫了……它猛地甩开脑袋,正想跳下地去,离这个动不动就调’戏它的男人远一点,刚一蹬腿便被安格斯揪了回来。   “吃饱了就想跑,难道你是白眼狼吗。”安格斯拎着它脖子后面的软皮,重重地揪了揪它没点肉的猫脸。   温如是无奈地转头望梅丽尔,那家伙一收到它的求救讯号,便视若无睹地将视线飘走,将自己盘子里的胡萝卜再一次挑开,眼观鼻鼻观心地状似认真进餐的模样。   没良心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温如是眨巴眨巴冰蓝色的大眼睛,收起爪子,软软的肉垫巴在揪它的手上,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下安格斯的指尖:“喵——”   安格斯一怔,苍白的脸庞泛起一丝微红。温如是眼睛一亮,正准备再接再励多舔两下,安格斯却猛地收回手,直接就在它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蠢猫,就你这傻样还想……”   还想怎么,他没有说,桌上的其他三人莫名所以地望着他,安格斯却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直接拎起垂头丧气的温如是上楼,“那女人的事你们解决,告诉我结果就好了,没事别上来烦我。”   楼下的人们面面相觑,楼上的温如是再一次规规矩矩地被摆到了书桌上……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安格斯还是用那支钢笔敲打着它跟前的桌面。   知道,不就是只猫嘛,温如是的脑袋垂得更低,“喵——”   “既然知道还乱舔,你有胸吗,有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双唇吗,你有能让人看得到的表情吗?”说到哪里就指到哪里,安格斯笔尖点点不遗余力地打击它。   没有,它只有一身毛。温如是忧伤地耷拉着脑袋,伸出爪子去碰安格斯的手指,“喵——”它真不该忘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种类的生物做出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可是它也不算差吧?就算不性感也很萌啊,不至于差劲到需要他教育的程度吧?   安格斯语重心长,“你还小,不到发‘情的时候,明白吗?”   温如是斜眼睨他:“……”   安格斯摇头,将它放到床上,独自回到书桌前,打开台上的电脑上网。   当夜,安格斯难得没有将它扔回窝里,温如是终于也享受了一把在他怀里醒来的高档待遇。   待到第二日安格斯出门,它连忙打开电脑爬上了桌面,翻出网页阅读的历史记录,只见一排排的黑字展现在眼前。   “幼猫到底有没有可能提前进入发’情期?”   “猫咪发‘情时有什么具体表现?”   “猫咪发’情了,我该怎么办?”   “母猫的发‘情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养宠保健)猫咪发’情处理方法十大要诀。”   ……   温如是大囧。   ☆、第94章 吸血鬼之混战十九   整个别墅空无一人,温如是将三层楼转遍了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安格斯三兄弟不在家,就连梅丽尔和昨晚被扔在楼下的贝琳达都不见了踪影。   它趴在卧室的窗台上张望了半晌,偌大的别墅外,唯有那只锲而不舍的暹罗猫叼着鱼干在门外徘徊。   温如是抖了抖蓬松的白毛,视而不见地跃上书桌翻开厚厚的魔法手札,开始每日的工作。   梅丽尔很晚才回来,比她更晚的是其他三个男人,直到夕阳西下就没有出现在家中。   “贝琳达被迷魂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我们家,也不知道她手臂上的弩箭是从哪里来的,”梅丽尔疲惫地坐在温如是对面,“对方的目的是杀安格斯,能利用女主来做这种事,说明幕后黑手根本就不怕我们杀了贝琳达。”   温如是默然打出一行字:应该是执行者做的,针对的也许不只是安格斯,还有塞西尔。   “我明白,塞西尔他们现在正在查这件事”梅丽尔揉了揉眉心,“对方手里肯定已经有个男配了,否则不会对其他男配下杀手,我怀疑,艾瑟儿回来了。”   温如是想了想,啪嗒啪嗒摁着键盘:你们最近出入要小心点,特别是你,如果艾瑟儿真的回来,首先想杀的就是我,当年你没有暴露,现在也最好躲严一点。   梅丽尔摇摇头,“她要是真想找我麻烦,我躲到哪里去都没用,要是成天都东躲西藏的,我们也没有正常生活可以过了,你放心吧,今时今日我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她清澈见底的双眸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定,三百年了,当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扔下同伴落荒而逃,而现在,梅丽尔不想再一次不战而退。   温如是无奈,它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考虑到梅丽尔的心情,它还是摁下了几个字:塞西尔反正都没什么事,干脆让他天天去接送你。   还有一点温如是没有说,假如迷魂贝琳达的人真的是艾瑟儿的话,也许梅丽尔的存在已经被发现了。   它可以不出门,相对而言出事的几率会小得多,但是每天要去学校的梅丽尔就说不准了,有狼王塞西尔在,它也可以放心一点。   “知道了,不用我说,他也会包接送的。”梅丽尔得意地扬眉。在他的心里,自己可是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要不是顾忌着自己这副长不大的身体,她早就逼着塞西尔表态了。   温如是甩了甩尾巴,拍拍梅丽尔的手背没有再说丧气话,自然地转了个话题:我的灵魂研究已经有了点眉目,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帮我准备合适的附身人选了。   梅丽尔眼睛一亮,“人选我早就帮你物色好了,都是没有家庭拖累的路人甲,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不过……”她迟疑了一下,“你确定真的可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稍有差池就会被对方同化,毕竟,你才开始研究没多久。”   温如是高傲地昂头:我是谁啊,区区这点小事能难得到我?   梅丽尔扑哧一笑,“你等着,我都给她们拍了照片,我回房去给你拿。”看着她快乐地起身蹬蹬蹬跑出去,温如是面上的笑容渐渐沉静了下来。   它的咒语其实还不够稳定,它也不能保证最后能够万无一失地成功夺舍,但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太脆弱了,仅仅只有别人的保护还不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艾瑟儿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迷魂一个普通人来对付他们一家人了事,温如是总觉得会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它需要变成人,才能更好地发挥出自己的灵魂优势,就算是真的有失败的可能,温如是也想提前试试。它还没有意识到,几月的朝夕相处,自己已经将安格斯三兄弟和梅丽尔划分到了“家人”的范畴。   被塞西尔拖着在外面忙了一天的安格斯一回到家,就上楼去找自己的新宠物,刚推门进去便看到梅丽尔大笑着趴在地上,跟小白猫一起不知道在挑挑拣拣地看着什么。   甫一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梅丽尔就连忙将地板上的纸片收拢,揣到口袋里:“啊,你们都回来了啊,我去看看塞西尔。”   安格斯眯着眼让开门口,看着梅丽尔匆匆忙忙逃跑的背影半晌,回头盯着地板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温如是,慢慢道:“你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温如是赶紧摇头:“喵——”   “不想说就算了,少来敷衍我。”安格斯斜斜睨了它一眼,转身在衣橱里取出一套换洗衣服,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少顷,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就响了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温如是无趣地在泛着柔光的地板上磨了磨自己的爪子,她们只不过是在讨论,它到底是选择胸大屁‘股圆的尤物,还是清新可人的小美人。   反正它知道安格斯就喜欢丰乳肥臀的熟’女,温如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清嗤,哼,它偏喜欢后者。   这种明明心里盼着他的认同表面上却偏要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到底是出于哪种心情,温如是一点都不想深究。   它趾高气昂地跃上安格斯的床,一屁股坐在他的枕头上,慢慢趴下等着他洗完澡出来为自己做晚饭。   好在安格斯并没有让它等多久,当温如是好整以暇地望着新出浴的男人从雾气氤氲的浴室走出来时,不由为他穿了一身亚麻的家居服而暗叹了声可惜。   ——要是安格斯此刻披的是件浴袍就好了,或者是只围住下半身的浴巾……   温如是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尽情YY着。安格斯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回头就看到那蠢猫又露出一副傻样,那亮晶晶的小眼神简直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好笑地坐到床边,对着它挤了挤眼睛,再俏皮的动作由安格斯这个熟透了的祸害做出来,都会变得无比得诱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优雅的蛊惑,“小家伙,你在向我索吻吗?”   他这是在勾‘引它吧?是吧?!温如是勇敢地重重点头。他都不介意亲一只猫,它介意个啥!   柔和的笑意在安格斯眼底渐渐蔓延开,他弯起嘴角,忽然一巴掌将它摁翻在枕头上,跟着就是一顿狠揉,“蠢猫,你怎么能傻到这个地步,对着你毛茸茸的猫脸谁能下得了嘴?人猫殊途啊,哈哈。”   不带这么玩猫的!   温如是死命地从他的魔掌中挣扎出来,一身的长毛乱得就像鸡窝,只见那成功摆了它一道的臭男人愉快地笑倒在床头。傻你妹,殊途你大爷!恶向胆边生,它一个飞跃上去对准安格斯的薄唇就狠狠啃了一口!   那啥,温如是表示,它真的原本是打算亲他一口的,可是猫嘴不好使啊……它心虚地望了眼被它啃出血的伤口,偷偷摸摸地趁着安格斯怔愣住的时候就往床边蹭。   拜吸血鬼强大的自愈功能所赐,安格斯的双唇很快恢复了完美无瑕的光洁。   刚刚巴到床沿,安格斯就动了。他伸手抹了一把唇边残留的血迹,眯眼看着逃到一半的温如是。   温如是讪讪地收回悬在半空的爪子,磨磨蹭蹭挪到安格斯手边,讨好地舔了舔:“喵——”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它一定会负责的。   安格斯狠狠地磨牙,揪过它的耳朵摁在腿上噼里啪啦对着它肥嘟嘟的屁股就是几巴掌,完了往被子上一扔,起身就下楼:“晚上的肉羹没了,想吃就自己去做。”   温如是一震,这比他不愿接受它的示爱还可怕!它翻身扑上去就拉着他的裤脚,委委屈屈地喵呜了一声。它真的真的不想碰猫粮啊,那就不是人吃的东西,辛苦学习了一天的猫也需要吃点好的才能继续奋战下去呐!   安格斯看都不看它一眼,就这么任由裤子上挂着一只猫崽径自下楼。   正在做着晚餐的埃利奥特抬头瞥到,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感情真好。”   感情好吗?温如是死死扒在安格斯腿上欲哭无泪,要是它现在是个女人的话,这活脱脱就是一幕被始乱终弃的渣男怨女肥皂剧啊。   温如是还没有哀怨多几秒,就觉颈后一紧,下一刻变落到了渣男怀里:“蠢猫。”怀中小小的身体温热柔软,安格斯缓缓抚摸着它头上顺滑的毛发,轻轻叹了口气。   这只傻猫的身影就快要跟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重叠到一起了,安格斯心底有些复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她们是一个人,还是接受她们并非一人的可能性。也许总有一天,它会告诉他事实的真相,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而在此时,被塞西尔的手下保护在城外一处住所的贝琳达面前突然了两个人。   “好久不见,贝琳达。”一身巫师袍的男人清俊温和。   “伊诺克?你怎么在这里,”贝琳达警惕地后退,视线转向站在他身旁的娇艳女人,她淡金色的长发慵懒地卷曲着逶迤在她傲人的胸前,黑色的紧身衣将那凹凸有致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是谁?”   那个陌生女人勾起鲜艳的红唇,轻声叹息:“可怜的孩子,你以为找到靠山就能摆脱我了吗?”她的笑容自信耀眼,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淡定。   贝琳达大惊:“艾瑟儿?!”   ☆、第95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十   夜里,安格斯仰面望着天花板上的暗纹没有入睡。塞西尔的手下已经查清楚贝琳达的来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家庭背景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在一周前,有一男一女曾经去找过贝琳达。   男的是她以前的小学同学,叫做伊诺克,在雾城读到初中的时候就转学离开了,据说是因为父母离异,他被判给了母亲,所以就随着搬去了外地。而那个女人的来历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见过的人都说她很漂亮,但是具体怎么个漂亮法,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就连高矮胖瘦也没有个清晰的记忆。   吸血鬼天赋技能的其中一项就是迷魂。他们可以让人类按照他们的命令去做事,也可以在完事之后随意抹去那段记忆。   当然,这项技能并不是没有缺陷的。如果被迷魂的人类精神力够强大,意志也足够坚定的话,迷魂的失败几率也会很高,这也是贝琳达为什么会在看到艾瑟儿的时候想起她的名字的原因。   但是,就算安格斯猜得到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艾瑟儿搞的鬼,也想不到在塞西尔手下那群狼人的守卫下,艾瑟儿还敢再来。   安格斯躺在床上仔细将明日要做的事反复思量了一遍,追查的方向或许只能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虽然埃利奥特坚持认为不该牵连普通人,但他却并不这么想。   那个叫伊诺克的所谓旧识,真的就那么无辜吗?要是所有的人类都是清白的,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罪案发生了。   只要捉住他,就能顺藤摸瓜将那个神秘的女人揪出来。安格斯长呼出一口气,决定明日一早就甩开碍事的埃利奥特去抓人。   伊诺克的嘴巴会有多严?安格斯冷哼,再能保守秘密的人落到他的手中,都别指望还能活着出去,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让那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安格斯撇嘴抛开那些不人道的想法,翻了个身,转头就看到那雪白的猫咪卷成一团,正安静地靠在他枕边。   见它乖顺地挨着自己的小模样,安格斯冷凛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放软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抬指碰了碰它的耳朵,温如是大大的耳朵下意识地抖了抖,睡熟了的小猫咪咕噜咕噜两声,舒展了一下身子,歪着小脑袋往他的方向蹭了蹭。   蓬松的尾吧搭在被子上,尖端还轻轻动了动,它慵懒地将脑袋搭了一半在他的枕头上,伸直了后腿继续沉睡。   那头顶的细细的白毛几乎都要挨到他的脸上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跟一个生物这么接近过,除了吸血的时候。它身上干净的沐浴液香味完全盖不住血液对吸血鬼的天生吸引,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安格斯微微勾了勾嘴角,伸手覆在它身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小猫咪毛茸茸的身体绵软得不成样子。   被摸得舒服的温如是迷迷糊糊地抬起了下颌,似乎想让他挠得更顺手一些。安格斯见它四仰八叉的不雅样子,不由轻笑,也不抽回被它的四肢抱住的手,便就着它的姿势帮它挠完了下巴再挠肚子。   还是个小家伙啊,他的心底温软成了一片。   安格斯轻柔地抱过它,拉起被子将一人一猫盖住,慢慢闭上眼睛。   也许就这么一直养着它,跟它过下去也好。等到十年以后,如果这只蠢猫愿意的话,他就将它转化成吸血猫,让它陪着他过完漫长的一生……   熟睡中的温如是要是知道安格斯现在的想法的话,肯定会无语地翻个大大的白眼,它是想一直陪着他没错,但可不是用一只宠物的身份。   可惜温如是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安格斯,自己还有可能会变成人……它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些热,在安格斯怀里挣扎了一下,被他轻轻地拍两拍顺了顺毛,便又老老实实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塞西尔就接到贝琳达在重重保卫之下失踪的消息。他压着烦躁不安将梅丽尔送到学校转回家,才发现安格斯也不见了踪影。   “那小子去哪里了?”塞西尔粗鲁地敲了敲吧台台面,被他的手劲震得抖了抖的温如是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趴好望着自己的临时厨师。   埃利奥特将盅里的肉松蛋羹拨到小猫咪的碟子里,摆到它面前放好,随口答道:“你问安格斯吗?他出去好一会儿了,好像是去找什么人。”回头见塞西尔脸上不大好看,便又补了句,“你放心吧,他很强的,又心狠手辣惯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倒是你要多注意点梅丽尔。”   塞西尔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我出去找找他,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梅丽尔下午没课,我顺便接了她一起回来。”   匆匆忙忙出门的塞西尔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就连说好要接回来的梅丽尔都没有到家。   埃利奥特等到晚上还没见他们回来,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将桌上的晚餐盖好就想出去找人,刚走到门口就碰上才回来的安格斯。   安格斯板着一张脸,开口就道:“那个叫伊诺克的男人不见了。”不是找不到,也不是失踪,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那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他仔细搜查了伊诺克消失的地方,只找到几具被吸干了血的尸体,还有地上用粗盐画出的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安格斯的心情非常糟糕,他应该在一抓到伊诺克的时候就马上拧断他的脖子!   要不是还想从他口中得到主谋的消息,伊诺克绝没有可能会从他的手底下跑掉。安格斯淡淡地看了眼埃利奥特,“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大哥和梅丽尔都没回来,塞西尔说过在外面吃了中午饭,就跟梅丽尔一起回家的。”埃利奥特茫然地答道。   两兄弟视线渐渐相对,心中同时一凛。   “中计了!”安格斯果断地将车钥匙扔给弟弟,快步往楼上走,“你先去发动汽车,我马上就下来。”   二楼的卧室内,小白猫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上看书,旁边亮着一盏台灯,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它的白毛上,晕出淡淡的光泽。安格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我跟埃利奥特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   温如是疑惑地抬头,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解释了句,“最近城里不太太平,你别出门,不安全。”   不安全?温如是偏头看了眼窗外,夜色沉沉,这个点梅丽尔和塞西尔应该早就已经到家了,但是它看书看得太入神,根本就没听到她闹喳喳的声音。现在想来,不是它没听到,而是他们根本就没回来,再一联想到可能会出现的艾瑟儿,还有安格斯刚才的话,温如是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多半是出事了。   它跳下桌踱到安格斯面前,扒了扒他的裤脚,仰头对他喵了一声。   不过是短短的一声猫叫,安格斯却仿佛听懂了它想说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答应它的要求。   安格斯退了一步,避开它的爪子,拎起温如是的后颈放回书桌,温声道,“不可以,你乖乖待在家里,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走到窗边,楼下的汽车喇叭声响了一下,安格斯回头安慰地对它笑了笑。   夜风轻拂过他的黑发,即使今夜没有月光,温如是也能感觉到他望着它的视线有多么地坚决,他的愤怒就像是隐藏在深潭之下的一簇燃烧的火焰,就连温柔的笑容都无法掩饰。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安格斯翻身跃过窗台,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它连忙跃上窗台,探头望出去只看到银灰色的轿车驶出路口。   整栋别墅里就只剩下了它一个,温如是心里隐隐不安,它不敢多想,只是凭着本能迅速跑到楼下,穿过门厅。大门紧闭着,它跃身跳到半空中去拉门把手,锃亮的门把“咔哒”一声轻响,却没有应声打开。   他们居然把门反锁了……温如是毫不气馁地沿着一楼的窗户挨个跑过去,没有意外地在第三个玻璃窗边看到个半开的窗户。   它快速跳出房子,随着安格斯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大道的两旁过一段路就能看到同色系的别墅,就像这附近的其他房子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温如是仿佛能够看到它们门廊上陈旧的装饰品,甚至是外墙面上掉色的油漆。   它飞快地奔跑着,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温如是分不清是因为体力的问题,还是在它心头越来越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它只是望着前方不停地跑着,希望能够尽快在路的尽头找到它想要找的人。   两侧古老高大的雪松和枫树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地露出张牙舞爪的枝桠,温如是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了下来。   它喘着气左右看了看,夜晚的路上空无一人,它咬牙,坐在路边上阖目开始在心中默念灵魂咒语。   没过片刻,一道隐隐约约的灰影便从白猫的身上逸了出来。   温如是没顾得上软倒在地的猫身,迅速从灵体内分出一股灵魂之火,幽蓝的火焰脱离她的指尖便飘飘荡荡地往着右边的方向飞了过去。梅丽尔和安格斯身上,都有她种下的精神标记,只要她跟着火焰就不会走错方向。   温如是不敢耽搁,立刻回到猫身上,翻身爬起来跟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火苗往前跑去。   灵魂之火每分出一道,它灵体的强度便会减弱一分,日后跟其他身体争夺主权的时候成功率也会随之降低,但是温如是不敢犹豫。   它修炼的是灵魂,随着修炼的深入对于危险的预感也会更加地敏锐,而现在,温如是的直觉很不好。它的心脏都像被人攥紧了一样,仿佛安格斯一行人此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重大事件一样。   温如是的四肢都快跑僵了,爪上的肉垫也痛得发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这么一直跑了多久。   就在半空中的那簇蓝火就快要熄灭的时候,温如是终于听到前方传来的声响。   “艾瑟儿,让你的人放了塞西尔和梅丽尔,”安格斯的声音阴寒,就像他掐在对方喉间的苍白双手一样冰冷,“否则,我会让你再一次尝尝,眼睁睁看着手下被屠戮殆尽的滋味。”   “不过这一次,你会陪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第96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一   那是野外的一块空地,了解小城历史的老人或许听说过,在很久以前,那里其实是兰尼斯特家族的领地。   但不会有人清楚,这个地方并不单单只是个普通的领地那么简单。在这片土地的下面,埋葬着兰尼斯特家族世世代代的吸血鬼祖先的遗骸,这些都是资料上没有记载的,就连梅丽尔和温如是都不知道。   地上由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描画出一个直径为三十英尺的大圆,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旷的山野间,熊熊燃烧的火炬分布在四周,远处的密林黑影幢幢,仿似静默地围观着场中的邪恶祭祀。   空地的正中央有三根高高立起的木柱,上面分别绑着三个人——塞西尔、贝琳达和梅丽尔。   木柱周围按照五芒星的方位伫立着五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巫师,另外一个站在中间的男人明显是他们的头领。他望着圈外被控制住的艾瑟儿,仿佛在等待她的下一个指令。   而被安格斯掐住咽喉的艾瑟儿却没有挣扎。   她下巴微抬,勉强将视线移到他身后的埃利奥特身上,那个熟悉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他的面上没有一丝的不忍和眷念。   埃利奥特只是静静地站在安格斯身后,就那么平静地回应她的视线,目光坦然,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艾瑟儿眨了眨眼,隐去眼底的酸涩艰难地开口:“……埃利奥特。”她顿了顿,轻轻笑起来,那笑声因为喉间的桎梏而有些变调。   “安格斯,你以为,你真的能杀了我吗?”艾瑟儿咧开嘴角,艳红的唇彩上映照出火焰的微光,“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这么大费周章地引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她的双眸里不见失手被擒的恐惧,只有隐隐的疯狂和快意,“伊诺克,开始!”   话音刚落,魔法阵中的男人便率先吟唱起来,然后是周围五个巫师的加入。随着他们音调而起的,还有圈上暗红的血液。   它们在地上流淌着,就像无数的支流奔向大海般,蔓延出弯弯曲曲的花纹向着阵中央汇聚。   “埃利奥特,阻止他!”安格斯厉声喊道,右手屈指成抓,刻不容缓地直击艾瑟儿心脏!   埃利奥特飞身冲向圆阵,甫一扑到边缘,便被圈上闪过的一道红光弹回!   他拧身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再次冲了过去,埃利奥特的身体撞在透明的红色光圈上震出了一道道水波般的涟漪,光波绕过伊诺克,隐没在木柱上的三个人身上,他们突然同时抽搐着喷出一口血雾!   埃利奥特骇然地止住身形,不敢再冲击魔法阵。   “哈哈,没用的,这个阵,吸血鬼进不去。”否则她也不会站在阵外了,艾瑟儿紧紧抓住安格斯的手腕,不让他刺透自己肌肤的手指深入胸腔。   她的力量是比不上杀了无数吸血鬼的安格斯,但是他也没那么容易杀得了她。   暗红的枝蔓从她的眼角盛放,艾瑟儿反手制住安格斯扣在她喉间的左手,拼力牢牢抵御着他的力道。她不需要打赢安格斯,她只要撑过这几分钟,他们就再也不能伤害她了。   安格斯冷冷地挑眉,右手五指缓慢而坚定地寸寸深入,艾瑟儿的血液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蜿蜒而下!   她痛得微微颤抖,但是跟艾瑟儿的痛苦完全相反的,却是她笑得娇艳的神情,“阵法已经开启,你们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转嫁到他们三个的身上,直到死为止!”   伊诺克吟唱着缓缓转身,手中狭长的匕首闪耀着寒光,他在昏迷不醒的三人手腕上分别划了一刀,滴滴鲜血顺着木桩渐渐渗入地面。   艾瑟儿的嘴角溢出血丝,纵使如此,她仍然硬挺着,不遗余力地扰乱对手的心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在你们面前慢慢死去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着急呢?”   安格斯闻言,面上的表情又再冷了几分,仿佛覆上一层白霜。他脚底一点,猛地弹起就着迅猛的去势突破艾瑟儿的防御,整只右手直插‘入她的胸口!   他冰冷的五指几乎已经抚上她的心脏,仿佛只需要紧紧一握就能要了她的命!艾瑟儿大骇,飞退着尖叫,“伊诺克!——”   高亢的吟唱声大作,地面上蜿蜒的血流就在这一刻,跟木桩上滴下的鲜血连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红光大盛仿似染亮了整片天际,艾瑟儿的血液仿佛突然化作强酸般,凡沾到的地方都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安格斯脸色大变,蓦地推开艾瑟儿。   躲在灌木丛中的温如是惊怒交加,眼睁睁地看着他右手上的肌肤一片片腐烂着掉落。吸血鬼的治愈能力是上帝给予黑暗生物的恩赐,但是这项恩赐在这个时候,也带给了安格斯巨大的痛苦。   不过几息之间,他的手掌就经历了反复腐烂和新生的过程!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安格斯额上滴落,他强忍着没有闷哼出声,直到艾瑟儿残留在他手上的血液烧尽,才停止了这场炼狱般的折磨,新生的右手带着淡淡的粉色,明显跟其他部位的肌肤不同。   “我说过,你们杀不了我,”艾瑟儿轻轻抬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金发,仿佛先前的惊恐只是一场幻觉,她勾起嘴角轻笑,语声恶毒,“你和塞西尔,还有那个贱’人,都活不过今天。”   温如是缓缓地从植物的阴影中接近场中的魔法阵,脚步轻微无声。她口中的贱‘人,毫无疑问便是梅丽尔,艾瑟儿设下这么大个局,就是想要杀了多余的男配和其他执行者!   它不是吸血鬼,那该死的阵拦得住埃利奥特和安格斯,拦不住它。它不能让她的计划得逞,即使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阵中的血液化雾,凝出两道淡红的血雾飘出,分别缠上了埃利奥特和安格斯的脚踝,向着阵内拖去。以埃利奥特的能力居然无法摆脱,安格斯旋身飞起去拉弟弟,那血雾奈何他不得,干脆放开安格斯,两道合成一道牢牢缠住埃利奥特的身体。   安格斯死死拽住他的手,两股力量僵持不下,一时竟将埃利奥特扯得悬空而起。   “真是兄弟情深呐,”艾瑟儿嘲讽地慢慢踱到他们身边,纤纤玉手搭上安格斯的手臂,缓缓收紧往阵中的方向使力,“很害怕吗?你们是该害怕的,等到你体内的血被抽干,就再也没有吸血鬼能杀得了我了。三百多年的躲躲藏藏也该在今晚了解,不是吗?”   艾瑟儿的加入打破了方才的平衡,安格斯压力大增,他咬紧牙关没有作声,只是双脚一跺齐膝没入地面,死死拖着埃利奥特的手不放。   “二哥,放手,”埃利奥特墨绿色的双眸泛着血丝,“你快逃!”他们一家人都栽了,不能全军覆没在这里,没有他的拖累,艾瑟儿拦不住安格斯!   “白痴。”安格斯狠狠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一手拉住埃利奥特,一手反掌击向艾瑟儿。   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不战而逃”这四个字,阵法还没有完成,也就证明现在的艾瑟儿不是杀不死的。就算是不要这只手,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艾瑟儿果然不出他所料,回身防御,安格斯掌法快如闪电,招招对准她的心脏。艾瑟儿不甘心松开另一只手,单手又打不过他,躲得有些狼狈。   安格斯没有猜错,她现在的确不敢跟他拼命,艾瑟儿需要他和埃利奥特的血才能真正达到不死。   而在这时,温如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至草丛边缘,它就像个擅于捕猎的猎手,爬到众人视线的盲点才开始猛然加力,向着阵内狂冲进去!   全神贯注帮助艾瑟儿的伊诺克没有注意到身侧一道白影跃起,温如是一爪抓向他的面门,趁他吃痛停顿吟唱之际率先发动了灵魂攻击!   缠在埃利奥特身上的血雾忽然消失,安格斯手底一松,抬眼望去,刚好见到他临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出门的小白猫被血雾洞穿,自空中颓然跌落地面!   阵内红光全消,伊诺克倒在地上,抽搐着不停发抖。   暗黑的狰狞密纹从安格斯的眼角飞速蔓延开,浓郁的黑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安格斯定定地望着地上小小的尸体,深蓝的双眸渐渐被那淌出一地的血色代替。   “你们,都要死!”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   让他们陪葬,陪葬!安格斯的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理智被淹没,他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聚在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深,直到犹如实质地凝在身后肩胛处,形成了两片巨大的黑翼!   暗黑的天幕仿佛即将掉下来般压抑,空气中有一种带着电荷的感觉,阴沉的黑团在天空中汇集成漩涡状,看起来如噩梦般世界末日的景象。   艾瑟儿惊悚地看着完全魔化了的安格斯振翼飞起,犹如一道飘渺的青烟划过失措的巫师们,仅仅只是黑影拂过身体,他们便纷纷倒地,顷刻间化成了五具干尸!   艾瑟儿望了阵中央的伊诺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飞身向着相反的方向不断瞬移。男配死了还可以再找,但是她的命只有一条,她不能傻得跟一个发了疯的变’态吸血鬼去以命换命!   安格斯掐着伊诺克的脖子将他提起,他双脚乱蹬着努力挣扎。安格斯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就是他,杀了他的宝贝……   安格斯寸寸捏碎伊诺克的骨头,空洞地笑着,将死透了的伊诺克开膛破肚挖出心脏。   “……安格斯,冷静。”埃利奥特忍着恐惧靠近,伸手想要搭上他的肩头。   安格斯茫然回头,手上微微用劲,伊诺克的脑袋就像个爆开的西瓜,在他掌中砰然碎裂,红红白白的脑浆血液溅了他满手。   他暗红的双眸不见一丝清明,双唇微启,喃喃道:“陪葬,你们都要陪葬……”   埃利奥特心底一寒,强忍着转身就跑的冲动,轻声开口:“二哥,是我啊。”他缓缓试探着,将手放在安格斯肩上,“我是埃利奥特,你醒醒。”   安格斯脸色一变,反手抓住埃利奥特的胳膊,顺势拖下,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第97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二   午夜,天空之上没有一丝月光,橡树林隐藏在黑暗中,枝叶穿透夜幕,如同漫天爪子般死寂地凝固在半空。   地上、木桩上、他的衣裤乃至半身都是粘稠暗红的鲜血,安格斯跪在地上,麻木地将掉落一边的内脏碎片聚拢,捧起填进它胸腹间的大洞。   它是那么地蠢,蠢到连痛都不知道。   它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跟出来……安格斯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一遍一遍将溢出碎肉掬起捂紧在它胸口,仿佛只要一直这样做下去,它就能复活。   瘫软的小猫尸体染满了血污,它白色的长毛被凝固的鲜血纠结成一绺一绺。安格斯抬手想要擦去它脸上的血迹,却只能让它的毛发被染得更红。   它为什么还不醒?   安格斯轻轻摇晃它的残躯,该回家了,蠢猫,快起来。它的脑袋耷拉着,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摇摆。   后知后觉的惊慌开始在安格斯的胸腔里迟钝地跳动,他喘息着捂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很痛,痛得就像有人在狠狠地攥着。   为什么会这么痛?安格斯不明白,他的双眼赤红得仿似就快滴出血。   安格斯努力抵抗着那道陌生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抗拒什么。低沉的哀嚎从他嘴里溢出,脚下的土地坚硬干燥,橡树叶忽悠悠地打着转,从平地飞上半空。   他很痛,高高的黑色荆棘丛被乍然而起的冰冷寒风压得弯下了腰,很痛,尖利的獠牙刺破下唇,远处树木的枝叶狂暴地缠绕在一起!他很痛,痛得不能呼吸,安格斯狂嚎着,暴风卷着碎石狂乱地旋转。   还被绑在木柱上的三人衣袂猎猎飞舞,不远处,被拧断了脖子的埃利奥特动了动,他呻‘吟了一声,缓缓抬手抚上自己酸痛的后颈。   狂风夹杂着碎石鞭打在他的脸上,风太大,埃利奥特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耳边只听到安格斯犹如野兽般的凄厉嚎叫。   他艰难地翻身趴在地上不敢惊动他,模糊的视线里,木柱上的家人和朋友悄无声息地垂着头,凌乱的头发在暴风中胡乱飞舞。   埃利奥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陷入疯狂的安格斯,心中一片悲凉……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埃利奥特小心翼翼地向着木桩的方向匍匐爬过去。   他们腕间的伤口结成了血痂,不再有血液流下,肌肤还是温热的,脉搏的跳动微弱而平缓。埃利奥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躺在木桩边的血洼上,任由粘稠的血污浸透他裁剪精致的西服。   他此刻忘了保持优雅的礼仪,忘了整洁的着装,唯有默默地守在家人身边。还有安格斯,埃利奥特偏头忧伤地望着风暴中心的那个扭曲身影,也许,等他发泄完了,就会重新变回他所熟悉的那个二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埃利奥特在狂风中疲累地阖上眼帘,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风暴已经消退。   周围是诡异的一片安静,埃利奥特翻身而起。柱上的塞西尔、贝琳达和梅丽尔还在,但是安格斯已经不见了,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地上的小猫尸体。   埃利奥特急忙在附近转了一圈,夜风寒凉,空旷的野外没有安格斯的踪影。他无法,只好先将车开过来,解下木柱上的三个人把大家送回去。   塞西尔是最先醒过来的,看到躺在旁边沙发上的梅丽尔,他放松地长舒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谢谢,埃利奥特,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你先休息一下,照看着她们俩。”埃利奥特嘴唇翕动,半晌,最后只是递给他一杯温水。塞西尔现在太虚弱了,找人的事还是让他一个人处理的好,他嘱咐了句便转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真是太渴了,塞西尔发誓,肯定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一口喝完杯中的水,疑惑地问:“安格斯呢?”   埃利奥特背影一僵,气氛沉默得有些难堪,良久,他缓缓转过头:“安格斯他,失控了。”   塞西尔心头大震,他慢慢放下杯子,从沙发上直起身:“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失控?”   “我不知道,我本来是跟安格斯一起去救你们,”埃利奥特疲倦地挥了挥手,摇头道,“艾瑟儿跟其他几个巫师设下圈套引我们入阵,我差点都快坚持不住了,家里养的猫不知怎么的就冲了进去……后来,安格斯就没有征兆地魔化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安格斯是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那个样子,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先把安格斯找回来。魔化后的吸血鬼没有自制能力,如果一不小心让他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   埃利奥特不敢再往下想,他攥紧车钥匙正待转身,便听到梅丽尔的声音响起:“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吧,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塞西尔伸手拦她。   梅丽尔摇头:“别争了,现在只有我能帮安格斯,我跟埃利奥特去找人,你在家里照顾贝琳达,她只是个普通人,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于她来说,一不小心就会致命。”她也不确定温如是有没有死,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正在昏迷中,没有听到系统的淘汰提示音。   顺利说服塞西尔之后,梅丽尔上车时特意坐到了后座,见埃利奥特没有注意到她,她才小心地点开嵌玦联系自己的助理。   此时的安格斯正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梭着,人烟罕至的树林中满是潮湿腐烂的泥土和落叶腥味。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怀里是白猫僵硬的尸体。   它死了,安格斯苍白的脸庞无悲无喜,枯叶在脚下破裂,他茫然地走着,一直一直不停地走着。   他到底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他不知道。安格斯不能思考,只要一思考,他就会头痛欲裂,他已经关闭了自己的痛觉,可是还是没有用。   那细细密密、绵延不止的心痛缠得他就快窒息了。安格斯喘息着,靠在一棵大树上,怀中的尸体渐渐弥漫出一股刺鼻的恶臭味。   他靠着树干慢慢下滑坐到潮湿的地面上,同样潮湿的,还有他长长的睫毛,他赤红的眼眸,他疼痛不止的心底。   安格斯紧了紧手臂,缓缓闭眼,将自己的嗅觉也关闭掉。   寂静无声的林中,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蜷缩在高大的橡木树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肩上有一个小小的虚影。   当梅丽尔和埃利奥特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他们几乎都认不出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挑剔苛刻到极点的安格斯。   往日的优雅从容在他糊满血污的身上消失殆尽,埃利奥特轻轻叫了他一声,良久,安格斯才从身旁地上的尸体上移开视线。   暗黑的密纹爬满了他大半张脸,他空洞的红眸内只有晦涩的死寂,黑色的碎发凝着血块,衬着他苍白的面容显得无比的残酷无情。   梅丽尔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被安格斯那样非人类的瞳孔注视着,就算是见惯了世面的她都忍不住感到恐惧。梅丽尔倒退了一步,勉强开口:“安格斯,它没有死。”   安格斯微微抬头,脑袋困惑地向一侧倾斜,就像是听不明白她说的话一样。   她不由地有些心酸,梅丽尔清了清喉咙,提高音量,“她没死,她就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个艾瑟儿,三百年前的她都能逃脱,三百年后一样可以。”   “……没死?”安格斯喃喃地复述。   “当然,说不定她的灵魂现在就在这附近。”她急切地蹲在安格斯身前。   他面上的暗纹在缓缓地消褪,琉璃般的双眸似乎也开始有了聚焦的光点,梅丽尔连忙再接再励地补了句,“也许,我们只需要帮她找到可以附身的身体,她就能再活过来了。”   想法是没错的,一直坐在安格斯肩上的温如是幽幽叹了口气。   可惜那晚的攻击损耗了太多的力量,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能力跟一个健康的灵魂争夺身体主权。梅丽尔原来准备的那些人,多半都用不上了,但愿到时候,他们不会太过失望。   ☆、第98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三   梅丽尔为温如是准备的备用身体确实很齐全,从高到矮,身材各异的美女们接到通知很快就背着包袱住进了别墅。可是一星期过去了,她们还好吃好喝地被埃利奥特招待着住在他们家里,完全就没有一点被人附身的迹象。   塞西尔担忧地看了眼安格斯。   他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厚重的窗帘就在他的手边,将他周围的空间圈成了一个阳光照不到的世界。安格斯还是像原来那样,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手中的高脚玻璃杯里盛满艳红的鲜血。   他从前话就不多,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让人噎得上火,但是自从安格斯被梅丽尔哄回来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他们说上一句话了。   塞西尔宁愿安格斯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嘴贱地挑衅自己,也不想看到他这么阴郁地盯着客厅里花枝招展的女人们。   他真不知道安格斯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忍无可忍地将她们撕成碎片。塞西尔转向自己的养女,迟疑地问:“这么久了都没动静,你确定这个方法有用?”   梅丽尔也有些无奈,她只能确定温如是还没有被淘汰,至于她为什么迟迟不附身,她也不知道。想到流光一号在现实世界精益求精的着装打扮,她试着带入温如是的想法:“或许,她嫌这些人都不够漂亮?”   塞西尔嘴角抽了抽,小心地瞥了安格斯的方向一眼,压低了声调:“要不,你想办法跟她说说,让她先将就一下随便用着,以后再换?”   飘在吧台上方的温如是闻言,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倒是想要随便用着,架不住那些女人被他们养得太好了啊,个个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她还没有冲进去就被人给弹出来了,能怪得了她嘛?   她也想抓紧时间回到安格斯的怀抱啊,看到自家男人往死里糟践自己,她心都酸了好吧?!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平时看起来都一副精明得不可一世的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他们怎么就想不到换一批人呢?!   要不是离不开安格斯和梅丽尔身上的灵魂标记,温如是早就跑出去自己找人了,那用得着困在别墅里烦心。   她现在的灵体太虚弱了,根本不敢硬来。温如是暴躁地围着那帮女人转了个圈,正想豁出去再试一次,猛然听到“啪”地一声脆响,飘在空中的灵体打了个哆嗦。   安格斯阴沉地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那压抑的暴虐目光扫过客厅中愣住的众人,在他正对面的温如是明明知道安格斯的狠意不是冲着她来的,仍然感到一阵冰寒彻骨。要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她相信,她们已经被他杀死好几遍了。   这男人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真是愁死人了。   温如是望了望无声地转身上楼的安格斯,又低头看了看溅了一地的血液,还是决定先跟上去看看。   拉得密密实实的双层窗帘将室内的白昼变成了黑夜,卧室里没开灯,好在温如是也不需要光亮,她飘到墙角,见安格斯低头坐在地板上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东西。   她好奇地凑近,那明显是一把女人用的象牙骨梳,上面缠着细细的金丝。那把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温如是皱着眉头端详了半天,现在这个年代可没有这种样式的梳子,虽然保养得很好,但骨身上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细小的老旧暗斑。   几百年前的古董梳……温如是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这不就是自己当年打劫铁匠铺时顺手牵羊的东西嘛,原来一直在安格斯这里!   她就说嘛,没理由在她的严密监视下,还能有其他女人突破她的防线。温如是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缓缓在安格斯身边坐下,想要说点安慰的话。   比如自己再多练上一段时间,等灵魂强度够了就能增加夺舍的几率之类的。可是,一想到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到看不到,温如是便又无奈地闭上了嘴。   她默默地陪着安格斯坐在黑暗中。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像个雕塑一样。温如是终于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没等到自己变成人,安格斯就真的疯了。   她毅然飘下楼,看着那群莺莺燕燕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一定要在保存实力和安格斯之间选一个的话,温如是只能选择后者,不只是因为任务……他应该是骄傲的、优雅的,甚至是残忍无情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地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缅怀过去。   这样的安格斯,太让人心疼了。   温如是在心底默念起禁忌咒语,灵体中心开始向外泛出涟漪。   就算是拼着灵魂再度减弱的危机,她也得上一个身,哪怕是只能跟安格斯说上一句话,也好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颓废下去。   “梅丽尔,你快来帮贝琳达看看,她突然晕过去了!”埃利奥特急匆匆地冲进门。   温如是眼睛一亮,果断将施咒的目标转移到埃利奥特怀中的女人身上!   “是魔法阵的后遗症,贝琳达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残留在她身上的魔力需要几个月后才能消除,”梅丽尔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手指,安抚地拍了拍埃利奥特,“不用担心,她睡一晚就醒了,明天我给贝琳达熬点草药……”   话还没说完,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就睁开了眼,梅丽尔愕然停下话语,不应该啊,她刚刚明明就是陷入深度昏迷的症状。   埃利奥特倒是大喜,顾不得质疑梅丽尔的诊断,俯身就去握贝琳达的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不好意思,请让让。”苏醒的贝琳达,不,是温如是昏昏沉沉地站起身,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推开他就往楼上走。   她的脚步虚浮,灵魂有种灼热感,强行占据别人身体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如果可以的话,温如是也想跟埃利奥特说声对不起,但是她的时间不多,不能耗在跟他解释自己其实不是他心爱的女孩上面。   “安格斯,开门。”温如是无力地拍打安格斯的房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安格斯,是我,”温如是咬牙,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贝琳达一醒来她就得完蛋,她狠狠地道,“加上这次就是第三次了,三次都认不出来,还好意思说喜欢我。”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安格斯立在门边,死死盯着她,双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温如是虚弱地微微笑着,抬手轻抚他苍白的面容,“别难过,我没死。”   安格斯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安格斯……”不待温如是继续说下去,突然地就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双臂的力道很重,重到她的骨头都在发痛,仿佛不这样用力地紧拥不足以证明她是真实活着的。   温如是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半晌,她轻轻抬手,抚上了他的背,“没事了,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一直都在,看着他伤心绝望,看着他无助地关闭自己的感觉。她一直都在,只是他不知道。   安格斯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温如是将脸埋进她的颈侧。有濡湿的水意在她肩头的肌肤上化开,温如是不敢动,她忽然不忍心告诉他,自己不能在这具身体里待太久。   可是,要不是贝琳达忽然失去知觉,她根本就不可能进入她的身体,如果贝琳达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离开的话,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梅丽尔虽然说她会睡一晚上,但是也不排除贝琳达有突然苏醒的可能性。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温如是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她好不容易才跟安格斯相恋,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她舍不得就这么输在一个可能上。   “听我说,”温如是扳过他的脸,眷恋地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柔声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贝琳达!”埃利奥特难以置信地失声喊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   温如是头痛地扶额,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她正想转身解释,事情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就被安格斯一把推到了身后。   他傲然挡在她的身前,语声冰冷:“她不是你的贝琳达,以后也不会是。”   三百年前的艾瑟儿喜欢的人是安格斯,埃利奥特没有一丝怨言,但是现在的贝琳达已经接受了他的感情,埃利奥特此时已是情根深种,那肯就这么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如果早知道将贝琳达带回家的结果是这样,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埃利奥特听不明白安格斯的话,也不想明白。他什么都可以迁就他,但是唯有这件事不行!他闪身就想越过安格斯去拉她的手。   温如是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已经被安格斯揽着腰瞬移到楼下。   “搞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塞西尔有些头晕,两个弟弟都要抢一个女人的时候,当大哥的该怎么办,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哈,温如是,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梅丽尔才不管他们的那些想法,高兴地正想上前,就被护食的安格斯避开了。   第99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四   客厅里两兄弟打得不可开交,安格斯担心伤到温如是,倒是将她放到了一边。   没有了温如是的拖累,埃利奥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安格斯游刃有余地一一接下弟弟的攻击,还有闲暇劝解他:“你打不过我的,认命吧。”   “你做梦!”埃利奥特被二哥的无耻气炸了肺,安格斯的心上人就是人,难道他的贝琳达就不是了?!再文雅好脾气的人都接受不了女友莫名其妙被人抢走的事情。   埃利奥特打出了真火,双眸倏忽转红,龇牙就要下狠口。   场内碎片齐飞,好在安格斯第一天回到家中,别墅的客厅里就再也不摆放贵重物品了,就算是砸了点什么也没人心疼。   最后,被舒舒服服地安置在摇椅上的温如是还是看不下去了:“你们别打了,我没打算跟贝琳达争,我就是想,趁着她昏迷的时候进来跟安格斯说句话。”   “占了就占了!道歉的事有我,不用你操心!”安格斯怒了,他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弟弟,转头狠狠瞪着温如是。   安格斯不顾贝琳达死活的意图昭然若揭,饶是脸皮练得比城墙还厚的温如是都有些赧然了。她讪讪地闭上嘴,末了,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问题是,争不过啊,她要是醒过来我就死定了,还不如早点还给他们的好。”   她飞快地瞟了安格斯一眼,往椅子上缩了缩,“埃利奥特也怪可怜的……”再说了,贝琳达可是女主角。让她占了人家的身体把男主晾在一边,投入安格斯的怀抱,温如是再没有下限也做不出这么没节操的事。   崩坏男女主角剧情可是要遭天谴的,被一次性淘汰光的第八区参赛者们,肯定会在赛后去堵她家门口……   安格斯那听得她这种丧气话,他心头火起,下手一时没了分寸。只听“咔哒”一响,就掰断了埃利奥特的手臂。   众人:“……”   “都是一家人,这是干什么呐,”塞西尔连忙上前,扳开安格斯的手将弟弟救出魔掌,连声宽慰道,“你二哥脑子不清醒,别跟他一般计较,贝琳达会没事的,大哥帮你做主。”   “做主?”安格斯冷笑着,移步站在温如是面前,将众人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六亲不认状,“谁来做主都没用,除非你能找到一具比贝琳达更合适的身体。”   温如是精神一振,终于说到正题了。她抓着安格斯的衣服,从他身后小心探出头:“身体太健康了不行,灵魂太强了也不行。”   温如是伸出手指头一个一个提要求,“不要男的,男男相恋在言情文里没有好结果,不要老的,安格斯看久了多半会出‘轨,嗯,最好能漂亮一点,要是身材再火辣一些就更好了。”   她眼睛晶晶亮,对着能做主的未来大哥“羞涩”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安格斯他,有点挑剔。”   塞西尔额上青筋直跳,这是在选寄居的身体吗,这明明就是在选美好吧?!他正要一口回绝,爱咋咋地,大爷不伺候了!转头看到自家小弟泪汪汪的期盼眼神,那句负气话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塞西尔叹了口气:“就算我找得到,你也等不起,贝琳达随时都可能会醒。”   “嗯哼,”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吃着点心围观的梅丽尔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清了清喉咙,“我可以给贝琳达多喂点药,要她永远不醒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想让她多睡几天完全没有问题。”   在这个世界里,温如是跟她才是自己人。至于女主?只要保证她不死,并且能够跟埃利奥特修成正果,其他的小细节,梅丽尔一点都不关心。   她笑盈盈地对自己的便宜养父挥了挥手,“你跟埃利奥特放心去找吧,我这几天还要上课,就不陪你们折腾了。”   塞西尔语塞,半晌才挤出句:“我还要送你去学校,最近不安全。”他是真的放心不下梅丽尔一个人去学校。艾瑟儿逃掉了,罪魁祸首还逍遥在外,要是哪天突然又冒出来……   “别唧唧歪歪的了,梅丽尔赶紧去调药,你们两个都出去找人。”安格斯不耐烦地打断塞西尔父女的脉脉温情,简直是深得过河拆桥的精髓。他转身抱起温如是,那声音,柔和得低了八度都不止,“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喝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一切有我。”   温如是的心都甜成蜜了,她乖乖巧巧地勾住他的脖子,低头轻声道:“好。”   见那对狗男女都搂抱到一起了,埃利奥特忿然甩开塞西尔,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自己的好大哥捂着嘴,捁着脖子给拖了出去。   塞西尔一路上还小声地帮安格斯那混蛋开脱:“他们难得重聚,不容易啊,你就忍忍吧。放心,安格斯不会没廉耻到跟你女朋友上床的。”   埃利奥特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怎奈用尽了力气都扳不开大哥那肌肉虬结的手臂,就这么生生地被他给拽出门。   埃利奥特泪流满面。还有没有人性啦,他不是说要帮他做主的吗?塞西尔就是这样给他做主的?!梅丽尔几句话就让他倒戈相向了,她说什么他都听。梅丽尔根本就不是他的养女,而是塞西尔的亲妈吧?!他这么听话孝顺到底是想干什么!   埃利奥特不知道,自己再往深处多想想就真相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安格斯和贝琳达滚床单的镜头,根本就没空去想塞西尔父女俩之间不正常的暧’昧关系。   埃利奥特挣扎得太厉害,塞西尔不得不一手刀重重砍向他的后颈,然后,弯腰扛起被打晕的埃利奥特塞进车里。   他打燃火,抬眼瞥了眼后视镜。后座上的埃利奥特姿势别扭地瘫着。这样才对嘛,安静一点,有商有量地说话多好。   塞尔西清了清喉咙,“慈祥地”望着弟弟耷拉的脑袋道:“我们先从城西开始,不管找不找得到人,下午还没消息的话,我们就去学校接了梅丽尔再一起回家,没异议吧?”   后座悄无声息。很好,没有反对就是赞成了。塞西尔满意地脚踏油门,呼啸着开出别墅。   埃利奥特昏迷前还念念不忘的那对狗男女,现在确实在床上,但是两人根本就没像他想的那样滚床单。   说句老实话,安格斯看着贝琳达的那副身体,一想到是弟弟的女朋友,还是有点膈应。抢兄弟的女人这事做得不厚道,当着埃利奥特的面,安格斯一错到底,不表示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要不是舍不得离开,他真不想坐在床头,跟贝琳达肩并肩靠在一起。   安格斯转开视线,不看她的脸,低声道:“……你瞒了我这么多事,就没有什么想要老实交代的?”   “那些都不重要,”温如是轻轻勾上他的手指,浅浅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这么平和地待在一起过,当猫的时候不算,不过那时候,你也没有对我多好。”   安格斯挑眉,习惯性反击:“澡都给你洗了还不算好,难道要帮你把屎把尿才算?话说,你上完厕所偷偷用毛巾擦屁‘股我都没跟你计较过。你以为浴室里怎么会准备那么多白毛巾?我不说,你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有情侣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挑刺的?!还尽捡别人的痛处掐!   温如是的一腔柔情都被他的话给刺激散了。她恼羞成怒地翻身而起,扑在安格斯身上,抬起爪子就拧他的脸:“你要是猫,试试用纸擦个屁’股给我看看!”   安格斯任她将他压在下面,一张俊脸被她揪了个变形也不还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平静得柔和,他缓缓开口,只道了句:“……蠢货。”   温如是一噎,恨恨道:“你以为用这么磁性的嗓音说出那两个字,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人身攻击是病,得治!混蛋,以后不准叫我蠢货。我叫温如是,温如是,记清楚了!”   “温如是?”安格斯指尖微动,半晌,反手握住她的手,想了想,还是放到唇边吻了吻,轻轻笑,“不管你是叫艾瑟儿,还是温如是,你都是我的蠢货。”   温如是别扭地转过头,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那男人还温温柔柔地对她笑着,仿似春光般明媚得意。他苍白的面容犹如划破黑暗的晨曦,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她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句:“别忘了这是贝琳达的手,也不知道,她上了厕所洗手没有。”   安格斯的笑容僵了僵,半晌,才幽幽道:“……你能长点脑子不?”   温如是毫不客气:“你都能说屁‘股、屎啊、尿的,我就不能说个厕所了?双标不要太严重哦,混蛋。”   安格斯:“……”   温如是:“……”   这悲催的都是些什么对话,完全就跟她预先想好的柔情缱绻不一样。他们哪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其实是仇人吧?是仇人吧?   温如是真想捂脸,她绝壁是被安格斯给带歪了!成天被他蠢货、蠢货地叫着,关键时刻也变得像他一样嘴贱了……   安格斯慢慢地,忽然开始笑起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摁住温如是的脑袋就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笨蛋。”不待她反击,安格斯就起身跳下床,“我去看看梅丽尔的药好了没有,老实点待着,别乱跑。”   温如是一脚没踹到他,咬牙将通红的脸埋进枕头:“快滚!”   第100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五   塞西尔兄弟俩都快要把整个雾城转遍了,也没找到能让温如是点头的身体。   适合她寄居的身体不好找,不是灵魂强度超标,就是长得不够漂亮。也许以后会用一辈子的东西,温如是真的不想将就。但是塞西尔和埃利奥特已经尽力,能在短时间内就找出这么多人来已经很不错了。   她有些失望地将他们拍回来的照片放下,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的话……”   安格斯将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摆到温如是面前,打断她的话:“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我们有的是时间。”   梅丽尔不可能一直让贝琳达沉睡,她也不能老占着她的身体。不过,这些温如是都不想跟安格斯明说。他的神经已经绷得很紧了,虽然安格斯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温如是也能从他每日看到塞西尔时的眼神里,揣摩出些许不稳的情绪。   她微微笑了笑,叉起一片雪梨放进口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真甜,你也尝尝。”温如是递了片到安格斯唇边,笑眯眯地等他张口。安格斯蹙眉看了眼雪白的果肉,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比不上血液的千分之一味道,但他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水份很多。”安格斯不置可否地点头,能让他也感觉到一丝甜味,那说明这梨真的很甜。他随手摸了摸温如是的头发,温声道,“你多吃点,不用管我。”   他的手很快就收回去了,或许还是不大习惯她这张脸。温如是遗憾地舔了舔唇上的果汁,要不是碍着埃利奥特,她现在真想亲亲安格斯。不过想归想,温如是到底没有这么做。   贝琳达以后也会跟他们成为一家人,用她的身体去挑逗安格斯,想想都很膈应。   黄昏的时候,塞西尔和埃利奥特还是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一到家,埃利奥特的视线就落到了温如是牵着安格斯的手上。他的目光不虞,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倒是把温如是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她别扭地放开自己的手,看向跟在后面的梅丽尔:“今天安格斯做了鸡肉起司卷,你肯定会喜欢。”   梅丽尔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是嘛?那太好了,我上去换件衣服就下来,你陪我吧。”温如是这两天喝多了她熬的药,整个人都懒懒得不想动。她刚想推辞,就感觉手臂内侧被人掐了一把。   温如是一咧嘴,偏头就见梅丽尔隐晦地对她眨了眨眼。她清咳了声,咽回先前的话:“好啊,咱们也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说说话了。”   她转头对安格斯笑了笑,就跟着梅丽尔上了楼。   “死丫头,下手就不能轻点嘛,掐得我痛死了。”一进梅丽尔的房间,温如是就拨开她的手,挽起袖子一看,手臂上都被掐出了一块红印。   “哎呀,别在乎那些小细节了,我有正事跟你商量。”   见梅丽尔郑重地关上房门,在房间里设下一个隔音结界,温如是的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他们都不能知道?”   “要是告诉他们的话,这事多半会搞砸,”梅丽尔耸了耸肩,直接了当地道,“艾瑟儿来学校找我了,那女人倒是聪明,知道斗不过我们就想握手言和。”   “开什么玩笑?”温如是轻嗤,“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兰尼斯特家族伯爵千金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占了我的身份也好意思腆着脸来说这种话?”   梅丽尔闻言也笑了:“艾瑟儿不找我们不行啊。伊诺克被安格斯杀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巫师,一个祭祀男配。跟我们的争斗耗了她太多时间,巫师那边已经有主了,对方的势力很大,艾瑟儿一个人占不了什么便宜。”   想起今天在学校里,看到艾瑟儿那副憋屈的样子,梅丽尔就身心舒畅,“她希望我们能帮她拿下祭祀阿奇柏德。”   “教廷的那个祭祀男配?”温如是挑眉,“她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她?这场争端是她挑起的,眼看着要输了就想求和,想得倒美。”   “艾瑟儿没说,不过她好像很笃定我们会答应她的条件,”梅丽尔疑惑地偏头想了想,“我也很好奇,她约我们两个今晚在古堡见面,说是看到她带来的诚意就明白了。”   温如是摇头:“既然是有求于人,她就应该主动上门才对。告诉她,要想我们答应的话,就带着她那所谓的‘诚意’自己过来,否则免谈。”   她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艾瑟儿的对手,没有安格斯在场,她哪里都不会去。艾瑟儿想阴她,门儿都没有!   不过温如是这次倒是冤枉艾瑟儿了,她还真的是想跟流光的两个执行者停战。   艾瑟儿逃掉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新的男配,结果差点没死在那群巫师手里。看到站在那男配旁边的女人阴阴笑着望着她的神情,艾瑟儿气得直想吐血。她要是能早一步找到他,那轮得到那个执行者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艾瑟儿是被安格斯打怕了,又不敢直接凑到阿奇柏德面前。祭祀天生跟黑暗生物天生就是敌人,要想拿下阿奇柏德就需要更多的帮手,温如是和梅丽尔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当艾瑟儿收到梅丽尔拒绝去古堡的讯息时,想了很久还是妥协了。但她坚持不肯送上门找虐,最后,梅丽尔干脆将谈判地点定在了离家不远的树林里。   温如是跟着梅丽尔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去,小声道:“但愿安格斯不会发现我们半夜跑出来。”   “放心吧,我让塞西尔帮我盯着他呢,”梅丽尔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荆棘丛,“魔法阵都布置好了,就算艾瑟儿反悔,我们也能安全地回到别墅。”   当她们到达指定的地方时,艾瑟儿已经提前到了。   甫一看到站在艾瑟儿身边的“礼物”,温如是暗叹了口气,她总算知道,艾瑟儿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她们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了。   那少女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苍白的金发,美丽得仿似在发光,奶白色的肌肤让人联想到飞舞的雪花。她浅蓝色的双眸没有一丝灵动,明显就是灵魂被压制到最弱的状况。   “确实很让人心动,”温如是将视线移到艾瑟儿的脸上,淡淡地笑了笑,“说吧,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   艾瑟儿闻言,面上的表情也真诚了几分:“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们能将阿奇柏德劫出来,让梅丽尔消除他的记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成交。”温如是也不多言,她跟艾瑟儿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梅丽尔绕着“礼物”上下打量了一番:“气息很纯净,不像是正常长大的人类,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是伊诺克专门为我准备的后路,如果上次我被你们杀了,就会在她身上复活。”艾瑟儿苦笑。伊诺克日日用各种珍贵材料为她蕴养的替身,企是随便找就能找到的东西。如果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她根本就不会送给温如是。   “我知道你现在急需一具合适的身体,就算有梅丽尔的药物压制,你也承受不了贝琳达身体的排斥,”艾瑟儿勾起嘴角,这三百年的时间,她看了不少关于灵魂方面的书,温如是的情况她很清楚,“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越久,你的灵魂崩溃的速度就越快。”   见一旁的梅丽尔脸色变了,艾瑟儿微笑着望向温如是,“只要你们帮了我,这具身体就是你的。未免你们过河拆桥,事成之后,我再切断跟她的联系,没有问题吧?”   只要她不死,就不会对温如是造成威胁。同样的,温如是要是想要平平安安地附身,就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不受别人威胁。这个结果对大家都好。   如果不是敌对身份的话,温如是真心想为艾瑟儿鼓掌了。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东山再起,不说她的手段怎样,单论这样的韧性和能屈能伸的态度,怪不得能爬上暗刺的头把交椅。   谈判的结果是皆大欢喜,梅丽尔启动魔法阵将两人带回房间,温如是直接就离开贝琳达进入了新的身体。睁开眼就看到梅丽尔放大的脸,她的鼻子都快挨到温如是的脸上了:“你的灵魂在贝琳达身体里待久了会崩溃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温如是干笑了声,推开她就往外走:“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嘛,反正现在也没事了。我去找安格斯,今晚就不过来了。”   梅丽尔咬牙。这个重色轻友的女人!   急匆匆地走出房门的温如是总算松了口气,她不想骗梅丽尔,但是也不能说实话。梅丽尔帮她的已经很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靠自己。   她慢慢走到安格斯卧室外,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塞西尔,一见到温如是,他愣了愣:“你是谁?”   “梅丽尔找你呢,快去吧,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她可不是来给他看的,温如是推开他就往里走,语声欢乐轻快,“安格斯,快来看我的新身体!”   端着一杯酒的安格斯刚刚回头,就被个陌生女人抱了个扎实!   温如是搂住他的腰,仰头笑得灿烂:“混蛋,来亲一个。”   第101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六   杯中的酒液被她一扑之下猛然倾洒出来,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滴答而下。   安格斯不知所措地举着酒杯。她的眼如弯月,唇形优美,仿佛只要他稍稍低头就能任意采撷。可是,无论在战场,还是在情场,都算是久经沙场的百年吸血鬼反而僵住了。   怀中的触感温暖柔软,她盈盈期盼地扬起的那张脸很漂亮,也很陌生。安格斯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见他迟迟都没有亲下来,表情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欣喜,温如是停顿了片刻。她主动踮起脚尖,轻啄了一下他的下巴,柔声道:“吓到了?还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安格斯不自在地清咳了声,轻轻推开温如是:“不是……”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点被她吓到了。他转过身,放下杯子拿了块方巾,掩饰地垂眸擦手,“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   “为什么?”温如是疑惑地凑过去。培养了三百多年的感情还不算久?那他前一段时间,因她被害而疯狂又是为哪般?温如是私以为,安格斯明明就已经爱上她了,事到临头退缩似乎不是他的风格吧?   他偏头不敢看她的脸庞,白皙的耳根居然慢慢爬上一丝红晕,“你很好,但是……”安格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却失败了。   他纠结地蹙眉,尽量婉转地避免伤害温如是的自尊心,“那个,蠢货,你要明白,对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我很难就那么快地投入进去,跟你那啥……”   “那啥是啥?”亲一下而已,她又没说现在就要跟他滚床单,这混蛋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温如是挑眉,“你以前在外面鬼混的时候,不是适应能力挺强的嘛,那时候可没见你说要跟她们混熟了才能下手。”   真是让人头痛。这女人认识他太久,而他的黑历史又太多,多到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遮掩的程度。   安格斯此刻深悔自己这些年的放纵,又被她的话顶得哭笑不得。他干脆转回头,气闷地瞪了她一眼:“蠢货,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放心下去。不管对方叫什么名字,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在他的眼里,她们就跟一群行走的血袋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谁会对自己的食物产生感情呢?就算有,也顶多是类似餐前祷告般的虚伪。   温如是斜眼睨他,明显对他的说辞不满意。   安格斯深吸了口气,怎么也没法像蛊惑别的女人一样,在温如是面前满怀恶意地,滔滔不绝吟诵史诗般悦耳动人的情话。   难道这就是他动了心的下场?真是报应啊……安格斯无语。   最后,他只好揉了揉青筋直跳的额角,妥协投降。比起温如是的新外表,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安格斯将她拥入怀里,干巴巴地换了个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身体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温如是撇嘴,无趣地将头埋进安格斯胸前。她就知道,他迟早会问的。   她攥着他的衣襟,瓮声瓮气地回答:“艾瑟儿送的。”温如是老老实实地将艾瑟儿的条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但是略去了她要劫持阿奇柏德的真正理由。   半天都没听到安格斯开口,她正准备抬头,就听他低声道:“艾瑟儿做事不会没有后手,明天让梅丽尔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至于答应她的事,我和塞西尔会处理,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脑筋很灵活嘛,这都能猜准!温如是唇角轻轻上扬,与有荣焉地笑了:“知道了,都听你的。”   不过艾瑟儿埋下的后手,就算让梅丽尔检查,也不会检查出什么结果。   在进入这个身体的那一霎那,温如是就知道艾瑟儿为什么会这么“好心”,上赶着找她们合作了。不单单是因为她想要找人制住阿奇柏德,那件事成功了就罢,若是失败,今晚的安排才是艾瑟儿真正的退路。   她和梅丽尔都看走眼了,这个身体里根本没有原身的灵魂,什么被压制到最弱都是假象。要是像艾瑟儿说的那样,身为巫师的梅丽尔,一样可以解除伊诺克为她们之间种下的联系。   温如是嘲讽地眯了眯眼,如果不是她以灵魂状态在这个世界里待了这么久,估计都不一定能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妥。   不过,艾瑟儿也太低估她的能力了。   “安格斯。”温如是仰起粉脸,望着若有所思的男人,笑盈盈地轻声撒娇。那声音温软娇糯,仿似一汪清泉渗入了花蜜般,带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我刚才跟梅丽尔说了,晚上不回她的房间。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安格斯闻言一愣,脑子一时没从艾瑟儿未知的阴谋里转出来。半晌,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这段时间因为埃利奥特的紧迫盯人,温如是为了避嫌,已经搬去梅丽尔卧室好几天了。   经过上一次的变故,他们两人早已是大家默认的情侣,现在温如是既然换了新的身体,想要搬回安格斯的房间也说得过去。   但是,一想到从今往后,这蠢女人就要跟他同床共枕……不是贝琳达,也不是以猫的形态。安格斯苍白的脸庞就渐渐开始红了起来。   良久,安格斯才缓缓“嗯”了一声。他轻轻摩挲着她粉嫩的面颊,微微回了她一个柔和的笑容。这样,也好,他迟早都要学着熟悉她的新面目。   温如是一喜,尚未跳起来狠狠亲他一口,就听得安格斯习惯性地补了句:“洗干净才准上’床。”   “那你要帮我洗不?”温如是乐了,勾着他的脖子调侃。   想起当初帮她洗澡时弄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安格斯不由地忍俊不禁,语调恢复了原本的从容淡定:“如果你不会又因为我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恼羞成怒地伸爪子挠我的话,我非常乐意为你效劳。”   “美得你!”温如是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旋身走向浴室,临到门口还回身对他飞了个媚眼,“乖乖地脱‘光了躺好哟,姐洗了澡出来就临幸你。”   浴室门一关,安格斯忍不住瞥了眼卧室中央的大床,忽觉一阵口干舌燥。他伸手解开颈上的钮扣,狠狠磨牙:“……这个蠢货。”   到底要不要按照原来的想法,继续培养感情慢慢来?——安格斯也有些不确定了。   浴室内的水流声不绝,而撩起了自家男人心火的温如是却并没有洗澡。   她站在洗手台前,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少女。良久,温如是阖目开始默诵,留在身体中的那缕魂魄随着时间的推移,隐隐开始波动起来。   不过片刻,她的眼角便有枝枝蔓蔓的密纹浮现出来。温如是适时停下咒语,缓缓睁开双眼。那熟悉的吸血鬼暗纹诡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消褪。   果然不出她所料,原身的灵魂早就被消灭。艾瑟儿伪装得倒是很好,就连记忆都篡改成了普通的人类,有父有母,居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   可惜,什么假象在真实的咒语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温如是无声地轻笑,镜子里面清丽无双的女孩也在笑。艾瑟儿的灵魂究竟占据了这个身体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上百年?   伊诺克顶多也就是帮艾瑟儿蕴养了一段时间。以他的能力,还做不到将吸血鬼的灵魂分出一缕来适应另外一具身体。那这个巫师人选……温如是忽然想起了将她封印在密室的葛罗瑞亚。   温如是挑眉,转身除衣踏进放满水的浴缸。   艾瑟儿就这么笃定她的灵魂强度压不住她的残魂?温如是优雅地掬起一捧水,缓缓清洗自己的身体。   身为人类的温如是斗不过她,若是作为吸血鬼的温如是呢?温如是勾起嘴角,她真想看看,到最后,以为自己赢定了的艾瑟儿突然一败涂地那时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为了让那个结局更好看,她一定会好好保留艾瑟儿留在她身体中的残魂。   当温如是心情愉快地洗白白,踏出浴室后,一见到卧室内香’艳的场景,差点没被安格斯的大胆给刺’激到流鼻血!   还说什么要培养感情,什么陌生人下不了口?!她这才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安格斯就……温如是真想咆哮,他刚刚的羞涩矜持呢,被狗吃了?!   那混’蛋此刻正慵懒地斜倚在柔软的大床上,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啊!一丝‘不挂!!就只有腰间的一角被子盖住了他的要害部位!!!   黑如夜幕般的被单衬着安格斯苍白的肌肤,那巨大的反差,简直美得夺人心魄。   温如是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转向他腹肌之下的人鱼线,那道漂亮的V型线引人遐思地隐没在薄薄的被子中……   温如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可耻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种想要冲上去撩开仔细看看的冲动。   安格斯似乎很满意她傻住了的表情。他优美的绯色双唇缓缓漾出令人目眩的优雅笑容,语声低沉犹如轻轻拨动人的心弦,话中却毫无节操可言:“我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等了三百年,不能浪费了。”   温如是扶额,这个妖孽!她真的HOLD不住了……   ☆、第102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七   美色当前,面对的那个又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正常的女人会怎么做?是含羞带怯地半推半就从了他,还是彪悍地直接扑上去享受鱼水‘之欢?   温如是悲催地表示,两者都不是……她扑倒是扑了,可惜,不是安格斯想象中的那种,热情洋溢的扑法。   要是艾瑟儿的灵魂也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安格斯的裸’体该怎么办?!要是他们正在圈圈叉叉的时候,艾瑟儿那个无’耻下‘流的女人利用她们之间的联系,全程围观两人的活春宫……温如是惊悚了。   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拉起被子,不由分说地将诱人犯罪的安格斯捂了个严严实实!   妈蛋!艾瑟儿要是真的敢这样偷窥她的男人,她一定会提着炸药包去暗刺总部讨个说法!   不明所以的安格斯努力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挥开她的手支起身,压抑着怒火道:“蠢货!你搞什么鬼……”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如是粗鲁地一巴掌摁了回去。   “亲爱的,你乖哈。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温如是匆匆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跳下床就往门外跑!   安格斯:“……”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格斯的脸都快黑得滴出水来了。被子里的身体还光溜溜的,他想要诱’惑的目标却像被鬼撵着屁‘股般,已经一溜烟逃了个不知所踪。   安格斯这辈子,还从来就没这么花心思地摆出如此性感的姿势,主动去讨好一个女人。他只不过是想让她能享受到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好夜晚,可是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那个该死的蠢女人居然就这么扔下他跑了!   安格斯自问自己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问题绝对不可能是出在他身上!可是,她真的跑了……那蠢货的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安格斯活了三百多年,就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没有关严实的房门还有冷风一阵阵往里钻,吹得他的心底哇凉哇凉的。   那边厢,奔出房门的温如是毫不停歇,直接就冲进了梅丽尔的房间:“赶紧给我来两瓶抑制灵魂的魔药。”   “两瓶没有,只有一瓶要不要?”梅丽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温如是泪奔,不急不行啊,安格斯还在屋里光着等她临幸呢:“一瓶也行,先给我应应急。”玻璃瓶里的液体灰蒙蒙的,她匆匆接过一口饮尽,吧嗒吧嗒嘴,没什么怪味儿,放下瓶子随口问道,“这药能管多久?”   梅丽尔偏头想了想:“大概两个小时。”   温如是暗暗算了笔帐,两小时的药效要是都用到一缕残魂上,应该能让艾瑟儿睡上四个小时吧?她想了片刻,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梅丽尔:“晚上还能再帮我做一瓶不?”   就算是四小时也不够呀,还有早晨怎么办?要是安格斯今晚火气太大,耕耘不缀又该怎么办?!   梅丽尔失笑:“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真的确定要?要是连喝两瓶的话,你会保持不了清醒的。”   “没关系!”温如是狠狠点头。她还有咒语可以用,只要将两个灵魂中间加一道分隔咒就好。就算药效泄露过来,要睡也是艾瑟儿先睡着,“你做好就放到楼下,我待会儿自己去拿。”   再三确定了身体内的那道残魂被灰蒙蒙的雾气包裹得一丝不漏,温如是这才放心地摸回卧室。   推开门一看就泪了,屋里半个人影都没,宽大的床铺上只有皱成一团的被子。   温如是这次是真心给跪了。她无力地一头栽进被子里,无语凝噎。这种事,做到一半就撤不厚道啊,安格斯他这么傲娇到底是为那般?   她连药都喝了……   温如是咬着床单将艾瑟儿在心底轮了一百遍,幻想着有一万头草泥马轰隆隆地踩踏过她的残魂,然后再轰隆隆地碾回来,最好将艾瑟儿践踏成灰灰!正想得带劲的时候,就听窗外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你不是很喜欢跑吗,还回来干什么。”   温如是憋屈地转头,就见安格斯半倚在窗框上。苍白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碎发在夜风中微微摆动,上身只着了件黑色衬衣,没有扣扣子,紧实的胸膛大喇喇地裸’露在空气中。   他黑色的西装裤没有系皮带,看得出安格斯离开的时候心情不大好,就连平时很注重的细节都没有在意。   温如是咽了咽口水,也分不清是因为看到他赤‘裸的胸膛,还是因为他毫不掩饰的怒火。她尽量放低了姿态,讨好地咧嘴笑:“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跑呢。”   安格斯挑眉,眯眼瞪她:“你以为我眼瞎了吗?”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要跑,我是找梅丽尔拿药去了。”温如是翻身而起,生怕他一个不顺气又走掉,直接冲到窗前就一把抱住他的腰,脸颊还恬不知耻地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摩挲了两下,温声软语道,“不要生气了。”反正拿药的事也瞒不住他,还不如干脆说了的好。   安格斯蹙眉,想到她跟新身体也许还没有完全适应,不由语气也软了几分:“不舒服?”   “没有,”温如是抿着笑,眼睛亮晶晶地望他,不怕死地调戏道,“壮阳药,你喝不喝?”   安格斯身体一僵,一气之下,推了一把没将温如是推开,又怕用力过大伤了她,张口就想骂:“你这个蠢女人……”话还没说完,温如是就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双唇将他那刻薄的话语堵了回去。   在这么温馨的时刻,还是和谐一点的好。   温如是柔情似水地挑’逗着他冰凉的唇舌,渐渐地,安格斯的大手也慢慢抚上了她的腰肢。   所有的不安和暴躁,似乎都在这午夜的深深一吻中沉静下来。月色如水,柔和地倾泻在窗边相拥的两人身上。   良久,温如是才不舍地微微离开他的双唇,轻声道:“我们做吧。”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黑暗中,能听到两人不稳的喘息声。   安格斯拦腰将她抱起,临到头了还不忘补上一句:“不准再提那破药。”敢质疑一个吸血鬼的能力?他会让她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好不好,谁用谁知道!   长夜漫漫,当温如是被安格斯压在一堆被褥内,翻来翻去地蹂‘躏了三个多小时后,温如是才沉痛地领悟到,什么叫作死!要是她之前不那么嘴贱,就不会被安格斯拖着一定要证明给她看,他是多么的威猛无匹……   至于说为什么要说是在“一堆被褥”内,而不是“一张大床”——那是因为,他们的床,早就垮了。   温如是绝对不会跟别人说,她嫌安格斯一失控就捏得她生痛,也不会说她一痛起来脾气就不好。脾气一上来,温如是就不管安格斯爽不爽了。她恨恨地掐着他腰间的皮肉,威胁着让他去抓其他地方,床单、被套、床头、床柱什么都好,反正就是不能放在她的身上。   对着温如是,安格斯就算再怎么冲动,也会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换做对象是一堆死物,他可就没那么怜香惜玉了。   当第一根柱头被安格斯不小心掰断时,温如是还会条件反射地抖上两抖。   及到最后木裂之声不绝于耳,温如是也渐渐麻木了,照样能够在断断续续的床铺呻’吟声中,专心致志地迎合安格斯的强势索取。   纵容一个没有节制的吸血鬼的后果,就是她感觉全身酸痛得不像话,仿佛就快要步上卧室中央的那张残破家具的后尘了。可是,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重点的重点,是之前喝下去的药效快过了,再不补喝一瓶,艾瑟儿就要醒过来了。   “等一下,不行了,我需要休息。”温如是勉强推开安格斯的脸,拉起薄被遮住自己胸前。   安格斯顺势侧倒在一边,优雅地勾起嘴角,一下一下轻啄她有些红肿的双唇,他低沉的声音缓慢,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真的不行了?我还有很多招式没有教你呢。”   温如是额角一抽,没好气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颤巍巍地起身穿上他的睡袍:“我下楼去补充点营养和水份。”   安格斯晃身瞬移到温如是身后,双手环着她,慢慢地为她挽起过长的袖口,系上丝绸腰带。   一系列动作做得那是温柔缠‘绵,他的鼻尖轻轻蹭过温如是的鬓发、后颈,然后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印了个吻:“需要我帮你吗?”   温如是回身,对他甜甜地笑了笑:“不用。”有他在的话,又要费一番口舌。   “那好,”安格斯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温声嘱咐道,“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要是安格斯的体力不是这么旺盛的话,真的算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伴侣了。可惜了卧室里的家具了,要是每日一换的话,那得花多少钱呐……   不同种族的恋爱果然会有太多的不合适。温如是暗叹着,揉着一身青紫,扶着墙慢慢迈下楼梯。   梅丽尔准备的药,就放在吧台最显眼的地方。人说,人在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温如是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当她喝完药转身,就看到安格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看着她手中的玻璃瓶,那目光,说是百味陈杂毫不为过……   ☆、第103章 吸血鬼之混战血二八   “那个,安格斯,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握着玻璃瓶的手慢慢移到背后,温如是倒退着往吧台后挪。   见她怕成那样,安格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将要原谅她的表情。安格斯一步一步沿梯而下,气势凌然逼人:“那你说,事实是什么样?”   听他语气淡漠冰冷,温如是心里也委屈。刚刚还跟她恩爱缠‘绵来着,这混‘蛋,一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眼看着安格斯都已步下最后一梯,向着自己的方向逼近,温如是连忙老实交待。   “艾瑟儿分了一缕魂魄在我的身体里,这瓶是梅丽尔帮我配的抑制灵魂的药剂,连着之前的那瓶都是一样的。”温如是都快被他逼到了角落,她气都不喘一下,飞快地将前因后果说完。   安格斯脚步不停,没几下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温如是连忙缩着脑袋抬手挡他,生怕安格斯一怒之下,就把她像卧室的大床一样拆个七零八落,“冷静,冷静!那啥什么壮阳药真的是我开玩笑的,我一点都没有藐视你的能力的意思!啊——”   还没说完,温如是就被安格斯弯腰一把抗起。他的肩膀顶得她胃痛,温如是怒了,扑腾着双腿挥舞拳头使劲捶他的背,“痛啊!我要吐了,混蛋,赶紧放我下来!”   安格斯“啪——”地一声打在她浑’圆的臀部上:“闭嘴,回房再收拾你。”   收拾个屁!她是个人,又不是吸血鬼,没他那么好的体力!温如是狠狠地一口咬在安格斯背上。她不玩了,全身都痛死了,做做做,做他妹!   刚走到二楼,两边的门就打开了。   塞西尔瞥了一眼两人,淡定地将对面正要开口的埃利奥特推回了房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温如是僵了半晌,机械地拉起安格斯身后的衣摆,掩面将自己的脸埋起来。一身遮掩不住的青紫痕迹,安格斯宽大的衣服,还有这丢人的倒挂姿势……她明天早上真的是没脸面对他们了。   慢条斯理地回到房间的安格斯俯下’身,刚想将肩上的温如是放下,手一松,却被她扯了个趔趄。好在旁边就是铺得厚厚的被褥,也没把她摔到。   安格斯哭笑不得,那蠢货还死死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好好的一件衣服被她从背后攥到身前,扯得完全变了形。就这样,温如是仍然嘤嘤闹着不肯抬头。安格斯无法,只好宽慰她:“平时也没见你那么害羞嘛。行了啊,没人看得到你了。”   “这能一样嘛?!”小两口关上门在家里玩这些是情调,传到同事耳朵里就是送上门的笑柄啊,“混’蛋,都怪你,好好的跑下楼干什么。丢死人了,明天他们肯定会告诉梅丽尔的。”温如是已经能够想象到,明早梅丽尔八卦的那副嘴脸了。   越想越臊得慌,温如是抓住安格斯的手就是一阵狠咬。   就她那力道一点都伤不了安格斯,小小的贝齿啃在他的手腕上不痛不痒,反倒有种麻酥酥的感觉。安格斯心头一漾,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缓缓向下就去解她的睡袍:“宝贝,再来一次。”   温如是一惊,推开他拉着自己的腰带就往后躲:“滚蛋,我还没消气呢!”想要的时候就叫她宝贝,不想要的时候就叫她蠢货,这个精‘虫上脑的死吸血鬼!   安格斯挑眉,拖着腰带的另一头跟她僵持着,也不用力:“你别搞错了,该气的人是我吧,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给我喝壮阳药。”   “都说了不是咯,我之前那是开玩笑的!”温如是气急,这人咋怎么说都不听呢!不就是说错点话嘛,非要揪着她的错误不放!   “谁信呢。”安格斯板着一张脸,无视温如是的反抗,轻轻一下就拖过她,两三下就将温如是脱了个干净。覆身压上她的动作却一点不像先前的冷酷,反而轻柔得仿似唯恐弄疼她了一样。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闹,再闹全家人都睡不着了。”   温如是欲哭无泪,她这下总算是明白了。安格斯这混’蛋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他才不管自己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白的,到了他的嘴里也能变成黑的。   整整一晚的纵‘欲,加上梅丽尔魔药的副作用,温如是直接从凌晨睡到了下午。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的残破家具都清理出去了,温如是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全新的大床上。   安格斯不在,枕头边上放着一张便签条。温如是打了个哈欠,随手将那张便签拿到眼前:   我跟塞西尔和埃利奥特出去办事了,晚饭之前会回来。冰箱里有做好的菜,你热一下就可以吃。艾瑟儿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跟梅丽尔不用管了。——安格斯   温如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格斯的笔迹,跟埃利奥特的一样,他用的也是繁复的花体字,不过相比埃利奥特的柔和,安格斯的笔锋就要凌厉得多了。   他若是想要出面帮她处理,她也不会拦着,物尽其用嘛,安格斯的能力对付一个艾瑟儿是绰绰有余了。温如是微笑着将便条折好放进床头柜,也许她该准备一个漂亮的小匣子。以后像这样的小纸条,她可以一张一张地收起来,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很有意思。   下到楼来就见梅丽尔正抱着一包零食蜷在沙发上看电视,温如是随手拈了块薯片,在她身边坐下:“今天不去上课?”   梅丽尔斜睨了她眼:“今天是周末,你睡昏头了啊?”   “我又不读书,不工作,记不住日期也正常啊。”温如是毫不在意。   “那是,不过你晚上啊,跟安格斯做运动的时候也注意着点的,”梅丽尔笑得不怀好意,“啧啧,那声音,大得人根本就没办法睡觉。”   温如是老脸一红,换了个话题:“你迟些多帮我做几瓶昨晚的那种药,等他们回来多半有正事要谈,我先去做饭。”   见她匆忙离开,梅丽尔幽幽道了句:“壮阳药?”温如是脚下一个踉跄,转头瞪她:“安格斯跟你说的?”   “那能啊,就你们昨晚的声音,谁听不到呢,”梅丽尔笑得阴险,“话说,安格斯要是真不行的话,要我帮你做些补肾壮阳的东西也可以的哟。”   “留着给你的塞西尔喝吧!”温如是嘴角一抽,转身就进了厨房。安格斯那厮再补的话,受罪的就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了!   厨房里的食材很齐全,三百年没有做过一顿饭,温如是的厨艺还是有些生疏了。她熟悉了好一会儿,才算着安格斯他们要回来的时间做了顿西餐。主菜是洋葱烧猪扒,配菜是黑胡椒培根番茄卷和蘑菇烘蛋配奶香火腿土豆泥,再加一个蛤蜊奶油浓汤就大功告成了。   刚刚将菜肴摆上桌,三兄弟就按着点到家了。   安格斯自然地走到温如是身旁,环着她的腰,低头在她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这都是你做的?”   “嗯,”温如是献宝地叉起一块番茄卷递到他嘴边,笑盈盈道,“你尝尝。”   安格斯咬了一口,点点头:“还不错,能吃。”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能吃”就是最好的赞美了。温如是心满意足地拉着他的手,并排在餐桌前坐下,殷勤地为他布菜。   安格斯瞥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是没有说出打击她的话。他毕竟是个吸血鬼,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食物根本补充不了什么能量。能享受这些美味的,其实只有塞西尔和她们两个。   但是,看着她愉快地将亲手做的菜肴拨到他的盘子里,安格斯就不忍心说出,实际上,他只需要一袋鲜血这种话。他喜欢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柔软。   如果能让她一直保持这样的好心情,就算偶尔少喝一两顿血,他也能够忍耐。安格斯微笑着垂眸,将盘中的食物一点一点吃掉。   忽然,一杯鲜血推到了安格斯的手边。他诧异地抬头,温如是浅蓝色的双眸如水般温柔:“你的饮料。”她清清浅浅地对他笑着,就像只是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安格斯心里百感交集,第一次,他有了一种想要向人倾述的冲动。最后,他只是轻轻抬手,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轻声问道:“害怕吗?”就像其他人类害怕吸血鬼一样。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暴虐的自己。   那样的快‘感让他无法拒绝。在杀戮中,安格斯常常会感到自己正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他跟埃利奥特不一样,埃利奥特会恐惧地竭力抗拒着自己是个吸血鬼的事实。   而他,安格斯就像是个天生的侩子手一样。他不畏惧,不逃避,甚至是沉浸其中的。安格斯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一个人类的面前忐忑不安。他会想要为了她忍耐吸血的欲’望,为了她维持人类的生存方式,这样的患得患失让他害怕。   温如是握住他轻抚自己面颊的手,缓缓摇头:“不管你是人类,还是吸血鬼,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第104章 吸血鬼之混战二九   有了安格斯、塞西尔和埃利奥特的介入,落单的阿奇柏德很快就落入了艾瑟儿的手中。   当艾瑟儿接过梅丽尔的遗忘药剂,视线不由自主地从依偎在安格斯身边的温如是面上扫过。她弯起嘴角,笑容意味不明:“放心,我会履行自己的承诺,如果阿奇柏德喝了这药,真的能够忘记从前,我会如你们所愿,带着他离开雾城重新开始,再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有了落脚的地方记得给我们发个信息,”温如是慵懒地靠在安格斯怀里,不置可否地挑眉轻笑,“大家相识一场,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说不定以后还有互相帮忙的时候。”   艾瑟儿怔了怔,她没料到温如是会这么说。在她看来,自己两度差点要了温如是的命,流光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但是艾瑟儿也不会拒绝温如是的示好。   她现在势单力薄,能不能抓住阿奇柏德的心还是两说,不到最后,艾瑟儿也不想放弃跟安格斯一脉重修旧好的可能。想通了这些,她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难得你们不计较。既然如此,从今往后,要是有用得着我艾瑟儿的地方,大家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绝不会推辞。”   安格斯闻言蹙眉,直到艾瑟儿愉快地离开他们的住所,才缓缓开口:“我不相信她的话。”   温如是点头:“我也不相信,不过,让她再蹦跶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安格斯,你就放心吧,有我看着呢。”梅丽尔笑嘻嘻地插话,他们不知道温如是的用意,她可是清楚得很。她拆开一袋零食,拈起虾条放进嘴里,意有所指地自言自语道,“免费的打手呐,不物尽其用就太浪费了。”   艾瑟儿就不是个能安分得下来的人,只要一旦脱离被淘汰的危机,她肯定会重施故技对付其他执行者。有温如是的配合麻痹,短时间内,艾瑟儿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没人会傻到主动去伤害自己的替身。   温如是现在是在驱狼逐虎。有艾瑟儿在前面冲锋陷阵帮大家除掉其他公司的执行者,而她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在最后关头出来收拾残局,何乐而不为呢?   梅丽尔跟温如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安格斯不明白梅丽尔的话,不过既然温如是也想留艾瑟儿一命,他也就不再言语。但是,就在艾瑟儿准备带着阿奇柏德离开雾城的头一晚,他还是趁夜孤身出门了。   还没展开身形,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安格斯无奈地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银灰色的手机。手机上挂着一个Q版的金发少女公仔。   同样的款式,温如是也有一个,只不过是珍珠白的。她的那个吸血鬼公仔长相酷似安格斯,黑衣黑发,板着脸一副冷酷的样子。要不是温如是坚持说是情侣款,安格斯真的不想时时带在身上。   安格斯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他就知道,那蠢女人送他礼物没什么好事……   温如是娇娇弱弱的声音从手机听筒内传出来:“亲爱的,你去哪里了?”   安格斯抿嘴望着前路,顿了半晌,还是沉声回答了:“我去把艾瑟儿干掉。”他奉行的就是直截了当,武力能够解决的问题就该及时清除。   艾瑟儿的存在就是个隐患,对于不可控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将其毁灭。   那头的温如是似乎早料到他的答案,闻言只是轻笑,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安格斯,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被她笑得火大,安格斯正准备挂断电话,就听到温如是这么说,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转身往回走:“怎么回事?有没有找梅丽尔帮你看看?”   “梅丽尔不在,今晚月圆,她多半是陪塞西尔进山了,”温如是的语调平和,隐隐能听出她似乎压抑着什么,还有余力安抚他,“你别急,也许是因为艾瑟儿的情绪不稳,所以在我身体里的残魂波动得比较厉害。”   “你别怕,我马上回来!”安格斯不敢耽搁,挂掉电话就往回赶。   温如是眨了眨眼,然后笑眯眯地握着电话就在床上打了个滚。害怕?开什么玩笑……她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害怕呢。她只是不想安格斯这么快就杀了艾瑟儿而已。   艾瑟儿迟早得死,但不是现在。至少得等到她把其他执行者消灭得差不多了以后,温如是才会动手。她也不想骗安格斯,不过要不是这么说,他怎么会听话地老老实实赶回家呢。   温如是愉快地揪着手机链上的Q版安格斯,在它脑门儿上重重亲了一口,爬起身去准备针管。   等到安格斯冲进卧室,温如是正窝在被子里,脸色红润,看不出有什么难受的神情。安格斯不放心,探手就去摸她的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如是有气没力地望着他,可怜兮兮道:“已经好多了,估计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你上来陪我吧。”   “我陪你有什么用,蠢货!不把艾瑟儿干掉,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受到威胁,”安格斯嘴上这么刻薄地骂着她,却还是顺从地脱了外套,上床将温如是揽进怀里,“等她离开雾城再动手又要浪费时间去找,真不知道你们磨磨蹭蹭地留着那个祸害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就这么杀了她,你不怕哪天一早醒过来,我就被艾瑟儿的残魂给同化了啊?”温如是撇了撇嘴,勾住他的脖子,在安格斯肩窝里蹭了蹭。   “少废话,”安格斯不满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梅丽尔在搞什么鬼吗?梅丽尔的药锅前段时间就没停过,别告诉我,你们两个人加起来连一缕残魂都斗不过!艾瑟儿的残魂要是真能同化你,你们还能这么悠闲地天天在背后讲我的八卦?”   温如是眼神晶晶亮,仰头感叹道:“聪明!”她摸出枕头边的针筒,在安格斯眼前晃了晃,笑盈盈地在他下巴上亲了口,“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需要你贡献出一点点血,以确保我们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   安格斯望着她手中的针筒沉默了。   温如是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她的想法。只要温如是能够变成吸血鬼,别说是一缕残魂,就算是艾瑟儿分出一半的灵魂在她身体里,都只有被温如是击溃的下场。   但是,安格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将温如是变成跟他一样的吸血鬼。   那样的人生太孤寂,太漫长。   她再也不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不能尽情地在外结交朋友。她会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天天老去,死亡,最后化为灰烬。哪怕是狼人和巫师,他们的寿命也最多不过几百年。几百年之后,塞西尔和梅丽尔也将变成她生命里的一段回忆。   没有了同伴,吸血鬼的永生就不再是上帝的恩赐,那会成为一种诅咒。   让人完整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友情和亲情,而这些,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够的。安格斯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他轻抚着温如是的面颊,轻轻摇头,语声低微:“贝琳达、塞西尔、梅丽尔……他们都会一个个地离开。到了最后,你的身边会只剩下我和埃利奥特。如果我真的将你转化成了吸血鬼,每隔十多年,我们就要搬一次家。我们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新的家人,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温如是张口欲言,却被安格斯一根手指挡在唇上,“嘘,你听我说。”   他亲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我不怀疑你愿意永远陪伴我的心意。可是,永生太久了。一百年,两百年……也许你能忍耐这样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寂寞,但是,一千年,两千年呢?”他怎么舍得让她沉沦在那样的痛楚中……   安格斯收紧双臂,鼻端是她秀发的清香,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喃,“我很高兴你愿意主动要求转化,可是我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你会像我一样,承受那样的折磨。   让我陪着你走完这一生,这就够了。”   温如是的眼眶有些泛红,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可是安格斯不知道,这只是个虚拟的任务世界。   温如是记得很清楚,当初她们进入之初,赛制的规则——大选世界的任务圆满完成后,如果执行者没有死亡,留在其间的期限是一千年。   就算她转化成了吸血鬼,他们也不会有两千年的光阴可以在一起。除开这已经过去的三百多年,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也只有六百多年了。   当千年之期一到,所有存活下来的执行者,连着这个世界,包括安格斯和埃利奥特在内,都会全部消失。   温如是垂眸吸了吸鼻子,微笑着反手紧紧抱住安格斯:“没有关系,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想活了,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她希望能够跟安格斯死在一起。   不分先后,不分彼此。   ☆、第105章 吸血鬼之混战血三十   没有了安格斯一帮人给她下绊子,艾瑟儿玩起阴谋诡计来,那效率还是非常之高的。原本只剩下三十二个参赛者的第三区,没过多久就骤减到了八个人。除去她们三个,也就仅仅只剩下五人了。   两年过后,梅丽尔也顺利完成了高中学业。   下午的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温如是将托盘上的茶点摆到梅丽尔身边的玻璃小圆桌上,在另一侧的躺椅上坐下,随口问道:“过了这个假期,你就该去读大学了,准备好去哪里玩没有?”   “还没有想好,塞西尔提议去迪拜逛一圈,我还在考虑。”梅丽尔端起温如是刚刚榨的果汁,喝了一口。   温如是偏头看了她一眼,揶揄道:“那边属于热带沙漠气候,太干燥了,小心塞西尔水土不服,要是玩着玩着就开始掉毛,那就搞笑了。”   “噗——”梅丽尔差点将刚喝下去的果汁喷出来,“开什么玩笑!塞西尔的适应能力可好了,就算去北极,去非洲都不会掉毛!”   “我就这么一说,你急什么,”温如是慢悠悠地移开视线,“埃利奥特前几天正在研究旅游杂志,要不然你把他们两个一起带上,省得他天天都在纠结该带贝琳达去哪里。”   梅丽尔不满地皱起眉头,好不容易能跟塞西尔单独出行,她才不想带上两个电灯泡呢。她正待开口拒绝,就听到久违的系统声音在耳边响起。   “黑狱五号程焕丽,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六位。”   梅丽尔猛然抬头望向她,没有意外地,也从温如是的眼睛里看到了兴奋。   温如是缓缓拿出手机,愉快地笑起来:“看来,你们的旅行要暂缓了。”电话拨通,那头是艾瑟儿得意的声音:“你们也听到了吧,还有一个,我们就能顺利进入下一轮了。”   “恭喜,”温如是对梅丽尔挤了挤眼,语声欢快愉悦,“后天,我们打算帮梅丽尔办个毕业舞会,你也带着阿奇柏德一起来参加吧。反正还剩最后一个执行者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是我说她,都多大人了,好好的巫师不当,偏要跑去读书,真是脑子有病,”艾瑟儿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到时候再看吧,我忙着呢,不一定抽得出空来。”   温如是又跟她随意聊了几句,刚挂掉电话,梅丽尔就凑了过来:“怎么样,她来吗?”   “没说来,也没说不来,”温如是不置可否地起身准备回房。   “那是什么意思?”梅丽尔急了,她可不希望推迟了自己的旅行计划,艾瑟儿还不上钩,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意思就是,艾瑟儿又想答应,又要装模作样地端一端架子,”温如是向后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放心吧,她到时候肯定会到的,而且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既然是舞会,就得提前准备新礼服。是穿黑色系好呢,还是穿蓝色系好呢?最好是搭配出两套情侣款。啊,很久都没有跟安格斯一起出去逛街了,真是让人期待!   温如是扔下梅丽尔,高高兴兴地跑回房间。安格斯正背对着门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温如是扑上去就跳到他背上,环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混蛋,你会跳舞的吧?”   安格斯淡定地将书本重新放回去,反手托着她的臀部:“那是贵族间必学的礼仪,不过,这么多年也忘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邀请我当你的舞伴,就要有被人踩脚的觉悟。”   温如是哼哼唧唧地在他脖子上蹭:“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当我的舞伴?”   安格斯勾起嘴角,她跟梅丽尔在阳台上说的话,他早听到了。身为一个吸血鬼就是这点好,足不出户也能听到整栋别墅附近任何一个角落的谈话声。   安格斯微笑着将她放下来:“猜的。”他不会告诉她,她跟梅丽尔的每一次说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喜欢看着温如是每次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得逞,那时得意洋洋的傻样子。他喜欢就这样宠着她,直到她真正变成吸血鬼之后,自己去发掘这项能力。   两年前温如是的那番话,确实彻底打动了他。不过安格斯还是没有当场答应,只是让她好好考虑清楚。这两年里,温如是一直都没有放弃,安格斯也几乎默认了她迟早有一天会再一次提出这个要求的结果。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两个人都准备好迎接新的生活方式。   所以,当第二天,安格斯陪着温如是在外面逛了大半天回到家后,温如是将一个没有开封的针管递到他的手中时,安格斯没有再拒绝。   安格斯默默地看着她将自己的血液注射到血管里,伸手轻轻揉着她手臂内侧的针孔:“冰箱里有新鲜的血,明天艾瑟儿到了以后,你只要……然后再喝一袋下去就能变成吸血鬼。”   “我明白的,先自杀,再喝人血嘛,”温如是微笑着抬头,“你已经教过我很多遍了,不用担心,我不会记错顺序的。”   安格斯蹙眉,叹息一声将她拥进怀中:“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看着你伤害自己。”哪怕明明知道,她死了之后可以复活,他还是没办法平静地面对那一幕。   温如是的心思早就转到另一边去了:“你说我是上吊,还是割腕呢?不不不,割腕不行,会流很多血的,太浪费了。上吊时间太长,死得也很难看。开煤气肯定也不行,万一谁不小心点了个火就完蛋了……”   安格斯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见她愈说愈不像话,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唠叨:“你难道就没有提前考虑过怎么死得舒服一点,体面一点吗?临到头了才想这些?!”   温如是委屈地斜睨他:“想过啊,就没有一种死法能达到你说的那种效果。就算是吃安眠药也会很痛苦的,还会吐出很多恶心的白沫沫。”   安格斯无语,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走。   温如是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安格斯这是啥意思啊,死的人是她,又不是他,至于这么不待见她的提议嘛……温如是憋屈地拧身去找梅丽尔,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出一个舒服的死法!   关于这件事,很显然梅丽尔也没办法给她更好的建议。最后还是埃利奥特欣然答应提供友情赞助,同意在明天的舞会上帮她解决这个难题。   安排好一切的温如是高高兴兴地回到卧室,老老实实地跟安格斯交待了。   一听到要由埃利奥特来下手,安格斯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之后,他起身就出了门,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他回到床上,温如是就自动自觉地靠了过来。安格斯微微笑着调整了个姿势,揽着她安睡了整晚。   温如是那天夜里睡得很香,根本就没有发觉安格斯离开过。直到翌日,接到艾瑟儿和阿奇柏德到达舞会现场的消息,一家人避开闲杂人等,在安格斯的卧室里帮温如是转化。当温如是复活后,见到埃利奥特又跟安格斯打起来了,才知道那男人又做了什么!   温如是扶额,不敢去看躺在一边地上被拧断了脖子的贝琳达。   “虽然我已经施了隔音咒,但是,你们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艾瑟儿就要起疑心了。”梅丽尔闲闲地立在一边说风凉话。   “他杀了贝琳达!”埃利奥特怒不可遏。   “更正,我是转化了贝琳达,没有杀了她,”安格斯飞身避开他的攻击,又补了句,“贝琳达是自己愿意的,我再三确定过。”   “她同意,我没同意!”埃利奥特五指成爪,一爪撕下安格斯的袖口。他根本就不希望贝琳达变成吸血鬼,就算贝琳达求过他好几次,埃利奥特都没有松口。   “杀那蠢货也没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还是照样做了?!”安格斯步步退让,嘴上却毫不留情。   埃利奥特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不是也没反对吗?!”   “我是没反对,”安格斯反手脱下外套扔到一旁,耸了耸肩,“但是想想还是不爽。”话音刚落,安格斯就已经掠到贝琳达身旁,他躲过埃利奥特的飞踢,俯身提起贝琳达就扔了过去,“你转化了我的人,我也免费帮你一次,就当扯平了。”   扯平个屁!埃利奥特顾不上揍他,凌空接住贝琳达,还没放下,就听她呻’吟了一声:“……埃利奥特。”   “我在,你感觉怎么样?”埃利奥特连忙将她慢慢放在沙发上。   “还好,”贝琳达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腼腆地笑了笑,“就是有点渴。”埃利奥特正想去给她倒水,安格斯就凉凉地道了句:“她是想喝血,不是想喝水。”埃利奥特抬眼,就见一个黑影飞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一看,原来是袋鲜血。   安格斯也不理他,转身将手里的另一袋递到温如是手中:“喝完我们就该下去了,解决掉艾瑟儿,我带你们两个去森林里狩猎。”   温如是拔掉塞子,慢慢吸吮了一小口。   犬齿有些发痒,她逐渐开始理解,安格斯所说的那种来自灵魂的饥‘渴感觉。血液的气味香甜馥郁,充斥在鼻端,温如是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不至于太过急切。   她是人,就算是变成了吸血鬼也不能摒弃自己身为人类的本性。温如是深深地吸气,然后停顿了数秒,才慢慢地将肺里的浊气呼出。   安格斯静静地看着温如是,见她反复呼吸了好几次,缓缓将吸管置于嘴里,斯文地小口小口喝着袋中的血,终于放下心来。   他真怕温如是一变成吸血鬼之后就失控。   还好,现在看来,她有足够的意志力能压制自己的冲动。   ☆、第106章 吸血鬼之混战[完]   艾瑟儿曾经想过,除去最后一个多余的执行者后,就带着失去记忆的阿奇柏德远走高飞。也想过放下旧怨,从今往后,跟温如是和梅丽尔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温如是不旧事重提,她也不会再动用埋在温如是身体中的那缕残魂。艾瑟儿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温如是会亲手要了她的命。   她不应该是那样的人……艾瑟儿眨了眨眼,低头看向刺入身体中的木锥。泛着柔光的白桦木表面光滑,连接创口处有涓滴的血流顺着木纹蜿蜒而下。握着它的手白皙柔美,没有一丝颤抖。   参赛之前,暗刺收集了很多资料。其中最让她们耻笑的,就是流光的首席执行者居然从来都没有杀过一个对手,她温和得完全不似一个辗转过许多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相信老板查出来的资料,艾瑟儿一定不会把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指向她,更加不会轻信温如是的许诺。   梅丽尔的咒语将热闹的酒会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参加舞会的人们就像根本都看不到这里发生的惨案一样。悠扬的音乐声在场中回响,一个又一个飞旋的身影从她们旁边掠过。   插‘进心脏的木锥另一头还在温如是的手中,艾瑟儿死死拉着她的袖口,支撑着往她身后望去。视线越过温如是的肩头,艾瑟儿看到,瞪大了双眼的阿奇柏德被惊吓得连连后退。   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似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孩子。   “……阿奇柏德。”艾瑟儿全身发冷,缓缓软倒在地,五指犹自抓住温如是的衣服不肯松开。   “后悔吗?”温如是怜悯地俯视着她黑纹浮现的惨白面容,“倘若你不是害怕无法掌控阿奇柏德,坚持要将他从教廷祭祀的位置上拉下来,也许今天,就不会死在这里。”如果阿奇柏德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拥有身为一个祭祀应有的能力,就不会轻易被她得手。   这个世界的五个男配分别代表五个不同的势力——狼王塞西尔、吸血鬼屠夫安格斯、白巫师伊诺克、黑巫师卡帕奇、圣祭祀阿奇柏德。   原本,伊诺克会因为贝琳达的同窗关系而跟埃利奥特成为好友,他们本该联合兰尼斯特吸血鬼家族和乞厄马罗山脉的狼人部落,一起对抗教廷和黑巫师协会。   在几十年后,阿奇柏德将会是教廷的中流砥柱。未来的他很强,强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数次打败两方势力的围攻。   可惜,这一切都在艾瑟儿杀了安格斯和埃利奥特的父亲之后,就走向了不同的剧情——兰尼斯特家族被摧毁,伊诺克也被艾瑟儿拐去学了暗黑禁忌魔法,而阿奇柏德的圣祭祀生涯,也在艾瑟儿给他喝下遗忘药剂的那一刻,就此终结。   假如一开始,艾瑟儿没有占据原本属于温如是的伯爵千金身体,没妄生贪念变成黑暗生物,她也许还有机会在阿奇柏德没有被教廷选中之前得到他的真心。   艾瑟儿屈辱地挣扎着起身。后悔吗?绝不!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咬牙吟诵,试图催动留在温如是体内的魂魄。   咒语堪堪出口,艾瑟儿突觉心头一阵巨震。灵魂霎时如遭雷击,一口艳红的鲜血没忍住就猛地喷了出来!   “艾瑟儿,好久不见。”远处阴影中有个身穿及地黑袍的老人佝偻着渐渐步出,沙哑的声音苍老刺耳。   艾瑟儿勉强抬头。那人枯槁的双手缓缓抬起,揭开头上宽大的连衣帽,满是褶子的老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阴寒彻骨。当她看清楚黑袍人的面容,艾瑟儿终于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瘫软在地。   “啊,忘了告诉你,葛罗瑞亚是我请来的,”温如是慢悠悠地补刀,“相信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徒弟西泽,原来是被你害死的,葛罗瑞亚会很乐意改变立场,消灭你残余的灵魂。”她的唇角微翘,笑意却未达眼底。能够确保自己安全的机会,温如是从来不会放过,她的生命很宝贵,容不得一点失误。   “……你错了,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被淘汰。”艾瑟儿笑得疯狂,齿缝中全是血迹。   温如是敛容端详了她的样子半晌,微微蹙眉,拔出木锥再一次捅进了艾瑟儿的心脏。   艾瑟儿的笑声戛然而止。   灰色的死气爬满了她的身体。顷刻间,艾瑟儿仿佛被吸干了血液般干瘪下去,不过几秒的时间便化作一道人形黑灰残留在地面。   “暗刺一号艾瑟儿,任务失败,退出第一区选世界第三区,本区余下执行者尚有五位。”   温如是捡起地上的白桦木凶器沉默了半晌,微笑着转向葛罗瑞亚:“阿奇柏德很有潜力,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葛罗瑞亚眼神复杂地扫了她一眼:“放心,我会让他代替西泽的位置,等我死了以后还能有个人帮我收尸。”随即拉起吓呆了的阿奇柏德,便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   清除了隐患的温如是心情大好。以至于后来,在森林里跟着安格斯学习狩猎,都放下淑女的架子,多出了几分耐心。   不过,最难的不是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到猎物,而是怎么克服心理障碍,对准那些可怜动物的血管狠狠一口咬下去。   温如是表示,相比很快就进入状态贝琳达而言,自己的确是矫情得不像话了。   咬了一嘴毛,她会不开心,不小心将血溅到衣服上了,她也会不开心。甚至就连没有控制好自己吸血的份量,将猎物弄残了,温如是照样会不开心。   跟在两人身后的安格斯看看伏在动物身上大口吸血的贝琳达,再看看坐在草丛中一本正经地用针管给怀里的小麋鹿抽血的温如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蠢货,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吸血鬼,用针管抽血喝?!真亏你想得出来。”   温如是不以为意地斜睨他一眼,低头摸摸小麋鹿的脑袋,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可以?我能抓到它们,也能让它们乖乖躺下听话。既能满足我的食欲,又能让它们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干净卫生又和谐,这样大家都好,有什么不可以的?谁规定吸血鬼就一定要脏兮兮地凑在对方脖子上狂吸?也不嫌恶心得慌。”   脏兮兮地凑在对方脖子上狂吸的贝琳达怔了怔。她起身抹了把嘴上的血迹,羞涩地将满是鲜血的手背到身后:“那个,你们还有多的针管吗?”   安格斯:“……”   温如是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的针管递了过去:“你也觉得这样好吧?我准备下一步就在被我抽血的动物们身上挂个记号,标上日期,下次被抓住的时候,就能知道那些是短期之内不能再咬的。”   温如是沾沾自喜地抱着怀里的小鹿反复看了又看,还不放心地抬头嘱咐安格斯,“记得不要随便动我打了标记的动物,它们都是我的。”   安格斯扶额不忍再看她的蠢样。   但是当一个月之后,埃利奥特带着贝琳达,准备到森林里换换口味时,才发现每一只动物的身上,都被温如是标上了记号……   对于温如是将整座森林都变成了自己后花园的无’耻行为,迫不得已空手而回的埃利奥特两夫妇,向二哥发表了严肃的抗议:“你能管管你的女人不?这么做太离谱了!”   而比自己老婆更加无‘耻得多的安格斯,则毫不客气地以绝对的武力镇压了弟弟和弟妹的暴乱,完了还不屑地扔下一句话:“有本事,你们就先去盖上自己的戳啊,跑得不够快还好意思回来唧唧歪歪。”   这年头,就算是吸血鬼,不遵守先来后到的规矩,也要看看谁的拳头大的。   当天夜里,温如是满意地用“实际行动”回报了自家男人的鼎力支持。   隔音甚好的别墅也架不住安格斯从卧室折腾到阳台的动静,跟他们的房间只隔了不到十多米的梅丽尔枕头都快揪烂了。跟个男人在一起三百多年了,还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这就不说了,还要天天看到另外两对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秀恩爱,她容易吗?!   眼看着温如是和贝琳达都成功跟心仪的人在一起了,梅丽尔嘴上不说,心里羡慕嫉妒恨的泡泡都快要溢出来了。那脑子里少跟弦的塞西尔还谨守着父女纲常,完全就没有想要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意思。   世上最悲催的事,就是披着小萝莉的皮,却有着一颗无人理解的恨嫁的心。   梅丽尔下了狠心,日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发奋誓要研究出让自己的身体重新长大的药剂。不过很可惜,就在温如是跟安格斯一起离开雾城的时候,可怜的梅丽尔仍然维持着十二、三岁的外表。   温如是深表同情地给她点了个蜡:“加油,你一定会成功的!我在远方等着你的好消息,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别勉强了,当父女也能过关的。”说完,转头便兴高采烈地跟安格斯一起踏上了旅途。   当吸血鬼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去到那里,都不用担心会发生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事情。比如说酒店没房间了,买东西被人坑了,观光还要排队……诸如此类的。   通常在这种时候,只需要一个迷魂就能完美解决掉。   在高规格的玩乐方面,安格斯堪称是最好的老师。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温如是不仅学会了熟练地操控着一艘小帆船在惊涛骇浪中横渡大西洋,还学会了在几千米的高空中抛开滑翔翼,凭着自身的能力安全着陆……   哪怕是在极寒之地中,两人顶着一头雪拥抱着瑟瑟发抖,吸溜着鼻涕发誓,下次再也不扔掉装备跑到这种冰天雪地里找虐。温如是的心里,除了满满的快乐幸福,也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他们没冻得变成蝙蝠……   人类的极限在哪里,温如是不知道。但是一次次的挑战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吸血鬼,人生的乐趣并不仅仅只限于满足吸血的欲望。   温如是很庆幸,在这一切的冒险体验中,都有安格斯的陪同。   ☆、第107章 萝莉VS狼王莉番外上   乞厄马罗山脉在雾城所在国家的最北边,那里的山巅终年积雪。就算是半山腰,温度最高的时候也最多不过只有几度。   梅丽尔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拢紧衣领,艰难地踩着潮湿的枯枝落叶前行。幸好现在只是秋季,要是冬天上山,恐怕她身上单薄的衣物无法抵御寒风的侵袭。   光线一点点地变暗,伴随着太阳的下山,山间的温度也陡然下降。扑面而来的秋风吹得脸上丝丝作痛,身上的寒意也越来越盛。   梅丽尔不是不想穿多一点衣服,但是雾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她没有时间去同情同伴的遭遇,兰尼斯特伯爵的爪牙抓了很多巫师,城里已经乱了。自从温如是最后一次回城堡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梅丽尔走得很匆忙,除了给自己带上一套换洗的衣物,包袱里全是必需的巫师手札。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点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她未来会是一个优秀的巫师,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仅有的依仗。即便是父母双亡,没有人教她该怎么运用自己的能力,她也可以自学。   狼人部落就在乞厄马罗山脉山腰的位置。说起来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但是当梅丽尔真正进入这座连绵不绝的大山深处,才感觉到人力的渺小。   她已经在山里找了两个月了,连狼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要不是还能使用一点小小的巫术,或许她早就被林中的野兽给撕碎了。   持续了两个月,从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来的渐渐麻木,梅丽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可是尽管如此,要是再过两个月,在冬季降临之前,她还一无所获的话,就不得不被迫下山等到来年春天冰雪解冻以后,才能重新进山搜索。   山里的确很冷,好在林间树木还算茂密,勉强可以遮挡几分,再加上梅丽尔将两套衣服都穿到了身上,这才不至于被无孔不入的寒风剥去仅存的暖意。   天黑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是明月当空。   梅丽尔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放下背上的包袱,用石头垒了个圈,然后捡了些枯枝枯叶来生火。山间隐隐约约有野兽的嚎叫声,那声音幽幽长长的,让人闻之心惊。   梅丽尔抱膝坐在火堆前,一点一点啃着手里的干粮。水壶里的水在昨晚就喝光了,在找到下一条小溪之前,她只能就这么一直忍耐着干渴。   也许是那晚的她该当倒霉,竟然引来了一只饥饿的山豹。梅丽尔的法术本就不稳定,若是小一点的野兽还好对付,但是遇上猛兽……   当她耗尽魔力,好不容易将其击杀了之后,转头就看到林间一双金黄的竖瞳,泛着幽光,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梅丽尔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她强撑着站起身,不让对方看出她的虚弱。动物都是这样,只要敌人有一丝弱点暴露,它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将对方撕碎。   这就是自然界的淘汰法则,物竞天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梅丽尔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只能虚张声势地用尽仅存的法力,从手心燃起一团火焰跟它对峙。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手中的火焰渐渐减弱,而隐藏在丛林中的那只野兽却完全没有退缩的迹象。梅丽尔有些绝望,她不想就这么憋屈地死在这里,死在一只野兽的尖牙下。   良久,那双金瞳的主人动了,它慢慢从黑暗中踱出。它的身体是那么地高大,梅丽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狼,就算是她直立着站在它的面前,也仅仅只能达到它胸口的位置。   空气中还弥漫着山豹烧焦的刺鼻臭味。梅丽尔似乎感觉到,它的视线在地上的尸体上停留了一霎那。她下意识屏息,看着它向自己一步步走近。   它还不时地低头对着梅丽尔龇牙低吼着,目光凶悍,仿似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就算在她满血满蓝状态下,都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   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怎么打?!梅丽尔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湿热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脸上,梅丽尔手中的火焰渐渐熄灭。直到最后,她也没办法打出那致命的一击——不是让它致命,而是让自己致命。   她不想死。   梅丽尔眼里充满了泪水。   刚刚进入这个世界,全家人就被杀了,好不容易找到战友,转眼便生死未卜。一个人生活在破旧的房子里,像个老巫婆一样,天天研究药剂巫术……逃到这座山里,吃的那些苦更加不用提了。可是这一切所受的苦都白费了,她甚至都还没看到狼人部落是什么样子,就要死在这片荒山野岭。   她不甘心,一串串的泪水终于承载不住重量滑了下来。那头巨大的棕狼似乎愣了愣,低头嗅了嗅她乱糟糟的长发。   梅丽尔哭得声嘶力竭,十二、三岁的小萝莉僵直着身体立在原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确实称不上好看。   很多年后,每当梅丽尔想起那天的场景时,都会反复跟塞西尔强调。她当时只是有感而发,绝对不是因为被他给吓到了。绝对不是!   可是那时候的梅丽尔是真的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巨狼就是她一直要找的狼王,她只能认出变身前的塞西尔。   当然,那个时候的塞西尔还不是狼王,它甚至都还没有被狼人部落接纳。部落的所有人都知道,塞西尔是雾城市长大人的私生子。他既不是纯种的人类,也不是纯种的狼人。   更何况在那个年代,私生子仍然是见不得光的,就连塞西尔的逝去的母亲,都遭到了族人的唾弃。他们认为,抛弃大自然赋予的血统而委身于人类的女人,已经不配称之为一个真正的狼人。   所以被排斥在外的塞西尔,才会在远离部落的森林里遇到梅丽尔。   那晚接下来发生的事,梅丽尔都不好意思再提。   当那头棕色的巨狼像叼一只小猫崽一样,咬着她的衣服,将抽抽噎噎个不停的她带回山洞的时候,梅丽尔曾经一度深深相信,它是打算将自己当成新鲜的储备粮来圈养……   事实证明,塞西尔比她想象中的要善良的多。   不过,梅丽尔的认知错误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没有一个正统的狼人,可以将自己的狼形维持整整一周以上。   而在她被抓起来的一星期里,塞西尔确确实实没有恢复成人过。后来她才知道,塞西尔在觉醒血脉的初期吃了很多苦——比其他人更痛苦的变身过程,比其他人更长时间的狼形期……   这些都是因为,他是个混血。   很多年后,梅丽尔问过塞西尔,为什么当时,他没有杀了她?要知道,那时候的塞西尔还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狩猎本能。他们之间又是素不相识,梅丽尔很难自欺欺人地认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或是美貌之类的东西打动了他。   一个小萝莉,除了卖卖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因为你哭得太可怜了,就跟埃利奥特小时候被安格斯欺负了,然后哭着跑来找我求救一个样。”他摸了摸梅丽尔的脑袋,这么说着,然后还补了一句,“当然,他哭得没你那么惨。”   梅丽尔:“……”   总而言之,她当初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披着一身厚毛的未来狼王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山洞里,生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也许是怕梅丽尔逃跑,也许是怕她无法自保,它从不准她单独行动,出门猎食也会顺便把她捎上。晚上冷起来了,它也会勉强默许她趴在自己厚实的毛发上睡觉。   梅丽尔经常睡着睡着就挤到了它的怀里。   实在是太冷了,只有那个地方最暖和,她真的不是打算占它的便宜。虽然塞西尔醒来之后,脸色都不大好看,但它也就最多只是起身将梅丽尔推开,还真没有惩罚过她。   于是几天过后,松懈了下来的梅丽尔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准备积蓄能量伺机越狱。   就在这个时候,塞西尔变回了人身。   当梅丽尔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抱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睡了一整晚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这个时候还认不出塞西尔,她真的就该去死一死了。   梅丽尔躺在他的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幸好塞西尔的脸还长得不错,紧实的小麦色肌肤,流畅的肌肉线条,浓眉深目。跟埃利奥特的优雅守礼,和安格斯带着黑暗特质的美丽,完全就是不同的风格。就算没有睁开眼睛,他的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野性的粗犷帅气。   一大早看到自己跟个陌生裸’男交颈而卧,就已经够尴尬的了,更尴尬的是,他还自备男人们天生的生理反应——不用低头,梅丽尔也知道顶在她腹下的那根硬东西是什么。   其实梅丽尔一点都不介意,跟这样的帅哥来一段荒郊野外的激’情之旅。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能先培养出良好的感情基础。   很显然,连句人话都没跟梅丽尔说过的塞西尔,与她之间根本就没有这么高尚缠‘绵的情感。   被换形耗去了精力的塞西尔睡得很沉。   梅丽尔只好睁着眼睛不停地催眠自己——那是根棒槌,那是根棒槌,那是根棒槌,那是根棒槌……   ☆、第108章 萝莉VS狼王番外中   如果梅丽尔早知道,在往后漫长的一段日子里,她都没有办法能跟塞西尔更进一步的话,她肯定会好好抱紧他的裸‘体过个干瘾。   可惜,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的事。   梅丽尔数了无数个“棒槌”,然后没心没肺地在漫天的棒槌里又睡了过去。梅丽尔睡得很香,所以她并不知道塞西尔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抱着捡回来的小姑娘睡觉时,有多么地尴尬。但很快,那份尴尬便因为看到她流到自己手臂上的一滩口水而烟消云散了。   她还是个孩子啊,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塞西尔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恢复了人形的他终于可以使用工具,至少钻木取火什么的不在话下。   他坦然地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挪开梅丽尔的脑袋,准备出门为自己捡来的孩子准备早餐……   梅丽尔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会输在一滩口水上。   她已经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干粮和野果,梦里面全是堆满了整个山洞的山珍海味。   她嗒吧嗒吧嘴翻了个身。好想吃肉。可惜被抓回来那天,她的东西都没拿,塞西尔捕猎回来的动物扔在山洞里面也没法处理。最近几天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雨,估计就算把包袱找回来,里面的火种也没办法用了。   梅丽尔伸了个懒腰,探手到旁边,摸了个空。睁开眼就见围着个兽皮的塞西尔坐在山洞外的大石头上,他面前的篝火上架着一只形似狍子的东西正在烤着。   被烤得金黄的表面嗞嗞地冒着油脂,时不时滴落到火焰中,那火便会突然窜高一下。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肉香。   梅丽尔狠狠咽了口口水,爬起来就跑到塞西尔身边坐下,讨好地眨巴眨巴眼,望着他的侧脸无声地卖萌。   “吃吧,都是你的。”塞西尔轻轻一笑,削下一块烤好的肉递到她面前。   梅丽尔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笑起来真好看,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金黄色的双瞳就像藏着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雪白的牙齿……哦,这个就算了吧,她会忍不住想到狼形的塞西尔用利齿撕扯猎物的场景。   她正准备抓紧机会跟他套套近乎,就听塞西尔自然地说出了下一句,“吃完我就送你下山,一个小姑娘单独在这座山上可不安全。”   下山?那怎么能行?!她的嘴里还含着一块没有嚼完的肉……   梅丽尔在这一刻,演技超常发挥。她的眼泪啪嗒啪嗒,仿似不要钱地就掉了下来。梅丽尔可怜巴巴地呜咽着,将事先准备好的悲惨身世说了出来。   台词也很老套,无非也就是什么孤儿啊,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啊,他要是不收留她,她就死定了什么的。   梅丽尔算准了自小就受尽了白眼的塞西尔会被她编造的经历打动,也算准了他不会忍心就那么将一个无人保护的小女孩单独扔在山下。梅丽尔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漏了一点……   “既然是这样,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塞西尔同情地轻抚了下她乱糟糟的卷曲长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的份。”   梅丽尔还没有绽放的笑容,就在听到他说出“孩子”两字时,枯萎了……   那一年,塞西尔二十七岁,梅丽尔十二、三岁。   塞西尔成为了她名义上的养父。   不是梅丽尔想要虚报年龄,实在是一穿过来,全家人就被抓走干掉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日。   天生就很有责任心的塞西尔没有在意那一点小细节,他非常认真地摸索着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每天早上为她做好早饭。在山洞口设好陷阱以防有野兽闯入,接着便出门捕猎,下午时分回家,在外面处理好食材才会进入山洞。   他会为她烤肉,给她带各种各样酸酸甜甜的野果,晚上还会将削制好的皮毛围在梅丽尔的身上,耐心地陪她聊天。   她当初遗失的包裹已经被塞西尔找回。在知道梅丽尔对于巫术、药剂很有兴趣之后,他有时在林中见到书本上画着的草药,也会小心地将其挖出来,用布包起给她带回去。   梅丽尔在洞边整理了一小块土地,两米见方的地里种满了塞西尔为她收集回来的草药。   平心而论,有塞西尔这样一个父亲,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就像是要将自己失去的亲情,全部都倾注到她的身上。   可惜,梅丽尔一点都不想要当他的女儿。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发展趋势。塞西尔很宠她,但是这样的宠爱,若是发自一个所谓“慈父”的内心,就很让人蛋疼了……   梅丽尔缩在他的怀里,听着塞西尔笨拙地讲着他小时候听过的,为数不多的睡前故事,忧伤地渐渐进入梦乡。   总有一天,等她长大以后,他就会正视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事实。梅丽尔在睡着之前,暗暗地安慰自己。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开春以后,梅丽尔发现塞西尔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常常会在夜里,坐在山洞前的大石头上,沉默地眺望着很远的地方。   他望着的方向不是雾城,而是茂密的大山深处。梅丽尔猜测,或许那里就是塞西尔一直无法融入的狼人部落的驻扎地。   梅丽尔坚信他有朝一日会统治整个狼人族,可是具体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她一无所知。   资料上只有寥寥几句——“古老的狼人部落最终迎来了他们的王者,狼王塞西尔率领着他的族人,将黑巫师和教廷的势力彻底赶出了乞厄马罗山脉。”   而塞西尔是怎样站上高位,驱逐敌人,其中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没过多久,梅丽尔就知道了。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变成狼形的塞西尔彻夜未归。   他在洞外布满了层层陷阱,只留下了一张纸条,让她这几天不要出门。   梅丽尔辗转了几晚上,第八天清晨,才在山洞外发现了正独自包扎伤口的塞西尔。他的上身有多处地方被利爪抓出的伤痕,创口处血肉翻出,有几道印子几乎从他肌肉虬结的肩膀划到了腰际。   梅丽尔默默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绷带,一点一点地将剩下的伤口包好。她的动作很轻,唯恐增加他身上的痛楚。   塞西尔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轻声安慰:“这点伤不碍事的,我身体好,很快就会痊愈。”   梅丽尔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她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她也知道这样的伤口不可能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塞西尔会受更多更重的伤,才能慢慢地爬上那个王座。这是他的宿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梅丽尔心里很难过,除了站在他的身后,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温如是遇难的时候是这样,塞西尔在外面拼命的时候,还是这样。   自怨自艾的梅丽尔没有注意到,塞西尔温柔地将她拥进了怀中,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好孩子,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梅丽尔嘴角抽搐……去他的好孩子。她决心忽略他无意造成的语言攻击,将注意力转向如何避免让塞西尔出师未捷身先死上。   梅丽尔由此全身心地投入了研制疗伤魔药这项伟大的工作当中。   塞西尔的伤势一次比一次严重,但只要回到山洞,梅丽尔总是能拿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药剂让他喝下去。   过不了几天,他的身体便又快速恢复了原来的强壮。渐渐地,塞西尔也习惯了有伤就回家找梅丽尔。   每次她都会一边唠唠叨叨地诋毁他的武力,一边任劳任怨地为他上药。听着梅丽尔啰啰嗦嗦的话语,看着她那掩藏不住的担忧,塞西尔那颗铁汉子的心也被泡得柔柔软软的。   他那早逝的母亲只会自怨自艾地哭哭啼啼。他的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孽种,幸好当初我娶的不是你妈。”   市长家的孽种还有一个安格斯。但是就连市长大人也不敢过分骂他,因为安格斯会用更加恶毒的话语回击。安格斯母亲自杀的那一年,那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把火烧了市长大人的卧室。   那时候的市长大人正在午睡。他是被烟熏醒的,好在安格斯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锁上父亲的房门。市长大人大发雷霆,只换来安格斯一句冷语,“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父亲,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整栋别墅都被波及,最后那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他们父子四人在外面住了三个月才搬回去。   塞西尔垂眸,看着板着脸专心地为他上药的梅丽尔。她栗色的卷发低垂在额前,发际的边缘有细小的绒毛微微晃动着。   她包扎伤口的动作越来越专业流畅了。   还是他的梅丽尔好啊,女儿就是贴心。塞西尔微笑着抬手,帮她将那缕碎发理到耳后。   梅丽尔诧异地抬头,大大的眼睛可爱地圆瞪着。   塞西尔笑:“以后你见了两个叔叔,要记得别跟二叔学得那么刻薄,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有事爸爸帮你顶着。三叔性格好,你们应该会合得来。”   ……叔叔?   梅丽尔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她捏紧了绷带,深深感到自己心口又被这个男人捅了一刀……   ☆、第109章 萝莉VS狼王莉番外下   狼人恐怖的攻击,仰仗的是尖牙利爪,还有他们强壮的体魄。   可是,肉体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塞西尔很强,但他真正的强大是来自于数千狼人族勇士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狼王能够率领族人一次次击退黑巫师和教廷的入侵,是因为他们够团结。   但是这一切在有了近百执行者的介入之后,就产生了更多的变数。   当还没有成为狼王的塞西尔,提前对上黑巫师协会的卡帕奇一行,落败似乎已成定局。对方有七人,而他除了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   璀璨的星空下,黑雾翻滚如鞭,分别从七人掌中逸出,如同七道虚无的锁链将塞西尔牢牢困在中央。那夜没有月光,狼人的变身将会耗费巨大的能量。   塞西尔嘶嚎着在七芒星阵中左冲右突,他的手臂以一种诡异得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翻起。寂静的山岭中,他身上关节的“咔哒咔哒”声如爆豆作响。   塞西尔强行催动体内的骨骼生长、化形。   哪一战,说不清到底是谁胜谁败。如果梅丽尔在场的话,就能一眼认出,黑巫师阵营中的其中一位,就是此次参赛的执行者。   转化成巨狼的塞西尔成功击杀了对方四人,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能在围攻之下给予对方重创,或许,他应该为此感到自豪。不过,那时的塞西尔脑子里并没有多么荣耀的热血兴奋,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黑巫师协会会出动精英成员,来对付一个籍籍无名的混血狼人。   他的腿骨寸寸断裂,胸腹之间有道巨大的贯穿伤。塞西尔倒在潮湿的徒弟上,虚弱得就连狼形都无法维持。   经过整个冬季的侵蚀,腐烂的落叶几乎将与湿润的泥土融为了一体。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将黑褐色的落叶和泥土染成了暗红的色调。   恍惚斑驳的视网膜上,映出卡帕奇和另外两人漠然转身离开的背影。塞西尔明白,他就快要死了。   幸好,梅丽尔没有跟他一起出来。山洞里的存粮已经不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傻傻地一直在家中等他回去……她应该离开这里,去城里,那里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生活的地方。   塞西尔心中隐隐作痛。   他双唇翕动,有内脏的碎片混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死寂的林间没有一丝微风,高大的树木在黑暗中默然伫立,就像瞳瞳鬼影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降临。   塞西尔瞳孔渐渐涣散……   就在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霎那,留守在山洞中的梅丽尔蓦然被一道红光击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晕倒在地。   粉嫩如花瓣的面颊爬上了淡淡的皱纹,然后是额头、下颌、脖颈、双臂……最后栗色的柔亮长发也开始干燥枯萎。   梅丽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   假如有人在她身边的话,就能看到,她的心口位置,有一缕连绵不断的血丝飞出,向着塞西尔的方向,飘飘荡荡地蜿蜒而去。   那缕血丝由许多细小的血珠组成,在星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当它们先后隐没入塞西尔的胸口,在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梅丽尔和塞西尔两人猛然同时睁开了双眼!   身上的伤还在,却不再致命。塞西尔将自己全身上下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但还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结论,他只好先离开这个地方。   回家之前,塞西尔还是硬撑着去抓了只动物扛在背上。要是梅丽尔问起的话,他也好说是因为捕猎不小心弄伤的。他的小女儿近来是愈来愈啰嗦了,要是不能给她个满意的解释,塞西尔不用猜,也能想得到今夜会被她念叨一整晚。   背着猎物缓慢回到山洞的塞西尔却没有看到梅丽尔的身影。   篝火旁,有一张纸条用石块压着边角。塞西尔反反复复将上面的字看了不下十遍,还是不敢相信,他乖巧懂事的养女居然就这么走了……还是在他被人袭击,差点就没命的当晚。   塞西尔坐在山洞里愣愣地发呆,心情复杂得无与伦比。   或许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收养了一个孩子,供她吃供她穿,爱她保护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塞西尔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伟大。在他付出的同时,她何尝不是也给了他一个家呢?   “如果不接受联姻,你就给我滚!滚去找你那群野蛮的族人,跟他们一样,住在杳无人烟的深山里面茹毛饮血!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们家没你这样的孽种!”   市长大人的怒吼犹在耳边。他甚至都来不及跟安格斯和埃利奥特说一声,就被他们的父亲赶出了家门。   塞西尔不在乎,离开了雾城,他一个人照样也能生活得很好。不是吗?他捡到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她为他打扫山洞,为他熬制难喝的草药,会窝在他怀里撒娇。   他把所有的爱都放到了梅丽尔身上,就像她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他需要梅丽尔,就像梅丽尔也需要他一样。   塞西尔攥紧了手中的纸条。他不相信,她会莫名其妙地就这么离开。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乞厄马罗山脉这么大,她一个小女孩,没那么容易走得出去。梅丽尔如果真心想要下山的话,只需要跟他说一声,他就会安安全全地将她带到山下。她根本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不辞而别。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塞西尔将附近梅丽尔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就在塞西尔将周围翻了个遍的时候,梅丽尔正在山脚小镇的小旅馆里喝着一杯热茶。   从窗边往外看出去,街上的人们熙熙攘攘。在夜幕的遮掩下,巫师、狼人、吸血鬼在人群中时而出没。梅丽尔叹息一声,放下双手捧着的杯子。夜风微微撩起她的长发,灰白的发色让人触目惊心。   梅丽尔原本只是为了延长攻略狼王的时间,才将塞西尔的生命跟自己的绑到了一起。她只是个平凡人,而狼人的寿命至少也有几百年。这么做,怎么看,受益的人都是她。   可惜梅丽尔没有想到,被剧情保护的男配也会受到致命的攻击。这样反而是她的无心之举救了塞西尔的命。   梅丽尔的生命并不足以抵消黑巫师带来的伤害,在最后关头,她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巫师之力。   她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更糟糕的是,因为巫术的消失,她在塞西尔身体里结下的联系也被彻底清除。   梅丽尔并不后悔。能够救下塞西尔,就算自己遭点罪也没有关系。但问题是,如果他活着,而她却老死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从十二、三岁的小萝莉,一下子变成几十岁的垂垂老妪,这样的急速衰败,比正常老去的身体更要脆弱。如果不能在短期之内找到保命的方法,梅丽尔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座小镇是去乞厄马罗山脉的必经之地,梅丽尔想,她或许可以利用黑巫师协会的成员,助自己一臂之力。至于塞西尔……她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况且,就算是被他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也不认为,一个不被部落接纳的狼人能帮上什么忙。   梅丽尔在镇上逗留了很久,可是一个平凡的穷老妇人能得到巫师的什么好脸色,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后,她身上的钱也用光了。   梅丽尔很想在生命终结之前,再上山去看看塞西尔,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上那座高高的山脉……   当塞西尔在狼人族先知的指引下找到梅丽尔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那个曾经的小女孩了。   她的脸上沟壑丛生,全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失去弹力的肌肤耷拉着。她蜷缩在街边的屋檐下,身上的衣服肮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塞西尔心痛如绞,那是他的小女孩,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换回他的重生的小女孩。   他红着眼眶,将奄奄一息的梅丽尔拥进怀中,语声坚毅:“先知,请将我的生命,与我的女儿结为共生。”   “王!不可——”先知惶恐伏地,身后的狼人跟着跪了一地。   狼王的筛选不易,历代狼人必须通过重重关卡才能登上这个位置。距离先狼王的离世已经有很多年了,为了看到新一代的狼王诞生,他足足等待了一百多年。年迈的先知没有想到,新任狼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自己的生命与别人共享……   塞西尔没有看他,他抱着骨瘦如柴的梅丽尔缓缓起身,沉静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这个位置对于我而言,也就失去了争夺的必要。”   梅丽尔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她。   “你想要回到多少岁?”   不让塞西尔发现自己老去的执念还根深蒂固地藏在脑海中。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塞西尔还没有回到山洞的那晚,梅丽尔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回答。   “十二、三岁,我要回到十二、三岁……”   在之后的三百年里,梅丽尔无数次地想要将那时候的自己活活掐死!   十二、三岁你妹啊!她要是早知道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长大,她一定会在那个词前面加上个“二”!!她要的是二十二、三岁,不是十二、三岁啊……这个坑爹的世界,她就是个二货!   当很多很多年以后,温如是跟安格斯环游世界去了,埃利奥特也带着他的老婆贝琳达离家出走。   梅丽尔深情地握着塞西尔的手,作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决定:“塞西尔,我们解除父女关系吧。”   塞西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不到自己胸口的脑袋:“每年都要说这么一次,你不累吗?早点洗洗睡吧。”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下楼。   “你就答应我吧——”梅丽尔哀嚎着跳到他的背上,勾住塞西尔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牢牢地攀在他身后,“你也知道我年年都说咯,你是怎么当人老爸的,就不能迁就我一次吗……”   塞西尔腰都没弯一下,径自走下楼梯。   身上的那点重量一点都影响不了他的行动,他就这么背着梅丽尔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然后又背着她上楼,回到梅丽尔的卧室,将牛奶放到她的桌子上,拍了拍她缠在自己腰间的腿:“下来把牛奶喝了,明天你还要上课,早点睡。”   梅丽尔咬牙:“我不去上学了!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塞西尔:“……”   两人都不动,最后还是塞西尔妥协地在床边坐下了。   他拉过身后的梅丽尔,无奈地问:“我对你不好吗?什么都由着你,你想要读书,我就去帮你找学校,想要继续学巫术,我就为你请大巫师每月上门教学。你说什么都答应,这样还有什么不满,一定要跟我划清界限?”   梅丽尔勉强笑了笑,就是因为对她太好,她才会越来越贪心的啊……   塞西尔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十二、三岁。   塞西尔一百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十二、三岁。   塞西尔三百二十七岁的时候,她还是十二、三岁……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并不指望能像温如是那样,毫无顾忌地陷入爱河,跟自己喜欢的人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地享受人生。她没有可以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清除情感的装备。梅丽尔完全可以预见,假如她守不住自己的心,在这个世界结束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很害怕。这个任务太长了。几百上千年的朝夕相伴,足以将一个女孩的重重戒备摧毁。如果说,当初对塞西尔的接近和示好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的她,已经不能这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谎言。   三百年的相依为命,不是三年,也不是三十年。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长年累月地对自己好,毫无保留地付出,说不动心完全就是自欺欺人。   梅丽尔曾经给温如是写信,问她,假如执行者在任务世界动了情,她有什么建议。   温如是的回信很快,打开却只有一张白纸。   其实梅丽尔也知道,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可是,她和塞西尔余下的时间还有几百年。难道她真的要将这个名存实亡的父女关系维持到底吗?   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她再也不能遇到一个这么爱她,也同样被她所爱着的男人。   梅丽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缓缓抚上了塞西尔的面颊。   他的容颜跟初见面时相比几乎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些血气方刚的青涩,变得更加得稳重内敛。   “怎么了?”塞西尔温和地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哀伤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我不想当你的女儿了。塞西尔,你感觉不到吗?我喜欢你啊,不是孩子对父亲的感情,而是一个女人对心爱的男人的喜欢。”   梅丽尔能感觉到紧挨着她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塞西尔半天都没有回话。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梅丽尔的脸颊渐渐烧红,她忽然感到很难堪,他不会知道,自己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缓缓收回手,坐直身勉强笑了一下:“没关系,你就当我刚刚在开玩笑好了。”她爬进被窝里,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睡觉了,晚安。”   塞西尔坐在床边没有动。良久,她才感觉到他起身慢慢走出门外。   房门合拢的声音轻微,梅丽尔却仿佛被那点微不可闻的声响击中了要害。她忍不住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他真的不喜欢她,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孩子,梅丽尔难受得心里一阵阵抽痛。   在往后的日子里,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晚的对话。   没有了温如是、安格斯、埃利奥特和贝琳达的别墅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塞西尔突然开始早出晚归,梅丽尔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直到有一天,梅丽尔接到了塞西尔的电话。   她顺从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塞西尔驾着车,窗外的行道树飞快地向后掠去。梅丽尔没有问,他到底想带自己去哪里,也没有问什么时候回雾城。   那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她静静地垂眸看着自己绣花的裙摆。   乞厄马罗山脉下的小镇完全变了个样,几百年前的石子路变成了宽阔的大马路,当初她曾经入住过的小旅馆也被高楼林立的商业街所取代。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黑巫师协会的根据地。   梅丽尔安静地跟着塞西尔进入了一间缀满珠帘的房间,里面有位熟悉的巫师坐在桌前。   “葛罗瑞亚?”梅丽尔惊讶地望向黑袍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葛罗瑞亚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声音仍然是那么粗哑:“为了让你长大啊。”   梅丽尔觉得自己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了,她下意识就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塞西尔。   塞西尔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我想过了,呃,”他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当然,前提是,你看起来不再像个孩子。”   梅丽尔弯起嘴角,眼泪忽然就那么掉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有了大巫师葛罗瑞亚的帮忙,梅丽尔的生命时钟最终定在了二十五岁。那是一个花样般美好的年纪。   她紧紧拉着塞西尔的手,望着镜中的两人。   她的身高终于到达了塞西尔的肩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厚重的卷曲长发衬着她窈窕的身形,却平白增添了几分妩媚。   虽然跟塞西尔彪悍的体形相比,站在他旁边的梅丽尔还是娇小得厉害,但是至少,现在的她可以告诉自己,这只是小鸟依人!   她蹦进塞西尔的怀里,兴奋得又哭又笑:“塞西尔,你是爱我的,对不?”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开口,才会瞒着她做了这么多事。葛罗瑞亚的行踪不定,就算找到了,要让她答应帮忙可得付出不少的代价。   “咳咳,”塞西尔不自在地清咳,“呃,那个……也许吧。”   他怎么会不爱她呢,几百年的时光已经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塞尔西只是从来就没有想过,除了父女,他还该用怎样的方式去爱她。如果这是她的愿望,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也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去尝试适应新的关系。   塞西尔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昏黄脏乱的街边,衰老的梅丽尔的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在那个时候,他就发誓,这一生都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无论是父女,还是恋人。   他爱的那个人,都是梅丽尔。   ☆、第110章 神仙?妖怪?一   上一秒,温如是还在梅丽尔的房间里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下一秒,她就飘荡在这个灰蒙蒙的无边世界。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个剧本看起来,比上一个西方魔幻架构更大。温如是有些头痛,她对东方神怪历史并不熟悉。   往常经历过的仙侠世界一开场,她就有个很接近男主的身份。温如是还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落落地飘荡在半空中,连个本体都没有。   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进入赛场。连个提示都没有,就这么诡异地直接将她从梅丽尔的卧室中扔进第二区选世界,这样的程序怎么想都透着一股诡异……温如是下意识点开了嵌玦联系助理。   刚刚接通,温如是还没有开口,小助理凝重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如姐,情况有点没对。所有通过第一轮的执行者都在刚才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现在官方还没有就这一突发情况给出任何的解释。不过,根据其他助理的核实,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都提前进入了赛场。”   联络器的那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干巴巴地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暗刺的一号艾瑟儿也进入了第二轮,你和梅丽尔要小心一点。”   “艾瑟儿?”温如是蹙紧眉头,“她不是在第一轮就被我淘汰了吗,怎么还能继续参赛?”   被她亲手杀掉的艾瑟儿在赛后堵了她好几天的门,虽然温如是不惧,但也被她弄得烦不胜烦。任务事任务毕,被人干掉了还要跑到现实中去刷存在感。真是搞笑,她就没见过这么输不起的执行者。   害得她偷偷打包搬进了梅丽尔的房间。虽然眼不见心不烦,没有再被艾瑟儿缠上,但是天天对着还沉浸在上一个任务中,随时随地哭得毫无形象的梅丽尔,也很令人暴躁啊。   “据说,是因为你们那区的第五位胜出执行者,从始至终就没有接触到任何男配。虽然她最后还是活了下来,但是组委会综合评定认为,她未能作出相应的贡献,属于消极行为,应该予以取缔参赛资格。”   所以,第六名的艾瑟儿就这么顶上了?温如是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没出门的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要是艾瑟儿早就知道自己还能参加下一场比赛的话,肯定不会莽撞地跑去找她理论。   她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异常的事?”小助理愕然愣了愣,“没有啊。”   他顿了顿,边想边道,“要说有的话,就是这次的大选世界跟以往历届不同,赛程开始我们也没接到时间限制的通知,好像组织方都不着急的样子。暗刺的老板昨天还跟组委会的主席喝了次下午茶,也没有收到什么相关信息。”   温如是很想揉揉额角,却忘了自己还是道幻影,她无奈地放下手:“算了,把资料传给我,我自己解决。”   “呃,那个,没有资料……”   “什么?”温如是一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有资料让我怎么去找人啊?!”   小助理连忙补充:“老板说明天就能拿到,到时候我会直接传送到你的嵌玦里。”   温如是此刻已经无力吐槽,这么正规的比赛还能这样玩……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主办方怎么敢如此放心地偷懒了。   刚切断通话,温如是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拖拽而下,直落入地面。在同一时刻,分布在这个时空各个地方的执行者,都遭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一道道白光宛如繁星坠落,奔赴她们各自的命运。   ……   山巅横卧,巍峨奇美的皑皑雪峰直上苍穹。   厚厚的云雾缭绕在山峰腰间,峰顶的积雪随着阳光的角度时而变幻,仿似积玉堆琼。   万仞冰川之巅,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那石头看起来像椭圆型的鹅卵石一样,再普通不过。   没有人知道它怎么会在这座人烟罕至的雪峰上,也没人能够解释,为什么在它方圆几米之内,都没有积雪覆盖。   温如是也不知道。她想,或许是组委会的人还不想让她被积雪掩埋,窒息而死吧。   没错,她就是那块石头。那日的速度太快,温如是没支持多久就昏迷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随着温如是的清醒,环绕在圈外的积雪又有侵蚀周围净土的迹象。   第一年,温如是想,石头就石头吧。这个世界好歹是洪荒修仙剧情,只要她修炼出人体,就能化形下山。   于是,她很努力地吸收日月精华。   但是,石头有经脉吗?这个问题太深奥……   第三年,温如是还是一块灰不溜秋的鹅卵石。雪山之巅光照不足,阳光就算洒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她好不容易吸收来的那点能量,只够将周围的雪融化。   第七年,温如是躺在被融成了个大坑的“锅底”,忧伤地仰望蓝天。   神啊,来个人将她救出生天吧,她一定不会嫌弃对方是美是丑……   第十年,温如是终于修炼出了发声装置。   她开始自言自语。太久无人陪她聊天,温如是都快要忘了自己还具备说话这项神奇的功能。温如是发誓,公司的员工肯定擅离职守了,否则,她呼叫了小助理无数次,为什么都没有人应答?   第三十六年,温如是对着霭霭云海破口大骂,可惜声如蚊呐。不是声音有限,是她不敢大声喧哗啊,雪崩是很可怕的……   若不是她只是一块石头,温如是绝对会双手叉腰增强自己的气势!说好的资料呢?资料呢?!是剧本没有完善,还是故意坑娘呢?!   第五十八年,温如是不再日日盼着助理能从外星回到地球,将资料顺利传送过来。她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不分昼夜的修炼当中。   当她的本体蒙上了一层莹莹的光泽,温如是差点喜极而泣。   她终于不再是一块丑石头了!虽然还是灰不溜秋的,但至少看起来不似鹅卵石,更像是雨花石般的莹润。新时代的淑女对于美丽的执念绝对能够创下奇迹!   温如是自恋地迎着阳光欣赏着自己的身躯。总有一天,她会变得越来越漂亮。她的终极目标是,修成玉仙!而且一定要是冰雪为肌、美玉为骨的那种神仙!   至于一颗石头怎么能改变材质变为另外一种物质?温如是完全都不想去考虑那一点。她的生涯已经够悲催的了,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添堵……   当温如是正准备休息一天,为自己的焕然一新而庆祝的那一刻。碧蓝的天空陡然变色,狂风夹杂着乌云盘旋而上,冰川上的积雪簌簌,恍惚有崩塌之势。   乌黑的云团中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形依稀可见,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争斗激烈,狂风将碎雪掀起,卷到半空,清冷的光辉穿过雪幕,变幻出多重色彩。   其中一人银白如丝的长发飞扬,笑声爽朗:“你打不过我的,不如及早投降。”   “你做梦!”另一黑袍人被激怒,双手凭空变出一对乾坤轮,合而为一,猛然向他全力掷去!   那人旋身向后闪避,水色的衣袂轻抚过泛着神光的乾坤轮,那凶器便倏忽转变了方向,一头撞进了山壁!   那声势惊人,温如是身下的山峰都震了震,半侧山顶的积雪就像被人凌空切了一刀般,开始缓缓下滑。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好在她所处的方位暂无大碍。温如是心都揪紧了,唯恐他们将战场扩大到这里。   她不过是一个还没修出人形的小妖。若是惨遭殃及被埋到雪底,温如是实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还有机会重见天日。   可惜,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只听那人朗声一句:“痛快!看我空手接你一招!”他单手一翻,掌中的长剑便消失无踪。双掌忽而火红如炙,凭空燃起烈焰直击向对方面门。黑袍人不及收回武器,连忙抬臂相对。   一声轰响之后,黑袍人被打入山腹。温如是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见旋身消褪对方力道的银发人落到身前,他衣袂上扬,一脚就将温如是踢了个正着!   闪亮的石头,在碧蓝如洗的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雪山之巅只留下她一句愤怒的遗言。   “后卿!我要杀了你——”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疑惑地回眸。空荡荡的雪山只剩半侧山峰,视野之下,唯有轰隆隆的积雪声势浩大,一路奔流向着山底而去。   他侧目半天没有听到声响,不再在意,轻掸了下袍袖,踏空飞向雪峰中的人形山洞。   山的那一侧,温如是被挟裹在雪潮中,翻滚得头昏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满腔是泪,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温如是被那人踢中的一霎那,所有的资料都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终于不用再漫无目的地混日子了。原来资料不是没有输入,只是需要相关剧情‘人员来解锁——这个该死的世界!   真希望其他执行者也被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   好吧,其实温如是也知道,像她这么倒霉的人,还真不多见。   ☆、第111章 神仙?妖怪神?二   后卿何许人也?炎帝的后代,火神祝融的孙子,共工的儿子,后土的亲弟弟。妥妥的一枚神仙中的高富帅。   他身份尊贵,武力强悍,长得又是一副好相貌,引得春‘心荡漾的神界诸仙子争相追逐。出去一趟就能收获一大包的礼物,天蚕丝织出的手绢、彼岸花染制的长袍,雪岭天水养育的仙草……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要论及拉仇恨的天赋,后卿绝对是一把好手。   久而久之,天上的男神们不乐意了。好看一点的仙女们都被后卿给勾走了,剩下些歪瓜裂枣的半兽神。啥意思呢?这不是想要他们捡他挑剩下的嘛!   投诉的竹简纷纷而来,后土的大殿都快被淹没了。   迫于诸神的压力,他的后土哥哥想着,要不然就派他去帮助黄帝打蚩尤?反正后卿精力旺盛,这么好的战争机器不用不是可惜了嘛。等大战结束后,论功行赏,指不定那小子还能捞个一官半职的为家族争光。   于是,无所事事的未来魔星——后卿,便包袱款款地投奔了黄帝去。   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当温如是在雪崩中竭力平衡自己的时候,还不忘了画个圈圈诅咒他。   什么地方不好去,偏要打到雪山上。活该他以后变成僵尸!   没错,是僵尸。提起后卿这个名字,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要是说起旱魃、将臣,估计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   上古时期的四大僵尸始祖,说的就是后卿、赢勾、将臣和旱魃这四个囧货。   后土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可惜,碍着他家的背景,黄帝也不好意思一来就将人拉上战场啊。   后卿到了黄帝的阵营,被一群小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了几天都没见人安排他出战。看着前方打得火热,他也心痒痒得厉害。   后卿本就是个生性散漫、无法无天、目无规矩的家伙,他一气之下,干脆就瞒着旁人偷偷去了蚩尤部落下黑手。   这货也狠,每次都将人打至半残便扬长而去。蚩尤手下的人恨呐,虽然他们是神仙,没那么容易就死掉,但是长骨头、长翅膀的时候,一样也很痛啊!   蚩尤跟属下的智囊们一合计,后卿那混蛋不下杀手,说不定正是想要弃暗投明呢。他们何不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一番,将他收服。   于是,这个世界的女主——瑶华仙子,就在万众瞩目之下,闪亮登场了。   美人计、反间计……一时之间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提前在诸神大战中展开。   后卿虽然不屑与他们为伍,但是不管他怎么揍对方,人家都还是笑面相迎。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也真的是很闲,闲得发慌,就想着陪他们玩玩。   这么一来二去的,不打不成交,后卿还真跟蚩尤那帮人交上了朋友。   黄帝这下不干了,这是被蚩尤狠狠地打脸啊!他拉着后土的衣服哭诉。   “这就是你的好弟弟!看看他,跟敌人混在一起不说,还把瑶华仙子那狐狸精给带回来了!无耻之尤!你得给我个说法!”   “此言差矣,瑶华仙子好歹也是花神的女儿,怎能跟狐狸精相提并论呢。”后土好声好气地和着稀泥。说起来,那瑶华仙子在女神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漂亮了,站在后卿身边还挺登对的。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好好问问弟弟,准备怎么安置人家了。   此话一出,满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一群神仙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将这个叛徒的好脾气大哥围了起来。   黄帝一抹脸,恶向胆边生,也不装柔弱了:“包庇罪人,就是与我等为敌!你自己想清楚!”   后土被黄帝逼得下不了台,他只好抡起一把黄土就洒向了后卿!你要问为什么是黄土,而不是一座大山?那不是废话嘛!对面那个可是他的亲弟弟,后卿再不好,他也舍不得大义灭亲啊。   知道惹了祸的后卿也不闪不避,任由大哥洒了他一脸的尘土……看着两人过家家般的打闹,黄帝也怒了,大手一挥,大帮神仙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将两兄弟捆了个结结实实。   作为这个世界的男配之一,后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在生死关头去救自己的大哥,反而帮将要枭首示众的瑶华仙子挡了一劫。   说到底,比瑶华仙子貌美的女神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找不出来。况且,他也并没将她放在心上。   若是温如是在场的话,或许会幸灾乐祸地告诉他。这是来自大宇宙的满满恶意,身为一个合格的男配,就该随时保持着奋不顾身为女主挡灾的精神,在原剧情中,女主光环照耀下的男人们,都是愚蠢而没有理智可言的……   后卿的叛兄行为,从此成了诸神战争中的不解之谜。   莫名其妙害死了大哥的后卿清醒过后黑化了。他愤然加入东夷蚩尤的队伍,誓死要与黄帝作对,甚至不惜玷污神体,将自己变成了和女魃一样的飞尸。   黄帝和蚩尤的惊世一战,最终还是以黄帝的大获全胜,给这场战争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而在这一役中战死的后卿,死后化为魔星脱离了众生六道。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不老,不死,不灭。他的实力强横,到处生事也无人能制。   后来女娲娘娘看不下去了。她收集了后土游离的灵魂,重新为他铸了个身体,然后联合紫薇、勾陈、地藏,五人以五行阵法将后卿封印。   自此,人世间才得以休养生息。   消化完所有关于后卿的资料,温如是终于放心地混着雪球继续滚下山峰。   但愿两人再不相遇,她绝对不要跟这样的一个超级炮灰男配扯上关系。武力强悍有屁用,那货脑子里面纯粹就是少根弦!   谁粘上谁倒霉!   温如是睁开眼的时候,还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可不是摔晕的。确切来说,温如是是因为心理作用被翻腾的大雪崩给转到昏了过去。绝处逢生的喜悦还没有过去,温如是就发现一只大鹏正在她身上偏着脑袋磨喙。   那尖喙磨在身上倒是感觉不到痛意,不过被个扁毛畜生就这么摁在爪子底下……她今早才炼出的雨花石般的光泽哟……是可忍孰不可忍!   温如是狠吸了一口气,在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硬生生降下了几度调,那声音温柔得谄媚:“鹏兄,利爪锋喙容易伤人。放开我,咱们聊聊,可好?”   回答她的是一声清鸣,那大鹏一爪擒住她,便展翅乘风而起。   温如是默。很明显,它要不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飞禽,要不就是不屑跟块石头搭话。不管怎样,谈判已经宣告破裂,接下来就该到了攻击的时间。   她好歹也是个有灵智的石妖,被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蠢鸟叼来叼去,成何体统?!温如是凝聚体内灵力,向着它空门大开的腹部逼出去!   只听一声轻微的“卟——”,那点灵力在透出体外半尺左右的距离,就像一阵屁一样,散开了……   微风掠过它腹下的羽毛,绿赤煌煌,色泽光亮,完好无损得让温如是赧然。   高空之上也没个地洞能让她钻,温如是只叹,自己空有一番宏大的抱负,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那大鹏可不关心一颗石头的感想,它现在已经飞到了预定的位置。   它敛翼,陡然俯冲向地面。绿水悠悠的河床边,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   温如是心头一紧,立马就猜到了这鸟想要干什么。它这是要用她来砸乌龟壳啊!   个蠢鸟!抓不起那只大乌龟就别去肖想人家的肉啊!她只有巴掌大,能顶什么用?!   温如是都不敢想象,自己的本体跟暗绿色的厚厚乌龟壳相比,到底哪个更硬。能长到那么大的乌龟,起码得有好几百年的寿命了吧……要是现在有双手,她一定会紧紧揪着大鹏的翅膀,宁愿跟它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要下去!   可惜她没手。   温如是以高空坠落的加速度直奔向那懒洋洋地趴在岸边的乌龟。就在离地尚有几十米的距离,那龟忽然挪了挪脚,往左侧方向移开半身的间距……温如是悲催地与它擦身而过,直直地砸向河床,连个水泡都没有冒出就陷进了一片淤泥之中!   好臭……埋在臭烘烘的淤泥中的温如是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浮光掠影中,能看到那大鹏展开双翼,狠狠地扑向半边屁’股还浸在水中的大乌龟。那乌龟竟然丝毫不惧,连腿脚都不缩回去,就直接悍然迎了上去!   被惊跑的小鱼们躲在悠悠荡荡的水草间,探头向她张望。温如是嘴角抽搐,仍然保持着礼貌,微笑着道了一声:“早上好,吃了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围的生物都跑光了……   温如是忧伤地叹了口气,又变成一个人了,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她顶着一身黑漆漆的淤泥,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令她又伤感又吐血又庆幸的问题。   她……好像不需要呼吸。   她这些年,拼了老命地用来之不易的灵力融化周围的积雪,到底是为哪般?   岸上,一龟一鹏打得昏天黑地。岸下的温如是裹着泥水,麻木地哀悼着自己平白浪费掉的灵力。   第112章 神仙?妖怪?三   龟鹏大战中,到底是谁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温如是没看到。她只知道夜幕降临之后,那只大乌龟又慢悠悠地爬进了水中。   它划动着四肢,游经温如是旁边时停了下,歪着脑袋瞅了她一眼,然后伸出又短又粗的前爪将她从淤泥中扒拉出来:“……石头妖怪?”   温如是精神大振,也不嫌弃它不礼貌的称呼,惊喜地回道:“是啊是啊,你也会说话?!”   “什么你你你的,没规没矩,要叫龟仙人前辈。”它甩了甩脑袋,绿豆眼中露出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仙人?!”温如是肃然起敬,敛容正色道,“龟仙人前辈,下妖独自修炼许久,如今可算是找到组织了。”大乌龟高傲地仰着头,貌似很享受她的恭维。   温如是很配合地又拍了几记马屁。见那龟被捧得飘飘然了,她才眨了眨眼,谨慎地试探,“不知龟仙人前辈修行这么多年,可有适合下妖修炼的法门?”   龟仙人疑惑地低头望她:“要什么修炼的法门?每天晒晒太阳,照照月光,时间一久就够了啊。”   坑人的吧,修仙没有心诀怎么修?!莫非是她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温如是小心地问:“那个,我想问一下,时间一久……是多久?”   龟仙人认真地想了想,它倒是很喜欢这个说话讨巧的小石头,有心想要显摆一下,但是她的问题……它还真没计算过。它迟疑地开口:“大概,七、八百……一千多年?”   温如是嘴角抽搐:“……请问您今年高寿?”   “不记得了,应该也有一、两千年了吧。”龟仙人有些自豪,方圆百里之内,只有它活得最久。   温如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您肯定能化成人形啰?”   龟仙人一窒,终于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羞涩地转开视线:“其实,那啥吧,我觉得现在的样子也挺好。”仿佛生怕温如是不相信它说的话,它连忙又补了句,“人长得真的很丑的,又没有我这么帅气的壳。咱妖怪多好,走到哪里都能睡觉,当人还要专门去找窝。当然,要是能像我这样,待在一个地方完全不用动,那就最好了。”   温如是全身都哆嗦了,给气的。   一、两千年了,连人形都没炼出来……温如是这下总算确定了,这货根本就没有修炼过!   这个世界天地灵气充足,就连什么都不懂的她,努力一点都能在百年之内开口说话。这只大乌龟活了上千年,还仅仅只维持在发出人声的地步。它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在她面前自称“仙人”?!   要是神仙都像它一样,喜欢趴在一个地方懒得动弹,这个世界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诸神之战了。   她还以为遇到贵人了呢,温如是泄气地闭上了嘴。   龟仙人见她不说话,仿佛也知道自己让对方失望了。在这片河道上碰见一个能说说话的妖怪也不容易,它讨好地放下了姿态提议:“月亮马上就要出来了,要不,我带你上去照照光?”   温如是蔫蔫地道了声好,那乌龟就将她叼在嘴里,慢吞吞地转身向上游去。   那夜月光皎洁,耳畔水流声轻响。岸上草色青葱,繁花点点,丛中有莹莹光点飞舞。温如是被安置在河边一块平整的巨石上。大石头配小石头,倒是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她专心致志地吸收着月光精华,龟仙人就趴在巨石边打盹。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噜声。温如是向下望去,那乌龟竟然打起了呼。   她感叹地收回目光继续修炼。她也很久没有睡过觉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龟仙人平时虽然爱吹牛,但是对温如是那倒是真的不错。   每逢刮风下雨,它便叼着“雨花石”回到河里。龟仙人在河中有个不大的洞穴,它专门用水草给温如是铺了个绿油油的小窝。倒不是爱美,只是怕她个儿太小,它一个没注意转身就将她踢出去了。   天气好的时候,它就会将温如是带上岸边,放在老地方,然后自己仍然趴在旁边睡觉。   河边草木苍翠,灵气比雪山之上浓厚得多。温如是静下心来修行了几年,终于从雨花石进化到了犹如琉璃色泽的程度。如今的她,在夜间也能发出蒙蒙的光晖。   温如是相信,往后自己修出人形,应该也不至于像个怪物一样。不是说一白遮百丑嘛,只要皮肤好,长得再寒碜,应该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吧?   岸边时不时有动物前来饮水。一日,龟仙人在水里进餐,温如是正在巨石上晒太阳,忽然闻到近前一阵动物的体味。   她定睛一看,脸上倏忽变了颜色。   一只体型修长的纯白狐狸正沿着巨石的棱角一步步缓缓靠近,它眯着眼瞅了她半晌,忽然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   “温如是,你也有今天。”   这是天要亡她啊!温如是扯开了嗓子就喊:“龟仙人前辈!救命呐——有只臭狐狸要偷你的石头啊!”   那臭狐狸,不,艾瑟儿面部神经抽了一下,抬头就见一只硕大的巨龟从河中心冒出头来:“谁敢动我的东西?!”河水哗啦啦地一分为二,从它的龟壳两边流下来。   艾瑟儿迟疑了一下,还没考虑好是先绑架了温如是再跑,还是放下仇人躲为上策。龟仙人就已经挥舞着四条短腿破水而出,发挥了它最快的速度,像辆坦克般轰隆隆地撵了过来。   双方体型相差太大,艾瑟儿这下完全不犹豫了,它转头跃下巨石就往林中跑。   见那狐狸一溜烟地就不见了踪影,龟仙人立马停下来喘气。   “艾玛,累死我了,我得好好休息休息。”几百年都没有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突然一下跑出了几十米,真是要了它的老命。   温如是扶额。好在艾瑟儿已经跑远了,没有看到龟仙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能虚张声势利用体型唬唬敌人的保镖……唉,有总比没有的好,她也知足了。   接下来几天,温如是总能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在林边徘徊,那泛着幽光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的本体。   龟仙人不放心:“要不然你到我背上来。”   温如是看了看它短小的四肢,又看了看自己珠圆玉润的身体:“你觉得,我怎样才能到你背上去?”   龟仙人绿豆眼一转:“我在石头下等着,你滚下来。”   温如是:“……”她要是动得了的话,还能等到今天?   两怪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终于,温如是开口了:“你把我叼到石头边儿上去,用壳撞一下石壁,指不定我就能落到你背上了。”   龟仙人欣然应允。试了好几次,温如是总算如愿地落到了龟壳中央。她小手一挥:“走起!”   龟仙人趾高气扬地迈开脚步向着狐狸的方向进发:“我今天要好好地收拾它!”温如是感动地连连点头。不收拾了艾瑟儿,她晒太阳都晒得不舒服!   半刻钟以后,龟仙人驮着温如是还在河边磨蹭,那大脚丫子迈得,比小媳妇的碎步还让人揪心。   一刻钟以后,龟仙人终于接近了河边的树林。   “算了吧,它早走了。”温如是忍不住开口。这速度,真神了,估计也就只能逮到像她这种动不了的妖怪了。   龟仙人转头望了望几十米外的河岸,老脸一红:“回去还要走很久,要不我们今晚就睡在林子里吧。”温如是无语望天。   “林子里有很多漂亮的鲜花呢,你都没来过,不仔细瞅瞅可惜了。”龟仙人竭力游说,“你不是很喜欢萤火虫嘛,近距离观赏肯定比在河边看有意思。”   温如是嘴角一抽,真心不想搭理它。   晚上两人还是宿在了树林了。蚊虫很多,不过温如是都不在乎,反正她是块石头。龟仙人的皮厚,也不在意。等到夜色已深,都没见到一只萤火虫出来,就连月亮都被乌云遮掩得严严实实。   “应该不会下雨吧。”温如是喃喃道。   话音刚落,天边就落下一道闪电,白光劈开黑沉沉的夜幕,狰狞地击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茂密的树冠霎时“啪嗒”一下便裂开了个大口子,下体的枝桠上还有几簇火苗。温如是和龟仙人同时打了个激灵,不用她提醒,它便连忙翻腾着四肢往树林外跑。   这个速度可不像之前那般慢吞吞,扑腾扑腾得堪比奥运选手自由泳竞赛。   温如是在上面被颠簸得一阵乱摇,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说了句:“你慢点。”没想到,却被晃得更加厉害了。   “你放心,有我在,我们不会被雷劈死的!”龟仙人一面加快动作,一面还气喘吁吁地安慰她。   当温如是顺着它硬邦邦的背脊一路滴溜溜地滚到地上时,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会被雷劈死的……”   空中雷声大作,倾盆大雨泼洒而下,叶片被击打的噼里啪啦声音不绝于耳。   隔着一片雨幕,温如是眼巴巴地望着龟仙人背影:“快回来——”一道惊雷落下,轰鸣的雷声将她的呼叫声完全掩盖。   温如是望着它绝尘而去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奋力逃出生天的龟仙人扑进河里,这才发现,背上的石头妖怪不见了。第二天一大早,龟仙人就沿着昨晚的路线挨着找了个遍,都没有听到她熟悉的声音。   就在龟仙人伤心地对着路边一块块类似形状的石头喊话时,温如是正被揣在后卿的怀里。   听着他跟同伴打招呼的声音,温如是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转了一圈又回到这炮灰男配的身边,真是冤孽啊……   第113章 神仙?妖怪?四   后卿的怀中有个乾坤袋。内中分成了几部分,各种灵气四溢的仙草在一格,肉质细嫩的动物在一格,仙丹灵药在一格,剩下的就是武器之类的各式杂物。   温如是就被扔在杂物类的地方,跟一堆乱七八糟的死物挤在一起。   她嗅了嗅隔壁传来的仙丹仙草香气,深恨自己还没有修炼出人‘体。否则,她一定将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身家财产全部啃光。至于,石妖的人形能不能进食,温如是毫不考虑。就算吃了再吐出来,也不能轻易便宜他!   就在温如是窝着一肚子的火,幻想着该如何让后卿倒大霉的时候,他已经告别同行的黄帝下属,一路御风向着自己的洞府而去。   素衣翻飞,银发如丝,云海之上犹如踏浪而至的男子姿容绝世。浮空岛上,凌瑤树下有两童子静候在门前。   粉、白、紫的三色瑶花花瓣纷纷扬扬,其景似梦似幻。后卿缓缓穿过花雨,还未待他踱到近前,两青衣小童便快步迎了上去。   后卿轻挥袍袖,竖手打断他们的举动,入内一开口,就破坏了原先那番遗世独立的清雅形象:“青鹤、鸣渊,把我的烹饪器具拿出来,都小心些,若有损伤仔细你们的皮。”   青鹤、鸣渊面面相觑。   后卿好美食,在神界是出了名的,不过相较他的武力和背景而言,这点小嗜好无伤大雅。就连后土都不管他,何况是两个靠他吃饭的童子。   许多想要亲近他的神女更是投其所好,时不时便带上一些难得一见的调料、食材上门拜访。但凡对方手上有入得他眼的东西,后卿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的温柔多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敢多言,迅速敛容去库房。   后卿的烹饪器具均是由他亲手锻造。所用材质非金非玉,样式也古怪,烹饪不同的食物都要采用不一样的器皿。青鹤不知道主人今日准备做点什么,只好捧着宝盒,让鸣渊一件一件地将东西按序摆到后卿面前的案几之上。   后卿懒懒地斜倚在锦垫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指定留下哪一套。他自顾自地端详着手中那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状琉璃,微微笑了笑:“把炉子烧起来,将这块石头拿去架子上烤着。”   青鹤一愣,接过温如是迟疑道:“这琉璃已有灵智,直接令其炙烤,会否……”   后卿斜睨他一眼,见他噤声低头照做,才舒展眉梢,指了个一尺多宽的小锅。不待他吩咐,鸣渊便麻利地将其余器具收了起来。   炉中火焰熊熊燃烧,温如是一声不吭地沐浴在炉火中。她倒不是拉不下那个脸去求饶,只是这火焚得化一般的石头,但却伤不了她分毫,顶多也就是热得难受一些而已。   温如是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说起来,她跟后卿之间除了那一脚之仇,也没有别的恩怨。但是在那晚暴雨之下的树林中,后卿却一眼就看到了她。不止是看到,他还将她从灌木丛中捡出来,擦干净收了起来。   温如是不相信后卿会看不出她已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的神力与河边的那只大乌龟相比,就如天上皓月跟萤火之光的差距,龟仙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后卿不可能不知道。明知她是个石妖,还要带回洞府,这个徒有外表的二货到底有何企图?   “青鹤,把园里的调味菜摘点,洗净备用。鸣渊去融一块蛇油,在锅里烧热了端进来,然后再处理一块蛇肉。”后卿悠闲地指使着两个小童,自己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壶琼浆,注入玉盏。   鸣渊端起锅老实地往外走,行至门口,回头问:“那龙头还要不要留?”   “谁跟你说那是龙头的?”后卿眉梢一挑,唇边邪邪地勾起一道弧度,“就算是皇兄问起,你也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那是蛇,我们吃的是蛇肉。蛇肉,懂不懂?”   鸣渊抿了抿嘴,干巴巴地重复先前的话题:“那龙……蛇头,还要不要留?”   “随便找个地方,烧了、埋了都行,别让人看到就好。”后卿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盏耳,红润的酒液在莹莹玉盏中微晃,“记得把肉切薄一点,稍后用石头和滚油一烫,方能保证肉质鲜美而有弹性。”   温如是这下糊涂了,她下意识想去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石锅菜啊,洪荒时代有这个玩意儿?他们不是应该将大块的肉跟其他菜一起乱炖,什么调料都没有就这么下肚吗?就算是餐风饮露的神仙想要换换口味,也玩不出这么意识流的东西吧?   温如是忍不住了:“你捡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为你烫肉?!”   后卿垂眸,轻啜了一口琼浆,温和地微笑道:“我当然是喜欢你,才会带你回来的。”   “不是,天下石头那么多,你干嘛就非得挑我呢。”温如是有些语无伦次。待会儿就要被滚油浇了,那可不是身下这点火焰的温度。会很痛的!   “因为你修成了妖啊,”后卿理所当然地回道,望着她的目光温柔,浅灰色的瞳孔清澈通透,恍若潮起潮落的海浪,竟带出了几分迷惑人的缠‘绵,“能够修炼成石妖的本就不多,更何况是这般好看的琉璃。”   她当然是石妖中最漂亮的啊。为了增加自己的资本,她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在自己身上。温如是恍惚点了点头,然后猛然一惊!   差点就被他带沟里去了!温如是气得直发抖:“就因为我长得比别的石妖好看,你就要用我下菜?!”   后卿面上笑容依旧:“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我眼的,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温如是还待挣扎,便被青鹤用一只夹子拈起,放进了铺满肉片和调味菜的锅中。没等她再说出一句话,一壶滚烫的高温蛇油便兜头淋下!   温如是只觉石面一阵刺痛,就听兹拉兹拉的油爆声响起。不过片刻,便有菜品和鲜肉的香味飘了出来。沸腾的热油中,温如是看到一双玉箸伸近,夹起她身旁的一片“蛇肉”。后卿神色愉悦,微启双唇吹了吹热气,便置于口中:“若是能多一些其他的材质,或许味道会更好一些。”   听到他的话,温如是已经无力反驳。   如果是一般的油脂,哪怕再痛,她也挺得住,但是那蛇其实是东海的龙族。后卿吃遍天下珍馐,什么怪兽都碰过,唯独就是没有尝过龙肉。这次借着黄帝的幌子,就去蚩尤阵营里捉了一条来过瘾。   擒了人家的下属他也不敢声张,抓回自己的老窝就将人打回原形,连夜扒皮抽筋给切吧切吧剁了藏起来,准备日后找到合适的材料再享用。   后卿的口腹之欲倒是满足了,可怜温如是一介小妖,那抵得住龙油煎熬。她运气灵力苦苦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扛得住,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啧,”见锅里的石头的光芒减淡,后卿蹙眉用玉箸拨了她一下,“再黯就配不上这锅肉了。”   温如是一动不动。眼看主人脸上不虞,鸣渊小心地躬身开口:“或许,是因为这小妖道行不够,压不住龙威?”   后卿闻言索然无味。好的菜肴但求色香味俱全,本来琉璃色泽鲜艳,最能衬出龙肉的晶莹剔透。这下可好了,第一道菜就将那石妖给弄昏了,灰不溜秋的鹅卵石怎么能放在他的盘中?   他放下玉箸,摇头叹了口气:“把她捞出来,放到天水中泡一泡,这么弱,以后还怎么反复使用。”   好在他的话,温如是听不到,否则肯定会被气得再晕一次。   “这些天我不在,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见鸣渊依言将那石妖带出去,后卿转头问青鹤。   青鹤知道躲不过,只好低头不敢看他:“后土皇昨日遣人来,告诉主人一句话……”   半天没等到下文,后卿挑高了眉:“说。”   青鹤哭丧着脸:“原话是,你们告诉后卿那混小子,他要是真的偷偷跑回来了,就给老子滚过来,少半天都不行!”   后卿嘴角一抽,深吸口气起身迈向卧室:“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像有点困了,你去给我回了,就说我有空就过去。”   青鹤泪奔,不敢阻拦,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拂袖而去。夹在有权有势的两兄弟中间,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几日之后,温如是伏在清清凉凉的天水泉底,小声向坐在水边整理仙草的鸣渊打听:“后卿走了没?”她现在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随便拿捏。   鸣渊纠正她:“要叫主人,你以后再这样可不好。”   温如是轻哼,她的气还没消:“我又没有卖身给他,凭什么叫他主人。”   “上来休息一会儿,泡太久了也不好。”鸣渊将她从泉底捞起,放到水边的莲叶上。青幽幽的莲叶托着巴掌大琉璃,衬得温如是越发得流光溢彩。   鸣渊也不看她,坐回仙草前,“你要是聪明的话,就老老实实听话,主人对自己家里的人还是很好的。不说别的,这全神界只有五道天水泉,这么珍贵的泉水给你天天泡着养伤。”   他顿了顿,对着莲叶上的温如是瞟了一眼,“要是你哄得他高兴,说不定能让你早些化形,要是打定主意不听话,你还是赶紧起来,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泉水。你呀,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114章 神仙?妖怪?五   要是哄得后卿高兴的话,说不定能让她早些化形——温如是别的没听进去,这句话倒是记得清楚。   后卿人脉资源丰富,神力深厚,灵丹异宝又多得数不胜数,若是他真心护她的话……温如是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认,鸣渊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这事温如是拿手啊,只要她愿意放下往日恩怨,上点心哄哄他,后卿那没脑子的囧货还不得乖乖地手到擒来?   说到没脑子的后卿,温如是总觉得,他那日的言行举止跟资料中记载的形象有些违和。但究竟是哪里违和,一时之间,温如是也说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已经被人抓住了,目测往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要想翻转自己的命运,讨好后卿是势在必行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不了就当自己没脸没皮好了。温如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鸣渊啊,主人在家不?需要我给他唱个小曲儿解闷不?”   鸣渊:“……”   没过几日,温如是令人望尘莫及的拍马功夫就让她一举越过青鹤和鸣渊,恬不知耻地荣登了后卿近侍的宝座。   温如是很满意,毕竟她这个近侍什么都不用做,也就只是陪着后卿说话逗乐而已。   被她的奉承顺毛得身心舒畅的后卿还特意降下恩典,赐她随时随地都可浸泡天水灵泉的高档待遇。   这天水灵泉可是个好东西啊。不单能缓解痛楚、调理经脉、治疗内伤外伤,还能帮助未成形的妖怪凝练灵体,简直就是居家必备的妖界圣水。温如是趴在后卿案几上的玉盘中,乐滋滋地在盘中的清泉内打滚。   没错,就是打滚!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就能移动自己的身体了。左侧翻、、右侧翻、前滚翻、后滚翻,轻轻松松,说来就来。虽然离化形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对于近百年才能开口说话的温如是而言,有此神效已经令她喜出望外了。   一日,青鹤来报,门外后羿求见。温如是眼睛一亮,射日的那个后羿呀,娶了嫦娥又被一脚踹开的后羿哟。   重点是,这个后羿也是男配之一啊!温如是迫不及待地攀到玉盘边缘,支起身子往门外张望。   “后卿兄别来无恙……”随着青鹤进来的后羿一身灰衣短装,半长头发凌乱地束在脑后。一点都没有温如是想象中的射日英雄气势。他的装扮跟美型的后卿相比,还真朴实得让她有些失落。   在温如是的心目中,后羿至少也该是一个魁梧健壮的勇士吧。   他甚至还会对着后卿脸红!她捶着盘沿暗地吐槽,要脸红去对着嫦娥脸红啊!见到男人露出这个样子干什么?确定不是想搞基吗?啊?!   或许是后卿也被他浓眉大眼的羞涩模样给恶心到了,挥手打断对方的寒暄就道:“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也不是什么大事,”后羿腼腆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那兔子眼如红珠,乖巧地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我就想让后卿兄,你帮我看看,若是女子收到这样的礼物,会不会喜欢。”   后卿身子微微往后靠,眉毛都拧紧了:“我又不是女子,怎么知道她们喜不喜欢?!”他神色间的嫌恶,不是熟悉的人,还真不容易看得出来。   数日的相处让温如是深深明白,后卿这货有多么地麻烦。资料中可没有记载,他除了好美食,还有一点点的洁癖。说是一点点,那是因为打架或素日里与人正常交往都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一牵扯到毛茸茸的生物,或是食物的干净,后卿的警戒装置便会自动启动。   那后羿还不自觉地往他前面凑:“神界谁不知道后卿兄最受神女欢迎,她们的心思,你定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你就帮个忙,要是日后嫦娥与我结为夫妻,也是一桩美事不是?”   后卿咬牙后挪:“什么嫦娥,没听说过。”   后羿羞涩地解释:“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她如今还是一介凡人。”唯恐后卿不乐意,遂又补充道,“不过她若是应了我,我定会去求太上老君一副丹药,助她成仙。”   眼见后卿额上的青筋暴起,已是忍无可忍,就要动手的征兆。要是平时,温如是多半会事不关己地袖手旁观。可是今日不同,一来,对方好歹也是男配之一,就算不投缘,她也会尽量拉拢。二来,后羿怀中的玉兔,嘿嘿嘿,她可是认识的。   温如是阴测测地笑着,吧嗒吧嗒嘴:“砂锅泡椒兔。”   后卿聚到指尖的神力一滞,硬生生地在半途中改弹为抚,白皙如玉的食指仿似一道微风,轻拂过那玉兔的脑门。   他眸光诚恳,语声清冽,神态温柔似水:“世间纷纷扰扰,就连黄帝和蚩尤这般的上神,都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权势而挑起争端。唯有后羿兄一心想要令别人欢喜,这番真情实在令人感动。卿身无他物,但愿能尽绵薄之力,为兄分忧。”   温如是不是第一次见后卿变脸了,但是每一次见到,她都会生出无比的感叹。   作为神界的最有前途的男神之一,总有两、三位娇滴滴的女神仰慕他的威名登门拜访。后卿的言行永远让人如沐春风,但与她们交谈时间的长短,绝对是取决于他对对方囊中的礼物感兴趣程度。这货把人骗得滴溜溜转,别人还要感谢他赏光给面子。   这要是生在现代,哪还有别的影帝的活路,小金人天生就是为了后卿这种两面三刀的神人准备的啊!   单纯的后羿还不知道,有人已经看上了他给心爱的嫦娥准备的宠物,此时完全就被后卿仿佛发自内心的真情厚意给打动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便欢欢喜喜地用怀中的玉兔换了只翠斑鹦鹉回去。   可怜的嫦娥哟,往后就不能抱着标志性的玉兔出门溜达了。   温如是坏心眼地幻想着美艳绝伦的广寒宫主牵着一只鹦鹉在外遛鸟,暗爽得差点滚出了玉盘。   “温如是!你这是恶意竞争——”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玉兔在鸣渊手中扑腾挣扎,还没放出狠话,便被后卿一指弹晕了过去:“赶紧拎出去,兔毛都飞到房里了。”   少顷,泡在酸酸辣辣的汤钵里的温如是满意地听到久违的系统声。   “魂风三号柳玉笙,任务失败,退出第二区选世界,本轮余下执行者尚有三十九位。”   又能讨后卿欢心,又能铲除对手,这简直是一举两得。温如是谄媚地对着案几旁品尝新菜式的后卿建议:“主人呐,下次咱们可以出去走走,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食材呢。”艾瑟儿还在河边呢,狐狸骚是骚了点,但是青鹤不是种了很多香料嘛,肯定能压住那股味儿的!   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她打开,她要是连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就是个没有进取心的傻冒!   后卿夹起最后一块兔肉,赞赏地瞟了钵底的石头一眼。有仙气的生物跟普通的就是不一样,肉质细嫩、入口即化。   他放下玉箸净了手,偏头对青鹤道:“去把磬鳟液取一瓶出来。”   磬鳟液是什么?温如是眨了眨眼,问正帮她冲洗的鸣渊。   鸣渊垂眸在她身上又打了一层皂汁:“磬鳟液是当年炎帝豢养神兽体内的灵气所化,一滴能医死人、肉白骨,两滴增加百年功力,三滴能让凡物生出灵智,十滴……像你这样的妖怪,就能直接幻化人形了。”   温如是听得心神往之:“你说,后卿会不会一时脑抽,突然打翻瓶子,掉十滴在我身上?”   “你想什么呢?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的好吧,”鸣渊嗤笑一声,抽出张丝帕将她反反复复擦拭了个干净,“主人乃神界最优秀的神将,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无稽之事。”   温如是撇嘴。在他们心里,后卿就算被人供起来,天天烧香拜叩都毫不为过。想要掰正鸣渊的思想……还是省省吧。   被重新放回玉盘中的温如是眼角余光忍不住飘向一边的青玉瓶。   后卿身姿挺拔,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过了半晌,温如是蹭到他那侧,攀着盘沿没话找话:“主人,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缕银发垂在他的脸旁,后卿素衣迤地,眉目清俊温雅:“给后土留书。”   “哦。”温如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边,她不自觉地又瞥了青玉瓶一眼。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了出口,“那个,磬鳟液……好喝不?”   后卿手上一顿,好笑地斜睨她:“想要?”   温如是精神一振,骨碌碌滚到他手边,小心地控制自己身上的天水不沾湿案几上的羊皮,干脆利落地回答:“想!”   后卿食指弯曲,点了点青石案几光洁的台面,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笑:“赏你几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温如是一张口,马屁滔滔不绝:“主人若赐几滴磬鳟液,下妖一生修行报德,慨从我志,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主人今时今日的大恩大德,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吗?后卿微笑着拈起青玉瓶,绯色双唇轻启:“好。”   第115章 神仙?妖怪?六   一生修行报德,慨从我志,没齿难忘。【绝对不会忘,她一定会为他立个长生牌位,每逢清明、重阳,初一、十五都去上香点个蜡。】   从今往后,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主人今时今日的大恩大德。【她确实是这么想来着,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她本来就是个妖怪,又不是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变成鬼。所以这些话,他还是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温如是目光灼灼,诚恳地仰望着帅到爆表的后卿抬臂,优雅地拿起案几上的青玉瓶。   瓶塞一开,凝实成雾的仙灵之气便袅袅而出。温如是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跳跃。   后卿含笑微微倾斜瓶体。   一滴磬鳟液落到温如是身上,透明的浆质迅速融入石中,稍纵即逝。   两滴磬鳟液落到温如是身上,琉璃般的石头光华流转,莹莹泛出灿若霞光的色泽。   ……   六滴磬鳟液落到温如是身上,她晶莹剔透犹如宝石的本‘体渐渐被一团白雾包围,蛰伏其中的温如是开始觉得身体逐渐软化似水。   八滴磬鳟液落到温如是身上……   古朴的青玉石案上不见了那块石头,取而代之的,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小女娃。   她肌肤胜雪,臂如嫩藕,身无寸缕。头顶两个圆滚滚的花苞头上,挽着两串与本体同色的璀璨宝石花。左足脚踝处还系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   线上坠着五颗镂空的五彩玉石铃铛,微微一动,便有轻轻悠悠的空灵声飘荡在沁凉的空气中。   后卿平静无波的心湖,忽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抗拒感。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样轻易地达成这石妖的心愿,是错的。   他的手顿在了空中,后卿迟疑地望着台上的小女娃。她乌溜溜的黑眼珠正水灵灵地瞅着他,眸中的渴望企盼之色溢于言表。   明明他刚开始是很愿意成全她的,为什么看到她一点一点地化出人形,就会忽然冒出不同的想法?后卿想不明白,这样的怪异感到底是源何而来。   他蹙眉,指尖微动。还差两滴,她就能顺利长大。后卿缓缓收回青玉瓶。   温如是眸光一闪,轻轻拉着他就待离开的袍袖,软软糯糯地小声开口:“主人?”   “嗯。”后卿淡淡地应了声,终是将那瓶让她望眼欲穿的磬鳟液收回了乾坤袋。   温如是张了张嘴,很有自知之明地换了个话题:“这样光着很冷呢。”只要知道东西在哪里,总有一天她能将它拿到手,不必急于一时。   闻言,后卿着实愣了愣。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后卿生来就是神体,遇风即长,从出生到成人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身上的衣袍乃自身灵气变化所出,其服上的配饰、装扮,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法宝。   周围认识的人,也均是一方霸主,就连青鹤和鸣渊两个小童,都是修炼成仙以后才跟了他的。别看他们俩外表青涩,实际上都是修行了千年以上的老妖怪。   青鹤的本体是一只半身天青色的异种仙鹤,而鸣渊,则是镇压在离哏深渊之下的一条黑蛟。   当年他去参加赢勾的酒宴,经过离哏深渊上空,听到渊底的阵阵哀鸣。后卿一时“好心”,顺手将它从九渊之下捞起来。   原本准备带回去,洗干净了下酒。谁料那黑蛟伶俐得很,一见他拿出烤架便化出人形跪倒在地,叩头就拜,死活要认他为主。   他为此忧伤了很久。   好在被赐名“鸣渊”的黑蛟手脚倒是麻利,心思又巧,将整座浮空岛打理得美轮美奂,这才让后卿歇了在自己人身上一试蛟肉的想法。   当初的鸣渊和青鹤化形,都能直接幻化出仙衣,就没有一个像温如是这样赤身裸‘体的。正因如此,后卿只知道下界小妖若要炼出人形是很艰难的事,但可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还需要蔽体之物。况且他洞府中的人都是男子,哪里去找给小女娃穿的衣服?   “啧,”后卿嫌弃地摇头,“石妖就是石妖,化形都比旁人差了一个档次。”   温如是咬牙保持微笑。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舍不得多给自己两滴,自己能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一半吗?!   她连自己的成人状态都达不到,哪里还有多余的灵力去幻化什么破衣服?!   反正她才五岁,没衣服穿丢的也是后卿的人,谁怕谁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算反抗不了,她也要膈应死他!   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后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了清喉咙:“迟些给你炼件霞衣,必要时候还能护你一二。”   虽然磬鳟液是他的,他也没明言到底给她几滴,爱给不给全任他说了算,但之前也是他自己亲口允诺。   这会儿出尔反尔,赖一个小妖的帐,而这小妖还是他的人。怎么说,后卿都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为她炼化一件防御装备,也算是当作个补偿了。   温如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笑容柔软讨喜。   后卿满意地起身,临走之前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手感还不错,很软,很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一身胖嘟嘟的嫩肉,自言自语:“若是咬一口试试,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若是咬一口试试,若是咬一口,咬一口……   温如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他想吃她?!   直到后卿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温如是愤怒地尖叫了一声,挥舞着四肢就将案几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   他想吃她!后卿这个混蛋居然想要吃她的肉?!   温如是气得几乎都要忘了,被激怒的后卿会有多么的恐怖。幸亏,伺弄完仙草的鸣渊来接她去天水泉泡澡,他一见满地的乱象,连忙一手抓住温如是,一手捏诀将一切归复原位:“你疯了啊?才化出人形就不要命了?!”   温如是憋屈地抬头望他,双唇翕动了半晌,终是说不出后卿想打她一身肉的主意。她低头伤心地别开脸:“这样大一点的也叫人形吗?随便来一个凡人,都能把我打趴下。”   鸣渊一怔,他还以为这石妖原本就是这个年纪呢。   当下也不好说主子的不是,他俯身抱起她就往泉洞走。一路走,一路低声宽慰她:“小归小,总比还是块石头的好。你听话一点,说不定主人哪日心情一好,就再赐你两滴磬鳟液呢。更何况,哪怕是真的不给你了,你努把力,过不了几百年照样还是能够长大的。”   温如是委委屈屈地伸出小短手,抱住鸣渊的脖子,呜咽了两声。后卿那厮要是有鸣渊一半的好脾气,她的心里也会好过的多。   刚走到天水泉洞口,温如是就感觉鸣渊停下了脚步,他躬身道:“主人,石妖泡澡的时间到了。”   温如是抬头,只见后卿抬眸淡淡地瞥了下他们俩,她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哆嗦。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温如是满心是泪,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被吓疯的。   “放下她,你先出去。”后卿收回视线,转身扬裾,坦然在泉边坐下。   泉水冰凉,温如是无措地立在淹至脚踝的天水泉中。鸣渊已经应声离去,整个空荡荡的洞中,唯有她和后卿两个人。   “过来。”后卿伸手,摊开的掌心如玉般完美无瑕。   温如是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磨蹭了过去。在小手置入他掌中的那一刻,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毛骨悚然——他若是现在就想吃了她,她到底该怎么办?打也打不过,跑,那更是跑不掉。   只听“嘭”地一声,后卿手中一沉。低头望去,哪还有什么小女娃,一块巴掌大晶莹剔透的五彩石就那么凭空摊在了他的手里。   后卿嘴角一抽:“你搞什么鬼?”   “主人,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更温馨吗?”流光溢彩的石头动了动,温如是心神不定,胡乱地掰扯着,“难道你不喜欢,把我捧在手心里吗?就是那个,冬天里的奶茶啊……”   后卿眯眼,唇边习惯性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再继续胡扯下去。”   温如是一抖,立马噤声。   “变回来。”后卿的声音清冷,语调平淡,让人听不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温如是犹豫着没动。很快,她就听到了下一句,“别让我说第三次。”这一次不看他的表情,温如是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她含着泪花,低着脑袋在他面前变回了人身。后卿也不开口,就这么审视着老老实实地立在他面前的小女娃。   温如是的感觉没有错,他的确是想吃了她。   这样的想法让后卿很是不解。   他沉默了半晌,还是将刚刚做好的一只手镯,戴在了温如是的右手上:“里面有三款不同样式的霓裳羽衣,可以随着你的年龄改变大小。”   温如是惊讶地抬头,明亮通透的眸子里迷蒙着盈盈水色。   “手镯内铭灼着我的印记。”后卿平静地在镯上注入神力。   那金色的手镯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流动的金光绕着温如是的腕间转了一圈,繁复的花枝纹饰顷刻伸展绽放,牢牢地扣在了她的腕间。   “记住,以后不能取下来。”   记住,以后不能取下来,除非封印解除。   第116章 神仙?妖怪?七   静室内,后卿斜倚在千年玄狐皮毛铺就的暖玉榻上,再三梳理自己的神力,仍未发现任何不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肯定的是,这一切都跟那个石妖有关。   后卿蹙眉回想。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块石头正躺在灌木丛中。暴雨惊雷之下,她不停的呼叫声几乎微不可闻,他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好像是……想弄死她?若不是应龙过来瞥了一眼,道了声,这石头还挺好看的。或许他当时就这么随手捏碎她的本体了。   可是,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后卿阖目寻思。   按理说,他跟这小妖素不相识,没理由平白无故地对一个蝼蚁样的生物动杀机。更何况,他新想出来的菜式确实也就缺这么一块色泽鲜丽的石头。   他在雨中思量了片刻,还是将她带回了浮空岛。小石头很会说话,拍他马屁的人不计其数,难得的是,能将奉承的话吹得天花乱坠,还能一脸诚恳地仰望着他,就像她所说的一切都出自真心一样。   有这么一个讨人欢喜的玩物放在身边,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见那石妖一次次被滚油浇灼也不抱怨,后卿也就生出了顺手帮她一下的想法。   磬鳟液对于妖怪来说,是千年难遇的宝物,但是对于后卿而言,也不过就是件普通的灵水罢了。给她几滴,或是给她一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见到她一点一点地化成人形,他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不情愿,就像是自己一片好心帮了个敌人似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被一个小妖牵动自己的情绪,还是负面的,这对生而为神的后卿来说,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徐徐起身踱出门外。   纷纷扬扬飘坠花瓣的凌瑤树下,温如是颠儿颠儿地跟在鸣渊身后。她小巧的裙裾扬起,羽衣上点缀的彩蝶翩翩若飞。   粉妆玉琢的小女娃举着三色的花朵,笑语晏晏地正跟鸣渊说着什么。她的羽袖低垂,露出莹白如玉的皓腕,枝蔓精致的手镯在阳光的映照下金黄耀目。   温如是说着说着若有所觉,回头只见后卿一袭水色宽袖长袍,静静地伫立在如烟似波的翠草繁花之间,远远望着他们俩。   他面上似乎不再有昨日那般让人心惊胆战的神情。温如是怔了怔,忽而笑得更加灿烂。她一路小跑着踏过玉石铺就的小路,奔到后卿身前,调皮地摊开右手:“主人,你看,我也会用法术采集花蕊了!”   明黄细腻的花蕊被一团灵气包裹着,悬在她嫩白的小小掌上。   后卿眼底的探究也柔和了几分,他淡淡道:“过两日去东夷逛逛,你和鸣渊跟我一起走。”   温如是乖巧地点头:“知道了。”说什么去东夷逛逛,其实是手痒了,又想去下黑手抢人东西吧。她面上不显,只是柔顺地跟在后卿身后慢慢往回走。   回到房中,后卿随手扔给她一方玉简,也不看她,挥了挥手:“出去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鸣渊青鹤。”   温如是不明所以,但是总归知道应该是好东西,握着玉简就去找鸣渊。   待她出得门去,后卿才缓缓抬眸。   也罢,既然已经将她带了回来,她就是浮空岛的人。只要严加看管,量一只小小的石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只要她不违背自己的命令,私自将腕上的镯子取下,他封印在其中的杀机就不会重生。   她若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忠诚,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温如是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她此时正兴奋地照着鸣渊教她的方法,将玉简贴在额上读取里面的内容。   玉简中是一整套石妖修行的功法,除了简单的攻击,更多的是针对她的体质添加的防御手段。照此长期修炼下去,就算没有其他外力的帮助,对上一般的仙人,她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温如是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第二日一早起来,便想着投桃报李,加把劲跟后卿打好关系。至少,不能再让他用那噬人的可怕目光看她了。   后卿所好,又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无非也就剩下美食这一项。跟洪荒时代那些寡淡无味的食物相比,温如是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正好今日又收集了很多凌瑤花蕊,让鸣渊帮她提炼一下,再加些现有的材料,应该也能做出几样美味怡口的小点心。   她兴致勃勃地在后院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类似厨房的地方。正想去问鸣渊,就见青鹤快步过来:“石娃,你怎么在这里?主人让你过去呢,快点。”   “……石娃?!”温如是嘴角抽了抽,“你,这是在叫我?”   青鹤瞥了她一眼,忍着笑:“啊,主人给你取的新名字。”他被人叫青鹤叫了几百上千年都忍了,如今终于有一个比他更倒霉的,让他如何不喜。好在主人当年没有给他取名叫“鹤娃”。   “为什么我不可以用原来的名字?”一大早的好心情都给毁了,温如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青鹤斜睨她:“你以为,我跟鸣渊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吗?”因为名字里没有个“蛟”字,鸣渊就这事都在他面前炫耀无数次了。   不就是当初在九渊之下嚎叫得太惨,才被主人捞出来的嘛,被叫“鸣渊”有什么好值得沾沾自喜的?!   温如是泪目:“难道不是?”   青鹤轻哼,扭头不看她。谁会将自己的本体当作名字,青色的仙鹤就叫“青鹤”,只有后卿这样的主人才会随口定下。   温如是见状,也没有闲心给后卿做什么早点了。   进屋一见了后卿,她便委委屈屈地低着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袍袖:“主人,给取个好听的吧。”   后卿挑眉:“不喜欢叫石娃?”   温如是心想,鬼才喜欢叫石娃呢,脸上还要装出一副真诚的的样子:“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乡土,无法衬托出主人的风姿卓绝的气质。要是我以后出去,在其他神仙面前坠了主人的面子,就不好了。”   “哦,”后卿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软垫上,轻而易举就歪了话题,“说说,怎么个风姿卓绝法。”   温如是一窒,深深吸了口气。一口不歇,舌绽莲花,拐弯抹角地将后卿夸成了个天上少有、地下绝无,一眼扫过去就能迷倒一大片女神,再一眼扫回来,剩下的那一半男神也会纷纷拜倒在他长袍之下的神上神、仙上仙。   夸了半晌,她都快要口干舌燥了,后卿还不为所动,就连噙在嘴角的笑容都一丝不变。   现在谁要是再跟她提原剧情中的二货如何如何,温如是绝对会跟他急!   没理由啊,到底是她的方法错了,还是资料不对啊?!   后卿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慢悠悠地开口:“你想叫什么。”   温如是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其实,我觉得吧,要是叫‘如是’也挺好的,‘是’跟‘石’也是同音……”   “难听,”后卿嫌弃地蹙眉,忽然就没有了逗弄她的闲心,“石娃、彩蛋和琉璃,你自己选一个。”   彩蛋?你以为看电影啊?!   温如是噎得心痛:“琉璃……也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后卿淡淡地再在她心口补了一刀,“闲事说完了,赶紧去变成石头,让鸣渊洗干净准备早饭。”   温如是:“……”   躺在锅底的温如是透过层层浮油,郁闷地望着优雅地进食的后卿,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迟迟都下不去。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想要一展厨艺,努力讨好这个不按剧本走的死男配!姐不玩了!   过两天他不是要去东夷嘛,让她好好想想,东夷还有哪些男配在。实在不行,就算是去找后羿也好过这么跟他耗着。温如是这下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趁着这次外出的机会伺机逃跑。只要能脱离后卿的魔爪,哪怕是让她将八滴喝下去的磬鳟液都吐出来还给他,她也愿意!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后卿命青鹤留下,在浮空岛看家。   一出房门,见鸣渊大包小包地往乾坤袋里装,后卿的眉头就皱起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鸣渊见主人问起,便老实地一样一样摊开给他看:“这是琉璃平时要泡的天水泉,我带了几大罐,还有她采的凌瑤花瓣,喜欢的仙草,睡觉铺床用的白狐皮,还有素日里玩的一些小玩意儿……”   后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往日出门都是独来独往,两袖清风说走就走。路上若有什么需要,只需抓个土地或山神之类的低级小仙,自然有大把的供奉送上,那见过这般搬家似的阵仗。   太丢人了。   他脸一板就待呵斥,鸣渊连忙摆手:“不关小琉璃的事,我想着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外面寻不到的,反正乾坤袋里还有位置,也不费劲,我就顺手帮她带上了。”   后卿额角抽痛,低头一见小石妖可怜巴巴地躲在鸣渊背后,正泪盈盈地望着他。考虑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将命令鸣渊把闲杂物品统统扔出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横竖做这种傻事的人也不是他,犯不着跟两个下人置气。   后卿袍袖一挥,大步迈了出去。   第117章 神仙?妖怪?八   鸣渊自从被收服之后就没出过浮空岛一步。后卿打架从不需要灵兽增势,应邀赴宴又嫌黑蛟长相太过狰狞,因此有用得着坐骑的地方,通常随行的都是青鹤。   不过这次不同,风度翩翩的上神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小女娃,哪怕她长得再可爱,也是很掉身价的。况且,多出来的孩子总归是需要旁人照顾的,这个旁人肯定不可能是后卿。   鸣渊虽然长相不招后卿待见,但是架不住体型庞大啊。   比起青鹤那个小身板,他显然更适合载人!鸣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状似镇定,心底早就乐开了花,临出门前还专门跑到青鹤跟前去晃了一圈。   被独自留下的青鹤揣着后卿给大哥的留书。一想到后土陛下见了弟弟不负责任的言辞,多半又要把火气撒到他身上,心中本就堵得慌,见鸣渊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还有好气。   “死黑蛟,你也就是沾了琉璃的光,看着吧,哪天主人要是不想带上她,留守的肯定还是你。”   鸣渊心知青鹤所言不假,但他不在乎,能出岛又能气到青鹤,他高兴着呢。让那只死仙鹤每次回来都在自己耳边咶噪,外面是如何如何的日新月异,他驮着主人前往盛宴的形象又是如何的仙气逼人,该!   鸣渊故意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路上,后卿心情还不错。难得带着两个小的出门,一个嘴甜,一个手脚麻利,后卿被两人哄得高兴,也就答应了他们游山玩水的请求。   鸣渊是久未出岛,真心想好好玩玩。温如是的想法可就复杂多了。   虽说后卿这几日对她还可以,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自从她戴上手镯之后,他也没有再用那种让人心寒的眼神看她,但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温如是联系了助理好几次,结果还是像往常一样,完全就无法接通。   她现在可是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一面要担心后卿哪天心血来潮直接将她切片下酒,一面还得打起精神为今后的逃亡铺路。   温如是收刮来的东西太多,手里又没有可供储物的宝器,想要求后卿赏一个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再接近那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男人。   可惜,凭她自己的体力,全部打包带走也不现实。浮空岛的东西随便拿一件下凡,都是珍贵的异宝,让她放弃哪个都像要割肉一般心疼。   温如是在鸣渊的背上深深叹了口气。   她以前还盼着,把后卿哄高兴了,能够利用他将其他执行者清除掉,如今想来真是愚不可及!后卿这人,根本就不是个能随便招惹的主!   至于资料上关于后卿的记载?算了吧,信它还不如信自己……   既然要游山玩水,当然就不能在天上飞了。   鸣渊变回人形自觉地牵着温如是跟在后卿身后。青山幽幽,流水迢迢,林间有鸟兽频频探头。   走得慢有走得慢的好处,但是同样的,弊端也很明显。   下界的小仙们闻知后卿会路经此处,纷纷蜂拥而至,哪怕入不了他的眼,沾沾上古之神的灵气也好。当然,这些人一律都由鸣渊拦下处理了。那些小仙的法力还没有他高深,想见他的主子就见,哪有这么好的事?   众仙出动,鸣渊前后堵截,双方斗法不亦乐乎。   刚开始,有鸣渊周到细致地伺候着,后卿还没觉得,带上温如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不过,鸣渊又要打发闻讯而至的各路神仙,又要抱着腿短的小石妖,还要给后卿端茶送水做饭,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免有些忙不过来。   温如是很体贴:“要不然,我还是变成石头,你将我揣在兜里,这样就能轻松得多。”   鸣渊小心地瞥了前面衣袂飘飘的主人一眼,压低声线:“你傻啊,刚刚化形之后,能不变回本体就不要变回去,保持人形对你的修炼有好处。”   温如是环住他的脖子,心潮澎湃。鸣渊对她真好,都忙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她。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努力修行,好好报答鸣渊。   温如是很感动,但是她的感动只持续到黄昏时分。因为鸣渊玩得兴起,转手就将她卖给了无所事事闲着的后卿……   后卿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别说是抱孩子,就连见到有人死爹死妈卖身葬父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此时抱着僵硬着身子的温如是,他的心里,除了别扭,剩下的就是隐隐的不悦。   明明之前这石妖还将她对自己的崇拜景仰之情吹得天花乱坠,方才跟着鸣渊的时候,也是笑逐颜开。这时单独跟他在一起,就一副被定了身的呆滞样。   后卿的眼神好得很,温如是被送进他怀里那一瞬间,眼中倏忽即逝的惊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她在怕他。   后卿抱着温如是伫立在枝蔓虬结的古藤树下。粉紫色的藤花一串串地垂下,清风拂过,花苞如铃,摇曳着轻撩他银白的发丝。   空气中弥漫着藤花的清香。两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还是后卿先开了口:“别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你。”   温如是欲哭无泪。她错了,她不该将他当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货……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着抱着后卿的脖子,语声软糯,低至尘埃:“别吃我,石妖的肉很老,不好吃的。”   她贴在他颈上的肌肤温润沁凉,软软地窝在他怀里,让人想起受惊的小兽。   后卿捏了捏她肉嘟嘟的手臂,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我怎么会对自己人下手呢,不过,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再是自己人……”   温如是抬头,言不由衷地泪汪汪道:“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不会有那么一天。”这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啊!要么忍,要么死,忍无可忍还需再忍!   “很好,”后卿不置可否,“变成石头进乾坤袋,或是下来自己走,选一个。”温如是抿嘴,缓缓松开手,拉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下滑。   待她在地上站定,后卿连眼尾余光都没扫她一下,自顾自地便转身前行。当神太久,他也忘了自己体内的神力天生就是自动运转的,就算是随意的漫步,也非常人能比。   这蜿蜒的山路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温如是就走得很艰难了。   她人小腿短,化形时日又不长,跟上后卿的步伐并不容易。刚开始她还快步走着,渐渐地,就变成了小跑。直到最后,就连小跑都跟不上,不知不觉便落下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待到后卿想起,回头一看,连小石妖的人影子都不见了。   迎着鸣渊复杂的眼神,后卿也很心虚。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就把人给弄丢了。   虽说要找到也很容易,无非也就是捏个诀的功夫,有他的印记在手镯内,甚至都不用回去寻找,他就能直接知道小石妖的方位。但是在看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女娃时,后卿还是不免有些后悔。不过是个小妖怪,他到底在防备些什么……   后卿俯身抱起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好了,别哭了。”她怎么就这么能哭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原本还挺明亮通透的,这下肿得像个核桃都没法看了。   温如是哪里肯停,早知道这点距离跑不掉,等的就是他的心软。为了让自己的形象凄惨一点,她还特意在草丛里去打了个滚。   可惜后卿送她的霓裳羽衣根本就不沾轻尘,一起身便光洁一新,否则,她也用不着狠揉自己的双眼。   温如是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抽抽噎噎地趴在他怀里小声哭泣:“脚痛。”   立在一旁的鸣渊一听,连忙伸手就想将她从主人怀里接过来。哪知后卿根本就没看到,抱着她缓缓向着来路返回:“琉璃乖,不走了,下山让鸣渊给找个马车。”   鸣渊不懂就问:“主人,什么是马车?”   后卿愣了愣,随即瞪了他一眼:“什么都要我来告诉你,还要你来干嘛?你不知道随便去抓个妖兽来拖车吗?!”他脸色黑沉,也顾不上安慰温如是了。   后卿一路大步下山,心中惊疑不定。他怎么会说出一个自己都没听说过的名字,方才那一刻,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马车”这样东西能够载人,并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   这事太诡异了,莫非是灵魂出了问题?   如今想来,他对小石妖怀着的恶意并非自己本意。他就说嘛,他后卿才不是那么没格调的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后卿将怀中的温如是紧了紧。等到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他也许该去找专业人士检查检查。   鸣渊被骂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嘴。主人既然说了,要他去抓妖兽,那他就去抓呗。只是抓到之后,该让它拖个什么模样的车……这才是个问题。   被同样吓到的还有温如是,她现在总算知道,往日的违和感到底是源何而起了!   资料记载根本就没有错,错的是后卿这个人!   一想到后卿不是原装货,温如是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阵发凉。他到底是谁?执行者,穿越人士,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再联想到失去联络的助理,温如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118章 神仙?妖怪?九   虽然明知自己的状态不妥,到了山下,后卿却并未再有其他失常的表现。鸣渊很快抓来了一只牛角兽,其形与牛相似,只是头上的角呈扭曲状,背有羽翼,用来拉车是再好不过。   后卿在山上所说的车并没有指明是什么样子。于是,鸣渊也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找了个有护栏的车板。上面搭上顶棚,四围垂了些竹制的帘子,看上去还似模似样。   温如是缩在车内角落里,尽量远离斜倚在中央的后卿。后卿似乎也没注意到她的疏远,他的心思都沉浸在一幕幕的回忆当中。   后卿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他不像刚刚成神的同龄人那样,他们总是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除了用他们来练手,他就算是惹祸,也是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童年?他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仿佛生来就懂很多东西,明白很多道理,他曾经以为,像他这种生而为神的上古大神都是这样。后卿还记得,当初自己去问后土的时候,他愣了半晌,然后很欣慰地拍着他的肩,道:“我们家的后卿,看来是个神童呐。”   神童吗……或许,不是这样的。   他会嫌弃酒宴上所谓的珍馐美食,会嫁祸、会栽赃,在看不顺眼的家伙中挑起战争。会下黑手把人往死里揍,弄死了以后清理完手尾,他再完美无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的笑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这一切,都像是他天生就会的。   过了很久,后卿才缓缓睁开双眸:“过来。”   这里没有旁人,温如是当然不会认为他在叫鸣渊。才发现后卿有可能深藏的秘密,她当然是不情愿的。温如是起身,慢慢挪到他身边:“哦。”   她低着头,后卿本来有话,这时好像也说不出口了。他顿了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细细软软的发髻:“睡吧。”如果,真的是他自身出了问题,那她就是被牵连的。   后卿从来就没有这么主动亲近过她,除了温如是往日厚着脸皮凑上去,就是鸣渊没空,而他却不得不带着她的时候,他才会碰她。   今日的后卿忽然变得过于温和,温如是反倒怔住了。   她不由自主抬眸向他望去,他浅灰色的眼眸很平静,若不是针对性地观察他惯了,温如是几乎也要忽略他隐藏在动作之下的淡淡伤感。   温如是不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到底还有什么好伤感的?她没有开口,只是听话地卧在他腿边,拉了他衣摆的一角,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衣袂上有股说不出的清爽味道,仿佛晨间花草的清香,又像是海风的凌冽。   如果他的芯子没有被换掉的话还好,可是现在……后卿的心思太难猜了,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毫无芥蒂地去攻略他。就算她肯,要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她不是输不起,只是,没必要。   温如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之后,车内只剩她一个人,温如是掀开竹帘,就见一大片紫红色的花田,漫天彩霞氤氲如雾,将眼前的景色衬托得恍如梦幻。   “醒了就下来吧,主人已经进去了。”鸣渊拴好系在牛角兽脖子上的绳索,微笑着站在车下。   温如是任他将自己抱下车,牵着鸣渊的手,往花田里走:“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要去东夷吗?”   鸣渊小心地不让过高的花枝刺到她的脸:“要去东夷的,主人说这里顺道,先来拜访个朋友。”   “什么朋友?”温如是疑惑地抬头。   “廉殇君士。”   温如是不说话了。   廉殇君士,专修灵魂业火,与守护黄泉冥海的赢勾是好友。温如是大概能够明白,后卿来找廉殇君士是为了什么。如果真的像她所想的那样,那么,现在的这个后卿,情况应该比她之前想得更复杂一些。   穿过整片花田,远远的山谷中,能看到一座小小的草庐。轻烟袅绕中,颇有几分世外仙人的超然意味。   一进入庐中,只见里面的装饰、摆设精致奢华,一点都不似外表看来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后卿正与人相对而坐,那人黑发玉冠,侃侃而谈,见两人进来也不停顿。   温如是自觉地放开鸣渊的手,走到后卿身边。   后卿随手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发丝:“廉殇君士的住处是出了名的漂亮,让鸣渊带你出去逛逛。”   温如是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她很想听听廉殇君士为他检查的结果,温如是只是拉着他的广袖,目光装作飘向案几上的鲜果。   后卿只以为她今日受了惊吓,还没有恢复过来,也不在意,从盘里拣出一枚红果递进她手中:“不想出去就乖乖听话。”   温如是点头,握着果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眼角余光隐蔽地瞥向对面的廉殇君士。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瑶华仙子的真龙天子。   后卿黑化之后,廉殇君士在赢勾的帮助下顺利投入了黄帝的阵营。在大战结束后,封印魔星后卿的五行阵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这是一个潜伏很深的幕后推手。   而在此时,廉殇君士仍然是后卿的好友之一。否则,后卿自觉身体出了问题也不会改道到这里来找他。   “这小女娃倒是很乖巧,你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不知道?”廉殇君士仔细看了她几眼,笑吟吟地问。   “这你就不用管了,”后卿淡淡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垫子,见温如是老老实实挨着自己坐下,才转头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你怎么看。”   廉殇君士沉吟片刻:“就你说的症状来看,应该不是灵魂被侵占,”他顿了顿,斟酌着语气,“更像是前世的未清。神人诞生本就不拘泥一途,要说生而就带着旧有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你现在不过是多了些并不连贯的记忆碎片。”   他起身,在后卿案前添了一杯灵茶:“我方才查探过,你的神魂很完整。”神魂完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后卿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还有一种就是,他的灵魂从出生那刻起就被人替换了。   相比后一种,廉殇君士更加相信第一个推断。上古神人的灵魂,不是那么好调换的,至少,他还没听说过这个世界有谁能在祝融、共工的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点。   听完了廉殇君士的话,后卿总算松了一口气。   默默地在他旁边啃水果的温如是反而糊涂了。她当然不是不相信廉殇君士的话,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专业人士,而在瑶华仙子还没有出现之前,他也没必要骗后卿。   但廉殇君士的话若是真的,那么,后卿就还是个原装货?   她下意识地在手里的布上擦了擦果汁,擦完才发现,用的是后卿的长袖。温如是小心地收回爪子,目不斜视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两人交谈完毕,后卿带着她回到整理好的客房,他才揪住她脑袋上的花苞头:“你以为我先前什么都没看到吗?”   温如是捂着头发装傻:“啊?”   “装得还真像,”后卿斜睨她,话锋一转,“现在不怕了?”   知道白天的事已被他看破,温如是也有些赧然。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好像是没有原先那么怕他了。   温如是深感无奈。   难道是因为下限一次次被刷新,忽然发现,最可怕的一次原来不过是场虚惊,所以才会喜不自胜,就连害怕都忘了吗?   ☆、第119章 神仙?妖怪?十   收到后卿前往东夷的留书,后土很快就给黄帝报了个讯。   黄帝摆好架势,就等着擅自脱队的后卿一到,便要好好修理修理他。   至少不能让其他人也跟着这个目无法令的家伙学,要不然一上战场,突然发现这里少了两个人,那里又不见了几个,那不是就都乱套了嘛!   黄帝下定决心,这次可不能看在炎帝一族的面子上轻易揭过,就算不能让后卿当着全军的面低头,也要立下军令状,保证以后再也不犯。   黄帝等啊,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直到十多天以后,都没有见到后卿的人影!   他怒向后土发了一道言辞激烈的抗议信。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后土也很无辜,端坐大殿处理公务的后土一收到飞过天际落进手心的神讯,堪堪打开,差点没被黄帝那高亢的怒吼给吓一大跳。   他连忙依样画葫芦,将咆哮声烙进神诀迅速发给弟弟。后土想着,道个平安也好,认个错也好,若真有啥事耽搁了,那混球怎么也得回一封吧。   等了大半宿,后卿还真就一句话都没说。   儿大不由哥啊!想当年,家里人都在外面乱斗的时候,是谁知冷知热,照顾他穿衣吃饭,又是谁成天在他屁股后面收拾乱摊子?!都是他这个大哥啊!   那家伙翅膀硬了,一年半载都难得回家看一次,这人小时候还挺听话的一个人,越大就越生分了。现在仔细想想,他这弟弟,好像还真没表现出过对他们的家族有什么归属和荣誉感。   难道是因为对弟弟的关爱还不够多吗?后土气得胃痛,一时又有些伤感,干脆将黄帝的信扔到一边,也没心情搭理了。   另一边的后卿还不知道,自己将多愁善感的大哥气了个够呛。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倒是将沿途的山山水水逛了个遍。   后卿素日里都是独来独往,来去匆匆,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慢下脚步。   虽说以他的个性,不可能像鸣渊一般,见到个新奇事物都大惊小怪地感叹半天,但这样悠哉游哉的行程,也的确让后卿因为灵魂问题产生的浮躁渐渐平静了下来。   鸣渊在浮空岛压抑了几百年,一朝放出来,本来被磨练得有几分稳重的性格也变得跳脱许多。见后卿越来越不排斥跟温如是单独相处,也就放心地把小石妖交给了主人照顾。说是照顾,其实最后是谁在带着谁玩,还真的说不清楚……   “这是什么东西?”后卿拈着一朵蓬松的毛球问,那毛球绒须一伸一缩,仿似活物。   温如是坐在一堆杂物中:“……我的玩具。”那些都是她从鸣渊和青鹤手里收刮的好东西,后卿层次太高用不上不奇怪,但是对于她这种刚化出人形的小妖怪,却是最好练功法宝。   听他这么一问,温如是不用猜都知道,后卿估计从来就没类似法力不够的问题,说不定,连绒宝的样子都没见过。   绒宝生于深海,通常躲在礁石缝隙中,颜色越深,能够储存的灵力就越多。好的绒宝通体鲜红,她这个桃红色的只能算中高档,最次的是白色。   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其中,控制着一丝一丝调入每根绒须,达到顶点,尖端就会亮起。练好了,能让法力不足的妖怪更精准地灵活运用每一项法术。这要是在战斗中,若是灵力相同的两个人交手,能够毫不浪费的那个,才有机会撑到最后。   这东西不好找,也就是鸣渊当初在下海的时候,无意中碰上才抓到两个。他见温如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灵力,才送了一个给她练手。   温如是眼睁睁地看着后卿毫不怜惜地将她的宝贝揉圆捏扁,想要开口要回,又不好驳了他的脸面:“这个你用不上,都是小妖怪才玩的。”   后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急什么,难道我会跟你个小家伙抢?”   温如是憋闷。她不是怕后卿抢,他乾坤袋里的东西可比这些珍贵多了,哪需要抢个小石妖的?这话说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他也就是图个新鲜,其中也有点逗她玩的意思。   温如是也不知道,从廉殇君士那里出来以后,后卿对她的态度怎么就变了个样。态度一天比一天温和,有时候鸣渊不在的时候,他居然还会主动陪她聊天解闷。   后卿对她好,温如是不说笑脸相迎,也不好不给面子。哪怕他将自己的小东西都全部抖出来,摊在车上一样样饶有兴致地“欣赏”,温如是也只能陪着笑,跟他解释有些什么用途。   说清楚还好,要是扭扭捏捏不开口,她只怕后卿玩着玩着,手底没了个分寸,一不小心就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东西。她穷人一个,不像这个富贵了好几代的人,可经不起任何的损失。   温如是正担心着,听了她讲的,绒宝可以锻炼微控能力,后卿便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神力输了进去。   “你别——”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轻响,陪伴鸣渊几百年,刚刚传到她手上还不过数月的绒宝,就在后卿手里炸了……   温如是默然。   小妖怪用的东西,怎么经得住上古大神的神力注入。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唉,谁让他是主子呢。温如是默默拿了条帕子,低头拉起后卿的手,一点一点擦拭他满手荧光闪闪的绒宝浆液。   后卿一时也没作声。   不过是玩坏个小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的心目中,既然鸣渊和琉璃都是他的人,他们的东西,当然也都是他的。   他量这小石妖也不敢给他脸色看,不过她真的也就这么直接认了,后卿也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挽在花苞头上的两串宝石花也仿佛黯淡了许多。   后卿清咳了声,状似不在意:“改日去东海,我让人再多送你几个。”   改日?改日她还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连鸣渊那样的黑蛟,也要凭运气才能遇得到两个。若是后卿肯亲自去找,那自然不在话下,可惜,温如是还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分量,能请得动这尊大神。   温如是仰脸微微笑了笑:“没关系,只是个玩具而已。”   她的肌肤温润,后卿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已经擦拭干净的手:“鸣渊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你下去看看。”   温如是应声掀帘下车,他勾了勾唇角,指尖一弹。一道神力化雾包裹上方才绒宝沾染过的地方,上面残留的荧光顷刻便消除一空。   鸣渊没过一会儿就出现在前方,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温如是的老朋友。   “龟仙人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如是惊喜,快步迎了上去。   “石头妖怪——我找了你好久啊,你没死就好!”龟仙人扑腾扑腾地爬到她面前,眼泪汪汪地低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变成人了,都没以前好看了。”   温如是嘴角一抽,还没开口就见它前腿上绑了根绳子:“你也被抓住了?”真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啊。   “抓住?”龟仙人绿豆眼一瞪,“我这么厉害,谁能抓得了我?!”   它抖抖前爪,扯着绳子往前拉:“这是我抓回来的猎物。”被它几扯几扯的,挡在巨龟身后的动物终于露了出来。   绳索的另一端,不是艾瑟儿还有谁?!见她脏兮兮的样子,一身的白毛都成了灰色,一绺一绺地打着结,温如是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龟仙人前辈,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啊!”   龟仙人面上可疑地一红,扭开脑袋:“其实,也不算是我抓到的,呵呵。”   艾瑟儿确实也不是那乌龟能逮住的,她的速度毕竟在那里放着,她也是倒霉。   这事儿还要从温如是失踪之后说起。话说一日,龟仙人还锲而不舍地扒拉着路边的石头找人,刚好艾瑟儿又去河边蹲点。龟仙人见她出没,想起石头妖怪跟那狐狸的旧怨,便单方面地认定了就是她偷了自己的朋友。   这偷了就不说了,还要时不时地就跑回来炫耀,明显就是看不起它!龟仙人撵了艾瑟儿几次,无奈怎么也追不上,两人各怀鬼胎都不主动说破,这个误会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持续了下去。   龟仙人是真想找回温如是,但是它懒啊,跑着跑着就累了,累了就想睡觉。于是,它也就掉头回河边,趴在巨石边睡了。   龟仙人的呼噜打得震天响,艾瑟儿一见有机可趁,也踏出了树林。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它,沿着石头缝找了个遍也没发现温如是的踪影。   没找到仇人的艾瑟儿发愁了。难道温如是伪装起来了?可是河边这么多石头,到底那一块才是她?   艾瑟儿远远地绕着巨龟转了一圈。莫非,是被它护在身下?她毅然冒死接近。   很快,艾瑟儿就发现,自己的谨慎太过可笑。因为,那货睡得真的真的太沉了,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她放开手脚用爪子伸进它周边,划拉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艾瑟儿实在是没力气搬动它,于是干脆直接爬上龟仙人的后背,准备等它醒来自个儿移开再找。   这一等,就是两天。   艾瑟儿终于坚持不住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地爬回林中,随便吃了些东西,想想还是不甘心,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河边。龟仙人还在睡,她只好故技重施,继续趴在它的背上等。   从早上到晚上,艾瑟儿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温如是被她一爪拍碎。然后,她就高兴得打了个滚……再然后,艾瑟儿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双绿豆眼居高临下地凑到自己眼前,尖利的爪子压在自己身上。   “把我的石头妖怪还给我。”   艾瑟儿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到它脸上!还?还你妹啊!她连温如是那家伙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时候,不是她的技术不够精。   真的。   艾瑟儿很想说一句,有些混蛋的狗屎运要来,仅凭她一己之力,真的不一定拦得住的……   ☆、第120章 神仙?妖怪?十一   要不是坚信那狐狸就是偷走石头妖怪的罪魁祸首,龟仙人或许真的就一阵乱拳下去,拍死她了。可惜艾瑟儿咬定牙关不松口,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干过这种事。   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龟仙人这下犯愁了。   于是,它干脆扯了根树藤,将那狐狸跟自己绑在了一起,以防万一,还打了个死结。   艾瑟儿不是没有想过,趁龟仙人不备的时候弄断绳索逃走,但是那乌龟平时看上去倒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到了关键时刻,看守得比谁都严。就算凌晨四点钟,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时候,她只要稍稍一动,对方都能立刻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特么的比狗还警醒!   如此反复几次,龟仙人干脆将脚丫子搭上了她的背,嘴里还嘲讽上了:“没用的,你要是再折腾下去,不让我睡个好觉,我就直接在身子底下挖个坑,把你扔进去当蛋来孵了哦。”   艾瑟儿银牙咬碎,只好骗它,石头在树林里。   她本想着林中环境复杂,那乌龟身体巨大,就算是硬拼,自己成功逃脱的胜率也比在河边僵持着的状况能高出很多。   艾瑟儿的想法其实还是对的,她唯一算错了的,就是没想到一只连人形都没有的乌龟,竟然是活了两千年的老妖怪。这老乌龟虽然懒,但是胜在根基稳固,真的打起来了她还确实不是对手。   就这样,艾瑟儿胜利大逃亡的希望再一次被龟仙人无情地掐灭。   石头妖怪的消息没有拷问出来,那白狐还给脸不要脸,简直就是枉费了它一番怜香惜玉的好心。被她反反复复这么惹了好几次,龟仙人也烦了。没事就扯扯绳子拉她个趔趄,郁闷了再给她两巴掌。   其实龟仙人对待俘虏的举动也算是厚道的了。石头妖怪跟了它那么久,龟仙人自觉,对她那晚的失踪起码要负上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它也就是想让白狐把石头还给它,除此之外,真要让它下狠手,龟仙人还做不出来。   但艾瑟儿打死不承认的态度也很让它为难。   不相信吧,救得跟她继续耗下去,相信吧,那且不是表示,自己当初因为被雷惊了,亡命狂奔的行为才是害死石妖的真凶?!   龟仙人的心情非常复杂,几百年都懒得转动一次的脑筋终于又开始了运转。   反复衡量了多次,它终于拖着艾瑟儿离开了河边,带着即将远离故里的萧瑟心情,开始了寻找温如是的征程。   一龟一狐走了很多天,但以龟仙人那令狐狸蛋疼的小碎步,也不过就是走出了几十里地。   龟仙人的精神状态保持得很好,难受的只有不得不跟着它一点点慢吞吞往前挪的艾瑟儿。对于一个有着真正现代人类灵魂的女性来说,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只性别为“公”的老妖怪眼皮子底下解决,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如果不是想起暗刺老板那令人胆寒的目光,还有身为首席执行者的骄傲,艾瑟儿早就受不了了。   然后某一日,龟仙人听沿途的妖怪说,来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神仙,土地、山神之类的全部都赶去朝拜了。它禁不住也八卦心起,拖起艾瑟儿就准备前往看看,要是真的很牛的话,说不定还能顺便让他帮忙找找人。   它的这番想法要是真让后卿知道,说不定会一脚踏扁它,然后再轻飘飘地道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都敢凑上来,下界的工作还需要加强啊。”不过幸好,龟仙人碰到的是鸣渊。   鸣渊一听它要找的石头妖怪外形特征,再跟失踪的日子一对比,基本上也就确定了,龟仙人的朋友就是他们家的琉璃呐。   有这样义气的好友,鸣渊也为小石妖高兴。于是,他在回程的途中就直接将它们一起带上了,他的蛟形庞大,背上多了个乌龟也不占多少地方,至于另外一只白狐狸,那小身板更加可以忽略不计。这才有了一石一龟久别重逢的相遇。   温如是握着龟仙人的厚爪子,很是感动:“你的礼物太贴心了。”不愧是一起战斗过的好同志,来就来吧,知道她想收拾艾瑟儿,还这么客气,把人抓了一起送过来。   龟仙人又扯了扯腿上的绳子,非常之豪迈:“咱俩啥关系!说那些没意思,喜欢你就牵走。”   那当然是要牵走的!不止是牵走,以免夜长梦多,她还要赶紧弄死艾瑟儿。   温如是笑眯眯地去帮龟仙人解腿上的绳子。另一端的艾瑟儿见状大惊,奋力拉着脖子上套得严严实实的绳圈后退挣扎。   可是今时今日的温如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由她叼来叼去的小石头了。她一手收紧绳套,一手捏了个诀,灵聚指尖,轻轻对着艾瑟儿脏兮兮的眉心就是一弹。   艾瑟儿无法躲闪,只能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光顷刻逼近。   一旁的鸣渊和龟仙人视若无睹,对面的温如是与她相隔只有几步,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就像上一个世界在她心中留下的那个样子。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她们的年龄和外貌。   那样自信,又怜悯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不好意思,你又被淘汰了。”   艾瑟儿真的很想扑上去,狠狠将其击碎。但是她做不到,艾瑟儿睁着眼,视野被扩大的白光占据!   从温如是出手,到攻击直达,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是在艾瑟儿眼中,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与温如是的恩怨都在这一息之间一晃而过。   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艾瑟儿没有奢望奇迹会在这一秒出现。可是,一道凭空而起的水幕却在最后一刻为她挡下了温如是的致命一击!   白光撞上水幕,仿佛水滴入海,顷刻消失于无形。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车内传来的声音:“把那狐狸带过来,我看看。”   鸣渊怔了怔,瞥了眼呆住的温如是,还是俯身抓起白狐上了车驾。   后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希望她杀人,还是觉得她小小年纪就过于狠毒?他近来对她的态度温和得近乎亲密了,就连青鹤和鸣渊,也没有像她这么接近过后卿。   温如是以为,就算后卿没有真正接受她,至少也算表现出了一定的认可。他不应该是见到身边的人动杀机,就会不高兴的人啊。她在原地立了半晌,想了想,还是跟龟仙人打了个招呼,转身上车准备一探究竟。   进入竹帘,就见后卿若有所思地看着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白狐狸。他的神压不是一般妖怪能够承受的,好在见温如是入内,后卿便将覆盖整个车内的威压收了回来。温如是定了定心神,试探着靠近:“主人喜欢它?”   后卿平静地顺了顺广袖:“喜欢谈不上,有点感兴趣。”   温如是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抿唇在他身边坐下:“我不喜欢它,它以前还想杀我来着。”   闻言,后卿抬眸,摸了下她的头,温和地笑了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以后不会有人敢杀你,不过这只狐狸我留着有用,你就别跟只畜生一般计较了。”   温如是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看上艾瑟儿,不过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将它放在后卿身边。即便是温如是想要放弃对后卿的攻略,也不能平白为对手创造这么一个好条件。   无论如何,艾瑟儿都得死。   温如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口:“狐狸肉做好了,味道也很美味的。主人你要是喜欢白狐狸,让鸣渊再给你找一只好不好?”   伏在他跟前的狐狸哆嗦得更厉害了,后卿看着温如是期盼的眼神,有些无奈,莫非是这些日子太宠这小家伙了,才让她有胆量再三质疑自己的决定?   “你的朋友还在外面等你,要是喜欢的话,就让鸣渊安排一下,让它留下打个杂。”后卿换了个话题,明显不想再纠缠狐狸的事。   说句实在话,龟仙人这样的资质,能够留在上古大神身边,哪怕是打杂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但是温如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可话已至此,她也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反而会令后卿心生不快。   见温如是怏怏不乐地下了车,后卿才转回视线:“你以后就跟着鸣渊,小石妖是我的人,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再发生,明白吗?”   艾瑟儿抖了抖,点头直道:“明白,以后下妖见了她也会回避。”   “这样就好,”后卿面上神色渐缓,“你老实一些,日后表现良好我也不会亏待你。”言罢,便让鸣渊将她也带了出去。   艾瑟儿下得车来,就见温如是立在龟仙人身旁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她,温如是那女人要是突然发起疯来,艾瑟儿还真不敢确定后卿能站在它这一边。   艾瑟儿不明白,后卿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帮它,但是既然能够借了温如是的手接近后卿这个男配,它也不打算让温如是认为,它仅仅只是个玩物。   艾瑟儿咧开嘴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主人了。琉璃是吧?多多赐教哦。”   ☆、第121章 神仙?妖怪?十二   被收留了的艾瑟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得到后卿的另眼相看,常驻在他的车里的仍然只有温如是一人。   艾瑟儿倒是想主动凑上去跟后卿打好关系,再不济,也要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但是后卿很少出来,即便是有需要,也有鸣渊随侍在侧。更别说,温如是防她防得厉害,凡是有艾瑟儿可能会接近的地方,统统不遗余力地事先拦了下来。   自从那日,后卿救下她之后,就好像将艾瑟儿遗忘了一般,再没有主动召她见面。   艾瑟儿摸不清是不是温如是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背地里给自己穿小鞋,但是后卿没有表态,她一时之间也不敢跟温如是硬碰,只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跟龟仙人混在一起。   若只是同行也就罢了,最让她无法忍受的,就是那乌龟成天到晚喋喋不休的语言攻击,就好像,她能被神仙接受全靠了它当初不计前嫌的收留一般。   如果不是想在其他人面前装柔弱,她真想啐它一脸的唾沫星子!收留它妹,她根本就是被它强行抓走的好吧?!   温如是将她的忍耐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是不管艾瑟儿怎么想尽办法,她都紧紧守着车驾,坚决不让对方踏上一步。   要说温如是跟艾瑟儿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后卿一点都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却只字不提,一点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在温如是做得过了火的时候,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让鸣渊上锅。   上锅是什么意思?不用后卿开口,温如是也明白,无非也就是要她变成石头到油里去滚一遭。只要不是用龙油来炼,那点滚油还真伤不了她分毫。不过,面子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鸣渊也会小心地为她求情:“琉璃就是调皮了一点,本性不坏,在艾瑟儿面前这样做,她也会下不了台的,好歹也是先跟了主人的……”   后卿也不怕他将自己的话偷偷告诉小石妖:“她也不小了,让她消停点,别老去针对一只没化形的狐狸,再这样,我就直接帮那狐狸化形,让她们两个去斗个够。”   这头,鸣渊急匆匆地跑出去阻止温如是下黑手,那头后卿也烦着呢。   他那日救下艾瑟儿也是一时起意,将人召上车,一见之后,莫名地就觉得对方很眼熟。这种眼熟,不是因为真的认识那只白狐,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他应该帮她一把。   后卿本就是随性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了。他当时甚至都认为,就算给她几滴磬鳟液也没关系,助她化形、保护她,这些似乎都是他应该做的。   后卿已经将青玉瓶取了出来,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温如是不干了。   她倒是不敢明摆着给后卿对着干,就是一个劲地沉默着不说话,满脸都是落寞。平时都是随时随地黏着后卿,那几日还真没接近过他,就连睡觉,都是蜷缩在车内角落里,整个人精神都萎靡了。   按理说,不可能为了一只小妖怪改变主意的后卿,还真就心软了。   从理智上来讲,小石妖毕竟跟得他久一些,他偏心一点也很正常。从感情上来说,后卿也谈不上有多喜欢那只白狐,想要收留它的念头来得很快,也很是莫名其妙。   后卿暂时压下了那点疑惑,也纵容了温如是对艾瑟儿的挑衅,只要她不过分。   有了他的暗示,这一路上还算是相安无事。没过多久,就到了战争的前线。这次接到后卿到来的消息,黄帝也懒得搭理他。一晃数月,再大的火气都被磨灭了,黄帝只安排了后卿相熟的人前去安排,就连接风宴都没有出席。   他老人家没有出现,最高兴的就数后卿的老朋友嬴勾了。   嬴勾本来好好的在地狱守护黄泉冥海,但是大战一开始,就被无情地抽调来支援有熊氏。他倒不是对黄帝这帮人有什么意见,实在是下面没人愿意来。大家推来推去,地藏王就说,“反正黄泉冥海几百年都没出过什么大事,要不就让摆渡人帮嬴勾看着,他闲得慌就去黄帝那出点力,免得别人说咱们小家子气。”   嬴勾很不乐意,本想着,好歹到了这边还有个后卿能作伴。结果心不甘情不愿地磨蹭过来,连后卿的人影子都没看到。   嬴勾一问才知道,那家伙打着打着就跑回家了……   原本嬴勾还幸灾乐祸来着,想着黄帝没了面子,后土肯定要揪着后卿的耳朵,将他拖回来赔罪。每日枯燥的打来打去中,嬴勾也就指着这点乐子调剂了。结果,他没想到这一等,就让他从冬天等到了夏天。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后卿,他就叫上了:“你这家伙,不够朋友啊!”后卿斜睨他,拍开嬴勾搭到他肩上的胳膊:“我跟你很熟?”   挨着后卿坐在一边的温如是见嬴勾吃瘪,深表同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招架得住后卿的冷脸。本来还想坑他一笔的嬴勾很快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咬牙道:“我们不熟?认识了几千年,你才跟我说不熟,会不会晚了点?!”   后卿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转开脸:“哦。”   哦?哦什么?嬴勾被他的冷淡弄得泄了气。低头就看到被他带在身边的温如是,又来了精神:“哟,怎么带了个小女娃上战场呢,你也不怕上面看到不高兴啊?”   后卿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死样子:“家属。”   嬴勾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后卿是随口敷衍,他偏要顺着他的话往下歪曲:“你就是要带个家属,也该带些像样点的神女吧,带个几岁大的小女娃,莫不是……”嬴勾笑得淫’贱,言下之意,就是后卿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嗜好。   温如是这下坐不住了,笑盈盈地拉了拉后卿的袍袖:“这位大叔是谁啊?长得本来就丑了,笑起来更恶心。”她这话其实一点都没错。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上千年的嬴勾一脸惨白,说是白得跟尸体一样毫不为过,更兼唇红似血,嘴巴又大,一咧开状若血盆大口。   要是在大半夜的撞上这人,心脏有点毛病的指不定会被吓出大问题。平心而论,说嬴勾长得丑,都算是抬举他了。   后卿回头看了嬴勾一眼,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温如是的头:“不要跟长得丑的人说话,会拉低了档次。”   被指拉低了别人档次的嬴勾也不生气。要是没这样貌,他怎么能吓得住黄泉冥海的那帮孤魂野鬼?在嬴勾的心里,温如是这话不是打击,反而被他认定为赤‘裸裸的赞美:“小家伙,有眼光。赶明儿让后卿给你几滴磬鳟液,家属就要有家属的样子嘛,这么小个带出去不像话啊。”   温如是微笑着没有开口。嬴勾跟后卿是多年好友,他们怎么开玩笑都没关系。但是她可不会傻到在后卿都没表态的时候,就急吼吼地凑上去接话。要不要给她磬鳟液,后卿心里想必早有定论。   至于嬴勾嘴里所说的家属——温如是不会当真,家奴也算在家属范围内的,不是吗?她很有自知之明。   嬴勾拍开一坛美酒,啪地一声摆到后卿案上,拖着他拼酒。后卿也不推辞,嬴勾喝多少,他就跟着喝了多少。两人酒量都好,凑上来的人都被他们喝趴下了,也不见嬴勾和后卿有一点酒意。   直到最后,嬴勾喝得兴起,干脆就抱着坛子直接干了,后卿还是不紧不慢地一盏一盏下肚。那玉盏其实并不大,但纵使如此坛子里的酒线下降的速度也并不比嬴勾的慢。一晚尽欢,来捧场的宾客最终都心满意足地被小妖怪们扶了回去。   温如是本来还想着跟嬴勾聊几句,结果他一整晚就没停过,也没给她个甩开后卿,单独接触的机会。无奈,温如是只得在一旁看着他们拼酒,实实在在地干坐了一晚。   第二日,趁着后卿还没有起来,温如是就偷偷跑去了嬴勾门外站岗。   酒醒之后的嬴勾刚一出门,就被蹲在一边的温如是吓了一大跳:“小娃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如是抬头,笑盈盈地道:“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嬴勾蹙眉,本就骇人的一张脸更显恐怖:“后卿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借的?”   温如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主人要的,但是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让我来借。”   嬴勾这下感兴趣了:“哦?你要借什么?”   “捆仙索。”温如是笑眯眯地回道。   捆仙索,顾名思义就是专门针对神仙的禁锢神器。这捆仙索一共有三根,其中两根为玉虚宫所出,一根在土行孙的师傅惧留孙手中,一根在太乙真人那里。   而嬴勾手里这根,是经过地藏王的重炼,跟另外两根捆仙索的功能又有所不同。玉虚宫的重在对仙体的控制,嬴勾的却主要是束缚灵魂。   听闻后卿说不出口的东西,竟然是捆仙索,嬴勾不懂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让他来,我直接问他。”   温如是羞涩地低头:“闺房之乐……主人怎好直接明言。”   嬴勾:“……”   卧槽!后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居然跟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玩灵魂禁锢?那就算是妖怪……也,也太下‘流了!   ☆、第122章 神仙?妖怪?十三   嬴勾当然想象不到,看上捆仙索的并不是后卿,它的用途更加不是什么闺房之乐。在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宝贝递到温如是手里时,嬴勾还自认颇为贴心地嘱咐了句:“让后卿那家伙悠着点,捆的时间太久,你的灵魂受不了。”   温如是微笑:“……”   将到手的捆仙索收进袖中,温如是没有急着回到后卿那里,她转身就去找龟仙人。   黄帝营中的伙食开得很好。长年累月待在河边,龟仙人吃的多半都是些鱼啊虾的,如今也能借着后卿的威风换换口味,它还是非常满足。   温如是找到这货的时候,它正叼着一大块牛肉大快朵颐。她也懒得计较龟仙人豪放的吃相,开口就道:“艾瑟儿呢?”   龟仙人一愣,三口两口就将盆里的食物咽下:“刚刚还在,这会儿说不定是去鸣渊那里了,你找她干嘛?”   “练手。”温如是不动声色,扭头就走。   她走得太快,等到龟仙人反应过来,已经不见温如是的人影了。它也不去细究,只是习惯性地嘟囔了句:“练什么手?不是天天都在练的吗?”然后晃晃脑袋,叼起脚边斗大的盆往厨房爬,“再来一盆,不够吃。”   伙头军泪流满面:“你怎么又来了?!”   温如是在外面找了一圈,也没见鸣渊和艾瑟儿,估摸着她多半在鸣渊的房里被指使着做事。要是平常,温如是会很高兴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缠着后卿,但是现在,想要单独将约出来,势必也会引起住在隔壁的后卿的注意。   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在艾瑟儿回房的途中干等。   没过多久,温如是见有个女孩从对面的小径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那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头上双髻缠了两圈毛绒绒的白毛,左右各有一缕绒球垂落,随着身形的走动晃晃悠悠。   温如是心里有事,不欲与人交谈。待到两人接近,她正准备侧身让路,不料,那女孩却忽然停了下来:“怎么,不认识了?”她言语揶揄,还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显摆。   温如是定睛看去,纵使心有预料,也不免变了脸色:“……是你。”   “想不到吗?”被她一直压着欺负的艾瑟儿,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哪怕你再怎么严防拦截,后卿还是让我化形了,就算你先认识他……”   没等艾瑟儿把话说完,一缕白光便从温如是指尖弹出,猛取对方面门。   艾瑟儿猝不及防,连忙急急后退,但是她尚未来得及学习攻击、防御的手段,又是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温如是偷袭,还是被那白光打了个正着!   见温如是被她激出了真火,艾瑟儿哪敢跟她硬抗,很有眼色地转身就跑。要是平时见艾瑟儿被打得吐血,温如是或许会顾忌着后卿的命令就此罢手。但是今日,她很清楚地看到了后卿对艾瑟儿的不同。   从一开始,后卿就没有理由地再三维护这只狐狸,现在居然还帮她化形了。长此以往,温如是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阻止后卿的心偏向她。倘若真的如此,还不如就让她今天将艾瑟儿击杀,就算事后,后卿发火,有这段日子的相处,温如是也不怕他真的会要她偿命。   下定决心要杀了艾瑟儿的温如是此刻毫不留手,白皙的双手连番变幻,束缚术、狂风诀、夺心锥……一连串的杀伤性攻击不要钱地倾洒到狼狈逃窜的艾瑟儿身上!   艾瑟儿被压制得趴在地上,鲜血渐渐浸透了衣衫。不过片刻的功夫,人形和狐形的幻影就开始交错变幻,已有被打压得连人身都快要无法维持的征兆。   温如是面不改色,小手已经摸到了捆仙索的柄端。只要再加上这件法宝,艾瑟儿就会被打到魂形俱灭,哪怕是大罗金仙在场,也没有办法收集她的灵魂碎片,重塑妖身!   捆仙索就待出袖,正在此时,她忽听一道怒喝:“琉璃!”   温如是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道汹涌澎湃的神力击中腹部,凭空向后飞了出去!   她的身体撞到身后不远处的大树,然后又反弹回地上,温如是一口咸腥没压得在,张嘴便喷出了道血雾!   温如是勉强半撑着跪伏在地,抬眸只看到飞向艾瑟儿的一角衣袂。   ……后卿啊,温如是扯了扯嘴角,终是笑不出来。   他抱起艾瑟儿的时候,仿佛还转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会蕴含着什么样的眼神,温如是看不清,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她只是坚持望着后卿的方向,然后,被无边的黑暗侵袭。   温如是醒过来的时候,在一张宽大的榻上。   这个房间,温如是再熟悉不过。远处的木刻案几花纹精细,上面还摆着她亲手凝固的凌瑤花雕像。   身旁有熟悉的气息,仿佛晨间花草的清香,又像是海风的凌冽。温如是艰难地转过头,就对上了后卿浅灰色的双眸。他的神态平静,眼中没有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产生的愤怒,也没有出手伤了她,而产生的愧疚。   温如是双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温如是不是不知道,如果她放低姿态的话,后卿多半也会像从前一样,再宽容一次。   温如是知道,可是,她忽然不想再开口求饶。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后卿由得她们在下面小打小闹,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艾瑟儿的生死,哪怕他会为了艾瑟儿对她下狠手。同样的,他也不在乎她的生命,即使是,后卿此刻让她躺在他的房里,坐在她的榻边。   温如是缓缓转回头,阖上眼睛不再看他。不过一会儿,就听到后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温如是腹上疼痛得有些麻木。   他随手的一击也暗藏着精纯的神力,更别说是直端端地向着她而来的。她的妖身受不了这样的伤势,温如是昏昏沉沉地,不知不觉就化出了本体。   当后卿重新回到房里时,宽大的榻上只有一块晶莹剔透的五彩石躺在铺上。   后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衾葙膏,坐回榻边,捏诀在石上一点,强行将她转化成人形。温如是仍然穿着刚才那件彩蝶羽衣,一张小脸裹在层层叠叠的彩衣内,显得无比的惨白。   他解开她的衣裳,露出腹部的青紫的伤痕,然后将衾葙膏在掌心搓热,这才慢慢地顺时针在温如是腹上匀开,用自己的神力去引导药效。   后卿反复将这套工序做了三遍,这才停下手来。当他将温如是的衣衫整理好,门外也响起了一声敲门声。   “进来。”后卿没有理会推门而入的鸣渊,他将温如是变回本体盖好,抬头道,“什么事?”   小石妖跟狐狸打起来了,艾瑟儿被打了个半残,结果主人又出手惩治了小石妖。本来这事,鸣渊只能保持中立,不应该站在她们任何一边的,但是,他见惩罚了温如是的主人心情也不像好过的样子,不免言语中还是带上了自己的想法:“狐妖想要见主人,不过,我看她的伤也不是很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鸣渊小心地往榻上瞥了一眼,“我觉得,琉璃的伤比她重多了。”他撇嘴,“至少,狐妖还能保持人形,成天就知道叫你过去看她,小心眼忒多。”   “我有空会过去,你让龟仙人多看着她一点,有什么需要,你直接送过去。”后卿不想跟自己手下的童子过多地讨论这件事,他挥了挥袖,打断鸣渊的唠叨让他退下。   等到鸣渊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合上。后卿回头看着榻上比往常黯淡得多的五彩石,揉了揉额角。   今天的出手,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是不希望看到小石妖再去找白狐的麻烦,但是毕竟是养了这么久的小妖怪,就算知道她存心想要杀了那狐狸,他也不会真的对她下狠手。   可是,在见到趴在地上,身染鲜血的小狐狸时,后卿那一刻,真的愤怒了。   那样的愤怒,就像是当初想杀了小石妖一样的感觉,还有听到她说,她的名字叫“如是”,后卿清晰地感受到了排斥和厌恶。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攻击了站在对面的温如是。就在神力即将离体的那一刻,后卿才反应过来,那是天天黏在自己身边的小石妖。   后卿下意识就将对准她心口的神力转向了腹部。   即使是这样生硬的改变方向,温如是也承受不了他的攻击。   当后卿抱起被打晕的艾瑟儿回过头,只看到温如是渐渐消失的人形。   ……他将她打回了本体。   ☆、第123章 神仙?妖怪?十四   东海之滨,惊涛拍岸,海边巨大的礁石之上,坐着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风涌衣袍,飘然若仙。   他面前悬空处,立着个金冠锦服的威严男人幻影。   那幻影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话,见后卿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是一肚子气:“跟你说话呢,你专心一点不行吗?还当不当我是大哥了,啊?!”   后卿无奈抬头:“听着呢,无非也就是在外面不要惹祸,好好辅佐黄帝,帮他打败蚩尤,早点结束战争封个一官半职回家。还有什么?每次都是这几样,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后土气结,半空中的幻象都抖了抖,抿嘴忍了忍,还是再嘱咐了句:“虽说是帮黄帝征战,但是你也别傻得凡事都冲锋在前。大哥也就是想让你找点事做,咱家也不缺那点俸禄,没有必要为了黄帝那家伙的事把命搭进去,知不知道?”   后卿心里一暖,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傻,就跟他们玩玩而已。”   听弟弟这么说,后土还是有些担心:“我给你准备的药,你收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也能救你一命。别不放在心上,那东西珍贵着呢,我也就这么一盒。”   “……嗯。”后卿垂眸,没有多言。   说完正事,后土也有了欣赏四围环境的闲心:“这个地方还不错,就是离东夷远了点,你玩够了就早点回去。”   那时正值日落之时,红霞漫天,天边的海色都被落日染成片片红粼。后卿远目看了半晌,忽然轻声道:“大哥,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后土惊疑回首。他仍然语声平淡,缓缓道:“脑海里,多了很多记忆碎片。最近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些从未见过的场景,有时候在空无一人的黑屋里,有时候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那里的人衣着跟我们完全不同。”   “你怎么不早说?!这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后土有些着急,上古大神从不做梦,一旦发生,都是伴着不祥的预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在他打伤了琉璃之后罢。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夜夜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后卿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大碍,我找过好些精通摄魂的人,都说没有灵魂入侵的痕迹,应该是前世的记忆开始觉醒。”   梦里的感觉很不好,黑暗、压抑,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般,断断续续的,只有一些片段。   他听到有人叫他“杂种”、“下‘贱胚子”,后来,也有人叫他“少爷”。后卿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他只觉得,那些经历如果真的是他的前世的话,他的前世一定活得很绝望。   后卿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身坠地狱的压抑错觉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情绪。   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倾述,而这个人选,非后土莫属。   可是在这件事上,后土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后卿虽然不想瞒他,却也不愿让后土过于担心。他这个大哥,自来就习惯将他的大事小事统统都揽上身,要是说得太清楚,指不定他会忧心忡忡成什么样子。   后卿起身,掸了掸广袖,轻描淡写道:“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操心太多小心未老先衰。”他毫不在意地对后土摆摆手,“我走了。”   “等等,”后土连忙叫住他,“这段时间我再去请人来给你看看,你别到处乱跑。”   后卿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弯了弯嘴角,转身便化作一道金光,向着东夷的方向倏忽而去。   回到营中的后卿先召鸣渊询问了一下,这两日他不在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鸣渊将军中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才道:“小白这两天没见主人出来,上门好几次都被我拦下了。”小白是艾瑟儿的新名字。因为温如是的事,鸣渊实在有点不待见她,但是碍着后卿没有让他将人赶走,当着龟仙人的面,他还是好声好气地没有动粗。   “嗯,以后也不准她踏入房门一步,就说我说的。”后卿淡淡地挥退他,转身就进入了内室。房中的榻上,流光溢彩的石头仍然躺在铺内。   后卿将她化成人形,自然地执起床头的衾葙膏为她上药。醒过来的温如是推开他的手:“以后可以换鸣渊来做这种事。”   见她不愿,后卿也不勉强,只是温言道:“这药需要神力化解方能发挥药效,鸣渊是妖,他来也没用,平白浪费了。”   温如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阖目没有理他。   后卿坐在榻边没动。他本不是擅长低声下气的人,要他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就算是心中有愧,后卿也没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硬去解对方衣裳。   他呆坐了半晌,最后还是弹了个昏睡咒在温如是身上,这才顺利将药化开敷上。   温如是的伤其实已经好了,但是由于之前元气大伤,残留在她体内的神力破坏性太强,所以她的人形才会难以保持稳定。有时候睡着了,不知不觉地就变回了原形,对于这种情况,只能先用药物稳固。   衾葙膏对收敛灵魂方面有奇效,虽说用在一个妖怪身上太过暴殄天物,但是后卿不在乎这些。   她的小脸稚嫩,陷在厚厚软软的被褥里,显得特别的脆弱。后卿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丝叹了口气,暗自忖量着,等她痊愈了,再给她几滴磬鳟液好了。   她要是真想早日成年,就遂了她的愿。至于小白……后卿恍惚了一下,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或许,将她送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蚩尤和黄帝的大战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中。蚩尤让夸父去东泰山请来了风伯飞廉和雨师萍号。   两尊大神不负众望,刮起一阵倒山拔树的狂风,连着瀑布般的暴雨就一股脑地倾泻到黄帝阵前。有风雨双神的操纵,不管黄帝军队跑到哪里,这风雨都能追到哪里。一时之间,黄帝兵败如山倒,大地上波浪滔天,一片汪洋。   吃了个大败仗的黄帝回来就见到后卿窝在房里,哪里也不想去的样子,没来由就是一股火气上头。拖着他就往阵前看:“后土命你前来,不是让你看着我们的队伍怎么被人欺辱,你要是再不出场,还不如趁早打包回去!”   还有几日,温如是的灵魂就能完全稳固,这时候后卿不愿分心去管那些破事,嘴上也不好推辞:“抑制风雨之事不是我的专长,你要是真想解决的话,还不如让应龙出战。”   后卿的话虽说有推脱之嫌,但是确实还是有几分道理,黄帝拿他无法,只好先命应龙前往反击。那应龙得令,直接化出龙型本体,背生双翅,鳞身脊棘,立刻飞往冀州之野。   这边黄帝匆忙随军观战,那边后卿就叫来鸣渊,让他赶紧收拾东西,叫上大家一起离开。   鸣渊不解。后卿懒得跟他多说,回房给温如是再上了一次药,然后将她变回五彩石,小心地收进乾坤袋。待到上了路,他才慢悠悠地道:“那应龙的肚子再大都有限,能吸进去多少水?萍号所控之雨乃天地之气所化,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应龙这一战,能赢才怪。”   鸣渊一边腾云驾雾,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端坐在自己背上的主人:“那主人为何还要推荐应龙出战?”   后卿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他不去,就要我去。我能做什么?直接将人弄死?别忘了,打死在职天神可是要被降神罚的,难道你想跟着我一起重游九渊之地?”   鸣渊打了个哆嗦,猛地摇头,害得扒着他脊梁的龟仙人和艾瑟儿一阵摇晃。艾瑟儿很想凑到后卿的身边,但是这段时间,他似乎是很不愿意见到她的样子,满眼只有那个温如是。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艾瑟儿前进了一步,就见后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艾瑟儿心底一凉,下意识地就退回了原位。   那眼神——太过熟悉,熟悉得她不敢深想。   回到浮空岛,艾瑟儿还没有从那一刻的震撼中回过神。连鸣渊根本就没让她和龟仙人进门都没注意到,直至夜幕降临,才被岛上的冷风吹醒。   龟仙人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想什么呢,还不赶紧找个窝睡觉。这岛上空荡荡的,美则美矣,可惜就是没个遮盖的地方,晚上要是下起雨来,我到无所谓,你可不准躲到我身下避雨。”   艾瑟儿咬牙。鬼才会跟它挤做一堆呢!   安置好温如是,没过多久,后卿就收到了后土的神讯:你这孩子,怎么又跑回来了?!   后卿淡淡回道:哦,黄帝说,我要是再不出场,还不如趁早打包滚蛋,所以——我就滚了。   后土泪,真当他傻的啊?   人家黄帝都说了,他的好弟弟临走还坑了应龙一把,生生将一个体型修长、苗条的神龙给喝成了溜溜球。   最后,撑得太厉害,好不容易喝进去的洪水都给吐了个干净,还被蚩尤的人指指点点嘲笑了个够。   战后,应龙可是哭着跑回去的,作孽哟……   ☆、第124章 神仙?妖仙怪?十五   后卿虽然在最关键的时刻虚晃一枪临阵脱逃,但是,黄帝还真没法不顾颜面地冲到他家里去逮人,只能隔空对着他的家属狂轰滥炸。   后卿的家属——后土自觉理亏,只得这头打着哈哈小心地赔不是,那头再回去将弟弟狠狠地训一顿。   可惜后卿不怕他啊,再赌咒发誓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土平时公务又繁忙,没法杀上浮空岛去近距离训斥。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后卿又不得不重新出山。   这次还真不是黄帝故意为难他。话说当日,风伯雨师击败应龙的方式太过不堪,应龙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神仙,知道自己哭着飞回阵营的场面都被围观群众给看到了,又羞又气之下,掉头就离队出走,直奔了南方。   这使性子的神龙,黄帝也不好处理啊。不管吧,他好歹是自己下令出战的,完全置之不理也怕寒了下属的心,要管吧,他这个上司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很忙的,没那么多的闲工夫成天帮手底下的人做心理治疗。   正巧碰到在队伍里打酱油的嬴勾,于是,黄帝干脆就把他赶了出去:“去把应龙劝回来,他要是不肯,你也不用来了!”   嬴勾腆着脸还想多问一句,要是劝不了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回黄泉冥海了?可惜,他的小心思早就被人看穿。   黄帝皮笑肉不笑:“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我会建议地藏王,让摆渡的那家伙直接顶了你的位置,省得你站着茅坑不拉屎。”这一招毒啊!嬴勾郁闷地硬着头皮出了门。   原本一切都还顺利,应龙一路跑,一路哭,嬴勾只要顺着沿途暴雨留下的痕迹,就能找到那个哭包。但是他能想到的,蚩尤也想到了。嬴勾出师未捷,在半路上便被人套了麻袋,三下两下就被捆入了敌阵。   这下好了,黄帝一个神讯就传到了后卿手里:“你的朋友被抓了,我们现在腾不出人手去救他,你看着办吧。”   嬴勾这人虽是个损友,但是跟后卿还真是一对交情深厚的竹马。   想当年,后卿在前面揍人,嬴勾就在后面递板砖,后卿栽赃嫁祸,嬴勾就冲在前方挡脏水。要不然,他怎么会放心地将自己的职业法宝借给温如是一个小妖怪呢。当然,嬴勾并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后卿要的。   总而言之,得到嬴勾失手被擒的消息,于情于理,后卿都不能无视于睹了。   他匆匆给青鹤和鸣渊交待了几句,就准备出发去东夷。临行之前,后卿还是去跟温如是道了个别。不过,他的道别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自从温如是醒过来之后,待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除了上药,不得不近距离接触,她几乎不再跟他说话。后卿似乎也不介意,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后卿不在家里,温如是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转头就去找了鸣渊。   见她肯出门散心,鸣渊也很高兴,拉着温如是就去参观自己新培育出的仙草。温如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称赞着,顺便将腾云驾雾之术学到手,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导向了她更关心的地方:“要是我捡到别人的乾坤袋,怎么才能得到里面的东西?”   鸣渊笑:“有乾坤袋的神仙不说很厉害,好歹也是有点能力的人,就你那点微不足道的灵力,怎么可能破得了别人在里面下的禁制?除非,你比对方还强。”   比对方强?那是不可能的事。温如是毫不犹豫就甩开这个念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的办法倒是有,对方的一滴心头血,配上相应的法术也能解除禁制,”鸣渊想了想,疑惑地转头看她,“不过,你不是说捡到的乾坤袋吗?要是找到东西的主人,还是还给人家的好,占人便宜终归是不好的。”   “嗯,”温如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就是随便说说。”   一滴心头血吗……   她拉了拉鸣渊的袖子:“你再跟我讲讲,那法术是怎么用的吧。”   浮空岛上,草木苍翠,花开如春,门前永不凋谢的凌瑤花一年四季都美得像幅画卷,三色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飘荡。   龟仙人近日一般都在树底下趴着,那里也不去。它倒不是有什么如诗如梦的情怀欣赏眼前的美景,只是壳里被温如是塞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本来就慢得令人心碎的爬行动作都懒得去做了。   后卿这一去就是十多天,没有他在家,艾瑟儿也很聪明地躲了起来。   浮空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在岛上找到一个诚心躲避的狐狸精,还是很得花上一番功夫。不过,温如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做,她就像完全忘记了这么一个人一样,每日只是坐在浮空岛边缘的一块巨石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霭霭云海。   后卿踏云而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悠远的崖边,一个小小的女娃抱膝坐在高处,深深浅浅的绯红羽衣迎风飞舞。他心念一转,调转方向就落到了她的面前。温如是起身,望着后卿没有说话,双眸明亮通透清澈见底。   她缓缓伸出双臂,做了个要抱的姿势。后卿微微笑了笑,俯身抱起她:“我们回去吧。”   温如是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声。他的身上,除了往日熟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那味道非常淡,淡得倘若不是现在离得这么近,或许她也不一定闻得到。   后卿受伤了。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温如是还是确信,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否则,以后卿的性格,不会拖到这么久才回来,也不会刻意地去掩饰自己身上的药味。   温如是猜得没错,后卿此行确实不太顺利。   蚩尤的埋伏原本是为黄帝的援军准备的,没想到最后来的,只有后卿一人。后卿虽然神勇,但是对方手下的十八员猛将也不是吃素的。   蚩尤也有些犹豫。后卿闯阵多次,可没有一次是真正对他们的人下了死手的,更兼他身后有炎帝撑腰,蚩尤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招降。   能不跟人死战当然是最好,后卿也顺水推舟地应下了议和的建议。酒足饭饱之后就是讨论细节,后卿滑不留手的谈判技巧让蚩尤甚为恼火,一咬牙,直接就使出了杀手锏。   五花大绑的嬴勾很快就被请上了场,同时入内的,还有美艳如花的瑶华仙子。蚩尤也不扭捏,豪爽地一挥手:“只要你肯转投我的麾下,嬴勾和瑶华仙子都是你的。”   蚩尤此举,对于一个不一定能赢得了的对手来说,不可不谓大手笔。   本该在双方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之后,才隆重登场的女主角,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提前出现了。可惜,后卿此刻的眼里,只看到了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好兄弟,那还有闲心去欣赏瑶华仙子的美貌。   他一怒之下,当即便翻了脸!   蚩尤没料到后卿会在谈判中途就敢动手,一行人猝不及防,还真让他给冲了出去!不过他们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展开追击围捕。   后卿不惧对方的武力,但是要是所有人的攻击都投向了嬴勾身上,他也不得不帮这个虚弱得半死不活的累赘一一接下。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后卿护着嬴勾且战且退,一直逃到城外数百里处,才摆脱掉蚩尤的部队。   被送回地府的嬴勾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都来了,就帮我去地藏那里说说好话,打打杀杀这种小事,我真的不感兴趣。”   后卿不言语,扔下他就走。   嬴勾连忙在他背后高呼,“看在你这么够意思来救我的份上,借你的东西暂时就不用还了!”后卿身姿挺拔,没有回头,就连唇角溢出的一丝金色血液都没拭去便腾云远去。   此后的十天里,后卿都在廉殇君士的住处养伤。倒不是嬴勾不值得信任,只是相比鬼来鬼往的地府而言,廉殇君士的山谷更加偏僻清净。   他数下的仇敌太多,要是让人知道,战无不胜的后卿伤重,估计会有一大把的人想要千方百计找到他,好好聊聊人生。   短短的十日并不能让后卿的伤势痊愈。不过,倘若不是激烈交战,就算跟人动起手来,一般神仙也很难看得出他的破绽。   回到浮空岛,后卿先去了静室。温如是在门外看着鸣渊进进出出,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   室内的青玉案后,后卿一袭素衣,坐在天女织就的雪白地毯上。他斜斜地支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垂泻而下。听到声音,抬眸见是她,后卿温声问道:“有事?”   空气中有淡淡的仙草味,跟鸣渊学了那么久,温如是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是用于疗伤的。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我让鸣渊帮我准备了房间,明天我就搬出去,如果主人觉得不合适的话,今天搬也可以。”   后卿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半晌才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急的。”   温如是紧了紧袖里的捆仙索,平静地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不急,还有一整晚的时间,怎么会急呢?   ☆、第125章 神仙?妖怪?十六   后卿沿着浮空岛边缘,将护岛禁制统统加强了一遍,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夜深。   黑幕之上星光闪烁,站在岛上仰望那漫天繁星,让人会生出一丝触手可得的错觉。   后卿静静伫立在夜风中,清风微微拂起他的广袖。没过多久,一条狰狞的黑色蛟龙从下界破空而出,飞至他面前迅速化作人形,肃手恭立在后卿身侧:“主人,已经将小白送走。”   “嗯。”后卿仍旧望着远处的那片夜空,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鸣渊等了半晌,猜不出他的用意:“我将她送到……”   “不用告诉我,”后卿打断他的话,回头见鸣渊困惑不解,难得温和地解释了句,“让她离开,只是觉得她不再适合留在浮空岛,至于以后,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鸣渊虽然不喜欢那小狐狸,但是一想到,小白听到后卿让她离开这里的消息时,眼里露出的伤心失望,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了:“其实,也不一定就要赶她走的。”   后卿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以一人之力挑了蚩尤的大营,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嬴勾,就算蚩尤能忍得下这口气,也不排除,他会派遣手下打上门来的可能。   后卿如今早就过了一遇到麻烦就回家找帮手的年纪,他并不希望因为此事给黄帝机会,将老实巴交的大哥顶到两军阵前。后土只适合躲在幕后处理公务,这种打打杀杀的场合,他一个人处理就够了。   浮空岛有护岛大阵,青鹤、鸣渊也有一战之力。他虽然伤重未愈,却是久负盛名。战无不胜的魔神之名,多多少少也能震慑住一大帮想要趁火打劫的神仙。   后卿并不担心。只是,岛上的闲杂人等能少一个是一个,他不想真的打起来之后还要分神去照顾一只小狐狸。   足够化形成人的磬鳟液,他已经让鸣渊交给小白。对于一个总是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影响到他情绪的小妖怪,后卿自问,自己所做的这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那只小石妖……   后卿回到房里时,她已经睡熟。宽大的榻上,温如是小小的身体只占据了一小块,藕节似的白嫩小手从薄被里伸出来,搭在了床‘沿上。   后卿将她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角,抬手弹灭了壁角的萤火。上得榻去,他习惯性地先给她把了个脉,见一切正常才放心地在她旁边躺下。   从刚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察觉自己莫明地对她怀有恶意,再到亲自出手打了她……后卿发现,他居然很难分得清,如今这个小石妖在自己心里,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厌恶?喜爱,亲近?甚至内疚……似乎都有。也许,她也是知道的罢,否则就不会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如果一定要在琉璃和小白之间选一个的话,他想,他已经选了。   后卿缓缓阖上眼帘,渐渐入睡。   或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确实是太累了,又或许是因为他不自觉地并未对温如是设防,后卿这一觉睡得很沉。   迷迷蒙蒙中,一道灰影已经缠上了他的神魂。   后卿瞬间惊醒!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神魂被牢牢地束缚在身体里。后卿下意识就转头望向身侧,榻上空空荡荡,温如是已经不见人影!   “青鹤,鸣渊!”   门外没有回应。   后卿心底一沉,来者不可能毫无声息地就将岛上的人全部拿下,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房里被下了隔音界。   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这捆仙索从何而来,而是,小石妖被人潜入抓走了。她的身体才好没多久,要是对方严刑拷打……想到这里,后卿有些急躁了。   他也不顾捆仙索对凡仙灵魂的压制有多大,捏诀就待强行使用神魂之力将其打破。   身为上古大神,后卿的神魂比一般的神仙强大得多。采用这样的方法虽然会让他大伤元气,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的确是最直接的脱身办法。   一次冲击没有成功,两次也没成功……后卿的胸口隐隐作痛,强行的聚力将他压下去的伤势又引了出来,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嘴里的咸腥。   正在这时,一角裙摆映入后卿眼帘,他的动作突然停下。   后卿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他慢慢将视线上移,不出所料地就看到了站在绡纱后的小石妖。曳地的素绡微微摇摆,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眸光平静,神色柔和。见到他望过来,甚至还微微地回了一笑。   后卿勉强勾了勾唇角,心里复杂难言。两人都没有说话,现在的这幕场景,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   后卿忍不住自问,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他还没有经历过,被亲近的人背叛。   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已经有过很多次了一样。熟悉得,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梦里,或是说,前世的那个他,不也是这么一次次走过来的吗?后卿几乎都能详细描述出那个过程。酸涩,刺痛,然后就会愤怒,想要毁灭,想要报复……   他也会那样吗?后卿定定地望着温如是从幔后缓缓走出,她说:“别再挣扎了,你的伤承受不起这种程度的爆发。”   “为什么要这么做?”后卿恢复了平静。   “没有为什么。”温如是并没有打算跟他坐下来聊天,在确定现在的后卿对她造不成威胁之后,她直接就上前去搜他的身。   后卿从来就没有避忌过她,温如是很顺利地就在他怀中摸出了心心念念的乾坤袋。她小手一抬,手里就变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虽然我不想让你伤上加伤,但是,没办法,我需要里面的东西。”   后卿苦笑。她需要里面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不给,可是,她却选择了这样无情的方式。   他亲手养大的小家伙啊,也开始咬人了。   “一生修行报德,慨从我志,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主人今时今日的大恩大德,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   那样的誓言,如今想起,就像个笑话。   后卿缓缓阖上双眸:“如果不后悔,你就动手罢。”只要她不后悔。   后卿卸下了神力。他不是承担不起强行挣脱捆仙索的后果,可是,挣脱之后呢?杀了她?封印在小石妖手镯里的杀机随时都可以启动。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逃多远,只要他想,轻轻弹一下手指,她的生命之火就会顷刻消失。   但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想要救回她,他才会宁愿神魂受创,也要冲破禁锢。他在那一刻,下意识便将她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这是后卿没有料到的,却也是他现在最觉得讽刺的地方。   真是好笑啊,这么一想,忽然真的有点索然无味呢。   心头血和神魂相比,到底哪一个更加重要?这个问题,他养大的小石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后卿闭着眼睛,只感觉到一阵刺痛缓慢而坚决地推向他的心脏。   一滴,两滴,三滴。   血液滴入玉瓶的声音清脆,刺入心脏的异物在向外抽出,后卿微笑,面色苍白:“这样的机会不多,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应该多取一点备用。”   温如是没有答话。偷袭一个神仙,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去取他的血,并不光彩,根本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哪怕后卿出手重创过她,她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方才的话并没作假。   温如是并不恨后卿,对谁好,不对谁好,那都是他的自由。她跟后卿非亲非故,就因为她想要攻略他,所以他就该报以同样的态度吗?感情的事,不是这么计算的。   温如是自认,自己就算输了,也输得不算晚。她现在撤还来得及。   既然要走,就该有走的资本。后卿乾坤袋中的宝物和磬鳟液都是她需要的东西。既然他不给,她当然会下手抢。   这样的行为,温如是也觉得很无情,倘若后卿不是让她这么忌惮,或许她也不见得能做出在对方清醒着的状态下,取人心头血的事情。   不过,温如是还是做了。只是,在刀尖挨上他肌肤之前的那一刻,她还是将短刃换成了石针。   寸余长的空心石针刺入后卿的心脏,他的长长的睫毛低垂,轻微颤抖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直到金色的血液从石针中一滴一滴渗出,后卿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此以后,他跟她,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温如是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她轻轻掩上他的衣襟,转头离开了房间。   十多步的距离,温如是没有回头。   ☆、第126章 神仙?妖仙怪?十七   数日后,蚩尤部众打着要后卿交出俘虏的旗号,强势攻打浮空岛。青鹤、鸣渊主动迎战,最终寡不敌众,仓惶退回护岛大阵。   众神伐阵,法宝尽出,一时之间,浮空岛珍奇花木均被波及。   魔星后卿大怒,驾鸣渊身化的黑蛟悍然出击,所过之处诸神陨落。后卿得势不饶人,尚未来得及出逃的元魂纷纷被他绞杀当场!   蚩尤部众被杀得胆寒,不敢掠其锋芒,复结阵败退东夷重新寻找对策。   后卿一反常态,并未乘势追击。待到战争停歇,后土皇才得知消息,他连忙率人赶到浮空岛。   此时的浮空岛已经不复旧貌。岛上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坑坑洼洼,花残木断,四处一片狼藉,唯有洞府和门前的灵树凌瑤仍然傲然挺立。   后土没心情呵斥青鹤居然连这般大事都敢瞒着他,急匆匆地就进了后卿的房里。   见到慌慌张张的大哥,后卿竟还有心情调笑:“真是难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小地方来了?”   见后卿面色苍白还要打起精神说话的样子,后土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就算你要救嬴勾,也不必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难道黄帝的人都死绝了?非要你一人前往?!”   后土越想越气,他好好的弟弟交到黄帝手中,那该死的家伙居然给后卿下套子,“咱以后不去了,太欺负人了!黄帝那混蛋要是再没脸没皮地来纠缠,大哥一定要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后卿笑,就后土那温温吞吞的性格,哪辩得过别人?他代表的是炎帝一方出战,就算黄帝此次是阴了他们一把,但是只要炎帝没有发话,后土想要他退出战争也是无能为力的。   后卿当然可以肆意妄为,可是这样一来,后土需要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   大哥的这番心意,他领情,但他却不能真的这么做。   “我这不是赢了嘛,有点信心好不好,想要打败我,就凭那帮人还差了点分量,”后卿轻巧地将话题转到一边:“你要是真的内疚的话,就让人多送点好东西过来,我的浮空岛都成这鬼样子了,要重建还需要花费不少的灵花异草。”   后土其实也知道他为什么避而不谈,他心里憋屈得慌,敛裾坐到榻边,声音都低了几度:“你放心,稍后我就命人准备好交给青鹤。你要是还差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有的,随便挑。”   他拉起弟弟的手,就想探入神力查探他体内的伤势,没想到后卿突然拂开他的手:“我没事,你看完就回去吧,省得让我见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后土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哭哭啼啼了?!上一次哭,那还不是一千多年前因为后卿惹了祸,差点被炎帝打废!   他只以为后卿脾气又上来了,本着当大哥的得让着弟弟的心情,好声好气地道:“听话,就查一下,你真要是没事,我也放心些。”   后卿淡淡地瞥他一眼:“你再这么不着调,小心我揍你。”   后土泪奔。他这个弟弟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呐!揍大哥这事,这货还真的干得出来……   后土委委屈屈地磨蹭到门口,忽然一顿:“我怎么没有闻到衾葙膏的味道?”   后卿无语:“你属狗的啊,这都闻得出来?我没事用什么衾葙膏。”   “……哦,那就好。”后土想想也是,不用衾葙膏,那不就说明弟弟的伤势真的不算重嘛。他走出门外,还是不放心,探头回来又嘱咐了一遍,“那东西虽然珍贵,但是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别省着。”   后卿无奈,只得点头。   这下,后土是真的走了,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后卿这时才叹了口气。   若是有衾葙膏,他就不会在大军压阵前派青鹤和鸣渊出战,也不会强撑着出征,更不可能在占了上风之后,还任由蚩尤的人从容退去。   若是有衾葙膏,他的伤,不会拖这么久。这一次,后卿不止是没有精力养伤,反而因为强行提升神力遭到了反噬。   为了一个小石妖,落到这步田地,值得吗?   后卿不想细究。他指尖轻抬,凭空画了个圆弧,波光粼粼的圈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黑发如云,目似点漆,霓裳羽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身侧。她束发的那串宝石花晶莹璀璨,衬着唇间清清浅浅的笑容,犹如清灵透彻的冰雪。   她坐在巨龟的背上,一边说着什么,一边随意地摇晃着白嫩赤‘裸的双足,足上镂空的五彩玉石铃铛清清悠悠地轻响着,铃声沁人心脾。   后卿的目光停留在她腕间的金镯上,手抬起,良久,轻轻地又放了下来。   再等等……   再等什么?后卿心里也有些迷茫……   那边的温如是还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后卿的眼里。能跟龟仙人一起顺利逃出浮空岛,她总算不用随时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龟仙人虽然不靠谱,但也总算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三的朋友。   另一个当然是鸣渊啦,想起鸣渊,温如是也有几分伤感。不知道她瞒着他逃跑,鸣渊会不会生气呢。   还有一个,就是到现在都没有音讯的梅丽尔。如今的赛程又有八个人被淘汰了,不过,既然系统没有提到梅丽尔的名字,那她应该还在某个地方进行着任务吧?   温如是摸了摸怀里的青玉瓶。除了她和龟仙人用了的,瓶里还剩十滴磬鳟液。要是哪天能遇到梅丽尔,她又还没有化形成功的话,这几滴或许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温如是正盘算着,身下的龟仙人在空中划拉着划拉着,忽然开口了:“咱们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这样赶路真的很累呢。”   她才刚换了它没多久,这货又开始偷懒了——温如是斜睨它:“你现在会腾云术,飞了一小会儿就说累,就算是懒,也不能懒得这么无耻吧?”   “你看,这天上不接地气啊,四只脚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中,咱这心里没底呀,要配合着动吧,也很别扭,”龟仙人腆着脸笑,“要不,你来?”   温如是怒:“你这么大一个,要让我带,也得变成人吧?!难道要让我把你顶在脑袋上?”   龟仙人委屈:“人类真的好丑……”   温如是一脚踢向它的硬壳,足尖白光一闪,纤纤玉足一瞬坚硬如钻,痛得龟仙人打了个哆嗦:“少臭美!明明就是学不会走路,别拿人类丑当借口!”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呐,“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刚化形的妖怪最好一直保持人形,对你的修行大大的有好处,你就是不听!”   “我听着呢,”龟仙人连忙大喊,“这不是不习惯嘛。”   两妖怪吵吵闹闹地降到一片树林里,龟仙人如今打不过温如是,不敢再拖拉,他扭扭捏捏地变出了人形——其实龟仙人的人形一点都不丑,青衣黑发,眉清目秀,一看上去就是个老实人。   可惜,他一化出人身就瘫倒在地。那狼狈的样子一出来,什么形象都给毁了。   温如是又好气又好笑,俯身伸手去拉他:“快起来,让其他妖怪看到,会笑死的。”   龟仙人勉强翻了个身,泪汪汪地趴在地上抬头望她:“爪子不听使唤。”   “什么爪子!跟你说了,以后得叫那个手和脚,”温如是听得胃痛,死命托起他的上半身背到背上,耐着性子再一次教他,“用你的两条腿撑着地,脚掌贴地,别乱扒拉。”   龟仙人:“啊?”   温如是叹气,换了个方式:“爪子贴地,站稳。”   龟仙人这下听懂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前爪,还是后爪?”   温如是咬牙,忍得难受。她真担心自己一个冲动,便将那活了两千年的傻瓜扔到地上一阵暴打。   等到龟仙人终于学会独自一人站稳的时候,已是傍晚。   温如是扣住他的腰,捏诀踏空向着浮空岛的反方向疾驰。龟仙人大喇喇地靠在她身上,左望右望,“那后卿好歹也是上古大神,看不上咱们这些小小妖怪的,不用这么紧张连夜赶路,他没那个闲心追我们。”   “哦,”温如是淡淡道,“忘了告诉你,我抢了他贴身的乾坤袋。”   龟仙人眼睛一亮,耳朵里只听进去“乾坤袋”,完全就无视了那个“抢”字:“大神的乾坤袋啊,里面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应该吧,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温如是侧脸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又补了句,“不止是乾坤袋,我还取了他三滴心头血。”   龟仙人一震,细细小小的眼睛瞪得差点夺眶而出:“你疯了!心头血……后卿不是凡神,你知道他的心头血意味着什么吗?!”   温如是收回视线,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也许是想要刻意回避这个答案,她当初根本就没有打算多问鸣渊一句。因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温如是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够下得了手。   如今看来,龟仙人也知道那个后果,可是,温如是不想听。   那三滴心头血用了一滴,乾坤袋的主人已更改,剩下的两滴还在玉瓶中备用。温如是其实清楚,她趁虚而入所造成的后果,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但是,这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温如是目不斜视,向着北方一路飞去。   只是三滴,三滴应该伤不了他的本源……   ☆、第127章 神仙?妖怪?十妖八   北方少雨,龟仙人又是个喜欢玩水的妖怪,温如是只好选了一处近江的支流,就在河边暂时安顿下来。河边树木苍劲有余,繁茂不足,虽然比不上龟仙人原先的住处花开似锦,但也勉强能达到他的要求。   温如是白日里外出,每到傍晚时分才回到河岸边。   龟仙人不懂她早出晚归地都在忙些什么,但也自觉地不问。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每日里都在河里扑腾,努力分辨新品种的鱼类味道有哪些不同。   一日夜里,龟仙人爬上岸正准备睡觉,忽见温如是坐在岸边的一块大圆石上,静静地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映月色,粼粼的波光折射在她的面上,点点碎金斑驳,掩去了她眸中复杂的神色。   龟仙人乖觉地挪到她身边卧下,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石头妖怪,你怎么了?”   温如是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能说,在他们走后,蚩尤的属下便攻打了浮空岛吗?她能说,青鹤、鸣渊都受了伤,犹如仙境的浮空岛也毁了,后卿在战后闭门不出,被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污蔑、嗤笑吗?   温如是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她却不能自欺欺人。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根结底,其实是她温如是,而不是蚩尤。   温如是叹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龟仙人的问话。   龟仙人见她实在提不起精神,眼珠子一转,有心想要让她高兴起来:“要不然咱们来寻宝吧!”温如是疑惑地转头看他:“寻什么宝?”   龟仙人欢快地提议:“就是那个,后卿的乾坤袋啊,我们不是一直都没翻出来看过嘛。”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线,“里面肯定有很多宝物哟,说不定,随便拿出一两样出来,我们就发达了。”   温如是怔了怔。   宝物啊……她不是忘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翻查。仿佛不这么做,就不用想起她的手段是那么的卑劣。   见龟仙人兴致勃勃,温如是勉强笑了笑:“好啊。”   袋里的东西很多,灵兽仙草不方便外放,温如是只取了一部分小巧的杂物出来,纵使如此也铺了满地。   望着龟仙人饶有兴致地趴在地上翻翻拣拣,温如是也不好扫兴。她随意地执起离她最近的一瓶丹药,上面没有标示,打开有阵冷冽的清香飘出。   龟仙人忽然高兴地叫:“诶,这是什么?软绵绵的,捏着真好玩。”   温如是抬眸,视线触及他手中毛绒绒的圆球,不由地有些恍惚。   “改日去东海,我让人再多送你几个。”后卿那时说得随意,她也没有指望着他能记在心上。   温如是缓缓接过龟仙人手里通体鲜红的毛球,缓缓道:“这是绒宝,生于东海最深之处,通常躲在礁石、珊瑚之类的缝隙中。”   鸣渊说,这东西也就是小妖怪些才用得上。此物难寻,又没什么大用,一般神仙也不会特意去搜寻。他当初跟龙王交情不错,也曾开口想要个来玩玩,可惜在龙宫的宝库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只。   “颜色越红,能够储存的灵力就越多。”温如是低头抚摸着绒球上一伸一缩的触须,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微,“其实……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只是个玩具,她却没想到,后卿会专门为了它潜入深海。   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也没有过告诉她,他曾经偷偷去了东海。   “玩具啊?”龟仙人困惑地碰了碰她掌上的绒宝,“后卿原来还有这嗜好,但是,这小东西承受得起他的神力吗?”   温如是失笑,它当然承受不起,后卿已经玩爆了一个。   那时候觉得他是故意跟自己作对,现在想起来,后卿那时的心情,或许比她还要郁闷吧。想起他当时,望着自己满手荧光闪闪的浆液默不作声的样子,温如是微微弯起了嘴角。   龟仙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唯有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么晚了,你还不困吗?”   龟仙人闻言,恍然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才睡了半天,怪不得我刚才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说完便化出本体,把四肢往壳里一缩,脑袋刚收进去一半,他又探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对她嘱咐道,“记得待会儿把宝物都收好,别少了一个、两个的,平白便宜了外人。”   “知道了。”温如是无奈。   那晚龟仙人呼声震天,温如是一个人坐在岸边,红得刺目的绒宝在她的灵力作用下,反反复复地亮了一整晚……   重建的浮空岛上,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青鹤心有不忿,语气也有些冲:“这里不欢迎蚩尤的人,主人不会见你的,仙子还是请回罢。”   瑶华仙子笑容如水轻柔:“后卿心胸宽广,不会是计较小节之人,烦请仙童替我通报一下,见与不见,相信你家主人自有主张。”   他才不是什么仙童,他是妖怪!青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在原地不动。   一旁的鸣渊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静室。”   见鸣渊转身入内,瑶华仙子施施然在大厅中的座位上坐下,嘴角噙笑,仿佛毫不在意青鹤的怒目相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卿才缓缓由内步出。他的目光在瑶华仙子身上停了一瞬,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蚩尤派你来的?”   瑶华仙子没料到他这么直接,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她起身,莲步款款行至后卿面前:“先前的事情都是个误会,蚩尤对此毫不知情,他已严厉地训斥了手下的将领。我此番前来,一是赔罪,二是代表九黎氏族,希望能与浮空岛,结为盟友。”   瑶华仙子似乎毫不担心他会拒绝。   后卿孤身劫囚,黄帝却没有派人接应,又兼日前派兵攻打浮空岛,后卿居然单枪匹马出阵,没有向任何一方求援。蚩尤不傻,这样还看不出后卿与黄帝之间有了嫌隙,那就真的是枉为敢于率先挑起战争的一方豪雄了。   瑶华仙子自恃在女神中也算得上是少人能匹的貌美。后卿身份不俗,武力过人,难得的是除此之外,姿容更是绝世。   这样的上古大神,配她刚刚好。有此心思,蚩尤向她提出建议的时候,瑶华仙子便欣然应诺,前往浮空岛劝降。   她柔情似水地望着后卿,却不料,后卿并没有接收到她暗自传送过来的脉脉情意。他的面色已有不虞:“想要结盟,你应该去找炎帝。”   瑶华仙子愣了愣,她的目的就是后卿,更何况,蚩尤可没打算跟炎帝结盟,他们当初可是打得翻了脸的。   还没等到她想好说辞,后卿便转身唤青鹤:“送客。”   青鹤早就不耐烦了,上前一步便拦住瑶华仙子:“仙子请回。”   见后卿对青鹤的动作无动于衷,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瑶华仙子温言道:“来者是客,就算此事目前不能达成共识,陪客一游浮空岛的时间总是有的罢。”   后卿淡淡回了两个字:“没空。”   青鹤闻言,愉快地在心里为主人的冷漠点了个赞!还游?游个屁!浮空岛都被他们的人毁得七七八八了,后土皇着人送来的花草树木到现在还没将整个岛恢复完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女神脑子真不好使!   瑶华仙子不知自己的话已经将三人得罪了,还从来没有男人这么对她,她一时气结。   想到蚩尤的交待,瑶华仙子终是按捺下火气:“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为何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   后卿这时才正眼看她,打量了她片刻,他忽而开口:“长得太丑,没心情应付,你可以随便选一样。”   要是温如是在这里的话,或许会一笑置之,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后卿时不时就让她二选一、三选一之类的问题。不管是选哪一个,都让人憋屈得心塞。   可是瑶华仙子不是温如是,她从来都是被人宠着、护着的,哪里受得了这么直截了当的冷言冷语。   她拂袖就走,临到门口还扔下一句狠话:“今日之辱,瑶华会铭记于心,但愿你日后不会有求着我们的那一天……”话还没说完,后卿便已经自顾自地消失在厅中。   看着端立两旁幸灾乐祸望着她的青鹤、鸣渊,瑶华仙子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愤然飞身离开。   待到她的身影彻底远去,青鹤这才乐颠颠地跑到静室外:“主人,那丑女人已经走了。”   室内悄无声息,少顷,后卿的声音传出来。   “以后少放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空着手就敢上门,也好意思开口拉拢。”   鸣渊疑惑地将青鹤拉到一旁:“主人的意思是,送了礼的,咱们就可以考虑接受?”   青鹤鄙视地斜了他一眼:“没见识的家伙!就算是送礼,我们也得看看那礼够不够贵重,咱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就能打动得了的!”   鸣渊深以为然,他们现在穷啊,得端着点待价而沽。   后卿还不知道,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门外两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便开始了无尽的脑补……   ☆、第128章 神仙?妖怪?十九   黄帝最近很头痛。   蛰居于南方的应龙誓死不回。嬴勾又借着上次被俘之事,在地藏王面前添油加醋地哭诉。   说自己当时是如何如何的被蚩尤那帮混蛋欺侮、虐待。他又是怎样在那样的情况下坚贞不屈,宁愿以死相抗也没有丢了地府的脸面。   嬴勾这货一屁股坐在大殿上,当着众鬼怪的面,不知廉耻地一把捞起裤脚,露出他终年不见阳光白花花的大腿,指着上面的道道青痕,在地藏王跟前嚎啊。   “我的腿都被打瘸了!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人权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蚩尤这是根本就不把我们地府的人放在眼里呐!地藏王啊,你得为我做主哇……”   嬴勾嚎完也没忘了给黄帝脸上洒沙子,话锋一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又开始痛斥黄帝不仁,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若不是好兄弟后卿孤身营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地藏王最后一面了……言到伤心之处,闻者心酸,众小鬼纷纷落泪。   地府的立场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此时,蚩尤的大军又步步紧逼,黄帝无奈,只得修书一封送往昆仑山。   昆仑山上有女名魃,乃是黄帝众多的女儿之一。   女魃自幼长得……呃,比较“别致”,好好一个女娃儿,偏偏天生就是个秃头。   起初,黄帝也想着,没头发就没头发吧。实在不行,等女魃成年以后,他就随便指个属下娶了她。有他一日大权在握,料想对方也不敢怠慢自己的女儿。   几百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女魃倒是如他所愿长大成神了,可惜这个神,却是个旱神。   女魃光秃秃的脑袋简直就堪比一轮小太阳,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所经之处一旱千里、滴水不存。黄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政权因为一个长歪了的孩子,而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他当机立断,立刻下旨将女魃关进了昆仑山,不经召唤不得随意外出。   这一关,就是数千年。   女魃独居山上,所识之神寥寥无几,除了守山的神将,就只有闲来无事组队去看热闹的后卿、嬴勾和将臣了。   那三人最初也只是好奇,黄帝声名在外的丑女儿到底能丑到什么地步。谁知一探之下,才发现,女魃长得并不骇人,至少跟脸白嘴大似鬼的嬴勾相比,她的样貌真的是“清秀”多了……   一来二去的,三人反倒是跟女魃成了朋友。   见她一生几乎就没有外出过的机会,嬴勾心有戚戚焉,临走还送了一条白纱给她遮面:“咱不嫌弃你丑,丑也有争取自由的权利。”话音刚落,便被后卿和将臣联手拖走——女魃被关山上是因为长得丑吗?!人家明明是因为出门会造成大旱!   那样的理由,只有像嬴勾这种长得惨绝人寰的神仙,才会相信……   话说黄帝修书召女儿前往助阵的消息送到昆仑山,守山的大将在峰顶转了好几个圈,都没有找到女魃的踪影。一帮子人都急了,女魃之名早就传遍大荒,这要是因为他们的一时疏忽,而让人跑了出去,给下界造成大灾难——驻守昆仑山的神将们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山上一片慌乱,离昆仑数千里的地方,女魃却正悠悠闲闲地沿着赤水,往南边一路行去。   一日,龟仙人仍像往常一样卧在河底,张大了口等待傻乎乎的游鱼上钩。   等着等着,忽觉得自己的背壳顶部凉飕飕的,仿佛有风吹过。他保持着张嘴的动作,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河底也会有风吗?   很快,龟仙人就不再怀疑,因为他的壳就快干得起皮了!他扑腾扑腾着往岸上跑:“石头妖怪,快逃啊!要地震了,裂了裂了,河底裂了!河水都快漏光了!”   岸边温如是立在高高的圆石上,望着远处青衣飘飘的窈窕身影没有动。   终于被她等到了吗?温如是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轻声道:“不是地震,是有客到了。”   女魃平生第一次私自出游,最后在南边的水泽深处遇上了应龙。在旁人的眼里,应龙就是个脸皮比纸还薄的腼腆少年,可她偏偏就对那个羞羞怯怯的小神龙一见钟情了。   最动人的爱情故事,通常都是悲剧。女魃和应龙的结局,也不例外。   水火不相容,纵使女魃再深爱应龙,因为属性相克,也只能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身影不能接近。   最终,应龙在后来讨伐蚩尤的决战中伤重濒死,女魃毅然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应龙的神魂。   女魃因此而亡。   自此,神界少了位玄天帝女,而凡间,多了一个被摒弃于六道众生之外,永生不可轮回的僵尸始祖。   关于女魃的传说有很多,但最让温如是感动的,反倒是她不求回报的付出。明明知道,就算应龙活着,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女魃却还是选择了将对方的生命排在了第一位。   一见钟情这个魔咒会不会被打破?温如是心里没底,感情这事很难把控得住。有时候,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那一瞬间爆发出了荷尔蒙,足够让双方产生朦胧的爱意。   温如是就是想试一试,看看在有她介入的情况下,能不能改变女魃最后的命运。所以她没有直接去南方找下一个目标男配——应龙。   热气蒸腾,草木萎靡,河道水线缓缓下降。龟仙人趴在浅水中,划拉着脚边的淤泥,欲哭无泪。   远处的人影渐渐清晰。女魃行至近处,忽见望着她浅浅笑着的温如是也是一怔。   她所受冷遇太多,一路走来也听到了不少不堪的言论,没料到还会有人不惧她带来的炎热。女魃停下脚步,偏头好奇地打量着圆石之上的温如是:“你……不怕我吗?”   温如是笑答:“为什么要怕你?”   女魃更是惊奇,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受控制,但是要她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被人嫌恶……她也是有自尊的。   女魃不答,只是立在原地。   微风吹起温如是的羽衣,翩飞的彩蝶下,她腕间的金镯明亮得耀眼。女魃这辈子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朋友,后卿的神力气息她怎么可能会错认。   见到熟悉的印记,她微微蹙眉:“你是后卿的什么人?”   顺着她的视线,温如是下意识抚过腕间微暖的手指。主仆?仇敌?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跟后卿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温如是顿了顿,微笑着轻声回道:“后卿啊……我们应该是仇人吧。”   她用捆仙索禁锢了他,还抽了他的血,抢了他的乾坤袋。这么大的仇恨,要说不是仇人,估计没人会信吧。   温如是原本可以瞒着女魃,随便编个过得去的理由,估计白活了几千年却涉世未深的女魃都会相信,可是话到嘴边,她却不想那么做了。   “啊,原来是这样,”女魃恍然大悟,出乎意料地,反而笑了起来,“你肯定是被他欺负惨了吧?他那人就是那样,从小就蔫儿坏,但是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   她热情地上前几步,站到石头下,仰首望着温如是笑盈盈接着道,“你可别放在心上。这金镯说不定是在保护你呐,我从前就经常被他给封印。”   这是什么神转折?!温如是被女魃言语之间透露出的的亲切劲儿给彻底弄懵了。   他们不是朋友吗?听到她跟后卿是仇人的话,不是应该同仇敌忾的吗?温如是都准备好说辞打消女魃的疑心了,她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重点是,金镯里的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温如是心中警铃大作。她早知道后卿不是个善茬,还愚蠢到差点被他的小恩小惠打动了,真是该死!原来后招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足尖轻点,跃下圆石,不动声色地试探:“你也被他封印过?”   “嗯,”女魃面上露出几分怀恋的神色,“后卿当初说过,天地万物皆有定律,既然有我这样的能力,就应该有相对应的方法可以克制。”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否则,如今的女魃就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旱神,温如是不置可否。   “是啊,”女魃语中带着一丝遗憾,但是眼神仍然清澈,她的笑容坦然,“不过我相信他,后卿答应过的事,就不会食言。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平常人一样,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温如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女魃脸上焕发的神采,直到她为了应龙而死的那一天,也没有摆脱旱魃的名号。   如果女魃没有遇到应龙,没有爱上他,就不会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献上自己的生命……   这样炽热的感情值得温如是报以最大的敬意,她不会阻止女魃南行,她会跟她同往南方。假如女魃再一次爱上那只神龙,温如是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为了所爱之人,奋不顾身地燃尽自己的一切,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呢?   若是女魃这次没有对应龙一见钟情,那就更简单了。温如是早就谋算好了,她会顺势留在水泽,将攻略目标定在应龙的身上。   她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够策反那条单纯的小神龙。   只要应龙不参战,就不会在大战结束前夕遭受重创。   至于黄帝大军的成败?她管他们去死!   ☆、第129章 神仙?妖怪?二妖十   温如是摩挲着腕间的金镯,里面还有三件后卿为她准备的霓裳羽衣。   没想到,他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对她起了戒心。   她垂眸,淡淡地笑着,目光晦涩:“当初,想必是后卿主动为你解除封印的吧?”   女魃想了想,慢慢摇头:“有时是后卿解开的,有时是别人。”她转向温如是,有些不解,“你要是不喜欢,就跟他说,后卿不会强人所难的。”她的目光清澈,不似诳语。   可是,温如是在他面前吃亏的次数还不够多的吗?   就算后卿待人有真诚的时候,那个人——温如是想,也不会是她。她勉强弯了弯嘴角:“他不喜欢看到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他。”   “这样啊。”女魃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还以为可以顺便去看看后卿呢,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当年后卿说要帮她找到控制自己体内热毒的方法,自从失败了好几次之后,他就再也没上过昆仑山。   女魃从没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友情,她一直相信,后卿没有上山去看她,肯定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不过,要说能够解除后卿封印的人,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山上一住就是上千年,她也很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拜访一下其他朋友。想到这里,女魃又高兴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一定能帮你取下这个手镯。”   女魃的热情相邀正中温如是下怀。既能跟着她,又能一扫后顾之忧,温如是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她同行。   不过这一次,她不方便再带着龟仙人一起上路。龟仙人需要大量的水份维持生命,但是在旱魃的身边,水却是最奢侈的一样东西。   她本来就是块石头,就算是没水也无所谓,但是龟仙人要是硬要同行的话,估计还没走到一半,就会渴死了……   好不容易将龟仙人说服,温如是走出了一截,回首看到他站在高坡上,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直到渐行渐远,温如是还能依稀听到他扬声高呼的声音,“石头妖怪,记得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办完事回来啊——”   她心中感动,正想高声回应,她一定会回去找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下一句接着传来。   “在外面可千万别变回本体啊!你个儿太小,小心一不注意就被人给踩死了!”   温如是一滞,面无表情地果断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有本事用他的爪子去踩踩钻石看看?!鹅卵石大的钻石,咯不死他,也要闪瞎他的绿豆眼!   女魃久未同人相处,过了最开初的那段陌生感,接下来的一路上,倒是跟温如是有说有笑。没过几日,两人已经混熟,就连一些女人之间的私密事也能拿出来探讨一二。   当时温如是没有多想,直到面前出现一片熟悉的紫红色花田,她才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廉殇君士?”   “是啊,后卿教过廉殇君士怎么解开他设下的禁制。既然你也认识他,那就最好了,”女魃笑得纯真,“后卿以前没空的时候,都是让廉殇君士上山来帮我解印的,想必取个金镯也不再话下。”   她欢快地扑进花田,青衣飞扬,紫色的花朵在她的碰触下,一朵一朵地枯萎。   女魃神色微黯,转头对着温如是的时候已是满脸笑容:“你快来啊,我要是在这里待久了,廉殇君士多半会不高兴的。”   说实话,温如是并不想去见那个精于算计的男人。他跟后卿之间的事,资料里只有寥寥几笔带过,但是,后卿叛变的经过实在是语焉不详。   以后卿那冷清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罔顾兄长死活的男人。扔下被绑的后土去救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这种事放在后卿身上,简直就是说不出的违和——要说他为了大哥,而让红颜去死,温如是倒还会相信一些。   究竟廉殇君士是怎么说服嬴勾,将他引荐给黄帝?他又是怎么在后来,将跟了后卿的瑶华仙子变成了他的女人?   这些事,温如是本不愿去深想。但是认识后卿的时间越长,温如是就越无法理解那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若说事情到了这里也该够了。后卿都在最后一役中战死了,廉殇君士居然还要坚持让黄帝去求女娲娘娘,请她联合后卿的亲哥哥后土,和紫薇、勾陈、地藏一起,将身化僵尸的魔星后卿封印在五行阵法中,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多大仇啊?!   况且不说其他三位,紫薇和勾陈又是什么人?一个是掌管万星的大帝,一个是统领万雷,治理九界,就连四大神兽都在他御下的勾陈天皇。   鼓动四个非同一般的大神,挟制着别人的大哥,合起来镇压一个后卿。这样不依不饶的行为,就很是引人深省了。   就像是冥冥中,有个编剧说,这人得为男主铺平道路。然后男配就六亲不认,干脆利落地翘了辫子,让光芒四射的男主人公直接踩着他的尸体光荣上位,也不在乎这个过程到底合不合逻辑。   假如有人要去深究,好吧,大家再临时编个剧情敷衍一下……呃,目前状似,连个敷衍都没有。资料里根本就没有关于后卿的详细记载!   这里面隐藏着无数的谜团。后卿死得太早,需要他出场的戏份,明显没有其他男配来得多。而且不管是在他黑化前,还是黑化后,都没有对男女主人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跟历届任务中的男配相比,真的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温如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她只是本能地不希望,跟那个在未来混得风生水起的廉殇君士扯上任何瓜葛。   女魃还伫立在凋谢了一大片的花田里看着她。温如是望着她期待的眼神,终于还是说不出推脱的话。   女魃明知自己不招人待见还专程带她来这里求人,若是她事到临头才反悔,不只是不识好歹,辜负了女魃的一番好意,也对她目前的困境于事无补。   手镯上的封印总是要人帮忙解开的,她不能回去找后卿,那就只有想其他的办法。这个办法,就在山谷的草庐中。去,可能还有机会,不去,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廉殇君士还是一如初见的那般风度翩翩。他含笑瞥了眼温如是腕间枝蔓精美的金镯,不动声色地请两人在院中坐下,分别为她们倒上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灵茶,这才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好像叫做琉璃,是吧?”也不等温如是回答,他便接着笑道,“看起来,你跟后卿兄的关系,并不像当初那般亲密呢。”   温如是心下一沉。倒不是因为他说中了关键,而是有先前的疑问,再一听廉殇君士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温如是再怎么不在意,也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挑拨。   温如是没有答话,只是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丝对后卿的恼怒。   廉殇君士果然中计,他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既然后卿兄的浮空岛容不下你,琉璃可以考虑一下,今后在我这里长住下去,谷中花灵众多,有她们的陪伴,你定不会寂寞。”   温如是装作欲言又止,廉殇君士的目光又从她腕间飘过。他执起玉盏,言语间似有深意:“要解除后卿所下的封印,还需观察一段时间才好行事,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里面禁制设下的,不是什么保护阵法,而是可以夺人性命的杀机。”   女魃闻言一愣:“后卿,怎么会……你是不是看错了?”   廉殇君士蹙眉:“当然不会错,他的手法,难道我会不了解吗?”他话锋一转,对着女魃正色道,“我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办吧。再在这里多留几刻,我这谷里就要被你旱成一片荒芜了。”   女魃尴尬地起身,戴上面纱就要告辞,温如是连忙叫住她:“你要是去南方玩的话,可得叫上我一起去,我还没见识过那边的景色呢。”   女魃面色渐缓,轻轻颔首:“好,我走之前一定会来这里找你。”   目送着女魃离开,温如是终于将目光转回身旁的男人身上。廉殇君士似有所觉,回头对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晴朗,犹如四、五月的春光般温暖,但温如是却无法对他生出一丝好感。   只见他招手唤来了一只花精灵,微笑着嘱咐温如是:“你在这里的一切事宜,都由花铃安排,有什么需要和疑问,尽管跟她说。若是想来找我的话,也可以让她带路。”   温如是不解,山谷就这么点大,谷中的草庐也就只得这一座,她要是找他,哪需要一只精灵来带路?不过廉殇君士既然这么说,多半是有原因的。温如是默默点了点头,便跟着飞舞在半空中的花铃走了出去。   花铃一路将她带到了山谷背面的花海,径自向着花田中心飞了过去。温如是没有停顿,足尖微点,不急不缓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左穿右绕的,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的花海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温如是站在大大小小的竹屋前的空地上,看着数不清的山精树怪在屋外说笑打闹,不由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廉殇君士就这么笃定,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那一边对付后卿?   ☆、第130章 神仙?妖怪?二十一   温如是在廉殇君士的山谷中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半个月里,每次跟他提起封印的事,他都会作出一副正在竭力为她想办法的诚恳样子。   久而久之,温如是也就只是隔三岔五地假意让花铃带着自己,去他那里刷刷存在感,表示她真的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其余时间也懒得在他面前露面。   女魃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廉殇君士上昆仑山帮她解印,最多也不会超过半盏茶的功夫,如今轮到她了,就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真当她好忽悠啊?!   温如是冷笑着躺在竹楼后的花田里。她这段时间也算是把谷里的地形摸清楚了,不过也仅仅只是摸清楚而已。温如是也是后来才知道,谷前的那片花海只能进、不能出,没有廉殇君士的许可,要想硬闯出去的话,以她的那点灵力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廉殇君士仿佛也不怕温如是逃跑,或许,在他的眼里,一个被后卿这般对待的小妖怪也无处可去,他能“好心”收留她,并且再给她个希望,温如是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惜,温如是不是他手下的那帮脑残,一见到男主光环就傻得什么都不顾了。   她在谷中待得烦躁,手镯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女魃也迟迟没有消息。幻影阵中的山精树怪都是廉殇君士的人,开口闭口都是她家主人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明珠蒙尘,这般绝世无双的神仙,总有一日会在洪荒世界大放异彩云云……   一帮子被彻底洗了脑的妖怪,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讴歌着廉殇君士所谓的丰功伟绩,仿佛他就真的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英雄一样。   温如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她不耐烦跟她们待在一起,也不想去见廉殇君士。听多了他的“光辉事迹”,她担心一看到他,会忍不住呕他一脸。   微风拂过紫红色的花海,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温如是干脆化出本体,一骨碌滚到花丛中,躺在枝枝蔓蔓下的阴凉处打盹。   难得能清净一下,她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间,听到花铃在跟人说着话。   对方的声音很稚嫩:“花铃姐,今天来的那人长得可真好看,他会在我们这里住下吗?”温如是睁开眼,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只见花铃摸了摸那小妖怪的头:“你还小,不该问的事别问,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小妖怪吐了吐舌头,笑着拉着她的手:“我就是问问,你别告诉主人。”   “古灵精怪。”花铃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她脑门一下。   小妖怪嘿嘿笑着捂着自己被戳中的地方:“花铃姐最好了,怪不得主人喜欢你呢。”   “别瞎说,”花铃脸色有些不大好,“主人早就心有所属了,人家啊,可是神界数一数二的仙子,我们这种妖怪也就只配在边上伺候着。前几天你没看到,她一进草庐,主人高兴得那个样子……”   喜欢的人……瑶华仙子?她来这里干什么?温如是轻轻挪到叶片边缘,两人的脚步刚刚越过她所在的位置。   花铃边走边在小妖怪身上拧了一把:“别以为你转个话题,我就会忘了你干下的好事。下次你要是再敢背着大家跑到禁地那边去玩,可别再指望我帮你瞒下来。要是被主人发现,别说你的小命不保,就连我也会被你牵连!”小妖怪雪雪呼痛,连声讨饶。   待到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温如是才从花丛中钻出来。花铃嘴里的禁地,在山谷的最深处。那里倒是无人看守,据谷中山精描述,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不过到底可怕在哪里,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温如是偏头望着禁地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廉殇君士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在那里?今天来访的客人又是谁?也许,她该去草庐一探究竟……   翌日一大早,温如是刚开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花铃。她一见温如是,便高兴地上前道:“主人命我前来接你,别让他等久了,咱们快走吧。”   这事可不在温如是的预料范围内,她一边关门,一边若无其事地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呢?”   花铃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反正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温如是当下也不言语,跟着花铃一路拐出幻影阵,没过多久就到了草庐。廉殇君士见她入内,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示意她在旁边坐下:“解除你金镯上封印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温如是眼睛一亮,就听廉殇君士接着道,“不过,还有个问题。”他说完这句就停了下来,不急不缓地端起案几上的灵茶,也不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不知,还有什么问题?”温如是顺势接了下去。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意气用事,将廉殇君士晾着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虽然她也很想看看,没人搭理,他还能怎么摆架子。   廉殇君士的条件很简单,认他为主。当然,他的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直白,廉殇君士一席话说得是有理有据,仿佛处处站在温如是的立场为她着想。   可惜,不管他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把温如是给恶心坏了。   所谓的认主,可不像后卿那样,就随随便便说句话,连个书面凭据都没有便了事。廉殇君士的认主可是要实打实地滴血画下契约,以灵魂起誓,永生都不得反悔!   这样一比较,打着为她好的旗帜诓骗她卖身的廉殇君士,简直就是个渣!   温如是低头黯然道:“后卿,曾经也是这么说过,可是,他最后还是……”   廉殇君士一愣,正待开口,她便忧伤地起身,“琉璃虽然不过是个小妖,也是有感情的,经此一事,我还没有准备好再接受下一位主人,恳请君士体谅,多宽限几日,让我再考虑一下。”   要把握好这个分寸并不容易,既要让他觉得她确实委屈,又要让廉殇君士认为认主是迟早的事,不过是缓几天而已。不过他既然想要将她收服,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温如是相信,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点拖延就跟她翻脸。   廉殇君士果然不以为意,温情脉脉地又嘱咐了几句,便放温如是跟花铃离开。   一路上花铃说了些什么,温如是也没有注意听。她在草庐就将屋内的环境扫了一遍,在低头示弱的时候也没忘了瞥向内室。不像有人留宿的样子,难道是,昨日那小妖怪说的客人已经走了?   那人一来,第二天廉殇君士就有意向解除她镯里的封印,还提出让她认主,这几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温如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后卿,但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蛛丝马迹。   当日夜里,温如是就用灵力化出一袭黑色羽衣,向着山谷深处飞去。   穿过一片密林,就是个小山坡。坡上种满了鲜艳的食人花,花下到处都是黏稠的浆液,那浆液淡黄着,底下仿佛还有暗绿色的藤蔓在蠕动。   温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凌空就待快速从空中掠过。刚一进入食人花的领地,整个山坡上的植物都像活过来了一样,突然一致转头对着她的方向。   被漫山遍野的食人花同时直端端地“盯着”,温如是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毛。好在她没有什么密集恐惧症,否则光就这么一下子,也够她受不了的了。   温如是催动灵气,加快速度向前狂飙。冲至花田正中,忽然一道黑影凌空拍来,她连忙向侧闪避,错身而过时才看清楚,那黑影实际上是根水桶粗的树藤。   同样大小的树藤正一根根地从下方的花田破土而出,直奔向温如是所在的位置!她赶紧提升高度,才向上飞出数十米左右,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拦了下来!   眼见下方的树藤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温如是不敢停留,只好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冲。   不远处的山洞已经清晰可见。那洞口外面唯有一片焦土,方圆百米之内寸草不生,洞口上方萦绕着淡淡的一层黑雾。   灵魂为白,神魂为金,黑色就代表着此处有魔物——到了这个地步,温如是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此行到底对不对,她只能一个劲地往前疾驰。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温如是背上突然一阵剧痛,一条藤蔓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击将她高高甩飞,然后重重地拍向地面!   视线连续倒转,温如是现在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她只能忍着令人呕吐的眩晕感,按照记忆中山洞的位置,尽量调整自己的身形。   急速落下的那一瞬间,温如是几乎都能够看到下面一朵朵丑陋的食人花张着大嘴,等着迎接它们的养料!   “石头也敢啃,就怕你们没那么好的牙口!”莹莹的白光覆上她的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动的残影,就在温如是落地的霎那,轰然击中了花盘正中!那一拳气势如虹,摧枯拉朽地就将它打成了一团残浆!   温如是化拳为掌,一拍地面,在树藤重新袭来之前便倒飞回去。   落地的目标,正是黑雾袅绕的那个山洞。   ☆、第131章 神仙?妖怪?二二   倒飞入洞的温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弥漫在外的黑雾,一进洞口,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往下拉!   她连忙掐诀想要重新飞起,谁料体内的灵气完全就驱使不动,温如是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向着洞底急速下坠。好在她还知道变通,挣扎无果之后立刻就放弃了跟那股力量对抗的心思,迅速幻化成本体。   “嘭——”地一声,温如是就一头扎进了洞底的水潭!   潭中的水寒冷得彻骨,若不是原形的抵抗能力还不错,温如是估计,她就算没有被砸向水面的巨大拍击力摔残,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冰寒。   一探到底,温如是就赶紧重新变回人形,奋力游上水面。不过几息间,她发上的水渍就凝成了霜!   温如是抖抖索索地攀着潭边的石头往岸上爬。她的下半身还没来得及上岸,眼角余光便扫到洞顶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那里仿佛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温如是一顿,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那潭中的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纵使她抗性极佳,双腿也冻得隐隐作痛。   一朵火苗突然在近处燃起,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温如是闪避不及,忽觉那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地被渐渐驱散。   对方不像是有恶意。她勉强定了定心神,试探着开口:“谁在哪里?”   四周一片寂静,温如是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回应。她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忽听一道清润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要过来。”   温如是停下脚步,方才心底的不安,也因那熟悉的人声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后卿。”居然真的是后卿,他怎么会在廉殇君士的禁地中?   “你要是不想死在这里的话,最好赶紧出去。”后卿的语气淡漠。   温如是垂眸,身上灵气化出的玄衣竟然没有恢复原样,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我的灵力被封住了,飞不起来。”   后卿一怔,随即冷冷道:“封灵大阵你也敢闯,死了也是活该。”   温如是被挤兑得无语。她怎么会认识什么封灵大阵?这些东西有谁好心教过她?什么都是自己摸索着艰难修炼,就算她是个执行者,也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一点剧情走向的了解。她又不是万能的,什么都懂……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查清瑶华仙子和廉殇君士在后卿身上到底做了些什么,她何苦要自找罪受,专程走这一趟?   温如是抿紧双唇,良久,深吸了口气,抬手露出腕间的金镯:“何必如此冷嘲热讽,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死吗?有没有这个阵,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黑暗中的身影慢慢迈出,月色渐渐映出后卿的面容。   他就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你放心,从今往后,那镯内的杀机对你再无威胁。”他的面色苍白,言语中有着淡淡的疏离。   后卿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在温如是的腕间,“就当是个饰物,喜欢,你就留着,不喜欢,砸碎了也好。”   他的眸光平静,就好似一切都静止如水,再无半点留恋,“只是不能动用灵力,你还有手有脚,可以爬出去。”   温如是没有动,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后卿不屑说谎,既然他说了金镯内的封印对她不再有威胁,温如是也相信他的承诺。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高高的洞口。那高度,若是徒手攀爬确实很有难度,但是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只是……   温如是有些茫然。她没有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除了解决了封印的危机,她其实什么都还没做。可是温如是也不想因为这些,真的死在这里。她回头望向后卿,不知不觉就将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然后呢?”   然后,她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离开吗?后卿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走?   “没有什么然后,”后卿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侧面,“忘掉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忘掉你曾经见过我,出去以后,你就自由了。”   自由?如果不是被他设计,她本来就是自由的。   温如是恼怒地瞪了后卿一眼,向外走出一步,又猛地停了下来。   她伸手进怀,摸出抢走的乾坤袋,回身一把掷向后卿:“既然如此,东西还给你。别说我不厚道,里面的物什,除了磬鳟液和绒宝,我什么都没动。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后卿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乾坤袋砸到他的身上,又反弹回地面,锦袋上淡蓝色的的丝线沾了尘,灰扑扑地有些凄凉。   后卿垂眸:“……也好。”   见他这么说,温如是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后卿半晌,忽然向着他的方向走去。刚迈出两步,一道轻飘飘的掌力便拍过来,将她推得更远。   温如是立在原地,没有再试图接近:“为什么?”   月白色的广袖缓缓垂落,后卿微微蹙眉:“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什么都不计较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许我靠近,坚持要我离开这里?”温如是玄衣似墨,眸色如水,“我背叛了你,夺了你的宝物,抽了你的血,你为什么不报仇。”   “乾坤袋就在你的面前,为什么不捡。”   后卿睫毛轻微抖动了一瞬,没有答话。她也不以为意,只是一步步向前踏近,语调平静,“你到底在掩饰什么?”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道毫无杀伤性的掌力,这一次,温如是被推得更远,几乎都快要靠近山壁。她执拗地立在原地盯着他,仿佛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过了许久,后卿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蠡渊寒潭的水是由魔物生灵所化,等到封灵大阵跟寒潭之水彻底融合,你到时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正好,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跟我一起出去。”温如是挑眉,仿佛毫不在意。   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能感觉到身上的冷意在逐渐加深。后卿不是危言耸听,温如是也并不怀疑这一点,只是,要让她就这么无功而返——温如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望着不远处这个执拗的女人,后卿深感无奈。   曾经让他心寒无比的小石妖,却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在他今生最狼狈的时候,在他被最好的兄弟背叛之后。后卿似乎感到自己沉寂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了起来。   后卿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苦涩。   “我走不了。”   不是他不想走,是真的走不了。   后卿慢慢步出阴影,迈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乾坤袋。一滴一滴的金色血液沿着他走动的轨迹落在地上,从身后扎根在他体内的无数树藤张牙舞爪,在惨淡的月色下狰狞地露出了真容。   “神血跟蠡渊寒潭中的魔灵融为一体之时,我的神魂也会被玷污。还有五天,我就会彻底忘了你们,堕落成魔。”后卿微笑着,仿佛没有任何的痛楚。   温如是一滞,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她猜到后卿有所隐瞒,但是没想到答案是这样的不可挽回:“难道就没有解决的方法吗?!”   后卿轻轻摇头,这次没有阻止她的靠近:“廉殇预谋已久,他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冲开法阵。”   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感让她的双腿如坠千斤,步近后卿身前几乎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就连抬手触碰他的身体,仿佛都成了一种奢侈。   嵌玦中,关于后卿的资料,缓缓浮现,包括原先并不完整的记录。   温如是心中酸涩,双手紧紧捏握成拳:“是不是,因为……那三滴心头血?”   因为她夺走了他铸就神魂的基柱,他才会让廉殇君士有机可趁,落得这般下场?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补足了那缺失的一部分?   后卿眼底露出淡淡的温柔,他轻轻抬手,撩起她散落的碎发捋向耳后:“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因为他已经放下。   “就算没有你,廉殇也能找到其他的机会。”因为,他没有防备自己的兄弟,就像他当初也不曾防备温如是一样。   后卿那时一气之下,也不是没有想过杀了背叛他的人。他一次次地幻出水镜,一次次地准备泯灭她的生机——可是,最终却还是心软了。   水镜中的小石妖,跟他身边的那个谨小慎微的琉璃判若两人。   她会跟龟仙人吵吵闹闹,纠结于晚饭是吃生鱼,还是烤鱼。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哈哈大笑,会在生气的时候,将足尖幻成硬石踹人……   她的笑容明艳耀目,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的阳光。   那样的小石妖,于他而言,太过陌生。可是,那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肆意、鲜活而真实。   他会忍不住时常幻出水镜,长时间地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开始一点点地熟悉她新的样子。后卿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对她不好吗?如今不需要她回答,他也知道了那个答案。   他好像,真的对她不够好,才会逼着她,宁愿背负被追杀的恐惧也要离开。   他后悔了,可惜,已经太迟。   后卿微微笑着,轻轻推开温如是。   “走吧。趁我还有一点神力,可以送你一程。”   ☆、第132章 神仙?妖仙怪?二三   一道纯白的神力从后卿指尖溢出,盘上温如是的腰肢,她只觉腰上一股力道卷着她便往洞口的方向送。   温如是双脚离地,一急之下拉着后卿的广袖,匆忙道:“等等!”   后卿眸光柔和,静静地望着她,没有甩开她的手。   “我当初禁锢你的捆仙索呢,捆仙索你放哪里去了?”温如是心中刺痛。   当初她怕后卿追究,临走只是注入了五成的灵气在捆仙索内,预想着等到灵气耗尽,后卿脱身而出时,她也走远了,所以根本来不及收回。如果她现在手上有这样法宝,出去对上廉殇君士也有一战之力,也许还来得及救出后卿。   后卿仿佛明白她的心意,眸色温润清浅,唇边似有笑意:“捆仙索,我给鸣渊了,本来准备回去之后就让他送去冥海,不过,估计是来不及了。你若是有缘见到他,就让他替我将此心愿了了。”   温如是双唇颤抖,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那些破事。没有捆仙索,她根本就不是廉殇君士的对手,拿什么来救他?!   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温如是的身体已经被牵扯得越过了后卿的头顶,他的广袖一点点地从她手中脱出。   温如是从来就没有觉得这般的无力……   廉殇君士再可恨,倘若没有她当初的背叛,断断不会如此容易得手!她只是想离开,但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后卿死。可是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成魔。   不该是这样的!   温如是已经感到拉在手中的袍袖几乎就要完全脱开,她的眼角渐渐凝出了一滴水色,语声有了些微的慌乱:“心头血——乾坤袋里还有两滴你的心头血,我没有用完!”   “你收回去,收回去一定有用的!”她的话里带着隐藏不住的哭腔。   后卿的眼神更加温柔,苍白的面颊在月光下,恍惚已至透明:“好。”他一手抚在温如是额前,一道金芒在她的额际一闪而过,他温声说,“这是离开花谷的口诀,廉殇刚抓到我,应该还想不到有人会利用之前的方法闯出去。你趁夜离开,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后卿弯起嘴角,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此刻不是身临死地,“放心,我不会死。”他不会死,这句话,不算撒谎。   “两滴心头血,能延缓几日?”温如是指尖泛白。   后卿看着月色如霜,落入她的眸中,然后再从她的眼角,闪烁着微光缓缓滑落。   “十日。”他淡淡微笑着,轻声道。被拽直的袍袖悠悠飘下,月白色的布料上,紧握出的褶皱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后卿——”温如是失声喊道,终是抵不过那道神力,整个人都凌空飞起。   洞口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盛,温如是勉力朝下望去。仰首立在远处的后卿几乎快被黑暗中的狰狞树藤淹没,月色映照在他的面上,从容依旧。   她一定会回来救他的!   温如是毅然回头,越过周围的黑雾,掐诀在空中连续几个翻滚,避过树藤的袭击,飞速向着远处遁去。   洞底,寒潭边,后卿静静望着地上的乾坤袋,轻轻笑了。   良久,他才幽幽地叹息一声,迈过乾坤袋,浓稠似墨的黑暗顷刻掩埋了他的身形。   飞出禁地的温如是不敢耽搁,连夜就逃离了山谷。后卿预料的没错,廉殇君士果然没有及时更改出谷的口诀。她只以为是廉殇自大,仗着有封灵大阵和蠡渊寒潭,笃定后卿脱身不得。   其实,温如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除了这个原因,也因为当初后卿和廉殇君士的交情确实深厚,廉殇谷外的禁制,实际上有一半,都是后卿帮他设计的。对于廉殇君士来说,既然已经确定后卿不可能再对他造成威胁,一时半会儿又还没找到更强的阵法,在短时间里维持原样的做法,也就不难理解了。   温如是一路向着浮空岛的方向疾驰,一路给女魃和龟仙人发讯息。待到第二日早上,花铃不见温如是出门,前去查看的时候,她已经飞出了千里之外。   女魃迟迟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是回了昆仑山,还是已经前往黄帝的军中。倒是龟仙人很快就回复了她,鬼画符般的灵笺上,温如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清楚他的字——咱收拾完东西马上就来!   温如是叹气,等他收拾好那些杂碎才上路,估计她都已经又去下一个地方了……   去浮空岛的路,温如是非常熟悉。不计灵力消耗,抵达浮空岛上空只花了她一昼夜的时间。   岛上云雾缭绕,翠草如波,熟悉的凌瑤树花繁似锦,依然驻立在洞府前。重建后的浮空岛虽然还没有恢复原先那般犹如仙境的风光,却也能看出几分日后的繁荣景象。   赶到那里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让青鹤、鸣渊相信她的话。温如是心急如焚,干脆在岛外隔着护岛大阵就喊:“鸣渊!后卿真的被廉殇君士给困在了禁地,我亲眼看见的!求你再信我一次。”她声音嘶哑,喉头哽咽。   过了很久,青鹤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他冷冷地望着岛外的温如是:“鸣渊不会出来见你的,想要引我们出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青鹤,就算不相信我,你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见他转身要走,温如是连忙叫住,“廉殇的禁地有限制,任何灵气都起不了作用。后卿走之前肯定给你们留下了信符,信符被人接收了才不会飞回。你的讯息若能发得到他手里,我半句话都不说,马上就走,否则,就能证明我的话句句属实。”   青鹤一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入内。   刚一进入大厅,鸣渊就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青鹤犹疑不定,压着火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鸣渊:“要不是你当初告诉那妖怪,夺取乾坤袋的方法,主人又岂会神魂受创?!现在还好意思来问我!”   鸣渊自知自己信错了人才闯下大祸,如果不是后卿没有追究,他如今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此时被青鹤一吼,他也不敢反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青鹤气哼哼地甩开他的手,顺手再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去拿信符啊!那妖怪的话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试试又不会死!”   青鹤说归说,不过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的。廉殇君士跟后卿相识已有数千年,平素里更是时有往来,那般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一个仙人,要说他设计害了自己家的主人……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青鹤首先就是存着怀疑的态度的。   他此时让鸣渊照做,也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石妖明明都跑了,还敢找上门来,在岛外大吼大叫,若不是引他们出去的圈套,就是真有其事。事关后卿安危,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后卿平安无事。   青鹤心里正盘算着,转头就见鸣渊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真的发不出去……”   “什么?!”青鹤心里一紧,劈手就夺过他手里的信符,注入灵力一扬。只见那信符闪出一道金光,飞出掌心不过半米,便又飘飘荡荡地落了回来。   青鹤蹙眉想了片刻,猛然扭头就往门外走。温如是立在云端等得心焦,见青鹤出门向她走来,面上一松,知他有话要问,也不催促。   哪料青鹤才刚刚在浮空岛的边缘站定,还没有张口,鸣渊就一阵风般冲了过来:“快走,快走!我们马上去救人!我跟琉璃去那混蛋那里要人,青鹤你赶紧去找后土皇!”   青鹤:“……”   温如是小心地看了气得脸黑如锅底的青鹤一眼,忍不住开口:“我们两个是打不过廉殇的,你们能不能听听我的建议?”   青鹤一脚踹开鸣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向温如是:“别以为我们出来,就是相信你的话了,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只是姑且听着,至于怎么做,我们自有主张。”   温如是闻言,苦涩地勾了勾唇角:“我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事,你不信我也是正常,不过后卿只有十多天的命了,如果你不想日后后悔的话,信我一次也无妨。”   “鸣渊刚才的话也不算全错,让后土皇遣人营救是一方面,”她说着说着,平静地将视线移向一旁的鸣渊,“至于就凭我们两个想要去廉殇那里要人,别说他肯不肯承认,就算承认了,以我们的能力也最多只是让他手上多出两名人质。”   “我知道你那里有捆仙索,但是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我们去花谷之前,还得先往地府走一趟,嬴勾若是知道后卿遇险,肯定会出手,他若是能说动地藏遣人相助,我们成功的几率就能大大增加。”   温如是深深望向青鹤,“后土皇那里就拜托你了,我和鸣渊去找嬴勾。记住,后卿现在只剩下十二天,过了这个期限,他就会堕落成魔,到时候我们就算赶到禁地……”   过了那个期限,他们再赶到禁地,不止是无法将廉殇君士的阴谋公诸于世,成了魔的后卿还有很大的可能,成为被人绞杀的对象……   想到那夜黑暗洞中,后卿脸上那抹温柔的微笑……也许,她从此就再也看不到了,温如是一时心痛如绞。   第133章 神仙?妖怪?二四   温如是做到了,集结后土皇和地府的神仙攻打廉殇君士的山谷住地,以一个小小石妖的身份。   还是那片氤氲如霞的花海,还是那一座座彷如世外桃源般的竹楼群,廉殇君士立在草庐前的空地上,笑如春风,仿似大军压阵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廉殇!”嬴勾手握捆仙索,遥指他的面门,“枉我兄弟认你为友,你居然会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还不把后卿交出来?!”   廉殇君士微微挑眉:“哦?你说我禁锢了后卿,有何凭据?”   “要想证明你的清白还不简单?”温如是缓缓步出阵营,“只要你敢让我们前往你的禁地一看,后卿是否被你困在封灵大阵中,口说无凭,去了自有分晓。”   廉殇君士仰天大笑:“也好,你们若是硬要去看,我让你们过去也不无不可。”他慢慢停下笑声,若有所指地望着温如是,“不过在下蜗居简陋,容不下这么多尊大神,你们只能定出五人前往。”   见他有恃无恐的神情,温如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被她叫来了,哪怕明知有诈,挂念着后卿的安危,她也要顶着压力往前冲。   跟随廉殇君士前去禁地的人选很快定出来了,后土、嬴勾、温如是、青鹤和鸣渊。   有了廉殇君士的控制,禁地前的食人花和树藤都温顺了许多,当他们飞过上空时,只是骚动了一会儿,并未攻击。   禁地内的山洞很快就到了,洞口上方清朗,没有一丝黑雾。温如是暗道糟糕,她心里更是着急,越过其他五人,抢先一步就窜了进去。   飞进山洞,温如是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灵气被限制,她的心里一点点地凉了下去。很显然,廉殇君士早有准备。没有封灵大阵,没有魔物生灵所化的蠡渊寒潭,没有吸取神血的树藤,也没有后卿。   黑漆漆的山洞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就像她那夜见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   温如是灵力一动,一簇簇跳跃的火焰在洞中的各个方位燃起。   她一步步走向当初后卿站立的地方,视线缓缓掠过地上的泥土。后卿那天流了很多血,她亲眼看见,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后。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厚厚的灰尘,就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到底去哪里了?温如是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在洞穴的中心停下。   她低头怔怔地望着脚下,这里,是掉落乾坤袋的位置……   “诸位,既然大家都没有在这里找到你们要找的人,那现在是不是该来讨论一下,如何对我这个被污蔑的主人家表达一些歉意?”廉殇君士不紧不慢地环视周围茫然的人们,语带笑意。   后土跟嬴勾对视了一眼,将目光转向了温如是。   果然是男主光环不可逆,温如是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冷冽:“好手段,廉殇君士,你与瑶华仙子勾结,引后卿堕入魔道,这事没有人拿得出证据,我也没有。不过,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天理昭昭,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都会显出原形。”   “我温如是发誓,若后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跟瑶华仙子为他抵命!”   温如是身姿挺立,玄衣迤地,面上的神情在火焰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哪怕他们是这段剧情中无可争议的男女主人公,哪怕为此任务失败……她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她不想再去计算得失。   她温如是欠后卿的,她会堂堂正正地还给他。   ……   后土听信青鹤的话,召集炎帝手下的人马前来围攻廉殇君士已是违令,如今在禁地内没有找到弟弟,只好先行离开。临走之前传音给青鹤和鸣渊,让他们跟在石妖的身边,如有新情况,马上通知他。   后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不敢不信那小石妖,但是也不能全信。正当后土打定主意,回去请炎帝出面的时候,后卿叛变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了……   廉殇君士嘴角噙笑,缓缓经过温如是身边,擦身而过之时,他突然停下,声音只得两人能闻:“啊,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抬手,后卿的乾坤袋从廉殇手中落下,他的指尖微晃,勾着装饰的丝绦摇了摇:“后卿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旁人看不到他的脸,摆了所有人一道的成就感让廉殇君士开始有些肆无忌惮,他的笑容恶毒,“里面的东西呢,对于现在的后卿,已经用不着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都开了口,那我就做一次好人。”   温如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乾坤袋没有说话。该说的已经说了,她这次是栽了,但是那又怎样?仙道光阴,百年亦不过转瞬,她不信就扳不倒他!   见刺激不到温如是,廉殇也不生气,他微微笑了笑:“袋里还有两滴心头血,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后卿为什么不用……”他哈哈笑着越过她的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卿为什么不用那两滴心头血,温如是也很想知道。不过没过两天,这个问题就再也不重要了。   后卿叛变了……   黄帝急讯,后卿击伤属下十多员大将,叛入蚩尤军中。女魃应诏赶往前线,助黄帝抵御敌军。后土回去之后,屁股还没坐稳就被炎帝赶了出去,命他速召后卿回族领罪。   嬴勾急了:“鸣渊、青鹤,你说你们家主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啊?!莫名其妙跑到蚩尤那边去干什么?”别人不相信温如是,他却半点都没有怀疑。   他的想法很简单,兄弟的女人,又愿意跟后卿那恋童的家伙玩灵魂禁锢——总不能用后卿的安危来逗他玩吧。所以在地府的人早就走光了的情况下,他还是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   “不可能的,主人连黄帝那里都不想去,怎么可能说叛变就叛变呢?!”青鹤脸红脖子粗地反驳。   鸣渊的关注点显然跟大家不一样,他缩在一旁黯然神伤:“主人要叛变,也跟我们说一声啊,突然这样来一下,我们该去哪里找他?”   “去蚩尤军中,”温如是霍然起身,“后卿不可能叛变,他的家和朋友、亲人都在这边,肯定是廉殇做的手脚。迟则生变,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青鹤、鸣渊纷纷斜睨她一眼。绑?说得轻巧,几个妖怪去绑上古大神,谁有本事,谁去绑一个来看看!   温如是根本就不理他们,直接将手伸到了嬴勾面前:“捆仙索再借我一用!”   青鹤、鸣渊恍然大悟,齐齐转向嬴勾。嬴勾大义凛然,捂紧自己的口袋:“要去就一起去,你们在前面吸引他的注意,我在后面发动捆仙索,这样成功率会高得多。”   众人撇嘴:“又是在背后下手的那一套,累不累啊。”   虽然大家都很鄙视嬴勾被后卿养出来的这种坏习惯,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也确实是个好方法。   四人一路向着东夷进发,经过黄帝的帐营时,青鹤、鸣渊和温如是都没敢进去。   在别人眼里,这几个妖怪身上,可是打上了后卿的烙印的,若是还敢出现在黄帝军中——估计一冒头就会被人拿下。最后还是嬴勾仗着有地府在背后撑腰,偷偷摸进去打探消息。   过了许久,他才鬼鬼祟祟地跑回来:“后卿真的叛变了,女魃今天还跟他交了手的。那混蛋可没念着旧情呐,一巴掌差点没把女魃扇飞了。”   嬴勾面带苦相,从三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我说,我们还是别去找打了,万一那家伙大义灭亲,把我们一锅端了,交给蚩尤发落怎么办?其实,冥界的工作还蛮轻松的,地藏王对我也挺好,我真的不想去投靠蚩尤……”他说着说着,也没发现自己的思维从一开始的担心自己的人生安全,突然转到了要不要投靠蚩尤上。   蚩尤要是打赢了黄帝,地府也会被接手吧?那要是蚩尤真的赢了,他要不要再去守冥海呢?嬴勾认真地考虑着,晃眼一看身边的人都走光了,伸手进怀一摸:“喂喂喂,私自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你们几个没教养的妖怪,还不给我站住!”   嬴勾拔腿就追,“说你们呐!再不停下来,我就要用神力替后卿教训你们了哦!我说到做到……”   蚩尤营中,群魔乱舞。   后卿红衣胜火,银发如丝,眉间有道鲜红欲滴的竖纹。他斜倚在岩石案几上,懒懒地执杯,将杯中浓烈的酒液一饮而尽。   紧挨着他身边的瑶华仙子巧笑倩兮,柔顺地将他空了的杯盏注满,然后放下酒坛,端起自己面前的玉盏:“瑶华敬你一杯。”   后卿微微侧目,不置可否地一口干掉自己杯里的酒,慢慢起身:“我跟你不过只认识了几日,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后卿,”瑶华仙子眸光盈盈,黑发如墨,“你真的,忘了我吗?”   后卿一顿,蹙眉看了她半晌。   你真的忘了我吗……不能忘的是什么?   他好像真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良久,他抱歉地缓缓答道:“我不记得你。”   第134章 神仙?妖怪?二五   夜色沉沉,乌云笼罩了月光,黑压压的灌木丛中趴着四个人影。   “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嬴勾你是不是搞错了?”等得手都撑麻了,鸣渊首先不耐烦了。   “我当年还在蚩尤阵里三进三出,怎么可能弄错地方?!后卿要是在这儿,肯定会经过这条路的。”嬴勾血盆大口一龇,马上反驳。   青鹤瞥眼轻哼:“什么三进三出,尽吹牛,还不是被我家主人扛着杀出来的。”   嬴勾一窒,转头憋气不搭理他们。这人啊,太熟了,说话就是招人讨厌。什么扛着跑,就算是被后卿扛着跑出来的,他也是用了心观察周围环境的!哼,两小妖怪懂个屁!   “嘘,别吵,有人来了。”温如是眼睛一亮,连忙阻止他们继续争论下去。   缓步沿着小径过来的人正是后卿,远远看到那头垂至腰际的银白色长发,温如是一直揪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他还没死。后卿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温如是眼眶一热。只要他活着就好。   她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却被嬴勾一手拉住了:“等等!”   温如是一顿,就见后卿身后有一女子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后卿脚步渐缓,然后停下来,静静地等着她。   青鹤怒:“怎么又是这个丑女人?!”鸣渊立马声援补上:“就是,不要脸!”   那花间树下,一个高大俊美,一个姿容婉约,站在一起还真有几分像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他们能看到后卿微微低头,听着瑶华仙子轻声说着什么。   “不丑啊,长得还挺漂亮的。”嬴勾探头仔细瞅了瞅,疑惑地望向两人。   青鹤、鸣渊面色不善,阴沉沉地眯眼看着他。   嬴勾恍然大悟:“啊——当然比不上我们小琉璃啦。你们放心,后卿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异思迁的人,他一定会对琉璃负责的!”   青鹤、鸣渊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两人齐齐转向温如是,惊道:“你什么时候把主人勾搭到手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温如是没有回话,她的目光都聚在了不远处的后卿身上。   他的侧面专注,张扬的红衣让人感觉有些陌生。温如是从来没有见后卿穿过如此艳丽的服饰。他喜白,静室所有的装饰不是纯白,就是月白,最多点缀一点浅蓝。   现在的这个男人,还是原来那个后卿吗?温如是不确定。   “那个,你不要误会,”嬴勾见她久不出声,还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刺伤了,他心里未免有些忐忑,“后卿肯定是中了廉殇那混蛋的招,他不会喜欢瑶华仙子的。”   “那可不一定……”温如是缓缓开口。清醒的后卿不会,入了魔的呢?要知道,资料里可是明明白白记载着,瑶华仙子成了后卿的女人的事。   “不行!我是不会认那丑女人当我们的主母的,”鸣渊一掌击向面前的泥土,把青鹤那份也说了,“青鹤也不会同意的!”   温如是无奈瞅了他一眼:“你能小声些不?再吵会被后卿发现的。”   嬴勾不满地扬眉:“你也太小看我的隔音结界了吧,这么远,后卿察觉不到的。”正说着,不远处的后卿就侧过身,似乎望这边扫了一眼。   四人一僵,闭着呼吸往灌木丛中又缩了缩。   后卿回身,疏离地淡淡对瑶华仙子道了句:“仙子还是请回吧,就算你说自己曾经是我的女人,我也想不起来。”   瑶华仙子双唇翕动,眸中泛起淡淡的水雾:“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其他人,我真的没有骗你。”   后卿眯眼,沉默片刻才道:“相不相信都没关系,我对你真的没感觉,你回去吧,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瑶华仙子轻轻叹息,缓缓转身往来路而去。她的莲步轻移,背影也保持着无懈可击的优美。   嬴勾赞叹:“厉害。”   鸣渊:“不要脸。”   青鹤:“贱‘人。”   温如是:“……”   后卿在原地又站了半晌,然后顺着小道缓缓走了过来。走到离四人最近的转角处,他忽然又停了下来。   四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只见后卿理了理衣袖,又继续前行。   四人长舒一口气,鸣渊忽道:“我们不是要打埋伏吗,刚才怎么不动手?”   青鹤低声呵斥:“笨蛋,你要是打得过主人,我们伺候的就是你,不是他了。偷袭!懂不懂什么叫偷袭?!”   眼看着后卿就要消失在转角,温如是转头看嬴勾:“你来,还是我来?”   嬴勾连忙护着自己的捆仙索:“东西是我的,当然是我来!”   “那好,分头行动。”温如是也不跟他纠缠,带着青鹤和鸣渊就往后卿那边潜行。   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嬴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计自己的兄弟还是第一次,关键时刻,他可不能掉链子让那三个小妖怪看笑话。   嬴勾将捆仙索握在手里,偷偷摸摸地往院子的转角摸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鸣渊的声音:“主人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扑通”一声膝盖跪到地上的响亮撞击声。嬴勾眉心一抖,他都替鸣渊疼啊……   “主人,跟我们回浮空岛吧——”这次是青鹤。   嬴勾小心地探了半边脸出去。青鹤抱着后卿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嬴勾的脑袋露出了,他连忙挤眉弄眼,无声地大叫,“快下手,快快快!”   嬴勾倒吸一口冷气,这两小子真是不怕死啊。要是后卿没被他们唬住,一脚一个都能踹死他们两个!他不敢迟疑,连忙掐诀对着后卿的背影一挥,一道灰蒙蒙的微光从他手中闪出,直袭了出去!   眼见捆仙索都快碰到他的衣服了,后卿突然回掌,看都不看就一把将它擒在了手里……   众人默。   “捆仙索?”后卿勾唇,五指成爪,一股吸力拽着慌忙后退的嬴勾,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他送到了后卿面前。   后卿掌力一吐,刚刚近身的嬴勾便悲催地飞了出去,落地时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喷出了一口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青鹤连哭都忘了,跟他一起抱着后卿大腿的鸣渊很有眼色地慢慢缩回了自己的手。   还躲藏在暗处的温如是心里着急,但仍然忍着没动。   “还有你们两个,怎么不嚎了,不是叫我主人嘛,”后卿扔掉捆仙索,一脚推开青鹤,笑意冰冷,“跟我玩儿偷袭,你们还嫩了点。”   温如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嬴勾、青鹤和鸣渊这么快就失败了,喜的是,那捆仙索,就被抛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只要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们三个的身上,她还是很有把握能拿到的!   “你真的是我们的主人,”鸣渊瞥了眼青鹤,呐呐道,“有信符为证。”   后卿挑眉。   青鹤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后卿走时留下的信符注入灵力一扬。后卿还好整以暇地想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只见那信符闪出一道金光,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后卿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抓住。   青鹤哭丧着脸:“看吧,我们没有骗人……”   后卿愣了良久,他的记忆里真的没有这几个人。他清咳了两声:“捆仙索的事,解释解释,如果你们圆得下去,我就饶你们一命。”   “捆仙索……那个,”青鹤偷偷瞥了眼捂着胸口瞪着他的嬴勾,脑子里飞转,“那个……”   “嗯?”后卿冷哼,目光不善。   青鹤跟着后卿时间最久,见惯了后卿对敌人的手段。他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突然被这么一逼,背心上都吓出了一层冷汗,那还想得出什么好借口,不由自主地就老实交代了:“是琉璃让我们这么做的!”   猪队友啊!嬴勾和鸣渊鄙视地双双望向青鹤。   躲在暗处的温如是咬牙,就这么被人轻飘飘地一吓,就将她供出去了。她也顾不得咒骂那家伙不可靠,眼看着那捆仙索都近在咫尺了,只要她再挪出几步,就能抓到手中。   “琉璃又是谁?”后卿冷声问。   三尺,两尺,一尺……到手了!温如是一喜,转头迅速捏诀,对着后卿就投了出去。   “她,”青鹤的眼神下意识往温如是的方向瞟,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空中飞来的灰影,“……就是。”   “弄死青鹤这个混蛋”这七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温如是此刻的心情!就差那么一点,就一点她就成功了。   已经看到她的后卿轻而易举地就将迎面而至的捆仙索收进了袖中。只见他手腕一转,就待对自己回掌,温如是怒了:“你打吧打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翻脸就不认人的王八蛋!”   后卿额角青筋一跳,翻掌错开她的身体,凌厉的掌风猛地击向了温如是身后的大树:“你说什么?!”双人合抱粗的树木被连根掀起,飞溅的泥土、碎石打在她背上,悉悉索索掉了一地。   温如是一字一句:“我说,你后卿是个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不守信用、虐待糟糠妻的王八蛋!”   暗红的神力在后卿掌中凝结成圆,他这次是真的上火了。   “你要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就带着你的同党,一起下地狱。”   第135章 神仙?妖怪?二六   温如是脾气也上来了,她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瞪着后卿,就是不吭声。   后卿在蚩尤军中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从上到下,无论是将军还是仙子都对他恭敬有加。就连瑶华仙子那自认是他的女人的神仙,也是摆低了姿态,刻意讨好着,哪像面前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小妖怪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污蔑?!   他怒火中烧,旋掌就待击出神力,给她个刻骨铭心的深刻教训!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后卿掌势待出的那一霎那,嬴勾视死如归地扑了上去。   他一把从后抱住后卿的腰,张口就嚎:“以前陪小琉璃翻云覆雨,玩灵魂禁锢,玩S‘M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就让人家去死!兄弟,你这么做,不厚道哇!”   后卿手一抖,聚起的神力“扑哧”一声就泄了气。青鹤和鸣渊目瞪口呆,齐齐望向僵在原地的小石妖。太出人意料,太特么的那个啥……淫‘荡了……   温如是身姿挺拔,面上镇定,心里早已经泪流满地。   嬴勾啊,嬴勾,不靠谱就是你的代名词。S’M你妹,小甜甜你大爷的啊,这还不如直接让后卿给她一掌来得痛快……周星星,我对不起你。   温如是目光凄婉,深情而痛苦地凝视了后卿一眼,缓缓转身:“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她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丢不起那个人。   温如是的背影萧瑟,让人见之心酸:“青鹤、鸣渊,我们回浮空岛。嬴勾你也回地府去吧,不要再跟他说了,他不会认我们的。”捆仙索,嬴勾那家伙可别忘了把捆仙索一起带走,这次不成,他们脱身之后,还可以从长计议。   嬴勾和温如是突然爆发的临场发挥彻底让青鹤、鸣渊懵了。   他们俩面面相觑,茫然地想着,就这么撤退?主人不是还没答应跟他们走吗?这事好像不在事先排演好的剧本里啊……   倒是嬴勾那配合惯了后卿的家伙突然醒悟过来。他马上松开双臂,顺手还帮后卿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袍。   他隐蔽地扯了扯被后卿收进袖中的捆仙索,没扯动。   后卿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嬴勾只好讪讪笑着放开手:“兄弟,我帮你把小琉璃送回去,你想通了就早点回浮空岛。这哄女人呀,是门技术活,可不能动不动就打啊骂的,再好的感情也会给揍没了。你兄弟我还没娶妻,帮不了你什么,你自求多福啊。”   末了,他还不放心地问了句,“浮空岛还记得不?那可是你的老窝呢。要是真忘了,就随便找个人问问。哦,蚩尤也知道的,他好歹还派人来攻打过。”   温如是已经走远,嬴勾的目光飘向后卿袖口,顶着巨大的压力,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絮叨着,“蚩尤那家伙真的不是个东西,你都忘了吗?上次他偷袭我,还是你亲自杀上门来,将我救出去的。那晚被砍翻的人啊,整个大营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话还没说完,嬴勾就再一次倒飞了出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庆幸道,“好在这巴掌是甩在我身上,要是被打的是那三个小妖怪,估计就起不来了。不过我虽然是皮糙肉厚,兄弟你也别下手太重了。”   “闭嘴!”后卿额上青筋直跳,反手挥袖,一道劲风刮面而至——嬴勾旁边突然就多出了一个大坑,这一击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嬴勾立刻听话地噤了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后卿面色黑沉如墨,袖中灰影快如闪电,直袭向温如是的后背。   这时的温如是即将拐过转角,就差那么一点,便能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可惜,她再快也快不过后卿手中的捆仙索,就在转到一半弯的时候,便被缠上来的捆仙索绑了个扎扎实实……   温如是扑倒在地,满腔是泪。   她错了,她真的不应该带着嬴勾、青鹤和鸣渊一起来的……   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的温如是被青鹤和鸣渊一头一尾地抬着,嬴勾垂头丧气跟在后面。   她现在总算知道,被捆仙索禁锢住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灵魂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只有脑袋能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有知觉。   行在队伍前端的后卿两袖清风,飘飘若仙,要是没有那一身碍眼的红衣,就更接近她所熟悉的那个身影了。   温如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青鹤、鸣渊,我说,你们要不将我的头往上挪一下?这样倒垂着,真的很难受,脖子都要仰断了,头发也快拖地了。”   前方的后卿顿了顿,没有回头。   待到进了后卿的屋子,青鹤和鸣渊赶紧将温如是放下。房里由一道很宽的水晶纱幔隔开,里面是一张铺了整张巨大的异兽皮毛的石床,外面的部分摆着一套原石桌凳和一张软榻。   他们打量了下,一个托腰,一个扶脚,试探着正准备把她温如是放到内室。后卿双眼一瞪,两人赶紧识相地转了个方向,将她安置到临窗的软榻上。   后卿蹙眉看了眼全身无力瘫倒在榻上纯白皮裘中的温如是。   她的发鬓散乱,迎着他的双眸黝黑闪亮,眼神深邃复杂,内中含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就仿佛他真的是个背弃誓言的负心汉一样。   后卿心里打鼓,难道这个叫“琉璃”的小妖怪,真的是他的妻子?可是他身为上古大神,怎么着,也不至于看上这么个仿似蝼蚁般的小妖怪吧?   就算他眼光再差,好歹也该选瑶华仙子,而不是一个道行不足百年的小石妖啊……   后卿想不明白,他皱着眉头,敛裾就待在整石雕刻的石凳上坐下。这才一拂袍袖,青鹤便一个箭步上前,熟稔地半跪着在他的凳上铺了一方锦帕,然后行云流水般起身,垂手肃立在一旁。   后卿一滞,缓缓坐了下去。   好吧,这只鹤妖或许真的是他收的仆从。   后卿沉默着,白玉般的指尖轻点桌面,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他们,鸣渊眼珠子一转,就变戏法般地将灵酒、鲜果摆满了一桌。   完了,他还讨好地半躬着身,道:“这次出来得急,浮空岛上新酿的酒没顾得上给主人带来,下次鸣渊一定记住。”   后卿垂眸,黑蛟怪取出的灵酒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入口冷冽温润。比起蚩尤席间准备的烈酒,这酒不止是合他心意,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好像,它已经陪伴了他很多年,浸润进了漫长的岁月中……   “这酒,是你酿的?”后卿放下玉盏,微微抬眸。   “啊?”鸣渊茫然,“不是啊,这不是主人你亲自酿的嘛,你还吩咐我每次出门都要带几坛的。”   后卿默然,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   见青鹤和鸣渊都做出了表率,嬴勾也想说点什么来表示他跟后卿真的关系匪浅。可是琢磨了半晌,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是拿得出手的。   说他给后卿打了数千年的下手,后卿所做的每一件坏事背后都有他嬴勾的身影?还是说他失败了无数次,都是后卿来帮他收拾的烂摊子?这些话,嬴勾都说不出口啊,他好不容易在小石妖面前维持的光辉形象不得全都毁了嘛……   良久,嬴勾别别扭扭地挪到后卿面前,咧嘴讪笑:“那个,为了你们俩的闺房情趣,我连制敌的宝物都借给了你玩,像我这么够义气的兄弟,真的不多了。”言下之意,后卿就算失忆了,也不能随手就将他扔到一边呐。   后卿嘴角一抽。   温如是阖目,不忍再看。不过片刻,就听到门外一声轰响——嬴勾已被后卿掐着脖子给扔了出去。   “不知所谓!”后卿怒不可遏,回到房中见青鹤和鸣渊还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开口就呵斥,“都给我滚出去,别堵在这里碍眼。”   青鹤、鸣渊一颤,忙不迭地就往外跑。温如是睁眼,见后卿的怒火就要烧到她的身上,赶紧张嘴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想滚啊,被你这么绑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卿一愣。温如是又补了句,“要是你愿意收回捆仙索的话,我一定立马带着他们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才怪。   温如是自觉自己说得可进可退,姿态也放得够低。以她往日对后卿的了解,她只要这么一认错,后卿就该收回捆仙索放她一马,哪料她话音刚落,后卿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拂袖进了内室。   透过轻轻摇曳的水晶纱幔,温如是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他修长的身影在榻上侧身卧下。见他半天都没有了声响,她试探着扬声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答。   温如是叹了口气,缓缓将头转向窗外。   窗外夜幕沉沉,明月高悬。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天空……和一张恍如孤魂野鬼般惨白的脸。   卧槽!温如是悚然一惊。   只见那脸上咧开个血盆大口,阴森森的,笑得比哭还难看:“后卿睡了?”   ——嬴勾啊,大半夜的,能不能顾忌点旁人的感受,不要随便出门乱晃?能不?!   温如是扯了扯嘴角,挤出三个字:“不知道。”嬴勾的母亲,绝壁是这个世上心志最坚强的英雄妈妈……   第136章 神仙?妖怪?二七   嬴勾仍然保持着恐怖的笑容,丝毫不觉得身后皎洁的月色衬着他那副尊荣是多么的“相得益彰”:“后卿要是睡了,我就帮你把捆仙索解开,这样一直绑着对你的灵魂不好。”   温如是当然知道绑久了不好。她只不过是个小妖怪,根本就没修炼成仙,哪受得住地藏王亲手炼制的法宝,一时半会儿被困还好,时间一长,她的灵魂肯定会受损。   此时听闻嬴勾这般贴心的话,温如是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相貌,都平白觉得顺眼了几分。   她连连点头:“小心点,别被后卿看到了,收了捆仙索你先出去避避风头,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青鹤、鸣渊处理。”温如是一脸真挚,“你放心,就算没了你,我们也一定会把后卿救出去的。”   嬴勾扒着窗户,感动万分:“弟妹,你千万要照顾好我兄弟啊……”   话音刚起,就被守在一边望风的青鹤不耐烦了,照着嬴勾肉厚的部位就给了他一巴掌:“少废话,赶紧收了你的东西走,若是等主人醒来,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嬴勾“嘶——”地一声咧嘴,扭头压低了声线:“死鹤妖,别碰我,被后卿打了的地方还疼着呢,你家主人下手越来越黑了。”嬴勾不忿地嘟哝着,回头再去看温如是。   这一看之下,他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   “夜半窥视我的房间,或者,我可以把你这种行为当作是对强者挑衅?”后卿长身玉立,悠闲地站在软榻边。   “啊?”嬴勾懵了,后卿不是睡了吗——他扒着窗框,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向温如是那边,“那个,我就是来看看,活动活动……”   榻上的温如是拼命地对嬴勾挤眼,要死了,还不快跑!   嬴勾茫然,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去费神猜测温如是眼底的含义了——被击飞在半空中的嬴勾忧伤地想着,他这辈子被后卿打过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来得多。要是后卿恢复记忆,想起这件事,肯定会很内疚的……嬴勾无比坚信这一点。   户外轰然落地的巨响,窗外窸窸窣窣杂乱的逃跑脚步声,无一不揭示了她的“同党们”的活跃程度。   温如是尴尬地望着后卿,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泄露,平静得就像只是打发了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小毛贼。   温如是清了清喉咙:“他们只是担心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的。”   后卿没有看她:“我知道。”   见他居然肯跟她说话了,温如是认真地打起精神洗耳恭听,等着他接着往下说。结果,过了好半晌,后卿都没有再开口,温如是只好主动问:“那你能帮我把捆仙索解开不?”   后卿这才低头看她,他的双眸清澈通透,看得温如是几乎有些不自在了。   “你,”他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结果说出的话却答非所问,“你跟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温如是愣。   她缓缓垂下眼眸,勾唇勉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幽幽叹息,偏头阖上双眼,“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累了。”   后卿蹙眉,如果这小石妖是在玩手段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表现比起瑶华仙子来,更像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   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收回了束缚在她身上的捆仙索。   “倘若你想在这里留下,最好还是规矩一点,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别怪我无情。”   温如是偏头,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毛爷爷说的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后卿的这番话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还能吓到她,不过现在嘛,再难的事都熬过来了,对于这次行动的艰难她早有心理准备。就这点威胁,温如是还真没当作一回事。   第二天一大早,后卿醒来,下意识转向软榻,榻上空无一人。   他正想唤人,忽然感觉手侧一物坚硬沁凉。后卿一把掀开薄毯,黑得发亮的异兽皮毛上躺着的那块流光溢彩的五彩石头,不是那叫做“琉璃”的小石妖还能是谁……   她怎么敢这般放肆?!   后卿掐诀将她强制恢复成人形,一把将其拖起,怒道:“谁让你睡在这里的?!”   他平时十分警醒,稍有人接近就会下意识发出攻击,这女人居然能安然在他身旁睡了一晚……后卿真不敢想象,她要是他的仇人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温如是睡眼惺忪,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靠:“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怀中娇躯温软,带着熟悉的气息。她不经意中散发出的不满,也仿佛是跟他同床’共枕已久,养成的熟稔语气。   后卿一时有些恍惚。几乎连他自己都禁不住认为,他跟这个小石妖,或许真的有段不为人知的情缘——这真是一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后卿的双手按在她圆润小巧的肩上,一时之间,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别扭得难受。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青鹤的禀报声:“主人,瑶华仙子来访。”   后卿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拂开温如是的手,闪身下榻:“请她在院中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去。”   青鹤想要引导主人回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后卿这般吩咐。他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瑶华仙子领到院中的石桌旁,随意扔了壶茶在上面:“招待不周,仙子你要是渴的话,就随便喝两口。”   瑶华仙子瞪着他看了两眼,也不去碰那茶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鹤翻了个白眼:“你管得着嘛?”鸣渊也在一旁轻哼:“就是,咱跟着主人天经地义,你又不是主人的仆从,死皮赖脸地贴这么紧,我们还想问你想干嘛呢。”   “你!”瑶华仙子愤然起身,脸色变了几变,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   她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理了理自己柔顺的发丝,“我当然跟你们不一样,待得日后后卿娶我过门,你们可别忘了今天对主母的不敬,到时候,我会一一讨回。”   鸣渊一听,当时就忍不住要发作,刚踏前一步就被青鹤给拦了下来。   青鹤鄙夷地冷冷瞥着瑶华仙子:“不劳费心,我们主母的位置早已有人了,浮空岛恐怕腾不出地方让仙子落脚。”   瑶华仙子冷笑一声,也不跟他纠缠。她好歹是以貌美闻名的神仙,跟两个奴仆身份的妖怪斗嘴,未免有失身份。后卿要和什么人在一起,根本轮不到他们两个置喙。   “仙子今日这么早前来,不知是所为何事?”后卿出了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淡然,只是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衣和眉间的竖纹,替他冷若冰霜的外表增添了一股妖异。   瑶华仙子款款迎上去,温柔道:“昨日阵前,女魃被你击溃,想必这两日不敢前来骚扰。瑶华想,趁此空闲,若你有意,我们可以一同出游。”   后卿蹙眉:“这是蚩尤的意思?”   瑶华仙子一滞,这确实是蚩尤的意思没错,但她也的确想要趁后卿失去记忆,好好跟他培养一下感情。   廉殇虽然对她一往情深、百依百顺,但若论人品相貌,她还是比较倾向于后卿。   若他能真心待她,她也可以考虑放弃廉殇君士,投入后卿怀抱。毕竟,蚩尤对她也不薄,要跟着廉殇就得叛入黄帝阵营,对于这一点,瑶华仙子还是有些犹豫的。   她微微笑了笑:“是蚩尤的意思,也是我的想法,这两样好像并不冲突,不知你肯不肯赏脸呢?”   后卿心里烦躁,转身对着青鹤,正想让他准备早饭,就听一声慵懒的声音:“青鹤、鸣渊,早啊。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瑶华仙子转头望去,霎时脸都绿了。   温如是倚在门前,双足赤‘裸莹白如玉,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散着披在肩上。她的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霓裳羽衣的松松深领下,露出她线条优美的锁骨。   因为刚刚睡醒,她双颊边有淡淡的绯红,雪肌上的那抹红晕如花瓣般娇嫩。   若说温如是的容貌就真的胜过瑶华仙子,那也不尽然。只是瑶华仙子一直以来自恃身份高贵,走的就是清雅圣洁的路线,那见过像温如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气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她,这女人,是什么人?!后卿,她怎么会睡在你的房里?”   后卿仿佛就根本没听到她的责问,黑着脸,快步走到温如是面前:“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还不快进去把鞋穿上!”   温如是怔愣:“可是,你送我的羽衣本来就没有鞋的啊,我以前一直没穿,你不也没说过什么嘛。”   “有灵力在,其实我的脚根本就沾不到灰尘的。”她还示范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足尖虚点,白生生的小脚悬空在地面一指距离,足踝上镂空的五只石铃悠悠轻响,空灵沁心。   后卿平静如波的心湖再一次紊乱了……他以前都不介意?   后卿怒,他怎么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不介意?!   “进去!不穿鞋以后就不准出门。”   第137章 神仙?妖怪?二八   温如是忿忿不平地在房中对着桌上的小菜挑挑拣拣,青鹤立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别戳了,都被你戳烂完了还怎么吃啊。”   温如是将箸往石桌上一拍:“后卿现在在干什么?”   青鹤往门外瞥了眼,撇嘴道:“正跟瑶华那个丑女人共进早膳。”仿佛还嫌不够刺激她似的,他又酸溜溜地补了句,“两人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多高兴呢。可惜呀,你连双合脚的鞋都找不出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被那个丑女人给勾走。”   温如是咬牙,伸手去端玉盏。   青鹤突然拔高了音量,“瞧瞧,瞧瞧,那贱人眼睛都快笑脱眶了!”   “噗——”温如是一个没忍住,差点将刚含进口中的灵茶喷了出来。   “咳咳,你有完没完?”温如是连忙去抽丝帕。被青鹤这么一闹,她倒是冷静了下来。   瑶华仙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天下貌美的女神仙多了去了,也没见后卿给过谁好脸色来着。他要是真会被她吸引的话,早就动心了,还能等到现在?   不管是入魔前,还是入魔后,后卿都不是个容易被人打动的男人。   温如是眼珠子乌溜溜一转,指着桌上的几样小菜点点点:“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捡些完好的给后卿送过去,就说我特意给他留的。”   青鹤嘴角一抽:“琉璃啊,你不会是忘了外面的菜式比屋里的还要多吧?”   “让你送就送,我自有分寸。”温如是笑盈盈地将挑选好的拨到一边。   细节决定成败——他们这种粗人怎么可能会懂?看着吧,就算她温如是足不出户,也能抢尽瑶华仙子的风头!   院里所谓“有说有笑”两人,正被沉闷的气氛笼罩着。瑶华仙子提起了几个话头,都被后卿不冷不淡地堵了回去。   她有心想要引起后卿的注意:“其实,我平常也会下厨做点东西,若是以后有机会……”   “嗯哼,”青鹤仿似不经意地打断她的话,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将托盘里一样样精致的小碟子摆到了后卿面前,然后才恭敬地站到一边,“主人,这些都是琉璃特意命我给你送过来的。”   后卿尝了一口,唇角微微勾起,平心静气地转向青鹤:“是她亲自挑的?”   “是啊。”青鹤不解,忐忑地瞥了眼对面的鸣渊,可惜鸣渊也是一脸茫然。难道是嫌弃小石妖用过的剩菜?青鹤心虚地解释,“琉璃几乎都没有动过,主人要是不喜欢……”   “不,很好。”后卿轻轻摇头。每一样都是他喜欢的菜肴,若不是跟了他很久的女人,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见后卿的心思明显转到了一边,瑶华仙子有些着急了。这妖怪简直是阴魂不散,都让她回屋了,还能搞出这些幺蛾子!   她深吸了口气,语声轻快地对后卿道:“今天天气很好,要不待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后卿心不在焉,“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不若说来听听,”瑶华仙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后卿眉头微蹙,抬眸瞟了她一眼便起身:“不用了。”他转向鸣渊,淡淡道,“陪仙子出去逛逛。”   瑶华仙子气结,又拉不下脸来留住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后卿随青鹤一路回房。   房里,温如是趴在软榻上玩着绒宝,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就那么勾在空中晃啊晃的。   后卿停了停,敛裾在榻边坐下:“怎么还光着脚。”   “不想穿,”温如是翻身笑盈盈地靠在他肩上,伸手将红彤彤的绒宝递到他面前,“你肯定不记得这个了,当初啊,你可是专门为我去深海抓的呢。”绒宝的触须一根一根地在她灵力的作用下亮起,氤氲成了一团光球。   她的笑容温暖,双眸亮闪闪的。后卿迟疑地抬手,那绒宝握在掌中,软绵绵的,脆弱无比。他仿佛能想象到它的黏液洒满手心的感觉:“……我不记得了。”   温如是微笑:“不记得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以前的种种,他对她的不好,她对他的背叛……都可以重新来过。   只要有心,再晚都不算迟。   温如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颈边,语声轻微:“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都告诉你。”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后卿偏头看她,她乌黑的长发倾泻,纠缠在他银白色的发间。   怎么认识的啊?温如是笑:“我在雪山之巅修炼,你跟人打斗到此,然后,一脚将我踢下了山。”   后卿挑眉。   “被你踢下山之后,有缘认识了一个朋友,”龟仙人带着她去追艾瑟儿的那一幕历历再现,那一晚的雨真的很大,雷声轰鸣到听不清自己的呼叫,温如是唇角含笑,“后来我们失散了,你从倾盆大雨中走来,将我捡了回去。浮空岛很美,离地三万尺,门前的凌瑤花终年不谢,还可以用来做糕点……”   “你给我取名叫做‘琉璃’,你说,我是长得最好看的一块石头,”只有这般美丽的石头才配入他的餐盘,温如是垂眸收紧了双臂,唇角笑容不减,“你赐给我磬鳟液,助我化成人形,我在你面前许下誓言,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然后,他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悬浮在天上的洞府,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清幽避世的仙境,想必真的是很漂亮……还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女人。   后卿微微有些心动。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这个叫“琉璃”的小石妖曾经说过的话。他清咳了声:“昨夜,我记得你说,我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不守信用,还有,”复述她的话让后卿有些不自在,“虐待……你,又是怎么回事?”   “啊,那些啊,”温如是微笑着松开手,旋身躺到他腿上,勾起他的广袖在手中把玩,“喜新厌旧是说你后来又收留了一个狐狸精,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帮她化形。”至于其他的,现在还不是拿出来说的时候。   后卿蹙眉不说话,他真的像她所说的那般见异思迁吗?他面色不虞,拂开她就待起身:“就这样?”   “嗯,鸣渊说你将她赶走了,”温如是轻轻拉着他的手,眼神专注,“我不该为了她,跟你置气。”   若不是因为艾瑟儿,她不一定会下决心背叛后卿,如果没有当时的决绝,后卿如今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廉殇君士算计。她种下的因,结出了这样的果,再难,她也会微笑着面对。   后卿动了动,终是没有挣开,他坐回原位:“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能像从前那样待你,如果你现在要走,也来得及。”   温如是笑容潋滟,眸色如水,她缓缓摇头:“我不会再离开你。”   后卿沉默良久,渐渐抬手轻抚过她的面颊:“不后悔?”   温如是微笑,伸臂勾住他的脖子。后悔?不,她已经后悔过一次了,放弃他才是她最大的失误。   后卿任由温如是依偎进他怀中,她温热的鼻息就在他的颈边。她身上的气息,有种不容忽视的熟悉,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最后终是落到了她的肩上。   后卿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慢慢开口:“想要跟我出门,还是要穿鞋。”   温如是:“……”   幻化出一双鞋子,以温如是目前的灵力而言,其实只是小事一桩。不过她在外面野惯了,向来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龟仙人又从来都不管她的穿着打扮。   如今既然后卿坚持,她也只好妥协。温如是幻化出一双双精巧透明的鞋子,都得不到后卿的点头赞同,直到变出一双将她的双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绣花鞋,后卿这才没有反对。   脚踝上的铃铛都响不起来了,温如是撇嘴,一点美感都没有。   她拉着后卿的手,高高兴兴地出门,刚踏出院子,就见嬴勾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温如是扬声叫他:“嬴勾,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嬴勾嘴角一咧,正待开口,就看到她是身旁的后卿。他心头一紧,连忙摆手后退:“我就是经过这里,随便看看,不打扰你们了,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后卿,他淡淡道:“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丑就算了,还蠢。”   温如是默。   那可是他相交数千年的好兄弟。让她少跟他来往?他怎么不说说自己呢。嬴勾要是知道后卿这么评价他,肯定会哭的。   那边厢,嬴勾跑得没影了才回头望,见没人追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当下就给青鹤发了封信。   死妖怪!不是说后卿在屋里没出门吗?那院子外面的是什么东西?!让他去偷捆仙索也得摸清楚状况啊,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活着的后卿!   第138章 神仙?妖怪?二九   蚩尤跟黄帝打了这么多年,涿鹿阵营外方圆千里之内几乎都成了一片荒野,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怡人美景。温如是站在山头,默默地望着杂草丛生的田野,身旁的后卿愣了半晌,缓缓道:“要不然,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温如是偏头,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微微笑了笑:“后卿,你为什么会来涿鹿?”   后卿沉默了片刻:“为了让蚩尤赢。”   “可是你的家人朋友都站在黄帝的那一边,”温如是笑得勉强,“炎帝、后土、女魃、嬴勾,还有很多人,他们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那你呢,如果我要帮蚩尤,你会站在哪一边?”后卿转头静静地望她。   山风撩动他的袍袖,银发红衣在风中徐徐起伏。后卿的表情很认真,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温如是实在说不出,要是他执迷不悟,自己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的话。   可是,捆仙索还在后卿手里,如果没有了捆仙索,他们真的有这个能力,毫发无伤地将他掳走吗?   如果到时候,后卿执意不肯跟她离开,她该怎么办?温如是禁不住问自己。   后卿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的答案。   良久,温如是轻轻牵起他的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会尽力而为,但是最后,结局倘若仍然不可挽回,她也希望,后卿并不是孤独一个人。   她会在那里,在他所在的地方。   后卿凝视着她,唇边有一闪而逝的笑意:“好。”   ……   转瞬又过了半月。那日在山上说过的话,他们后来都没有再提起。后卿还是三天两头地出战,凡有他在,蚩尤的大军总是胜多败少。   有时候后卿也会受伤,他总是在营帐中处理完伤势才回房。   每逢此时,温如是都会装作不知道。后卿的温柔,从来就不是说在嘴上的,他只会默默地,把他认为对对方好的事情一件件做完,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从前的温如是,根本不会去分辨他的用意,因为那时候的后卿在她眼里,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   她想,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试着走进他的内心。当初的他,何尝不是也这样,对自己的伤势只字不提?她一心只在乎自己所受的不公,可是,却看不到后卿做出的妥协。比起他那时的无情,自己又真心得到哪里去?   现在的后卿已经很好了,好得超出了温如是的预想。除了没有跟她回浮空岛,后卿做到了一个夫君该做的一切事。   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他很努力地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睡觉时,也习惯了将温如是揽进怀里,他甚至学会了每次外出归来,为她带上一、两件小礼物。   在闲暇时分,后卿会陪着温如是出去散步,遇到熟人,也会正大光明地将她介绍给他们,一点都不避讳旁人诧异的目光。   瑶华仙子眼里的恨意如果能化成实质,或许早就能将温如是扎死了。   ……   温如是抚摸着手中的青玉瓶,那两滴心头血还安然地储存在里面,青鹤忽然推门入内:“嬴勾让我带你出去,说有个故友要见你。”   “故友?”温如是将青玉瓶揣进怀里,她的故友屈指可数,但同时也认识嬴勾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越往郊外走,天气就愈加的炎热。   立在嬴勾身后的女人揭开斗笠上的纱罩,果然是一直没有回讯的女魃。   “廉殇君士昨天已经抵达军中了,他在帅帐里待了很久才出来,也不知道跟父皇说了些什么。”女魃天生带热,要瞒过众人的察觉潜入敌后实属不易。她一路上连脸都不敢露一下,这时见到温如是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就道,“你们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后卿尽快离开这里。”   温如是与嬴勾对望了一眼,她也想让后卿离开,但是明里暗里的方法都试过了,还是不行。   后卿不点头,他们也没办法。温如是暗叹:“后土那边怎么样了?”   女魃深深凝望她:“昨天收到消息,他应该今日就能到,届时肯定会受到其他人的责难。后卿到时候如果还帮着蚩尤,我相信,后土皇多半会被推出来叫阵。”   温如是皱眉,黄帝这招够狠的。打着招降的名号让他们亲兄弟自相残杀,不管是死了谁,都没人能怪到他的头上去。   “黄帝也太没人性了!后卿好歹也帮过他不少次,”嬴勾咬牙,“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就算是死,也得先把后卿弄出去!”他伸手就从兜里往外掏,“没有捆仙索就下药!该死的,也不知道对那家伙有没有用。”   “你开什么玩笑,后卿什么时候中过你的招?!就算他入了魔,神魂也足够强大到化解毒素。”女魃无奈,这货纯粹是病急乱投医了。   温如是被他们闹得头痛:“你们别吵了,让我好好想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能让后卿答应她的要求……   温如是回到房间,脑子里还在不断地思量着。   夜里,后卿回屋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愣愣地望着手中的青玉瓶。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就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注意。   他慢慢敛裾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就寝?”   温如是转头,神情恍惚:“假如有一天,你被人取走了三滴心头血,你会怎么做?”   后卿蹙眉,毫不犹豫道:“杀了他,抢回来。”   温如是怔了怔,勉强笑了下:“那如果你被封灵大阵和蠡渊寒潭困住了,那个人主动物归原主,你会不会用?”   “会,”后卿顿了顿,柔和地微笑,“但若是那人是你的话,也许,我的答案会刚刚相反。”   温如是的眼神复杂:“为什么?”   “没人能够困住我,如果你说的假设成真的话,那就说明我的神魂已经受损了,多那么一滴两滴心头血也无济于事,”他缓缓揽过她,“但是你不一样,修炼才不过百年,像你这样的小妖怪,随便来个稍微厉害点的都能杀了你。有上古大神的心头血护身,必要的时候,也许还能救你一命。”   温如是微微颤抖,这就是后卿失信的原因吗?他在请求廉殇君士将乾坤袋还给她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日后的结局……   “冷吗?”后卿拉起软榻上的皮裘覆在她身上,“别东想西想的了,早点睡。”   温如是拉着他的衣袍,轻轻摇头:“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们都不在,浮空岛上现在只有几个杂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那些奇花仙草,”温如是牵了牵唇角,心中酸涩,“可惜,你都已经不记得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了。”   后卿默然,抬手抚摸她的长发,黑发如瀑,入手沁凉柔滑。他缓缓开口:“我答应你,此间事了,我一定会跟你们回去。”   温如是低头,依偎在他胸膛,眸光忧伤:“我不求你能在岛上长住,只要一、两日就好,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回家了。”   后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所形容的那些东西,他没有一丝记忆,也没办法像她一样,思念那个据说是他“家”的地方。   温如是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后卿却只能一遍一遍地轻抚过她的肩背。   那夜,温如是攥着他的衣袍哭了很久,哭得倦极了才在他怀中睡去。   后卿轻轻抱起她进入内室,小心翼翼地将温如是安置到榻上。   神魂受损……想起她之前问的话,后卿不由有些怔愣。   他在榻沿坐了整整一夜。温如是翌日醒来,就见鸣渊兴高采烈地冲进来:“琉璃赶紧起来,主人答应跟我们一起回浮空岛了!”   温如是惊喜:“真的?!”   “不骗你,青鹤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呢,”鸣渊得意洋洋地道,“主人就在外面,你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他。”   “信信信,我们这就走!”温如是翻身就起,临出门还没忘了在脚上幻化出一双鞋。刚冲到院子里,就听后卿淡淡道:“先去用早膳。”   “哦,”温如是抿唇挪到他跟前,双眸晶晶亮,“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嗯,”后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省得某些人哭死在我面前。不过,先说好,我只能陪你回去住几日。”   温如是眼如弯月,甜甜地笑着凑上前,勾住后卿的脖子,踮起脚尖重重地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谢谢!”没等他回过神,温如是便转身飞快跑向青鹤,裙裾翩翩飞扬,“青鹤、鸣渊!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青鹤小心地瞟了眼僵在原地的后卿,往小厨房带路:“今天有桂花丸子、竹节卷小馍馍、红椎菌炖尾笼骨、爆炒海参……”他压低了声线,“我偷偷用龙油炒的哦。”   温如是瞪大了眼睛,竖起拇指赞叹:“龙油啊——大补呢!你真舍得。”   “那是,”青鹤偷笑着快步向前,“咱得庆祝庆祝啊,就算是早膳也不能太随便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卿缓缓抚上自己唇角。回头见鸣渊还傻站在门口,他眉头一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愣在那里作甚。”   “啊?”鸣渊眨了眨眼,不知所措。该做的,青鹤都做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呀。   话说,伺候主人不是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吗?他还能去哪里……   第139章 神仙?妖怪?三十   从天堂到地狱是什么感觉,温如是终于在飞出蚩尤大营数千里之外的地方体会到了。   后卿越飞越慢,越飞越慢,直至最后,渐渐停落在山端。   那日天色阴霾,乌沉沉的云层厚重,没有一丝阳光透出,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四人在空寂的峰顶。   后卿就在她的对面,他浅灰色的眼眸如今暗红欲滴,丝丝诡异的黑气从他眼角、身上溢出,环绕在他身侧,蒸腾如雾。他额角青筋暴起,细密的黑色鳞片从无到有,慢慢爬上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那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后卿,他的样貌已渐趋向魔族。   “很抱歉。”他说。   他的微笑依然温柔,可是面目狰狞,他眼底藏着的那抹希望已经破灭,“我想,我没有办法再跟你一起回去了。”   他们都以为,能够将他带走,这一切就能有个完美的结局。可惜,堕入魔道的神仙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失忆呢。每离开涿鹿一段距离,体内的热血就沸腾得更激烈几分,直至此时,他已经就快控制不住自己渴望杀戮的欲望。   廉殇君士当日种入他魂魄中的誓言就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一遍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震耳欲聋,“听汝所命,忠汝所愿,以血为证……”   后卿笑得忧伤。   他已尽力,只是,他好像又要再一次食言了。她说的没错,在她面前,他总是不守信用,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下一次见面,或许我不会再对你们手下留情,”后卿目视远处,语声飘忽。在遥远的那端,有熟悉的气息在向着这里飞驰,他知道,那是廉殇君士,“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主人!——”青鹤、鸣渊不由跪下喊道。   后卿听若不闻,他缓缓回身,转向来路迎去。   “后卿!”山风舞动着温如是的黑发,她想要牵起唇角,却无法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地苍白,他们都明白后卿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会赶他们走。   她将她能做的都做了,重新接近他,打动他,带他离开是非之地,但是每当她快要成功的时候,冥冥中就好像有只手,随随便便一拨,便将他们所有的成果化为了乌有。   温如是不明白。   其他任务世界的男配结局都可以改变,为什么轮到后卿就那么难——不管她怎么做,不管后卿如何改变心意,天道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他仿佛就是命中注定了要成为廉殇君士的踏脚石,谁也无法改变。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青鹤望着后卿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是啊,他们现在该怎么办……温如是默然伫立,阻止后土出战吗?可是就算这次解决了,又有什么用,只要后卿在蚩尤阵营一日,他们两兄弟迟早都要对上。要炎帝一族退出更是不可能,蚩尤挑起战端,致使生灵涂炭,天下需要和平,炎黄两族也需要休养生息,但是这个休养生息的前提是,彻底将蚩尤击溃,铲除他的残余势力。   蚩尤不死,他们的天下就不稳。跟他们眼中的大业比起来,后卿的生命,真的不算什么。   温如是曾经以为,她还有时间。她可以去说服后土暂避,她可以联合嬴勾和女魃设下圈套擒拿廉殇,甚至是去求地藏王,求女娲也好,哪怕是最后仍然是失败,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就在后卿回到军中的当天下午,他亲手杀了后土。   “他疯了,后卿疯了,他怎么能杀了自己的亲大哥?!”找到温如是的嬴勾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真的难以相信,那个残忍的凶手就是他认识了数千年的兄弟。   “……别怪他。”除了这么说,温如是不知该如何为他辩解。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她自己的心都凉了。   她简直无法想象,假如后卿在被迫了结兄长生命的那一霎那,如果还保有自己的意识,他会有多么痛苦?!而被自己弟弟亲手杀死的后土又该是何等的失望!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女娲收集齐后土的灵魂,帮他重塑肉身之后,后土才会答应与其他四人联手,将死后变成飞尸的后卿镇压在五行阵下……   剧情的走向仍然在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执着而坚定地前进着,虽然瑶华仙子不再占据后卿身边的那个位置,但是后土还是死了。   而这次,却变成了被后卿亲手所杀。   温如是更改过很多人的命运,唯有这一次,她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带给后卿一个全新的未来。   她感觉自己就像滔滔江水中的一块圆石,以为自己能阻挡滚滚流水对身后逆水休憩的小鱼的冲刷,可那水只是轻轻巧巧地一分为二,就越过她的阻隔,带走了她尽力想要保护的东西。江中寂寞,唯余她一人。   嬴勾狠狠抹了一把脸:“黄帝也不知道中了廉殇的什么邪,居然答应让他领兵去打后卿!还承诺,若是这次得胜,就封他为一方神王,可任意挑选千万里肥沃土地建造廉殇国度!”   廉殇君士出手,后卿还会有活路吗?   温如是缓缓转向嬴勾:“我要去找他。”她答应过,他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   “他会杀了你的,上次主人就说过,下次见面,他也许不会再手下留情了!”青鹤伤心地道。   温如是微笑:“你怕廉殇命令他杀了我吗?不用担心,我会让瑶华仙子陪我一起去。”要抓廉殇君士不容易,几个人一起对付一个空有张脸的女神仙能有多难?当初没有对她下手是因为还心存希望,以为带走后卿就有了希望,可是现在,温如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涿鹿城外,战鼓震震,其声响彻云霄。   数万神将兵士器甲鲜明,长戈肃杀,廉殇君士戎装立于军前,轻叹一声:“后卿,你我相交一场,千年交情,不想如今要在此处一决胜负。后土已逝,廉殇不愿与你兵戈相向,还愿你能放下屠刀,回族祈求炎帝的原谅。”   后卿抬眸,双眸赤红,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去,整个世界都是红的,血一样的颜色。廉殇君士唇边的微笑在血色中有几分扭曲。   “假作与我交战,待到一炷香后,虚晃几招束手待戮。”廉殇传音道。   后卿的心没有动,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一道神光向廉殇击出,后卿飞身而起。   蚩尤阵中兵将见状,纷纷跟随而至,一时之间,兵对兵、将对将地漫山遍野厮杀了起来。   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后卿的每一招、每一式,状似力大无匹,其实根本就没有注入神力,廉殇游刃有余地招架反击着,语声低微却轻快:“现在你可以留下遗言了,待你死后,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或许会顺手帮你了了心愿。”廉殇暂时松了一丝对后卿言行的束缚。   他的心情非常好,好得对面前这个所谓的“兄弟”,也多出了一点怜悯之意。   “心愿?”后卿摇头轻笑,“你错了,我的心愿你完成不了。”   廉殇不虞。   后卿如今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他想要他生便生,想要他死便死。就算他命令后卿去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廉殇也毫不怀疑,哪怕后卿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哪怕他的心里痛得滴血,后卿也会举起屠刀砍下她的头颅!他现在居然对他的主人说,他错了?!   就像知道廉殇在想什么,后卿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我亲手杀了后土。”后卿平静地注视着他,“这让我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他已经遗忘了的旧事。   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忘了自己的初衷,为什么会对小石妖报以恶意,又是为什么亲近艾瑟儿……他忘记的事情太多了,直到后土惨死在他手下的那个时候,脑中的封印才因为强大的刺激而动摇了。   他是后卿,却也不只是后卿。   “廉殇!”一声娇叱隔空传来,温如是指扣瑶华仙子命门,遥遥站在云端,青鹤、鸣渊和嬴勾分立在她左右,“放了后卿,否则,我要你的女人为他陪葬!”   廉殇脸色微变。后卿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心绪被他引动。廉殇真的爱过谁吗?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平静,执剑向后卿刺去:“只要我能晋升神王,这世上会有千千万万个像瑶华那样的女神主动跪在我的面前,你说我会不会放过他?”   后卿的身体直直地立在原地,廉殇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腹中,从腰后透体而出!一朵血花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上晕染开来。   他的血液已经不再是明亮的金色,污秽的暗红如涓流般淌落,汇聚在脚下的泥土里。   他这时候也不忘了对着云端的她微笑:“别害怕。”别害怕,你所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他说,“温如是,记得等我。”他从来就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曾经以为,她只是他的琉璃。   后卿收回视线,怜悯地对廉殇说,“你想要杀了我,我知道。不过,你却不知道……”   他语声低微,唇角带笑,“魔星后卿,除了自己,谁也杀不了。”   第140章 神仙?妖怪?[完]   资料记载:魔星后卿,死后脱离众生六道。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不老,不死,不灭。实力强横无人能制。女娲娘娘联合紫薇、勾陈、地藏、后土,五人以五行阵法将后卿封印。   虽说从此后卿就真的就淡出了众神的视线,但也仅仅只是封印而已。   能够杀死后卿的,只有他自己。后卿的话,不是虚言。   刺入他腹中的剑还没有抽出,廉殇君士就惊恐地看到,后卿体内突然爆发出了炽热耀目的万丈光芒,他的肌肤就在自己眼前片片破碎,汹涌澎湃的神力仿似狂潮席卷过来!   神魂自爆?!“不!——”廉殇大骇,失声叫道。   上古大神不同于一般凡神,就像女娲能够凭借后土分离的强韧魂魄帮他重塑肉身一样,廉殇可以设计引后卿入魔,也可以毁了他的神体,但是,廉殇君士却没有办法将后卿彻底消灭。   廉殇也没指望着能立时消除后患,他一早就打算好了,借着在阵前斩杀后卿的功劳爬上高位。后卿神体被毁,必然不甘心身死魂消,他要是想活,就只能脱出六道轮回之外。待得后卿在人间闯下大祸,届时他再出面,请求黄帝邀请女娲等神人前来镇压——到时候,后卿就算再恨他,也没办法对他造成一丝威胁了。   廉殇君士本来计划得很好。从当初借着查出后卿魂魄问题所在的由头,将他请到花谷,到假装一心一意替他设阵回溯本源,再到后来的控制后卿杀了亲大哥,激化黄帝对他的愤怒,廉殇君士敢说,自己已经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考虑进去了。   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主动将那个小石妖留在了花谷中,就是害怕一旦出现意外状况,还能用她来抵挡一二。   廉殇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此刻的后卿居然二话不说便引爆了神魂!   神魂一旦爆炸,别说是上古大神,就算是混沌初开时,承天地灵气而诞生的女娲都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后土之所以能被复活,那是因为他死后神魂游离在天地间,并没有真正消失。而后卿现在的举动,他是完全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他真的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没有一个上古大神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爆,他明明就可以复活,可以转世轮回,他还可以找到很多的方式重新修神!   “你特么的是不是有病啊?!”廉殇君士简直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风度,忍不住破口大骂。   廉殇君士猜的没错,后卿根本就不打算去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僵尸始祖。   没有人可以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没有人可以把他当作一颗想用就用,想扔就扔的棋子,他的骄傲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他只是个外来者。   从后卿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让这个所谓的“故事”在他的手心里终结。   事情的走向偏离了他的规则?没关系,那就全部推翻了重来好了。   后卿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嘲讽,仿佛看着一个小丑:“主角?不过如此。”   廉殇君士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握着剑的手臂被后卿死死地扣着。从一开始的引爆到现在也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廉殇拼了命地想挣脱。来自灵魂的震颤让他清楚一旦被后卿自爆成功,他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不下去!   廉殇的心都在发抖,谋算了这么久,结果被后卿这个家伙一个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全都毁了。他不服!可是再不服也没用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刺目的白光铺天盖地,逼近他的瞳孔,廉殇君士眼底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绝望!   不过转瞬间,战场中央的后卿和廉殇便溶进了无尽的虚空……接下来的情景就像一场默剧,翻滚的气浪呈圆形扩散开来,凡是被覆盖在其中的神将一个都没有躲过这场灾难!   整个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温如是猝不及防在半空中被掀飞。被她和嬴勾用秘法禁锢了神力的瑶华仙子此刻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她连一声尖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余波击碎了魂魄,直接从空中坠落!   当温如是竭力稳住自己震颤的内息,喷出一口血抬头望去时,场中只留下一圈巨型的空白……   “……后卿!”温如是懵了,她颤抖着爬起来就往空白的中心跑!   “琉璃,危险,不要过去!”嬴勾回过神连忙去拉她,不想却扑了个空,她的身形一闪便冲进了那可怕的圆圈。嬴勾一急,“快回来!”谁知道现在进入那里面会有什么后果,后卿已经死了,他不能让兄弟的老婆也陷入不测!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后卿?!   话音刚落,就见两道身影相继从他身边掠过。   “主人——”   青鹤、鸣渊……嬴勾眼眶一热,算了,死就死吧。他爬起身,也追了过去。   “后卿……”温如是茫然地站在他方才立着的位置,那里只有一个大坑,周围寸草不生,所有的生命都化为了一片焦土。   什么都没有了……他刚刚还在对着她笑,他对她说,别害怕,他让她等他。   温如是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她等了,可是后卿却死了,就连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温如是缓缓坐到了地上。   她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后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都想好了,就算他变成僵尸,她也不会再离开他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自爆,为什么?!   温如是不能思考,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流也流不尽。   她的心很痛啊,温如是有些透不过气。   青鹤在她耳边喊着什么?她听不到。   嬴勾拼命地摇晃着她的身体。   他长得真丑,哭起来就更没法见人了。温如是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后卿死了。”   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温如是没有听到嬴勾的回答。   她的灵魂飘飘荡荡地浮上了半空中。她迷惘地低头望去,下方的青鹤、鸣渊和嬴勾围着中间的女人失声痛哭。那女人容貌娇美,唇上血迹尚存,她漆黑的发丝倾泻在地上,面上还有泪痕,躺在嬴勾的怀中仿似沉睡般安然。   那不就是她吗?温如是漂浮在空中,愣愣地望着地面上的人们。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熟悉的系统声响起。   “注意,注意!第二轮男女主角均已死亡,该世界即将销毁。所有参赛执行者,任务失败,剩下的选手将在十秒钟后全部退出第二区选世界。”   “注意,注意!第二轮男女主角均已死亡,该世界即将销毁。所有参赛执行者,任务失败,剩下的选手将在十秒钟后全部退出第二区选世界。”   全部都失败了?也是,他们都给后卿陪葬了。温如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青鹤、鸣渊、嬴勾、龟仙人、女魃、应龙、黄帝、蚩尤……还有很多很多人,都要死了,怎么会这样?   温柔的系统女声还在报着数,“十、九、八、七、六……”   不对,幻梦怎么没有出现?温如是慌了。   没有幻梦,她要怎么才能忘了留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感情,忘了后卿?!   地面上的人们嘴唇开开合合,声音却穿不透蒙在世界上方的透明薄膜。周遭一片静寂,唯有那系统声音在不紧不慢地数着。   “三、二、一,启动——”   整个世界,从天边开始,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山河水域,乡村田野,飞禽走兽,天神凡夫……全部一格一格地消散在虚空之中,没有任何的例外。   温如是没能将这个结局看完。   或许,不用亲眼见到熟悉的人们湮灭在自己面前,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温如是从房间内醒过来,守在旁边的小助理马上体贴地在她脑后垫了个软枕,将一杯温热的清水递到她唇边:“这次麻烦大了,你先喝点水。”   温如是张唇,微微抿了口。   当然麻烦大了,能不大吗?男女主角被杀了,所有人任务都失败,世界也毁灭了。后卿玩了一手漂亮的釜底抽薪,将所有人都给套了进去,连他自己都没有放过!   温如是忍不住又泪湿了双眸,她推开助理的手,声音微微颤抖:“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助理愕然,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眼前的温如是明显不像往日每一次回来的那般淡定从容。他心里有疑问,但还是没有多话,恭敬地将水杯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然后起身出去,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将门关上。   “幻梦,出来!”温如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召唤。   蒙蒙的蓝光在房间中晕染开来,蔚蓝的光带在她面前聚集。温如是强自镇定,“麻烦请告诉我一下,上一个任务世界结束后,为什么我的感情还在。”鸦黑的睫毛潮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后卿最后望着她笑的那一幕,仍然顽强地占据着她的脑海。   她受不了,这样一次次回忆他慨然赴死的痛苦,就像是在地狱。   “很抱歉,刚才的任务世界是被意外强行结束的,在没有接收到正常程序链接的信号前,所有后续装备不能擅自介入,哪怕是我,也不行。”柔和的女声答道。   就像是在任务途中,幻梦不能直接抽取温如是的感情一样的道理,它只能在温如是灵魂离体之后,通过嵌玦进入任务世界清除她遗留在灵魂深处的感情。   可是那个世界毁灭得太快,衔接幻梦跟任务世界的通道还没有按照原本应该有的程序打开,一切就结束了……   温如是捂着心口,缓缓跌坐在床沿:“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除非重新再进入一次。”幻梦的声音没有起伏。   重新再进入一次?那怎么可能,那个世界都已经消失了。温如是阖目,将脸埋进了掌心。   幻梦停顿了很久,仿佛在检索资料。最后,它缓缓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重新遇上同一个目标男配。那样,在结束之后,我的功能也同样可以生效。”   第141章 后卿番外   后土皇对于后卿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就连他最好的兄弟——嬴勾都没有意识到,那不仅仅只是一个兄长,还是他漫长岁月中唯一承认的亲人。   他伴着后卿成长,悉心教导他处世为神的道理。无论后卿闯下多大的祸,他的大哥总是任劳任怨、鞍前马后地去善后。   在后卿的心目中,后土是他的哥哥、他的父亲、甚至是母亲。后卿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对于自己而言,他有多么重要。   他曾经以为,他们两兄弟会就这么吵吵闹闹、互相吐槽地一直扶持着,直到光阴尽头。   可是,后土死了,死在他的手下。   后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手染满后土金色的血液,看着后土的神魂被他残忍地击溃。那一刻,他心底生出的剧烈痛苦,甚至盖过了廉殇君士烙进他灵魂的禁制。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灵魂深处破碎,蜂拥而至的庞大记忆淹没了他的识海。   ……   “老板,我们的人在第一轮就被全部淘汰了。”下属战战兢兢。   ……   “这就是你们游寇的实力?”他冷冷地俯视着艾瑟儿,“真令人失望。”   “如果不是流光的温如是搞鬼,我本来会晋级的,”艾瑟儿低头不敢看他,急切地表忠心,“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不会搞砸!”   ……   茶庄阳光明媚,组委会主席西装革履,正襟危坐:“近来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要是有空的话,最好回去看看他。就算当初他有千般不是,看在他一大把年纪的份上……”   “放心,会回去的,”他放下茶杯,面上嘲讽意味浓厚,“他死的那天,我一定会回去给他上柱香。”   “别太过分!这样跟家里打对台对你有什么好处?!”主席愠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建立暗刺?!”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他嗤笑,不置可否起身,“有没有好处是我的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别最后老家伙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家业毁在你手里,那就真的好笑了。”   ……   要篡改大选世界的核心技术不难,难的是瞒过系统既定的规则。   洪荒世界的后卿,本来只是个刚出场没多久就被封印了的小人物,但是他来了,所以后卿成了多出来的那个男配。不用他费心,自有执行者会自动找上门,他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铲除她们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介入迟早会被发现。   每一个世界都有个所谓的“天道”,就像电脑定期杀毒一样,它会清除掉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所有非正常进入的外来者。   占据了后卿神体的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记忆统统封印起来。   连他都不记得自己的来历,系统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从万千生灵中找出一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沙子?   他为魂魄中的重重禁制设下了一个解开的契机——遇到任何一个执行者,第一层封印就会解除,现实世界中的记忆会自动觉醒。只要一跟参赛者产生交集,即便他被天道发现,系统再想灭杀他也晚了。   旧的历史已经被改写,系统唯有照着新的进程推演下去。   这原本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却没想到,会在无尽的岁月中出现偏差。   他没有预料到会等待那么久。数千年的时光不算短,天道虽然查不出入侵者的下落,却也将他彻底地同化了。   如果说,后卿当初所设的封印就像薄薄的一张纸,只需要一个执行者的出现就能捅破,数千年后,那张薄纸就已经演变成了厚厚的一本书,还是硬壳装的。   在很多年之后,后卿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捡到了一块琉璃般的石头。他将它带回家,给她取名为“琉璃”。   化成人形的琉璃很听话。后卿从来不缺少玩物,但是,这个小石妖却有些不同。   他常常会在宠她和杀她之间游离。被个小妖怪拨动情绪很奇怪,后卿不明白,但也不妨碍他继续养着她。   或许,看着那小妖怪就这么一天天长大,也是件很新鲜的事情。   设下的封印并不似他当初预想的那样完全恢复,后卿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些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直到有一天,他为了个刚收留没多久的狐狸精,对小石妖下了重手,后卿才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   鸣渊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其实,后卿自己也不懂。   从击出掌风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可是哪怕他在最后关头强行偏移了方向,小石妖还是被他打了个正着。   艾瑟儿伤得很重,刚刚化形的她灵体还没稳固,后卿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让他去救艾瑟儿。她才是自己人,他的潜意识这么告诉他,可后卿还是犹豫了。   当他回头,看到小石妖褪回了原形,后卿怎么也没法迈开自己的脚步。如果艾瑟儿和小石妖之间只能选一个,他会怎么做?后卿禁不住问自己。   他想,就算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要杀了她,他还是会选择将小石妖留在身边。   那是后卿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将仅有的一盒珍贵药膏用在她身上,悉心照料她,潜入深海为她找寻那种叫做“绒宝”的玩具,让那只蠢乌龟留在浮空岛,然后命鸣渊送走艾瑟儿。   后卿曾经以为,只要他迁就一点,弥补那时对她的伤害,总有一日,琉璃还会变回那个讨人喜欢的小石妖。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妥协换来的却是背叛。   当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将石针刺入他心口,那一刻,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难过。他可以杀了她的,但后卿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取走自己的心头血。   ……   后卿曾经信任过的人,小石妖算一个,廉殇君士也算一个。可是事实证明,他信错了人。当廉殇君士传信说已经想出找回他记忆的方法,后卿不疑有他。   花谷禁地的陷阱让他承受了彻骨的疼痛,也让他看清楚了小石妖的真心。   后卿很欣慰,在他最无望的时候,有她甘愿陪在他身边,可他却不能罔顾她的安危。   那时她问:“两滴心头血,能延缓几日。”   他骗了她。   没有十日。两滴心头血只够将日期延后五日,五日根本就不够她来回。后卿知道琉璃会去找人想办法救他,让她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他还有救也好。他喜欢她像水镜里看到的那样,自由自在、肆意欢笑。   上古大神的心头血,除了镇魂,还能炼成护身符。假如有机会,他希望自己的血能在关键时刻帮助她渡过一劫。假如,他还能再见到她的话。   ……   他再一次失去记忆,这一次,他的记忆中只有廉殇君士一人。   廉殇让他去涿鹿帮助蚩尤,他听命前往,至于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廉殇君士的命令,后卿没有多想。   遵循廉殇的意愿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后卿不能反抗,也没有反抗之意。   但是这一切,在遇到来找他的“妻子”后,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跟琉璃一天比一天亲近,他一天比一天不忍驳了她的愿望。后卿知道琉璃想自己跟他们一起回浮空岛,他们称那里为“家”。   这个美好的名词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一个犹如仙境般的岛屿,一个愿意重新唤醒他往昔记忆的女人,还有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后卿忍不住会去幻想,假如他答应跟他们走,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   他问她:“如果我要帮蚩尤,你会站在哪一边?”   她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时的她双眸明亮通透,笑容坦然。他开始相信,他们必定曾经相爱过,否则,她说那话的时候,他的心不会悸动得跳得那么快。   有一天,她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据说是假设的故事。   她问他,如果他失去了三滴心头血,又被封灵大阵和蠡渊寒潭困住了,有人将血还给他,他会不会用。   听了他的回答,她哭了很久。   后卿轻抚着她泪湿的面颊想,或许,那并不是一个假设的故事。   她攥在手中的青玉瓶里,有他血液的气息,他从进房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   那一夜,后卿坐在她的榻边望了她整整一晚,也考虑了一整晚。天色渐亮的时候,后卿将瓶中的两滴心头血炼制成护身符,溶进了她腕上的金镯内。   她是他的妻子,他想带她回家。   后卿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他并没有指望着能成功。如果她的故事是真的话,他应该已经失去了自由。后卿只是想为了她试一试,假如他真的被人控制,他不会再同意他们留在蚩尤军中。   结果不出他所料。   后卿走得决绝,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既然已经知道结局,他要做的就是让她忘了他,然后拖着廉殇君士一起下地狱!   ……   那时的后卿还只是想要还击,却不曾想到,这其间还有那么多隐秘的弯弯绕绕。后土死的那一刻,后卿当年设下的封印彻底揭开了——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像匹孤狼,蛰伏着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当温如是挟持着瑶华仙子立在云端,威胁着廉殇君士放了他时,后卿释然了。   无论过程是怎样,背叛也好,敌对也好,他都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爱上她了,爱着那个小石妖,那个温如是。   他会去找她,在现实中。   后卿阖目引爆了神魂,肉眼可见的冲击波震碎了廉殇君士的心魂,然后是附近的神将,接着是空中的瑶华仙子。在接触到温如是的那一霎那,她手腕上的金镯扩散出两圈淡淡的金光,将冲击的气浪挡了下来。   “后卿!——”温如是喊叫声凄厉。   第142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一   “赶紧给点喝的,累死我了,”梅丽尔进门,将手上的一大箱红玫瑰扔在桌上,抹了把额上的汗左右张望,“温如是人呢?”   温如是的助理给她倒了杯水,望内室瞥了眼,压低了声线:“还在里面呢,这几天都没出来过。”见梅丽尔瞪大了眼,小助理随手从箱里拈起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有些不以为然道,“如姐不会收这些东西的,都跟他们说了直接扔了,你怎么还跑来插一脚啊?”   开头两天,他还把花拿进去过,温如是从头到尾就没扫过一眼,就一句“拿出去,扔了。”其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算看出来了,温如是这次任务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也不至于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里,任何人都不见。   梅丽尔咕咚咚地灌了一大杯水,好在助理知道她性急,专门给兑得温度刚刚好,否则就她那猛灌的架势,不被烫坏才怪。   喝光了一杯水,梅丽尔也不反驳,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休息够了才道:“你以为我想啊,问题是这可是指名送给你的顶头上司的。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咱头儿也没那个闲心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但这派人送花的是暗刺的幕后老板,公司也不好处理啊。反正我想着顺路,就帮他们捎过来,到了你这儿的东西,爱扔爱送我我可管不着。”   “话说,这暗刺老板是什么时候认识温如是的啊?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是他们真的有什么交情,温如是上次也不至于对暗刺的执行者斩尽杀绝啊,梅丽尔奇怪地嘀咕着。   突然,她双眼圆瞪,“暗刺的老板不会是想把她挖去他们公司,才装作追求温如是的吧?要是真的这样,这一招也太损了!”   “……不会吧。”小助理不敢相信。流光虽然在业界不算什么大公司,但是在组委会那边也好歹说得上几句话,暗刺的人要是想要挖墙脚,最起码也该避讳点私下联系,天天派人送花到公司算个什么事啊?   梅丽尔正待再说,小助理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愣了下,嗯嗯啊啊地点头听了半晌,最后挂完电话,呆呆地转头对梅丽尔道,“……暗刺的老板要见如姐。”   这下好了,明面上走了,私下的联系也来了。见小助理去内室敲门,梅丽尔连忙合上嘴跟了过去。   开门出来的温如是面色如常,若不是她的双眼有些微微泛红,还真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从温如是进公司到目前为止,她的事务一直都是现在的这个助理负责。只不过以前是同时接管几个,而现在就悠闲多了,他只需要将她一人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如果不是温如是的位置越来越高,或许他如今还在公司的底层,一个人带着好几个执行者忙得焦头烂额。   假如温如是真的有意向转公司的话,他这个专属助理是跟着一起走,还是继续留下来,等待公司给他安排新的执行者——这些他都得提前考虑好。   事关自己日后的前程,小助理的口吻不免有些慎重,“暗刺老板想约您一起吃个饭,时间您定,他随时都有空。”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别扭。随时都有空?哄鬼吧!但这又是对方的原话,他不说还不行,小助理立在门口等着温如是的答复。   温如是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淡淡道:“我没空,也没心情去应酬,你随便找个理由帮我推了。”   她现在确实没有心思去应付外面的人。上次的洪荒世界就那么突兀地关闭了,所有执行者统统都被强制退出,别说这还是世界大选的赛场,就算是一般的任务世界也很少出现这么离谱的事情。   按理说,官方应该在赛后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澄清,至少也得给出个章程,到底是哪些选手晋级,又是哪些选手被淘汰?总不能说,所有执行者都失去了进入最后一轮的资格了吧?   没有一个执行者的大选世界还评什么一、二、三名?温如是就不相信,他们好意思就这么直接公布结束,要是他们真的敢这么做,那才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到现在,组委会方面也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的答复,这都好几天了,从世界各地前来参加比赛的众多公司就这么被人给晾在了岛上。虽说小岛上什么设施都齐全,风景也够优美,但各公司的高层都憋着气呢,哪还有心情去游玩。   就在温如是拒绝邀请的两天后,在世界的另一头,一间装饰华美的书房内,组委会主席江少华正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被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指着鼻子呵斥。   “没用的蠢东西!明明知道有问题都不能妥善解决,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半退休的老头子来帮你想办法,什么都要靠我,要你来还有什么用?!”   江少华不敢回嘴,只能紧抿着双唇盯着脚下暗红的地毯,他心里也委屈。上一区选开始没多久,他就知道出事了,但是系统也查不出问题所在,还是后来才发现有人篡改了核心程序。可即便是那样,他也不能直接利用权限攻击入侵者,要知道,拯救男配计划的核心技术只有江家的继承人才清楚。   在背后动手脚的人,不用问,江少华也能猜出是谁。   “咳咳,一个二个的,都是逆子!”老人气得直咳嗽,捶着胸颤巍巍地扶着桌子。   “爸,你别急,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江少华连忙上前扶着父亲,将他搀到椅子上坐下。   “还谈什么呢……”他江峰一世英明,当年抢得先机,将这项技术推广到了全世界,外面的人提起他的名字,谁敢不说一声服字?!谁想得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临到老了反而要栽在那个忤逆不孝的混球手里!   江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病痛让他的脸上显现了几分老态,他推开儿子的手:“我知道他恨我,恨就恨罢,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都看淡了。我也不缺这么个儿子送终,你告诉他,以后就算他死在外面,也不用找人回来报丧,我就当他当年跟他妈一起死了。”   “爸!”江少华皱眉,不赞同地道,“别说了,你这些都是气话,回头又要难过了。”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江峰摇头,笑容惨淡,“在那个逆子的眼里,我就是一个自私、势利、冷血的仇人,我早就习惯了。”当年的事,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他从来就没有否认过。伸手就能得到一场泼天富贵,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在那样的诱惑下坚持得住本心的?他想要尽力往上爬,站在辉煌的顶峰,这又有什么错?!   “你回岛上去吧,那里现在没个人坐镇,人心会散的。”江峰摆摆手,神色疲惫。   “那……”江少华迈出一步,又迟疑地转头看向父亲,“他这次提出来的条件,我们要不要……”   “答应他,等这次大选结束过后再说。”江峰长叹了一口气。江少华为人老成持重,守业是没问题,但要是遇上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弟弟,他那点手段就不够看了。他老了,总不能一辈子替他保驾护航。   “知道了。”江少华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他微微躬身就待退出去,忽听江峰道:“等等。”   江少华脚步一停,静静等着父亲的指示。江峰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他要是坚持这么做的话,你跟他说,为了公平起见,必须由我们的人屏蔽掉他现实世界的记忆,否则就免谈。”   “我明白了,”江少华点了点头,“第三区赛的时间就快到了,相信在这个时候,他不会拒绝我们的条件。”   三天后,组委会召开大会,宣布所有在上一轮世界关闭之前,没有被淘汰的执行者都可以进入第三场——宿命轮回的比赛。   该世界承接了洪荒时代的背景。后卿毁灭世界之后,万神陨落,女娲临死前为人类留下了一颗生命的种子。   在很多年以后,这颗种子在凡界生根发芽,最后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名字,就叫做——轮回。   第143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   得到这个消息时,温如是几乎不敢相信,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失态:“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组委会都已经公布了。”小助理翻开手上的资料。   说也奇怪,前两场都是任务开始了才发给他们看,没想到,最后的决赛反而事先就把下一个场景的来龙去脉提前交给了各个公司。除了执行者的身份,其他的故事脉络几乎都有。他简要概述道,“这次比赛的五大男配,都是上一场的转世……”   温如是打断他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后卿的转世是谁。”   小助理一怔,低头从善如流地开始翻查,片刻之后,他摊开一页递给温如是:“是苏轻尘。”   温如是接过资料,指尖缓缓轻抚过上面的三个字。   苏轻尘,户部尚书的长子,女主温湘宁的表哥,同时也是她的初恋。   资料记载:苏轻尘以少年残疾为名,拒绝了大皇女温湘宁的求娶,一生孤独,终身未嫁。   没错,是终身未嫁,因为那是个以女子为尊的年代。   温如是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别说他是残疾了,就算苏轻尘是个废人,她也不会放开他的手。别的男配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她的后卿就够了。   女尊世界很好啊,只要她身世显赫,哪怕是用抢的,她也要把这个叫做苏轻尘的后卿给抢回自己府中!   当两天之后的比赛开始,温如是从新的环境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走了大运!她的新身份简直是显赫得不能再显赫了,夙月王朝的五皇女,女帝最小的女儿。   可惜,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温如是还真不想要这个身份。   因为苏轻尘的腿,就是她这个鼎鼎大名的五皇女给弄残的。   往事不堪回首啊,当年她还小,被女帝宠得嚣张跋扈,放到现代就一典型欠揍的熊孩子。当然,她现在的风评也好不到哪里去,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说难听点,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泼妇!   温如是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她还真的没有扮演过泼妇这样的角色,想也知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公子苏轻尘,就算是个残废,也不可能会看上一个动不动就撒泼的女人啊。   在温如是接收的记忆中,小轻尘初次随父进宫,原本还跟几位皇女相处得挺好,唯有素来霸道的温如是见不惯人家爱理不理的样子。   其实小轻尘那时只有九岁,九岁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顾忌对方面子不面子的事。   按说他跟五皇女根本就不熟,温如是又是那么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苏轻尘不爱跟她说话也是正常。可惜熊孩子的世界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永远是对的,要是有错,那一定也是对方的错!   于是,自认为被冷落了的熊孩子温如是就诓了苏轻尘帮她上树取纸鸢,然后偷偷命人将靠在树干上的木梯给挪走了。苏轻尘没料到五岁的小屁孩有这么坏,一脚踏空从树上摔下来,当场便摔断了腿。   夙月女帝雷霆大怒。她这个小女儿从小就胆大,颇有几分女帝幼时的风采,五皇女的父君又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感情一向很好。可是夙月王朝的规矩,向来是立长不立幼,就算她再喜爱五皇女,作为一国之君的帝王也不能越过她前面的几个姐姐,将她立为太女。   因此女帝对这个孩子总是宠爱有加,就算她闯了祸也从未过于苛责过,这其间也未尝不是有几分对温如是父君的愧疚在里面。   但是喜爱是一回事,将朝廷命官的长子弄断了腿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连这么明摆着的事都不能为下属做主,还当个什么帝王?!不说别的,户部尚书首先就得消极怠工了。   苏轻尘的断腿接好了之后还是留下了腿疾,行走时稍微快些就能看出左脚微跛。   那时候的男子不能入朝为官,想想封建时代的女子若是个瘸子得承受多大的压力,或许就能体会到苏轻尘的心情。最可惜的是,他又长了一副清风霁月般的好相貌,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无不摇头道声可惜,好好的一位翩翩佳公子,就这么被宫里的那个小恶魔毁了一生。   苏轻尘越是聪慧,便越能感受到旁人目光里的复杂情绪,渐渐地,他也不大出门了,每日里就在尚书府里弹琴练字。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真的不假。时间一长,京城里也传出了尚书府长公子乃难得一见的才子的美名。   这些年,温如是也没闲着,被女帝关了两年紧闭的她早把苏轻尘恨上了,一出来就去找他的麻烦。她的手段也下作,派了一大帮子人去茶楼酒肆散播流言,专逮着别人的腿疾做文章,将个苏轻尘说成了个见不得人的瘫子。   早几年还有大户人家听闻他的才名,想上门求娶的,近两年也完全绝了迹了。要说苏轻尘会嫁不出去,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功劳”得算到温如是的头上。   新接手的温如是这下可愁了。苏轻尘嫁不出去是好事,但问题是,自己也在他面前落不了个好啊。他现在指不定会怎么恨她呢,主动凑上前去这招到底管用不管用啊?   如今的五皇女,在京城的风评可算是糟糕透了,仗势欺人、无恶不作,除了还没有堕落到在大街上强抢良家公子,其他侵占民业、敲诈勒索的坏事也做了个七七八八。   女帝也是心灰意冷了。训也训了,打也打了,禁闭都关了好几回,那孩子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除非打死她,否则她就要一根筋拧到底的熊样子。   这五皇女简直就是皇家的异数,要不是看在她父君的份上,有时候女帝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女儿!   但回头想想,这孩子脑筋灵活,听话的时候,也真的是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只要五皇女不闹出人命,或是做出些有辱皇家颜面的事,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时敲打一下了事。   温如是将嵌玦里的资料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透彻,情况不容乐观啊……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但凡这些年她在苏轻尘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这泼妇的活儿也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就算是要当,也得当个有技巧的泼妇。   温如是怏怏不乐地起身,唤人进来为她更衣。入内的是一个机灵的丫鬟,名叫袭玥,也算是她的心腹了,温如是的那些龌龊事里少不了她的手脚。   “今儿太女府上派人送来了请帖,”袭玥一边帮她在腰间挂上配饰,一边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情况,“五日之后在西山设诗宴,届时其他诸位皇女和京城四大才子都会到场,据说,太女还专门请了户部尚书家的长公子。”   户部尚书家的长公子,那不就是苏轻尘吗?   温如是在梳妆台前坐下,任由袭玥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发髻:“苏轻尘不是很少出门嘛,就是不知道,太女的面子够不够大,请不请得动这尊大佛。”虽说她话里透着一股酸溜溜的语气,但是温如是可是知道,温湘宁盛情相邀,苏轻尘还真的很有可能会去参加那破诗宴。   同人不同命啊,都是青梅竹马,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袭玥小心地瞥了她一眼,揣测着温如是的意思:“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点准备?”   她嘴里说的准备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温如是一听就皱了眉。   坏事做多了,要下面的人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改得过来的……真是作孽哟。   “别打草惊蛇,随便备点礼,过几日我们也去。”温如是眯眼,凉凉地看着镜子里袭玥为她戴上束发的金冠。   “是。”袭玥躬身道。   这小丫鬟也算是棵忠心耿耿的好苗子,歪得还不算彻底。   温如是收回视线,起身望着镜中英姿飒爽的女子,满意地笑了笑。   温湘宁想要跟苏轻尘作对鸳鸯,那她就是那无情的棒槌,见一对,拆一对,这两人永远别指望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凑到一堆,就算是想想也不行!   第144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三   五日后的西山诗宴,早早就有温如是的损友来约了,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跟苏轻尘不对盘似的,一见了面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给她出了个昏招。   “那瘸子肯定会避着人出现,要不然我们趁他落单的时候,打晕了绑下山?”圆脸的威武侯次女韦青琳笑得猥琐,“到时候,你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我担保这里的人没一个敢走漏风声。”   温如是闻言眉头皱了皱,那“瘸子”两个字,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苏轻尘要是真能被她绑一次就能从了她的话,她就算豁出去不要这张脸,干一回恶心的勾当又算得了什么?怕就怕他是个烈性子,到时候弄巧成拙,她找谁哭去?!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看韦青琳那挤眉弄眼的猥琐样子,就不像个好人。温如是真是愁啊,她在苏轻尘的眼里,可别也是这样的形象啊。   温如是快步走到镜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锦衣乌发,唇红齿白,看上去既清雅,又不失华贵气势。还好还好,没有变得像韦青琳那般面目可憎。   “你这是干什么呢?想好了我们就赶紧出发啊,要不然晚了可就截不住那瘸子了。”韦青琳还不知道她嘴里口口声声的“瘸子”称谓,已经让温如是恨不得给她个大耳刮子了,犹自在那儿不停地撺掇着。   “你给我闭嘴!”温如是转头猛地瞪了她眼,“以后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瘸子’两个字,小心我抽死你!”   韦青琳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吓得一窒,一张脸涨得通红,见两旁还有丫鬟在,心里也不忿气温如是就这么下了她的面子。她好歹也是公侯家的千金小姐,被好友这么当着下人的面呵斥算什么事儿啊,往常她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也没见五皇女发过火啊!   韦青琳硬着头皮反驳:“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啊,我招你惹你了?你要不乐意去绑人明说就是了,我也没说一定要动手。”   “苏轻尘是我看上的人,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温如是轻哼了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没有一丝皱褶的衣襟,“以后在让我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可别怪姐姐我翻脸不认人。”   韦青琳一听这话,顿时惊了个目瞪口呆,下意识伸手就想去探温如是额头,被她一巴掌挥开都没觉出痛。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她使劲眨了眨眼,又去掏了掏耳朵,“还是我听错了?!你怎么可能会看上那个瘸……那啥,不是,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的吗?”   温如是斜斜地瞟了她眼:“我高兴。”   “哈?”韦青琳傻了眼。都把人踩到脚底下了,现在又来说那瘸子是她看上的人……这么多年,韦青琳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没法理解这些皇族的心思了。   “现在不是很好嘛,除了我,谁敢娶他。”温如是撇嘴,要当纨绔就得纨绔到底。若不是还用得着韦青琳,又怕不说清楚,她会背着她去对付苏轻尘,她还真不想跟她解释这么多。   韦青琳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高,实在是高,你这招可真毒哇。”她小眼珠一转,讪讪地陪着笑,心里暗忖着,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个祖宗啊。这看上的人都被五皇女往死里整了,要是讨厌的人,那岂不是得弄死了都要拖出来鞭尸?   温如是懒得理她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待得时辰到了,又在府里待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坐上马车往西山行去。   温如是这次上山不止是带了袭玥,还有另外一个心腹鸣凤。   这鸣凤可不简单,皇家暗卫出身,女帝特地拨给温如是这个小女儿的贴身侍卫,为的就是怕她有朝一日祸闯的太大了,等不到别人去救,就被苦主给打死了。当然,明面上女帝可不会这么说,只道是拨给她防身用的。   可惜,以前的温如是可不明白自个儿老娘的一片苦心,生生地将一个身怀绝技的暗卫当成了打手来使唤。鸣凤也是个在暗卫营里被调’教歪了的主,温如是指哪儿打哪儿,半点都没有违抗主子不合理命令的心思。   温如是往日出行都是带着一大帮子人,前呼后拥、耀武扬威,这次一反常态只带了两个下人。韦青琳见了也是啧啧称奇,只是碍于温如是之前就给了她脸色看,她也不好主动去问,就老老实实地招呼了声自己的随从,提裙上了自家的马车。   西山位于皇城的西面,山势平缓,上设有行宫,行宫内围了一大片的地修作皇家园林。一般官宦人家是没资格在西山上设宴的,也就是皇子皇孙们能偶尔在那里宴客,所以太女的请帖一发,接到邀请的人基本上没有一个会傻到拒绝出席这样的盛会。   而到场的人士,一般都是非富即贵,剩下那些跟钱权不沾边的,也是声名在外的才子才女们。毕竟这好歹也是个诗会,要是没几个像样点的人才来露两手,那不就成了沽名钓誉之徒了嘛。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太女温湘宁怎么可能会犯?   不过,温湘宁这次设下诗宴,倒是还真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的。   过了年,她就十七了。苏轻尘比温湘宁只年长了两岁,十九岁的男子在夙月王朝,基本上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温湘宁这些年对他一直是念念不忘,如果不是因为苏轻尘的腿疾,她早就去求女帝指婚了。可是,她是太女,身为王朝的继承人,温湘宁怎么可能娶个身有残疾的男子为正君?要是让苏轻尘当她的侍君,温湘宁又唯恐他嫌委屈。   再说,这也是她单方面的想法,至于苏轻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温湘宁一时也摸不准。   这次的西山诗宴,温湘宁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探探苏轻尘的底,所以才会明知他甚少出门,还特意邀请他赴会。   她也确实是等不起了。苏轻尘都快二十了,万一苏尚书一时想不开,将他随随便便许配给别人,她堂堂一个太女,总不能做出与民抢夫的离谱事情?!若不是这些年温如是将苏轻尘的名声踩到了谷底,致使户部尚书的长公子无人问津,温湘宁恐怕早就坐不住了,哪还稳得到现在?   温湘宁坐在高位上,面带微笑,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今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五皇妹居然会来参加诗宴?真是难得,难得啊。”三皇女打趣地招呼了声刚刚入场的温如是。   温如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回敬道:“怎么?你们都来得,就我来不得?”   三皇女掩嘴笑,不是她看不起这个妹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不通文墨。跑到这里来打肿脸充胖子,只会是自取其辱:“别开玩笑了,就你胸中的那点墨水,打架下黑手你行,作诗?还是算了吧。”   “谁说我是来作诗的?”温如是挑眉斜睨她。诗而已嘛,唐诗三百首念出来吓死她!不过她温如是还不屑去抄袭。她嗤笑一声,凉凉道,“闻听诗会上才子多,我来挑一个带回去。”   那话说的,轻佻得就像是来选大白菜似的。   三皇女一听就惊着了,差点没被茶水呛着!她生怕这皇妹浑起来不认人,咳了两声,连忙道:“你可别乱来,这山上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   “能比得过我们家的面子大?”温如是蛮不在乎打断她的话,“不跟你说这些了,省得你又在那里说教,我去找个偏僻的位置,别跟人说我来了。”言罢就摆了摆手,转身带着一帮子人往角落里去了。   三皇女嘴角抽搐,拧身就去找温湘宁。   她的面子不够大,太女的面子温如是总得给吧——好吧,其实她也不确定,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混不吝,软硬不吃的货,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女帝都没把她的性子给拧过来!   温湘宁听到温如是“大驾光临”的消息也是一阵头痛,她好不容易将苏轻尘请来,那个混世魔王也跟着来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特地上门来找他晦气的。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客气?!给她发请帖只是例行规矩,毕竟每个皇女都邀请了,不支会她一声也说不过去。问题是,温如是从来就不参加这些舞文弄墨的宴会,温湘宁满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哪料得到她真的会来。   温湘宁这下可真是郁闷了,侧身就给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马上吩咐下面的人去半路上接苏公子。   两个侍卫行色匆匆地离开行宫,韦青琳转头都在温如是旁边幸灾乐祸地轻声道:“看来苏轻尘还没到,你皇姐派人去接了,你这下可是吓人不轻呢。”有了温如是之前的表态,她也不敢再瘸子、瘸子地叫他了。   “那是她们自己吓自己,我还不至于做出在行宫里掳人的行径,明明就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这么防着我们。”温如是冷笑,她就不信,温湘宁还能把苏轻尘藏起来不见人不成。她今天既然来了,就不可能给温湘宁单独幽会他的机会。   “有什么鬼?”韦青琳困惑地转头看她,温如是也不解释,拈起一枚鲜果点了点场中的才子、勋贵们:“真搞不懂,好好的男人涂什么粉,一个二个弄得娘们儿兮兮的,再好的样貌看了都让人没胃口。”   韦青琳额上黑线:“说什么呐,你今天真是怪怪的,男人不涂粉,难道还要女人涂?”   温如是斜睨她,沉默了半晌才扔出一句话:“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像她们这种女人,怎么能体会得到,什么叫做男人的英气美?要是苏轻尘也在她面前涂脂抹粉,她不把他摁倒水池子里去洗个干净才怪!   韦青琳被她的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没有共同语言?跟她一起去调戏良家少男的时候怎么不说没有共同语言?温如是这么多年做过的坏事,哪一件没有她的身影?现在来跟自己说没有共同语言,不觉得太晚了吗?!韦青琳撇嘴抓了个果子就啃,她不稀得跟她计较,温如是今天的脑子就没正常过!   两人在角落里坐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候,袭玥忽然欠身在温如是耳边道:“太女离席了。”   温如是抬眸,温湘宁的座位上果然已经没了人影,她冷声道:“方才出去的那两个侍卫回来没有?”   “没有。”袭玥回答。   温如是蹙眉暗忖了半晌,缓缓道:“鸣凤,跟上去看看。”苏轻尘如果不想在众人面前露面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带到后殿,不管是不是,盯紧温湘宁总是错不了的。   鸣凤领命,迅速穿过人群,消失在席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太女进了紫竹林,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我看到苏府的小厮也等在外面。”   温如是眯眼起身,面色明显不善:“很好,我们也该去会会故友了。”温湘宁敢觊觎她的男人,她就要她颜面扫地!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紫竹林,就被守门的两个侍卫给拦了下来。   那两侍卫倒是见过温如是,但是太女特地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入内,此刻就算知道温如是的“威名”,她们也不敢坏了顶头上司的好事。两人还是好声好气地道:“五皇女,太女在里面待客,你们还是请回吧。”   谁料温如是二话不说,劈头先给了当先那人一记耳光,踹翻她按到就揍:“老子的路你也敢拦?!真是活腻了!”温如是别的不行,力气倒是一大把,打得那侍卫空有一身武功也没办法脱身。   连着揍了几拳,见那侍卫翻身而起还想反抗,温如是掸了掸衣袖,长舒一口气,负手就往里走,“鸣凤,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瞎了眼的狗奴才!不用留手,打残了算我的!”出口气就行了,她什么身份?跟个侍卫打做一堆成何体统。   “遵命!”鸣凤挽起袖子,阴阴地笑着拦下两侍卫。   苏府的那个小厮已经吓坏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连太女的侍卫都敢打。他连滚带爬地就想赶紧进去通知自家主人,那恶毒的五皇女来了,谁知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温如是给揪住了后领。   温如是慢慢将他拖回来,面上笑得温和:“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动,别让我生气,我这一生气就会做出些不大好的事情。比如说,让人把你卖去当小倌之类的,明白了吗?”   小厮双手捂胸,瞪大了双眼战战兢兢地点头。   “乖。”温如是拍了拍他的头,笑眯眯地往竹林深处走。   林间的石桌上,温湘宁温情款款地将一只长条形的木盒推到苏轻尘面前:“前不久,我外出巡游见到这卷画,我想,苏大哥应该会喜欢,所以就特地带了回来。小小礼物,聊表寸心,希望你能收下。”   苏轻尘白衣胜雪,他看着面前精致的木盒,没有打开,只是轻轻叹了声,道:“太女这般称呼,如若让旁人听到,又会生出是非。”   温湘宁有些难过,在她被封为太女以前,他还没这么疏离,现在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跟她划清界限了。   温湘宁一急,就想去拉他的手:“苏大哥……”还没碰到他的衣袖,就听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哟,大皇姐,你这是叫谁大哥呢,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多出个便宜哥哥来呢?”   第145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四   “哟,大皇姐,你这是叫谁大哥呢,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多出个便宜哥哥来呢?”人还没出现,温如是的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温湘宁伸出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   温湘宁转头,就看到她想方设法避开的五皇妹笑眯眯地穿过隐隐绰绰的竹林,沿着清幽的小径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那阵势,看起来比她还像个太女。   为了能跟苏轻尘私下单独相处,温湘宁出来得很低调,也没带什么人,这下反而被温如是给堵了个正着。她特意安排在入口处看守的两名侍卫连个影子都不见,也不知道是被这个混世魔王给怎么着了。要说温如是敢对她的人下死手,温湘宁还是不相信的,但是吃点苦头肯定是免不了。   这时苏轻尘还坐在一边,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是眉宇之间还是露出了淡淡的诧异。   温湘宁越看温如是那笑容满面的惫懒样子,心下就越是膈应得慌。她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都给破坏殆尽了,短时间内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机会对苏轻尘表白心意,她的心里是一点都没个底。   不过,温湘宁好歹也是个位居上位已久的太女,容忍皇妹这点风度还是有的,但她现在也不想回答温如是的问题,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大皇姐你啊,”温如是笑得灿烂,完全不似刚刚才下令将太女的侍卫给揍了的人,“这劳什子的诗宴没意思,一个、两个说话都文绉绉的,我不耐烦在那里听他们饶舌就出来了。这不,才没走几步就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外面东张西望。”   温如是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皇姐你也真是的,出来也不多带点人,幸好遇到我了,顺手就帮你把她们收拾了。”   温湘宁眉梢微微抖了抖。   诗宴离紫竹林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几步路就走到这里,温如是这瞎话扯得……把人打了就打了吧,她还颠倒黑白!自己手下的侍卫个个穿的都是红底金边的制式服饰,她的眼睛是有多瞎,才能把人看成是混进行宫的宵小?!   要不是清楚鼎鼎大名的五皇女就是这么个让人厌的霸道性格,她真的会给气出病来。   温湘宁吸了口气,心道女帝都管不了她,自个儿何必没事自己去找麻烦。她按捺下烦躁,温声道:“我跟苏公子还有事要商量,你不想参加诗宴就随处去逛逛,我办完事稍后便回去。”   “不急,不急。”温如是摆摆手,大喇喇地就一屁股坐在了石桌旁。温湘宁跟苏轻尘本来是相对而坐,这温如是一来就占了苏轻尘身旁的位置。韦青琳一行人可不敢像温如是这般放肆,左顾右盼地状似欣赏着林中的美景。   温湘宁的脸色都变了。   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就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们谈,我就听着不说话。”   温湘宁这时也有些愠怒。有温如是在这里,她这话还怎么说得出口。今天温如是要是不走,她这事就得黄了!   她沉声道:“五皇妹,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温如是满脸无辜:“这不好吧?我们都走了,你跟苏公子就是孤男寡女了。这瓜田李下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呢。苏公子的名声本来就够臭的了倒是无所谓,皇姐你可不一样啊。这要是传到母皇耳朵里,骂我两句不知轻重事小,若是连你也一并责罚了,皇妹可就惶恐了。”   韦青琳在一边听了,憋笑憋得嘴角直抖。还惶恐呢,她就没见温如是什么时候惶恐过,这家伙啥时候学会拐弯抹角地损人了。   温湘宁那边还没有开口,这边苏轻尘就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倒是淡然得听不出喜怒:“五皇女说得有理,轻尘出来太久,也该回府了。”   温湘宁起身就想挽留。她当然知道温如是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可是就这么放弃,恐怕下次再约他,他多半也不会再出来了。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也不好叫他苏大哥。   “苏公子……”她才踏前一步,就被温如是侧身拦了下来。   温如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容依旧:“既然你们都谈完了,皇姐你就陪我在林子里走走,我们俩有段时日没见了,你摆下个宴席总不能把客人都扔到一边不管吧?”   就这么一耽误,苏轻尘便已经欠身告辞。他走得很慢,缓慢的步伐看不出有一丝的残疾,他的背脊挺直,温湘宁抽了一下,没抽出自己的手,再望他的背影,莫名地就有些心酸。   待得苏轻尘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温湘宁才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温如是:“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温如是刚才的做法已经远远超过了对一个人讨厌的程度,温湘宁不傻,能被女帝悉心栽培多年的王朝继承人,她甚至可以说是睿智的。   温如是松开手,微微勾起唇角,语气还是那么玩世不恭:“没什么,就是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突然发现,苏轻尘还蛮可怜的。”   温湘宁一怔,她有些把不准温如是的想法:“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温如是笑,目光中带了些许的认真,“除了我,好像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声名扫地的男人为君,既然这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就勉为其难,接手也无妨。”   “温如是!”温湘宁这下是彻底怒了,连五皇妹的称呼都省了,“不要欺人太甚,苏轻尘这辈子被你害得还不够吗?!”   “你觉得,我若是去请旨,母皇不会答应,还是苏尚书会拒绝?”温如是笑吟吟地看她,不惧她的怒气,悠悠然地反问道。   “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温湘宁气极。可是尽管她嘴上不让步,心里也知道,假如温如是开口求娶,女帝欣然下诏的可能性非常大。   当初原本就是皇家亏欠了苏氏,苏府就这么一个男丁,苏轻尘的婚事一直拖着,眼看快要二十了也嫁不出去,女帝虽然不说,心里其实是很内疚的。   京城有地位的适婚女子中,五皇女温如是绝对能排上数一数二的位置。她的性格再怎么恶劣,人品再怎么不好,有女帝在后面撑腰,做个富贵闲王是肯定没问题的。只要苏尚书能迈过心中那个坎,答应这门婚事是迟早的事。   “皇姐,别看苏公子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其实心藏傲骨,”温如是摇头,不是她说,就算今天她没有出现,温湘宁也不可能如愿以偿,“他就算是终身不嫁,也不可能会答应屈就一个侍君身份的。”   连这点都看不透,还说什么真爱。温湘宁对苏轻尘的恋恋不忘,不过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真要到手了,他只会是她众多男人中的一个。   女帝后宫,虽说没有三千佳丽这么夸张,十个八个侧君是少不了的。让苏轻尘跟他们去争宠?怎么可能,就是真把他放心上的人也不会答应。   温湘宁回过神,温如是已经带着一群人走远。望着她洒脱而去的背影,温湘宁仍心有不甘,忍不住大声道:“说别人轻巧,你又能给他什么?”   温如是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难得拽了一次文。   “明媒正娶,此生唯他一人而已。”   第146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五   明媒正娶,此生唯他一人而已。   这话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说出来,韦青琳还信,从恶行昭著的五皇女嘴里而出,她只能认为是温如是为了打击太女随口编造的托辞。   跟在温如是后面潇潇洒洒地走出大皇女的视线,韦青琳忍不住正要问她,就见温如是突然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地往紫竹林入口赶。她怔了怔,连忙追上去:“你这是干嘛呢?”   温如是此时半分都没方才的嚣张跋扈,一边小跑,一边急急道:“赶紧的,赶紧的,走快一点!苏轻尘走得慢,我们现在去拦他还来得及。”妈的,刚才就顾着跟温湘宁打太极了,都没好好跟他说上句话!难得苏轻尘出门一趟,她可得好好表现一番。   韦青琳闻言精神大振,干这事她在行啊!她挥手就让跟在身后的随侍前行阻截,交待完还不忘了回头讨好道:“放心,他跑不了的!咱们什么身份啊?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你慢点别累着。”   温如是一惊,她怎么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蠢货?!她连忙对着那帮随侍喊:“不准动粗!谁敢碰苏公子一下,要让我知道了,你们哪个地方碰到的,我就让人卸了你们那不懂规矩的玩意儿!”   此话一出,刚刚跑出几十米远的几个五大三粗的人们脚下一个踉跄,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一路奔出行宫,远远地就看到山路上有顶素净低调的轿子停在了路中央。两个不知所措的轿夫被一群人围了起来,在紫竹林中见过的那个小厮眼看着就快哭出来了,还忠心耿耿地死守在轿门前,手里攥着一把雨伞,当作棍子一样指着周围的人抖着小嗓子大喊:“这是户部尚书的家眷,谁敢过来……我家大人……饶不了你们!”   “还户部尚书呢,哈哈!”人群中有女人大笑,“我们主子随便伸出个小手指,你家大人就得乖乖跪下!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   刚刚赶到的温如是脸都黑了。威武侯这帮不知死活的下人!打她男人的脸,就是打她温如是的脸!好好的事情都被她们给搅黄了!   她狠狠瞪了眼气喘吁吁的韦青琳,还没等她喘匀气反应过来,就上前扎扎实实地给了方才语出不逊的随侍一记窝心脚,直接将她踹翻,怒声呵斥道:“混账东西,自己掌嘴!”   那侍卫捂着胸口抬头见是五皇女,被吓得脸一白,也不敢多话,跪在地上抡圆了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对着自己的脸猛扇。   “五皇女,这事……”韦青琳愣愣地刚一开口,就被温如是冷冷的一眼瞥得咽了回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温如是回头,缓下紧绷的脸,异常和蔼可亲地对着苏府的小厮温声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苏家小厮一见是她,不但没有放下手里的雨伞,反而更加地惊恐了:“你想干什么?!”   温如是一滞。她本想问清他的名字,然后让对他不敬的侍卫给他道歉,得不到他的原谅不准停手,哪知道在人家的心目中,自己比那侍卫还要更恐怖。   她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靠前两步放柔了声线:“下人们不懂事,曲解了我的意思,回头我让她们到府上给你们赔罪。别怕,我不进轿,只跟苏公子说两句话就走。”   那小厮吓得厉害,只道这次被人抓住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两个轿夫怕事不顶用,公子要是落到这恶人的手里,不知道得受尽多少折磨——早知道就不让公子出门了。   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细细的胳膊挥舞着那把不堪一击的纸伞,红着眼堵在轿子前:“滚开!都滚开,不许过来——”   温如是这下是真尴尬了。   这都什么事啊,她明明就是想要缓和双方的关系,没想到才一露面,就把人家小孩子给吓哭了……这孩子,搁现代也就才升初中吧。她连苏轻尘的轿门都没碰到呢,就嚎得那么凄惨,好像自己真把他怎么了似的……   不过去就不过去,大不了就站这里好了,苏府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温如是清了清喉咙,提高了音量:“苏公子,温如是有事相告,可否出来一见?”   轿内一片寂静,片刻之后,从内传出一道清润的男声:“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传出去恐有辱五皇女的名声,还是不见的好。”   温如是一听就乐了,这不是她之前用来搪塞温湘宁的话嘛!这么快就被他拿来回敬她了,看来这苏轻尘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呢。可惜这话用在太女身上有效,放到她这儿就完全是不痛不痒的了。   “区区虚名而已,苏公子不用为我担心。”温如是恬不知耻地大步上前,苏家小厮还想过来拦她,被她伸手一旋,轻轻巧巧地就拨到了一边。   让着他是顾着苏轻尘的脸面,人苏轻尘都没让她走,这小厮要是还不依不饶地上来纠缠就太没有眼色了。忠心也得用对地方,她温如是就算伤了自己也不会伤了苏轻尘啊!   身后的小厮还在叫着:“放开我!公子——”攥着他胳膊的鸣凤不为所动,顶着一张面瘫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轿内轻轻叹了声,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揭开窗帘,明亮的光线只照出苏轻尘温雅的半张脸,他黑亮的双眸隐藏在昏暗中,平静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愠怒:“五皇女,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般步步相逼,纵使不顾忌旁人眼光,吾皇的颜面还是要的。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好了。”   温如是也不为难他,移步到窗边,隔着小小的轿窗,静静看着他的侧面。   他的相貌一点都不像后卿,但是她知道,他就是。   “这些年,委屈你了,对不起。”温如是慢慢道,语声慎重,轿内的苏轻尘闻言,抚在帘布上的手僵了僵。半晌,他才开口:“五皇女言重了。”   温如是缓缓笑了。   养在深闺的后卿竟然会是这般良善的性子,真是让人意外。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碰碰他的手,举到一半觉得有点唐突,又收了回来,清咳了声:“以前是我少不更事,今后一定会补偿你的。”   “不用了,”苏轻尘唇角噙着礼貌的微笑,淡淡回道,“五皇女若是没有别的事,烦请命人放了苏府的下人,让我们离开。”   温如是想要留他多说一会儿话,又担心逼得太紧惹他厌烦。这事要想速战速决,还是得着落在女帝身上啊,她暗叹了声,转头对鸣凤打了个眼色。   没人制锢的小厮防贼一般冲到轿旁隔开她的视线,睁大红通通的双眼瞪着她。   被挡在外围的轿夫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抬起轿子。眼见落下的窗帘就快掩去苏轻尘的面容,温如是忽然大声道了句:“苏公子,我明天就去府上拜访你。”紧跟在轿侧的小厮闻言又转头狠狠瞥了她一眼。谁稀罕她上门探访啊?!苏府就没一个人会欢迎她!   韦青琳见那顶小轿子都走远了,温如是还恋恋不舍地望着,不由地撇了下嘴角。心道这五皇女真是转了性子了,都把人拦下了,还不抓不绑的,一点都不刺激!她扯了下温如是的袍袖:“回神了!搞什么呢,你明天不会真要去苏府吧?”   “当然要去。”温如是闲闲地挥袖,负手慢慢下山。   韦青琳嗤笑:“开什么玩笑?苏尚书那老女人肯放你进门我信,好歹你也是个皇女,她还没那个胆子,将皇家的人拒之门外。不过,要说她会同意让你见她的儿子,我是不会相信的。”   温如是挑眉,笑得肆意:“我自有主意,明天你自个儿找事做,别来烦我。”   韦青琳咬牙,说她拽还喘上了,没有她在一边出主意,她就不信温如是那家伙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韦青琳起来左想右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捱到中午坐着马车跑到往五皇女府上一问,门房的人居然说皇女一早就带着鸣凤和袭玥出去了,也没交待是去哪里。   韦青琳心道,她不会是真去了苏府吧?苏尚书那老女人能给她好脸色看?!当下便命人调转马头往眧葭巷去。   眧葭巷位于京城的中部偏南,一旁有条绿水悠悠的小河,河岸边种着青青的杨柳,是有名的朝臣巷。住在那里的都是朝中的大臣,苏尚书府也在那条街上。   待到苏府一打听,据说五皇女今天来是来了,不过在厅中喝了两个时辰的茶水,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苏府的门房说起这事还得意洋洋,能让不可一世的五皇女吃下这个暗亏,还不好告诉别人是她凑上门自找的,苏府上下简直就是与有荣焉。姜还是老的辣啊,苏尚书一出手,五皇女又怎么样?照样得喝上一肚子的水!他们连块糕点都没上,浓茶刮油啊!   韦青琳一听温如是已经回去了,反倒是傻了。她刚刚从皇女府过来,一路上就没见温如是的人啊,难道是被气得狠了,出了城?   那边韦青琳还一头雾水地猜测着,这头温如是正打量着架在高墙上的一架木梯:“你确信,墙的那边不远就是苏公子的院子?”   袭玥点头:“附近几座府邸的建造图,奴婢都已经研究过了,不会有错。”   温如是满意地咧开嘴,大手一挥:“你在外面望风,鸣凤上,给本皇好好探探路!”   ☆、第147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宿求嫁六   鸣凤的武艺还真不是盖的,梯子都不用,仅仅是右脚一跺,便平地飞起,几个纵身就上了墙头。她半伏在墙顶张望了片刻,回头压低声线打了个手势:“主子,里面没人。”   温如是慢悠悠地爬上梯子,小心扒着顶上的瓦片左顾右盼:“苏公子的院落在哪儿?指给我看。”   “左边那座就是。”鸣凤小声道。   温如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越过那片绿水清波的小湖泊,树影掩映后果然有处不大不小的清雅小院。温如是意气风发地伸出胳膊:“来来来,赶紧伺候你家主子下去。”她不喜欢干偷香窃玉的勾当,但对方要是苏轻尘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遇到的人是那强势的后卿的转世,温如是就想要仰天大笑三声。男弱女强好啊,太特么的有成就感了,哈哈!   被鸣凤托着腰刚一落地,温如是就见昨日的那小厮背着个长方形的物什走出了院门,看形状似乎是一副古琴。跟着出来的正是苏轻尘!   温如是眼睛一亮,等到确定他们前往的方向是湖中心的水榭,偏头低声嘱咐了鸣凤几句。待到她消失在树影后,这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迈出花丛向着水榭慢慢行去。   绕过隔在中间的那座湖泊,还没近前就听到低缓悠远、缥缈若无的琴音响起,温如是慢慢停下了脚步。远远望去,纱幔飞扬的水榭中,苏轻尘白衣黑发端坐琴前,神态专注,双手轻拢慢捻,身后小厮安静地跪坐在一旁。   琴音松沉旷远,曲中仿有万壑松风、水光云影蕴涵其中,温如是躁动的心情不由地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半曲之后,苏轻尘忽然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温如是一怔。   只见他缓缓起身,侧身对小厮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小厮迟疑了片刻,便躬身出了水榭,沿着来路而去。   温如是有些犹豫,莫不是苏轻尘发现有人在暗处听琴?小说里常说,古人能从琴音中辨出弹奏者的心情,这事很正常,可要是弹琴之人也能感应到有旁人在听他奏琴,那未免也太玄乎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今日本就是来见苏轻尘的。如今水榭中只得他一人,有鸣凤绊着闲杂人等,她要是再不露面,可就浪费了这大好良机了。   温如是不再多想,大步迈向湖中央的水榭。   刚一踏入,就听苏轻尘淡淡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他头也不抬,优雅地斟满了一杯茶置于案上,“此处没有什么可待客的,唯有清茶一杯,还请见谅。”   温如是失笑,也不推辞,敛裾坐下执起那杯茶,叹息道:“今日已在府上喝饱了,苏府的茶啊,真是杀人于无形呀。”   苏轻尘抿唇,微微笑了笑,五皇女在苏尚书手下吃了个瘪的事,早已传遍了府内,就连厨房烧火的丫头都知道了。他面上神色不显,道:“五皇女若是不喜,何必勉强。”   温如是懒懒地支手在案上,似笑非笑地看他,指尖在杯沿打转,也不饮:“不勉强,不过是多了一肚子水而已,就让苏府上下高兴高兴又有何妨?能让苏公子平心静气地为我斟茶,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苏轻尘轻晒:“不能平心静气的人,似乎从来都不是苏某。”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错的是我,”温如是端起茶杯,拱手一口干了,“小女子以茶代酒,就当向苏公子赔罪了,大家今后还是朋友,可好?”   “不敢当,”苏轻尘侧身让过,抬眸淡淡瞥她,“前事不计,不过‘朋友’二字,还是免了。”   “你还生气啊?”温如是倾身问他。   案几宽不过两尺多,温如是这一倾身,几乎就要挨到他身前,苏轻尘不由微微蹙眉,稍稍往后移了下:“五皇女多虑了,轻尘不是那般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苏公子好涵养。”温如是赞道,她这话全是肺腑之言。要是被泼了脏水的人是她,她肯定不会这么轻轻巧巧地就原谅对方。温如是看得出来,苏轻尘此时眼底真的没有一丝怨怼之色,他的眸光很清亮,就像再深的黑暗都污染不了那份纯净一样。   温如是含笑直直对着他的眼睛,话锋一转:“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做夫妻怎样?”   “五皇女,请慎言!”苏轻尘讶然,面上的平静终于变了样。   “我是很认真地考虑过后,才这么说的,”温如是坦然坐回原位,将古琴掉了个个儿,悠闲地拨弄着案几上的琴弦,“苏公子,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做我的正君。这次前来,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嫁给我,定不会让你后悔。”   苏轻尘默然,良久后才开口:“抱歉,你并非我心仪之人。今日这番话,苏某就当从未听过,五皇女还是请回罢。”   温如是颔首,故意忽略掉他言语中拒绝:“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们多多来往几次就熟了。”她也没指望过区区几句话就能打动他,就像她说的一样,她今日到访还真的就只是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些话挑明了的好。不管苏轻尘接不接受,至少她接下来的举动不会让他以为,她是换了个法子在存心撩拨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苏轻尘可以不认同,但是不能误解她的心思。   温如是起身,心情很好,“明天我再来看你,今日就先告辞了。”苏香门第的教养就是好啊,苏轻尘能用并非他心仪之人的话来推辞都算得上是厚道了,这若是换了后卿那不可一世的家伙,估计早就鄙夷地直接开始人身攻击了。   “五皇女。”苏轻尘叫住她。她方才说的多多来往就已经够让他警醒的了,明日温如是要是再这么擅自潜入,就真是得寸进尺了!自幼苏家教他的就是君子之道,苏轻尘这时明知她句句留着后路,也放不出什么狠话,他只是沉声道,“不请自入别人家内院,不是君子所为,身为皇家之人,理应警言慎行。”   温如是笑眯眯地看他:“那好,以后我们就在外面见,翻墙进来的确也很麻烦。”只要他肯出去,她进不进来又有什么关系?苏府的景色也不比皇府好看几分。   此话一出,苏轻尘还真的不好接了。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男女有别,况且苏某腿脚不方便,恐怕不能陪同五皇女出游。”   “不用你步行,我会命人将出行的车驾事宜都准备妥当,一人一辆,绝对不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苏公子大可放心。谁要是敢嚼舌头,我就让他以后没有舌头可用!”温如是笑得更加灿烂,干脆地大包大揽,“就这么说定了啊!明日辰时我来接你出门。”   没等他分辩,温如是便快步走出了水榭。   苏轻尘无语地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头痛地想着该如何跟苏父苏母交待。跟那混世魔王出去,别说旁人了,就是他自己都有些担心,可是户部尚书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能将五皇女一众人等晾在门外不理的地步。   这跟让温如是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不一样,那毕竟是在府里,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是在私下,并没有摆到台面上来,大家听过笑过也就算了。   要是让堂堂的五皇女带着下人趁兴而来,然后再被尚书府推三阻四地扫了脸面,那温如是倘若故态复萌,在外面耍起混来……后果不堪设想,那女人就不是个会顾忌皇家颜面的主。   苏轻尘深深叹了口气,从他昨日在紫竹林见到温如是开始,就感觉她比从前更难缠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喜欢他?苏轻尘摇头。   如果十年的污蔑、打压都是因为喜欢的话,那她的感情就太变’态,太扭曲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苏轻尘是一点都不想再跟温如是扯上关系。怎奈今时今日的五皇女黏糊得就像个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苏轻尘思量着对策,在案前刚坐下,便听得自己的贴身小厮捂着脑袋一路呜咽着跑回来。   “公子,不得了了!五皇女肯定潜进来了,昨天那可恶的丫鬟把我捆起来塞到林子里……呜呜,她还打我的头,抢了我给公子带的果子……呜呜,公子你快躲起来啊!”   “……”苏轻尘无语,轻轻拈去了他衣领上粘着的一片树叶,温声道,“青书,下次要是再见到她,你好好跟她说,让她别动手。去搬救兵也好,自己躲远一点也好,先要保住自己才是上策。你打又打不过她,还要逞口舌之快,硬碰硬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青书困惑地抬头望他,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蒙蒙的水雾,他吸了吸鼻子:“她不是好人,不听怎么办?”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正事,连忙拉着苏轻尘就走,“啊!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快回院子里去,要不然被她们找上门就麻烦了!”   苏轻尘忍俊不禁,人都走了,他才开始着急。幸好之前自己察觉有异就先支开他了,否则这孩子早就吓坏了。   “把东西收拾一下再走,不必急于一时。”他缓缓迈步行出水榭,心底那一抹不祥的预兆也暂时放诸脑后了。   ☆、第148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七   苏尚书很上火。   不是因为今日上朝的时候,被政敌含沙射影地攻击,苏家怠慢五皇女就是不给女帝面子,也不是因为市井流言越传越烈,说什么五皇女有心接手苏家的瘸子,苏家还给脸不要脸地拿起乔来!   而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带着一大帮子人,也不进门,就站在苏府的大门口,声称跟她家轻尘约好了,一起外出游湖!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苏尚书气得直发抖,她的老脸都要给丢尽了,“不准出去,一个都不准给我出去!”   门外烈日炎炎,韦青琳忐忑地立在温如是身旁,小声道:“五皇女,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见苏公子出来,苏尚书那老女人不会是气傻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温如是怒瞪她一眼,“要不是你把昨天的事捅出去,我现在都跟苏轻尘在寒潇湖的船舫上把酒言欢了!明知自己脑子不好使,就该在行事之前来问问我的意见,什么都不懂就敢乱来,蠢货!”   韦青琳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垂着脑袋忿忿地嘀咕了句:“我这不也就是想帮你给那老女人施加点压力嘛……”她越想越气,咬牙发狠道,“要是让我查出是谁在暗中搞鬼,我一定饶不了那家伙!”   见温如是望着大门紧闭的苏府理都不想理她,韦青琳又泄了气,忍不住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温如是黑着脸不答。   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将苏轻尘他娘拖出来揍一顿!   打也不能打,碰也不能碰,温如是现在是骑虎难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到苏府接人被拒之门外,今天要是无功而返,她五皇女的威名就会成为全京人士茶余饭后的一大笑柄!   她如今是生生被人给推到了苏家的对立面,偏那苏家的老顽固还不知其中有诈,硬要跟她顶到底!   温如是深吸了口气,沉下脸:“来人,去给我敲门,敲到有人出来为止!”   沉闷的敲击声不断。临近街道的茶坊二楼上,有位锦衣女子隔窗静静地注视着苏府门前的人群。   “小姐,遣往茶寮酒肆的人全部都撤回来了。”她身后的丫鬟轻声道。   “嗯。”她微微点头,目光阴沉,“过犹不及,让她们暂时在山庄待命,没我命令不准出庄。”   “是。”那丫鬟恭敬地欠身退下。   “皇朝第一纨绔?呵,”她满意地看着街对面对峙的人马,勾唇轻笑,“温如是,我看你还怎么脱身。”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府的大门才推开了一条缝。   见门外鲜衣怒马的煌煌军士,门童的脸色都白了几分,他走出来强自镇定着,道:“我家公子今日身有不适,不见客,五皇女请回。”   温如是缓步上前,面冷似水:“苏公子既然不适,本皇也不勉强。烦请通报一声苏尚书,本皇在花厅等她。”随后提步就往门内走。那门童慌乱地就想去拦,没想到一把就被护在五皇女身旁的鸣凤给推到了一边。   一群侍卫簇拥着温如是,浩浩荡荡地长驱直入。那门童冲了几番都没能挡住这帮野蛮人的脚步,连忙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尚书大人还在等她的回话,看这阵仗,大人和公子要是不出面,还真镇不住场子!   茶楼上的女子见状微微皱了皱眉。该死!她的人还没来得及安排进苏府,温如是这一进去,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事,她也掌控不到。   温如是这一进府就是一个多时辰,她茶水都喝了两壶了才见皇女府的人鱼贯而出。   她霍然起身快步迈到窗边,正巧看到小厮跳上车驾打起帘布,苏轻尘踩着踏凳缓步入内。待得他在车内坐稳,温如是翻身骑上一匹枣红大马,一声令下,车轮滚滚耀武扬威地穿市而过,身后两排红衣金甲的皇府私军依序紧随其后。   位于队伍最末尾的是威武侯次女的车驾,韦青琳带的侍卫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十多号人。前方的金甲护卫突然有一骑离队,驰向队末。隔着马车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韦青琳的车列便调转方向,向着内城而去。   “派人跟上韦青琳的车队。”她紧锁眉头沉思着,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窗棂。   “遵命,”丫鬟顿了顿,又道,“五皇女那边用不用加派人手?”   “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她阴沉地缓缓开口。冲动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这只是第一个回合,以后跟温如是交锋的时候还多,“去查一查,五皇女是怎么让苏尚书放人的。”   “是。”丫鬟领命离开。   温如是对苏尚书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时所有的侍卫都守在门外,将整个花厅围了个严严实实。里面仅得她们两人,别说是府里伺候的下人,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那丫鬟派出去的探子亦是无功而返。   当她还苦苦思量着,五皇女跟苏尚书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时候,温如是准备在寒潇湖畔的画舫正载着一行人缓缓离岸。   寒潇湖广袤无垠,岸边树木枝繁叶茂,青幽幽的树荫间夹杂着一丛丛红艳艳的桃花。花色倒影映在水中,碧波荡漾,岸上水中的花枝连成一片。从湖中心望去,那花犹如蘸水而开,清风拂过,泛起片片粼粼波光,仿似揉碎了一湖花瓣。   苏轻尘静静凝望远处,眸光柔和:“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温如是微微一笑,执起酒壶将他面前的杯盏斟至半满:“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可以常陪你来。”   苏轻尘浅笑摇头:“就这么一次就够了,苏某喜欢清静,一次出行便闹得沸沸扬扬,实非苏某所愿。”   “本想安安静静地带你出来游玩,没想到会生出这些是非,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了。”温如是正色道。今天的事太不正常,很明显,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将苏府一起拖下水,她也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不必抱歉,”苏轻尘收回视线,转头直视着她,“你我并非同路人,五皇女厚爱,轻尘无以为报,惟愿皇女早日寻得一心人,恩爱白头。”   温如是闻言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浅酌了一杯,缓缓道:“不知,在苏公子心目中,温如是是怎样的一个人?”   “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苏轻尘微微垂眸。   温如是低头放下酒杯,将他的评价在心中慢慢咀嚼了几分,方才叹了口气,扬眉道:“公子既然知我心性,就该明白,温如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苏某身无长物,五皇女实在勿需枉费光阴在一残缺之人身上。”苏轻尘无奈。   温如是懒散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有的人爱财,有的人爱名,不过都是各有所好而已。”   她若有所思,唇角含笑,“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相貌,也不是因为你的才情。这些固然重要,但对于我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今日哪怕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我也不会放手。”   苏轻尘愕然,开口欲言,温如是轻轻摆手,打断他的话头,继续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慢慢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会娶你,无论你愿不愿意,你苏轻尘的妻主只能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温如是语声平静,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一把火把皇女府烧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你的人和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苏轻尘默然。   船桨轻划水面的荡漾声在寂静的湖面缓缓传送,舫内伺候的小厮和丫鬟都已退至舱外,两人默默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温如是才打破了平静的气氛,“你也不必觉得委屈,为了顺利将你带出苏府,我可是在苏尚书面前立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你娘才没有反对。”   苏轻尘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又复恢复了平静。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让尚书大人松了口的吗?”温如是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   良久,苏轻尘抬眸,眸光清澈坦然:“为何?”   温如是扬起嘴角,笑得恶劣:“不告诉你。”   苏轻尘:“……”   “别着急,”温如是坐直身子,心情颇好地召人入内,吩咐了几句,偏头笑吟吟地对他道,“待到我们洞房花烛那晚,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地都跟你交待清楚。”   对着一个男子,动不动就把嫁娶、洞房这种话挂在嘴上,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轻佻至此,苏轻尘再好的涵养也有些绷不住了:“五皇女慎言!”   温如是从善如流地做了个老实闭嘴的手势,静待丫鬟送进一把古琴,她摆正琴身,然后慢条斯理地试了几个音。   “也许你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我。”温如是似有所指地对他盈盈一笑,随后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指尖轻拨琴弦,一串优美动人的曲声便流泻而出。   琴声清亮绵远,其中仿有旖旎绵邈之意。待得苏轻尘凝神听去,温如是右手指腹于弦上一抹,挑、拨熟稔犹如信手拈来,琴音急转奔放热烈。   温如是仿佛尚游刃有余,似笑非笑地抬眸回望他。   她的目光与笑容不同,深沉得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五皇女。   ☆、第149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宿求嫁八   五皇女也许说得对,他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了解她。苏轻尘目光复杂地望着从容抚琴的温如是,她的十指修长柔韧,跳跃在颤动的琴弦上,与松旷的琴音相得益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温如是启唇,缓缓低吟,热烈激荡的曲调辗转入微,袅袅音色中的深挚缠绵动人心扉,“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苏轻尘在古琴一道造诣深厚,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心意?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更加不愿意挑明。   他礼貌地笑了笑,微微偏头,将视线移向舫外:“如此琴声配上寒潇湖美景,纵有先前的些许瑕疵,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温如是浅浅一笑,也不强求,只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讲:“待到冬日落雪时分,白雪皑皑覆盖两岸,此间应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到时在舫中温上一壶小酒,寒意扑面,热酒熨心。从春到夏,由秋至冬,看遍四季盛景,那才能称作不虚此行。”   见温如是不再纠缠于两情之事,苏轻尘也松了一口气,他淡笑应道:“五皇女所言极是,以后若是得闲,苏某也会随父亲前来游玩。”   温如是就像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也好,下次邀你出游之时,苏公子若然喜欢,也可携父同往。”   苏轻尘微愣,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推脱,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苏轻尘,温如是心里抓挠,纨绔他不喜欢,扮深沉玩高雅也没用,守着他这盘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她偏偏就是找不到下嘴的机会。   她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世界的时间,温如是不想再慢慢来。   沉默了半晌,她干脆直言:“择日不如撞日,稍后送公子回府,我顺便也去见见你君父。”丑媳妇终归也是要见公婆的,她就不信苏轻尘他爹能提起扫帚将她打出门。   “五皇女……”苏轻尘头痛,遇到这般死缠烂打的女人也真是个麻烦。   “你别急啊,说不定尚书大人根本就不让我进内院呢。”温如是哈哈一笑,就想敷衍过去。   苏轻尘正色道:“轻尘知皇女本性不坏,亦不介意五皇女偶尔言语失德,但是家父素来不擅与外人交往,五皇女若心里还对苏府上下怀有敬意,请勿随意提出这些不合常理的要求。”   温如是郁闷,她不过是想见见他爹,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就好像十恶不赦一样,她哪里失德,哪里不敬了?   “苏公子不愿意,我不去就是了。”温如是叹了声,只好让步。   “抱歉,苏某逾距了。”苏轻尘缓下面色,微微欠身道歉。   “苏公子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温如是摇头轻笑。此路不通,她就另寻他法好了。   她正寻思着该怎么突破苏轻尘的心防,突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温如是脸色一沉,招手唤人入内:“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袭玥的神态也有些愠怒,她利落地福了个礼,回话道:“相国府的长女姚佳若约了一帮友人游湖,见了我们的画舫在此,想请皇女过去,袭玥已经跟她们说了皇女今日有贵客,她们却一定要让苏公子去船头见见。”   见见?温如是眯眼。若只是诚心相邀,袭玥断不会生气,恐怕对方嘴上有些不干不净才是真。她起身拱手跟苏轻尘道了声失陪:“我出去会会她们,很快就回来。”   快步走到舫门,温如是低声问:“谁挑的头?”   袭玥阴沉道:“带头的是姚佳若,其他人都在跟着起哄,说要看看苏府的长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才能将五皇女迷得连残废也不顾了,硬要接手一个瘸子。”   温如是火冒三丈,大步上到甲板,就见不远处大概七、八米的距离,有座精雕细琢的画舫正停在湖中央,舫上立着六、七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笑嘻嘻地对着这边打量。   温如是绽开一抹微笑,扬声道:“我还道是谁这么猖狂呢,原来是相国、宗正、少府、长史家的几个小崽子啊。”她挨着挨着点过去,她脸上笑着,语中却是不屑。   姚佳若手中折扇猛地一收:“五皇女,我等好言相邀,你竟然语出不逊……”   温如是眉毛一挑:“哟,后面还站了个将军家的大小姐呢,本皇居然看漏眼了。”她笑吟吟地点了点立在最后面那人,“艾瑟儿,好久不见了,故人相遇,怎地藏于人后躲躲闪闪的?”   眉目明艳的艾瑟儿越众而出,她苦笑着拱了拱手:“五皇女,别来无恙否?”要是早知道会遇到温如是,她就不跟这些人来寒潇湖了。   “无恙,无恙,”温如是摆摆手,轻晒,“倒是你,混得一日不如一日了,居然跟这帮小屁孩玩在一起,拉低了格调啊。”   “一言难尽,”艾瑟儿的姿态放得很低,“改日备下薄酒,还请五皇女到将军府一叙。”   “哦?”温如是笑得意味深长,“一来就言和,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呢。”   那边艾瑟儿还没答话,一旁的姚佳若就急不可耐地横了她一眼。见艾瑟儿没有再多说,姚佳若眼珠一转,打开折扇,貌似风雅地摇了摇,假笑道:“五皇女,传闻你心慕苏尚书家的长公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他人怕温如是,她可不怕,别说她的母亲是堂堂的相国大人,就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世都不低。五皇女再嚣张,也不敢一次性就将王朝的高层全部得罪完。   见姚佳若胸有成竹的模样,温如是好笑地瞥了她眼:“没错。”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姚佳若更是满意,与周围损友隐晦地相视一笑,她又道:“听说五皇女今日邀了苏公子游湖,我等专门命人划过来看看,苏公子是何等的风采。”   她假意探头往舫内的方向望了望,“说了这么久,怎不见苏公子出来?莫不是腿脚不方便,连这点路都走不动了?”   甲板上笑声连连,苏轻尘立在竹帘后将她们的话都听在了耳里。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就待掀帘而出,突然听到温如是的声音缓缓响起。   “来人!钩链对面画舫,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铛铛铛——”的锁链声作响,半空中一道道黑影划出弧线,直落到姚佳若一行人的甲板上。   皇女府属下的金甲侍卫扬臂后拽,精铁打造的U型倒钩霎时扣住船舷,十多个人同时发力,两船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   一众贵女吓得齐齐倒退了一步,姚佳若色内厉茬,大喝:“温如是,你敢!”   “你可以试试。”温如是不置可否,微笑着大马金刀地撩起衣袍,在袭玥搬到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悠闲地接过一壶酒,看着自家勇士凶悍地攀着锁链跃上对面画舫。   “给我拦住她们!”姚佳若的声音都气得变了调,她想不到温如是居然真的敢动手!   各家的侍卫闻言不敢退后,纷纷挥刀上前护主,一时之间,贵女们的船上乱成了一团。   艾瑟儿约束着将军府的手下,默默退到人群后。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耀武扬威的温如是身上,而是飘向了船舱。能让温如是这么在意,半点都容不得旁人言语欺辱的人,除了后卿的转世,艾瑟儿想不出,还能有谁。   可是,温如是知道苏轻尘的真实身份吗?她迟疑地望着舫门后若隐若现的修长身影。   苏轻尘的视线对上艾瑟儿投来的目光,顿了顿,他缓缓放下揭开的竹帘,站在门边怔愣了半晌。   将军府长女的神情真奇怪,就像跟他很熟,眼里却又带了点畏惧……他最多也就在小时候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苏轻尘蹙眉疑惑了一会儿,就放到一旁不再思量。他回到案前坐定,忽然微微勾唇笑了下。   这五皇女的作态,还真有点意思。   不过,对朝臣之女擅动刀戈不是小事,只是不知道她逞完威风之后,面对各大家长的抗议,她又该如何对女帝交待呢?   ☆、第150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九   寒潇湖畔山色空蒙,水映天色,湖面幽青,碧波潋滟,可惜湖中央纷乱嘈杂的景象将这片宁静破坏了干干净净。   一个接着一个的侍卫,下饺子般“噗通噗通”地被金甲军士们无情地踹入水中,画舫周围的湖面上全是载浮载沉的一个个湿漉漉的脑袋!   眼见自家的侍卫都在水中惊慌失措地呼救、扑腾着,被围困起来的姚佳若几人脸都白了。   其实要是说相国、宗正、少府、长史家的侍卫全部联合起来,从数量上来说肯定是胜于五皇女这边,但是以大臣们家养护院的那素质,平时出去骚扰骚扰平民老百姓还差不多,真要是对上皇府私军可就不够看了。   温如是的人多半都是女帝划拨给她的,无论是从忠诚度、配合默契程度,还是武力值来讲,跟她们这些二世祖带着的侍卫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夙月女帝的确是恨铁不成钢,也怕温如是出去欺负别人,但是她更怕的是,自个儿家的熊孩子被别人欺负。下了面子倒是小事,最担心的是,温如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混球一个不慎,遇上个硬气不要命的,就把自己的小命给玩儿脱了……   不得不说,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又盼着她好,又下不了狠手的软弱家长——哪怕那个人是一国之主,也不例外。   背靠大树好乘凉。夙月王朝第一纨绔温如是坐在太师椅上看得很满意,而被她的手下推推搡搡赶作一堆的姚佳若等人就不那么好过了。   “五皇女,今日就算我们冒犯了你,我们的人,你打也打了,也该够了!撕破脸对大家都没好处!”姚佳若手中的折扇都快要捏断了,兀自强自镇定着。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本皇提脸面?不知所谓的玩意儿,”温如是冷笑,整治些小虾米可不是她的本意,她抬指轻轻勾了勾手,“小姐们的脑子都不清醒了,你们还愣在哪里干什么?都给我绑起来,吊船边上去浸浸水,吹吹风!”   “遵命!”侍卫们热情高昂地一拥而上。   姚佳若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就算自幼也习过武,但真要动起手来,哪拼得过如狼似虎的金甲侍卫?更何况那帮野蛮人一点都不讲究,明明武力占优还要将她们分而化之,三、五个人一伙合起来对付她们一个!   没过多久,她们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支撑到,便纷纷被擒,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抬了起来。   唯一例外的就是将军府的艾瑟儿。   跟高置于船舷上,狼狈不堪的同伴们比起来,艾瑟儿的衣衫整洁得就像犯罪。每一个金甲侍卫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的同伙是五皇女,而不是相国千金一样。   温如是笑得阴险:“艾瑟儿,你要不过船来,待会儿我送了苏公子回去,咱们找个地儿坐下来好好聊聊,叙叙旧?”   艾瑟儿很尴尬,非常非常尴尬。   她是这一拨人中武艺最强的一个,将军府的招术可不是花架子,那都是血里火里磨练出来的。艾瑟儿方才都打算好了,招架几番就假装失手被金甲护卫的人群战术打败,然后跟其他人一样,被吊起来出出气,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可温如是偏偏不让她好过。如今她的长剑还握在手中,却没有一个人跟她动手……   姚佳若的目光都快要把她给瞪穿了。艾瑟儿无奈,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姚佳若斗不过温如是,却来恨她这个漏网之鱼。   这明明就是温如是的挑拨离间之计,她们却看不透。艾瑟儿叹息,或许不是看不透,她们只是不忿,想找个撒火的人而已。拜温如是所赐,她现在已经被架到了火上烤。   “恭敬不如从命,烦请五皇女落下小船,让将军府的下属们上来。”艾瑟儿苦笑着还剑归鞘,拱手道。   “好说,好说。”温如是轻轻一笑,虽然口头上答应了,却是等到姚佳若几人被倒吊着挂到船舷外狠狠地喝了好几口水,才懒懒地挥手命人放下一艘小船去湖里捞人。   皇女府的侍卫也坏,捞上来见是将军府的,就留着喂几口烈酒暖身,一看是别人府上的,二话不说便一脚将人抖回湖里!   一时之间,骂将军府的人比骂皇女府的还多。   艾瑟儿上到温如是的画舫,途中都没脸回头去看,她只觉得落到背上的几道视线,让她火辣辣地烧得慌。   画舫外飘荡着贵女们乱七八糟的咒骂、讨饶和哭泣声,艾瑟儿坐立不安地坐在温如是对面,袭玥带着几个小丫鬟将甲板上收拾了一番,两人身前的案几上也摆满了鲜果美酒。   待到她们都退下,艾瑟儿才低声咬牙道:“你狠!”   “还好。”温如是微笑,将她面前的空杯斟满。   艾瑟儿见她不痛不痒的样子,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憋闷地坦言道:“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你也不一定稳赢,处处树敌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你今天很奇怪呢,”温如是轻瞟她一眼,“一上来就想握手言和,被我算计了还做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模样。”   温如是的眼神意味深长,蔫儿坏蔫儿坏的,“艾瑟儿,你是想辞职不干了,转会到流光?还是被我杀怕了?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呢,再不济也可以在弄死你的时候下手轻一点。”   “滚蛋!”艾瑟儿怒,“要不是老板……”她突然噤声,似乎是醒觉到自己的失言,视线下意识地就往舫内飘。   见她鬼鬼祟祟往里瞅的样子,温如是不乐意了。她屈指在案几上重重地叩了几下,警惕道:“嘿嘿嘿,看什么呐!我警告你,苏轻尘不是你能碰的!”   “碰碰碰,碰你妹!鬼才稀罕去碰他呢!”艾瑟儿气不打一处来,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去打自家老板的主意。只有温如是这蠢女人才会把那个冷血的神经病老板当个宝!她躲都躲不及,疯了才会傻不啦叽地往上凑!   “不是因为苏轻尘?”温如是眨了眨眼,好奇心大作,“这就怪了。要知道,冠军只有一个,咱们俩最后总要分出个胜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没有第二条路走的哦。”   她咧嘴笑得那个得意,能把人生生气死,“你现在这状态……啧啧啧,不是我说,我随随便便就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都不用我亲自动手,给你使绊子、下黑手的人,都能从皇宫排到眧葭巷。小艾同志啊,”温如是假情假意地感慨道,“暗刺付你那么高的薪水,可不是让你来任务世界游山玩水打酱油的啊。”   “……”艾瑟儿顿时无语凝噎。   那是她愿意的吗?!   勾引老板和弄死老板的心上人,选哪一个都是死,这叫她怎么选?!鬼才知道老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硬要逼主办方弄出一个什么轮回世界。   轮回你妹啊!这可是决赛——拿不到冠军回去会被老板削死,拿到了她更没有好果子吃,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艾瑟儿恨恨地瞪着不知所以的温如是。   特么的,暗刺老板都一早被她拖下水了,她还在那里说风凉话,真她娘的不是人!   ☆、第151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宿求嫁十   翌日早朝,相国大人率领众朝臣于殿前哭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痛骂五皇女仗势欺人。   告那恶行昭著的五皇女藐视皇法,无缘无故将数位朝廷大臣的千金小姐擒获,将她们捆起来倒挂在画舫外足足半个时辰!还指使皇女府的金甲侍卫以水泼之,竭尽羞辱之能!六位贵女待到黄昏时分才被放回,归家之后无一不病倒在榻!   相国大人哭得几欲昏阙,额头在白玉台阶上磕得梆梆作响:“陛下啊,您得为臣等做主啊……夙月王朝有此皇女,实乃天下之大不幸!”   夙月女帝被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凤椅上的扶手都差点没被她一怒之下掰断。   话到嘴边,女帝还是硬生生地将召见的地点从大殿改到了御书房:“宣五皇女温如是御书房见驾,立刻!”一字一句就像从齿缝中蹦出,说完这话,她的脸色已经铁青得让随侍不敢直视了。   被催着紧赶慢赶地进宫的温如是刚一踏入书房,便见一黑影迎面飞来。   她下意识地侧头避过,只听“哐当”一声,那物体砸在地上弹了两弹,定睛一看,竟是女帝最喜爱的一块镇纸!温如是当即便老老实实地跪下了:“母皇息怒。”   “你还有脸躲?!”女帝气得不轻,指着她鼻子的手都在抖。   “不敢,”温如是跪得笔挺,“您要是还没消气,尽管捡些轻的扔,儿臣绝对不躲了。”   “你个死不悔改的孽障——”女帝怒极,挥手执起案上的凤纹苴却金线砚,连砚带墨就向她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温如是只觉额上一阵剧痛,汩汩的血流便顺着眼角眉梢淌了下来。殷红的鲜血混着黑色的墨汁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滑过她的侧脸,依然紧绷的下颌,不过几息间,她浅色绣金的锦服前襟就污染了一大片。   额前的黑发被浸得一绺一绺的,温如是却直视着女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臣不孝,母皇不要为这些琐事气坏了身子。”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见温如是形容狼狈,女帝一时也心有悔意,可是她今天犯下的错真的是太离谱了。目无法纪,仗着她赐给她的金甲侍卫悍然对朝中重臣子女行凶,这番行径如若不重惩,置王法于何地?   女帝按捺下火气,沉声道:“如今一众大臣还跪在殿前,求朕替她们的孩子伸冤,你现在就去给大臣们赔礼道歉,别指望朕来帮你收拾这堆烂摊子!”   从一开始下令整治她们的时候,温如是就料到相国忍不下这口气,她不怕她们闹,就怕这事闹不大!温如是毫不妥协:“儿臣没错!姚佳若那帮贱人要是再敢在儿臣面前蹦跶,儿臣照样是见一次打一次!”   “放肆!”女帝拍桌而起,怒斥,“你眼里还有王朝法纪,还有我这个母皇吗?!”   “儿臣知道母皇是为了儿臣好,”温如是抿紧双唇,淌下的血迹混着墨渗进唇缝,一张嘴,齿间的颜色看得人瘆的慌,“但是她们既然敢污蔑儿臣的夫君,就是儿臣的仇人!对待仇人,别说是吊起来喝几口脏水,就算是任何的打击手段都不为过!”   “胡扯!”女帝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一向睿智的脑子不好使了,她只觉一阵头晕,狠狠灌下一杯水才缓过来,“什么都不会,给人头上安置罪名你就最拿手,朕倒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狗屁夫君?!”   “儿臣心慕苏家长公子已久,早已认定他就是儿臣的正君。儿臣本想过一段时间,等感情稳定了再禀明母皇。”温如是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地说道。   “不料昨日带轻尘出游,却遇到姚佳若一行人污言秽语,毁公子名节,儿臣一气之下才命人惩戒她们!”话到激昂之处,温如是一头叩在地上,毫不在意额前破裂的伤口,“如今苏公子不堪受辱,闭门不出,儿臣别无他法,但求母皇下旨为我们赐婚!”   苏轻尘此时要是知道温如是颠倒黑白,捏造他跟她的私情,恐怕会不顾形象地狠狠踹她一脚!可惜,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女帝跟温如是两母女,被她的话气到的,也只有女帝这个亲妈。   “……苏尚书的长子?”她简直不敢置信,要论污蔑,谁能比得过温如是对苏轻尘的污蔑?十年啊,白的都被她糟践成黑的了!   “是。”温如是伏跪不起。   女帝心中怔愣,一时之间,就连相国还跪在殿外等她做主都忘了。   自家的孩子自个儿有数,温如是这些年干下的事真的没有一件能摆上台面的,像她这样的德性,有哪个大家公子愿意嫁给她的?女帝早就对她未来的夫君人选不抱任何希望,只求随随便便来个人,进门后能老老实实地,不撺掇着温如是出去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可要是温如是娶的人是苏轻尘……女帝回过神:“这事苏尚书知道吗?”她就不信,唯一的儿子被人这么对待,温如是还能在苏尚书眼皮子底下将人给拐走。   “知道,”温如是抬头,一五一十地交代,“儿臣在苏尚书那里立下了字据,发誓风风光光迎娶轻尘过门,以正君之位待之,一生不再另纳他人。”   皇家欠苏轻尘良多,女帝到现在还记得他小时候那灵秀的模样,自从他九岁那年被小五害得摔断了腿,留下隐疾,她也再没好意思宣他父子进宫过。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这孩子有朝一日居然会变成她们温家的人,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那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小女儿要是真心想娶那孩子,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女帝沉吟半晌,缓缓坐下:“既然苏尚书肯答应,朕就允了你的请求,不过,相国那边你也得去赔礼道歉。虽然她们也有不是,但滥用暴力总是不对的。”说到底,被挂在船头泼水示众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女帝现在心情好转,也舍不得让自家的熊孩子去遭罪。   “不去!”温如是硬声应道。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抹平了,她的苦肉计还怎么演得下去?!苏轻尘根本就不想嫁给她,圣旨一下,他肯定会以为自己在以势压人,身上不带点伤,怎么博取他的同情?   “要打要罚,儿臣都甘愿承受,哪怕是杖责也不敢有一丝怨言,可要让我去给那帮家伙低头——绝无可能!”温如是梗着脖子,顶着半边脸的污血掷地有声。   太不省心了!女帝心中又是一阵阵气闷,她喘着气又想拍桌,手一抬起,想想这混球也不怕,平白没得伤了自己的手,就更郁闷了。   “来人!”女官应声而入,女帝看都不想再看温如是一眼,“把五皇女带出去,殿前廷杖八十,当着相国的面打。行刑后皇女府紧闭一月,不得有误!”   紧闭而已嘛,早习惯了,等屁‘股上的伤好了以后,一月之期也就过了。温如是咧开嘴,响亮地叩了个头:“谢母皇恩典。”起身乐颠颠地就跟着女官出去领罚了。   “个小混球……”女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头女帝回寝殿找小混球的爹求安慰,那头温如是就顶着皮开肉绽的屁’股被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抬出了宫。   一出宫门,温如是便拍着豪华“担架”,有气无力地道:“去眧葭巷苏府。”   袭玥眼睛都红了,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小声劝:“主子,咱们先回府让大夫给看看吧,瞧您这伤……”她心酸得都说不下去了。   温如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治伤,她在宫里就召御医来看了,哪需要在外面找大夫?要的就是这效果!   “少废话,让你们去就去。”   温如是算得很好,可惜,到了苏府,连大门都进不了。   她的屁’股疼得厉害,温如是也不敢真就这么在门外跟他耗着,只好让鸣凤去买了笔墨纸砚,趴在没遮没挡的软铺上,别别扭扭地给苏轻尘写了一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情书。   眼巴巴地看着鸣凤吹干墨迹,将她的书信叠好,交到门童的手里,温如是这才灰溜溜地命人将她抬了回去。   女帝的赐婚诏书送进苏府的时候,苏轻尘正看着那封写得歪七八扭的“情书”发愣。   青书冲进房里,忙不迭地喊着:“公子,不得了了!圣旨来了,大人让你赶紧出去接旨。”   苏轻尘面色一红,若无其事地将信折好揣进怀里:“些许小事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青书被训得一滞。他进府这么多年,还没见公子红过脸,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苏府开门正厅迎接传旨官,堂上郑重地摆着香案。   苏尚书一袭朝服,领着阖府上下人等跪听帝训,待得颁旨完毕,苏尚书双手接过圣旨,交于苏轻尘手中,他还没有从方才传旨官的声音里面反应过来。   “……皇室第五女如是,身份贵重,言动威仪,且未有家室,理合婚配……苏氏有子轻尘,年届十九,父母行止端庄、家法整齐,其子容貌端洁,德性淳美,咸合礼度……”   苏轻尘恍恍惚惚地捧着明黄镶金边的圣旨,跪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今赐婚予尔二人,服此荣恩……”   太快了……他的终身,就这么定在寥寥几句话中了?   昨日他还拒绝了五皇女的示好,祝她早日寻到一心人,恩爱白头……今天,她当初说的话就开始一一兑现。   “我会娶你,无论你愿不愿意,你苏轻尘的妻主只能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言犹在耳,怀中的信笺仿佛在发烫,苏轻尘茫然地起身,转向他的父母。   尚书大人将一包厚重的回礼隐晦地塞进传旨官袖中,高高兴兴地将她送出门去。   苏父面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过来拉着他的手,一面擦拭着眼角的泪,一面连声道:“儿啊,从今往后,你可得多多在五皇女身上上点心了,只要她能一心一意待你好,也不枉你这些年受的罪了……”   君父还絮絮叨叨地在嘱咐着些什么,苏轻尘都没能听进去。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没有人问过,他到底是否愿意……   明明是他的人生,却有着那么多的不由自主。   第152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一   温如是被女帝下令廷杖八十,然后禁足在皇女府的事当日便传遍了京城。能让女帝下此重手,朝臣们都很满意。被打了吧,被打了吧?活该!看她以后还怎么有脸仗着女帝的宠爱为所欲为!   第二天韦青琳跑到皇女府,进门就看到温如是攥着一支毛笔,趴在榻上涂涂画画。   “这是在干什么呢?”韦青琳凑过去就想瞟她在写些什么。   “烦着呢,走开点。”温如是一巴掌推开她的脑袋,收起纸笔放到榻内侧,“你成天都没事干了是吧?吃饱了撑的老往我这里跑,赶紧回你家去,别在这里碍眼。”   韦青琳撇嘴退到一边:“这不是听说你被打了,来看看嘛。”怎么说五皇女也是她的损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来关心关心说不过去。不过相比温如是屁’股上的伤,韦青琳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据说,陛下给你和苏家公子赐婚了?”   说起这个,温如是就得意:“那当然。”要不是还得在皇女府面壁思过,她早就死皮赖脸地混进尚书府跟苏轻尘培养感情了。   女帝金口一开,他想不嫁都不行,除非不顾苏家人的死活。苏轻尘自幼孝顺,想必不会让苏父苏母为难。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届时正值深秋,天高气爽,不冷不热,唇齿相缠,结发共寝……温如是嘿嘿咧嘴乐着,那傻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韦青琳手臂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京城公子长得好的多的是,你何必为了一个苏轻尘……”   “滚滚滚,少在我面前说废话,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温如是不耐烦听她这话,挥手就命鸣凤将她请了出去。   不明白她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来问她都要正正经经地解释一遍,那她以后什么都不用做,光费口舌就够烦人的了。有那时间,她还不如想办法让苏轻尘主动来探病的好。   这世界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温如是想着,将她的伤势形容得凄惨一点,苏轻尘心里再有怨,看在她是他准妻主的面上,也不好不闻不问吧?   温如是兴致勃勃地将画到一半的四格漫画摊在榻上,抚平了继续往下填补。简单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头戴金冠的女娃,第一幅是女娃远远地望着在水榭中抚琴的男子,那男子神色淡然,不用说,肯定就是苏轻尘啦。   第二幅是苏轻尘不理她,傲娇地别过脸,女娃跟在他后面拱手作揖。旁边大大的文字泡里题了字:亲爱的,咱们一起去游湖呗?   第三幅画了个漂亮的小船,船上两人相依相偎,水里扑腾着无数的脑袋。女娃豪气干云:有我在,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第四幅,女娃被侍卫摁在雄伟的大殿前打板子,一群手持笏板的老女人围在旁边笑。右下角画了个委委屈屈地趴在榻上的小女娃,望着窗外的大眼睛里包着泪:夫君,屁‘股好痛……   苏轻尘低眉敛目,细密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遮掩在阴影中。伺候在一旁的青书絮絮叨叨地点评着他手中的画:“脑袋画得比身子都大,旁边题的小字也是粗俗不堪,毫无意境可言,一看就知道五皇女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嗯。”良久,苏轻尘才应了声,微微地笑了笑,将几幅画叠起,放进桌上的小匣子里,“方才你不是让厨房煮了甜汤吗,怎么不见人送来?”   “啊,肯定是那些下人偷懒怠慢了,我现在就去催催!”青书的注意力马上就从匣子里转开,风风火火地转头疾奔出门。   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人,苏轻尘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了下来。对于温如是的大胆示爱,他不是不动心,可是,像她那样的人,就算是一时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温如是送出的情书、情画都够用来糊上一屋子的墙了,也没有得到苏轻尘的片言只语。   眼看着过了大半个月,来皇女府探病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苏轻尘那边也没有动静,温如是有些趴不住了。   臀上伤处结着疤,温如是也不敢乱动,偏头见户外阳光明媚,便命人将她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对着花团锦簇的景色琢磨了一会儿,正想叫鸣凤去苏府打听打听消息,刚巧艾瑟儿那家伙就上门来看热闹了。   “啧啧啧,瞧这伤重的啊,这么久都下不了榻,可怜见的。”艾瑟儿幸灾乐祸地撩起她背后的薄毯。   “这是爱的勋章,我挨打我自豪,你管得着嘛?!”温如是不善地一掌拍开她的手,斜斜睨她,“有这说闲话的功夫,自个儿去找个男人来疼啊,一天到晚盯着我们两口子打转,你有毛病啊?”   “还自豪呢,”艾瑟儿撇嘴,“赐婚诏书都下了这么久,也没见苏轻尘过府来看上你一眼,人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诶,我说,”温如是撑起上半身,“你到底还是不是来参赛的?其他男配你找到了吗,搞定了几个执行者?——我就不明白了,咱俩不熟吧,你这一副酸不溜秋、假眉假眼的样子,到底是啥意思?”   艾瑟儿龇牙,若不是鸣凤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她真想给她那狗屁爱的勋章一巴掌!算计女帝下旨赐婚算什么本事?有种让苏轻尘心甘情愿地嫁给她啊!   “主子!”袭玥忽然兴冲冲地迈进内院,笑道,“苏公子来了!”   温如是眼睛一亮,马上就指挥着丫鬟去迎:“快快快,请他进来!”一想不对,连忙改口,“等等,先把我抬进屋,还有,前几天用剩下的药膏统统都拿进去摆上。”   一瞟见艾瑟儿还待在一旁,温如是嫌弃地挥了挥手,就像在赶烦人的苍蝇,“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啊?没看这儿忙着嘛,赶紧走,赶紧走。”   “鸣凤,送客。”言毕,温如是犹嫌不够,“记得带她走侧门,避着点,别让苏公子看到了。”   艾瑟儿气得吐血,她堂堂将军府长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居然让她从侧门离开……   她拧身就走。个王八蛋,她今天就不该来!   温如是才不理会艾瑟儿的怨气。她喜滋滋地趴回榻上,就着丫鬟的手,在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黄粉,抹匀之后盖好被子,作出一副虚弱伤重的姿态。   待到苏轻尘在袭玥的引领下,踏入内室的时候,温如是微微撩起眼帘,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下:“轻尘……你随便坐,赶明儿等我伤好了,再陪你在府里好好逛逛。”   温如是的房间很奢华,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处处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张扬。   累丝镶红石熏炉内袅着冉冉的香,透雕鸾纹的桌上摆着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墙上挂着弓箭,就连雕花刺绣的屏风上,都不伦不类地吊了一把满镶宝石的长剑。   房内没有一把座椅,就连唯一的锦垫圆凳,都安放在温如是的榻侧。   苏轻尘想要客气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他的眸中浮起了些许无奈,这还真是随便坐呐,为了能跟他亲近,她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要了。   见他迟疑不动,温如是唉声叹气地抬手抚额:“那日被母皇的墨砚打了个头破血流,近日常常觉得头晕,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乌木鎏金的缠枝榻上,温如是拢在色彩艳丽的软被中,额上的白布渗着青污的药渍,她的面色苍白泛黄,苏轻尘心中隐隐就生出了一丝不忍。   她终究,也是他日后要朝夕相处的人。   想起临出门,君父担忧的目光……苏轻尘缓缓迈步,在室内唯一的座位上坐下:“你……可有好些了?”   温如是仰起小脸,笑眯眯地看他:“你来了就不痛了。”   苏轻尘不自在地偏过头:“太医怎么说?”   温如是偷偷伸手去勾他的长袖,嘴里应道:“太医说的不作数,尽开些不顶用的药膏,那药味道冲得很,抹了好几天也不见效。”   苏轻尘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手,耐着性子温声开解:“几日当然看不出效果,五皇女多用上一些时日,兴许便能痊愈。”   温如是探出的手落空,也不收回,干脆就直接长伸握住他的手不放。   “轻尘,你讨厌我?”   她的掌心带着薄茧,五指柔韧有力,贴着他微凉的肌肤,暖得烫人。   苏轻尘指尖微动,轻轻抽手,却没能脱出。他缓缓抬眸,她的双眼黑亮,目光灼热,仿佛还隐藏着几分忐忑。   “有什么区别吗?”苏轻尘淡淡笑了笑,“讨厌,还是喜欢,对你们来说,都无关紧要。陛下下了旨,作为臣民的只需遵从,苏家如是,我,也如是,仅此而已。”   他直视着温如是,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那握着他的手还坚持不放,只是掌中令人眷念的温度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不是这样的,”温如是勉强笑着,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放,“我会对你好,以后都只喜欢你一个人,皇女府的大事小事都交给你做主。你说指东,我绝不向西,你让撵猫我就不会打狗。”   “你别生气了,”她心里发慌,“真的不是无关紧要,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真的。”   苏轻尘也不挣扎,就任她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   第153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二   温如是是个什么样的人,苏轻尘一直知道。   他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有一大半的时光,都被她牢牢占据着。若说不幸中的大幸,那就是一百件坏事里,或许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两样好事。   譬如说,摔断腿之后,女帝代五皇女送来的各式各样赏赐中,有一册他向往已久的《广象戏图》棋谱残本。   又或是,在每一次清理完污蔑造谣的人之后,女帝总会对苏尚书在朝中的不和言论多加包容。   初时,苏轻尘心里也有怨,特别是在看到君父背着他暗暗抹泪的时候。   可他并没有让这份怨怼污染内心的平静。苏轻尘是骄傲的,他一岁识字,四岁知五经,六岁能诗文,七岁的时候便将夙月王朝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一条律法背得滚瓜烂熟,九岁那年一篇针砭时弊的《九离子赋》震惊朝野,虽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苏家长公子的神童之名也算是传开了。   女帝为此特地下旨,召他随父觐见。因才著世,那是王朝男子的无上荣耀,以苏轻尘的聪慧,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惊才绝艳的人物。京中传言,女帝此举是有意为太女择婿。   苏轻尘那时不懂,君父隐含的欣慰和苏尚书眼底的担忧是为了什么,他的心思都沉浸在学识的世界。   红墙碧瓦的深宫内,太女温湘宁眉目含情,在他面前温柔得像朵娇花。   然后,温如是出现了。   苏轻尘到现在还记得,她笑得灿烂,仰着头在树下催促:“轻尘哥哥,拿到我的纸鸢就快下来,我们一起去宫外放!”之后,他的记忆中,只有天旋地转的疼痛。   如今,她还是那样,仰头望着他,就像当初一样,许着比蜜还甜的承诺。   苏轻尘长久地沉默着。   温如是的心开始下坠,她强笑着拉着他的手道:“皇女府东面的院子,我已经命人拆了,让他们照着我新设计的图纸正日夜赶工呢,等到你来的时候,我们的新房肯定已经顺利完工了。轻尘,你要不要看看图?若是不喜欢哪里,我这就让他们去改。”   “不用费事,住哪里都是一样。”苏轻尘心情复杂,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你往后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修仔细些也是应该的。”她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他。   上一世不能在一起,今生他还处处不领情,温如是的脾气也上来了,“你现在就算想悔婚,也来不及了,我会守着你,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别想去。”   苏轻尘轻叹,之前还说要什么都听他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故态复萌了。五皇女的话,真的做不得准。   他动了动手,仍然还是挣不脱,只好温声道:“我看看你额上的伤。”   “额上没有什么大碍了。”温如是怔了下,虽是这么说着,她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任他解开了缠在额头上的软布。   白皙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青色的药膏,寸许长的暗红伤疤很是打眼,苏轻尘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母皇的苴却金线砚倒是个好东西,就是重了点,打在头上真的很痛呢,一下子就流了好多血下来,”温如是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挨挨蹭蹭地将脑袋凑到他手边,“轻尘,你说我今后会不会留疤啊?”   苏轻尘微微向后,面上还是疏离清淡的微笑:“太医们给你开的药方你肯定会有祛斑的功效,五皇女坚持使用,不会留疤的。”   “轻尘,”温如是抬头,黑眸忽闪着期待,“袭玥粗手粗脚的,老弄得我痛,要不,你帮我抹一次药吧?”多亲近亲近,感情自然就培养出来了,温如是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脑袋上会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妻主的脸不也是正君的门面嘛,只要苏轻尘会在意那就够了。   果然,苏轻尘犹豫了半晌,便起身去拿桌上的药膏。   “在白色玉罐子里面装的那个就是。”温如是探头看了眼,扬起唇角提醒道。   旋开玉罐上的盖子,一股清幽幽的冷香便传了出来。苏轻尘用软布蘸了清水拧干,缓缓擦拭她额上残留的膏药,语声平淡无波,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你刚才不是说,这药味道很冲吗?我怎么觉得还好呢。”   温如是正眯着眼享受他的近身服侍,听了他的话,面上笑容一滞,呵呵地就想敷衍过去:“祛斑的还没用过,想来跟原先治伤的那种味道不同吧。”   “嗯。”苏轻尘也不追究,平静地换了张白巾蘸干疤上的水气。他的手法轻柔,指尖微凉,隔着薄薄的一层膏脂轻触在她额头上。   两人离得极近,温如是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发端。   她的心慢慢地安宁下来,仿佛前世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只要他还活着,再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房中的气氛渐渐弥漫出淡淡的温情。   “等脱了疤,再用一段日子就可以了。”苏轻尘收了手合上盖子。   温如是遗憾地眼巴巴看着他起身将药膏放回原处,洗净指上的膏脂。   他转身,就对上了她黑得发亮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温如是唇角一扬,支起身得寸进尺:“不多坐坐再走吗?院子里的木槿跟合欢都开得正好。知道你喜欢兰花,我派人去搜了很多种类回来,这时节估计也都带花苞了。我陪你去外面看看?”   苏轻尘没有回答,行到门口顿了顿,转头对着翘首以盼的温如是忽然微微笑了下。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光彩,让人抓不住,却忍不住想去探究。   温如是怔愣愣地回望他。往日苏轻尘虽然嘴角也常挂着笑意,但那都是礼貌养成,他对谁都那样,就连对街边的乞丐,也是温文有礼,但此刻他的眼底却多了一份戏谑。   别跟她说戏谑不是正当的褒奖,温如是是什么人?再不好听的话,从苏轻尘嘴里出来,她都能把它扭曲成自己爱听的意思。   更何况,他对她笑了!不是礼貌,也不是疏离!这是不是就表示,苏轻尘被她的诚意感动了?!   温如是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她咧嘴笑着,小心地问,“怎么了?”   他避开她热烈的眼神,垂眸清咳了声:“我本不想明说,不过,皇女府探病者众多……日后五皇女倘若还想装病,额上白布覆盖的部分也不要忘了。还有,黄粉易脱色,太医或许可以帮你调制一些稳固的药水。”   “……”温如是。   待到袭玥送走苏轻尘,回来见温如是还支起半身,呆愣愣地趴在榻上,忍不住开口笑道:“苏公子都走了,主子你还没回过神来啊?”   温如是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她,叹了口气:“唉——你不会懂的。”   “主子不说,怎么知道奴婢到底明不明白?”袭玥好奇心上来了。   温如是又深深叹了口气,一头扎进被子里,摊开四肢。   “我就是在想吧,再这么下去,苏轻尘要是越来越毒舌了,一旦发生什么言语之争,我到底是让着他呢,还是不让他呢,还是让着他呢?”   “那怎么可能?”袭玥当即便笑了,“苏公子那般斯文有礼,见了我们都微笑点头的人,不会像主子想的那般逞口舌之非,主子你多虑了。”   多虑了吗?   温如是忧郁地拉起被子蒙在头上。   苏轻尘要是启动后卿的一半攻击技能,都没几个人能抗得住。斯文有礼?他刚刚就是用着斯文有礼的口吻,建议她改用能保持长期性面黄的药水。   ……这还没进门呢。   第154章 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三   接下来的几日,派去苏家请公子过府的人回来都道,苏公子说了,五皇女已经大好,不需要旁人再去探病,她想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温如是无语。她用女帝来压苏家,苏轻尘就用禁足的事来回敬她,这摆明了是膈应人嘛,反正温如是出不去,能奈他何?   真是冤家啊——她还真不能将他怎么着。温如是惆怅了两天,很快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收拾了些新房的建造图,就让袭玥给苏轻尘送过去。   苏轻尘见了还有些诧异:“这都是五皇女画的?”   袭玥与有荣焉,谁说她们五皇女只会吃喝拉撒混日子?她语气中带着骄傲:“为了公子的新居,主子费了很多心里,这些都是主子忍着伤,一笔一笔亲自描绘。”   摆在苏轻尘面前的一摞,洋洋洒洒起码有数十张。有一半是平面布局和尺寸比例图,另外一部分是细节部分的大样,其中以卧室,浴房和更衣间(茅房)最多,其他的都是用炭笔绘出的各个景观位置的局部素描图。   绘制之详细,不亚于朝廷监造处的老臣子,要是单论简单易懂,温如是的图纸似乎还要更甚一筹。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标注尺寸的字体挤成了一堆,看起来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不过,跟她精巧的创意比起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苏轻尘没想到,更衣间还能这么建。勿需恭桶,污秽之物经水冲刷,流入院后的所谓“化粪池”……只是,用玉石琢就的“坐便器”代替恭桶,未免也太过奢华了点。   他认真地一页页翻阅着。旁边袭玥见有戏,不动声色地加了把火:“主子画的这些东西,有好多奴婢都不大明白,公子要是想弄清楚,可以过府看看。这几日主子都在东苑看着下面的人做工呢,膳食都是让人给送过去用的。”   苏轻尘愕然:“她的伤全好了?”前几日他明明还看到她的伤口结着痂,这时候随意走动,恐怕还没等伤疤自然脱落,就又要再破口一次了。   袭玥唉了一声,一脸的无奈:“没办法啊,奴婢跟了主子这些年,还没见她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过,说什么都要亲自监工。那院子里扬起的尘土连我们这些下人都受不了,大家嘴皮子都说干了,她就是不肯挪窝。   主子说了,还剩两个多月的工期,她要是不盯着点,倘若下面的人会错意,毁了她的心血事小,委屈了公子——谁都别想好过。”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苏轻尘一眼,苦笑道,“主子的手段公子是知道的,有这话放在前头,谁还敢再多嘴?更何况,主子要做的事,皇女府上上下下原本就没一个人敢阻拦。也就是公子的话,主子能听得进去,别的人……”   苏轻尘淡笑。他现在倒是相信温如是会听他的,但是这样的迁就又能有多久呢?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等到她的新鲜感过去了,又会变成原来那个逗猫惹狗、人憎鬼厌的纨绔样子。   他不欲多说,只是让袭玥先回去。   袭玥回府将苏轻尘的表情绘声绘色地给温如是描述了一番,见她仍然闷闷不乐,遂又安慰道:“苏公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把图纸留下。往日送过去的东西,他瞥都不瞥,直接就叫小厮收起来,今日直到奴婢走的时候,都没见他召青书收拾呢。”   温如是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苏轻尘会对她的设计感兴趣,那不止是功能上的改变,就连各个部份的线条细节,她也适当加入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东南亚风格装饰。   在从前的任务里,温如是曾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园林景观设计师,对古建筑方面的构造也小有研究,做这点事不在话下。   她倒也不是存心卖弄自己的才学……好吧,其实这也是一方面。苏轻尘对她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让他看清楚,他将要嫁的人并非他想象中那么不学无术,总归不是件坏事。   但最重要的是,温如是认为,能够亲手为自己喜欢的人打造一座独一无二的爱巢,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她如今有权有势,又有钱,仓库里大把的金珠玉器书画珍宝无人问津,放着也是可惜了,还不如物尽其用。等以后苏轻尘进了门,就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他管理,只要他高兴,想卖想用都随他意。   温如是盘算得太过愉快了,以至于翌日一早,苏轻尘过府“视察”工地,寒暄了几句,突然问她何必大兴土木耗费巨资重建东苑时,温如是脱口而出:“为了金屋藏娇啊。”   话一出口,温如是就知道坏了。这世界没有陈阿娇,男子嫁人后也不是足不出户的,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很难不让人想歪。   她连忙补救,“开玩笑的,我就是想让你住得舒服一点。”   苏轻尘不理她欲盖弥彰的辩解,他的黑眸沉静深邃,凝视着温如是的眼睛,缓缓低声道:“你不想我以后出去见人?”   “怎么会?你也太小看你未来的妻主了。”温如是尴尬地摇头,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到了他的眼里却成了嫌他见不得人,这话偏得……   说到底,苏轻尘还是不信她,温如是不免有些难过,“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清楚。我知道在你心底我也没什么人品可言,但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轻尘明白,也很感动,”他并不怀疑温如是对他的爱慕,她看着他时,眼中蕴藏的情意满得仿佛就快溢出来,只是……他安静地望着她,并不讳言,“只是,轻尘也曾亲眼见过五皇女玩腻了的宠物最后是什么下场。”   “喜欢的时候,待它如珠如宝,不喜欢的时候,弃之如敝履。”他的微笑淡然,语声低沉,似乎是想将两人之间的纠葛一次性说清楚,“五皇女的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轻尘不想成为那个被随手丢弃的人。”   “嫁入皇女府已是不能改变的事,轻尘会谨守夫道,但轻尘也希望五皇女明白,”他的眸色平静,认真得没有一丝涟漪,“轻尘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也无意于介入五皇女的个人生活。耗财耗力建造宅院这种事情,往后请勿再为轻尘做了。”   温如是哑然。   临时搭建的小亭四围降着透明的绡纱,远处工地上来来往往的工匠干得热火朝天,她的心里却是哇凉哇凉的。   她能说什么呢?说虐待动物的那货不是她,说她都是帮别人背了黑锅,其实现在的这个温如是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槽糕透顶?   她也是好面子的,被他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也很伤自尊的好吧?!明明那天都对她笑了,现在又突然泼过来一盆冷水,是佛都受不了!   她千方百计让女帝下旨为她赐婚,不是为了让苏轻尘搬进皇女府跟她各过各的!还说什么无意介入她的生活?眼看婚期临近,都这时候了,还跟她拧。   温如是一口气憋在胸口,顶得她难受,仿佛眼眶都涩涩的。   见温如是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苏轻尘难得有些慌了,或许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温如是强撑着从软榻上坐起,他连忙起身扶她,“五皇女……”   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直定定地瞪着他的眼睛,眸中翻腾的怒意仿似冰层下的岩浆:“你就这么厌恶跟我在一起?厌恶到即便母皇赐婚,也只想跟我做对假凤虚凰的表面夫妻?!”   苏轻尘双唇翕动了半晌,没有回答。“厌恶”这个词太过了,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皇女,因为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有人为她撑腰,所以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如果说他厌恶她,还不如说,对她敬而远之。   被她这般全心全意的热情待之,假以时日,很难有人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温如是的爱情太危险,他不想深陷其中。   可是苏轻尘的沉默看在温如是眼里,就是默认。   她温如是从来就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人过……她勾唇笑了起来,声音莫名地凄惶:“现在,将别人的真心弃之如敝履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她缓缓松开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倦色,“你回去罢,大婚之前不用再过来了。”   苏轻尘默然转身,行到亭边却又停了下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他一直不明白,她对他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就像是一夕之间就忽然深爱如许。   “因为你是你。”温如是知他不会明白,那个说要来找她的人都已经把她给忘了。   只有她还记得他的承诺。   别害怕,记得等我——他那时这么说着。   他只是忘了而已。这么想着,温如是忽然又觉得自己方才的伤心太过幼稚。   她的唇边忽然漾出一抹淡淡的温柔,仿佛刚才不愉快的对话根本就没发生过,对苏轻尘微微挑眉,“如果我说,我们的姻缘在前世就注定了,你会不会相信?”   苏轻尘一怔,转头毫不犹豫地就走。   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敷衍?!好的不学,还学会装神弄鬼了!   155、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四   转瞬时间飞过,无论苏轻尘有多么的抗拒,他与五皇女温如是的大婚之日还是降临了。   “我儿啊,到了皇女府不能再像往常那般任性了,五皇女再喜欢,终究也是皇家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从此以后,就要跟那跋扈的五皇女过日子,苏父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背过身擦拭泪水。   辇架上的苏轻尘红衣黑发,安静地跪坐在金绣锦缎中。隔着朱红色的纱幔,他清俊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眸中神色不辨喜悲。   车马将行,苏轻尘低缓轻柔的声音徐徐传出:“轻尘明白的,父亲不用为孩儿忧心。”   他明白的,从今往后他只能依靠自己。苏府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庇护之所,这一去,生死都是温家的人。他只是,有些茫然……   车轮滚滚,耳边是喜庆的乐声。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喧哗鼎沸,辇内辇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那边送嫁的队伍迟迟没到,温如是按捺不住,扔下一干庆贺的人等跑到门口张望了好几遍:“怎么搞的?难道是路上的人太多了?”   韦青琳调侃地顶了顶她的肩:“现在离吉时还早着呢,急什么。皇女要是忍不住,不如带人去迎可好?”   “可以吗?”温如是精神一振。   韦青琳汗:“当然不行,哪有新娘子半途离席,跑去迎接新郎的道理?!你要惯着你家夫郎也得看看场合吧!陛下待会儿就来了,若是到时候见不着你的人——陛下疼你,这笔账多半要算在苏公子头上。”   温如是一听又泄了气。她真的很想早点看到苏轻尘穿上嫁衣的样子,这该死的世界!又不是现代,还兴堵车啊?!   远远的,一匹健马疾驰而来。温如是一见马上的艾瑟儿白衣黑袍,当时脸就黑了下来:“我的大喜之日,你来触什么霉头?!”   艾瑟儿也没给她好脸色:“若不是我收到风声,才懒得登你的门!”她勒紧缰绳,“芜晨山庄的人拦下了送嫁的车队,你要是再不去,苏轻尘就要跟人跑了,蠢货!”   “将军府的人了不起啊?敢来这里撒野,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韦青琳听不下去,一挽袖子大步上前就要跟她理论。   温如是却面色一变,一把扯下胸前滑稽的红绣球,厉声就道:“鸣凤备马!点齐皇府侍卫跟我一起走!”   “哎哎哎,那家伙随口说几句你就相信啦?说不定是她骗你的呢。”韦青琳急了,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呐,女帝的卫队随后就要到了,正主不在可怎么办是好?!   温如是推开她便奔向飞速牵马过来的鸣凤,翻身上马匆匆向艾瑟儿一拱手:“谢了!咱俩的事,稍后再叙。”随即扬鞭就在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记。   一群彪悍的军士紧跟其后,策马绝尘而去。   艾瑟儿这才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居高临下斜睨着目瞪口呆的韦青琳,慢悠悠地道了句:“将军府的人,就是了不起,至少比你这威武侯次女高了不止一截。”言罢调转马头。   韦青琳嘴巴都气歪了,扑过去却只吃了一嘴飞扬的灰尘:“混蛋!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诉陛下!”她挥舞着拳头。   “只要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面。”艾瑟儿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威武侯的长女都没见过女帝几面,区区次女?若不是跟温如是有交情,根本轮不到韦青琳来恭贺。   “让开!让开——”   前方军士蛮横霸道地策马开道,路上行人急忙闪避,两旁摆出来的摊位上,有不少货品都被撞得散落了一地!   马蹄嗒嗒,直接一踏而过!温如是根本顾不上手下的护卫又毁了多少百姓的财物,她此刻已是心急如焚。韦青琳不知道事情的严重,身为进入这个世界的执行者,又是苏轻尘的妻主,温如是怎么可能不清楚?!   苏轻尘曾经定有婚约,对方就是芜晨山庄的少主。   资料中那芜晨山庄少主生来体弱多病,活到三岁左右就夭折了,随后没多久,老庄主也因为一场武林争斗而死在对手的刀下。   温如是也派人去确认过,但是昔日的芜晨山庄早已迁走,据说是遁入了塞外。温如是命人寻访了几次,也没找到余党的下落。   苏家长公子被污蔑了这么些年,都没人前来认亲求娶,温如是只以为,芜晨山庄已经湮灭,就算还有人在也不足为惧,便将这事给放到了一边。没想到,临到苏轻尘要嫁人的时候,这些人居然又冒出来了!   能把这事翻出来做文章的,除了其他执行者不会有旁人!温如是咬牙挥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枣红色的坐骑凄厉地嘶鸣了一声,马蹄如飞狂奔。   送嫁队伍人员伤亡惨重,仅剩的一支护卫队死死地守在中央最豪华的辇架前。   蒙面的黑衣人群后面,缓缓踱出一位身形袅娜的玄衣女子,她纱巾覆面,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之若没有恶意,公子见了信物就明白我等冒然赴险的苦衷。”   她素手轻扬,半枚青玉雕琢的半圆凤佩便穿过纱幔,被送到苏轻尘面前。   苏轻尘怔怔地看了那玉佩半晌,他也有半枚相似的,只是他的是龙型,这块是凤型,合到一起刚好就是个整圆——不过,他的玉佩在十岁那年就收起来,再也没戴过了。   顾之若等了许久,辇架中才缓缓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顾小姐,你来晚了。”   她不料苏轻尘这般答复,他不是应该很讨厌逼他出嫁的温如是吗?   顾之若只道他仍挂念着苏府,温声道:“五皇女生性残暴,绝非良配,苏公子,之若不信你甘愿嫁给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如君有意,芜晨山庄可助公子离开。”   她顿了顿,扫了眼身染鲜血的残余护卫,冷声道,“公子不必担心苏府安危,芜晨山庄出手,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今日之后,再无旁人能找到公子的下落。”   “随你们离开,之后呢?”苏轻尘握着那半枚玉佩,唇角浮出淡淡的嘲讽。   “之后?”顾之若愣了愣,目光柔和下来,“之若愿履行婚约,与公子逍遥塞外。”   “你口口声声说五皇女生性残暴,”层层的纱幔被缓缓拂开,苏轻尘傲然立在车驾之上,望着她的眼神有说不出的鄙夷,“你又好得到哪里去?依苏某看,杀人灭口,行鬼祟之事,顾小姐的行径更胜一筹。”   顾之若愠怒:“苏轻尘,之若不是不想早些进京与你相见,这些年芜晨山庄在塞外的挣扎求存你又了解多少?!三月前我就与苏尚书联系上,但你娘却将我等拒之门外!   我知苏尚书不敢得罪皇家,但是我顾之若不怕!你现在说我们手段毒辣,我倒是要问问,五皇女仗势抢亲在先,我杀她手下又有何不可?!”   “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苏某不屑为伍,”苏轻尘淡淡地瞥她,“仅此而已。”   顾之若的神情也冷了下来,缓缓退后,语声阴冷如冰:“将苏轻尘带走,其余人等全部灭杀!”   话音刚落,黑衣人中便分出两人跃向辇架,其他人跟车前的侍卫战作了一团!   一人五指成爪,堪堪扣上苏轻尘的手臂,一把短刃出其不意地捅进了她的小腹!   苏轻尘眉目冷清,大红广袖中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镶满宝石的刀柄,艳红的鲜血渐渐从锋利的刃口滴落。   他平静地推开她软倒的身体,转向另外一名落到车辇上的黑衣人。   顾之若面色铁青:“抓住他!伤残不论!”   就在此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如鼓点般急骤而来。“顾之若,你找死!”随着一声大喝,乌压压的金甲侍卫汹涌而来,就快要坚持不住的皇府侍卫精神大振!   温如是率先策马狂奔至车前,一个漂亮的勒马急停。   还没等马蹄停稳她便放开脚蹬,跃身在马背上一点,超水准发挥地跳上了车辇,一把将苏轻尘拉到了身后:“进去!”   苏轻尘无语。   辇上四围都是纱幔,连个遮蔽物都没有,进去有什么用?   156、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五   温如是其实很想在苏轻尘面前表现她的勇猛,让他看清楚,他要嫁的妻主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谁料她刚刚抽出腰后挂着的长剑,护主心切的鸣凤就率先冲上去,一刀将车辕上的黑衣人斩落马下!随即威风凛凛地立于车头,那架势,颇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温如是忍,这年头,忠心耿耿的下属不多了,需要好好珍惜。   她四处张望着,希望再来个不知死活的漏网之鱼,可惜鸣凤守得滴水不漏,半盏茶的功夫,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突破她的防线。   温如是瞥了眼淡淡观望着的苏轻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咬牙,跃下辇架就威武地往人堆处扑去——脚方落地,就听鸣凤一声大喊:“护驾!皇女府人等速速退回,保护五皇女!”   打得正欢的金甲侍卫闻言探头一看,她们身娇肉贵的主子已经冲进了敌群。   那怎么可以?!这绝壁是皇家侍卫们的耻辱!数百号人呼啦啦地以碾压的姿态一拥而上。争先恐后,连劈带砍,一群人完全不知何谓谦让,就连被砍翻在地的敌人也不放过,人人都抢着冲上去补刀!   ——顷刻之间,温如是周围就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退开的侍卫甚至都没忘了将她旁边地上的尸体拖走,有些尚未断气的芜晨山庄死士还在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就被这群粗人捂着嘴巴一刀了结。   温如是嘴角抽搐立在空地中,红底金线的锦服光洁如新,她手里捏着的长剑光可鉴人,没有一丝鲜血……   到底有没有眼力见的啊?!她已经忍不住想对她们竖个中指了,鸣凤还回头憨厚地一笑:“主子放心,有属下们在,绝对不会让任何匪徒接近你十尺之内!”   温如是一口郁气吐不出来,只从嘴里憋出几个字:“……干的好,回去重重有赏!”   她垂头丧气地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重新爬上辇架,苏轻尘见她皱得扭曲的脸颊,不由好笑:“高位者,勿需身先士卒。”   “我知道,”唉,他怎么会明白她的心情呢,温如是抿唇从袖里抽出一张帕子,低头缓缓擦拭他掌心的血迹,“算了,不说那些。你有没有被人伤到?”   “不曾,”苏轻尘摇头,微微笑了笑,“只是……”   “不舒服?”温如是马上抬头,急忙上下打量他的身体,“被那帮混蛋吓到了?”   苏轻尘嘴角弯出一个轻微的弧度:“只是方才那短刀柄上宝石镶嵌太多,握在手里硌得慌,下次下聘不要再选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温如是:“……”   她今天被打击的次数够多了,真的不用他再来踩一脚。温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屈指置于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屁‘股上伤痕累累的枣红骏马颠颠儿地就跑了过来,温如是跳上马背,回头对苏轻尘灿然一笑:“亲爱的,上马!咱们成亲去。”   苏轻尘面上一红,几乎有些维持不了方才的从容淡定:“这样不合规矩,送嫁的行列应该……”   “你再不上来,吉时就快过了,”温如是挑眉笑着,一脸的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让人动手的跃跃欲试,“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可别指望着,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将婚期后延。”   苏轻尘知她说到做到,要是到时候辇架没能准时到达皇女府,她还真的做得出直接行礼的事。他看了眼周围混乱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他依言坐到马背上,温如是却没有立刻驱马前行。她回头对他调侃地咧了咧嘴,“哎,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见外?”   苏轻尘不解。她回身拽着他的手,大大咧咧地就放到自己腰上,“抱紧了,否则掉下马我可不负责。”   她的腰肢柔软,隔着层层轻薄的衣物,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肌肤上透出的暖意。   跟平时被她强行拉着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他单方面的揽着她。苏轻尘看不到前方温如是唇角溢出的笑意,他只觉自己的手都快僵得无处安放了。   苏轻尘含蓄地开口:“我可以帮你控制缰绳。”   温如是扬声一笑:“你最好早点习惯,别忘了,今晚还有洞房花烛夜。”   “驾!”她清叱一声,一夹马腹。   今晚还有洞房花烛夜……还有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花烛夜……   知道和被人当面戳破怎会相同?苏轻尘心里百味陈杂,整个人都僵硬了,就连什么时候到了皇女府都不知道。   门前闻讯探听的宾客众多,大家交头接耳的还没得到准信,就见远远地两人一骑过来。   行至近处一看,正是今天的主人公五皇女和苏家长公子,众人的目光就有些微妙。   新郎倌没有随着大队前来,反而被新娘子就像抢亲般驮在马背上给带了回来,怎么看都是件离谱到极点了的事,可五皇女还不以为意,仍微笑着拱手感谢大家的光临。由此可见,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规矩可言。   周围的宾客隐晦地交换着眼色。陛下都不管这个纨绔女,她们何必自找没趣?随即众人虚情假意地笑着,纷纷上前粉饰太平,表示恭贺。   她们哪知女帝不是不管,收到苏轻尘的车队被人拦截的消息,她简直就是怒火攻心。这头才安排人去援救,那边一到皇女府,才发现温如是早就跑了!   皇家婚宴何等的重要,哪有皇女扔下满堂宾客不顾,自个儿带着侍卫去抢新郎的道理?!简直是不知所谓,整个夙月皇室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   一旁的侧君还满脸幽怨地望着她,仿佛温如是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她没有给予更多的关爱。女帝头气得头痛,若不是今日是那混球的大喜之日,她真想让人将她拖出去狠狠地再打一顿板子!   不能在温如是身上出气,女帝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芜晨山庄的头上!   “将抓到的一干人等统统打入大牢,给朕狠狠地审!”女帝目光狠厉,威严不可直视,“婚宴过后闭城三日,全城搜查芜晨山庄余党,如有窝藏着,以叛国罪论处,诛三族!”   苏尚书在一旁吓得面无血色,自知女帝如今是碍着五皇女的脸面,才没有即刻发落她,她慌忙伏地解释:“微臣……”   “你给朕闭嘴!”   女帝愠色不减,“待得过了今日,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   157、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六   晚间,洞房花烛夜。堂上觥筹交错,女帝早早就离席,苏尚书还要强颜欢笑着招呼宾客。有韦青琳和一众狐朋狗友在前面帮着挡酒,温如是趁人不注意,也想提前往后院摸去。   来贺的人多,她推拒着不胜酒力,堪堪挪到门口,刚一踏出门槛,就遇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苏尚书。新上任的岳母大人搓着手,状似难以启齿:“五皇女呐,吾皇今儿个……你看……”她话也不说全,就忽闪着那双并不明亮的老眼,目含期待地望着温如是。   “母皇今儿送的礼很厚,”温如是笑眯眯地答非所问,“尚书大人放心,以后都交给轻尘打理。”   苏尚书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五皇女误会了,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见温如是也不接话,她干巴巴地哈哈一笑,“如今咱们都是亲戚了,怎地还这么见外呢,老妇托大,就唤你一声如是,可好?”   温如是微笑颔首:“应该的。”   “那……吾皇的事?”苏尚书趁热打铁。   “什么事?”温如是小眼神纯洁无辜。   “……”苏尚书向来刚硬惯了,要她拉下老脸去求一个素来就看不惯的二世祖,真的是难为她了,温如是见她一张老脸都憋红了,哼哧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就是,关于今日抢婚的人。”   “抢婚的人?那群歹徒跟岳母大人有关吗?”温如是眨了眨眼。   苏尚书急了:“芜晨山庄的大小姐当初明明就死了,如今突然又跳出一个,微臣绝对不是有心欺君罔上……”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温如是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改变。   被温如是这么眸含深意地注视着,她的声音渐渐也就低了下来。苏尚书暗忖着,莫非有什么是自己遗漏了的地方?否则,以五皇女对自己儿子的重视程度,不至于苏家都要大祸临头了还老神在在地无动于衷啊。   思来想去,苏尚书突然恍然大悟,“啊——对!芜晨顾家的人早就不在了,现今这位根本就没人见过,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顾小姐呢!”   “岳母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温如是摇头,苏尚书还是太耿直了啊。唉,谁让她娶了人家的儿子呢,就算不满这老家伙的隐瞒,好歹她也没有里应外合把苏轻尘送去塞外。光凭这一点,她就得承了这份情,大灾小难都帮苏家挡着点。   苏尚书这边还懵着,温如是就拉起她皱巴巴的手,语重心长地开解,“芜晨山庄的大小姐不到十岁就没了,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相信那祸首纵使能瞒过天下人,也骗不过岳母大人和母皇。拦婚驾的那帮叛匪就是叛匪,不过是打着已逝之人的名号,妄图行不轨之事。这般行径实在是卑劣,该当严惩!”   她说那顾小姐死了,就是死了,没死也得死。   苏尚书很快明白过来,霎时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自然了。   她几乎都要开始怀疑,自己将唯一的儿子嫁给温如是到底是不是件好事了。以前只知五皇女是一纨绔,今日才知是个有心计的纨绔,必要时还很狠辣。   她家轻尘单纯啊,怎么降得住这货?!   ……   新房内,红烛一双,苏轻尘一袭红衣端坐榻沿。院中大朵大朵的金花茶盛放着,映着月色,仿佛涂上了一层蜡,晶莹而油润,似有半透明之感。   温如是快步走进院子里,望见临窗沉静的烛光剪影,不知不觉就慢下了步伐。   什么叫做近乡情怯,什么叫做事到临头又唯恐对方冷眼相对,温如是在这一刻尽皆体会了个遍。   宴席上的酒意似乎也顺着微风飘了进来,空气中氤氲着一股醺人欲醉的甜香。她在门外踟蹰了良久,才推门入内。   苏轻尘徐徐起身,红衣流光,走近桌边缓缓倒了两杯酒:“我还以为,你不敢进来了。”   “怎么会呢,亲爱的说笑了……”温如是小心地瞥了他眼,讪讪步近。   苏轻尘抬眸对着她,黑眸深邃,神态从容,一点都不似被迫嫁过来的那个人,倒是温如是站在一片喜庆大红的房中,木呐呐的,反倒更像被逼婚的小媳妇。   沉寂半晌无话。温如是只觉喉咙发痒,口干舌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干咳了声,下意识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嘴边送。   “合卺酒应该两人共饮。”苏轻尘静静看着她,道了句。   “……”温如是含着半杯酒,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还是暗咒了句,咕嘟一声吞了下去,干巴巴地陪着笑,“说的也是,要不,再给满上?”   “五皇女今日得偿所愿,怎的胆子却变小了?”苏轻尘淡淡一笑,执起酒壶慢慢将她面前的半杯斟满,“想当初,五皇女命下属将姚佳若等人倒挂在船头的壮举,是何等的大快人心,那时候的霸气洒脱都去哪里了?”   温如是吃不准他是真心还是说的反话,只嘴里谦虚着道:“谬赞,谬赞,旧事不值一提。”没敢顺杆子往上爬。   “五皇女真的以为轻尘在夸你吗?”苏轻尘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   妈蛋!她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容易对她说句好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温如是孤伶伶地端着酒杯站着,见苏轻尘根本没动,干脆光棍地自个儿一口干了:“反正娶都娶了,你再不乐意,我也没办法!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苏轻尘垂眸望着桌上的酒杯,沉默片刻,执起饮尽,忽然起身:“不怎么样。夜深了,就寝罢。”   温如是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就寝?”   她还没那个狗胆,对后卿的转世玩霸王硬上弓啊!她今晚真的就只是想盖棉被纯聊天而已啊!圈圈那个啥啥不是也得双方情到深处,才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嘛——话说,苏轻尘要是想对她霸王硬上弓的话……其实,她也不是很介意的……   温如是还傻立在桌旁,就见苏轻尘开始解外衫了。他的手指真白——修长的指尖衬着红裳仿佛温润的玉般熠熠生辉。   她的钛合金狗眼呐!温如是发誓,她此时绝对没有对苏轻尘怀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猥琐心思!她倒是想,问题是,不敢乱来啊!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静寂房间中,那道突兀的吞咽声清晰可闻。苏轻尘的动作顿了顿,她堪比城墙倒拐的厚脸皮终于可耻地红了。   温如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房内东摸摸西摸摸,没话找话,“这雕花还不错,呵呵……缎子也够滑,呵呵……呵呵……”鬼使神差的,她不知怎么就摸到了榻边。手贱地揭开了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大红被子,眼睛往里一瞅,温如是就给唬了一跳——尼玛,这不是女尊世界吗?!被子里面铺着的那块白布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女权当道的世界,要验也不该验女人啊。   难道是……   温如是同情地将脸转向苏轻尘,可怜的男人哟,“那个……别害怕,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   苏轻尘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是长得本就俊秀的苏轻尘。在温如是眼中,他连皱眉都皱得比其他人好看千万倍。她羞涩地瞥了眼榻上的白布:“第一次都会出点血,我一定会轻轻的,放心,以后就不痛了。”   刚刚解开的衣带不小心就打了个死结,苏轻尘整张脸都黑了。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面上冷静的表情都快崩不住了,他咬牙切齿:“……五皇女,你想多了。”   温如是表示非常理解他的不淡定。换成别的男人,要是新婚之夜做运动的时候还会流血,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暴躁。她懂!   温如是随手又摸了下那块白布,嗯,很软,很柔。   她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咱们都拜了堂成了亲。夫妻本是一体,叫五皇女多生分啊,往后你可以唤我如是,或是小如,不用这么见外。”   苏轻尘凉凉地瞟了她眼,没有答话,径自就往密室走。穿过内间,过了密室的那道门就是一间隐蔽的浴房,苏轻尘仔细看过建造图,很清楚新房的布局。   “你要去洗澡吗?”   苏轻尘回头就见温如是不识相地跟在后面,他眉头一挑,目含不善:“你想要一起?”   一起……洗澡澡?温如是差点想歪,只觉鼻腔一热,她连忙抬手擦了一把——还好,还好,没有爆管。   他怎么能这么建议呢——她就不是那种趁虚而入的人!温如是假情假意地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我就是怕你不会操作,来帮你打打下手。”   谁跟她客气了,听不懂反话是吧?!苏轻尘揉了揉太阳穴,深觉无法沟通:“五皇女若是无需入浴,烦请留步,轻尘不惯有外人在场。”   “都说了我不是外人,”温如是诚恳地握起他的手,真挚得无以复加,“别叫我五皇女,叫如是。”   苏轻尘额角抽搐,抽出手当着她的面,无情地拍上房门:“温、如、是,你给我出去!”   听着里面渐渐低微的脚步声,温如是趴在门板上无比的忧郁。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她真的没打算趁人之危……   她抠着厚实的门板——话说,当初设计这门的时候,是不是脑抽了?明明就应该改成珠链的嘛!   158、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七   浴室的进水装置打造得确实精细,跟他早先见过图纸上所描画的几乎相差无几,苏轻尘缓缓拧开阀门,一股蒸腾着热气的水流就哗啦啦地汇集到十多尺宽的池子里。在图上看到的,到底跟见着实物不同,或许,他真的是小瞧了她。   室内空无一人,不知道是因为温如是不喜有人打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连伺候的小厮都不见一个。浴池边的架子上搭着白巾和其他的盥洗用品,角落里还挂着两身崭新的寝衣,看上去正是为他和温如是准备的。   月白色同款,两件紧紧相叠,亲密无间。   苏轻尘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她策马向他奔来的那一幕。   彼时丹阳如画,红霞千里,金甲侍卫的重重身影都成了她的背景,甲胄反射的金光映照在温如是的眼底,她的发丝散乱,眸中不顾一切的神采动人心魄……如果不是温如是直接将他拉到了身后,也许,他当时会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握住她伸出来的手……   苏轻尘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着。他解衣步下浴池,水温适宜,在池中泡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洗净一身的疲惫,待得心底渐渐沉静下来,他才起身取下那件月白色的寝衣。擦干头发回到内室,竟不见温如是的踪影,召人进来一问,方知温如是在他关门没多久,就出去了。   苏轻尘心下不解,却也没有在意,心道两人孤身相对也是尴尬,她要是避开一会儿也好。   他径自取了本书倚在床头翻阅,只以为过不了多久,温如是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窗外更深露重,苏轻尘的心渐渐也沉了下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是出了名的纨绔,他怎会奢望她会为了自己转个性子?苏轻尘轻晒,合上书页下榻,径自吹熄红烛回身躺下。   夜凉如水,花影浮动。温如是尚不知苏轻尘对她又失望了一回,她抱着一小包瓶瓶罐罐,遮遮掩掩地避着下人蹿回院内,迎面就撞上了守在屋外的青书和袭玥。   青书不忿的言辞还没有说出口,袭玥就上前一步,往里瞥了眼示意,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公子已经熄灯宿下了。”   温如是探手推门,回头还不忘了交待一声:“还公子公子的?得改口了。”   袭玥无语点头。都把人晾了小半夜了,这会子才来计较这些,不嫌太迟了点吗?她一把拉住不知死活想要给自家公子抱不平的青书,阖上门扉退到一边。主子再怎么着不靠谱,那也是主子,哪有下人置喙的余地?   那头温如是一进了内室,就见苏轻尘躺在榻上,呼吸轻缓似已入睡多时。月色下,本该点亮一整晚的龙凤双烛冷冷清清地伫立着。她顾不上感慨,只蹑手蹑脚地将手里的包裹放到桌上,便转身进浴室冲了个澡。   好在苏轻尘睡的是内侧,倒也方便她上下。温如是回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到他身旁,然后规规矩矩地将双手相交于腹上。   两人姿势相同,都是仰面平躺,双手相交,一人占据一侧,分毫不犯,中间几乎都能再容一人侧身卧下。   明明是正正式式的夫妻,却泾渭分明得让人难受。   她瞪着帐顶沉默了片刻,想着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总归还是心有不甘。温如是偏头看了看他的侧面,缓缓转身,就要将手搭到他腰上。苏轻尘忽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温如是的手一顿,僵在了半空:“好像是……丑时?”   他没有睁眼,侧面融在黑暗中,语声平淡,仿佛毫不在意:“明早还要入宫请安,早点睡。”   “……哦。”温如是木木地应了声,想想缩回手,还是往他身边挪了挪。“轻尘啊,”见他不作声,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方才出去干什么了?”   “五皇女想要去哪里,何时去,何时回,勿需向旁人交待……”正说着,温如是的手臂就揽上了他的腰,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苏轻尘的话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见他终于肯正眼看她,温如是笑得欠扁:“怎么会是旁人呢,轻尘,你这是在抱怨为妻冷落了你吗?”轻薄的寝衣隔不住她温热的气息。   别说是跟外人这般亲近,苏轻尘就连与旁人外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下意识就想拉开她的手。可温如是抱得极紧,新婚之夜就跟妻主翻脸的事,他还做不出来,只好平静地顺着她的话问:“你方才出去干什么了?”   温如是也不纠缠关于“冷落”的问题,只是意有所指地轻轻笑了下:“去找韦青琳要了些药膏,听说男儿家的初次不甚好过,若是……你明早也好用得上。”感觉到手下肌肤猛然僵硬,温如是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有反应总比没反应的强,不怕苏轻尘恼羞成怒,只怕她不管做什么,他都不放在眼里,那才真是要命了。   她轻轻将头靠在他颈侧,手指勾着他的长袖慢慢摆弄,语声缓慢,带着荡人心弦的蛊惑,“拜了堂,你我二人往后的命就连在一起了。温如是今生只娶苏轻尘一人,不纳侍君。这是我在你娘面前立下的誓言,也是我真心期盼的生活。”   她的唇缓缓摩挲过他的下巴,柔嫩的唇瓣擦过的地方引起一片火烫,苏轻尘心跳骤乱。   她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等。”让韦青琳去外面搜刮那些药膏,不是为了逼他,只是以防万一。万一这个世界的男子真的不同于现实世界,至少,她可以将他照顾得更周到一些。   苏轻尘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腕间。温如是松开了力道,是推开她,还是抱住她,都由他来抉择,这一次,她会尊重他的意愿……   双唇沿着他的轮廓渐渐游离,直至最后印上他微凉的薄唇,苏轻尘都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柔软身体隔着胸腔都能感觉到,她比他还要紊乱的激烈心跳。也许是因为,就如她所说,他们已经拜堂成亲。   生命相连,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美好得他从来不曾奢望过。   “轻尘……”   温如是呢喃着,舌尖浅浅滑过他的唇缝。苏轻尘的手悬在她的肩头,最后终于缓缓落在了她的背上。   159、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八   十一月的拂晓,天色未亮。温如是转身摸了个空,枕上还留着苏轻尘身上清冽的气息,身畔的人却不在了。她一下清醒。   支起身往外一看,就见穿戴整齐的苏轻尘正站在窗边,长身玉立,暮色的微光柔和地笼罩在他侧面。他向外望着,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温如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轻柔地道:“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儿?”   他转回头,黑眸温和:“不用了,辰时就该进宫请安,你也该起身了,我唤袭玥进来为你更衣。”   她差点都忘了,新婚第二天,他们两口子还要进宫在女帝面前去晃一圈。温如是趴回被窝,懒懒地蹭了蹭:“晚一点再去也没关系,母皇宽厚得很,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她偏过头,对他眨了眨眼,“过来陪我再眯一会儿。”   苏轻尘沉默了一下,才缓步步近,但只在榻沿坐下。   她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抬眸才发现,他只于素衣外披了件白色的轻裘。深秋的早晨寒凉沁心,他的衣着还是单薄了些。   “怎么不多穿点?”她嗔怪着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中捂热。   她柔软的胸部滑如凝脂,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他仿佛都能描绘出那副玲珑的曲线。苏轻尘指尖微动,没有抽出。   房中尚未点灯,温如是没能看到他面上的微红。“我不冷。”他徐徐回应。   天色未亮的晨间,门外守夜的侍女还靠在柱子边打着盹儿。万物静谥,室内两人的声音都放得很小,黑暗中有种隐秘的亲密无间。   温如是轻轻在他掌心亲了下:“昨晚……”   她脸上有些发烫,洞房花烛夜不单只是对方不好过,她也照样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比起自己,她更在意苏轻尘的感受。温如是双唇嚅动了半晌,还是问了出口,“还疼不疼?”   感觉到他手底一僵,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回话,温如是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了。   女尊世界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她真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如此开放,可是到底痛不痛,那些药有没有效果?好歹也给吱一声吧……   苏轻尘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回握住她的手,大拇指轻轻在她手背摩挲:“以后,别再做那些傻事了。”   “……你是指?”她为他做过的傻事太多,温如是都不知道苏轻尘到底说的是哪一件了。   他微微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个。”就这么被她一直珍视着的感觉很好,她没必要知道,他们并没她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苏轻尘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别赖床了,梳洗打扮还要好一会儿,进宫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底,要不等到赏赐早膳的时候会饿的。”他顿了顿,轻声道,“你再不起来,时间就来不及了。婚后第一天,你该不会想要我在诸位皇子皇女面前丢脸吧?”   温如是深深地叹息了声,就算再不想起,被他这么一说,她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温如是满心不愿地爬起来,扒着他的胳膊顺势挤进苏轻尘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脸:“给个早安吻吧。”   苏轻尘无奈,只好慢慢低头,在她面颊上轻如羽毛地碰了一下。没去看她笑得满足的样子,随即起身唤人入内。待到两人都收拾停当,又用了些点心,这才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往宫内而去。   当皇女府的车队进入皇城的时候,天边才泛起一丝微白。   两人跟着侍女到了内殿,女帝还没到,倒是太女温湘宁早早地就带着几位皇女等候在殿内了。看到她目不转睛地流连在苏轻尘身上的眸光,温如是心中警报大作,脚步微错挡在自家男人身前,面上挂起矜持的笑容。   “皇姐来得还真早,待会儿让我家轻尘多敬皇姐两杯茶,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温湘宁眸色晦涩,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皇妹客气了。”   “哪里,哪里,都是一家人,一杯茶而已嘛,小事一桩。”温如是哈哈一笑,拉着苏轻尘就走到边上的座位上坐下。   几人落座没多久,就听女官唱词,声音刚落,夙月女帝便带着凤君和几位侍君入内,众人尽皆起身相迎。   待得女帝在正中安坐,温如是和苏轻尘便按规矩在摆放好的软垫上跪下,接过侍女盘中的茶盏,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奉茶。   原本也就是走个过场,温如是自忖,以她受宠的程度来看,就算婚宴之前有小小的波折,女帝应该也不会太过苛责。   怎料,两人双手举了良久,也不见女帝出声。温如是蹙眉,小心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女帝瞪过来的眼神。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跪多久都没关系,可是,今日她身旁还有个苏轻尘。要是第一天就被皇家下了面子,以他什么事都不愿说出来的个性,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温如是扯了扯嘴角,提醒道:“母皇——”   见她着紧,女帝腻味地撇嘴,个没孝心的小混球,有了夫郎就忘了娘!   她憋着火气,先后接过两人的茶盏草草抿了口,等两人挨着敬了一圈,这才开口:“轻尘呐,你难得进宫一次,稍后让人陪你去花园走动走动,朕还有话对小五交待。”   苏轻尘哪敢说什么,只躬身道是,温如是就被提溜着揪到了御书房。   刚一进去,温如是就毛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一定要在头天就翻出来,早膳都没吃上一口,母皇也太抠了一点吧?!”   女帝倒吸了口冷气:“你这家伙还惦着早膳,还想要面子?!朕告诉你!芜晨山庄的顾之若带着几名死士逃掉了,城里暗地搜了一整夜都没能抓到她,如今一晚过去,估计外面已经传得你连里子都不剩了!你的心思还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她气不打一处来,次次都让她给温如是擦屁股,这熊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一点哟!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家长公子幼时定下的妻主没死。瞒是瞒不住了,若是三日之内,都搜不出这帮叛逆,到时候唯有解禁。封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段时间你好好看住苏轻尘,暂时别让他出门,等事情平息了再说。”   顾之若跑了?温如是紧蹙眉头,那还真是个麻烦。   她想了想,老实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让轻尘小心着。”话毕,又加了句,“他要是想出门,我多带点人陪着就是,母皇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女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你。”虽然明知自己是迁怒,但是总不如以前那么喜爱苏家的那个孩子了。金口赐婚却引来这么一档子事,换作任何一个一国之君,都会不舒服,更何况那始作俑者还在外面上蹿下跳!   “赶紧走,少来朕面前碍眼。”   温如是应声转身正待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咧嘴一笑:“母皇,苏家现在怎么说,跟我们都是姻亲了,这次的事就饶了苏尚书吧。那老家伙虽然是不懂变通了些,不过好歹也是轻尘的母亲,母皇你就高抬贵手一次呗?”   “……滚。”女帝真想抽她!   于是,温如是屁颠颠儿地就滚了。回到内殿却没看到苏轻尘,她随手就抓了个侍从,问清楚是跟太女一起去御花园,拔脚就往那边赶!   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撵到园中,老远就看到两人于湖畔观景。随行侍卫退出十数尺,那作态,倒像是在避嫌——湖中只有残荷的枯枝败叶,连片绿色都没,有什么好看的?!   温如是沉着脸一步步走过去。温湘宁正对苏轻尘说着什么,瞥见她过来,也停了嘴。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怎么不说了?”她在苏轻尘身边站定,淡淡地直视着温湘宁。   “皇妹你来了啊,”温湘宁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还记得,苏公子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玩过。没想到一转眼就是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呐。”   “也是,当初皇姐口口声声还叫着苏大哥,今后可就要称声‘妹夫’了。”她偏就不顺着她讲,觊觎别人的男人是不对的,对着有妇之夫玩童年回忆这招也未免太卑劣了。想不到堂堂的太女一死心眼起来,也不能免俗。   方才还淡然自若的温湘宁面色终于变了,她深深地看了温如是几眼,有礼地告辞。   见温湘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远去,温如是才转过头。苏轻尘衣袂临风,气度卓然,回望她的面容风月博雅,就连唇边那抹笑意都显得温醇如玉,也怪不得总会引来这些死心不改的蜂蜂蝶蝶。   温如是暗叹了声,明明想要问他,到底温湘宁跟他说了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了。她其实是相信他的,她只是有点吃醋而已——她跟苏轻尘的童年回忆里,恐怕只有不堪回首的使坏……   “怎么了?”见她看着自己半天不作声,苏轻尘心下不解。   “没什么,”温如是弯起嘴角,牵着他的手,“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轻尘手上一动:“宫里人多眼杂,这样不好。”   “看到就看到,谁敢在我面前聒噪?咱们可是新婚,自当亲近一些。”温如是握得更紧,拉着他缓缓往园外走。   苏轻尘不知她为何执意如此,素来被灌输的君子之道没有一条适合眼前的这个场景,他若有所思地侧面看她。   她走得很慢,仿佛是在迁就他的脚步,耳边的垂饰随着徐徐的步伐轻轻摇摆,静谥安然,唯有紧握的手跟她表面的平静不相称。   他莫名地心就软了,放松了力道任她牵着——偶尔一次逾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是夫妻。   他们是夫妻。苏轻尘唇角微微上扬,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的温情的话,他想,他并不排斥这种新的关系。   马车驶出宫墙时,天色已大亮,温如是示意鸣凤带着车队往繁华的街市去。   闹哄哄的街道两旁都是赶早的小贩,各式各样的小吃、早点热气腾腾,香味飘进众人的鼻子,勾得大家肚子咕噜噜直叫。温如是揭开窗布,偏头对着苏轻尘笑,“你想吃什么?”   他怔了怔,难得迟疑了:“我们不回皇女府用膳吗?”   温如是眨巴眨巴眼:“你不饿?”话音未落,就听他腹中一阵低鸣,苏轻尘有些赧然:“饿倒是饿的,但是,在外面的小摊上进食……”   温如是一听就明白了,笑吟吟地转头叫了袭玥:“去,每样买几个,打包送到车里来。”回头支着脑袋倚在车内的案几上,兴致盎然地瞅着苏轻尘,含笑道,“小贩也有小贩的长处,有些东西做得可比富贵人家的地道,现在不习惯没关系,我们就在车里用,以后慢慢的就会喜欢上了。”   车外是嘈杂的喧嚣声,还有小贩们拉起嗓子的沿街叫卖,间中偶尔掺杂了些孩子们的欢笑。这跟清高雅致的内府生活不同,世俗的井市幸福仿佛都带着空气中那温热的潮湿。   苏轻尘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过,他真的已经从原来的生活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笑容灿烂,手底温暖,望着他的双眸明亮通透。   他想,他应该试着去了解温如是所喜欢的一切。   良久,他才微笑着应了声:“好。”   温如是眼睛一亮,往他身边挪了挪,心里高兴,嘴上却只说:“你尝了若是喜欢,就让皇女府的厨子们去学,往后不用出门也随时可以享用。”   苏轻尘含笑不语。不多时,袭玥便将附近的各式早点买了回来,摆在案几上几乎都放不下了。   “先喝点热的润润胃,再吃其他的。”温如是殷勤地将一碗豆浆捧到他面前。苏轻尘抬眸看了她眼,微微一笑,居然就着她的手,就那么喝了一口!   温如是简直是受宠若惊,手上的碗都舍不得放下,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没把“来吧,来吧,再多喝两口”给挂在嘴上了。   “你也喝。”苏轻尘偏开头,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不饿。”温如是笑着。有情饮水饱,一顿早饭而已,不吃也没啥所谓。重点是,他俩的关系经过一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果然还是既定的方针没错呐。   苏轻尘实在没办法直接面对她赤’裸裸的眼神,他垂眸慢慢进食,半晌,无奈夹了一箸切成小块的糖糕到她碟里:“你试试这个。”   “轻尘,”温如是得寸进尺,抿嘴凑上来,“要不,你喂我?”   苏轻尘表示,对于一个没有节操,厚颜无‘耻的妻主而言,什么温和隐晦的暗示都没有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就不搭理她。   于是,温如是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饿着肚子回到皇女府,也没有尝到一口苏轻尘喂的美味小吃……   谁说只有女人心,才像海底针的?男人心也是一样啊。   160、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十九   五皇女府书房,韦青琳将一封密报推到温如是面前,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早就说过,艾瑟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信!那女人表面上和我们称姐道妹,背地里早就跟叛贼勾搭在一块儿了!看吧,若不是上次在尚书府外你让我派人去查兴风作浪之人,刚巧跟踪到顾之若的残余死士进入将军府,咱们都得被她给骗过去了!”   温如是没有被她的愤慨影响。在这个世界遇上的几次,艾瑟儿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在没有弄清楚原委之前,她不想轻举妄动,凭空为自己增添一个敌人。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对方真的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艾瑟儿这人本就是她的对手,联合旁人来对付她也是正常,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她打开密报看了半晌,平静道:“只是查到顾之若跟将军府的人有联络,并不能证明那个人就是艾瑟儿。”但是也不排除,跟对方勾结的人可能偏偏就是她……   温如是沉吟片刻,收起密报将守在门外的鸣凤唤入内,“给将军府送张请帖,就说,我请艾瑟儿明日午后过府一叙。”   韦青琳还有些不忿:“就算不是她,也不用对艾瑟儿这么客气!依我说,还不如直接让人把她给抓住严刑拷问,只要手脚做干净一点,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温如是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真当大将军是吃素的啊?!   人家可是掌握着军权的大人物,连女帝都忌惮的朝臣,她家的嫡长女哪是韦青琳这种不受家族重视的次女能随便抓的?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麻烦。   能和平解决是最好,若是谈不拢,非得要兵戎相见,起码,她也得仔细谋划了之后才能行事。   第二日中午,温如是陪苏轻尘用过午膳,一起散步到园中准备消消食。   园子里早先移栽的枫树红得正好,纵是萧瑟的深秋也遮掩不住它们热烈的炫耀。“等来年春夏,让花匠们多扦插点枫树枝条,明年秋天咱们就有一片枫叶林了。”温如是牵着苏轻尘,柔柔地笑。   他微微侧头,见她眸光闪亮,禁不住也微翘了唇角:“如果可以的话,再多种些种类不一的金菊,届时繁花盛开,会更加相得益彰。”   “好。”难得苏轻尘能主动参与对新家的改造,温如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反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轻尘你喜欢就好。”   他轻轻一笑,反握着她的手,没有再多言。随侍的丫鬟小厮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红叶如火的花园中缓缓漫步,时不时相视而笑……   气氛温馨得刚刚好,不知不觉就行完了整整一圈,若不是侍卫来报,将军府大小姐已在花厅相候,温如是根本舍不得打断这般美好的相处时光。   “快去吧,别让客人久等了。”苏轻尘松开手,温和地理了理她的衣冠。   温如是还有些依依不舍:“我跟她谈点事,很快就回来。”   “嗯,”苏轻尘眉目清雅,笑如春风,“不用着急,晚点也无妨。”   温如是走出两步又顿住,回过身扑进他怀中,狠狠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真想把你揣进兜里,时时刻刻带在我身边,半会儿都不用分开。”   自知这一番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傻话,她不可能把他随时拴在身旁,以苏轻尘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由着她胡闹。温如是说完转身就走,不想去看他的表情,生怕心口又被戳上一刀。   直到侍从们跟着她离开,苏轻尘还怔怔地立在原地,良久,方才轻叹了声:“青书,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啊?”青书懵懂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公子……”   苏轻尘恍然失笑:“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自幼在苏府长大的青书怎么会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花厅里,艾瑟儿似乎早就猜到温如是为何邀她过府,喝了半盏茶,便首先开口:“顾之若的确是来找过我。”   “哦?”温如是不置可否,淡淡微笑着将她面前的杯盏续满。   艾瑟儿看着清亮的茶色,叹了口气:“唉,我说,你也不必这么防备我,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温如是放下红陶的小茶壶,敛袖平和道:“洗耳恭听。”   见她含笑不语的样子,艾瑟儿知道今天要是不说出点有料的东西,她们两人之间脆弱的关系估计就要从此改变了:“我也是见了她才知道,顾之若志不在苏轻尘。能够借婚约得到一个男配当然是好,但是就算失手,也于她谋划的大局无碍。”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温如是的表情,见她神色不动,才又继续道,“你真的认为,女帝一怒,就能将她的羽翼悉数剪除吗?”温如是目光微闪,艾瑟儿轻轻笑了笑,端起茶杯微微抿了口,“芜晨山庄在塞外筹谋了这么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朝廷在明,她们在暗,天子震怒固然可怕,却也伤不了她的根基。”   “顾之若想要跟我联手。”艾瑟儿微微一顿,抬眸看温如是。   不用她再继续说下去,温如是也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了。   大将军兵权在握,艾瑟儿是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倘若她真同顾之若联手了,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最后胜负到底落于谁手,还真未可知。   温如是却淡淡笑道:“所以,顾之若想要的是皇位?”   艾瑟儿点头:“没错,温湘宁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只要我能助她除掉你,那个人人都想要的皇位,顾之若愿与我公平竞争。”   “那倒确实是很有诱’惑力,”温如是笑得更是轻松,甚至还倾身为茶壶续了一回沸水,做完这些才慢慢退回原位,整了整袍袖,若有所思地望她,“为什么不答应?你们两人要是背地里联手,相信我对付起来会艰难得多。”   “不是我不想赢。”温如是怎么会明白,她有多么的投鼠忌器。艾瑟儿苦笑着垂眸,“我不想与你为敌,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苏轻尘……”   方一提到温如是的新婚夫郎,就见她的眸光里流露出不善的警告,艾瑟儿心里又是一堵。   空气里的寒意都浓重了几分,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抽身而出。苏轻尘对于你来说,不过就是后卿的替身,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敢在任务世界里投入感情,但是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不要伤了他的心。否则,我不能保证,将军府还能在你和顾之若之间保持中立。”   这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温如是表面不显,心底却很是窝火,气的倒不是艾瑟儿敢用将军府来压她:“我家轻尘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待他一心一意,我跟他之间的私事,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质疑,管好你自己才是正经。”   待到艾瑟儿告辞了半晌,温如是还气哼哼地坐在案几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茶。那臭女人该不会是对苏轻尘起了什么心思吧?要说她不是想挖她墙角,用得着这么上赶着要来给别人的夫郎撑腰吗?!   哼哼,她倒是要看看,在她的严防死守之下,艾瑟儿的锄头敢向着哪里挥?!   温如是将手中的杯盏重重往案上一顿,起身就出了花厅。   刚行到一半,就见袭玥捧着几枝红枫迎面而来。她摇了摇头,“我说出来怎么没有见到你,感情是自个儿跑去玩儿了。”   袭玥笑盈盈地将红艳艳的枫叶抬了抬:“奴婢怎敢扔下主子随便乱跑啊,这是苏正君叫去剪的。说是主子喜欢,苏正君还要亲自去库房挑几款漂亮的瓶子,让奴婢在书房和卧室都摆上。”   “是嘛?这主意好。”温如是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往内院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你是说,轻尘让你去剪的?”   “是啊。”袭玥清脆地应道,却见她目光晦涩,仿佛有些震惊,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不由面上的笑容也忐忑了几分,“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温如是缓了缓,勉强笑了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袭玥敛容,不解地回道:“就是在主子开始为艾小姐沏茶的时候,苏正君带着青书端了几碟茶点过来。主子说过要密谈,所以我只让人把茶点送进去了,没让正君进去。”   温如是松了口气,拍拍袭玥的肩膀:“做得好。”要是让苏轻尘不小心听到她跟艾瑟儿的谈话就糟了,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幸好,幸好……   看来她以后跟艾瑟儿见面最好还是约在外面,以免再像今天一样,发生什么意外。   回到新房,苏轻尘正倚着软榻看书,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在他的素衣上,他的目光专注,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入内。   温如是轻轻从后揽住他的肩膀,俯身将脸靠在他颈侧。靠近了能闻到书卷上淡淡的墨香,她没有开口,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苏轻尘动了动,放松身体也任她就这么依偎着。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样弯着腰,不累?”   温如是懒懒地摇了摇头,蹭着他的面颊娇声道:“不累,我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一直这样过下去,永远在一起。”她收紧了双臂。   良久,苏轻尘低低应了声:“好。”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将她拉到身前。   温如是顺着他的力道,安安静静坐到榻上。   这样的温如是一点都不像在外面蛮横霸道的小霸王,反而似他豢养的小狗,温温顺顺,不吵不闹。柔和的笑意从他眼底缓缓晕开,苏轻尘轻抚了下她柔嫩的面颊,双唇翕动了下,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温柔地在她唇间印下了一个吻。   温如是被吓了一跳,却一点都不敢动,唯恐惊吓了他仿佛昙花初现的柔情。   他的薄唇细细密密地在她唇瓣上辗转缠绵,修长的手指抚摸在她背后,拥着她向他靠近。   隔着两人薄薄的衣物,温如是几乎都能听到他平稳跳动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缓缓放在他颈后。   她曾经想过,强势的追逐、付出到了最后,也许并不一定会有回报,假如苏轻尘到死也不能接受她,她该怎么办……   她很幸运,这场求爱之旅,能有个圆满的终点。   温如是缓缓阖上了双眸,张开唇迎合他清冽的气息。   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她永不醒来。   ……   两人恩恩爱爱地腻在软榻上,直到袭玥在门外清咳了声,温如是才醒觉天都快黑了。感觉上就这么磨磨唧唧了一会儿,居然已是一下午,晚膳时间都过了,怪不得连袭玥都要出声提醒他们。   温如是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羞涩起来,被苏轻尘牵着挪到外间,文文静静地用完膳食,小眼神飘飘忽忽地瞥向内室,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起来。   那一晚的苏轻尘很热情,就像他也深深爱着她一样。   温如是知道这只是妄想,苏轻尘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他那样,深爱着她。   可是,他已经开始试着去接受她了,不是吗?   这样就好,她等得起。   161、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十   夜已深,身畔温如是的呼吸平缓清浅,苏轻尘却没有一丝睡意,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帐子。   “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抽身而出……”   “苏轻尘对于你来说,不过就是后卿的替身……”   理智在告诉他,那些都不是真的,温如是纠缠了他十多年,怎么突然就成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艾瑟儿的话还言犹在耳,而他的妻主,没有反驳。   苏轻尘轻轻抽出被她压在下面的胳膊,温如是蹙了蹙眉头,嘟哝着翻了个身。他支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出房门。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园子里。   清冷的月光幽幽地映照在檐牙高啄的回廊上,晚风轻拂过花丛树梢,寂静的黑暗里只剩下枝桠的沙沙摇曳声。   他缓缓坐在廊边的宽木座上,这里的一花一木,每一样雕花,每一个造型,都是温如是精心设计的——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珍视,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过。可惜,又怎知,这一切,不是那个她们口中的“后卿”所喜爱的?   苏轻尘深深叹了口气。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不该贪恋的。   朦胧月色中,他的目光空洞茫然。   后卿的替身……   他真想见见那个被温如是深深爱着的男人,真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跟他这么像?像得连自幼桀骜不驯的温如是,也心甘情愿错认,一定要他来当这个替身。   那日她策马而来,迎着霞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骤然点亮的光芒……是不是,也透过他看着后卿?   苏轻尘疲倦地向后,靠在棕褐色的立柱上,心底贫瘠得仿佛蔓延着无尽的黄沙荒草。   他以手覆面,阖上双眸轻轻笑了起来——苏轻尘,真可悲啊。   “公子?”青书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苏轻尘偏头,意外地对他眨了眨眼:“那你呢?不睡觉在外面瞎逛……”   青书大窘,脸上莫名地就爬上了红晕,答非所问:“呃,公子,你是在赏月吧,要不我去沏壶茶来?”   苏轻尘眼含深意地注视了他半晌,才移开视线,缓缓开口:“茶就算了,还是取壶酒吧,公子今晚心情好,说不定还能作几首诗呢。”   青书马上就忘了先前的问题:“尚书大人说了,到了皇女府不让给公子喝酒的。”他呐呐地企图让苏轻尘改变主意,“就算大人现在不知道,那个,公子醉了若是闹起来,五皇女也会不高兴的。”他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酒品不行,未出嫁之前没人敢让他沾酒。   “她不会的,”苏轻尘认真地道。忽然悠悠笑了下,垂下双眸,喃喃自语着,“不管我做什么,大概,她都不会生气的吧……”   他的声音太低,青书没听清楚:“公子,你说什么?”   苏轻尘勉强勾了勾唇角,神色寂寥:“没什么,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回去。”   青书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只觉得看了自己心里也一抽一抽地难受,不由回头就去外间找袭玥了——鸣凤老是戏弄他,温如是他又不敢惹,袭玥虽然在他眼里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至少不动拳头、不占人便宜。   不多时,袭玥便隔着帐子将温如是唤醒了。   她醒来还有些迷糊,身边的被窝冰冰凉,之前还相拥而眠的男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下意识就叫了声:“轻尘?”   “苏正君一个人在园子里。”帐外袭玥低声应道。   温如是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跑了,她蹙眉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快过了。”袭玥麻利地伺候着她穿上外袍,然后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搭在了温如是肩头。   温如是这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走出几步,想想又回身拿了件玄色暗纹的大氅这才快步出了门。一路上心里忐忑地反复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有猜到问题是出在下午她和艾瑟儿的那番话上。   到了园门口,挥手让袭玥不用跟来,温如是顺着小径往回廊的方向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苏轻尘一动不动地坐倚在圆柱边,白衣逶迤,黑发如墨,衣袂如水般流淌。温如是从侧面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睑,辨不清神色,只是周身的气度仿佛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也让人心慌,她忍不住就出声唤他:“轻尘。”   苏轻尘似乎以为是错觉,隔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目光飘飘忽忽地停落在她面上,他怔了怔,唇角慢慢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来了。”他微笑着,轻声道。   温如是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抬步上前摸了摸他沁凉的肌肤,没有问他为何半夜外出:“夜里凉,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说完想起自己带出来的大氅,连忙抖开给他披上。系好带子紧挨着他坐下,顺手就拉起他冰冷的手呵了口气,搓揉了起来。   苏轻尘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默不作声。手中的热度带着她的体温,一点点,慢慢转暖。   “很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温如是将他的手捂热,缓缓抬头。   苏轻尘淡笑温雅,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声音微不可闻:“好。”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至少目前,他还没有那个资格跟“后卿”一较高下。   那一晚的小插曲,仿佛是道涟漪,稍纵即逝。温如是很忙,要忙着布置后路,忙着对付顾之若的明刀暗箭,还要防备着艾瑟儿这个宿敌。   鸣凤在将军府埋的暗线也没有查出大将军有什么异动,艾瑟儿除了偶尔出门会友,似乎确实与芜晨山庄的人没有任何来往。   拔掉顾之若在各地的暗桩不难,皇朝之内还没有几位官员敢对五皇女阳奉阴违。只是,女帝近来的身体大不如前。太女温湘宁不再只是个摆设,朝中的大小事务已经多有太女参政的影子。   温如是不怕温湘宁秋后算账,就算她日后荣登大宝,她暗中安排的护卫也足够组建一支军队,将皇女府的人安全地带出京城。   温如是不是不清楚,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莫过于取而代之。只要登上皇位的人是她,自然不会再受人辖制。   但是女帝待她不薄,下面的要想上去,高位之上的那个人必得下来。要她逼宫,不论是以何种方式,恐怕一心护着小女儿的女帝都接受不了。温如是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即便是在任务世界,她也做不出伤害真心爱她的人这种事。   走和平演变的路线更是不可能,假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女,温如是也许还会去争上一争,但是她纨绔的威名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是扳倒了温湘宁,太女这个宝座也多半落不到她身上。   为今之计,就只能是除掉顾之若,为夙月王朝铲除一切隐患,不让任何一个执行者成功上位!待得此间事了,她就可以带着苏轻尘远离京城。   只要有钱有兵,天下如此之大,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162、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一   婚后邀苏轻尘赴宴的请帖明显增多,除了一些推拒不过的他会时不时应约,素日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甚少出门。   温如是闲来无事,也会陪他去所谓的诗会坐坐,不过她对那些名门公子聚集的场所实在是不感兴趣。时间一久,苏轻尘便也不大让她一起同往,只是听她的话,每每外出都会带上十多个护卫让温如是安心。   顾之若的党羽已被剪除得七七八八,但是主犯却迟迟没有归案。虽然有艾瑟儿的暗中配合,温如是也丝毫不敢懈怠。她相信,顾之若此时肯定就潜伏在某处,只要时机一到,便会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主子,”鸣凤轻声在她耳边道,“太女微服出宫,在城外的别院秘密会客。”   温如是面无表情:“查出来有哪些人前往?”   “相国、宗正、少府、长史,还有朝廷其他重臣都去了。”鸣凤低着头,不敢看她的面色。   “嗯。”温如是屈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夙月王朝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资料记载:正元三十八年,夙月女帝退位,太女温湘宁登上大宝,改年号为颂远,后世将其在位的五十六年称之为——颂远盛世。   如今已是正元二十七年,还有九年温湘宁就要继位了。   照目前女帝的病况和朝臣归顺的情形来看,或许用不到九年,她就能达到目的……   太女别院中,没有标示家族徽号的马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停靠良久之后,再悄无声息地渐渐驶离。待到所有参与密谈的人都离开了,温湘宁还留在院中没有动身。   日落西山,身后有谋士提醒道:“殿下,回城还需不少时间,久不动身,晚了宫门恐怕就要关闭了。”虽说用令牌一样能入宫,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京城多半的有心人便会从探子那里收到太女密见朝臣的风声。   那样,她们就被动了。   温湘宁微蹙了眉头,行至窗前遥望着天边的落霞,缓缓道:“再等等。”那些人都只是个幌子,她真正想见的人还没到,她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   名单上需要笼络的人都已来过了,还有什么遗漏?太女的心腹不解她何意,面面相觑半晌终是没有再多言。   半盏茶后,一辆轻便的马车终于嗒嗒嗒地渐渐行了过来。   得到通报,温湘宁眼眸一亮,按捺住心情回桌边坐下,欢喜地催促着侍女:“换新茶,茶点也全部统统换过!”侍女们忙不迭地应诺摆上新的。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房门外轻缓的脚步声,温湘宁情不自禁地起了身。   一袭黑色的衣袍首先映入眼帘,来人缓缓步进:“太女别来无恙。”   温湘宁踏前一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苏大哥。”   白皙修长的手指拂开连着披风的兜帽,那帽下显露的温雅面容,不是苏轻尘还能有谁!   他微微颔首:“轻尘来迟了,还请太女见谅。”   “我明白,我明白。”真的见到了他,温湘宁一时也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好。   倒是苏轻尘率先开了口:“不知太女所言,关于顾之若下落的事……”   温湘宁心中苦涩,还未等坐下叙叙旧情,他就直击主题——她暗叹,还是不愿拂了他的意:“顾之若月前曾经潜入宫内。”   苏轻尘微微挑眉,静待着她继续往下说。温湘宁回到座位,抬手示意他也坐,待他敛裾坐下,这才接着道,“她向我提出和谈。”   苏轻尘垂眸看着她亲自斟了杯茶置于自己面前,轻声道:“太女答应了。”   温湘宁有些惊讶,她还没有说顾之若提出的筹码是什么,他单凭这两句话就能判定她已经应允……她点头:“顾之若同意麾下的死士均归我所有,并且永不再提当初与苏府的婚约一事。”   苏轻尘抚着茶盏边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条件呢?”   温湘宁直言:“顾之若求和,只愿能在日后娶回一位皇子。”她本不愿将任何一个弟弟嫁给那种人,但是她如今手下有将无兵。   女帝给皇女和继承人的待遇不同,受宠的温如是能蓄养私兵,但她不行。太女养兵就是造反,这是大忌!   顾之若的回报很诱人,她无法拒绝那批训练有素的塞外死士。   说到底,温如是铲除芜晨山庄的初衷也是为了苏轻尘,只要抛开这一点,她们不一定要当仇人。温湘宁很诚恳,“五皇妹非常看重苏大哥,只需你说上几句好话,比我说再多也管用。”   苏轻尘眼帘轻抬,淡淡地看她,“此事于我皇女府有什么好处?”   温湘宁一怔:“不用再起干戈不好吗?况且……”   她咬了咬牙,终于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待我他日登帝,苏大哥如若有意,湘宁愿以后位相待。到那时,区区一个顾之若可随你处置。”以太女的地位说出这般对母皇大不敬的话已是她的极限,温湘宁低垂了头,面上阵阵烧红,半天却没有得到苏轻尘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苏轻尘才徐徐开口。   “轻尘残躯,不值得太女如此,”他斟酌着语气,声调清淡,无悲无喜,“五皇女待轻尘很好,更何况我已经嫁入皇女府。为人夫者,理应恪守夫道,今日相见原就不该,太女不应再作此妄言。至于顾之若……轻尘相信,五皇女自有定夺。”   “但是……”温湘宁直直地望着他,“你知道,五皇妹喜欢的人,其实是后卿吗?”   苏轻尘怔然,竟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后卿这个人吗……   他默默起身,眸中的温和缓缓淡去,轻扫过温湘宁面容,带起一阵寒意:“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跟她同床共枕的是他,温如是现在的正君也是他。她答应过,终身不纳侍君,即便她喜欢人是后卿,那又怎样?!   天色已晚,温如是阴沉着脸坐在堂中,身侧的鸣凤跟袭玥相视了一眼,都没敢开口说话。   “今天是哪些人跟着正君出门?”手边的密报被她捏起了皱褶。   太女温湘宁密会朝中重臣之后,苏正君的车驾轻简而至,离开没多久,顾之若手下的死士随后进入了别院……   鸣凤小声回道:“七队的十个侍卫。”她顿了顿,补了句,“都是久经训练的精锐,主子放心,苏正君不会出事的。”   温如是没有作声,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道:“回来之后,全部押去刑房,每人五十板,你亲自监刑。”   “是。”鸣凤低头不敢求情。   那日苏轻尘回到皇女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温如是并未提及他密见太女的事,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只是将他身边的侍卫全部都换了一批。   她不问,苏轻尘便也不提。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府,就连平日交好的诗友聚会也推了。   一月中,女帝已病倒两次。京城里暗潮涌动,平静的假象仿佛已有即将打破的征兆。每次见到女儿进宫请安,侧君都忍不住落泪,温如是见自己父君这般伤心,心里也不好受。   “母皇受上天庇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她心中纵有怀疑,也只好用这些话来安慰他。   侧君摇头,擦干泪:“太医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跟了你母皇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她这次是……”他停住话语,勉强扯了扯嘴角,“母皇平日最疼你,你多去她面前侍奉着,指不定她心情一舒畅,身体也能好转些。”   出了侧殿进入女帝的寝宫,迎面就是一阵浓重的药草味,凤榻上的老人虚弱得就像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精血。   殿中没有旁人,随侍的女官都被打发了出去。太女坐在榻沿,用半干的白巾擦拭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见温如是入内也只轻轻抬了下眼皮,便又垂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女帝才五十岁啊,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温如是缓缓跪在榻边,轻轻握着她皱巴巴的手,她的手再也不像往常的干燥温暖,冰凉得带着不祥的老朽气息。   “母皇。”温如是红了眼眶。   掌心的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凤榻上,女帝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一圈便复沉寂,仿佛是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温如是心中大恸,这时太女温湘宁开口了:“不用叫了,从昨晚开始,母皇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太医到现在都查不出症状,只说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查不出症状——联想到太女与顾之若的勾结,温如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她猛然转头,双眸泛着一股让人生寒的厉色:“温湘宁!这个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就这么忍不住,要致母皇于死地?!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你胡说些什么?!”温湘宁怒不可遏,“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母皇身体再不好,还没差到这个地步。”她缓缓站起来,俯视着震惊的温湘宁,“太医查不出病症,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毒。”   她的语声阴寒彻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你要相信我。”温湘宁摇着头,颓然跌坐到地上,不敢置信,“我怎么会加害母皇?!五皇妹……”   温如是冷冷看着她:“如果不是你,那就更该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愚不可及!”   163、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二   温湘宁浑身颤抖,迎着温如是狠厉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待……”   她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如果温如是的话是真的,再多的解释也弥补不了母皇因她而被害的事实。   她是夙月王朝无可争议的继承人,这是她的皇朝,她的天下!她温湘宁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区区几百死士,更加不是等不起!   即使她也曾经羡慕嫉妒过母皇对五妹的宠溺纵容,但她对母皇的尊敬反哺之心并未有稍减半分!   顾之若正是清楚她平生唯一的弱点,就是苏轻尘,才能以此为饵蛊惑着她与其合作——但是,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了。   相比儿女情长来说,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来人!”   守卫在殿外的侍卫入内轰然拜下。   温湘宁从怀中祭出黑铁铸就的凤纹监国令牌,“将太医院、御药监和所有接近过陛下的侍女全部拿下!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凡有胆敢藐视皇权,妄图利用她伤害母皇的贱民,都、该、死!   温湘宁语声森然,逆着殿外的阳光,袍摆金线绣成的凤翎泛着莹莹的光辉。   哭天抢地的随侍、宫女、太医们被赶作了一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谁都逃不了。三人畏罪服毒自尽,除了有确实证据证明与此无关的,其余人等皆被处死!   同时,京城禁卫迅速发兵城外别院,滞留在别院中的顾之若一行寡不敌众,尽数落网!   “禁卫军击杀死士七百一十八人,擒获九十六,匪首和武者七人,叩请殿下,该当如何处置?”禁卫统领单膝跪地,甲胄上血迹未干。   “匪首顾之若押入天牢,待本皇审问过后,于三日后午门行刑,其余罪犯就地斩首!”温湘宁余怒未消。假如母皇的病真是顾之若做的手脚,逼她交出解药就是当务之急!   她匆匆走出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温如是伸出手,“五皇妹,愿与我一起审讯否?”   温如是默默望着她坦然的微笑——此刻这般杀伐果决的太女才像一个真正的未来帝王。   她不会长久地陷在那场痴恋中,她会登上帝位,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他们会有一群优秀的儿女,夙月皇朝会在温湘宁的统治下,更加繁荣昌盛。   温如是从不怀疑这一点。   她缓缓笑了起来,将手放于对方掌心:“当然愿意。”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浑身是伤的顾之若被狱卒像条死狗一样拖出来。她半睁开青肿的双眼,眼前迷迷糊糊的,只看清上方端坐着的两个人影。   “顾之若,你可知罪?”   听出是太女的声音,顾之若勉强从地上撑起:“我助你登上皇位……何罪之有?!”   温湘宁声音更冷:“放肆!本皇贵为太女,何需你假意相助?你对当今陛下下此毒手,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意在谋反!”   顾之若闻言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咳出了血:“当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咳咳,如今这般冠冕堂皇……就是不知,若是五皇女知道你觊觎她心爱的夫郎,你的天下还能不能坐得这么稳……”   “我知道。”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顾之若面色大变。温湘宁心中一凛,也忍不住转头向温如是望去,只见她安抚地向温湘宁淡淡一笑,“我一直知道,不过……”   她将视线重新投在顾之若身上,“这天下是温家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两姐妹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解决,容不得你等外姓之人来置喙。”   “五皇妹……”温湘宁既惭愧又感动。   温如是不再看她,只是盯着顾之若的表情:“你如果不想死,最好早点交出解药,否则三日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顾之若惨然摇头:“温如是,落到你手里,我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出去。你认为,我会把解药给你吗?”   确实,明知必死,怎么可能让对方好过?温如是当然知道单凭这几句话,根本没用。她敛容掸了掸整洁如新的衣袖:“没关系,现在离三日还有很久,足够让你深刻地体会一下刑具的妙用,当你想死却死不掉的时候,自然就会松口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顾之若浑身发寒,她不怕死,死了不过就是被淘汰,但要是让她把刑具都挨个尝试一遍——这比杀了她还残忍!   温如是勾起唇角,笑得血腥:“我就是欺你了,怎样?”   顾之若睚眦俱裂:“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我敢在禁宫安插人手,唯独会放过你皇女府?!如今你的好夫郎——苏轻尘生死未知,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威胁我?真是可笑!”   温湘宁蓦然起身!   “你说什么?!”温如是惊怒,拽着她的衣领就将顾之若生生地提了起来!   “我说,我、若、死、了……苏轻尘也要、给、我、陪、葬!”顾之若咧着嘴,从血迹斑斑的齿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   “很好……”温如是目露凶光,第一次真正起了杀心。   她摔下顾之若,疾步往天牢外赶。只听身后传来温湘宁怒意蓬勃的呵斥:“上刑!给我上重刑!”   马鞭飞扬,温如是纵马疾驰出宫墙,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策马紧紧跟在后面!   狂烈的风割面如刀,温如是心急如焚:“鸣凤!轻尘现今在何处?!”   “一个时辰前,将军府大小姐过府拜望,苏正君遣人伺候着,如今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花园练琴。”鸣凤的马不似主子的坐骑神骏,几乎都快被她甩到身后。   艾瑟儿……   温如是驱马更急:“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速到!”随即一鞭狠狠抽在马臀上,身下枣红马一声嘶鸣,狂奔而去!   斜阳金辉,皇女府花园中姹紫嫣红。   湖畔传来一阵阵虚怀若谷的空灵琴声,艾瑟儿沿着石板砌就的小径寻音缓缓而至。   拂开点缀着星星点点小黄花的藤蔓,入眼便是琴榭中沉静温雅的颀长身影。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老板。艾瑟儿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远远地注视着他。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身前的琴弦上,镀出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墨黑的长发被一支莹白的玉簪束起一半,其余的都懒懒地披在身后,清雅已极。   一曲终了,苏轻尘若有似无地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端起案边的一盏清茶。   “轻尘,别喝!”   温如是急切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宁静。   164、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三   “轻尘,别喝!”   即使温如是跑得再快,冲进琴榭的时候,已见苏轻尘浅浅地抿了一口。   温如是大骇!猛然挥手拍掉他手中的茶盏,浅褐色的水渍洒落一地,她凝神看了半晌也没察出异样。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怎么了?”苏轻尘的手被她捏得生痛,蹙眉轻声问。   她回望他的眼眸还带着深深的后怕,伸手就去摸他泛着水光的唇。   “轻尘,刚才那茶喝进去多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一想到苏轻尘可能会死,温如是就慌得两手直发抖。   “如是……”察觉到她的失措,苏轻尘有些错愕。   温如是来不及解释,转头对端着鲜果愣在一旁的青书喝道,“去叫袭玥请太医,马上就去!”   青书被她吼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放下果盘回身就去找人。   苏轻尘仿佛明白了什么,拉住她胡乱摸在自己脸上的手,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温声道:“不用了,水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茶叶也是我从苏府带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如是心头一酸,双唇翕动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你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话。   水没问题,茶叶也没问题,那茶具呢?送茶具的小厮呢?皇女府来来往往伺候的下人呢?谁能保证个个都没有问题?!   可是看着他清亮通透的眼睛,温如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艰难地点点头,缓缓抱住苏轻尘的腰。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像是承诺,又像是个美好的愿望。   他抬手轻轻抚顺她凌乱的头发,声音犹如甘醇的清泉:“回房让人给你重新梳个头罢,跑得发髻都散乱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鸣凤她们都去哪里了,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听着他徐缓的音调,温如是也慢慢镇定了下来:“我让她们去办点事,稍后就回府。”她不想让苏轻尘知道太多顾之若的事。如果可以,她只愿将这个世界最好,最干净的部分展现在他的面前,至于那些不堪的过程,就由她来解决好了。   爱情就是这样,即使明明知道对方有一个强大坚韧的灵魂,也希望能为他遮风挡雨。   温如是已经分不清,自己爱着的到底是后卿,还是苏轻尘——可是,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何必一定要辩个清楚?   太医很快就到了,闭着眼睛把了半天的脉,也没有查出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妥。袭玥给老太医塞了个大大的红包,好声好气地将人送出了门。   虽然有太医的保证,温如是心里也没有放松半分。宫中那么多的良医,都没有查出女帝的病症,谁又能说得清,顾之若是不是同样也在苏轻尘身上下了类似的毒?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按到榻上的苏轻尘,他温顺地躺着,无奈地回望着她。   温如是沉默了良久,想要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又想起这句话自己已经问过很多遍,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饿不饿?要不我让人传膳。”   苏轻尘怔了怔,忽然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俊雅,忽而一笑,温和的双眸恍似落入点点星光,带着醉人的光彩。   他摇头,抬起手伸向她鬓边。温如是下意识想退,动了下又忍住,只见他的指尖从发端拈下一枚细细的草穗。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什么时候沾上的,温如是脸一红,再看向苏轻尘,只觉他的眸色愈加温柔。   “去把梳子拿来。”他说。   温如是便老老实实地去梳妆台翻了个雅致的木梳回来,放进他手心,然后再规规矩矩地背对着坐在了榻沿。   苏轻尘掀开薄被起身,修长的五指穿过青丝,轻柔地将她的发打散,从发尾开始缓缓地梳理着。   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很顺滑,光华流动,仿佛一匹掬不住的缎子。苏轻尘垂眸轻声开口,“为什么会害怕?”   温如是一愣,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片刻后,又听身后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怕我死吗?”   温如是这下毫不迟疑:“怕。你不能有事,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为了你吗……”他的话音微不可闻。   她猛然醒起,自己是逼婚,苏轻尘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她的,马上又补了句:“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你爹你娘,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又继续。正在温如是内心忐忑的时候,他又轻轻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说,生同寝,死同衾,我若不在,你也不会独活之类的话。”从一封封情书,到在尚书面前发下的誓言,她最擅长的,不就是那一句句诱人深陷的甜言蜜语吗。   温如是回过身,没有错漏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晦涩。   温如是敛了容,不禁自问,是不是她真的太急躁了,没有多给他一点时间等苏轻尘慢慢接受,便强横地将他扯进了自己生活。   肯定是她做得还不够好,才让他这般宽容的人,眼中也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从一开始点名要后卿来世的资料时,她就清楚,自己来赴这场盛宴,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那唾手可得的首席桂冠——她只是为了他而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了。   纵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温如是认真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道:“你若不在,我绝不会独活。”   苏轻尘浓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抬起眼睑,仿佛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他黝黑的眸子深邃难明。   少顷,他微扬了唇角,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轻拂到耳后:“我说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   不待他的手离开,温如是便紧紧地握住了:“我不是说笑,所以,苏轻尘,你一定要好好儿的,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苏轻尘顿了顿,倾身抱了抱她,怀中气息温暖安宁:“嗯。”   ……   皇女府秘密处决了两人,一名是膳房打杂的小厮,一名是把守后门的嬷嬷。   观察了两日,确认苏轻尘的健康状况确实没有出现问题,温如是还是放心不下,将他身边的护卫又换了一批。   翌日便是顾之若行刑的最后一天,温如是没有通知温湘宁,一个人进入了大牢。牢中光线昏暗,顾之若伏在脏污的破絮上,没有一块好肉。   挥退了狱卒,温如是将食盒中的酒菜一样样摆到她面前。闻到香味,顾之若动了动,目光飘飘忽忽地落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声音嘶哑破碎:“你来干什么。”   “后日就要行刑了,来送送你。”温如是敛裾在阴冷的地上盘膝坐下。   看着她将阴森森的牢房坐出了一身贵气,顾之若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猫哭耗子假慈悲。”露出空荡荡凝着血痂的牙床。   温如是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很抱歉,考虑不周,我该让人给你准备些易吞咽的肉糜粥类。”   顾之若青肿的双眼一瞪,随即又按捺住,她嘲讽地扫视了一圈地上的菜肴:“我不会给你们解药的。”   温如是静静地看她:“我明白。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解药。”   顾之若一滞,艰难地靠着墙壁坐起,眯眼瞥她:“既然知道,何必还在我身上浪费功夫?”话语含糊,有些透风。   “查不出症状的,除了稀有的毒药,更大的可能是利用特权换来的诅咒,无药可解不奇怪。”温如是平心静气地在她面前斟满了一杯酒,“我们只不过是立场不同,没有必要弄得像有深仇大恨一样。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那日说的关于苏轻尘的事,是不是真的。”   顾之若轻哂:“我凭什么告诉你?”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都在提醒着她,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她巴不得温如是在乎的那个男人早死早了。   “就凭我可以让后日的刑期再往后推迟半月,”温如是眸色不显,神色从容淡然,“相信你并不愿意再多享受几日的特级待遇。”   顾之若闻言,脸色一白,抿唇忍了半晌,才没有用最恶毒的词句骂她:“是假的……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温如是挑眉,似乎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还有呢?”   “你还想知道什么?!”顾之若怒。   “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被你下了诅咒?除了温湘宁,你还跟谁密谋过?只需要说出这些,我保证,你明天就能离开这个世界。”温如是声音轻柔,仿似只是在跟朋友闲话家常。   顾之若瞪着她没有作声,阴暗的牢中一片死寂,温如是也不催她,只“和蔼可亲”地打量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那目光直接得令她心惊——顾之若忍不住往黑暗中缩了缩。   “还有……艾瑟儿,她没有答应……”   温如是“鼓励”地注视着她。顾之若停了停,终于开口,“还有七皇子……”   七皇子就是转世后的应龙,温如是了然。   “还有梅丽尔……”   梅丽尔?!温如是瞳孔一缩,音调冷了几分:“她现在在哪里?”   顾之若愣了愣:“被我的人囚禁在玉崂山。”   塞外玉崂山只是个小山丘,山上终年干旱,人烟罕至。从京城到玉崂山快马疾驰需时接近一月,温如是不敢想象,梅丽尔能不能撑到她的救援到达的那一天。   “你会有这么好心,抓到其他执行者不杀掉?”温如是垂眸掩去眼底的阴翳。   顾之若抿唇:“我的特权,在上个世界就用掉了……”   温如是心中怒意骤起。   所以说,下在女帝身上的诅咒是从梅丽尔那里夺来的?!那个曾经与她相扶相持走到最后的女孩是受了多少的苦,才能忍受不住将自己的特权拱手奉出?!   温如是突然间失去了与顾之若交易的兴趣。她缓缓起身,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迈出牢门。   “温如是!你什么意思?”顾之若不顾身上的疼痛,扑到牢房边,中间的酒菜被她踩翻了一地,淅淅沥沥地流得到处都是,“你答应过放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温如是冷冷回头,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同情:“我改变主意了。”   “梅丽尔一天找不到,你就一天不能死。你好自为之。”   “温如是,你会不得好死的!”顾之若扒在手臂粗的木栅栏上,怨毒地死死盯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即使没有了她顾之若的竞争,温如是也不可能得到第一名……   顾之若的话,没有让温如是回头。   她不怕不得好死,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是人们该去做的,不能因为怕死就退缩。温如是很清楚顾之若有多恨她,即使是没有最后这一出,她也不会放过自己。   如果还有多的特权,她肯定在入狱之前就已经用了。   三日后,温如是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咳出了血,她只是轻轻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吩咐鸣凤不得外传。   手边的书页夹缝中,是苏轻尘用干透的枫叶制作的书签,她抬指,轻轻地沿着暗红的叶脉纹理摩挲。   幸好,这样的疼痛,不是落在苏轻尘的身上。   165、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四   十二月的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温如是坐在马车内,裹着玄狐皮的大氅,仍然能感觉到阵阵寒意。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转冷。   女帝的病况日益加重,已经支撑不了几日,如今全凭内廷珍贵的药材吊着命。想起一个时辰前,女帝醒来看到她时,目中闪烁着的浑浊的泪光,温如是忍不住掀帘回头望向那高高的宫墙。   宽阔官道的尽处,墙头几个深刻鎏金的大字在茫茫飞雪中黯淡无光。远方苍莽青山融成了墨色的背景,唯有宫门两旁军士火红的盔甲在漫天的细雪中隐隐浮现,仿佛最后浓烈的色彩。   温如是不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她总想着,终有一日她会习惯这世事无常。   到了那一天,也许她就不会再那么伤感。可是,当垂危的女帝用尽力气,将她和太女的手叠放在一起时……温如是终是没忍心抽出自己的手。   她听得出温湘宁哀哀的哭泣声中蕴藏着多少的悔恨,多少的自责。温如是有心再帮她一把,却已经力不从心。   她终究是要离开这个世间的……只是,苏轻尘该怎么办?   车轮滚滚,吱呀着碾过泥雪,经过冷冷清清的长街,穿过一条长长的静寂林道,最后停靠在皇女府前。   “主子,到了。”鸣凤翻身下马,恭顺地揭开车帘。温如是低头,搭着她的手,踩着脚凳缓缓而下,迈出一步却定住了。   正红朱漆的大门前,苏轻尘撑着伞伫立在阶下,鸦青色的长袍下摆被飘飞的雪沾染得有些濡湿。他的身姿犹如青松般挺立,隔着漫漫飞舞的细雪,温如是仍然能清楚地看到温柔的眸光缓缓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漾开。   他一步一步踱近,将伞撑到她头顶,拂去温如是兜帽上的雪:“冷吗?”   伞顶上有密密的沙沙声,温如是仰起头,他深邃的眼睛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温如是轻轻扬起了唇角:“还好。”   顺从地任他牵着,一路缓缓步回内院,温暖的房中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姜茶。换了便服自内室出来,便见苏轻尘亲自从红泥小炉上端下倒了一碗,吹凉了递到她面前,温声哄道:“趁热喝效果会好些,我多加了几勺蜜,这次不会太辣。”   温如是垂了眼眸,捧着白底青花的细瓷碗,心里酸涩难言。最后终是一句话没说,一点一点将碗里的姜茶饮尽。   她多想能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她舍不得,可是……   温如是放下碗,起身微微笑着:“鸣凤在书房等着,今日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如果闷的话,就让青书陪你出去逛逛。”   “如是。”   那还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温如是渐渐停下脚步,身后苏轻尘的声音传来:“我让厨房准备你你喜欢的菜式,晚膳我们一起用,可好?”   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一起用膳了?温如是不记得。   自从上一次同席,发病的疼痛让她握不住手中的竹筷,温如是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免与他单独相处。这么些时日,想来,苏轻尘也是会失望的罢……她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   雪下得更大,压得树枝弯了腰。鸣凤落后半步为温如是打着伞,寂静无声的小径上只有两人踏在积雪上的嘎吱声,温如是轻声开口:“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已经办妥,”鸣凤迟疑了片刻,“主子,真的打算将苏正君送走?”   温如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作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做。顾之若的残党已经完全铲除,艾瑟儿那边也有她的人牢牢盯着,至于温湘宁——温如是相信,她不会再纠缠苏轻尘。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   温如是不确定自己死后他会不会伤心,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也不希望让苏轻尘难过。就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忙于争斗,抽不出时间陪他离开好了。   能拖多久是多久。时间能让人淡忘一切,终有一日,当苏轻尘得知她的死讯时,也会平静以对。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书房内熏着香,温如是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所及的方向是有他在的内院。雪已住,檐下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黑夜里有寒鸦掠过。   袭玥低声提醒:“晚膳时间已经过了,主子……”她眼底露出不忍,“苏正君还在等着。”   温如是立在原地没有动,缓缓抬眸:“去回了他罢,就说,我事务繁忙,不用等了。”   袭玥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出了门,临走时斜了鸣凤一眼,鸣凤微微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喉头猛然腥甜,温如是默默咽下涌上的血气,阖了目,喃喃道:“天边孤月高悬,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适宜出行。可是,还没等到温如是派人通知苏轻尘启程,宫里就传来了消息——夙月女帝驾崩了。   满城白幡,天子逝,举国同悲。侧君悬梁自尽,灵柩现在停在偏殿,跟他深爱的人就只隔着一道门。   入宫的这条路温如是走过很多次,没有一次走得这么艰难。苏轻尘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带给她力量。可是他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没有资格去抓紧他的手。   如若说人生是一场戏剧,他们的剧情还没有开始就已临近落幕。   满殿的朝臣跪了一地,温湘宁哭得声嘶力竭,正君几欲昏阙,被几个随侍牢牢地扶着。   温如是没有一滴眼泪,只是恍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苏轻尘。这样的生死相随多么感人,但是,假如有一天,徇情的那个人是他——温如是心中抽痛。不,她要他活得好好的。   从来没有一刻,温如是是这么地庆幸,他没有爱上她。   帝君的葬礼持续了整整十五日。即使是情深似海,温如是的父君还是没能跟他追随而去的人同入一间墓室。他的墓穴隔着几道墙,排在了空置的正君之位后。这是他的悲哀,也是所有侍君的悲哀。   孝期过后,太女正式登基,改年号为颂远。   温如是婉拒了温湘宁的邀请,以皇女孝期不能与陛下等同为由,闭门谢客。   一个月之后,温如是的卫队终于从玉崂山带回了梅丽尔。   再次见到梅丽尔时,她已经认不出温如是。梅丽尔的双眼瞎了,被顾之若的手下挑断了脚筋手筋,整个人就像个废人一样瘫在被褥上。   温如是颤抖着声音唤她,她只微微偏了头,循着她的方向傻傻地笑。   这么多年,温如是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人,此时却恨不得将顾之若生吞活剥!她不能让她死得那么轻松。否则,怎么对得起被生生折磨痴傻的梅丽尔?!   阴暗的地牢,温如是带着笑,看着顾之若一刀一刀被活剐。她的惨叫凄厉,肌肤下搏动的组织鲜艳得像风中的红叶。   “温如是,饶了我……”顾之若的声音渐渐低微。   她要是饶了顾之若,谁又能饶过她呢?温如是不为所动,看向冰冷刑具的眼底仿佛汇聚了一汪寒潭:“不要急,慢慢来,你还有很多时间。”   “饶了我……我什么都交待。”顾之若气息奄奄,望着她的目光卑微至极。   温如是淡淡地拒绝:“不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你对流光的人下手那一刻,就该知道我们之间绝无和解的可能。”   “我错了……我不该逼她……交出两个特权……”渐至无声,似是痛得晕阙。   温如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转身离开:“把她的伤养好,十日后继续行刑。”   人都有贪欲,得到了一个总想再得到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想,对方是不是还藏着更多。顾之若的初衷没有错,错在欲壑难填,碰了不该碰的人。   院里的红梅开得绚烂,大片大片地从林间蔓开,像阴沉的云中裹了烟霞。温如是坐在梅树下,旁边软榻上躺着傻傻愣愣的梅丽尔。   她端了熬好的燕窝哄她:“来,乖,再喝一口。”梅丽尔支支吾吾着摇头躲开,银勺中淡黄的汤水一荡,洒在她肩头。温如是眸色微黯,耐心地抽出丝帕,擦去缎袍上的污渍。   梅丽尔如果有知,也许,她也是想解脱的罢……温如是深吸了口气,望着她懵懂的样子却怎么也下不了狠手。   眼眶刺痛得厉害,她仰天眨了眨眼。   再低头时,却看到不远处绵延的花树间,苏轻尘的身影默默伫立着。他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锦服,深棕色的丝线在下摆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袍摆向上延伸到腰际。   他的身形消瘦,就连锦服上点缀的艳色都掩饰不了他日渐清减的事实。   她早该让他走的。温如是缓缓向他走近,直到几步之遥站定,两人相对良久,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温如是曾经以为,最痛不过两人天各一方,她怀着对他的思念孤独至死。可没想到,就这么相对无言,也能让人感觉刮骨的钝痛。   她勉强笑了笑:“行礼都收拾好了?”   苏轻尘点头不语,眸光暗沉得看不出喜悲。   还有一晚,只有一晚同他住在一个府邸了。温如是忍不住行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只纵容这么一次,一次就好。   她深深地呼吸着他怀里的味道,片刻放开,面上绽放出动人的笑容:“照顾好自己,待得这边事了,我就去找你。”   苏轻尘缓缓收回举到一半的手,唇角微微勾了勾:“好。”   温如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她的双腿犹如灌了铅水,不能动弹。   “主子——”身边有袭玥的惊呼。   强忍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禁不住溢了出来,温如是半跪在地上,斑斑血迹滴在飘落的梅花瓣间,红艳得刺目。   “不要大惊小怪。”她轻笑出声,还有余力调侃。   袭玥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只是忍不住还是对苏正君有了怨言,如果不是想瞒着他,主子何必这么辛苦。她哆嗦着双唇,红着眼眶将温如是搀扶起来,压低了声线:“主子先歇一会儿,我命人备顶软轿过来。”   “不用麻烦,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温如是摆摆手,“屋外风凉了,你先带梅丽尔回房。”   是夜月光如水,温如是没有宿在书房。她在苏轻尘的院门外站了半宿,直到屋内烛火熄灭才走出阴影。   窗外的月影透过花枝的间隙柔柔地照了进来,苏轻尘伏在桌上,还穿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件衣衫,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搭在臂间。   温如是微蹙了眉头,轻轻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不敢惊动他,只缓缓在旁边坐下。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下,似乎在睡梦中都不甚安稳。   她痴痴地望着他的容颜,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时光渐渐逝去,温如是起身的时候双腿有些麻木,她苦笑着揉了揉腿,这具身体已经破败得不堪重负了。   她挪动着一步步迈出门外,没有看到苏轻尘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双眸。   第二日一大早,皇女府的侍卫便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出行的车驾上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未免引人注目,温如是事先已经将多半的护军调配到了城外。   “鸣凤武功高强,你若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尽管让她去处理。”温如是喋喋不休得像个老妈子,“包袱的匣子里是大额的银票和地契,你在外面不用帮我省,该花的就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言罢更是难受,伸手又帮他拢了拢氅上的领子,眷恋不舍地轻抚了下他的眉眼,哽咽了声线,“……保重。”   苏轻尘定定地低头凝视着她,双唇翕动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也是。”   温如是重重点头,不防他忽然抬臂揽住了她。温如是僵直了身子,没有回手抱他,唯恐一抬手就泄露了心思。   良久,就像晨风中送来的一声叹息,幽幽然落在耳边,轻飘飘的,然后不知所踪。当她回过神来,苏轻尘已走远。   长长的车队逐渐驶离了大道,温如是默然伫立在皇女府威严的石狮子前方。身后檐牙高啄的楼阁渐渐在烟斜雾横的冬日中,如水墨般褪去了颜色。   “主子,回去吧。”袭玥轻声道。   温如是轻轻转头,微微笑着,语声却是无尽的荒凉:“送完梅丽尔,这座皇女府能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十日后,温如是一个人躺在梅花树下的藤椅上。红色的花瓣悄然而下,其中几片打着旋,沾染在她发间。身侧的软榻空空荡荡,她阖着目,静寂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忽有急骤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鸣凤一人单骑,冲进院中,下马便伏跪在地狠狠地叩头,久久不敢起身。   “主子……苏正君不见了!”   166、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五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车厢外急雪被风夹裹着狂乱地飞舞。   官府差人铲雪的速度比不上雪落,积雪盖过了脚踝,马车走得很慢,车内的贵人似乎并不着急,没有遣小厮来催。   青书在炉子里加了一块上好的银霜炭,看了眼平静地隔着窗帘向外望的苏轻尘,很有眼色地没有开口,悄悄退到了角落里。   还有三日,就到京城了。   青书不敢问,为什么公子不听五皇女的话。如果他不想走,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去问清楚。他想五皇女这么喜欢他家公子,公子要是开口,她肯定不会舍得将他送走的……好吧,其实这么久以来,五皇女都没有跟公子同吃同住,两人之间,渐渐的也不似刚过门时那般的恩恩爱爱,看上去倒像是生疏了许多。就连青书在一旁瞅着,也不确定,五皇女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乎苏轻尘了。   青书真的为他家公子不值。当初明明是对方死缠着要定下这门亲事,如今翻脸无情,说送走就送走——若不是还有近千人的精锐卫队,青书都要认为五皇女是厌弃他们了。   可是即使不是厌弃,再多的护卫,再多的金珠珍宝、房铺地契,也改变不了温如是坚持让他们远离京城的事实。   虽然公子从来不说,但青书也看得出来,他是难过的。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新帝继位后,甚为看重五皇女,曾多次下旨召她入宫。虽说五皇女没有应承入朝,但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大难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鸣凤……青书瞥了眼沉静如水的苏轻尘,垂下脑袋,纠结地扯着衣角。   她要是知道,是自己在她的菜里下了药,以后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一想到这里,青书就委屈得想哭。   都是公子指使的,说什么他送去的饭菜,鸣凤再嫌弃也会全部吃完。他本还不信,怎么想得到那女人还真一边挑剔地嫌他做得难吃,一边扫了个精光……鸣凤现在肯定都恨死他了。   青书猛然打了个寒颤,她这次真的会打死他的。青书苦着脸:“公子,咱们这是要回皇女府吗?”   苏轻尘没有动,目光落在路旁白雪皑皑覆盖的枝头,没有焦距:“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想要弄清楚的事太多了。他给了温如是机会,可是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她都没有开口给个解释。   他不问,并不代表不介意。   可是即将分别的那段时日,温如是将情绪收敛得太干净,除了自然流露出的依依不舍,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泄露出来。就连那点依恋,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反感,也不会让人产生奢望,进而不愿离开。   就像真是个短暂的分别一般自然。   苏轻尘不傻,他看得出来,温如是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他走。   换作任何一个心有傲气的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留下。可是那些人不是他。   他虽然算不上是心细如尘,也看得出温如是的气色在一天天地变差。即使是在温如是不在的时候,打理书房的下人不得允许也不准入内,房中常备暖炉不奇怪,奇怪的是也常备着火盆。盆中灰烬不多,却时有绢帕状的纤维灰烬。   她不愿意跟他一起用膳没关系,只要有心,一样能从膳房收回的菜品上看出她的饭量骤减。   温如是将身边防备得水泄不通,却没有想到唯一的破绽是,堂堂皇女明明身有不适,却没有宣过一次太医过府诊治。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连她身边的鸣凤、袭玥也会跟着她任性?苏轻尘不相信。   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青书提起,前院的丫鬟在整理马车时发现毯子上有一小块暗红,疑似血迹,苏轻尘还想不到那里去。   如果他的怀疑是真的,就不能再慢慢来了。   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顺着长长的大道缓缓行驶,顶着飞雪的车夫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一行人日夜兼程,抵达京城的时间也仅仅比鸣凤晚了一天。   苏轻尘并没有刻意掩去自己的行踪,车驾刚一进城,分布在东城门的暗线很快将消息报回了皇女府。   鸣凤恨不得能马上去将功赎罪:“主子,奴婢这就去把苏正君带回来。”   温如是神情有些疲惫,只轻轻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   “主子。”鸣凤想不明白,但还是忍住没问,只是一想到大家准备了这么久,花费的功夫都因为苏轻尘的不合作而白费了,脸上不由还是露出了一丝忿忿的神情。   温如是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情,只不过……她微微挑眉,扫了鸣凤一眼:“苏轻尘是你主子我的夫君,不是逃犯。”   见她不高兴,鸣凤很识时务地闭紧了嘴巴。   从东城门到皇女府,驾车大概要花半个时辰的时间。鸣凤本以为,半个时辰之后就能见到那主仆两人,她甚至都想好了,不能在正君面前发泄不满也要狠狠地把青书收拾一顿,让他下次还敢这么放肆,用那些不入流的招术来算计她!   可惜左等右等,都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听到门童来报,鸣凤这下坐不住了。召了人来一问,才知道苏轻尘进城根本就没有回皇女府,人直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鸣凤一拳头击打在柱子上:“青书这小兔崽子!竟然敢带着主子瞎跑,真是不想活了!”   被冤枉了的青书现在还真的快没脸活了,他死死拉住苏轻尘的衣袖:“公子,私会将军府的人这事不行啊,要是被五皇女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苏轻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说是私会?我投了拜帖的。”   青书泪奔:“咱们还是先回皇女府,从长计议?”   苏轻尘叹了口气,拉开他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掀帘下了车。将军府的侧门已经打开,引路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他带到了偏厅。   早已等候在内的艾瑟儿见到他,纵使目光复杂还是起身将苏轻尘迎了进去。   厅内没有外人,随侍的丫鬟、小厮都候在门口。艾瑟儿沉默了片刻,还是率先打破了平静:“你想知道些什么?”   想要知道些什么?苏轻尘凝视着对方:“关于温如是的,所有一切。”   苏轻尘在将军府逗留了一个时辰,青书在外面等得心焦也不见人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找人。可惜被领到偏厅便给拦了下来,说是上面吩咐了,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青书一听,立马就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要是传了出去,五皇女不得活剐了他?!他不顾阻拦,扯着嗓子就开始喊:“公子!公子——”   正跟门口的小厮拉拉扯扯的时候,就见苏轻尘走了出来,青书马上跑过去,正想开口问有没有哪里不妥,就看到苏轻尘满含阴翳的脸。他还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神情,一惊之下什么都没敢问了。   直到走出大门,上了马车,听到苏轻尘沉声让车夫掉头回皇女府,青书才活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此刻鸣凤多半就在府里等着他。那种心情,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到鸣凤那斗大的拳头捶在自己身上。   青书打了个哆嗦,呜咽着:“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回去?要不然,到了京城我先回尚书府呆几天,等鸣凤气消了,公子再遣人来接我?”   苏轻尘愣了愣,这才转过头,看着青书的苦瓜脸半天,才好笑地道:“鸣凤,不会因为这件事杀了你的。”   青书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公子的意思是,她会让我生不如死?!”   苏轻尘失笑,连日里阴霾不去的心情也被他的话语冲淡了几分:“我的意思是,鸣凤喜欢你,就算这次你有错,她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不仅如此,假如五皇女要降罪,相信她也会为你分担几分。”   青书下意识就摇头。鸣凤会喜欢他?他才不会相信!那个只会对他动手动脚,一句话不合就拍他脑袋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   公子就是心善,不忍心看他害怕。青书扯了扯嘴角,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五皇女比鸣凤还可怕,公子都能坦然以对,他再怕也要硬撑着,不能让公子担心了。   知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苏轻尘也没多作解释。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有人能替他好好照顾这个从小就跟着他的孩子。   苏轻尘握着袖中的小小的玉盒,望向委委屈屈的青书,眼底的眸光也柔和了几分。   鸣凤是个冷硬的性子,对于别人从来不假以辞色,但是一碰上青书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老爱撩拨着逗他玩。就算是被他惹火了,也总是嘴上说得厉害,真到了下手的时候却是极有分寸,打的都是肉厚的地方。   有这么个人护着,再加上温如是在后面撑腰,苏轻尘相信,青书若是跟了鸣凤,往后的日子应该会过的很幸福。   两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也好。   以后,他也能放心了。   167、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六   天色渐晚,虽然明知目前苏轻尘在京城不会出什么事,但终究没有见到人,温如是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始终不安稳。在院子里坐了许久,还不见门童来报,干脆让人扶着进了书房。   袭玥磨好墨退到一边,温如是提起笔对着桌面上的宣纸发了半天的呆,已没了写字的心情。   她捏着笔,忽然道:“袭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鸣凤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温如是也不是真想听她的答案,她自嘲地长呼了口气,蘸饱了墨平静地落笔。见她静下心来,袭玥也不敢打扰,只悄悄地将几盏灯的灯芯挑亮了几分,免得晚上写字伤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鸣凤终于在门外低声通报人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来书房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温如是本该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和晚归不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就好像背负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来的那种心情——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推门进屋,带入了一股凉意,苏轻尘入内正见到温如是将桌上的一幅字放到一边。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随口称赞:“字体清隽,风骨遒劲,不错。”   温如是无语地放下笔,她的字写得怎么样,她自己最清楚,要是平时还好,可是现在,心乱了怎么可能写得漂亮。苏轻尘的造诣比她高,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这时说这些,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罢了。   她的视线飘向苏轻尘濡湿的大氅毛领口,心里想着他该先把外袍脱下,靠近火炉暖暖身子,嘴里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出去逛一圈回来,口齿越发伶俐了。”   苏轻尘轻轻笑了笑,没有跟她一般计较,只说着:“赶了几天路,我回房梳洗一下。”说完也不看她,就这么带着青书径自出了门。   温如是这下郁闷了,转头就问袭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袭玥抿嘴笑了下,好言好语地安抚道:“或许是真的累了,主子放心,苏正君迟些就会过来的。”   虽然听她这么说,温如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他走得也太漫不经心了一点,好歹也该问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想念他之类的话吧。   往日里苏轻尘再怎么不爱说话,看着她的时候多多少少能让人感觉到一点情意,这会儿回来却好像完全放开了一般。   温如是忽然发现,犯贱真不是男人的专利。至少现在她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户外风雪渐歇,夜幕黑沉也不见有人回来,温如是心下犯着嘀咕,遣了鸣凤去内院看看,梳洗了这么久还没完都在干什么呢。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差点没把她给憋死。   “苏正君梳洗完毕,用了晚膳,现在已经睡下了。”   温如是:“……”   第二天一大早,温如是就起来候着了。头天夜里就当苏轻尘累着了,她不计较,今日总不能还不出现吧?温如是镇定地在院中泡了一壶茶。   及至午时,皇女大人还是没人搭理。温如是彻底怒了,咳血都阻止不了她对苏轻尘的不满:“鸣凤,去打听一下,正君到底在干什么。”   鸣凤跑得很快,没让温如是等多久,回来就笑着道:“苏正君在小厨房做菜呢,肯定是准备给主子一个惊喜才没有说的。”   温如是一听,心情也好了,气也顺了。正襟危坐地抿了口茶,暗忖着,既然他这么有心,她就暂且原谅他们主仆迷晕鸣凤出逃的过失。   其实,他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她早就不生气了。   转眼又是一个时辰,温如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茶都喝了一壶了还不见苏轻尘送饭来。   这都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就算是没有搞定十道八道菜,也该做好两三道了吧?她忍了又忍,半个时辰后实在忍不住了:“鸣凤,再去看看。”   再回来的鸣凤脸色也不大自然了:“苏正君做的菜……全倒了,说是不满意。”   温如是无力抚额。袭玥为难地开口:“要不,主子先吃点糕点垫垫底?”   精益求精是好事,她应该为他的诚恳感动的……温如是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大家都忽略了的事:“轻尘他,从前可有下过厨?”   鸣凤和袭玥相视一眼,不确定地摇头回道:“好像,没有听说过。”   “……”温如是嘴角抽搐,果断地命人传膳。   等到下午时分,温如是非常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因为——苏轻尘那家伙根本就没打算做饭给她吃,丫做好了自个儿全吃光了!   虽然她也不缺那一口,但是他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如此大的心理落差让她简直无法直视还杵在两旁的下属,温如是表示,她真是白疼苏轻尘一场了!   送上门的感情就是不值钱,亏她对他那么好,要死了还担心苏轻尘过的不顺心,上赶着帮他安排后路,人家完全就不领情!   温如是很忧伤,伤得心口痛,晚饭都没吃就回房躺下了。翌日,再听到苏轻尘在小厨房里捣鼓的消息,她也坚定地不为所动,直接当作没有听到。   苏轻尘再一次做的饭菜,不出所料地被他和青书两个人解决了。   温如是让鸣凤去把青书揍了一顿,鸣凤揍了人回来,两天没给她个好脸色——温如是感叹,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的下属比主子还嚣张。有这帮人成天气她,她不止是嘴里在咳血,心肝脾肺肾都要咳血了。   就在温如是以为,她跟苏轻尘往后的日子就要这么完结的时候,他却端着一盅汤出现了。   “汤里放了当归、花生和红枣,我问过太医了,很适合你现在的状况,竹荪配土鸡你应该会喜欢。”苏轻尘淡淡地说着,撇开上面的浮油,舀了一碗出来。   青花素描的芙蓉白玉碗衬着微黄的清亮汤色,还有扑鼻而来的香味,要说温如是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更在意他刚才的话。   温如是打了个哈哈,没去接:“问太医?哈哈,开什么玩笑,我又没生病。”   “嗯,你没生病。”苏轻尘无奈看她的样子,好像在说,别闹了。   温如是不禁赧然心虚:“真的,我好着呢。”   168、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七   “趁热喝吧,要不待会儿就凉了。”苏轻尘没有接她的话茬,只用玉白细瓷的勺子舀了递到她面前。   温如是垂眸看了眼面前浓香四溢的竹荪鸡汤,鼻尖有点泛酸。他从没有对她这么好过,能让苏轻尘心甘情愿为她洗手做羹汤,她自问之前做的那一切都值了。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待他,总有一天苏轻尘会被她的真情所感动——可是现在,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难过。   这该死的顾之若!   温如是真讨厌自己的患得患失,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矫情干什么呢,她本来就不是真心想要赶他走的。但一想到这次留下他之后,万一被苏轻尘察觉出不妥,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波折,她就犹豫了。   温如是正左右为难,却听苏轻尘轻声问,“不喜欢?”   温如是抿唇缓缓摇头,终于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温顺地一口吸溜净勺中的汤汁。味道一般,鸡肉的腥味也没有完全去除干净,但暖流入肚,却让她品出了一种温暖的味道。   只是这感觉,让人愈留恋就愈是心酸。   苏轻尘不再提太医,也不提她生病的事,只是耐心地将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温如是越喝越忐忑,过了半碗推开他的手,强笑着:“放一边吧,跟我说说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我不是都跟你讲了,办完这边的事就去与你会合的嘛?”   苏轻尘也不勉强,随手将碗交给青书,示意他退下后才云淡风轻地对温如是道:“有点事想去将军府问清楚,所以就去见了下艾大小姐。”   他为什么会去找艾瑟儿,艾瑟儿又跟他说了些什么?温如是眯了眯眼:“然后呢?”   苏轻尘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回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苏轻尘淡然点头。   “……”温如是咬牙,想要问,又不确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恨恨地瞅着他淡定的样子,寻思着这件事还是得着落在艾瑟儿身上才行。   温如是本以为让艾瑟儿开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这一次却料错了。好说歹说艾瑟儿都装傻充愣,就是不上钩,逼急了,那女人说出的话真让人想一刀捅死她。   “温如是,你都要死了,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心苏轻尘心里怎么想的,你还真是有病啊!”   “人死如灯灭,等你走了之后,你管他是改嫁还是守节,反正都跟你无关了。”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让我接手好了!放心,一个苏轻尘我还养得起,保管让人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白白胖胖的。”   温如是黑着脸去摸刀,艾瑟儿连忙跳到桌子后,嘴里还幸灾乐祸:“屋里可就只有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就你这病歪歪的小身板,不用武器我都能一脚撂倒你,不信就来试试。”   温如是给气笑了,撩起长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袖箭,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她的胸口:“来之前,专门为你淬了点毒,算不上见血封喉也能让你生不如死,要不要尝尝?!”   将军府和皇女府的侍卫都在外面守着,艾瑟儿不信温如是敢对她下手,但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   看着箭头上面那泛着蓝幽幽的寒光,艾瑟儿真不知道该是夸她有种,还是该为温如是胆敢威胁将军府继承人的勇气喝彩。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怎么说,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温如是如今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这么想知道我跟苏轻尘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你要是开口的话,也许他不会瞒着你的,”艾瑟儿也不躲了,直直地站在桌后,“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省得拖累别人。”   温如是手扣在机关上,狠狠地瞪着她,半天也没摁下去。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况且,杀了艾瑟儿也只能给别人做嫁衣,她真想弄死这女人!   艾瑟儿跟她对峙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温如是,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温如是眸光渐冷:“艾瑟儿,不要惹火我,将死之人的耐性通常都不会太好。”   “你在怕什么?”艾瑟儿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见温如是不答,也不畏惧,径自在桌旁坐下,拿起倒扣在盘中的杯子慢悠悠地在掌中转了一圈,“怕苏轻尘知道他就是后卿,怕他真的爱上你,还是怕他在你死了之后徇情?”   温如是指尖抖了抖,少顷便恢复了平静:“我只想知道真相,至于其他的,不关你的事。”   艾瑟儿啧啧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眼:“苏轻尘问我,上次在你府上我说的,你跟我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迟早都要离开,还有你把他当作是后卿的替身的事,是不是真的……”   温如是心下凛然,仍是静待着她继续,没有开口打断。   艾瑟儿微微扬起个得意的笑脸,“我承认了。”   温如是柳眉倒竖,食指重重一扣,“啪啪啪”地几支袖箭顷刻全数射入了艾瑟儿的肩膀!   她咬牙闷哼一声,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该死!温如是,你特么的谈恋爱谈昏了头吗?!杀了我会天下大乱,你这是逼我娘造反!整个夙月王朝都要给我陪葬,温湘宁、苏轻尘,还有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亲戚,一个都跑不了!”   温如是冷哼一声:“死不了,遭点罪而已。”一颗黑色的药丸扔到桌上,艾瑟儿深吸了口气,正想去拿,又被温如是收了回去,“想要可以,你还跟苏轻尘讲了些什么,说出来我就给你解药。”   伤口火辣辣的,渐渐开始刺痛发痒,艾瑟儿这下真有些上火了。   “妈的!这些话他都听到了,我承不承认又能怎么样?!亏劳资还好心帮你美化了下,说屁说!不说了,赶紧把解药拿来,我的命可比你的矜贵多了!”   温如是气得发笑,她真不知道艾瑟儿是凭着什么,才会认定自己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要知道,虽然流光的人就只剩下她一个了,该清理的执行者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会这么毫无作为地将艾瑟儿推向冠军的宝座。   她好整以暇地将药丸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咧开嘴笑了笑。   “小艾同志,你身上,还剩几个特权?”   169、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八   “小艾同志,你身上,还剩几个特权?”   看着温如是不怀好意的眼神,艾瑟儿惊悚了,明艳靓丽的鹅蛋脸都快扭曲成了梨形。她瞪圆了双眼盯紧温如是,直到确定她的面上完全都没有软化的迹象,才恨恨地开口:“……一个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你好歹也是个首席呢,不会不留个特权给自己保命的,”温如是不信,戳了戳她的手臂,“把嵌玦打开让我看看。”   她当然会留一个特权当作底牌,但那是在之前……艾瑟儿悲愤莫名,很想怒斥她两口子都不是人,话都冲到了嘴边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就看看而已,别紧张,你不同意我也抢不走的不是?”温如是一边慈眉善目地循循善诱着,一边无耻地伸手试探她身上戴着的首饰,“手镯、项链、耳环、簪子……说来听听,哪一个是嵌玦伪装的?”   艾瑟儿气得头晕,也许不是生气,而是箭头上的毒性发作了。总之,她发誓,再也不跟老板和温如是搅和在一起了,过了今天,她一定会离得他们远远的,不管他们两个谁死了,她也不凑上去看热闹了!   她一巴掌拍开温如是的手,取下发髻上一朵不起眼的绢花,眨眼的功夫就将其展开成一张虚拟的屏幕。在上面点了几点,显示出一排数据。   温如是毫不客气地挪过来,一看到屏幕中间的特权数为零,脸色也沉了下来,望向艾瑟儿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艾瑟儿是一口老血喷不出:“我都说了没有,你自己不相信的!”   目前的情形由不得她不相信,温如是面上不显,心里其实空落落地,说不出的失望。虽然用另一个特权成功抵消诅咒的几率并非百分之百,但总归是个机会,现在这个希望落空,温如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苏轻尘了。   一想到他会像资料记载中的那样,孤独终老,她的心脏就像被只手攥紧了一样,揪得抽痛。   进入内院就看到苏轻尘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她,苏轻尘往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偏了偏头,示意她坐。温如是此刻早已平复了情绪,顺势坐下对他浅浅一笑:“在看什么书?”   苏轻尘弯起了唇角,合上书页将封面给她看,蓝色的封皮上是儒雅清逸的两个大字“菜谱”:“我让青书去搜集了一些编写成册,先慢慢学着,以后有更好的再往里加。”   听了这话,温如是笑不出来了,将做菜当成一种学问来钻研……这样的精神倒是可嘉,可惜,她恐怕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好在艾瑟儿只告诉了苏轻尘,他就是后卿的转世,并没有透露关于现实世界的任何事。否则,先不说关于任务世界严苛的惩罚制度,温如是更担心的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原住民能不能接受,自己其实只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抹杀的存在。   室内很安静,这样的安静让他时不时的翻页声更加清晰,苏轻尘俊秀无双的侧影安然宁和,橘黄色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那温暖的色彩仿佛一幅错位了时空的精美油画。   温如是下意识地抚上他的面颊,在他怔然回望的时候却又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收回手随口找了个话题:“那个,关于后卿的事,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用去问艾瑟儿,我可以告诉你。”   苏轻尘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过面上却只淡淡地扫了她眼,垂眸重新将视线放到了书本上:“不用,我对他不感兴趣。”   温如是嘴角抽了抽,有些挫败,闷不吭声地坐在一旁发呆。她只是想跟他说说话而已,往后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苏轻尘看了一会儿书,抬头见温如是还在那里发愣,想了想,问:“如果我不是后卿,你还会一心一意相待吗?”   温如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但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是夫妻啊,对你好是应该的。”就算他不是后卿,苏轻尘的纯粹也值得她真心相对,更何况,原本就是她死缠烂打把人娶过门的,这点起码的责任心她还是有的。   “很好,”苏轻尘看起来心情很好,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记清楚,别忘了。”   温如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她记清楚这一点,但也明白苏轻尘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提起后卿。   她向来就很擅于接纳旁人的意见,更何况对方是苏轻尘,所以,温如是很识趣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除了鞋爬上软榻,紧挨着苏轻尘躺下。   他也不反对,甚至还侧身迁就地往里挪出了个空位。   温如是慢慢蹭过去,搂着他瘦削的腰。上一次像这样亲亲热热地同塌而眠,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遥远。   将脸埋在他胸前,鼻息间清冽的气味中带着淡淡的墨香,他一手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这样的怀抱太让人怀恋,温如是狠了狠心,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轻尘,你要是不想走,我就把人召回来,我们就住在皇女府,哪里都不去了。”   她已经送走过他一次,同样的事情,她没有勇气再做第二遍。   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分开,也不想孤伶伶地一个人留下等死。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总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的问题……   温如是紧紧地抱着苏轻尘,沉默了良久,却没听到他的回答。抬起头正想再问一次,就见他正低头凝视着她的温柔眸光。   乌黑的眸子深沉,其中似乎有千种情绪起伏,最后都化作了轻轻柔柔的一个微笑。   他微凉的唇瓣印上温如是光洁的额头:“今日尚书府送信过来,说父亲最近身体不适,想我陪他回乡下休养一段时日。庄子上有温泉,老人家冬天会好过一些。开了春你就来接我,等回了京城以后我就待在皇女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开了春……温如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持到那一天,也许,等不到去接他的时候,自己就玩儿完了。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说不出口,只是心中酸楚难言,最后还是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苏轻尘的声音柔和:“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你搬回主屋睡,好不好?”   温如是僵了僵。   苏轻尘愈加放柔了声线,言语中的期盼让人难以拒绝,“只有十多天,除开收拾衣物,替父亲准备用具的功夫,我们真正相处的日子也只有几天了。”   想到过了这个冬天,也许苏轻尘就再也见不到她,到时候说不得,去接他的人只有鸣凤和袭玥。等他回京,发现皇女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道那时的苏轻尘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伤心、难过是肯定的,只是希望他不会颓废太久。   温如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她也不想跟他分开,那样的分离一次就够了。   如果在苏轻尘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还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温如是只能说,她尽力了。   倘若这样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只能在最后的光阴里,能对他好一点就好一点,也算是了了她一个心愿。   170、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二九   没过几日,新帝突然下旨,将七皇子指婚给了大将军嫡长女艾瑟儿。收到这个消息,温如是一点都不意外。   就算没有温湘宁的拉拢,以艾瑟儿的参赛者身份也不可能甘愿一直蛰伏下去。如今她最大的对手活不了多久了,艾瑟儿会出来活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系统提示有执行者被淘汰的声音时不时就在耳边回响。其中有艾瑟儿动的手脚,也有鸣凤的功劳。只是这些都不够,被擒获的执行者里,没有一个还剩下多余的特权。   当“黑狱二号利维西,任务失败,退出第三区选世界,本轮决赛余下执行者尚有两位。”的悦耳声响起时,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可以清楚地预见。   事已至此,温如是反而放开了。   苏轻尘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她每日的膳食安排,烹饪出来的食物仍然是不合她的口味,但每一次,温如是都微笑着用完,然后捧场地夸赞他进步的神速。   苏轻尘总是不说话,但却笑得温柔。   两人朝夕相处,仿佛又回到了新婚那时的形影不离。每当温如是突然色变,避开他的时候,苏轻尘也当作没有看到。   有时候温如是甚至在想,也许艾瑟儿骗了她,他多半是知道的,只是谁都没有戳破,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温湘宁想将七皇子与艾瑟儿的婚期定在来年秋天,艾瑟儿拒绝了。这件对于新皇来说甚为打脸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温如是就是其中之一。   鸣凤闻讯也很好奇:“主子,艾瑟儿到底想干什么?圣旨赐婚还能推托?七皇子的人品相貌都是少有的,更别说一旦联姻,大将军一族就是皇亲国戚了,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温如是默然不答。温湘宁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在这个时候,就算被艾瑟儿拂了面子,也只能忍耐下去。只要兵权一天在艾家手里,新帝就不敢动她。   温湘宁在筹谋什么,艾瑟儿又在算计些什么?温如是现在都不想理会。   还有七天,苏轻尘就要走了。温如是很珍惜剩下仅余不多的日子。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她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在苏轻尘的面前,甚至就连往日压制不住的血气翻腾都能遗忘。   袭玥说,肯定是因为苏正君的诚意感动了上苍,长此下去,说不定她的病真的就会好起来。温如是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笑着点头。   天下人何其多,要是他们所谓的上苍都要个个去垂怜一番的话,早就被熙熙攘攘的世人累死了。公务员都没那么尽责,何况是神仙。   只是,整日里认真学厨的苏轻尘让她心疼。   他本应该是坐在花团锦簇的园林里,清风霁月般地抚弄着琴弦,与一、两个知音一起,谈琴论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她这个要死不活的妻主整天窝在烟火气息浓重的膳房中,研究哪一样菜式更养身,哪一种食物更适合她现今的状况。   跟顾之若兵戎相见的时候,温如是没有后悔,艾瑟儿成功上位,她也没有后悔过。可是现在,温如是常常忍不住去回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坚持纠缠着他不放,会是怎么一种境况?   要是苏轻尘没有遇到她,还会有其他的执行者……说不定,他这辈子就不用重复原来的人生。   温如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苏轻尘就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浓黑细密的睫毛下有掩盖不住的青黑阴影。   他的憔悴她都看在眼里,可是不管如何疲惫,当他睁开眼时,望向她的深邃黑眸中都只有一种神采,那就是,安然、喜悦。   温如是其实不明白,像她之前那般言而无信,忽冷忽热的疏离,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该是怨着她的。可是他没有,仿佛她曾经的排斥、远离都只是小孩子的任性。   如果苏轻尘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因为爱,而是责任感作祟,她也很满足了。   外放的私兵都被召回,苏轻尘身边的侍卫增加了数倍,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也不解释,只是尽量克制着,不在苏轻尘面前泄露自己的眷恋不舍。   鸣凤不愿意调离,温如是只淡淡地说:“开了春,你可以向正君求娶青书,往后你们跟袭玥都留在正君身边,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她顿了顿,缓缓继续,“等我走了以后,轻尘若是想改嫁,或是,艾瑟儿……”她深吸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才接着道,“只要他点头同意了,你们不得阻拦。”   鸣凤闻言又急又怒,“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面含厉色:“别说是艾瑟儿,就算是陛下下旨也不成!谁要是敢打苏正君的主意,先得问过皇女府三千侍卫答不答应!”   温如是平静地低头看她,上位者的威严不再收敛。   被她长久地望着,鸣凤的双目慢慢蓄满了热泪:“主子,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逼你,”温如是轻声徐徐道,“只是,你要是不能像对我一样,对轻尘忠诚,这个皇女府,也留不得你了。”   为了给苏轻尘铺平后路,她不会心软,哪怕清理的对象是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   鸣凤哽咽说不出话来。   温如是的眸光忧伤却坚决,鸣凤渐渐明白了她的坚持,终于擦干眼泪,低下头,俯身重重地叩了三叩,艰难地开口:“奴婢谨遵主子安排,誓死护卫正君,假如正君有意……改嫁,奴婢等也同样甘愿追随左右。”   “如此便好。”温如是放缓面色,轻轻扶起她,没有再多言。   ……   苏父离京的那日是个大晴天,厚厚的雪云被温暖和煦的阳光驱散开,冬日的太阳再烈,照在人身上也只有些许的热度。   温如是一路步行,牵着苏轻尘的手,经过苍木清幽的宅院,庄严肃穆的前庭送他出门。   她走得很慢,就像每一步都是值得珍惜品味的人生。苏轻尘顺着她的步伐,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分,仿佛他们的心意是同样的契合无间。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大门已在眼前,温如是忍不住抬眸看他。   他的眉如墨画,玉冠上的丝质冠带从两旁垂落而下,白皙的肌肤在淡淡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清俊的脸上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她不自觉紧了下手指,苏轻尘若有所觉:“怎么了?”   温如是勉强笑了笑:“路上还有积雪,车马不难行,不要太急着赶路,慢一点也没关系。开了春我就遣人去接你。”   苏轻尘低头认真地注视她,黑眸清澈:“不要其他人,你亲自来接。”   温如是默然了良久,终是点了头。   “好,我亲自去接你。”   171、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三十   今年的冬季特别冷,没有苏轻尘在的日子很难熬。其间艾瑟儿也来了几次,每次看到她的时候神情都很复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见了着实心烦。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再这样吞吞吐吐的就别来了。”温如是不耐烦。   艾瑟儿咬牙恨恨地问:“你怎么还活着?”是啊,她怎么还活着?温如是也很好奇这一点。   她转头不想搭理艾瑟儿。能拖一天是一天,她还没有大度到明知艾瑟儿不怀好意,还要主动提前给她让位的程度。   温如是随口换了个话题:“没事多劝劝你娘,好好的,造什么反。”艾瑟儿沉着脸瞪她,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京城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大将军和新帝暗地里都交锋了好几次。一个想要夺回兵权,一个想要彻底掌控军政,谁也不让谁。真要说起来,还是温湘宁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温如是斜眼睨她,还没开口,艾瑟儿就后退了几大步。两旁的卫兵一拥而上,拦在两人之间,艾瑟儿这时才放下了心:“你杀不了我的。”   温如是失笑,若有所思地眯眼琢磨着,要是她将手下的死士全部排出去暗杀艾瑟儿,成功的几率会有多少?随即抬头瞥了下满院子全副武装的兵士,又摇了摇头,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大将军怕死,艾瑟儿也怕死,两母女带齐人马出行的作风真的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温湘宁收拾不了她们。   “不要紧张,第一名对于我来说,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温如是轻描淡写地拂开落到身上的枯叶。   如果想要艾瑟儿的命,上一次她就不会留手了。她只是,不希望让苏轻尘为她陪葬。   ……   腊月里降了几场大雪,一晚下来就积了齐膝的深度。房里烧了地热,温如是几乎不再出门,空余的时候就去翻翻苏轻尘常看的书。   看着看着便会突然叹息。她很想他,派人送去了好几封信,都没见有片语只字的回复。温如是想,苏轻尘多半是不在意她的罢,要不然怎么连封信都不回?哪怕是说句温泉山庄很暖和也好啊。   他临走前嘱咐的汤药还在继续喝着,其实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解不了毒,也解不了诅咒。只是他想让她喝着,她便也顺从地应了,就当是苏轻尘还在身边监督着,这样饮着苦涩的药汁,心里面似乎也甜甜的。   温如是安然地做着他想让她做的事,本以为,自己撑不了多久,可是没想到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却开始渐渐恢复了元气。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说不定这么下去,她真能拖到开春亲自去接苏轻尘的那一天。   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人人把了脉后都啧啧称奇。一群老头子聚在一堆讨论了半天,然后信誓旦旦地声称,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悉心调养数月便能完全康复。   纵使太医们都言之凿凿,温如是还是不敢相信。他们要是诊病这么准,当初也不会连个毒都查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不对,跑去找艾瑟儿,艾瑟儿却只是眸含哀悯地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外面的天很冷,更冷的是她寸寸下沉的心。回到皇女府,温如是立马让人备车出城,一路日夜兼程向着温泉山庄赶去。   路上走得很不顺畅,车轮总是陷入大道上来不及铲除的积雪当中。跌跌撞撞地耗费了几匹马,临到冬末才进了山庄。   一见到鸣凤,温如是尚未开口,就见她跪了下来失声恸哭着。   温如是的脑子里面霎时一片空白,鸣凤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哭,她完全就听不到,眼里只剩下满庄悬挂的猎猎白幡。   鸣凤哀声膝行到她面前,伸手拉住她的衣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巴开开阖阖,也不知道在喊着些什么。   温如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嗡嗡作响,不由分说,一脚踹翻她,厉声喝道:“苏正君人呢?!让他出来见我!”   门口的人跪了一地,个个都哭得像死了爹一样:“……主子,苏正君没了。”   没了?怎么可能?   他跟她约好了,开春就跟她一起回家。冬天还没完,苏轻尘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没了呢?   温如是不相信,张口才发现声音低微,犹自带着颤意:“别哭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袭玥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抬手去扶她。温如是紧抿了双唇,慢慢推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   “别害怕,”后卿的血液污秽暗红,如涓流般淌落,汇聚在脚下的泥土里,“温如是,记得等我。”   他微凉的唇瓣印上她的额头,“开了春你就来接我,等回了京城以后我就待在皇女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苏轻尘低头认真注视她的黑眸清澈,“不要其他人,你亲自来接。”   ……   沿途的白色丝带系了满树,铺天盖地的惨白触目惊心,将所有的色彩都覆盖得黯淡无光。   雾色浓重的尽头,是一扇漆黑的大门,门上白色的灯笼飘摇。堂前摆放着一口乌木的棺椁,香案上的灵位孤孤清清的,苏轻尘仿佛就立在旁边。   他还穿着离开时那日身着的雪白锦袍,温如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襟口的暗纹是她亲自挑选的花样。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灵堂中央,眉目间仍是看惯了的温润清雅。他对她微笑着,像是在说:“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他清澈的笑容在黑暗中摇曳消散,就像世间最美好的一场幻梦。   温如是缓缓抬手,挡住眼睛,喉头已是哽咽。她早就该想到,身上的诅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效。   “主子,”鸣凤泣不成声,掏出怀中的一个小木匣子,举到她面前,“苏正君给主子的信,全部都在这里面,他说……他不想安葬在皇陵,让主子将骸骨焚化了,洒在皇女府园子的湖里。”就当他还陪在她身边。   温如是十指紧紧扣着那小小的匣子,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穿堂而过的夜风拂动白色的烛火,棺椁映在地上的影子晃动着,就像她被突然掏空了的心,满满都是说不出口的苍凉。   “你怎么这么傻?”温如是头痛欲裂,惨然笑着轻轻将脸贴在冰凉的棺椁上,语声温柔如同情人低喃,“我的命,不值钱呐,苏轻尘,你亏了。”   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泛着幽光的乌木盖上,碎成了数瓣,浸进细腻的木质。   172、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三一   他说过让她等他的……他说过开了春就跟她一起回家。   苏轻尘最是守信,定不会失约。   哪怕是他的尸身就摆在眼前,哪怕是心里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会再睁开双眼对着她笑,不会再用那无奈的柔和神情事事迁就着她,温如是也不愿点头承认,苏轻尘的的确确是死了。   没有了苏轻尘,她筹谋的那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每日的饭菜端了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温如是恍如不觉。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只是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准她们在灵堂里点燃火炉,也不肯让人遵从遗言移动他的棺椁。   她一点都不感动!温如是十指紧紧抠住沉沉的乌木,甲缝沁出了丝丝血迹。   他都没有问过她,同不同意代她去死,怎么能就这么擅自决定?他知不知道这么做,她会有多内疚自责?!   袭玥不忍地跪在旁边去拉她的手:“主子,苏正君已经走了,你守了他三天三夜也该够了,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话音未落已是哽咽。   夜凉刺骨,鸣凤搀着伤痛欲绝的青书立在门外。温如是抿紧双唇,靠在棺椁边沉默不语。   寒风穿过洞开的大门,素白的帘幕飞起又落下,空旷孤寂的堂中隐隐有腐朽的味道浮动。温如是心如刀绞,却又无从恨起。   苏轻尘的焚化仪式终是定在两日后举行。   那天没有落雪。他安静地躺在巨大的柴堆中央,黑发如泻,白衣胜雪,双手安稳地平放于两侧,线条优美的唇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静谥安然得仿似只是入睡。   温如是举着火把,亲自点燃了柴堆上的桐油。   身后不知是谁在低声哀泣,一声一声,荒凉入骨,呜咽破碎,最终消逝在凄凄寒风中。   温如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容颜被熊熊的火焰席卷,沉默无言犹如一尊冻结的雕塑。   大火烧了很久。温如是也站了很久,直到他的身躯寸寸化为灰烬。   木炭中火星未灭,她却觉不出烫。白的骨灰,淡黄残存的骨节……温如是低着头,一点点捡拾到怀中的玉盅内,莹白的玉壁上绘着苏轻尘最爱的兰花,长叶舒展,花姿典雅。   从见到苏轻尘,到他静静地在温泉山庄离世,不到一年。这一年,就像是将她整整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尽数消耗殆尽。   温如是默默地收集着爱人的遗骸,心底沉寂如同一滩死水。   长长的车队无声地前行,随行的侍卫全部身披白袍,温如是坐在当中的车驾上,对着怀中的骨灰盅轻声低语:“轻尘,我带你回家。”   回程的路走得很慢,十数天的路程车队走了一个多月。待到进入京城的时候,早春绽放的花朵已是星星点点。   苏尚书立在城门口,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温如是下车给她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尽管尚书大人哭得老泪纵横,也没有松口答应让她接回独子的遗骨。   既然当初她没有放手,如今更是不可能,苏轻尘生是她的人,死了,也得跟她葬在一起。说什么洒进园子的湖里,她怎么舍得……   温如是抱紧了骨灰盅,头也不回地重新踏上车驾。从嫁给她的那一天开始,苏轻尘就姓“温”了,而不是姓“苏”。她会给苏家两老养老送终,但是苏轻尘,是她的。   或许是知道温如是将所有的武力都召回了京城,艾瑟儿和温湘宁之间的争斗全都诡异地停了下来,两方势力仿佛都在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可惜回到皇女府的温如是却将自己关在了卧室,十天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正当温湘宁准备遣人去请的时候,温如是却出来了。   她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将艾瑟儿带到我的面前,死活不论!”   三千私卫手段尽出,行刺、暗杀、下毒……无所不用其极!死士们前赴后继,将军府的卫士猝不及防,艾瑟儿急急向城外将领求援。   温湘宁趁机下诏,命大将军驻守原地,不得离营,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就在大将军抗旨疾驰回京的路上,温如是已经联合温湘宁属下的禁军攻陷了将军府,前后不到七日。   艾瑟儿被倒缚着双臂,两个彪悍的军士推攘着将她摁倒在温如是脚下。她平静无波地垂眸看着面前的俘虏,眼底没有一丝涟漪:“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的深情厚意?”   艾瑟儿挣扎着抬头,对上温如是清冷的眸光,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想杀我不必打着苏轻尘的名号,直接说你想要赢不是更好?!”   “你的确是该死,”温如是语调缓慢,仿佛再多的言语都不能将她激怒,“如果不是你的愚蠢,我早就输了。”   鸦青的靴子一步一步踱近艾瑟儿身前,她弯下腰,贴在她耳边缓缓道,“大家各得其所不好吗?没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就是第一名。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苏轻尘。我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难道你不清楚?”   艾瑟儿抿嘴不答,温如是也不以为意,“还是说,有其他的理由,让你宁愿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去试试?”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在艾瑟儿肩上轻描淡写地划了一道。   利刃破开锦服,殷红的血珠一下子渗了出来,艾瑟儿抖了一下,强忍着没动。   “痛吗?”温如是捏着她的下巴,强迫艾瑟儿看着她的眼睛,语声低沉温和,让人听不出她的凄惶,“这点伤,不会比我更痛……”   解除诅咒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十,苏轻尘活下去的机会也只有一半,这个后果她清楚,身为执行者的艾瑟儿也同样清楚。温如是不相信她将特权让给苏轻尘是出自纯粹的好心。   “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他?”艾瑟儿勾起唇角,慢慢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有肆意的轻嘲。   她不会告诉温如是,那是她的一个赌局,跟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她跟自己下的一个赌注。   如果她让出的特权也不能救回温如是,如果这时候苏轻尘还活着,她也想出手争取。   那日琴榭中清雅皎如明月的苏轻尘,那个跟她记忆中的冷漠完全不同的暗刺老板,他对温如是的忍耐、深情,让她嫉妒。   可惜,苏轻尘死了。   幸好,她没有对他说出口。   173、宿命轮回之公子求嫁[完]   艾瑟儿仰头回望她的目光坦荡,带着尘埃落定的解脱:“你真的想知道?”   温如是微微蹙眉:“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艾瑟儿摇头,笑容复杂难辨:“你不会杀我。没了苏轻尘,你连争胜的欲望都没了。温如是,其实你已经输了,就算抓了我,你也输了。”   “……是吗?”温如是默然将刀尖抵上她的胸口,缓缓加重力道。   艾瑟儿吃痛,挣扎了一下没甩开钳制在双肩上的手,遂停止了动作。能看到她被激怒成这样也值了,她笑:“温如是!七皇子不会接受一个杀了他未婚妻主的凶手。你能像追求苏轻尘一样去低声下气讨好别的男人吗?哈哈,你做不到的!”   一直以来,温如是都在赢,她总是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说甘心屈居在下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骄傲的执行者会愿意低头承认,对方比自己更出色。   但这次不一样。不用走到最后,艾瑟儿都敢肯定,她赢定了。   听了她的话,温如是并没有停下来,就像是没听懂艾瑟儿言辞中隐含的深意般淡漠如初:“我不需要讨好他。”   温如是浓密的睫毛低垂,静谥、淡定,连一丝轻微的颤动都不曾有,手上寸寸推进,“赢又如何,输又如何?即使你们都死光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七皇子,应龙……她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他喜不喜欢,接不接受,她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人可以代替苏轻尘。   会输吗?无所谓。   她可以输,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输。   这一点还是跟后卿学的,这个手段很好用,不是吗。   刀刃已入半寸,艾瑟儿脸上的镇定摇摇欲坠。温如是平静地看着她唇角将溢未溢的血痕,无悲无喜,毫无动摇。   “温如是,停手。”艾瑟儿有些慌。   温如是置若罔闻。她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停下来跟艾瑟儿浪费口舌。生同寝,死同衾,他们说好了的。   苏轻尘现在一个人肯定很寂寞,她得去陪他,即使是只有一具身躯。   “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没关系。”她的手缓慢而坚定。刀柄乌黑简单,是他喜欢的素净,没有镶嵌任何宝石,握住它的五指修长,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我告诉你,苏轻尘没有死呢?!”艾瑟儿紧紧盯着她低垂的眼眸,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的起伏。   温如是一顿,良久,唇角弯起一个轻不可见的淡淡弧度:“我亲手焚化了他,你说,苏轻尘死没死?”她也希望他还活着,可是并不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逃脱罪责。   她眸色深沉寂寥,漆黑的瞳仁仿佛一个深不可见的黑洞。   艾瑟儿见状连忙大喊:“我没骗你!苏轻尘、后卿都是我的老板——暗刺的老板江离!你仔细想想,后卿为什么要护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狐妖,为什么一开始,他老是莫名其妙对你起杀心?因为我是暗刺的下属,他不保护我难道还要去保护你吗?我们跟你本来就是敌对方,在赛场上除掉对手是天经地义!”   温如是的面上仍然是毫无表情,握着匕首的手却轻微地开始发抖。   “你也知道,我跟苏轻尘素无往来,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将保命的特权让给他?!你反正都快死了,你死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这个冠军毫无疑问会落到我的手中,我有什么必要再多此一举,让他救你?!”   “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回去一问就知。上个世界完结的时候,老板就派人去流光交涉过,你不肯见他,所以决赛才会变成轮回世界。”   温如是不想信,但潜意识却告诉她,艾瑟儿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仿佛都能合理地连了起来。   “如果你心里真有苏轻尘的话,看在他的面上,也不能破坏这次比赛。”艾瑟儿眼神平静地微阖下眼睑,看着她静默如水的墨青衣摆。   温如是死死捏紧了手上的刀,努力压制着翻腾的心绪。可是,不管心底怎么为他开脱,被欺骗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双眸,许久之后,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他……都知道?”   艾瑟儿看着她褪尽血色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确定在上一个世界,老板知不知道,但是苏轻尘,应该是没有现实记忆的。”   至少,苏轻尘不是存心骗她。   温如是木然地点头:“谢谢。”谢谢艾瑟儿没有将她瞒骗到底。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至他去后,一直克制着的伤心、难过,尽数涌上了心头,近日来宣泄不出的怨和恨,也仿佛终于有了个方向。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在他的眼底,她是不是就像个傻瓜?执拗无知地追逐着他的脚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只要他对她轻轻露出一个笑容,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像个傻子一样。   温如是缓缓直起身,五指疲累得握不住掌中的匕首……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温如是麻木地想,也许她该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多天,夜不能寐,晚晚抱着他的骨灰盅,睁眼熬到天亮才能勉强入眠……她该去睡一觉。   温如是转身,步履虚浮,与仍然被强制按跪在地上的艾瑟儿擦身而过。衣袂拂过她带血的肩头,温如是轻声开口。   “……放她走。”   如果那是他想要的,后卿、苏轻尘,还有江离,如果这个冠军是他真心想要的东西……让给他们又何妨。   温如是缓缓缩进被窝,将脸贴在清冷的被褥上,将自己蜷缩成一个残缺的半圆。   曾经,她也很想得到那件能够无视一切负面影响的翾琊天衣。她也曾经雄心壮志,想要夺取那顶至高无上的桂冠。   可是现在,再坚定的心力,都禁不起他的致命一击……她不想争了。   温如是慢慢阖上了双目,枕边玉盅上的兰花幽青,典雅如故。   她该释然的。他能活着,总比灵魂尽散的好。过了这个世界,她也不会再难过,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撕心裂肺,如何执迷不悟地深深爱过他。   就这样,两不相欠,很好。   ……   半年后,大将军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为“宪致”。   登基七日后立嫡长女——艾瑟儿为太女,并赐前朝七皇子为太女侧君。同年,温如是无疾而终,与正君骨灰一同葬入先帝皇陵。   艾瑟儿说服了母亲将前皇处死的决定,改而将温湘宁与新婚丈夫软禁在凌霄阁,下令两人于此终老,此生不得踏出宫殿半步。   两年后,苏轻尘的父君病逝,苏尚书告老还乡。同行的还有原五皇女的侍卫,鸣凤、袭玥、青书也在其中。   彼时天青水蓝,河船顺流而下,青书的小女儿缠着鸣凤要抱抱。袭玥坐在船头望着两岸花柳垂入水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五皇女第一次带着苏正君游湖。   寒潇湖最出名的就是桃花,那时开得正好,点点花瓣倒影映在水中,犹如蘸水而开。清风拂过,碧波荡漾,湖面泛起片片粼粼波光,仿似揉碎了一湖花瓣。   苏正君的眸光柔和,偏头对着主子浅笑:“如此美景,只来一次就够了。”谁知一语成谶。   袭玥仰头,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174、苏轻尘番外   城郊几百里外有座雾栖山,山上有间与山同名的百年老庙。雾栖庙香火鼎盛,据说,多年以前曾经出过一位得道高僧,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开坛讲经。   苏轻尘摔断腿的那一年,苏父曾经为儿子上山祈愿。那时的苏尚书还不是尚书。爱子心切的苏父掏出所有私房,添了三百两的香油钱,才求得圣僧破例为子批命。   生辰八字送进去两刻钟,出来的时候知客僧手里拿着两方锦囊,却没有明言,只道公子十九岁之时,倘若尚无婚配可开白色锦囊,若是有,则开紫色。   苏父不敢马虎,回去后就将锦囊密密收好交给儿子,嘱咐十年之后方能打开。小轻尘很孝顺,即使不信,也将其妥善放置。   一晃许多年过去,当温如是的情书一封封送进尚书府,苏轻尘笑看着那憨态可掬的一幅幅“漫画”,忽然就想起了压在箱底多年的白、紫两色锦囊。   她写在画侧的话,直白执拗得让人心动。   气恼之余,他居然也渐渐生出了种不能言说的淡淡欢喜。可是,指婚的诏书很快就传到了尚书府。她终是那个蛮横跋扈的皇女,即便是喜爱,也不愿多花几刻时间在他身上。   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姻缘,但求能守住本心。烧掉温如是所有信件的那一晚,苏轻尘当着父君的面打开了随嫁的箱奁。囊中泛黄的纸上只写着两句词。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情深不寿……如果根本就没有情深呢?会不会就不用早逝?   车轮滚滚,喜庆的唢呐掩盖了父亲的哭泣声,离皇女府越近,苏轻尘就越是不安。   也许,顾之若的出现反而是件好事。   他若被掳走可以自尽以全忠孝,若是没有,温如是那般傲慢的女人,也不会要一个与他人牵连至深的男子。   送嫁的侍卫一个个倒了下去,苏轻尘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持匕首,立在辇架之上,沉静安然。蓦然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叫着他的名字。   ——就像是骄阳穿透黑夜,她脚踏马背,跃身而起的身影猛然撞入了他的视线。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霸道地占据了他的眼眸。   她心疼地擦拭他掌心的血迹,将他紧紧护在身后,唯独不提一句取消婚礼的话。   苏轻尘低头看着她懊恼的神色,当她抬头时,眼里却闪烁着动人的灼灼光华。   她的笑容灿烂胜过漫天的霞光:“亲爱的,上马!咱们成亲去。”苏轻尘能够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犹如鼓点急骤。   她说,“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可别指望着,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将婚期后延。”   这种事情……与人订有婚约的事实在她口里,竟然不过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总是不按规矩出牌,温如是的眼里似乎从来就没有那些人人都该谨遵恪守的繁文缛节。   她的马跑得风快,仿佛逗着他抱紧她的腰比抓住顾之若还重要。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风中飞扬的发丝传来缕缕馨香,混着手心柔韧的触感,苏轻尘面色烧红,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很久很久以后,当苏轻尘裹着厚厚的披风,独自一人住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曾经反复回想。   假如那一天,他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她的微笑,没有将心陷落在这个女人身上。或许,他就不会坚持拿走了那只玉盒,心甘情愿,用他的命去换她的。   艾瑟儿试探地问他,如果恰好就中了那半数的失败概率,救不了温如是,而他也没有因为反噬丧命,他愿不愿意与其他人共度一生?苏轻尘没有回答。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只是这样隐秘的心事,没有必要告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轻尘无法想象,站在他身边,牵着他手的那个人,是某某某,或者是某某某,而不是她——温如是。   虽然,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三心二意又小心眼,动不动就乱吃醋,一发起火来就要喊打喊杀的,简单粗暴得不可救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用着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傻傻地将他一次次推开。他还是不能明知她可能会在皇女府里孤孤单单地死去,自己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一滴血配上一滴解药,每一道菜里,只需放一点,再好的味觉都吃不出异样。那是苏轻尘唯一可以长期给她下药,而又不引起怀疑的方法。   苏轻尘学得很用心。   他从来就没有下过厨,温如是又是个那么挑剔的人。苏轻尘尝试了一遍又一遍,青书被逼着试菜,脸都皱成了包子,苦着脸对他说:“公子,已经够了,吃不死人的,五皇女不会在乎差一点味道的。”   他只是摇头微笑着继续重来。   她不在乎,他在乎。   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不能忍受在他逝后,温如是轻易地将他遗忘……他那么爱她,比她想象中的爱得更深更久,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若是如此,他也会难过。   苏轻尘严格按照菜谱烹制,想着自己做得越好、越完美,温如是就越放不下他。   看,他也是自私的,就像上辈子的后卿一样。等到他离开京城,他还可以每日给她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温如是记得更深。   苏轻尘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当大雪阻断了来路,热气缭绕的温泉氤氲出淡淡的硫磺味,明明强健的身体无法挽回地转向衰败,他铺开信笺,提起笔却只写下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   ——庄子上的梅花又开了几枝,想着她喜欢特别的小玩意儿,他专门去摘了些,用坛子装了埋在花树下,准备来年她来的时候给她做点梅花糕尝尝。   ——鸣凤与青书私下定情被人撞见,青书面皮薄,当场就给了鸣凤一耳光,意图遮掩过去,谁知鸣凤当下火了,一把就将青书绣了几晚的香囊给撕了扔他脸上。青书从昨晚哭到现在,声音都哭哑了。   ——泡了几日温泉,父亲的寒症好了许多,近日里咳嗽都减少了。他将父亲安排在山上一座独立的庄园里,分了数十个侍卫过去,命令他们过了明年春天再下山……   苏轻尘顿了顿,没有写,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怕自己真的去了之后,让父亲知晓承受不住打击。他想,温如是这么聪明,会懂的。   苏轻尘写了很多,却一封都没有派人送,倒是温如是的信来得很勤。每当看到送信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苏轻尘都忍不住莞尔。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人可怜兮兮的目光像极了温如是哀怨的模样。   他却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这些信应该留待以后,在温如是明白一切的时候开启,或许能够带给她些微的慰藉。   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不会舍得留她一人伤心。如果忘了他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记录下这仅余不多的每一分,每一刻。   她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待得任务完成后就会离去。   假如有来生,他不会再有缘遇到她。   这样也好。也不必有一个人,为了还债,苦苦在世间寻找一个叫做“苏轻尘”的男人,就像爱后卿一样爱着他的转世。   九岁那年求得的锦囊,白色的是——茕茕孑立,一生孤独。   到底是一生孤独可怕,还是少年早逝可惜?或许都不是,他已得偿所愿。如果他们之间注定要这么结束,那就到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各自忘怀。   她的人生还长,不该为他驻留不前。   苏轻尘淡淡地笑着阖上双眸。晨间的微风拂过山野,银装素裹的林间有饿极早起的小兽,悉悉索索地爬行在青黑的灌木丛中。   当冬日暖阳的第一缕光晖洒落山头,他渐渐停止了呼吸。   ……   苏轻尘曾经以为,人死了之后,会有牛头马面来领路,再不济也该有道通往地府的光,引着逝者的灵魂归于他该去的地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滞留在人间无人问津。   他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尸骨入棺,看着侍卫们照着他的遗嘱封锁消息,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厮哭倒在鸣凤怀中……   温泉山庄挂满了白幡,苏轻尘蹙紧了眉头,他居然忘了吩咐她们低调行事。   可惜这会儿再想这些为时已晚,他被莫明的力量困在灵堂,哪里都去不了。直到一日,喧嚣的哀泣声从庄前传来。   苏轻尘浑身一震。还没有开春,路上积雪仍厚,温如是怎么就来了……   道路的尽头,她从蔼蔼暮色中一步步走来。面色比雪还白,那灵秀动人的黑眸中隐隐含着泪光。她走得是那么的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上。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方向,苏轻尘立在棺椁旁,哀伤得不能动弹。   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笑容,却又想起,他已经死了。   她根本就看不到他。念及此处,苏轻尘一时之间心神震颤,如遇刀割。   她的泪滴将落未落,凝在眼角。   不要哭,我在这里。苏轻尘想要抬手,去接她摇摇欲坠的泪,一束光却突然打入他的心脏部位!   痛彻心腑的煎熬倏忽而至,剧痛如同无处不在!就在他的灵魂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苏轻尘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终于等到你心神失守的时候!孽子,看你这次还能怎么脱身?!”   175、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一   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不出温如是所料。   新成立的暗刺公司一举夺魁,那件令人垂涎的翾琊天衣也落入了艾瑟儿手中。   经过幻梦的洗礼,温如是对此倒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遗憾——她当初一定是脑抽了,才会将这么好的宝贝拱手相让。   好在亚军还能得到十个特权,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这才不至于让温如是更加地怨念。颁奖典礼她没去,她怕看到暗刺的人会坏了心情,连带着看组委会的人都不顺眼。   艾瑟儿上门了好几次,都被小助理拦在了外面。   温如是腻烦地撇嘴。明明就是水火不容的对手,让这女人拔得头筹就算了,还想在现实里上演一出惺惺相惜的故交知己戏码。她以为她谁啊?真是有病!   “如姐,这份是新的任务,指名要你接的。”小助理将资料放到她面前,贴心地回身调了一杯蜂蜜柚子茶摆到桌上。   温如是眼睛都不扫文件一下,端起温热的柚子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扔出几个字:“没心情,不想接。”没等他开口劝解,就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她更在意的话题,“梅丽尔现在怎么样?”   小助理一顿,斟酌了下语气:“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温如是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安排一下,下午我去看她。”小助理应了声,收起方才的资料转身出了门。   云山的疗养院风景优美,梅丽尔能住在那里还是多亏了流光优渥的福利制度。   毕竟,这也算工伤。   温如是先去咨询梅丽尔的精神状况。会面的陈医生也是老熟人了,一见到温如是,她便感叹:“做执行者这行心理压力都很大,几乎每次任务完了都会来一次,倒是你,好久不见了。”   听了这话,温如是也有些恍惚,上一次来见陈医生还是在她第一次完成任务以后……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太遥远了。   她微微笑了笑:“梅丽尔什么时候能出院?”   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陈医生也收敛了笑容:“我正准备通知流光的人。虽然梅丽尔目前正在恢复中,预计再经过半个月左右的心理辅导便可以出院了,但是这次留在她心中的阴影,完全消除的可能性很低。”   她停了下,还是抱歉地说道,“一旦再遇到相似的情况,也许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精神伤害……我个人认为,她以后不再适合参与执行者的工作。”   温如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跟公司协调。”   梅丽尔住的别墅在云山的半山腰,景致非常好。三层楼高的新中式宅院青砖碧瓦,掩映在苍翠茂密的巨木间,清净幽远,浑然天成。   推开院门,抬头就能看到一袭素净白裙的梅丽尔。她原本圆润的面颊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蜷缩在二楼阳台上的藤椅中。看到来人是温如是,她眼神亮了亮,微微弯了嘴角。   温如是上了楼,穿过悬挂着一串串铜质风铃的花架,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青翠欲滴的藤蔓植物攀附在栏杆两侧,清风吹过,有蔷薇的花香拂面而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开口:“真是个好地方。”   “嗯。”梅丽尔轻轻应了声,捧着暖茶将视线转向云山深处。   过了很久,温如是状似毫不在意地道:“大选世界结束以后我的工作越来越多,公司准备再给配个助理,咱俩关系这么好,要不然……”   梅丽尔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垮掉的,如果有需要我会跟你开口,只要你到时候不嫌我烦。”   温如是偏头仔细看了她眼,见她不像是在强撑,也就没有继续游说。只要梅丽尔现在不钻牛角尖就好,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相信,梅丽尔不会那么脆弱。   两人静静地望着辽阔的山景,默契地不再开口。   尽管如此,从别墅区出来,温如是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为适应不了状况出现精神问题的,梅丽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没有幻梦,也许她也会是其中之一。   温如是慢慢沿着山路往回走,在停车场入口却见到了一个西装笔挺的不速之客。   她见过他。   在曝光率如此高的当今社会,干这一行的估计没有几个不认识这个赫赫有名的男人。拯救男配计划创始人的继承者,现任世界大选组委会主席——江少华。   得知他有一个任务希望自己能够接手,温如是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这年头优秀的执行者多的是,没有一、两百,也有七、八十个。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单看名气,刚刚摘下冠军桂冠的艾瑟儿也比她靠谱多了,他实在没有必要坚持用她。   “很抱歉,江先生,我最近的心态可能不太适合接单子。”温如是尽量婉转地回绝,“实际上,我正准备向公司申请一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拒绝,江少华愣了愣,脸色有点难看。   温如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见他半天都没有再说话,正打算礼貌地告辞。刚要开口,江少华忽然道:“这个任务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温小姐,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温如是迟疑了一下。盛情难却,重点是,对方的身份真不是她能随便怠慢的。可是,当温如是听到任务对象的名字是“江离”时,就忽然沉默了。   “之前我的秘书已经把资料交给了你们公司,但是听说温小姐没有接。所以这次知道你会来云山疗养院探友,我才冒昧拜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江少华这几句软话说得很是别扭。   说的人不舒服,听的人也为难。温如是还是有些不敢确定,他说的就是那个接连耍了自己两次的男人。   “那个江离……是暗刺的老板,还是只是重名的其他人?”   身为主办方的最高层,江少华很清楚她跟自己兄弟之间的纠葛,谁让他高度关注了全过程呢,只是这时也摸不准温如是的想法,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是我的弟弟。”   觉出他话中的隐瞒,温如是眯眼审视了他半晌,就是不作声。   江少华被她看得难堪,清咳了一声:“呃……也是暗刺的老板。”   温如是默然伫立了片刻。   很奇怪,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需要攻略的对象,居然不是虚拟人物而是现实中实实在在存在的人,反倒是——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啧啧,对于一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产生这样不和谐的想法,确实不是好女人所为……可惜,她现在不爱了。   温如是呵呵一笑,扭身就走:“报应!”   176、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   放自己一个长假,不是在见到江少华才有的想法,不过,组委会对流光公司的施压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在某些时候,温如是的行为随心所欲得令人发指。   当流光高层终于与江少华达成一致时,才发现他们最大的筹码已经不辞而别踏上了远行的列车,看着空空荡荡的顶层专区,江少华一张端正严肃的脸霎时黑成了锅底。   而此时,温如是正愉快地跟小助理通着视频电话。小助理的目光很幽怨:“把行程表发给我,我去找你。”   “行程表啊……”温如是语声温柔,笑得蔫坏,“若是有缘,我们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轻点挂断键,她关掉手机扔进行囊。   这是她一个人的旅行。必要的去处、归期还是要交待清楚,但是其他的就算了。她不喜欢有人打扰。   窗外景色飞逝,仿佛那些纷纷扰扰的烦人情绪都被抛在了脑后。温如是舒展了身体,仰面躺在软卧上。耳畔有节奏的车行声就像首摇篮曲,催人入睡,她微笑着闭上眼睛。   第二天傍晚,走出站台,温如是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老的旅游城镇,始建的年代能追溯到宋末元初。   800多年的历史,让这座古城有种超然世外的古朴恒远。走在规整的青石板上,细细的青苔从石缝中透出,道路右侧河流青幽,潺潺而过。   仿佛一步踏入了错乱的时空,天边落日,轻云悠然,倒映在水中的街灯一盏盏悄然绽放。   温如是没有入住镇上古意盎然的客栈,而是缓缓转入了一所小小的四合院。   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像一个归隐桃源的女子。   晨间出门,用过地方味道浓厚的特色小吃,沿着古道漫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午后坐在茶馆,泡上一壶芳香四溢的普洱茶,听着古老的评书,可以混上一个下午。   夜幕降临的时候,换上一身漂亮的民族风长裙去泡吧。偶尔还会向酒吧的乐队借把吉他,坐在台上的高脚凳里,轻弹徐唱一曲舒缓的民谣小调。每当收到台下的玫瑰,温如是会向对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不急,不缓,她的心越来越宁静。   最后的行程定在城外五十公里的雪山。   温如是租了一辆越野车,准备自驾出游。早上出发,中午午饭之前就到了山脚预定的酒店。   在酒店享用了一餐风味独特的自助餐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发现有四十多个未接来电。温如是挑出一些必要的回了,然后给事先约好的导游拨了个电话,将上山的时间定在两天后。   酒店的东面是一个全长四公里左右的天然草甸牧场,来的时候,沿途能看到很多毡篷,还有不少牧民们骑着高头大马,驱赶着羊群在那里放牧。   碧草蓝天下扬鞭策马,淳朴的牧民举杯热情歌唱……想想就惬意,温如是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聚会!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梳洗一番就跑了出去。当然,不忘带上足够的现金——这世道,没钱就没友情,特别是旅游景区。   咸香的酥油茶,酸到牙倒的奶制品,还有难以下咽的糌粑……   温如是啜了口火辣辣的青稞酒,笑眯眯地看着被高原光晒得黑不溜秋的藏民为自己翻烤着小羊羔。   烤得焦黄流油的小全羊被盛在托盘里端上案方桌,美丽的藏族姑娘唱起了悦耳动人的祝酒歌。   “捧起吉祥的酒碗,斟满醇香的美酒,为你的欢乐而品尝,为你的祝福而干杯,敬你美酒哟……八瓣莲花似的大地上,升起日月般的贵客,争龙王宝库中的财物,过幸福安乐中的生活,敬你美酒哟……”   人美,酒烈,温如是不知不觉就饮下了三碗。   她支着头,醺醺然用匕首叉起一片羊腿上的嫩肉置入口中——又香又嫩,味道刚刚好!这才是真正的烤全羊嘛,城里的山寨货完全没得比!   天黑下来之后场中点亮了篝火,天南地北而来的游客跟本地土著一起拉着手,跳起了人人都会的“篝火舞”。   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笑脸,温如是忽然就有些索然无味……人呐,就是矫情,越是人群中,偏偏越会觉得孤独。   最后喝光了一瓶青稞酒,温如是踩着漫天的繁星,醉意深重地回到酒店。一推开门,发现房中摆设“焕然一新”——这特么的就不是酒店,分明是所医院嘛!   房里摆满了设备齐全的医疗器械,戴着护士帽的小美女手中拿着一个输液瓶傻傻地看着她,床上还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的眉目清俊,仿似安睡……   温如是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嗨,你们好。”   小护士愣了:“你找谁?”   找谁?这问题怎么这么怪,好像哪里不对?温如是倒退到门口,抬头一望,方才恍然大悟:“啊,不好意思,走错了。”她咧开嘴,随意地向小护士挥挥手,“不小心串了个门子,我就住在隔壁,有空都来玩儿哦。”   说完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扔了两个飞吻,温如是就满足地蹭回自己的房间。   倒进被窝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想,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恢复清醒,想起昨晚的事,温如是总算理智归位,觉得有必要为了自己当时的失礼去给人家道个歉。要不然还要在这里逗留两天,这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碰上还要装作没见过,想起多尴尬?   温如是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想到就做!翻出一份小礼物带上,她果断地就去敲了隔壁的门。   门一打开,温如是就后悔了——她怎么就这么地手贱呐!   门内江少华生生将一副面瘫脸扯出了笑容:“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温如是呵呵干笑了两声,转头就往回走。缘分这玩意儿,真是个贱‘人!   江少华急忙追上去,拦在她的房门口,“温小姐,只要你肯接下这个单子,有任何条件都可以开出来,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你!”   温如是这下是真不耐烦了,毫不客气挥开他抵在门上的手:“我说过,没兴趣。不管是对你们江家,还是江离,我都没有兴趣接触。”   江少华无奈,只得放低了姿态:“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你也看到他现在的情况,医生说他要是再不醒,以后可能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了……”   想起一意孤行的父亲,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份苦涩,“江家欠江离的实在太多了……我知道,你跟他之间还有很多误会,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手已经放在门把上,温如是却迟迟不能断然迈步。   她是不想见到江离,可是,并没有想过,让他成为一个植物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什么一定得是我?”   “……对于他来说,你是特别的。”江少华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其实,拯救男配计划最早的名字,叫做‘晨光’,核心的技术没有在江家,而是掌握在江离手中。这些事,在你进入他的世界就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   所以,江离才能一次次侵入任务世界,篡改进程。而他们的父亲即使趁虚而入,将江离扣留在了虚拟空间中,也无法从他的脑海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些话,江少华不能告诉温如是,他只能说,“开启江离世界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进入真人的思维,可能其间还会发生很多未知的状况。这个执行的人选不止要足够优秀,还得不被他的潜意识所排斥,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   他的样子很诚恳,诚恳得温如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能听到这般劲爆的秘辛,要说对他口中所谓的核心技术没有一点好奇心是不可能的。可是两情相吸这东西没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曾经连续两次栽在同一个男人手里,很有可能还会变成惯性……哦闹!温如是鸡皮疙瘩都起了,只想离他远点,远点,再远点!   真要是答应下来,万一到时候自己控制不了,又傻不啦叽地爱上他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这次可不是纯粹的虚拟世界,他要是醒了,什么都记得,她又忘了……呵呵,特么的,真是让人暴躁!   177、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   温如是很纠结,更纠结的是江少华这次学聪明了,答应要给她时间考虑就真的没来打扰她,只是时不时地就将江离的照片发到她手机上。   那一张一张的……高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中,俊朗的面容跟白色的薄被一样苍白,他静静地阖着双目,仿佛就要这么睡到地老天荒。   温如是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没过一会儿又捡起打开看了两眼。   真是该死!一遇到他就没什么好事。最糟糕的是,她还真没法就这么无动于衷地扔下他不管,自个儿收拾行李继续去逍遥……   再一次敲开隔壁的房门,江离的旁边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张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中间只隔了一个联接仪器。江家大哥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小心翼翼。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如是咽下一肚子的无名火,摇摇头,认命地躺了上去。   等到两人腕上的嵌玦信号相通,温如是偏头看过去。江离陌生的容颜在淡淡的春光里静寂无声,暖阳的辉光洒在他的侧面,浓黑长长的睫毛上有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她心中莫名地就泛起了一阵酸楚。   江少华郑重地对她道:“为了保密,你的助理一职就由我暂代。记住,我只能保你性命十八次,如果在小离二十岁之前,你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保重。”   温如是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她飘荡在半空中将江少华腹诽了一百遍!   什么叫保她性命十八次?什么叫二十岁之前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早一点交待不行吗,把话好好的说清楚他是不是会死啊?!   温如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下怒火扫视了周围一圈。六十多个平方的套二居室,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并不富裕,但是主人布置得很有心思的小家居。   茶几上摆着一盆粉红的小茶花,淡黄的窗帘上有大大小小的天蓝色气泡圈圈。挽窗帘的布条针脚不大整齐,像是手工绣的。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孕妇,旁边还放着件还没有织好的小小羊毛外衫。   她长发微卷,神情美好安宁,素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柔声自言自语地解释着:“再等两天爸爸就回来了,爸爸看到宝宝长这么大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她唇角含笑,“宝宝也一定很想爸爸吧?妈妈也很想爸爸呢……”   少妇面上的表情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温如是心中一动,飘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这是江离的老婆?   不对,他好像没娶过老婆……难道是,他妈?   温如是囧了。   跟了美孕妇三天,看着她称呼归家的丈夫为“峰哥”,那男人对她一口一个“碧清”,两夫妻商商量量,将未出世的儿子命名为江离。温如是终于确定,她这次需要攻略的对象现在还在娘肚子里尚未生出来。   这下可把她愁死了。   谁来告诉她,一个虚无的灵魂,该如何跟个还没有成形的婴儿培养感情?   她果断点开嵌玦,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江少华。嵌玦里一片空白,什么资料也没有。   温如是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傻乎乎地被人给坑了?!   奇耻大辱啊,这是!她抄着手,眯眼旁观着江峰将带回来的银戒指套上苏碧清中指,深情地搂着她的肩膀赌咒发誓以后绝不负她,一定会让她过上人人称羡的好日子。   边看边吐槽:嗯嗯嗯,好日子。切!谁不知道江峰日后抛弃糟糠妻,娶了个身家丰厚的沈某某,从此扶摇直上。男人的承诺啊,傻子才会相信!   可惜,苏碧清就是那个傻子。   她不止相信了,还感动得湿了眼眶,二、三十块钱的素银戒指当个宝一样,从带上就没取下来过。   温如是真心好奇,江峰真的就穷到了这个地步,娶个老婆这么些年,都没想起给人买件看得过去的首饰?   得,是她俗气现实了。别人都不在意,她在意个什么劲。   江峰在家里呆着的那几天,苏碧清一面要对自己父亲撒谎,说过得是怎么怎么的好,江峰把她照顾得很周到,他不是爸爸说的那样眼高手低,不愿意脚踏实地的男人,完全不需要家里人担心云云,一面还要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   就这样顶着大肚子了,还舍不得让丈夫沾一点家务活,满心满目的爱慕殷勤让温如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绝壁是真爱啊。温如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么单纯痴情的女人,往后江峰是怎么忍心连儿子都不顾了,一脚将她踹开?   据说,苏碧清跟江峰大学就相恋,两人的感情也算是深厚。   苏碧清的美貌毋庸置疑,就算大腹便便时也清纯得像个二八少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仿佛看谁都是好人,时不时一笑起来,两颊边浅浅的梨涡荡漾,醺人欲醉。苏家老爹更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人家怎么说也是在科研所挂了名的副所长,配家世普普通通的江家,完全是绰绰有余。   此时两人恩恩爱爱的,一点都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龃龉不合之处。以后的事,温如是所知不深,若不是查过苏碧清后来的下场,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一想到江少华还比江离大了好几岁……温如是就不得不承认,江离他老爸啊,不简单呢。   “公司这趟派我出差可能会很久,不一定赶得上你生产。要不然,你先搬回家去,有爸看着我也放心一些。”江峰抚摸着老婆秀丽的长发。   苏碧清拉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虽然她也很害怕,谁不想丈夫能在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陪在身边?可是如果要在江峰的前程和她的依赖里选择,她当然不愿给他拖后腿。   江峰见状,只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脸上的愧疚不似作假,反倒感觉有些深得过了头。就像是,纵使是明知对不起,也无法改变主意的那种内疚。   等他提着行李出门,温如是不由地就想跟着去看看究竟。   飘出苏碧清十米距离,便怎么也飞不动了,她回头望望苏碧清隆起的肚子,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个臭小子,还没生出来就这么舍不得她走了?   好吧,以上纯属YY,反正都走不了,温如是也只好苦中作乐。   苏老爷子对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请了保姆在家伺候着。苏碧清一回娘家就被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做,只管吃好喝好,闲暇时陪着老爹聊聊天,下下棋。   每当这时候,温如是就盘膝虚坐在一旁,听着苏老爹絮絮叨叨地教育闺女。   ——怀着这么大的肚子就别跟个没事人一样,啥都不上心,还跟个傻子一样。女儿欸,咱该吃吃,该睡睡,养得白白胖胖的,别成天老惦记着在外面打混……不,是打拼的姑爷。他有手有脚的,饿了自个儿知道去找吃的,困了自然也有地方睡,这么大个人了,死不了的。   温如是深以为然。   姑娘,当爹的才不会害你,多学着点吧,别爱着爱着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178、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四   转眼就是春末,江峰一走几个月,电话越来越少,苏家老爹也越来越不待见这个怠慢了女儿的姑爷。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凌晨,苏碧清迎来了第一次阵痛,一家人兵荒马乱地将人送进医院。产房里悄无声息,进进出出的护士板着一张脸,严肃得像谁都欠了她们钱似的。   过了中午还没有消息,苏爸爸坐不住了。避到外面给江峰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连续打了几个,最后一个还没响到三声就被人挂断。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半晌,收起手机走回产房门口。   这时温如是正在手术室内守着,平心静气地练习吸血鬼世界学到的灵魂咒术。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虽然不能达到原来的效果,但也聊胜于无。另一边的苏碧清痛得已经没有了力气,满头的汗像水似的直往下流,一张小脸惨白得吓死人。   “产妇盆骨太窄,这样下去不行,”戴着口罩的医生收回手,随意地对站在一边的护士道,“去让家属签个字,麻醉师准备。”   苏碧清有点慌,刚刚勉力一动,就被医生按了下去,“不要乱动,在这个时候逞强对你和孩子都没好处。”医生的声调带着千篇一律的平静和凉薄。   温如是顿了顿,默默地飘在半空,看着护士拿着单子出去又回来,苏碧清抿紧的双唇毫无一丝血色。   其实,她能体会苏碧清此刻的无助。   苏碧清早年丧母,苏爸爸将其视若珍宝,从小就没舍得说过一句重话。可是父亲再好,也代替不了母职,苏父又是个一心钻研学术的人,再怎么呵护也免不了会有疏漏。   到大了,江峰的热情追求弥补了她心灵的缺失,苏碧清一出校门就要坚持嫁给心爱的男人,苏爸爸拗不过女儿点了头,虽然没有明言,她也能感觉得到父亲对丈夫的不满意。   是爱人重要,还是老父重要?这跟小时候亲戚老逗孩子的“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一样难选。   苏碧清现在过得越难,苏爸爸就越不喜欢这个女婿。假如江峰这时在她身边还好,她就不用害怕,也不用去担心翁婿不合的问题……   苏碧清不傻,她心里应该如明镜一般。只是恋爱中的女人总会去奢望,只要两人相爱够深,就能够排除万难,总有一天爸爸会看到他的好,接受他。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能等到那天,两家人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她多半是这么想的。   可惜,苏碧清不知道,有些时候,排除了万难之后,还有万难。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结尾处也不是一句“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便能轻轻带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得不到祝福的感情,就像是建造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样,总会被这样那样的琐碎小事磨灭。   至少现在,她就只能独自面对。   这不能说是苏碧清的错,要怪只能怪她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没有谁能够保证,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会眼瞎到错爱上那么一、两个贱男人。江峰此刻,也许是真的在为未来打拼,也许是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些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温如是突然灵光一现,难道在江离出生前就进来的目的,是要她帮助苏碧清摆脱渣男,改变江离自幼坎坷的命运?   ……那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挥了下手臂,右手从手术台上一穿而过,温如是心有戚戚焉。还是现实点吧,亲,老老实实想办法凝成实物才是正经。   江峰回来的时候,小屁孩已经有三个月大了。苏爸爸没同意让女儿外孙搬出去,江峰只好收拾了几件衣服暂时住进了苏家的老房子。   两层楼的小院子,加上后面的小花园,占地也就两百多个平方,在当地不算什么大富,顶多就是个小康之家。   江峰陪着苏碧清在院中散步的时候,温如是就会飘到小江离的头顶,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白嫩嫩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鼻梁还看不出够不够挺,跟记忆中的那个病号比起来……温如是眯眼想了半天,好像不大像?就是睫毛更相似些,几个月大的小屁孩,长着两排又浓又密的长睫毛,一点都不科学。   还是像他妈多一点,啧啧,真是太秀气了,他该投生成女娃才对。   温如是正评头论足着,不防他忽然就打了个呵欠,小嘴吧嗒了两下,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点漆似的双瞳黑得发亮,水漉漉地凝视着她,瞅得温如是完全无法抵挡,心都快化了。   老板,卖萌是可耻的!   温如是嘴角一抽,小江离吐了个口水泡泡对着她就是咧嘴一笑。那笑得叫一个春光灿烂啊,光秃秃的牙床都露出来了,幼稚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温如是镇定地慢慢转身飘走,飘走。   飘到门口,回头一望才悟了——人家哪里是在对她笑啊!这明明是在看上方旋转着的床铃嘛,闪闪发光的小动物们五颜六色,还在唱着歌——《宝宝的异想世界》。   她默默地回过去,看了半晌,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将电源关了。   这下好了,全世界都清净了。   温如是满意地离开婴儿房,背后是错愕之后的震天哭声。   小江离八个月的时候开始断奶,苏碧清起初用拌了肉汤的米糊糊代替。他吃了几次就发起了脾气,小勺子一凑到嘴边就扭着身子躲避,再来便上手拍开。   他人虽小,手劲可足,一巴掌下去米糊就洒了苏碧清一身,气得她端着碗坐在一旁直揉额角。保姆抱着这小子去擦脸换衣服,温如是跟进去看了眼,出来就见苏碧清在卧室里掉眼泪。   江峰又是几个月没回家,说是出差,他所在的公司又不是大到的产业遍天下的机构,哪有那么多的差可出?再单纯的人也该觉出不妥了。   在房里呆了没一会儿,苏碧清便擦干泪,微笑着出来继续哄儿子。   晚上温如是飘进婴儿房,趴在小江离身边的栏杆上,伸长了手去捏他的脸:“小家伙,你爸不是个东西,你妈什么都憋在心底,一个人撑得也很辛苦的,别再折腾她了,知道不?”   小脸滑不溜秋的,她松开,仔细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指腹柔嫩的触感让她一乐,老板啊老板,你也有今天!嗯哼哼哼……   片刻之后,小江离被她揉醒了,小嘴一瘪就待哭,左右张望了下,没见到一个人影,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温如是浮在半空感叹:有的放矢,不做无用功,小小年纪就鬼精鬼精的了,果然是个人物呐。   苏碧清天天不厌其烦地教小家伙说话,给他讲纯得不能再纯的童话故事。   温如是天天晚上趁没人的时候去骚‘扰他,乐此不疲。   待到一岁的时候,小江离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走开,别碰我。”   苏碧清:“……”   温如是大囧,之后好几天都没好意思去找他玩“我捏你捏你捏痛你,你就是找不到我”的游戏。   两月后,江峰辞职准备跟朋友一起去外地做生意,走之前来看老婆儿子。   苏碧清什么都没有说,没问他是跟谁一起去做生意,也没问本钱从何而来,只是默默地将他的衣服收进箱子,摆到门口。江峰准备了好几天的话一时之间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给苏爸爸鞠了个躬,请他好好照顾自己老婆。   江峰临走抱起小江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儿子,等爸爸赚了钱回来给你带好东西,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小江离审视地瞅了他片刻,一抹脸上的口水:“走开,别碰我。”   江峰、苏碧清、苏爸爸、保姆:“……”   温如是捂脸。你儿子一定是将你当作每晚出现的捏脸怪物了……我对不起你们全家。   温如是有一段时间很担心,怕江离被骚’扰的心理阴影太重,不等长成暗刺老板就提前变‘态了。晚上虚坐在婴儿床边,再无聊也不敢去逗他取乐。   小江离反倒不习惯了。安稳了几晚,半夜睡着睡着就会突然睁开眼左顾右盼,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有时候还会爬起来,扒着围在四周的栏杆摇摇晃晃地走上几圈。   温如是笑眯眯地由着他找人。一个不注意被他穿身而过,骤觉全身如坠冰窖,冷得打颤,温如是猛地抬头。   只见小江离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回望她的方向,然后眼睛越瞪越大。   他黑亮的眼珠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看到她了!   温如是惊疑不定,小江离张口,她却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就像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温如是脑中剧痛欲呕,她头昏脑涨地弯下腰,慢慢倒在了地上。   当连绵不断的声音将她唤醒,温如是的脑子里还嗡嗡直响,她下意识地开口:“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被江离身体里的源物质杀死了。”江少华的声音有些沉重,其中似乎又有些隐隐约约的轻松。   温如是从地上爬起来,放眼一看,周围没有婴儿房,没有江离,也没有苏家小院,空茫茫的一片,脚底踩着的也是若隐若现的虚空。   “说清楚点。源物质是什么?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死?你之前说的,保我性命十八次,如果在江离二十岁之前我还不能用本来面目见他,就不要再勉强又是什么意思?”温如是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连珠炮似的发问。只闻其声,不见人影的糟糕感觉和刚才的遭遇令她差点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江少华的声音停了一瞬,再开口时凝重了许多。   “简单来说,你进入的是江离在潜意识中虚构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生成。源物质……就是核心技术的本源,它会保护沉睡中的江离不受外力伤害。你刚才的行为被判定为恶意攻击,源物质自动启动了保护机制,将有害物质彻底清除。”   温如是无语了,恶意攻击他妹,方才明明就是江离自己跑过来的。   “这里是我在他的世界边缘构建的一个缓冲区,在你生命受到威胁的关键时刻可以强行将你拉进来,但是这里也不是完全牢固的,经过详细的计算,最多只能承受十八次灵魂进入。”   “明白了。”也就是说,这种让人作呕的感觉不会是最后一次,她一不小心就会翘辫子。温如是深深呼出一口气,反问道,“过了十八次再犯,我会怎么样?”   “会死。”江少华沉默了片刻,仿佛怕她不够重视,又补了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如果江少华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温如是毫不怀疑自己会狠狠给他一拳!遮遮掩掩地拖她下水,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说出来,还像挤牙膏一样,问一句说一句,有意思吗?!   她双手环臂,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排斥:“二十岁的期限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江少华迟疑了很久。   温如是指尖轻轻在臂上敲击,耐心地默数到六十七下,他才开口。   “二十岁之后,假如你还不能唤醒他,源物质会彻底跟江离融合,他的灵魂可以在任意一个虚拟世界穿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离会得到永生……”   良久的沉默之后,温如是嘲讽地刺了他一句:“所以,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永生的机会?”   江少华涨红了脸分辩:“不是我……”   “不是你,就是江峰,你们两父子,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温如是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江少华从没有这么地难堪:“温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期望能得到那个东西。只是小离要是真的跟源物质融合在一起了,现实世界的那个他也不会再有苏醒的机会。他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在沉睡中死去……”   “那江峰呢?”温如是话音渐缓。   江少华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半晌,温如是低低一笑,轻声开口。   “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第179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五   温如是不知道江少华是如何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将江离带出来的,她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江峰老了。他想要得到源物质的决心,比任何人的都更加强烈,以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也不算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而江少华,或许真的是因为兄弟之情,又或者只是顺水推舟。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她已经深陷其中,无论是她温如是,还是江离,都必须照着剧本把这场戏演下去。除非他们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再一次见到江离,温如是的心情复杂了许多。   苏碧清已经带着儿子住进了新家。看样子,江峰在外面混得很不错,家里配了保姆、厨师和司机。   江离从幼儿园回来,一看到苏碧清已经等在前院,就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跑了几步,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莽撞太过失礼,又停了下来,慢慢走过去,微笑着仰起小脸:“妈妈,我回来了。”   苏碧清回了个温柔的笑容,拉起他的小手:“小离乖,渴了没?妈妈给你冲了杯蜂蜜水凉着,现在刚刚好能喝。”   小江离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自己的专用小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完放下,抬头期待地问:“爸爸呢?”   苏碧清一愣,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爸爸在书房工作呢,小离乖乖的,等爸爸做完正事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好。”   三岁的孩子,还不会掩饰自己的失望。苏碧清看着儿子听话地垂头回房的失落样子,默默在旁边的户外椅上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跟家庭比起来,事业永远排在江峰的第一位,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全家一起出游是什么时候了。有时候她真的怀疑,为了维持一个表面上完整的家,这样步步忍让到底值不值得。   回到房间的小江离安安静静地做着老师布置的作业,温如是凑过去一看,是一幅题目为《我的家》的画。小江离画得很认真,左边短发穿西装的是爸爸,右边长发笑容甜美的是妈妈,中间牵着的小孩子不用说,肯定就是他了。   温如是支着头伏在桌上,偏头看他忽闪忽闪的长长睫毛,心想,几天不见,这孩子怎么养得这么规矩文静?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孩童。   就连看到妈妈的时候,笑得都那么有节制,早熟得让人心疼。   很快,温如是就知道这是谁造成的了。   江家的餐桌上沉默无声,一家三口就像是在吃国宴一样,目不斜视。佣人上个菜都屏声静气,温如是看着幼小的江离用筷子颤巍巍地夹起一块土豆放进自己碗里,然后偷偷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刨着饭,心都酸了。   苏碧清默默舀了一勺蛋羹到他碗里。江离眉眼一弯,还没笑开就谨慎地瞥了江峰一眼,见他面有不愉,连忙正色低头吃饭。   温如是真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一盘子菜都扣到江峰头上!这是什么老爸?!食不言,寝不语,他以为他是皇帝啊?!什么玩意儿!   温如是还没有动,忽然就听苏碧清开口:“明天我带小离回去看看爸爸。”   小江离眼睛一亮,江峰却重重放下筷子。   “不行。”   苏碧清没有理他,只是低头温柔地看着儿子:“小离乖,先回房间好不好?妈妈跟爸爸有事情商量,待会儿妈妈上去陪你。”   “好。”小江离温顺地答着,爬下椅子乖巧地上楼。   楼下餐厅里,苏碧清的声音放得很低,能听得出压抑的疲惫,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两人的争吵声。小江离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慢慢走到门廊外的栏杆边。   站在那里能够看到楼下餐厅的一角,争执声清晰可闻。   “儿子还小,他需要的是爸爸,不是一个只会告诉他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可以的工作机器。你要是不想管,我就带他回爸爸那里去住两天……”苏碧清的声音带着清冷的坚持。   “他是我的儿子,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想带他回你爸那里去?想都别想!”江峰毫不客气。   “你别这样,我爸不也是你爸,他很久没见小离了,也很想孩子。就让小离去那边放松放松也好,你说对不对?”苏碧清放低了音量,仿佛生怕儿子听到。   “得了吧,你爸可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从来都看不起我,认为你跟了我就是委屈了,”江峰嘲讽的音调刺心,“如今怎么样?!你们母子俩穿金戴银,进出有人伺候着,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再看看你那老爸,还窝在那个屁点大的老房子里,什么科研工作者,知识分子,不过如是!”   “江峰,你不要太过分!这些年你在外面做过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过,就想着好歹也是个家。你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就冲着我来,别把气撒在我爸和孩子身上。”苏碧清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我在外面做过什么事?你倒是说来听听。”江峰的声音骤然低沉。   苏碧清也豁出去了:“去年城东的那块地,原本是邹老板的,你联合沈家的人陷害他儿子……”   “啪!”地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苏碧清一下子被扇到地上,刚巧就跌在餐厅露出的那个小角。   小江离全身一震,握着栏杆的手紧得发白。   整个空间仿佛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温如是抬头,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垂眸时看到小江离已经蹲在了栏杆边上,他握着木质的雕花圆柱,一瞬不瞬地望着哭泣的母亲。苏碧清捂着脸趴在地上哭了多久,他就在楼上看了多久。   他漆黑的双瞳深幽难明,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就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温如是蹙紧了眉头。一般的小孩看到这一幕,应该是本能地扑上去保护妈妈,但小江离却一声不吭,就这么蹲在门廊上远远地看着。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忽然想起江少华的话。   ——“你进入的是江离在潜意识中虚构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生成。”   如果,这个世界依托的是江离的记忆,那么,他怎么会知道他出生前发生的事情?温如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峰早就拂袖而去了,楼下的苏碧清也抽噎着离开了餐厅。   被人这么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她多半也不会上楼让儿子看见脸上的红印。他还是在原地蹲着没动,过了很久,久到温如是都担心他是不是被吓傻了,小江离才缓缓起身。   温如是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但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就静悄悄地走回房间。   小小的身影走得极慢,就像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当天晚上,小江离就发起了高烧。医生来了又去,苏碧清想在儿童房里守夜,又担心儿子醒来看到她的样子不好受,就拿了个大口罩戴着。   半夜里,苏碧清倦极睡着了。温如是听到小被子里隐约有细碎的哭声,她俯身过去,侧耳细听,断断续续的呻吟微不可闻。   “不要打了……不要打我妈妈……”   “别打了……都是小离的错……再也不去了……”   “外公……呜呜……妈妈痛……”   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连绵不绝,也不知道这么默默地流泪是哭了多久,手一摸上去,半张枕巾都是湿的。   温如是心都要被他哭碎了,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就是那个渣男生的呢!   她伸手去拭他脸上的泪,触到那一刻忽然明悟了。   这是江离的潜意识虚构的世界——也就意味着,现实的记忆和他潜意识期望的东西是相融合的。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里,在他出生之前,也许他的父母是互不干涉的,也许是憎恨对方的,也许是曾经相爱的……但是在这里,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江离期望他父母之间是有感情的,所以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好的梦,为江峰找了许多不得已的理由。譬如说,他要赚钱,他要工作养家,所以才会忽略家庭,忽略他们母子。   但是人在三岁就已经有记忆了,虚拟世界会忠实地依照他记忆中的事件来演绎,但是有些事,并不是江离想要面对的。   而这个时候,潜意识想要避免的东西,就跟记忆中的事件产生了冲突。   温如是可以大胆地猜测,或许今天的情况跟现实曾经发生过的事并不相同?如果从江离反常的表情推断,应该是在苏碧清挨了打以后出现分叉。   今天江离没有下楼。这表明了什么?   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头,温如是想,也许是因为,潜意识告诉他,不能下去。如果下去了苏碧清会被打得更惨……   他当初是下楼了的。   温如是仿佛能看到三岁的小江离用自己幼小的身躯去阻挡父亲的暴力,无论苏碧清当时遭遇了什么,她相信,在孩子的心里都被放大了千百倍。   想得越清楚,温如是就越是不忍。她呼出口气,抿唇倾身缓缓将他连被抱在怀里。老板啊老板,你的童年怎么就这么地造孽啊……   小江离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在恐惧。   想明白发烧是因为他在抗拒,抗拒曾经发生过的,真正的现实。温如是也没那么担心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别怕啊,乖,你可是牛逼哄哄的暗刺老板呢,等咱们长大了,就去收购他们的公司,收回来拆分成渣渣卖掉,气死他们!”   温如是微微笑着,拂开他汗湿的额发。   别怕,我会保护你,带你一起回家。   ☆、第180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六   小江离痊愈已是一个星期以后,重新回到幼儿园的江离显得更加沉默。   苏碧清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江峰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对夫妻仿佛就维持了表面的关系,两人往日的情份淡得可怜。   温如是还是跟着江离同进同出,他上学的时候,她就坐在小桌子的对面看着他。   周围的孩子嘻嘻哈哈打闹着,小江离却一点都不受影响,仪态端庄得跟个大人一样。   他挺直着小腰板,端端正正地坐在幼儿园教室内,安静得就像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专注地看着面前小桌子上的图画书。   老师们分完水果以后,隔壁的有小孩故意闹他,凑到他身边,飞快从小江离盘子里拿走一块苹果。见他望过去,还挑衅地对他做了个鬼脸,长大了嘴巴,啊呜一口咬掉一半。   温如是兴致盎然地盘膝虚坐在边上,就想看看他会怎么做。有时候孩子太老实了也很让人头痛啊,一点活力都没有,这样不好。   可惜江离的反应让两人都出乎意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那孩子被他盯得不自在,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脸上嚣张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就在熊孩子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江离忽然起身,熊孩子怔了怔。   就看着江离走过去,理所当然地在他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苹果,然后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将苹果放进盘中。他也不吃,就那么放在手边,径自从桌肚里拿出一本新的图画书,翻开继续看,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孩子似乎是被他震住了,视线在近处的江离、远处的老师身上来回转了两圈,终是没有再闹下去。   瞧着镇定自如的小江离,温如是笑眯了眼。   这气场啊,杠杠的!话说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江峰那个人‘渣,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像谁呢?温如是想了一下午,江离也看了一下午的书。   下午放学,不小心瞥到小江离礼貌地跟老师道别时,突然想起——这不是活脱脱的缩小版苏轻尘嘛!   再看小江离,温如是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怀念?好像有一点。怜惜?好像也有一点……却又不完全是,总而言之,就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复杂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牵扯得整个人都不舒服。   她就知道,不该跟曾经攻略过的男配见面,太影响心情了。   温如是越琢磨,越想叹气,回头见江离还一无所觉,这会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   心里又冒出一句:到底是谁教他的仪态啊,一点都不像正常小孩了。忍不住抬手就在他小脸上捏了一下泄愤。   ——好了,这下舒畅多了。   莫名其妙被袭击了的小江离眼睛噔地就睁大了!圆滚滚、乌溜溜的,让人想起森林里迷失的小鹿。   前方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车厢里没有其他人。   他慌忙左右扫视了一圈,将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谁在那里?”   温如是好整以暇地飘到他眼前。   忽然,他又问,“你是妖怪吗?”   温如是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小屁孩,真逗!她倾身过去,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眼见着小江离耳后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或许是之前还认为她是好妖怪,现在不确定了,于是准备跟她划清界限。小江离快速眨巴着眼睛,屁’股一挪,一挪,再挪,挪到半边身子都贴到了车门上。   隔了半晌,终于挤出了那两个经典词语:“走开,别碰我。”   这话听着还蛮亲切的,不碰就不碰,温如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酸。这小子,怕成这样了,也学不会开口向人求助,明明伸手就能拍到司机的。呃,虽然叫司机也不管用。   小江离一路坐立不安地回到家,不等司机来帮忙,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进屋还没来得及上楼,就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江峰难得温和一次:“小离,这是梦媛,过来叫姐姐。”   被称作梦媛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蓬蓬纱裙,坐在江峰腿上状似很亲密,年龄看起来比江离大个一、两岁。   她上下打量了江离一番,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敌意。   江离迟疑了一下,站在楼梯口没有过去,但还是乖乖地叫了声姐姐,接着问:“妈妈呢?”   江峰脸上的笑微不可察地淡了一瞬:“你妈去外公家了,这几天暂时不回来,让小姐姐来家里陪你好不好?”   江离看了一眼“来陪他的小姐姐”,没有答话。   江峰今天好像特别的有耐心,温言道,“你跟小姐姐去花园里玩一会儿,爸爸还有事,迟些陪你们一起吃饭。”   “好。”小梦媛甜甜地应了声,抱住江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温如是皱起了眉头。她怎么没有听说过梦媛这个人?难道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不应该啊,无关紧要的人不会跟江峰表现得这么亲昵。况且这里是江离的世界,如果两人没有什么关系,江离不会把名字、样貌都记得这么牢。   佣人把水果、饮料和小蛋糕都摆到花园的玻璃圆桌上,见两个孩子相安无事都去做自己的事了。等人走了之后,梦媛可爱的笑容也卸了下来,扬起小下巴,高傲地问江离:“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江离有些不安,默默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她毫不掩饰对江离的厌恶,“你妈妈没教过你,对人要有礼貌,别人问话要回答吗?”   温如是眯眼,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厌!她家江离招她惹她了?!   在自己家里被人欺负,小江离终于委屈了,爬下椅子就往屋里走:“我不喜欢你,我去叫爸爸让你走。”   孩子,吵架不是这样吵的,你要是想赢,姐可以教你一百种方法把她骂到哭,但是找爸爸……呵呵,别对你爸期望值太高啊喂,那人‘渣多半都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明明在幼儿园的时候还很有气势的嘛,咋一回家就软了呢,温如是无语地赶紧跟上去。   没注意小女孩猛地冲到前面,一把就将背对着她的江离推到地上,趾高气扬地扔下一句:“你敢告状我就揍你!”小辫子一甩,就进了屋。   小江离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拍了下弄脏的裤腿,就“嘶”地痛呼了声,摊开掌心一看,小手上被磨出了几道口子。   他怔怔地看了看手心,低垂了眼眸。温如是本以为他会哭,没想到江离只是将手揣到兜里,然后默默往回走。   刚一进屋,就见小女孩扑在江峰怀里哭得娇娇弱弱:“爸爸,小离骂我,他说他讨厌我,还叫我滚出去。媛媛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为什么他要让人赶我走?”   温如是心里一沉。这个小女孩居然是江峰的女儿!除了江少华,他竟然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女!   “江离!我让你陪姐姐玩儿,你就是这样陪的?还不快过来向媛媛赔礼道歉!”江峰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怒冲冲呵斥道。   江离这时已被那声爸爸惊愣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父女情深。   江峰眉毛一竖,上前拉过儿子的手臂,劈手就是一巴掌,“还不快道歉?!”   这一巴掌没有将他打服,眼看着泪水都在江离眼眶中打转了,他仍然抿紧了双唇一声不吭任江峰打着。   温如是彻底愤怒了,挥手就将摆放在门边装饰柜上的古董花瓶往江峰推去!沉重的花瓶砸在江峰肩膀上反弹回地面,噼里啪啦就碎了一地!   江峰这下是心痛又肉痛,那花瓶可值好几十万呢,他才买回来没几天,刚摆上没多久就这么报废了,还没来得及邀人共赏一次呢!   他真是揍死江离的心都有了,忍了忍,终于对儿子吼了声,“滚上去!待在房里好好反省一下,今天不准吃饭了!”   江离一瘸一拐地走上楼,进房关了门没有去搽药,反而在书桌前坐下了。小小年纪,就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得一点都不像刚才委屈得叫着要去找爸爸撑腰的小男孩。   就在温如是想要妥协去翻药箱的时候,小江离开口了:“刚才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温如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还是没有作声。   小江离侧耳听了片刻,什么声音都没有。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小脑袋:“我知道你在这里……”   房间里一片寂静。他脏兮兮的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衣角,掌心的伤口混着污泥。   温如是双唇翕动了一下。傻孩子,就算她说话,他现在也听不到啊。   江离的黑眸里泛起浓浓的失落,“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温如是深吸了口气,转身飘走。   小江离的声音低不可闻,“连你……也不喜欢我吗?”   墙角的矮柜柜门无风自动打开,放在上层的家用医药箱慢悠悠地沿着地板一路滑到江离面前。   他眨了眨眼,猛地抬起头。   眼前还是一个人影都没,一团蘸了酒精的棉球却飘到他手边。   仿佛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五指抚平,酒精碰在伤口上的疼痛刺红了他的眼眶。   小江离拼命地忍着,直到她轻柔地对着他的痛处吹气,眼泪才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第181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七   将他手上的伤口清理干净,涂上碘酒,然后用纱布包好。温如是托起他的小下巴,仔细看了看江离脸上的巴掌印。   红红的一片,不用冰敷的话,明天一早起来肯定会肿得没法见人。可是冰箱在楼下,要去取冰块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转念想到他背上也挨了几下,温如是干脆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一直老老实实任由她摆弄的小江离这下不乐意了,扭捏着不让她脱。   温如是气笑了,这年头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呐?三岁的小屁孩也知道害羞了……   “身上一点都不痛,真的,隔着衣服打没关系的。”江离小脸涨得通红,怕她不信,还把袖子撸起给她看里面的一层单衣。看得温如是心酸不已,初秋的衣服能有多厚,加上外套也不过是薄薄的两层。   既然江离坚持,她也尊重他的意愿。只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好在背上的红印很淡,估计睡一觉起来就能消了。   半夜,温如是下楼取了一些冰块,用干净毛巾包了回到房间。   江离睡得不大安稳,毛巾刚刚碰到他的脸颊,就醒了过来。抬手摸到凉丝丝的毛巾,他温温顺顺地往被子里缩了下,黑蒙蒙的眼眸安静地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他轻声问。   当然见过,还害她死过一次呢。温如是微微笑着,将毛巾换到他的另一边面颊。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小江离锲而不舍,“我看书里说,像你们这样的妖怪得活很多年才能变成人。”他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了,“你要是一直不能说话可怎么办呢……”   温如是失笑,屈指在他光洁的额上弹了一记。臭小子,你想多了。   小江离吃痛,捂着额头又不知道该瞪哪里好。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高兴了起来,“你会写字吗?你要是会写字的话,等我读书了,我们就可以说话了。”   那是交流吧,亲。温如是抬手,拂下他的眼帘。很晚了,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长得高。   小江离乖乖地闭上眼睛,良久,轻轻补了句,“我爸爸是不是把妈妈赶走了……”   温如是一怔。这个问题,她还真不知道。他才三岁啊,怎么会想到他爸把他妈赶出家门的……真是敏感得过份了。   第二天江离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保姆送了早餐进来,也没提送他去幼儿园的事。   待到保姆上来收碗的时候,小江离问爸爸去哪儿了,她呐呐地回了句,带着梦媛小姐去游乐场了。江离脸上一点一点流失的期盼神情让保姆都不忍心再看。   他默默爬上书桌,打开图画书看了半天一页都没有翻篇,好半晌才低低说了句,“他还从来没有带我和妈妈去过。”   再小的孩子也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这时候连“爸爸”两个字都不愿意再叫了。   温如是无奈,摸了摸他细软的碎发,不知该如何安慰。   良久,小江离才抬头,望着她手伸过来的方向,眼里升起蒙蒙的水雾。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他强装着镇定。   温如是犹豫了。   这样假作坚强的江离让她不忍拒绝,可是……会死的,抱一下就只剩下十六次机会了。她能不能说,就让她抱他,他坐正了别动?无法交流真的是个大麻烦啊。   他紧抿的唇微微哆嗦着,仿佛再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就要哭出来了。   温如是终于张开了双臂,俯身轻轻将他搂紧。   就在小江离回抱住她的那刻,他的身体再一次穿过她的。温如是看到他眼里的惊慌。   “你怎么了?!”   他漆黑的眼里映着她的身影,她清晰的面容在他眼中逐寸涣散。   ——卧槽,真特么的难受!心软是种病,得治!   温如是再一次从缓冲区醒来,没等江少华开口,就先发制人:“闭嘴!我不想听你瞎扯淡!”   江少华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生生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温如是坐在白茫茫的虚空中,休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嵌玦,“把所有相关资料都给我录进去,再让我发现有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咱们就一拍两散!”   江少华憋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世界跟现实不一定一样,就算我输入进去也只能当做参考。”   温如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给他留:“要不要参考是我的事,当好你助理的本分,其他问题不用你操心,江、大、少!”她咬牙,江家就没几个好货!这个江少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好,你说了算。”江少华也不想跟她争,没过半小时,就把他所知道关于江离的事情尽数传了过去。   收到资料的温如是也没急着回去,将江少华撇到一边就开始熟悉情况:   江梦媛,江家二小姐。江少华的妹妹,生母是沈丽云……九岁那年死于意外。   温如是蹙眉。原来不是江峰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怪不得他这么宠江梦媛。在这种男人的心目中,她当然比元配所出的江离有价值得多了。   苏碧清在江离五岁时跟丈夫离婚,抚养权被判给了江峰。   江梦媛比江离大两岁。也就是说,江梦媛意外身亡的时候,江离还在江家……从那以后,沈丽云就事事针对他,那江离跟江梦媛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温如是陷入了沉思。   ……   这一次进入虚拟世界的时候正是秋天,还是原来那所房子,院子里的山茶花换成了一排排的郁金香。这花也就只能开一季,来年想要重发还得专人培养,没有花的时节看起来就像一棵棵的蒜苗。   真是钱多烧得慌!温如是瞟了几眼就没兴趣了。   苏碧清的精神还不错,现在专心在家带孩子。没事时学学插花,闲暇再画上一两幅画,一点都没因为江峰常年不着家而伤心难过。   小江离长高了许多,比以前更像个小大人了,说起话来更是一套一套的。   温如是想起回来的第一天偷偷捏他脸时,小家伙眼中迸射出的惊喜,就不由地想笑。又笑又跳的,完全忘了规矩是什么,傻得直犯二。   只是这样清闲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再过两天就是小江离的五岁生日,过了这个生日他的生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是江离必经的命运,没有人能帮他。   ☆、第182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八   五岁生辰的那天清晨阳光明媚,江离早早就起了床。   用过早餐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苏碧清后面,看她熟练地按照步骤打蛋、和粉、烘烤蛋糕。   偏头看到儿子亮晶晶的小眼神,苏碧清随手将食指上沾的奶油点在小江离鼻尖,轻笑道:“小家伙,现在还不能吃哦。”   和煦的晨光中,厨房里弥漫着暖暖的甜香,母亲淡淡的笑容充满了久违的轻松愉悦。   小江离擦了擦鼻子上的印子,腼腆地将脸躲到摆在桌上的鲜花后,抿着唇傻乎乎地跟着笑。   苏碧清乐了,拉过自己的宝贝儿子,抱起他放到椅子上,抽了张湿巾把他抹花了的脸擦干净,柔声逗他,“等晚上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切蛋糕,好不好?”   江离闪避了一下,点头迟疑道:“他……爸爸,也会回来给小离过生日吗?”   “那当然,”苏碧清的笑容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再亲了下儿子的小脸,低声轻轻承诺,“小离今天是寿星啊,寿星最大了,你要是想要爸爸回来陪你,爸爸就一定会回来的。”   江离黑亮的眼睛仔细端详了苏碧清半天,过了很久,伸出手臂揽住母亲脖子,软软糯糯地小声回了句:“……小离很久都没见到他了。”   他也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有个爸爸。   虽然他的爸爸有时候会很凶,生起气来也会打人。他还是希望,那个叫做“爸爸”的男人能经常回家,对他妈妈好一点,看到老师发给他的小红花和奖状时,也能自豪地夸他。   小江离坐在房间里学写字。   为了跟身边看不见的“朋友”交流,他每天都要额外抽出一个小时来学习。   她说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比爸爸妈妈陪着他的时间还会久很多。他不明白“很久”到底是有多久,只知道为了这个唯一的朋友,他必须得学会更多的知识才能看懂她写的字是什么意思。   天蓝色背景的房间中,没有旁人,他却知道她就在这里,就像她曾经答应过的那样。   小江离认认真真地照着字帖临摹,写了半页,忽然停下来,轻声问:“你说,他今晚要是回来,会不会再跟我妈妈吵架……”   温如是微微叹息。   假如他再大一点就会明白,成人的世界没有这么单纯。   她不想去评价江峰的感情。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如果不能抵御金钱权势的诱惑,当初年少时有多自卑,对苏碧清有多喜欢,后来的江峰就会有多后悔、多屈辱。因为,她不能带给他更好的坦途,她的存在对于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江峰而言,将会是一种讽刺。   江峰暂时不会踢开他们母子俩,不过是因为沈丽云手里的筹码还不足以重到让他切断过往,那些曾经干净的恋慕。   ——虽然,这个理由很快就会送到江峰面前。   温如是垂眸,握着江离的手在纸上稳稳地写下两个字:不会。   他低头默默看着那两个字,缓缓笑了,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偏头看向她的方向,“……过生日真好。”   温如是心中一酸。   只见他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跑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着满柜子的小套装,愉快地扒拉起里面的衣服,“晚上我要不要换一套漂亮的衣服?你说爸爸会喜欢什么样的?要不然,你帮我挑一套,好不好?”   温如是慎重地为他选了一套粉色的小西服,配上白色的领结,衬得小江离愈发得唇红齿白。   只是这样暗怀期待的认真装扮怎么可能被江峰看在眼里。如果不是苏碧清事先提醒,他连江离的生日都记不住。   下午六点,江峰来电话通知,今晚有个应酬。   桌上摆着她精心烘烤的鲜果奶油蛋糕,江离乖乖地坐在餐桌旁。苏碧清的眼睛静静地涩了,第一次没有顺着他的意思。   “我在家里等你,不管多晚,你都得回来陪小离切蛋糕。”   听筒里是一片静默,良久,对方才“嗯”了声,挂断电话。   晚上江峰回家已是夜深,苏碧清搂着孩子睡在沙发上,旁边地板上摊着一本打开的格林童话。   橘黄色的壁灯在墙上氤出一团小小的光晕。他没去开大灯,只将手里的外套搭在苏碧清肩膀,慢慢在对面坐下。目光深沉,仿佛在沉睡的母子俩身上流连。   昏暗的光线中,温如是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少顷,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江峰从裤兜里拿出,扫了一眼,平静地将其挂断。温如是只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丽云。   温如是眯眼,不自觉就飘到了江离旁边。   短暂的铃声还是将苏碧清惊醒,下意识地就先低头去看怀里的儿子,见江离仍睡得熟才松了口气。抬头就看到江峰坐在对面,她清了清喉咙,嗓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等不到你,我陪小离先吃了蛋糕,你要是饿的话,冰箱里还有晚上做好的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不用了。”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令人有种还在学校时那般温和的错觉,“我抱小离上去,你也早点休息。”   起身弯腰从她臂弯里接过孩子,他顿了顿,难得交待道,“明天我要出趟差,半个月后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碧清心中微微一颤,竟是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江峰微蹙了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补了句,“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翌日江离醒过来的时候,江峰已经走了。   这一次,苏碧清不像平常那么淡定。他越是让她不要乱想,她就越是心慌。   江峰昨晚说的那些话总是在她脑里一遍遍回想。荷包蛋煎破了,牛奶倒进了盘子里,明明该放到盘子里的火腿芝士三明治却转了一圈又放进了锅里……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等儿子用完早饭,将人送去幼儿园,苏碧清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终于要到摊牌的时候了吗?江峰终于忍无可忍,想要跟她提出离婚了……   苏碧清怔怔地坐了半晌,慢慢将脸埋进手心。继爱情之后,她的小江离也要失去父亲了,她真是这个世上最失败的妈妈……   貌似平静的日子在几天后,彻底被一位意外登门的女士打破。她的妆容精致,态度彬彬有礼,甚至专门准备了为表达不告而来的歉意的礼物。   “苏小姐你好,我叫沈丽云。”她的微笑无懈可击。   苏碧清缓缓站直了身。   “请叫我江夫人。”   ☆、第183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九   沈丽云面上笑容不减,温婉大度得仿似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歉意地微微颔首:“是我失礼了,江夫人。”   车上的礼物被人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摆到母子俩面前,沈丽云柔声道,“这次冒昧登门拜访,没来得及给孩子准备更合用的礼物,这里不过是些零食玩具,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温如是都给那声“姐姐”恶心坏了,苏碧清却一反常态,冷静自持得一点都不像原来那个单纯良善的小女人。   她偏头示意愣在一旁佣人将儿子带上楼,待江离不安地跟着保姆离开,苏碧清才回过身,戒备地对沈丽云道:“我们家不缺这点东西,我想你好像搞错了,你姓沈,我姓苏,江家也只有一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哪里多出来一个妹妹。”   沈丽云凝视着苏碧清,忽而轻轻笑了下,眉目间温和可亲,不似有半分勉强:“其实,我也并不想这么称呼你的,算起来,我比江夫人还大了一岁。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叫你一声‘江夫人’也好。”   苏碧清神色愈发冷漠:“没必要。如果没有其他事,沈小姐还是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江夫人,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又是为什么而来。”沈丽云笑容依旧。   苏碧清指尖微微发抖,她将指蜷起握成拳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沈丽云微微叹了口气,神情仿佛真的很抱歉:“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诚心跑到这里来示威。这么多年都这样过了,要不是因为孩子们都大了,我也不会来走这一趟。”   “出去!”苏碧清打断她的话。   沈丽云没有动,只是敛了容:“虽然我们的立场不同,但是我觉得,能够好好坐下来商量着解决的事,就没有必要弄得太难堪。我知道你不想面对,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是你真的不介意阿峰往后常年不着家,我也可以现在就离开。”   她的这番话一出,温如是就知道苏碧清不是她的对手。   苏碧清毕了业就嫁给了江峰,连社会都没有出过,说是被圈养起来毫不为过。而沈丽云据说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插手了沈氏的管理,现在沈家三分之一的产业运营都是她在操作。要不是沈丽云还有个兄弟,沈氏恐怕迟早都会交到她手里。   在见到真人以前,温如是还可以猜测江峰是只是因为看上了沈丽云的背景,才会背着老婆在外面乱来。不过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沈丽云能让江峰的心向着她,除了物质上的东西以外,那从小到大富养出来的气势手段更深得他的心思。   就像沈丽云说的那样,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想要抢江夫人这个位置,苏碧清早就输了。沈丽云没有出手,不过是她没有将苏碧清放在眼里,在她心目中,只要她想要,这个位置随时都可以是她的。   而小白兔再怎么鼓起勇气披上狼皮也成不了狼。苏碧清靠的只有一副“为母则强”的信念,她可以硬撑着,无所畏惧地去直面找上门来的小三,却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是江峰让你来的?”   沈丽云坦然摇头,望向她的目光居然带着一丝怜悯,那是赢家对于输家的同情。   “阿峰并不知道,我不想用这些事去打扰他。”   接下来的事情,温如是已经不想再看了。看着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梦想被另一个女人击溃,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回到楼上,保姆正在哄着江离睡觉。见他闭着眼睛装睡,温如是也不戳穿,站到镜子前面就开始练习灵魂咒术。   最近她觉得好像模模糊糊摸到了一点诀窍。   以前就光想着怎么靠一己之力凝结肉身,却忘了力有不逮时该寻求工具辅助。上一次出门飘过了头,不小心撞到玻璃上,人穿过去了一半,另外一半给留在了里面。   她当时倒没觉得有啥,路过的佣人却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揉眼睛,嘴里还嘀咕着,“这玻璃怎么模模糊糊的一片,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她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尝试,看能不能附在镜子上显形。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当温如是默念咒语后穿入其中,镜子里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出她的人形,写字时也不用借助笔,可以直接在镜面上凝出水雾。   如此一来,跟江离的沟通就方便多了。   晚上,小江离掀开被子偷偷爬起来,巴到穿衣镜上就问白天的事。她又不是探子,哪能什么事都告诉他?温如是不想理他,闷不吭声装作不在。江离磨磨唧唧了半天,她只显现了一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合。   重点是,他掺合了也没用,他老爸老妈该离婚的还是得离婚。   在这件事上,温如是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苏碧清早就该及时止损了,跟着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辜负青春。   镜子外,小江离还委委屈屈地埋被子里扮幽怨,镜内,温如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仗着年纪小就撒娇卖萌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不稀罕了。   她暗自琢磨着,沈少华输进嵌玦的资料不甚详细,关于苏碧清是怎么跟江峰离婚的,以及离婚以后如何失去了抚养权,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这些都没有说。   她现在最远能隔着江离数百米远活动,再长的距离就不行了,想要单独出去调查也不行。   接下来的日子苏碧清安静得异常,温如是甚至还看到她将重要的证件都放到了一个小袋子里。那袋子就藏在江离的房间内,温如是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当着她的面放的。   所以,趁着苏碧清下楼,温如是就把小袋子拿出来“观摩”了一下。   里面有户口本、身份证、护照,还有几张银行卡,甚至还有几套户主为苏碧清的小户型房产证……   温如是不知道钱和房产的事会不会被人查出来,也不知道最后江峰会不会告她转移婚内财产。她此刻只想为苏碧清鼓掌。   干得好!不管结局如何,至少苏碧清学会了为他们母子俩打算,而不是陷在“老公出轨了我该怎么办”的情绪里自怨自艾。   苏碧清这次好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在江峰回来的前几天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小江离搬回了娘家。   苏爸爸见到大包小包的女儿,什么都没说,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爸爸在。”   没几日,江峰就找了过来。   隔着院子的铁花大门,苏爸爸很硬气,任凭江峰怎么说,都没让他踏进苏家一步。   ☆、第184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   苏爸爸强硬了好几天,江峰非但没有发怒,还表现得很恭敬。半点都不提账上少了一大截钱的事,每次来了把东西放在门口,隔着铁门交待几句哪些是给苏碧清的,哪些是给孩子的,就连苏爸爸的份也没落下。   如此过了几月,若不是当初女儿见过沈丽云,苏爸爸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江峰了。   苏碧清立在台阶上看他。他西装黑发,白色的衬衣上有隔夜的皱褶,抬头回望的眼神柔软温润。   他说:“碧清,我不想离婚。”   苏碧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江峰扬起唇角,以为她已经回心转意,正准备叫人打开铁门进来,苏碧清却摇头,接着道:“太晚了。”泪水不停地往下落,模糊了视线,她对着几米之外的江峰,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是不是因为沈丽云?”江峰急了,慌忙解释,“我从来就没想过让她代替你的位置。碧清,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脾气不太好。”   他从来没见过苏碧清哭得那么伤心,比他上火打她那时还要决绝,不由乱了分寸,“我做这么多也是为了让你跟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跟我回去……”   苏碧清想笑,扯了扯嘴角没笑得出来:“够了,江峰,做人不能这么贪心。权势、金钱、爱情,你不能样样都想得到。没有我们母子俩在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娶沈丽云也好,娶其他千金大小姐也好,跟我都没关系。”   江峰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也不以为意,一脸木然地径自说着,“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去走你的青云路,不用再担心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拖你的后腿,也不用埋怨老婆的娘家给你丢人现眼了。”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了,委托了律师全权处理后续事宜,没什么必要你最好暂时不要来了。往后你要是想见小离我也不拦你,就算我们分开了,你还是他的父亲。”   她语带讥诮,“但是麻烦你,别把养在外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孩子带到小离眼前,我只生了一个儿子,他没你那么有福气,有什么兄弟姐妹。”说完,苏碧清又觉得悲哀,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那么的尖酸刻薄。   苏碧清深吸了口气,也不看几米之外的江峰是什么表情,扬着下巴转身迈进了屋。   一进门,全身的力道就软了。   苏碧清背靠在门上,紧紧地捂着嘴生怕哭声惊动了孩子。   那时的天有点黑,屋里没有开灯,客厅转角的位置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阴影遮掩处站了许久。直到苏碧清哭声渐歇,撑着墙壁缓缓站直身,才悄悄退去。   回到房间里,温如是问他:爸爸妈妈分开了,你难过吗?   他沉默地想了很久,然后抬头看着镜子里比从前清晰了许多的人影,轻声道:“……其实这样也好。”   这样成人式的回答让温如是莫名地焦虑。懂事固然好,但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面对父母离异这般的大事不哭不闹,还一本正经地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事情……   温如是深深认为,她真的没有带孩子的天赋。对着这样早熟的江离,她都快要没办法把他当作小孩儿对待了。   江离就好像一夜之间人格分裂了般,对着苏碧清和苏爸爸就是一副乖巧可爱的小天使模样,撒娇逗乐,打滚卖萌,极尽为人子的能事。一回到房间就蹙着对小眉毛,埋头只知读书写字。   初中生都没他那么忙!温如是看不下去,时不时就去抚他的眉心:别皱了,再皱眉头以后长大了会留下竖纹的,多难看啊!   被她骚扰得厉害了,江离就会抬头无奈地望她:“你乖别闹,我再写一小时就来陪你玩儿。”   温如是:……   我去!到底谁才是需要哄着玩儿的小破孩啊?!   江峰最后还是没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苏爸爸工作很忙,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看一眼女儿外孙过得怎么样,聊不了半小时又要赶紧走。   小江离坐在苏爸爸的腿上,揽着外公脖子娇声娇气地问:“外公你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啊?”   苏爸爸吧唧在他脸上亲一口,老脸都快笑成朵花儿了:“哈哈,这孩子,说了你也不懂,再等几天外公做出成果一定第一个给小离看,好不好?”   小江离被苏爸爸的胡子扎得痒痒,缩着脖子抿嘴直笑。苏碧清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嗔怒地看了眼老父:“爸,你别再惯着他了,赶紧回去吧,电话都来催你好几次了。过几天等你忙完了,我在家里给你做顿好的补补。”   爷孙俩笑眯眯地凑在一堆亲热了好一会儿,苏爸爸才放下外孙,临走还不忘嘱咐了句:“我这两天晚上回不来,就你俩在家也让人不放心。我跟小刘说了,让他们两口子过来陪你们,他晚上就跟媳妇儿住楼下客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们晚上也要记得把门窗关好。”   小刘是苏爸爸的助理,跟了他五六年了,有他们两口子帮着照顾女儿和外孙,他也不用担心江峰那小子趁他不在跑来纠缠不休。反正都要离的,还是断干净点的好。   老爷子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再补了句,“哦,我还让他们把家里养的狗牵过来守夜,那狗凶得很,你看住小离,让他晚上别往院子里面走,免得不小心被狗伤着了。”   “哪至于啊……”防个江峰防得这么草木皆兵的。苏碧清哭笑不得,又感动于父亲在百忙之中还要事事考虑她周全,见老爷子回眼瞪她,只好乖顺地连连点头,“知道了,爸,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跟小离一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你。”   在老爷子走后,苏碧清就开始宅在家里。买菜外出的事都被小刘包了,小刘媳妇是个麻利人,一来就占领了她家厨房。苏碧清到后来就只能用电饭煲煮下饭,连菜都不让她沾手。   儿子每天还是照常去幼儿园,不过接送都是小刘在负责,苏碧清彻底闲下来还不习惯了,掰着手指算苏爸爸还有多久回来。   原本说的不过就是几天,结果一晃眼过了半个月老爷子还没有回家。电话打过去不是忙,就是没空接听,好不容易说上话,苏爸爸开口就是叹气。   听说老爷子有时候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苏碧清熬了一下午的猪骨汤让人给送去。   小刘送完汤再调头去幼儿园接孩子,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晚上八点,电话还是打不通。苏碧清不敢告诉父亲,自个儿开车带着小刘媳妇,沿着从家到幼儿园的大路慢慢行驶。最后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路段上找到小刘开出去的车,车头一半栽进了右侧的沟里,尾灯碎裂,周边部分有严重撞击的痕迹。   苏碧清哆嗦着跳下沟,踩着齐膝深的污水去拉车门。   车门被挤压得变形,怎么都拉不开。碎玻璃扎得手心刺痛,苏碧清强忍着泪拽着,就听小刘媳妇在对面“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嫂子,里面没人,小刘和孩子不在车里!”   苏碧清全身一软。   “车里有血……”小刘媳妇又哭着叫。   苏碧清连忙蹚着污水过去,从半开的车门看进去,车厢里一片狼藉。   斑斑点点的血迹洒在坐垫上,早上为江离准备的小书包掉在后座,书包上方印着一半暗红的指印——小小的,跟她儿子的手掌一般大小。   苏碧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第185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一   接到报警电话,警察很快就来了。   他们在周围拉了道警戒线,被拖上来的失事车辆就摆在马路边,漆黑的夜色中,警车闪烁的灯光照射在来往警员身上。两旁树木枝桠随风轻动,黑影幢幢。   苏碧清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发抖。   老爷子的电话没人接。这不是苏碧清第一次有事找不到爸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总是很忙,实验一开始,几天几夜都联系不上是常事。   可是,这次不同。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江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   小刘媳妇还在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造的是什么孽呀!到处都是血,伤得那么重他们能去哪儿啊……嫂子,我们该怎么办啊?”   苏碧清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碧清的手脚已经冷得没有一丝知觉,只无助地倚靠在车门边。她拨通了江峰的电话,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被压抑的委屈、凄惶汹涌而来,猝不及防。   “江峰,小离出车祸被人劫持了……”她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车里有血和反抗的痕迹,警方初步怀疑是绑架。”   听筒的那边似乎在问她在哪里,小刘媳妇在边上看着苏碧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地址报给了对方。   小刘媳妇是知道他们在闹离婚,也知道苏老爷子不让江峰接近女儿,可是这时……她吸了吸鼻子,想问又不敢开口。   那毕竟是孩子的爸爸,况且警察都说可能是绑架。既然是绑架就会要赎金,两个人的赎金需要多少?小刘媳妇心里没底,但江峰的财产总归是比苏家父女两人的加起来都丰厚得多。   有了这层顾虑,她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江峰来的时候,苏碧清正准备跟人回警局去做笔录。他看到苏碧清什么都没提,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只说了句,“我跟你一起去。”   江峰开车跟在警车后头,苏碧清坐在副驾驶位上。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如同鬼影,苏碧清望着窗外发呆。夜风很冷,冷得除了悲凉、无措,只能感觉到他紧握着的那只手和肩上衣服的温暖。   “江峰……”她的声音空洞,“小离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眼角余光瞥到她惨白的脸,江峰忍不住紧了紧她的手:“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转回视线,眼底有隐忍的怒意。   江峰直视前方,加重了语调,“我保证。”   当苏爸爸从实验室出来,接到消息连忙赶回家的路上,江离刚被人夹着扔进一所废弃的屋子里。   从下了车,温如是就没有再见到昏迷中的小刘。事情发生得太快。当后面的车辆猛力撞击他们的车尾时,她只来得及扑在江离身上,将他护在怀里。   最后那一下翻到沟里的剧烈震荡,导致受伤的不止是开车的小刘,还有温如是。   不过幸好,江离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拉着车门把手努力控制了自己前倾的身形,没有跟她撞个对穿,否则温如是现在就不是难受个半死,而是直接嗝儿屁了。   温如是刚缓过来,正想把江离托起来送出车窗,就见三个彪悍的蒙面黑衣男人打开前车门,生拉活拽地把小刘从驾驶室内给拖了出去。   她都不知道,那一刻江离是抽了什么筋!明明看到对方牛高马大眼露凶相,不示人以弱,减轻他们的防备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越过座位企图去抢小刘。   刚抱着他的腰想拉回来,靠后车门最近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反手就是一刀,从小江离的右边肩胛骨一直划到了左胸下!   江离全身一震,痛得额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硬是咬牙没哼出声。   看着他眼里逼出的泪花,温如是都快气疯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反抗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除了刚才那三个,还有一个在车里。   为首的那人眼角有道寸余长的疤,看上去好像很不满意小个子毁坏“财物”的行径,重重地踢了那人一脚,然后骂骂咧咧撕了块布给江离缠上。简单包扎了一下,才绑起他的手脚放到了越野车后座。   温如是一边要忧心江离的伤势,一边还要记住沿途的路标。渐渐的,路越走越偏僻,过了一个多小时,又穿过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草地,前方终于有了灯光。   这时的江离已经痛得昏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失血,小脸白得跟纸一样。   越野车在屋前空地的另一辆车边上停下来。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那几个匪徒也松懈下来,跳下车,其中两个靠在车门边抽起了烟,小个子阴着脸径自进了屋,剩下的一人抱起江离就往里走。   整座房子有四间屋,中央的客厅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扔的是吃剩的方便面盒子,几包兜着速食品的口袋散乱地堆在屋角。   等门关上,温如是暂时也顾不上去其他房间找小刘,先拉开江离的衣服,检查完才松了一口气。他胸前的伤看起来凶险,但好在划得不算深,怕就怕年龄太小,就连这种皮肉伤也熬不住。   没过一会儿,听到屋外汽车发动的声音。   温如是听了片刻,还是不敢离开。俯身将江离抱在怀里,捂了半天都捂不热乎,她抬头想给他找点可以保暖的东西,才发现整间屋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垫什么东西都没有。   温如是想了想,轻轻将他的身体放平,穿墙来到客厅。   三个男人正聚在一起打牌,桌上有瓶白酒和几碟小菜,几个蒙面的头罩随意地扔在旧得发黑的沙发上。   为首的那个魁梧疤脸男正靠在窗边打电话:“一切顺利,明天就通知他们付钱……你放心,只是有一点小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温如是心底一沉,劫匪不止是四个,刚刚有人离开了,带他们来的却一个都没少。   四个男人,一个高大,眼角有疤,一个体胖,颈后有纹身,一个身材矮小,唇下有颗痣,还有一个塌鼻笑起来能看到右边镶了颗金牙。   温如是一个个仔细观察过去,将他们的样貌都记在心底。这些都是日后查出真相的证据。   江少华给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江离年幼时曾经遭遇过绑架。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江少华在骗她,另外一个就是这一次的绑票事件,连他也不知情。   从客观分析来说,温如是更偏向于后者。   毕竟,她既然进入了这个世界,就肯定会清楚地看到江离曾经遭受到的事情,任何的欺瞒都是没有意义的。   江少华很明白这一点,他应该不会傻到试图隐瞒一段她迟早会知道的事,这对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瞟到搁在一边矮茶几上的匕首,温如是的目光闪了闪。堪堪过去,手还没碰到刀柄,疤脸男忽然挂掉电话,沉着脸拎起个帆布包就往江离的房间走。温如是连忙收手跟了过去。   “老大,你干什么?”瞥到他动作的金牙一脸疑惑。   “给你们善后!草!早说了让你们下手轻点,一个个耳朵都聋了。”疤脸男没好气地开锁进去,“小四,滚进来给这小子上药!”   客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被称作“小四”的小个子烦躁地将牌一扔,一脚踢开椅子进去:“要不了几天就送出去了,又死不了人,至于这么劳神费力嘛!”   “少废话!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下次再这么不听使唤,你就给我滚回家去!老子这儿不差你一个!”   有古怪。温如是直觉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见那两个男人谨慎地蒙上江离的眼睛,还真是正儿八经给他清洗伤口上药,温如是干脆先去找小刘,顺便还可以勘察一下逃生路线。   其他屋里比江离那里的东西齐全多了,而且都有人住过的痕迹。看来关人质的房间,只有刚才的那一间。   温如是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小刘,也有些着急。他如果不在这里,多半就是之前有汽车声那会儿被人给带走了。   他们会把小刘怎么样?   打昏了扔到路边,任他自生自灭的可能性太低。要不然,就是……斩草除根,抛尸荒野?   温如是立在屋门前,默默看着漆黑深夜里大路的方向,心中发寒。   ☆、第186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二   事发路段监视器被人为破坏,失事车辆尾部多次遭到强力撞击,两个人同时失踪,但是车厢内,除被掳的当事人以外却检查不出丝毫对方留下的痕迹——种种迹象,无一不指向了这是一宗有预谋的绑架案。   苏文老爷子是小有名气的科研专家,而受害者之一的父亲江峰,更是本地人人皆晓的新贵富豪。警方非常重视这次事件,立即成立了专案小组将附近的来往人员都盘查了一遍。   三天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可疑情况。   绑匪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直到现在还没打电话来要赎金。   苏碧清自问一生顺遂,除了不走运爱上江峰,这辈子就没栽过什么大跟斗。年轻的时候要嫁人,父亲再不喜欢准女婿也允了,到后来跟江峰闹离婚,也有娘家人在背后支持着。   可这几天,眼看着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也没有孩子的消息,苏碧清就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一大圈,往日灵动的大眼睛,现在看到谁都是泛着红丝泪盈盈的。   那眼底的企盼、绝望让人不忍久看,仿佛是只要一个摇头叹息,就会戳破她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精气神。   江峰强势地搬进了苏宅,推掉公事时时陪在苏碧清身边,对外的打点事宜都是他在做,就连苏碧清的饮食,也是他在旁督促着。   而这次,苏爸爸没精力赶他走。工作上的事,加上女儿的憔悴和外孙的生死未卜,令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心力交瘁。   苏文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每每躺下去,一阖上眼,江离乖巧的小模样就在他眼前萦绕,那一声声童音稚嫩清脆。   “外公,外公,你尝尝这个,妈妈刚做好的,可好吃了!”   “外公,你累不累!坐这里,我给你捶捶。”   “外公,我生日你都没来看我,也没准备礼物,小离不高兴了。”   “外公,我给你说个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外公,外公,外公……   苏老爷子坐在书房,枯如槁木的手背青筋直露,攥紧了一个绑着可爱蝴蝶结的蓝色小盒子。那些人都是畜生!居然忍心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寂静,让人心底猛然发颤!   苏爸爸精神一震,然后就是一丝“终于来了”的解脱。他起身,收起桌上的生日贺卡,和蓝色小盒子一起放回抽屉,抹掉眼角的湿润,快步走出了房门。   客厅里,戴着耳机的警察同志向苏碧清打了个手势,她点头,抚着胸口深吸了口气。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苏碧清僵了下,转头便看到江峰眼底无声的安慰。他就光是坐在旁边,沉稳地注视着她,仿佛都能带给人一股力量。   苏碧清嘴唇颤了颤,定神慢慢接起面前的电话。   “……喂?”   “江夫人吗?”对方的声音低哑。   “你是谁?!”苏碧清压抑着悲愤,短短三个字像从齿缝中飘出。   那人仿佛嗤笑了声,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明天早上八点,让苏文带上六百万现金到东郊公园。别让我们看到有警察跟着,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你儿子!”   “……等一等!”苏碧清急了,刚喊出口,对方就“啪”地挂断了。   “该死的!让小离接电话!”苏碧清握着话筒不放,嘶声哭道,“……让我儿子接电话!”   客厅里面的气氛一阵凝滞,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追查讯号的警员。他取下耳机,摇头:“时间太短了。”   江峰默默揽住情绪失控的苏碧清,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江峰,钱我以后可以还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她泣不成声,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就像抓住最后的稻草。   “嘘,不要哭了,”他侧头碰了碰她的鬓发,轻轻拍着苏碧清的肩背,温声哄着,“钱的事,我会搞定,别担心,孩子会平安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不用你出那么多,”苏爸爸看上去很疲倦,“这套房子卖了还值点钱,凑一凑也能拿出两三百万,剩下的,你不说我也会让你补上。”   江峰似乎没料到苏老爷子在这一刻还跟他分得那么清,抚着苏碧清发端的手顿了顿,少顷,抬眸望向苏老爷子:“一晚的时间不够你们筹钱,我手上的流动资金还够,我这边先让人把钱准备好,后续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见没人反对,他沉吟半晌,缓缓道,“六百万现金不轻,我们对劫匪的估计也不足,万一出现突发的情况……爸,你的年纪大了,为免到时候有什么闪失,要不然,明天还是我去算了。”   听他这么提议,苏老爷子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得不领情了,只是……   他摆了摆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要是能把小离带回来,我这把老骨头就算豁出去不要了也没关系。”   “爸——”苏碧清有些不安,坐起身望着父亲,“让江峰去吧……”   “对方点名要我去,临时换人万一惹怒他们,伤了孩子怎么办?”苏文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直接做了决定,“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我带着钱去换人。有警方保护,不会出什么事的。”   小刘媳妇在旁边怯生生地说:“我们都没有听到孩子和小刘的声音,万一他们骗我们的怎么办?”   这个万一很快就被排除了。   下午,快递公司的人送了一个包裹上门,层层塑料泡沫包装的口袋打开,里面是一张光盘。前半部分录的是昏迷不醒,瘫在角落毫无动静的小刘,后半部分是胸口缠着绷带,躺在垫子上的江离。任凭镜头里的那只手怎么强迫他说话,小江离都坚持着,抿着双唇一声不吭。   看着影像中外孙受苦,女儿哭得晕阙过去,苏老爷子捏紧了拳头……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隐隐约约有预感,这次的劫持案并没有那么简单。第二日,经过不断的更改路线,换乘公交、地铁甩掉警察。直到最后新拿到的手机里传来,让他扔掉除此以外的所有通讯设备,把赎金放进路边的空车后备厢,换上后座的衣物徒步进山的命令时,苏老爷子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就算今天来的是江峰也没用,他们照样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逼他出面。   当他上到半山腰的一片空地,喘匀气,看到对面越野车上慢悠悠下来一个熟悉的青年,苏文就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回不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悉心教导你,给你孩子找学校,帮老婆安排工作。你个没人性的白眼狼!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苏老爷子睚眦俱裂,心底无限悲凉。   额角还贴了块纱布的小刘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伤,笑得温和无害。   “老爷子,你太固执了,这年代不都是看钱的嘛。人家出了高价买你的东西,你不乐意也就罢了,还要上报给国家。这样不好,会把大家都给拖累了的。”   “卑鄙,无耻!”苏老爷子咬牙深深吸气,“孩子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小离啊?放心吧,他暂时还不错。”小刘偏头往山脚的方向挑了挑下巴,憨厚地咧嘴笑着。   莽莽青山下,有一栋残破的房屋,在暗沉沉的黄昏里散出淡淡的灯光。   “我们不会杀他,只要你肯把研究成果交出来。”   ☆、第187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三   山脚屋前,留守的小四捡了根两指多宽的粗树枝,在手里掂了掂,若有所思地望向半山腰的方向。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带着苏家的老头子往这边来了吧。他阴阴笑了笑,偏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提着木棍回身进屋。   推开关押人质的房门,屋里没有一丝光线。小四在门内立了片刻,才让眼睛适应过来。   棍子的一端在地上一下下点击,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配合着缓慢的脚步,令人有种心弦紧扣的压迫感。   他喜欢这样的前奏,这让他感觉一切生杀予夺尽皆掌控在他的手心。   他抬脚走了两步,然后……发现破旧垫子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简直要教他发狂!薄薄的半张毯子掉了一截在地上,窗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木屑,十公分宽的封窗木板仿佛装饰一般接在原位,但手上稍微使点力气,一推就掉。三块板子的断口处都有利器锯开的新茬,靠近还能闻到木质特有的清香!   五岁的孩子是怎样拖着病体爬上这么高的窗台?最后又是用哪里来的刀弄断封板跑掉的?!他就守在屋外,居然事前一点都没察觉异样!   小四又惊又怒,连忙跑回客厅,从背包里翻出手机就拨通了老大的电话:“那小崽子逃跑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空旷的野外夜风寒凉。   江离此刻还发着低烧。迷迷糊糊中,他只感觉到自己被人背着疾驰,迎面扑来的寒风刮得脸上生痛。   他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挣不开眼睛。   脑子里不断出现的景象充斥着血腥和痛苦,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棍棒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痛,对方肆意的狂笑在黑暗中如夜枭般刺耳,踉踉跄跄被推入禁室的老人,还有那温暖熟悉的怀抱。   老人粗砺的指腹摩挲在他脸上,他说:“小离乖,别怕……好孩子,别怕,坚持住,外公很快就让人带你去看医生……”那话里渐渐带上了哭腔。   他仿佛看到自己竭力抬手。他想说,不要难过,外公,并不是很痛……真的,他一点都不痛。   可是刚一动,喉头就像炙烤着滚烫的炭火,吐不出,咽不进,一张嘴就能嗅到浓浓的铁锈腥味,熏人欲呕。   老人浑浊眼睛内映着他小小的身影,还有,他嘴角缓缓溢出的血。他听到外公在哭骂,“畜生!你们这群畜生啊……我说,我说!都给你们,什么都给你们,别再折磨他了!快送孩子去医院……”   那一天的路途很长,很长。   越野车里的气味特别难闻,那个打他的矮个子男人关上车门的最后一瞬间,他只记得,被拖拽着拉离车边的外公突然被一记重击击倒在地!   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艳红的血流淌过老人头顶,没入他的眉眼。血液从他慈祥的侧脸处晕开,纷乱的花白头发缓缓浸在血泊中。   尽管如此,老爷子还是一直望着他,干裂的双唇无力开阖着,渐至无声……   江离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是假的,都是假的!   外公不会死!烧灼的痛感炙痛着他的胸腔。江离浑身发颤,仅余脖颈间那一点凉意。   “不!”他猛然惊醒。   四周荒草飞逝,前方遥远处隐隐约约可见蜿蜒如长龙的大道。身下仿佛有人在背负着他尽力奔跑,他浮在半空中的身形很稳,一点都不像梦境里那个颠簸的车厢。   江离下意识伸手就去摸自己的脖子。   然后,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真的。   没有人打伤他,他们也没有用他的命来要挟外公,颈上更没有多出迟来的生日礼物……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嘶哑,“这是在哪里?”   背着他的身形顿了顿,脚步不停没有答话。   江离忽然想起她还不能说话,遂自言自语低声道,“我刚才做了个梦,太可怕了。”   似乎听出他话中尚未平复的惶恐,江离感到勾着腿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他勉强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只垂眸掩住眼底的湿润,慢慢将头靠在她的后颈位置。他也不想这么软弱,只是那场面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深深刻进他的眼里,想忘都忘不了。   温如是此刻不知道江离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否则肯定会想办法疏导他。无法用言语沟通,找个泥土或沙地写字交流总归是可以的。   她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大部分的心理疾病都源自于患者童年的成长阴影。跟小江离的相处中,她一直都在尽量避免让他长时间陷入负面情绪。   不管江少华给出的资料里记载了多少关于江离暴虐失控的事情,她一直深信,江离的本性是好的。要不然承载着江离灵魂的苏轻尘,也不会在最后用他的死,换她的生。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领他的情,却也不得不承认,除开骗了她这件事,江离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相反,他给了她最宝贵的东西——生命。   “苏轻尘死的时候仍然没有现实的记忆,他的一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复杂算计。”如果这句话是真的,江少华其实说得对。温如是无力反驳。   爱不爱的暂且不论,光凭以命抵命这一点,她也没有理由心存芥蒂。   假如温如是现在的灵魂再强一些,或许还能感觉到落在她颈间的凉凉水滴。可惜,她这时还能保持背着江离飞速离开的状态,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耗损严重透支了她的聚集了多日的灵魂力量,更何况留守的匪徒也许此时已经发现江离失踪。   她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就不能停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温如是的手脚渐渐开始冰凉。那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感受,而是她的灵魂开始消散,温如是很清楚,却只是望着前方缓缓前行着。   背不动了,就牵着他慢行,直到再也走不动,温如是拉着江离慢慢坐在路边,摊开他的掌心,用最后的力气在他细嫩的小手上写字。   往城里的方向走,不要停,我有事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去找你。   乖,别怕,你不会是一个人。   我保证。   江离紧紧盯着逐渐浮现在眼前的身影,她的微笑恬淡,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他知道,每当看清楚她的样子以后,她就会在下一刻消失。她总是这样,说走就走。   可是今晚,他不想被扔在这个黑漆漆的郊外。闭眼就是倒在地上的外公,那满溢了整个视线的血,铺天盖地的红色……江离说不出的害怕。   他呆立在原地,不敢碰她,眼泪不听使唤地一滴滴往下掉,小小背脊却挺直得孤单。   “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没有主动抱你,也没有乱动,你为什么还要走。”他坚持问着。   温如是忧伤地看着他倔强的样子,那忍着哽咽无声落泪的小脸让她只想叹息。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没办法啊,她快要连抬指的力气都没了。   远处有光移动过来,驶近的车辆减慢了速度,她听到有人惊讶的声音:“那里怎么有个孩子?”   真是悦耳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响起,她也可以放心了。   温如是灵魂冻极难受,却只浅浅微笑着,偏头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的小小男子汉,不要再哭了,你得救了。   寒风阵阵吹过,她的身影和着额间温热的触感逐渐消失。车前灯刺目的白光占据了江离所有的视野,对面跑过来的人影在他的眼里化成了一团团的黑斑。   江离缓缓闭上眼睛。倒地之前有只大手扶住了他,耳畔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这孩子身上好烫,赶紧送医院吧!”   他不想去医院,不想睡觉……不想,分开。   “哎哟我去!胸口还有这么长一截伤,造孽的娃,我们是不是该先报警啊?”   ……   当温如是再一次在缓冲区里醒来,江少华劈头盖脸的数落声就没停过。   “你以为你是谁啊?凹凸曼呀?!你懂不懂这么做对灵魂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啊?!死一次抵之前的十多次了,十多次!!”他的幻影被气得发抖,一只手指啊指的,都快戳到她鼻子上了。   温如是往后退了一步,别开头,第一次没脸在气势上压倒他。   “我真是服了你,你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那些都是现实里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改不改变它,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江离被人打得半死,他外公也在那里丧命,都是注定了无法更改的。”   温如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凉凉地瞥了江少华一眼:“话说,你好像没跟我提过江离会被绑架,也没说过他会被人打到半死,还有他的外公苏文……”   江少华一窒,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去怀疑自己父亲的人品。”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接着道,“那个小刘,我见过,他现在就在我爸名下的一家海外公司工作。当年的这件事,如果真细究起来,应该跟我爸脱不了关系。”   “至于小离外公的事……”江少华抬眸望着温如是,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温如是挑眉,仿佛在说“你丫要是再遮遮掩掩不老实交待清楚咱就不干了”,他撇嘴挠了挠脑袋,“好吧,他的真实梦境我也能监控到,除了小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潜意识促使江离能看到的东西,我大致上也能通过仪器看到。你背着他逃的那会儿,呃,姑且算是,他做梦了吧。”   “所以,你就真大光明地偷窥了?”温如是鄙视地瞅着他。   江少华嘴角抽了抽,正想翻白眼,又碍于风度强行控制住:“一码归一码。这事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但你也要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当初你的表现可算不上怎么合作。   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用自己的灵魂冒险。现在把话说开了也好,反正我没存坏心,你也不用担忧我在背后捅刀子,大不了把开关设定到你的嵌玦里。”   温如是脸色渐缓,也垂下脑袋虚心听训。见好就收是正途,要想唤醒江离,少不了他大哥的帮助。   见她软下姿态,江少华心里也没那么堵了,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真心,“而且,江离的潜意识很清楚事件的真相,你这么做只能压得住一时,等他什么都想起来的时候就糟了。   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到时会发生些什么,你也该明白,这不是你原来经历的那些任务世界,别一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犯起职业病来。”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发火,“该死的!别忘了,你现在用的是你的本尊!本尊!!!要不要我再给你普及一下后果?啊?!你会死的,我不想到最后还要给你们两个收尸!”   “知道了,”温如是被吼得耳朵疼,“我以后会小心的。唉,你也别想得那么严重,不是有你的十多次缓冲嘛。我这次也是想借这个底测试一下,如果没有接触本源,灵魂力量用尽了会不会死。啧,现在知道了,嗯。”   江少华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教导”她好,她见状,又好心补了句。   “放心,我没有犯职业病,只是不想看到他被人打而已。凡事都要顺从本心的,不是吗?”   ……不是个屁!任性妄为比不知而犯恶劣多了,好吧?!   188、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四   其实,温如是这次还真不是凭着一股意气就做出这么冒险的事,只是在江离的虚拟世界越久,她就越来越明显地意识到一件事——想要唤醒江离,仅仅只是当他的心灵鸡汤是没有用的。   而以她目前的能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跟对方接触一下身体都要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注意就翘辫子打回原形,偏偏又只能充当这样的角色。   她想要更加的强大,至少要到能够保护江离的程度。特别是这一次,明明看到他被人劫持,却连将他平安护送回家都做不到……   耗尽灵魂力量的确是一个测试,但并不仅仅是对江离,还有对她自己。   只有将自己逼到极限,才能在重生之后获得更强的能力。否则就这么跟他一直耗下去,天天在那里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戏,温如是完全没有把握,能在江离二十岁之前凝结出真身。   而江离本身的作用更重要。他需要更多的刺激,当他眼睛看到的,和梦境中的景象发生了冲突,才能迫使他主动与潜意识强行灌输给他的思想剥离。   他不能一直活在过往现实的阴影下。即使没有她在身边陪伴,江离也可以做到。   温如是相信,他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这一次的绑架案就是个很好的契机。通过跟江少华的对话,温如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思路是对的。江离的潜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影响他的判断,他如果不想被残酷的现实摧毁,就得振作起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次回来不能马上重新进入,因为缓冲区的最后一次机会已经在这次之后被她耗尽。   鉴于这个原因,如果没有完全的准备,温如是不打算再送上门去玩儿命。   人嘛,本来就该多爱惜爱惜自己的,江离的感受固然重要,但再重要能重得过她的命?他日后好歹也是暗刺的老板,就算是现在年纪小,也不至于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所以,温如是撒手撒得很干脆。   缓冲区里没有日月,也没有虚拟世界那么排外的压制,灵魂咒语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提高。温如是不需要进食,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江少华来催了很多次。不是说苏老爷子死了,就是说苏碧清心灰意冷坚决要离婚,结果僵持不下跟江峰对簿法庭输了官司。还问她知不知道苏碧清是在什么情况下输掉江离的监护权。   成天唠唠叨叨的,吵得人心烦。什么情况下?无非就是因为一个“钱”字,有什么好猜的?!有外室又如何,有私生子又怎样?江峰有钱,光是用砸的都能砸死法官了,苏碧清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怎么争得过财大气粗的江峰。   这就是现实。   只是江峰这般执意要扣住江离不放,到底是另有目的,还是想拖着苏碧清不肯松手?温如是不想考虑,那会让她忍不住去想江离的心情。   失去了外公,接下来还要失去母亲的小江离这时候想必不会好过,更别说苏碧清后来抑郁而终。   如今即使是一月难得见上几次面,好歹还有个念想,苏碧清真要没了……温如是不用脑子都能知道江离会有多伤心。   越顺着这条路想下去,心情越糟糕!可是江少华还不懂看人脸色,话题到最后总会拐到“该行动了,你再不出去事情就要不可收拾了”上。   连日来他喋喋不休的骚扰已经令她的忍耐程度直线下降。不能静心就无法修炼,灵魂修炼不到家她再急也没用!   敢情这会儿被人催着要去送死的人不是江少华,他就可以说得这么轻巧了?!   温如是一气之下,果断切断了他跟虚拟世界的联系。反正是他自个儿主动把开关设定到她的嵌玦中的,温如是断得很心安理得。   这下好了,她耳根清净,他也不用多嘴饶舌,谁都别想去窥探江离的世界。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江少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再抬头时就发现屏幕全黑了……他一巴掌拍在键盘上,怒喝:“这女人!什么德行,简直就是跟长大后的小离一个样,冥顽不灵!”   他的牢骚温如是听不到,也毫不在意。   好不容易等她在缓冲区里凝结出肉身,兴冲冲地回到虚拟世界,温如是才抓瞎了。   ——她找不到江离了。   这啥意思?!难道是非灵魂状态的缺陷?温如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先去苏家看看。   苏家的旧宅焕然一新,门口花坛上种的小蔷薇全部换成了金盏菊,黄艳艳金灿灿的一片,就连黑色的铁栅栏都漆成了棕褐色。温如是按了下门铃,出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   “你找谁啊?”   温如是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报谁的名字,最后还是礼貌地笑了下:“请问,江离是不是住在这里?”   中年妇女隔着铁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那苏碧清您知道吗?就是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   “哦,她啊,”中年妇女恍然大悟,“死了很多年了,你找她干什么呀?”   “呃,我母亲是她的旧同学,小时候我还在这里来玩过呢,这次路过就想来拜访一下。”温如是想着江离的下落,随口道。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我们住这里都快十年了,也没见有什么人上门找她,要是亲戚也不该这么生疏才对。”她笑吟吟地跟温如是唠起了嗑。   “……十年?”温如是笑不出来了。   “是啊,苏碧清过世也快十年了,”中年妇女捋了捋头发,靠在栅栏边感慨道,“哎呀,这人的命呀,真是说不准。看起来那么清秀漂亮的一个女人,嫁谁不好,偏偏就这么想不开跑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温如是闻言愣了,苏碧清破坏别人的家庭?开什么玩笑?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她摆摆手,说到这桩往事,那妇女的八卦欲望开始被点燃,“那苏碧清听说是做了人家的小三,还给人生了个儿子。哎,就这样还是没能嫁进对方的门,我们买下这所房子的时候,倒是见过那个男人。长得的确贵气,开着一辆豪车,叫做那啥来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是颠倒黑白!   温如是听不下去了:“那她的儿子呢?”   中年妇女疑惑地瞅了她一眼,被打断后谈兴也不是那么浓了,悻悻然道:“儿子当然是跟着爸了啊,他们家那么有钱,也不缺那一口吃的,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温如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习惯了一进入世界就能看到江离,这时找到旧居也遇不上他,她才发现,自己当初想得是那么的简单。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错过了再见到,江离还是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谁也不能肯定。   即便是他还是像原来那样待在原地等她,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路。要不然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情侣擦身而过。   好在,她还记得江家的位置。   要去江宅还有很远的路,她坐在马路牙子边,掏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也没有翻出一分钱。   温如是无奈,只好打开嵌玦跟江少华联系:“咳,从苏家老宅出发,能找到江离最近的路线怎么走?”   嵌玦那头的声音爱理不理:“怎么着?有事情就找我,没事的时候就让人滚蛋,你不是很牛吗?自个儿想办法。”   温如是没心情跟他抬杠:“幼稚。”啪地就关上了通讯器,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不就是走路嘛,姐难道还走得少了?   还准备端一会儿架子的江少华无语了。   真特么的狗脾气!这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长长的林荫道上,温如是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走得气势昂扬,咔哒咔哒作响。   四个小时后,她开始后悔了。   她当初为什么就没有穿一双运动鞋进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黄昏时分,温如是终于看到了江家的大门。这时她已快累成了一条狗,两只脚都痛得不像她自己的了,还得打起精神保持优美的仪态,对着监视器里的镜头微笑。   “我找江离,请问他在家吗?”   扬声器里传来和煦温润的声音:“我弟弟不住在这里,你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告。”   温如是:“……”   怎么办?她好想顺着电线钻到那一头,将这个世界的江少华拖出来,狠狠痛扁一顿!   温如是深吸口气,笑得愈发温婉动人:“不用了,麻烦你告诉我,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另一边的江少华脸红了下,道:“这个点,他应该还在学校,你可以从存江路过去,他一般要到晚自习过后才离开。”   存江路在什么地方?呃,那一点都不重要,她眨了眨眼,对着监视器两只睫毛忽闪:“远吗?”   年轻的江少华被她忽闪得话都结巴了:“远……倒不是很远,我可以……可以开车送你。”   温如是笑眯了眼:“谢谢。”   江少华的车很低调,也就十来万的样子。坐上副驾位的温如是双手交叉,捏得手骨咔咔作响。   江少华被那声音弄得心绪不宁,没话找话:“你是,小离的朋友?”   温如是笑而不答,只从后视镜里目光不错地看他。心里想着等到了地方,她要是脱下高跟鞋盖他一脸,他会不会愤而还手?   到了那时候,她是踢他要害好呢?还是踢他要害,还是……继续踢他要害?   江少华突然觉得全身发寒,偏头正对上温如是的视线,车身一下子打了个晃。   “那个,要不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小离了。”他清咳了声,红晕慢慢爬上耳际。   温如是心里打了个突,迟疑了半晌,问:“你跟江离的关系很好?”   “还可以吧,我们毕竟是兄弟,”谈到熟悉的人,江少华也恢复了镇定,微微笑了下,“他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心不坏的。说实话,能有朋友来家里找他,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温如是蹙了蹙眉。   这可不好办了。揍,还是不揍呢?   189、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五   江离所在的学校是一所普通的中学,并不像温如是想象中的环境多么优美。虽说她并不歧视普通学校,但相比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就读贵族学校的江少华,这样的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一点。   回头再看立在车门边身穿名牌的江少华,温如是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张脸,简直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鞋底在地上蹭了下,她忍耐地控制住自己的脚,再怎么,也得让他把电话打完。   江少华抬头撞见她目光灼灼的眼睛,侧脸不自在地道:“电话没人接,小离现在也许不方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温如是扯了扯嘴角,彻底没了跟他周旋的兴趣:“不去,我就在这里等江离。”   江少华犹豫了片刻,含笑劝她:“你看起来很累,就算不饿也该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如果你真不想去也没关系……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买点东西。”说罢便去车里拿包。   温如是气笑。她当然累了,也不看看是谁把她害得这么累的,这时候又来献个鬼的殷勤!明明知道江离这会儿在学校也不告诉她,让她跑了这么远的冤枉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弯腰就脱下右脚的高跟鞋,扬起手就准备对着江少华那个可恶的后脑勺拍下去!就在这时……   “大哥。”   温如是偏头。橙黄的路灯下,散学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江离就静默地立在那里,英气逼人的轮廓依稀还能分辨出当年的模样。   他的目光轻飘飘从她手上划过。温如是一下子就乱了方寸,迅速收回手穿鞋,因为穿得太急,还差点崴了脚。   她连忙扶住车身稳住身形——好想死,她的仪态啊……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给毁了……   江少华还没发觉温如是的小动作,回身看到江离,脸上的笑容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呢。”   “嗯,”江离淡淡地应了声,“没听到。”   江少华也不以为意,微笑着道:“这位温小姐是来找你的,怕她找不到地方,我就送她过来了,你要是没事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   江离深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淡淡瞥了他们两人一眼,转身迈步:“今天没空。”   这时温如是已经重新武装好,就连衣服下摆的皱褶都抚了两三遍。   确信自己的装扮无懈可击,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迈到江离面前,挡着他的路嫣然一笑:“好久不见。”   直到真正立在他的身前,温如是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黏着她,依赖她,求她抱,需要她保护的小男孩。   他长大了,甚至比她还高出半个头,垂眸望着她的眼神陌生得让人心慌。   温如是还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里却有些尴尬了。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   江离没有答话,只冷漠地看着温如是。然后,伸出一只手,坚决地将她拨到一旁。   “我不认识你。”   错身而过时,温如是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酸涩上涌,她抿唇忍了下,快步跟了上去。身后江少华在叫她,温如是没有回头,憋着一股气紧跟着江离。   路越走越偏僻,有时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两人一前一后,身后地上拉着长长的模糊影子。   清冷的月色下,前方江离身形修长,一手勾着肩上的外套径自前行着,仿佛跟在背后的人是空气,不值一顾。   温如是默默踏着他的影子,踏一下就在心里咒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你了呢,少年痴呆,记忆力衰退……就算这样过了一把嘴瘾,她还是很心虚,更加不敢理直气壮地上前质问他。   温如是很沮丧,她总不能就这么傻兮兮地一直跟在他后头吧?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他现在没赶她走,不表示待会儿也不赶她啊?   而且,她的脚真的真的很痛,不止是脚痛,还很累很困。   正想着该怎么打破僵局,江离就转了个弯,向一条狭窄的巷子走去。里面黑乎乎的连一丝光都没,温如是在巷口犹豫了一下,见他的身影快要没入浓稠的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叫他:“江离……”   他回身,眸中是一片冷然的警告:“不准再跟着我。”   他从来就没有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过话。温如是愣在原地,直到面前空无一人才回过神。   现在该怎么办?温如是欲哭无泪。没钱没房子,今晚该到哪里去睡?难道要露宿街头?不能吧,那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中午饭和晚饭都没吃,早知道就答应江少华的邀请了,人讨厌但钱不烧手不是?   话说,亏她还对江离那么好,为了他死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怨言,如今这小子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温如是狠狠咬牙。妈蛋,这么多年没见,他就算不在第一时间欢欣鼓舞地欢迎她的回归,也该先给口水喝啊!   她慢慢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里走。   渐渐地,能听到拳头到肉的沉闷声,还有压抑的求饶,六个男的围着中间的那人痛殴。温如是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是从青涩的身形来看,似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墙边“啪”地一声,打火机燃起,跳跃的微光映出江离英挺的侧面。   他点燃烟,深深吸了口,呼出一缕白雾,漠然望着那混乱的一角。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一看到有人打架,下意识地就会去担心他的安危。温如是很不愿意承认,只要一想到挨打的人不是江离,眼前的这副场景也就显得不那么血腥了。她的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   没良心的温如是悄悄向他那里挪去。江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她靠近了还没发觉,直到温如是的手拉上他的衣袖,他才顿了顿。   黑暗中,他动作不变,仍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态,温如是却感觉出面前男人隐忍的怒意。   她咽了口口水,讪讪收回自己的手。   见他抽着烟不吭声,就嘴贱地说了句:“小孩子抽烟不好。”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其实不是想说他小,也不是想说吸烟怎么着了,就是……   曾经软萌可爱的小宝贝突然变成这样,还一脸嫌弃她的样子,那落差大得她有些受不了……   190、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六   黑寂的巷道里,暴行仍在继续,倒下的男人被堵着嘴,哀嚎从指缝中溢出,身边的女人不敢说话,只低头站着,用脚尖一点点在地上磨蹭。江离莫名地就觉出几分烦躁,他一口将烟吸到尽头,扔下烟蒂,用脚狠狠碾熄:“猛子,够了。”   被称作猛子的男人回头,耳后的毒蛇纹身蔓延到衣领内,他喘着气,黝黑的面孔还残留着施暴后的狂热,他道:“老大,要不要割了这叛徒的舌头?”   “不用,把他老婆孩子扣下,人送走。”江离冷着脸,转身往巷口走,“收拾干净点,别让人知道我跟你们的瓜葛。我明天还有课,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收到。”猛子咧嘴一笑,目光飘到温如是身上,笑意越发诡异。   温如是对上他意味盎然的眼神,毫不示弱狠狠瞪了过去:“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高傲地一甩头就向江离追去。   猛子一愣,扬声道:“哈哈,老大,你这是哪里找来的辣椒,老大……”   江离默然,只是加快了步伐。   温如是迈出巷子,见他的背影已远,连忙一路小跑追上,无视他冷漠的态度偏着脑袋搭讪:“你现在要去哪里?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吗?你刚才跟江少华说今天没空,就是要来处理这件事?”   见他不答,她只好自说自话,“那个,江离,你要是准备去学校的话,能不能让我先去你住的地方休息一下,我找了你一下午,脚都快走断了……唉唉唉,你慢点啊,我脚痛,跟不上。”   江离突然停下,猛地回头。温如是差点撞上他,连忙站定后退了半步,抬头望他。   他的深眸就像午夜一样黑暗冰冷,唇线优美的薄唇说出的话打得让人发懵。   “你跟谁都是这么自来熟吗?还是你觉得只要卖个笑,就有人会拜倒在你脚下?别把我当傻瓜。”   温如是被他说得难堪,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离提高了音量:“让你滚,你还偏要跟着来,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只会让人生厌!不管你是谁,是什么东西,还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温如是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呆了,呐呐道:“你别这样,吵架没好话,伤感情……”   “伤感情?哈,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如果你还不明白,就让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想见到你!从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可能会想!”他的眼底不可遏抑地弥漫上恨意,刺得温如是心脏抽痛。   她慢慢伸手,想去拉他的衣服:“小离……”   江离一巴掌打开温如是的手,声音从齿缝里逼出:“不要这样叫我!”   他的胸前起伏,深吸了口气,冷冷看她,“不要碰我,也不要再跟着我。”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温如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离恨她。   恨她在他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抛下他不理。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是她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直刻意不去想的后果。温如是抿紧了双唇没有哭,只是在看着他断然远去的背影逐渐红了眼眶。   空旷的街道萧瑟,没有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树影间洒落斑驳的碎光。   温如是默默脱下高跟鞋,在路边席地坐下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几个杂乱的脚步声。   “哟,妞,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哈哈,老大把你甩了是不?”   温如是抬头,见是猛子和其他几人出来,后面还架着个被打得满脸血的男人。   她抬手,懒懒地对他勾了勾手指。   猛子一怔,很快又笑了起来:“有意思。”他回头跟同伙说了几句,等他们闹哄哄地先走,才笑嘻嘻走过来。   温如是拍了拍边上的地面,示意他坐。   猛子刚一坐下就僵了,温如是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惆怅道:“我认识江离的时候,他还是个豆丁,一捏就哭,最喜欢色彩鲜艳的玩具,每次听歌的时候还会跟着音乐傻笑。再长大一点就黏人得不行,没心情跟他说话,他能一直撒娇念叨到我回应为止……你说,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不见,这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只管自己发泄,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又不是故意扔下他的,那不是有苦衷嘛……就知道噼里啪啦的,像个机关枪一样对着人的心口突突突。”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太无情了,我心都要被他骂碎了。”   说到老大的隐秘事,猛子也不好接口。他瞅了眼女人娇艳的侧脸,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啥好。   要说之前还有什么小心思,这时也歇了,他闷不吭声点了支烟,叼在嘴里:“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温如是默了半晌,失笑:“……算是吧。”   猛子偏头看她,颈边的蛇纹随着动作游弋:“有胆量,老大可不好接近,他发起火来要人命的。”   温如是抿嘴笑,双手交叉向后伸了个懒腰,望着墨色深重的天际:“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猛子挑眉不答。温如是也不在意,笑眯眯地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赌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江离不会再无动于衷。”   猛子上身后倾,审视了她一番,蓦地笑了起来:“想要我帮你?”   聪明。不枉她说那么多。温如是含笑点头。   小小挫折怎能打败她坚定的意志。她不想功亏一篑,也不想江离死,一时的低谷没有什么大不了,摔疼了爬起来就好。   没人搭理就要学会自己安慰自己,恨她总比遗忘来得强。温如是微笑。没有爱,又哪来的恨?   江离住的地方里学校并不远,步行大概半小时就到。当猛子带着温如是来到那片小区,她看着简陋的周边环境,蹙眉道:“江离就一直住在这个地方?”   猛子眸色一冷:“后悔了?也是,看你穿得衣服也不像跟我们一路的,来这种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温如是微微摇头。她只是心疼。明明是江家名正言顺的儿子,却要窝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江峰的所作所为,太让人齿冷。   “上去吧。”温如是大步迈前。   楼梯处又窄又陡,黑漆漆的没灯,猛子在后面用手机给她照着路,嘴里还说着风凉话:“老房子就是这样的,灯泡坏了很久也没人管。你以后要是能在这儿住下,晚上最好不要出门,路上黑不说,附近的治安可不太好,要是出点什么事,还要麻烦人去捞你。”   温如是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出门她会带刀的好不。出事?呵,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让谁出事呢。   终于爬上七楼,温如是腿都软了,一屁‘股就坐在门前揉脚。反正裤子都脏了,她也懒得端着为难自己。   猛子瞥了她的头顶一下,虽然觉得把人就这么扔在这儿好像也不太好,但也不愿等老大回来迎接他的冷眼,最后还是迟疑道:“我先走了,不要跟老大说是我带你来的。”   “知道了。”温如是随意挥了挥手,她也不指望他能帮她多少。   猛子刚往下走了几步,温如是又叫住他,“嗳,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猛子“嘶”一声,回头:“你还讹上我了不成?”   温如是腼腆地笑:“哪有,不过是一天没吃东西,想着江离晚上要是不回来,还能下去买点吃的不是。不多,借我一百就成,下次见到一定还你。”   猛子眯眼瞅着她没动,温如是柔声劝道,“提前跟未来大嫂打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你说呢?”猛子啧啧两下,懒得打击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的票子扔上去。   “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好吧,二十块钱也是钱,至少下次出门还能打个车。温如是捡起腿边的钞票,举到眼前看了下,折起收进牛仔裤兜里。想不到她也有这一天,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楼梯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温如是坐在黑暗中,垂眸一下一下按摩肿胀的脚踝。   ……   自习室里,江离低头盯着书本上的练习题,往日熟悉的公式就像怎么也进不到脑海一样。   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在校门口。口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他没有接。   那是个幻觉,他这么告诉自己。   当年他本想扑进她怀里痛哭,告诉她,外公死了,家没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那块吊坠却还是出现在了他面前。外公的尸体跟他梦里见到的一样,满脸的血。   他很害怕,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他缩在墙角等了很久,想要问她,如果没有那个梦会不会外公就不会死。   他一直记得她写在手心的字。她说她有事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去找他。   他等了,这一等就是两年。   可是现在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将自己反锁在房里不肯搬出苏宅,哭闹着执意要等她的孩子。   什么是应激性精神障碍?他那时候不懂,却还一心想着要回去,就怕她回来见不到他。纯白的密室见不到一个探访者,每天被强制灌下各种各样的药,狭小的铁窗外,江峰神情淡漠……   191、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七   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反反复复给他灌输这样的思想。   江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痛苦的岁月,每一次的分辩换来的都是更严酷的禁锢。   精神病院的药物总是让他犯困,关于她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不清。他就在图画本上写她的名字,满满的,一页又一页,全是温如是、温如是、温如是、温如是……   可是她却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有出现。渐渐的,他不再向人提起,也不再试图逃出去。   而现在,就在他也以为自己当初是因为外公的遇难而精神失常才会产生错觉的时候,她却回来了——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那个尘封已久的身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笑语晏晏,小声地跟他同父异母的亲大哥交谈着,江离甚至还能看到江少华面上晕开的微红。   整整十二年九个月零七天。   江离咬紧了牙,脚下沉重得就像是灌了铅,无法迈步。   就当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却转了过来。那一霎那,她眼中灿然盛开的惊喜,都像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我不认识你。”他听到自己冷静地说。   自习室里有窸窣的写字声。江离坐在教室后排,捏紧了手中的笔,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上衣的余温。   “嘎吱——”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打破了一室平静。   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回头,只见江离突然起身,勾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目中无人地走了出去。   最后一排的男生面面相觑,“今天是怎么了,没人惹他吧?”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男生抬指推了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望向他们中间最矮的那个:“是不是你忘了帮江离请假?”   “没啊,”矮个子哭丧着脸,“离哥不是下午就说了有事要出去的嘛,我还专门去老巫婆那里帮他递了假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节课都上到一半,他自个儿又转回来了。真的不关我的事。”   金边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敞开的教室门:“这样啊,会不会又是他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别说了,离哥不喜欢提到那家人。”   夜晚的操场冷冷清清,四侧枝繁叶茂的树木除了顶端浮出一抹暗绿,其余的枝桠全部融在黑暗中。江离缓缓穿过跑道,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这般安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的寂寥。   出了校门,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晚上有什么活动?”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嚣闹的音乐混着沉重的鼓点从听筒里传出,就像来自另一个群魔乱舞的世界。猛子扯着嗓子喊:“老大,事情办完了,我们都在外面玩儿呢。”   半天听不到回答,猛子还以为是没信号,举高手机晃了晃,“喂?喂,喂,老大?”   “报地址。”江离开口。   猛子瞪大了眼,狠狠给了身边正嚷嚷着的几个手下一人一巴掌让他们小声点,起身就往大门口走。再说话时周围的环境就清净多了:“还是在西大街路口的老地方,就我们常去的那间迪吧。”   “我等下就过去。”清冷的男声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遥远。   猛子犹豫了下,捂着话筒放低了音调:“老大,你没事吧?你不是很讨厌来这种吵闹的地方吗。”   “不是讨厌,”江离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难得没有交待完事就直接挂电话,“那里人多眼杂,被人看到我们聚在一起会有隐患。”不致命,但处理起来也很琐碎麻烦。   只是今晚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他的心,静不下来。   能得到寡言的老大亲口解释,猛子有些受宠若惊。转念想起还等在老大门外的女人,遂贴心地提议:“我们在那里碰头确实不大方便,场子里太乱了。要不我去外面的商店买两打啤酒,咱两兄弟也很久没有一起喝一杯了,也不用别的地儿,就在你家喝点,怎么样?”   “也行。”江离默了下,挂断电话。   听到对方收线,猛子揣起手机摸着下巴笑了。   “提前跟未来大嫂打好关系”这话,现在想起来似乎也不是件那么玄乎的事。他掏出钱包检查了下里面的张数,满意地自言自语:“嗯,照老大的异常看来,好像确实有必要。”   跟未来大嫂勾肩搭背的缘分呐,说出去得羡慕死那帮小兔崽子。猛子这下深悔之前只给了未来大嫂二十块钱。   早知道她有可能成功,他怎么也得多给几百块啊!   打定了主意要趁热打铁的猛子跑得很快,不过迪吧离江离住的地方还是远了点,等他赶到的时候,江离也刚进小区。   接过他左手的一打啤酒,江离正要开口叫他上去,猛子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抱歉地笑了下,边走边摸出来,接起就是一阵狂吼:“混账东西些!就这么点时间都离不得人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又给爷捅了什么篓子?!”   那边的手下已经习惯了他的暴脾气,气定神闲道:“你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来找茬,然后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猛子来劲儿了。双眼一瞪刚想叫人抄家伙大干一场,眼角余光就瞥到江离微微蹙眉,忙换了个冷酷的语气。   “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嘛,我们最近要低调,没事少在外面惹事。小心坏了老大的大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问问有没有人受伤。”江离淡淡道。   猛子应了声,依言问过去。那边回道:“没什么大碍,就青奎手上拉了条口子。皮外伤,两三天就好。事情现在已经摆平,是刘三韶的手底下的小弟。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斟茶认错后赔了钱就放他们走了。”   怎么能就放人呢,他早就看刘三韶那老王八不顺眼了,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敲他一笔。   猛子颇有些遗憾。偏头正待说大伙儿都没事,突然瞥到江离手里的酒。   陪老大喝酒联络感情和促成未来大嫂的好事,这两样选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纠结。   酒可以常喝,嫂子不常有。   “老大,青奎受了点伤,我得去医院看看。这要不,酒都放你这里,赶明儿我再来?”猛子方正的脸一严肃起来,猛地看上去还真有些诚恳。   “等等,”江离停下脚步,“东西拿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猛子差点给跪,连忙改口:“别别别,不用麻烦。就是一点小伤,包扎下就行了,青奎没见过什么世面,主要是给吓着了,我去开导开导就行。”   “没见过世面”的青奎正抹掉手上的血痕跟人拼酒,还不知道第二天,自己就会被包成粽子。   这头猛子忽悠完老大,走出两步又倒回去,把右手提着的另一打啤酒塞到江离手中,憨厚地笑,“小酒怡情,小酒怡情,既然买了就别浪费。”   江离看了看他跑得飞快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两打酒,无语上楼。   一入通道就被罩进了阴影里。不用照明,他也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楼梯间还是一如既往的狭窄。江离不是没钱搬进更好的房子,只是这里的地理位置更适合跟他布下的眼线联络。更何况,没有需要他照顾的家人,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转过拐角就是七楼,上行了几梯江离就顿住了。   192、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八   隔着四五步的阶梯,一道隐约纤细的身影靠墙屈膝坐在他的屋门旁。   在他看到她的同时,温如是也看到了江离。很奇怪,不过是相处了短短的几十分钟,他的身形就刻在了她的心底。不用看清样子,她也能从黑暗中认出他来。   温如是缓缓站起身,仿佛是唯恐又说错了什么招他烦,只轻轻道:“你回来了啊。”   江离立在楼梯中央没有动。周遭寂静,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江离才淡然道:“是猛子带你来的。”没有疑问,在他见到温如是的那一刻,联想到猛子飞窜逃跑的怪异举动,他就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他家来的。   如果不是气氛凝滞得暧昧,温如是想,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开口跟她说上一句话。她真不想出卖自己新认识的战友,但是在江离的沉默面前,温如是还是可耻地点了头。   招供完又不忍心了,赶紧补了句:“他人很好的,见我没地方去才带我上来。”   “你们很熟?”   “啊?”温如是不明白江离的意思。   就像不在意她的回答,江离踏上最后几步,没管还立在一旁的温如是,径自开门进屋。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温如是连忙上前去解释,“也不算熟悉,就是向他……”   房门嘭地在她面前关上,温如是喃喃把话说完,“……借了点钱。”   好想把门板踹烂肿么破?!她挠墙一下一下撞着头。镇定,镇定,不能跟阴晴不定的小屁孩计较。   门内啥动静都没有。温如是长叹了一口气,滑坐在地上,摸出口袋里的钞票看了看又放回去——不能扔,扔了就没饭钱也没车钱了。   姐为了这糟心的二十块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她花费了这么多功夫凝结出肉身难道就是为了来找虐的吗?!   等了很久江离都没出来,温如是这下是真委屈了。好饿啊……   温如是靠坐在门边,有气无力地反手拍门,“江离,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屋里没声音。   “江离?小离,小离离,离小江?江小宝,离宝,离宝贝?还是你喜欢宝贝儿,亲爱的……”   屋内江离额上青筋直跳,手里还剩半罐啤酒的易拉罐缓缓变形,金黄的酒液溢出来,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淌到地板上。   温如是还一无所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贴着门唤着,“离宝贝儿,过来开开门呗,咱俩就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对不?周围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半夜的听到我们闹别扭也不好嘛。”   江离缓缓吸气,将手里被捏至半残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拖完地,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   水声哗啦啦作响。温如是将自己一天的苦痛经历当作笑话来讲。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脚有多痛?一路走到苏家,就是我们以前住的老宅子,没想到你根本没在那里,然后又从那儿走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熬到江家,你居然也不在。”   江家……   江离勾起的唇角嘲讽意味浓厚。   他怎么可能住在那里。看着对方,他们彼此都会认为对方是肮脏的。   每一个人,没有例外。   屋外温如是的声音娓娓动听,在静谥的夜里缓缓流淌,柔软、安宁。像一只手,想要牵引着他靠近。   “老房子门口的蔷薇都被新主人换成了金盏菊,金黄金黄的,真好看,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蔷薇一点。真怀恋那时……一到夏天,满栅栏都是一簇簇红艳艳的花朵,又香又美。”   江离立在水槽旁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下,神色是不为人知的晦涩。   不会再有那一天了。就连他的手,也沾染了别人的血。   江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脏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这样的江离……他缓缓握紧拳头,直起身走回客厅,笔记本上的音量放大,戴起耳机阖目将所有扰乱他心绪的东西都阻隔在激昂的音乐外。   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可是,哪怕闭上眼也能清楚地描绘出温如是的模样。   她的眉似弯月,笑起来微微有些上挑。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墨色中透了点棕。唇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不管对谁,不管是不耐烦,还是敷衍的时候。   可是每一次,他总能看出她到底是真的高兴,还是只是逢场作戏。   她的手是软的,怀抱是温暖的。捏他脸的时候不代表心情差,还有可能是喜欢他,喂他蛋糕的时候也不表示她有多么愉快,还有可能是羡慕嫉妒。虽然他并不确定她在嫉妒他什么。   他甚至能画出温如是衬衣腰侧绣着的朵朵镂空玫瑰……   温如是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了解她。   四十首歌一一播完,当他回过神,发现温如是还没有停。仍然是那么的不疾不徐。她似乎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应,就这么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晚上。   江离摘下耳机,静静地在沙发里坐了半晌。   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或许她真能就这么一直说下去。   “老房子的新主人是个特三八的婆娘,喜欢搬弄是非,你以后还是少回去看的好,要是真想去,我陪你。”温如是其实真不大希望他回去。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通常,谣言说得多了,相信的人就更多。就算他明知自己不是私生子,听到那些伤人的话总会难过的。   江离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新的啤酒,顿了很久,走到门边慢慢挨着墙坐下。   “到江家的时候真的走不动了,幸好江少华那个冤大头没有出门,还傻兮兮地主动要送我去你就读的学校找你。”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墙,背靠着背,那边的温如是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这边江离拉开易拉罐拉环,默默地听着。   “送完又说要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鬼才想跟他一起吃饭呢,我一看到他的脸就想抽……呃,不是,开玩笑的,哈哈。”   江少华背过身去取东西的时候,她好像是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扬起来,原来是想抽他……江离喝了一口酒,没发现自己唇角微翘。   想到高跟鞋,温如是的话题又偏了,“话说,你知道女人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快步疾走大半天是什么感受吗?啊,那真是生不如死。”   温如是完全不觉自己歪了楼,兀自捏着脚感叹,“每一个被逼穿着高跟鞋竞走的女人,前世都是折翼的天使……”   七寸高的高跟鞋?他好像没有注意过。江离下意识用两根手指比了个长度,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多么愚蠢。   他握指成拳,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正要起身。突然听到温如是失声一叫。   “呀!好大一个水泡!”   江离嘴角一抽,还没来得及离开门边,那头的温如是已经开始嘤嘤嘤了。   “我说怎么这么痛呢!江小离,我脚底板打水泡了,脚踝也肿了,裤子都脏得不能穿了,为了找你出了一身的臭汗……我这辈子就没像今天这样凄凉过。   嘤嘤嘤,你个没良心的,还不让我进去处理一下洗澡换衣服。亏你小时候我还对你那么好,现在翅膀硬了,会飞了,就不认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带大的人……”   江离揉着眉心,万分郁闷她这种给点颜色就上房揭瓦的性格。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玩儿这一招。他是十八岁,不是五岁!   “江小离——”温如是再接再励。   “闭嘴!”江离忍无可忍,推开门堵在门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温如是很识时务地闭上嘴,一只手悄悄偷渡去拉他的裤腿。   “温如是。”   “嗯?~”她眼睛一亮,眉目含笑。   温如是以为,她这一番声色并茂的苦肉计就算不能让她登堂入室,多多少少也能提高点印象分。   虽然奶粉不是她买的,尿片子也不是她换的,不过,她也算全程陪同(观摩?)了的啊,咳咳。却没想到只得了他一句——   “再嚎就把你扔楼下去。”   好吧。要么忍,要么滚。江小离,你有种!   193、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十九   第二天一大早,猛子特地避过老大的上课时间,偷偷摸上楼。   一看到温如是萎靡不振地蜷在过道角落,就笑抽了:“嗳,人给你引回来了,连酒都备了两打,这样你都搞不定。噗……还睡在外面,连门都进不了。还说什么大嫂,喂,你到底行不行啊?”   温如是在走廊上过了一晚,本来精神就有些不济,这时抬眉睨他:“睡在外面也代表不了什么。我要是真想进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猛子不信,点了根烟嗤之以鼻:“你就吹吧,趁老大不在多吹几句。”   温如是也不解释,反问:“江离中午一般回家吃饭的不?”   猛子怀疑地看她:“怎么,你还准备贤惠一把?别想了,他不到晚上都不会回来。再说你也进不了屋啊。”   “贤惠倒不必,做了他也不一定领情。”她可没忘记,昨天晚上江离说要把她扔下楼的表情。   温如是起身理了下皱巴巴的衣服,神秘地对猛子一勾唇:“看好了。”   猛子眨眨眼,就见她在门口左翻右找,口里还嘟囔着,“会是在哪里呢?”他咧嘴正想笑话她,冷酷狠辣的老大怎么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在门垫下藏东西呢,那不科学。   没想到不过几分钟,温如是就笑了。   “哈!找到了。”   她探手,从门框旁贴着的对联背后撕下一把钥匙。古铜色的钥匙上还粘着透明胶,温如是两指拈着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插入锁孔。   “咔嗒”一声,门就开了。   猛子呆若木鸡,一时都没来得及拉住径自往里走的女人,温如是就已施施然踱了进去。   “哎哎哎!你可不能未经允许就进屋,老大会发火的。”他连忙阻止。   “放心,在他回来之前我会物归原样,保证江离发现不了。”   温如是不理他,兀自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外面看起来老旧的房子,里面倒很宽敞,至少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客厅里很简洁,正中摆着一套黑色的皮质沙发,沙发前有个长方形的玻璃矮几,对面墙上挂了个不大不小的液晶电视。   整间屋不是黑色就是白色,连盆植物都无,冷冷清清的。厨房里没有锅,厨柜上的炊具干净如新,就像没人使用过。垃圾桶内只有几个烟头和啤酒罐。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老大的钥匙会放在哪里?”猛子还在纠结。   温如是停了下,微微笑了。   回忆总是那么美好。江离还记得当年的玩笑,是不是也表示,在他心目中她也很重要?   温如是慢条斯理推开卧室门,随口说了个理由搪塞:“哦,这个啊,只是运气好罢了,我本来想着,找不到就去找个锁匠来开锁的。”   “……”猛子无语。敢强行破开他老大的家门,会被人套上麻袋扔进护城河的吧……温如是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间由勇气可嘉变成了胆大包天。或者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还有一个词,他没有想到,就是:有恃无恐。   猛子也就一愣神的功夫,温如是已经迈进了屋里唯一的一间卧室。   二十多个平方的房间,除了床和衣橱没有一丝有人常住的痕迹。她拉开柜门,衣架上廖廖几件外套和浅色衬衣,下面放着一只黑色的帆布旅行包。   仿佛他所有的一切,都能用这区区一个单肩包装完,这里只是个旅馆,江离随时都可以离开。   猛子跟在后面,眼着她像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入侵自个儿老大地盘,总觉得不妥。帮温如是追男人是一回事,可要私自放人进屋,那就变了性质了。他想了又想,还是上前:“那个,钥匙你还是先交给我……”   “你想得美,”不等他说完,温如是警觉地瞪他一眼,捂紧口袋,“谁找到就是谁的,有本事你让江离给你配一把。”   猛子急了,又不好跟她动手,只得循循善诱道:“这东西,就算捡到也不能说是你的对吧?咱守点规矩,赶紧拿出来放回去,大家都好,要不老大知道了我不好过,你也跑不掉。”   温如是失笑,摇头:“都说了我会还给他,钥匙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就别唧唧歪歪的跟个娘们一样矫情了。”   她瞅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同情,“我建议你吧,有缠着我要钥匙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该怎么跟江离解释,昨晚为什么要带我过来。”   “啊?”猛子张嘴半天没合上,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早就被人卖了啊。   那他早上还躲躲闪闪的图个啥!   “你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好自为之。”猛子隔空点了点温如是,磨了两下后槽牙,转身就走。他得趁着老大还没有找上门来之前主动去承认错误,这次一定要做出诚恳而深刻的检讨。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真他妈的不好!又被人坑了!他边跑边赌咒发誓,往后就是见人即将饿死在路边了,他也绝不随便蹲在边上用棍子戳戳看那人死透没!   “记得别告诉他我在屋里哟,要不然我就告诉江离,你企图非礼我!”   温如是幸灾乐祸地在后面扬声道。猛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踏错台阶。   终于又剩下她一人。温如是满意地看了下表,九点半,离江离回家至少还有十二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可以慢悠悠地吃完早饭,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再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晾干,一边喝啤酒,一边听音乐,一边再看上几集肥皂剧。中途还可以在江离的床上小睡一会儿,滋润又美好。   所以嘛,面子有什么重要?关键时刻,她只要保住里子就可以了。   温如是笑眯眯地打开冰箱。   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啤酒从上到下,占据了每一个空隙,真是叹为观止。   她嘴角抽了抽,合上冰箱门,掏出裤兜里揣了一夜的钞票……二十块钱能买什么?一斤鸡蛋五块多,方便面五个装的十三块,还有一块多,连把小白菜都买不起……   他妹的哦,过了这顿,下次又要甩火腿出门了!温如是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仔细检查,每个角落都不能错过。她就不信,江离能连个钢镚儿都不落在家里!   ——事实证明,江离真的能。于是温如是只好悲愤地在卖鸡蛋的大婶那儿,好说歹说,用半斤鸡蛋的钱换了一个不锈钢小饭盆。   饭盆可以用来煮蛋,可以泡方便面,还可以藏到壁柜的最深处,不容易被人发觉。除了用它去讨饭,温如是决定,要将它的功能在这几天内,发挥到极致!   买完东西回去就是十点过了,还有十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在江离一尘不染的厨房里做了顿方便面,再铺上一个荷包蛋,温如是吃着热乎乎的食物心情很好。饭后在黑色皮沙发上瘫了半小时,又起来做了会儿瑜伽,这才脱得赤裸溜达进浴室洗澡。   盥洗镜下是江离的漱口杯和牙刷、剃须刀,旁边摆着他常用的男士洗发水、沐浴露。温如是好奇地打开闻了闻,有股海水的淡淡清香。   她毫不犹豫地就试用了一盘,洗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那味儿。然后香喷喷、光溜溜地跑出来,在江离衣柜里挑来挑去,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一件纯棉T恤,套在身上就成了件睡裙。   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温如是看了下时间。   洗完差不多就是三点,还有六个小时。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温如是决定提前三个小时,在六点前就收拾好离开房子。这样哪怕是江离突然抽风,提前回家,她也能不露出破绽。   要是把等衣服洗好的时间算在内,也还有四小时的节余,随随便便都足够她休息过来了。   自动洗衣机的滚筒快速旋转着,电视里不知道是谁的演唱会,高亢的音乐激昂,围绕着整个房间,茶几上,饭盆里烧好的水晾着,氤氲着袅袅的热气。   她对着穿衣镜内露出大半截白玉般光裸长腿的女人抛了个飞吻,里面的女人笑眯眯地同样回了她个……温如是愉快地认为,穿着江小离衣服跟他打游击战的自己,真是萌萌哒!哈哈!   194、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十   不锈钢饭盒煮出来的水看上去还可以,喝起来终究是寡淡无味,屋里也没其他饮料可供选择,温如是只好开了一听啤酒解渴。为了不让江离发现,她还专门将冰箱里啤酒摆放的位置细心地调整了下,保证不会轻易看出有人动过。   然后一边啜饮着,一边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双人沙发上,研究之前找钱没找着却无意中翻出来的一个中型盒子。   盒子棕褐色,外层覆着纹理细密的小羊皮,每个角都镶着古铜色的繁复纹饰,目测有二十五公分长,十七、八公分宽,高度大约是十五公分左右。盒盖紧闭,连接处有个简单的密码锁。   温如是来了兴趣。虽说这锁并不复杂,就跟世面上卖的儿童日记本规格差不多,但是一意识到用这玩意儿的竟然是顶着张冷酷脸,一副生人勿近样的江离,她就止不住想笑。   历经艰辛的江小离同学哟,内心深处居然还保持着一腔蠢萌蠢萌的少女情怀~光是想到这一点,温如是就被治愈了!   密码是四位数。温如是精神大振,兴致勃勃地逐一开始尝试。   先是他的出生日期,不对。再输入苏碧清的生日,也不是。苏爸爸的,仍然是失败。江峰的……这个她不知道。   温如是嫌弃地撇嘴,江离应该也不会不计前嫌到使用他爸的生日来当密码,而至于她自己的……肯定不是。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她的生日在哪一天,更不曾吃饱了撑的去提醒江离自己来历有问题。   那到底是哪四个数字呢?   又不能直接撬锁。温如是郁闷得不行,仰面倒在沙发上,抱着盒子翻来覆去地观察。   看着看着,灵光一闪:难道是,他跟她初次交流的日子?   温如是一颗小心脏卟通卟通直跳,会是吗,会是吗?   她捂脸做羞涩状,偏头翘起根兰花指将密码锁拨到位,侧耳听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吧,他也不像这么有情调的人,或许应该多试几个?   温如是耐着性子,继续搜刮脑子里能想到的各种排列。   她第一次显现在镜子中的日期,江离第一次拉起她的手傻愣愣地笑,她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亲吻他的额头,江离第一次在她面前哭,还有,她第一次心甘情愿承诺永远陪着他、守护他,再不分离……   但是,都、是、错、的!没有一个能够打开这个密码锁。   “嘿呀!江小离,你这该死的家伙,到底是啥意思?!”   温如是终于恼羞成怒,翻身而起瞪着盒子直磨牙,仿佛这显得古朴低奢的东西就是那个惹人讨厌的臭男人。   然后,温如是做了一个非常不淑女的动作——撩起本就短得堪堪遮住大腿的T恤,一脚丫子将盒子踹飞。那很有质感的褐皮盒子“啪叽”一下撞到墙上,反弹回地,咚咚咚地滚到客厅中央,歪倒在茶几旁。   温如是跳下沙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高贵冷艳地扬起下巴,目不斜视大步走过。   “姐晾衣服去,不跟你这种死物一般计较!”   洗好的衣服甩干后还很湿润,温如是取下衣柜里的衣架,泄愤地将江离的外套卷成一团,扔到柜底角落里,再把自己的衬衣、牛仔裤、Bra和小内内统统都挂到卧室外的小阳台上,让它们骄傲地迎风招展。   就算不能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要从心理上藐视他、膈应他!   再回到客厅,温如是的心情果然就好很多了。   那冷冷凄凄地挨着桌脚倒在矮几边的盒子也不像刚才般可憎。她大人有大量地又把它捡回来,继续玩猜字游戏。   电视里的节目播放了一档又一档,时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下午四点半。蓦然,一声细微的轻响,折磨了她良久的锁扣终于打开了!   本应该很有成就感的温如是,这时却高兴不起来。如果江离是想有朝一日勾起她的负疚感,那么,他成功了。   温如是恨恨地开启盖子。隔了十多年都记恨着当年抛下他的事,甚至还把那一天设为密码——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也真算是个人材!   她救了他的命怎么不说?危难时刻的相扶相持,还有那么多温馨甜蜜的往事……他怎么就好的不记,偏偏一门心思记住了她的坏!   温如是忿忿然托起盒底,翻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就全倒在了沙发上。   一个钥匙扣偏偏倒倒滚到了腿边,上面挂着个小孩巴掌大小的圆镜子。   她顿了下,一时望着它怔了。她还记得,镜子的背面是半侧彩色的蝴蝶图案,那是当初,江离放学的时候特意跑去工艺品店买的。   温如是慢慢将它捡起来。握在手中凉凉的,有些粗糙,翻过一面,翩然欲飞的蝶翼不若那时精致,过了这么些年,已经有些褪色。   小江离软糯的话仿似尤在耳边。他说,他要随时将镜子带在身边,就像带着她一样,永远都不分开。   温如是微微笑了笑,眼神因为回忆而变得柔软,只是笑容,像旁边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啤酒,甘甜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江离的确是有理由恨她的。答应过他的很多事,她都没有做到,就连当初看似迫不得已的消失,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明知短时间内回不来,仍然骗他说只是离开一会儿。一方面是怕他执拗起来坚持不肯跟别人走,而另外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却是源自她的私心。   从活人的潜意识里构筑一个可供执行者进入的世界,这个世界虽说是采用的虚拟技术,但实际却是真实的,因此将会产生的后果也跟现实息息相关。   温如是从来没想过,如果她这次失败怎么办。特别是在跟江离一起,在这个世界里共同生活了好几年之后,她无法再冷静地看待他可能就此一睡不醒这个事实。   在虚拟世界内得到永生,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温如是知道,江离如果有知,他绝不愿意变成那样。比起所谓的灵魂永继来说,堂堂正正地正面击败江峰,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她希望能帮助江离,完成这个心愿。   正因为其中有太多的不可测因素,就连计划好的温如是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及时回来。而假如她错过的事件太多……   温如是不愿意让江离忘掉她。所以,她撒谎了。   小江离的确很听话,只是这样小心谨慎的念念不忘,在温如是看到盒子里盛放着的一件件有关于她的物什之后,都化作了绵绵密密的酸楚心疼。   摊开的小零碎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卡片。温如是将它抽出来才发现是张生日贺卡。   “迟来的生日礼物,送给我亲爱的宝贝外孙——江离小朋友,希望你会喜欢!外公祝你生日快乐!今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健康成长!”   温如是心中一动,在满沙发的小东西里翻出一个最像装生日礼物的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温如是有些遗憾,好在一开始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倒也算不上太失落。其他东西没什么特别,除了苏碧清给他买的小玉牌,据说是专门请高僧开过光的,另外还有苏老爷子用过的一副眼镜。   温如是还在其中发现了一颗扣子。黑色的简单款式,普普通通的,她也不明白,江离为什么会特地将它收纳进这个盒子里?   仔细看了下,没有印象,遂随手放到一边。   就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将东西收拾规矩,放回原位,居然已经快到五点半了。温如是连忙去烧水准备提前做晚饭,菜单仍是无可选择的方便面加荷包蛋……   把不锈钢饭盆掺上水放灶上,打燃火,她又去阳台摸了下下午晾的衣物。衬衫和小内内干了,牛仔裤跟Bra仍旧有些潮。   温如是这下发愁了。最后,为了不惹江离生气,还是决定六点钟以前离开房子。   她抱着衣裤进屋,脱了江离的棉T恤暂时先把衬衫和內裤穿上,然后找了个吹风机对着牛仔裤和Bra一阵狂吹。   磨刀不误砍柴功。这边湿气蒸腾上来,那边的面也好了,能在这种时候吃上一顿热饭,温如是还是很满足!   一手执筷,一手拿吹风机,她痛快地啊呜一口咬下半边蛋,糖心状的蛋黄缓缓流到面条上,她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能文能武的神勇女金刚,完美到爆!   温如是美滋滋地吸溜了一筷子面条,刚一抬头,就见大门开启。江离立在门口,修长的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   完了。温如是嘴里还叼着半根面条,傻愣愣地回望着他。   江离从一开始的诧异到恢复平静,似乎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她却隐约感觉到,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露出来的那般镇定。他的眸光深邃得黯沉,深黑的眼眸中隐隐有暗潮涌动。   吹风机还在嗡嗡地响,温如是的脑子却因为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而陷入了当机状态。   她是该先咽下嘴里的面,还是该先捂住透光的修身衬衣下的赤\\\'裸胸膛?是先扔掉吹风护住半透明的蕾\\\'丝小裤,包括下面光溜溜的两条白嫩长腿……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此机会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傲人的身段,争取能够跟江离“坦诚相对”,更进一步,两人从此以后手拉着手,携手共创更美好的明天?   哦,原谅她在这么重大的选择面前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过很快,江离就帮她做了决定。   “你要不然就光着身子出去,要不就穿上衣服出去。你想选哪样?”江离平淡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不稳。   “……”温如是果断选择了穿衣服。   慌忙背过身套裤子的时候,她还好心提醒了句:“其实你可以不用一直盯着我,放心,我会很老实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她的牛仔裤才刚提到臀际,臀线圆润挺翘,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衬着黑色的蕾‘丝边带显得格外的诱人。江离握着钥匙的手都快要将其捏弯了,她却还一无所觉地回头对他笑……   195、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一   “出去,立刻!”江离黑沉着脸。   紧贴着大腿的裤筒凉嗖嗖的,温如是再不敢在这紧要关头打什么坏主意,老实地将自己缩得像只鹌鹑,贴着墙边往外出溜。却在侧身经过他旁边时,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钥匙交出来。”江离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冷得掉渣。   紧握她皓腕的手掌柔韧有力,温如是抬眸望了下他冷硬的侧脸,还想垂死试探一下。   “你把我抓疼了。”她的声音低柔到娇软。温如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试图从他冷漠的脸上看出一丝丝隐藏的不舍。   江离沉默,寂静中能听到他平缓稳定的呼吸声。良久,他忽然冷笑了下。   下一秒,温如是就后悔了自己的大胆。   腕上的力道猛地加大!温如是踉踉跄跄被他拽向门外,脚上大了好几个号的拖鞋掉到一旁也来不及捡。   路过门厅时,江离一手拖着她,一手拎起摆在门边的高跟鞋,大步不停直往楼下行。   温如是这下是真痛了,又恼又怒,“江离,放手!我的手快被你拉断了!”   他薄唇紧抿成一道凉薄的直线,自顾向前头也不回,手上力道分毫未减。   “江离!”温如是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可江离粗鲁的行为真的很伤人。   她想要挣扎反抗,可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你要让我去哪里至少得让我先穿鞋吧,外面地上太脏了,江离,你冷静点!门还没关呢,这附近治安不好……”   江离无动于衷。   温如是此刻心中充满了自我唾弃。他都不在乎有没有小偷闯空门,她被人这么对待了,还在那里操心个什么劲。又不是他的老妈子……   踩在楼梯上的赤脚又变得脏污,水泥地面很凉,凉得透进了心底。她想,他真是铁了心要赶她走了。要不然,也不会见她如此狼狈都不肯稍停一下脚步。   温如是渐渐噤了声,任由江离粗暴地把她拖到楼下。   “上车!”江离冷声命令。   她勉强笑了下,没有动:“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逼近,居高临下俯视她,黑眸幽深而锐利,隐隐渗出一丝戾气:“你不是想跟着我吗?我给你一次机会。上车,还是,交出钥匙滚离我的视线,你自己选。”   她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眼角余光瞥到路灯下的黑色轿车,温如是抿唇什么也没说,直接打开车门跳上副驾驶位。   她不能拒绝,拒绝就输了。   温如是默默坐一旁,看他坐进驾驶位“嘭”地一声关上车门,随即甩手将她的鞋扔到她怀里。   精致的细高跟鞋打在她手上又掉到车厢里。温如是吸了吸鼻子,抽了几张纸,勉强擦干净自己的脚,弯腰俯身下去捡起慢慢穿上,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或许真的是她命中的克星,才会让她宁愿被他践踏着自尊,还要去赌那一个机会。   汽车迅速甩盘疾驰出小区,车内沉凝无声。   江离目不斜视直视着前方,温如是默然对着窗外。黑夜里景致越过,经过一个个街口,灯红酒绿的酒吧餐馆,渐渐出了城。   过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听到她的叹息,江离莫名地就有些烦躁,瞥了眼右上方的后视镜。后视镜中,她低头黯然缩在座位上,长长的黑发微卷,遮住了大半张脸。莹白的下巴上方,总是微微上翘的绯红双唇如今下拉着,说不出的颓唐。   他收回视线,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一声不吭加大了油门。   郊外的道路两旁除了隔很远才有一盏的路灯,就是影影绰绰的树木。夜风呼啸而过,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蜿蜒曲折的路途尽头都没入了遥遥的黑暗中。   车开了很久,当江离再一次转过一个弯道,温如是终于想起这是哪里了……   那是当初他们被绑架,她背着江离走过的山脚,也就是在江离心目中,她放弃他的地方。   汽车猛地停在了路边,江离熄了火,径自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口。   温如是没敢出声。她明明问心无愧,此刻却冒出了一种即将被法官审判的错觉。   “下车。”江离竭力保持着平静。   温如是蹙眉看他,危机感大作:“下车干什么?你不说出理由,我是不会下去的。”   “……理由?”江离呼出一口青白的烟雾,忽然轻晒。   烧到半截的烟头蓦地弹出窗外,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红亮的弧线。他一句话都不说,径自下车大踏步转过车头,拉开她这侧的车门,俯身两下解开她的安全带,就把温如是拽了出去。   接二连三地被人这么拖来拖去,温如是也火了,甩开他的手就骂:“你有完没完!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不依不饶的,是不是要我跪下你才肯消气啊?!”   江离没理她,关上车门转身就走。   眼见他一言不发重新上了车,温如是这才急了,冲到他那边紧紧扒着车门:“江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过只要我上车就给我一次机会,不能说话不算数!”   江离点火的动作骤停。   温如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只见他缓缓侧过头,半掩的阴影中,对她露出一抹淡不可及的嗤笑。笑容很冷,仿佛一汪死寂的寒潭。   “我骗你的。”   温如是愕然,下意识地摇头:“……我不信。”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骗你?就凭从前那点可有可无的情谊,还是凭我没有在第一天就把你丢下楼,或是凭你在我家里翻出的那些来不及扔掉的破玩意儿?温如是,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他的黑眸冷漠如冰,冰层下似有狂暴的暗潮涌动,语声又疾又冷,不给她插嘴的余地,“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只有这一招,除了死缠烂打,你还会什么?”   “廉价又庸俗。像你这样的送上门的货色,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他微微勾起唇角,嘲讽地扫视她,神色鄙夷,“你说,你还有什么面目回来丢人现眼?”   温如是彻底愤怒了!   探身进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拉过来,狠狠地堵上了他那恶毒的嘴!   江离猝不及防,被她的双唇封了个严实。   温如是这时根本就尝不出他的味道,只觉唇间触感微凉,胸臆中蓬勃爆发的怒气仅凭这点上风完全无法浇熄!她不容分说,死死扣住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就强势地来了个法式热吻!   待到江离回过神重重地推开她,温如是还作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送上门的货色哈?廉价又庸俗哈?我就死缠烂打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别让我亲到,别脸红啊。”她得意地盯着他的脸,挑了挑下巴,“现在这算什么?口是心非,还是死鸭子嘴硬?”   “温如是。”江离胸膛重重起伏,几息间便恢复了平静。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没意思,就是很解气而已。这话温如是也说不出口。   被他这么凉凉地注视着,她面上也有些发热,只好慢慢退出去,站直了干巴巴道:“……还好,要是时间再久一点,说不定感受会更深刻些。”   196、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二   见她低垂着脑袋,一副任打任骂随你怎么说我绝不还手还口的样子,江离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积压在胸口的戾气也被她方才的打岔弄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温如是,如果是从前,看到你我会很高兴,不,应该说是狂喜……可是现在,我不再需要你了。”   温如是被他说得难受,呐呐道:“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凝结出肉身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我也不知道一转眼就会过去这么久……我真不是故意扔下你不理的。”这什么世道!要说委屈,谁特么的有她委屈?!   “你的一转眼就是十多年,不管你是为什么再出现的,都已经不再重要。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早就习惯了。”   温如是无话可说,只一根指头一下一下抠着车窗的缝隙。   “外公死的时候,你没回来。我妈疯了的时候,你没回来。关在精神病院里面的那两年,你还是没有回来……当年我总是在想,是不是都是因为我的错,你们才一个个接着离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紧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发白,“……直到我杀了江梦媛。”   温如是抬头,欲言又止。   他偏开脸望着前方黑漆漆的道路,似乎是不想看到她的眼神,神色漠然地继续道,“她倒在楼梯下,手脚扭曲,身下寸寸漫出鲜血。你知道那时我在想着什么吗?”   江离仿佛也不在意她的答案,语调平静得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那时候就想,他们不是都说我是神经病吗。很好,神经病杀人不用坐牢。江峰要是回来,发现他心爱的女儿被时常挂在嘴边的疯子弄死了,肯定会被气得七窍出血。”   温如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他的话:“你不是神经病,不要这样说自己。江梦媛也不是你杀的,她自己失足摔下楼与人无尤,别把旁人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慢慢转头,她的眼里只有焦急和……心疼,一点都没他曾以为的惊恐、厌恶。   江离微微笑了下,忽而轻嘲地摇头:“你错了,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害的孩子。温如是,你不懂。她的确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把她推下了楼。”   他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有些事,不是她一厢情愿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能在十八岁就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单单一句“心狠手辣”如何道得尽其中的血腥。江梦媛只是开始,并不是终结。   江离的眸中刚泛起的暖意转冷,徐徐道,“江梦媛刚掉下去的时候还没有断气,她一直望着我。我知道她想让我救她,但我没有动,也没有打电话,就那么看着她渐渐停止呼吸。”   温如是愣住了。资料上明明说的是江梦媛死于意外,如果她真是江离杀的,江少华不会不知道。   还没等她把其中的疑点想明白,江离便平静地打燃了火,“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江离,也不想再变成那样。”那个她所喜爱的,善良纯真的孩子早就死了。   他不想,也没有办法帮她找回。   “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自动车窗缓缓升起,渐渐遮住了他的侧面。   “等等!”温如是反应过来,连忙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跟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听不到他回答,温如是干脆转到副驾位一边。一拉车门,打不开。毫不客气地就伸手拍窗,“江离,你给我下来说清楚,我怎么就不合适了?不要用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搪塞我。”   回答她的是果断前行的车轮。   车开出一截,江离从后视镜里看到温如是仍立在光线昏暗的路灯下,样子傻愣愣的,就像无法接受他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个事实。   她一点都没变。他看着后视镜中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剜去了,隐隐作痛。   没有关系吗?怎么可能。江离怔愣。   绕过几个弯道,车速渐渐变慢。他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拨通猛子的电话。   那头的男人正在睡觉,被吵醒后强自睁开眼睛,“喂”了一声又闭上。   “一个女人强吻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唇上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淡淡馨香。他不愿回想,却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想起她微微低垂的眼眸,睫毛轻轻颤动着,双唇柔软,甜如清泉。   “哦,老大啊,”猛子强自打起精神,在周公与老大之间挣扎,“那她肯定是想勾/引你上/床。”   江离的脸立马黑了:“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说完,又补了句,“我说的不是我。”   “……明白,”猛子打了个呵欠,懒懒地呵呵了两声,“是你朋友嘛,我懂。”   江离蹙眉,挂断电话就把手机扔到一旁的座位上。   他就不该相信猛子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只有满脑子色/情思想的黑社会,怎么会明白他真正想要的答案!   可是,他已经拒绝她了,还是用毫不留情的方式。方向盘猛地一偏,车停到路旁,江离颓然倒向靠背,他不该动摇的。现在她最多只是难过一下,至少,不用等到她日后真正恨他再分开。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他深吸了口气,接起。   “老大,刚才睡糊涂了,真是对不住,要不,咱们重新开始聊?”   江离按捺住火气:“不用,事情已经解决了。”   “……真的?”猛子对自家老大的回答表示怀疑。   江离咬牙,正想挂断。猛子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大,你说的不会是守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女人吧?”   江离默然不答。   没听到他说话,电话那头的猛子机智地表示明了,马上转向语重心长、循循善诱模式。   “如果是她的话,你还不如直接去问清楚,问一问又不会死。这情侣之间嘛,就是要多沟通沟通,要是你不开口,她也不开口,很容易就会引起误会。时间一长,隔阂久了,感情再深也会出问题。”   “你也别看不起人姑娘主动。这年头啊,没有几个女人会这么执着地守在男人家门口了,不说睡不好,坐不舒服,光是被左右邻居看到她一个大姑娘蹲在门口,换个面子薄点儿的都忍受不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别说脸皮薄,那女人的脸皮都厚得可以威胁他了!当然,他心地好,看在老大的面子上,不跟她一般计较。   “虽说是丢人了些,但胜在够坚定啊,比你学校里那些狂蜂浪蝶靠谱多了。咱这种刀口舔血的人,能找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谁还乐意去外面鬼混啊。况且说句心里话,我觉得,她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柔弱,也许你在意的事情,摆到她面前就不算什么事了。”   长篇大论之后,猛子感慨地以一句话结尾,“兄弟们都羡慕你呢,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良久,那边才接话:“我跟她不是情侣。”   猛子张口哑然,深感在情情爱爱的事上,真的跟自家老大掰扯不清。说了那么长一大段,人完全就是避重就轻,根本不跟他谈重点!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   猛子正想壮起胆子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料到就再一次被无情地挂断电话了……   那头的江离还没有想好,但是并不妨碍他调转车头往回开。   距离他离开的时间也过了半个多小时,或许温如是已经走了,又或许,她像从前一样“回去”了。   他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看看她还在不在原地。   温如是此刻要是知道江离心里的想法,多半会骂娘。她也想走啊,能走得了吗?!身上的钱都换成方便面和鸡蛋摆在他家里了!荒郊野外的,别说拦不到出租车,就算拦到了,她也没钱付车费啊!   于是,当江离远远看到她抱着腿坐在路边发呆,下车走近时,说:“为什么还在这里?”   温如是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比之前柔和多了的俊脸,只回答了一句。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善意的谎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当江离蹲在她面前,伸手缓缓擦去她眼角的泪,温如是深深觉得,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197、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三   拭去她挂在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滴,他忽然缓缓说。   “是装的罢。”   她从前就是这样。想要出去晃悠却因为不能离他太远而做不到的时候,温如是就是用这样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他,直瞅到他心软,放下书本作业,放下手边的一切事遂了她的愿为止。   像个专属于他的宠物一样……真是让人怀念。   江离没有躲避她诧异的视线,垂眸点了支烟,仿似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站起身。低头望她的眼眸深黑,复杂难测,“起来,我送你回城。”   温如是一点都没被人揭穿后的惭愧羞涩。她赖在地上不动,抬头习惯性地微笑着保持仪态,竖起一根白生生的手指。   “第一,最高境界的装哭必须得有同样的心境,你顶多能说我半真半假,不能直接就否定我藏在假话背后的真心。”   竖起第二根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含嗔带怒的一记眼刀落到江离眼里一点都没有杀伤力。只觉轻飘飘的,像根羽毛样。   “第二,你要是还想把我拉回去随便扔在哪个旮旯角不理,那还是免了……”   温如是的声音清脆,嘴里还在认真地辩驳着,双唇开开阖阖。   指尖的烟雾袅袅,带着涩涩的烟草味,江离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吻。   仓促、莽撞,不可思议的柔软中有一丝微微的甜,还有点被她撞到牙齿上的痛。   江离忍不住抿了抿唇,清咳了声。   温如是马上感觉到了,“感冒了吗?”   “……”   江离偏过头没理她,温如是撇嘴拐回之前的话题,“我宁愿呆在这里等便车,也好过被人当作货物一样丢来丢去。”   言罢,温如是还心有不甘地补充道,“……还是最不值钱的那种货物。”   “有吗?”他站直了身,左手插‘进裤兜,不置可否地回了声。   黑色的牛仔裤配上白色衬衣,普普通通的装扮放在他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淡漠疏离的贵气。   温如是委屈,欣赏完还要抓紧机会解释,“当然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伤人的?都说了当初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也不想一走就是十多年,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面对现实不要老揪着过去不放。   你想想啊,我要是真不在乎,也不会历尽千辛万苦,还要跑回来找你对吧?要把虚无的灵魂修炼出肉身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见面这么久,我可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你要是还不依不饶地拿我当年的那点失误说事,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   她瞪眼,瞥了下他无甚表情的眉眼,忍不住嘟囔,“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做男人没点风度哪成?我都跟你道歉了。你明明就应该敞开胸怀跟我握手言和才对,窝里横……”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转身往车走。   “本来还想接你回去,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慢慢等。”他言辞清冷,动作不急不缓。   “喂!”温如是磨牙,“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让我说说也不行?!”   “不行。”   江离坐上车,转头看到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灰暗纠结了整整两天的心情忽然变得乌云尽散。   打燃火,他慢慢降下车窗,对着她似笑非笑地抬了抬下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秒之内上车,否则我就真走了。”   永远也不要去试探温如是能屈能伸的程度。   江离的话音未落,她已经飞速窜上了车!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是怎么将起身、冲近、撑着车顶整个人直接从半身大的车窗顺进来、扣上安全带等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就已经尘埃落定。   温如是跪坐在座位上,啪地弹了个响指,偏头还对他得意洋洋地笑:“干净、流畅、完美,简直是堪称教科书的典范!”水润乌黑的大眼睛晶晶亮,灿烂得就差没把“夸我吧夸我吧,快来夸我吧”给挂嘴上了。   “……”江离缓缓转头,踏上油门,“练过的?”   温如是坐好系上安全带,用夸张的音调感叹道:“为了这一天,从前所受到的种种折磨都值了!”   她说的是在其他任务世界练功经受的痛苦,却不知道江离想到了什么。   见他若有所思地从后视镜中回望她,眸光都柔和了几分,温如是顿了顿,没有试图解释这个美好的误会。对他的关心不假,因为他,感受了好几次死去活来的痛楚也是真的,缓冲区的修炼很辛苦,这些她都坚持下来了。   温如是认为,她完全受得起江离这一刻的感动,遂笑眯眯地将腿蜷到座位上,侧身靠在椅背,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你刚才说接我回去。”   她重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就是答应了让我住你家,对吧?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   “嗯。”江离望着前方,没有反对。   温如是眨了眨眼,没想到他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她暗自思量着。   “鉴于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所以你可以选择睡在客厅沙发上,或是打地铺。被褥之类的东西我会让人送过来,不用你操心。”偏头扫了她一眼,江离淡淡补了句,“当然,你想操心也没用,反正你全身上下加起来都翻不出几个钱。”   温如是深深地觉得被伤了自尊。她曾经也是枚自力更生的白富美好吧?!   她忿然反驳:“明知道我身上没钱,你还把我扔到荒郊野外!没看新闻上说的嘛,黑心出租车司机抢钱害命,把人先奸后杀的事!你就不怕我也被人给弄死了?”   “不怕,”江离侧眸,淡淡地瞥了她牛仔裤前口袋一眼,“我新买的水果刀虽然是小了些,用来反抗普通男人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   他的语调倏忽转慢,沉沉的揪得她心头发紧,“你还可以玩消失,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温如是被噎住了。说这个太伤感情,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也可以在家里留点钱,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出去买就行了,别人又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什么样。”他嗓音淡淡,一手稳着方向盘,一手点燃了第二根烟。   温如是:“……”   好吧,寄人篱下的人没有资格对着主人家指手划脚。她该有觉悟的。   温如是讪讪地收回视线,“其实,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睡床上的,那么大一张,我占不了多少地儿。”   要照他往常的表现,江离肯定会把她扔下车,这时却停了一瞬。   “这个问题,我会考虑。”他把车靠到路边停下,灭了烟,转身盯着她。眸色幽深。   温如是受宠若惊,但是……会不会哪里有些不对?   江离抬手,在触碰到她之前又收了回去。似是不满意自己的举动,他微微蹙眉,重新又发动了汽车。   呃……温如是终于恍然大悟。   她可以对天发誓,她说那话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有颜色的想法,只是因为想要睡得舒坦一些,顺嘴提了句。   他同意当然最好,不同意的话,她也会老老实实地睡客厅。她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能让江离把床让出来,那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现在听完他的话,再想想他方才认真的表情……江离好像一点都没有敷衍搪塞,随口一提的意思。   温如是仿佛隐隐约约摸到了点他的想法。   是因为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嘴对嘴亲了一口才发现感觉有误,不像原本以为的家人?   噗……不能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温如是理清思绪乐了。老板,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还没等她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江离便又接着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跟你约法三章,你要是做不到现在就说,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你说。”温如是笑眯眯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大度地拍板,“只要不过分,我一定能做到。”   “那可不一定。”他淡淡瞥过来的一眼似是怀疑。   198、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四   她笑盈盈的脸上全是明晃晃的“我看透你了,你明明就是喜欢我还不承认”的骄傲。   江离偏过头,不知怎么的,这不在计划中的决定,却让他心里的解脱放松远远大过了曾经的怨恨愤怒。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如果留在身边的人是她,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今后的生活不再像是一滩死水,除了复仇,还能容下其他的色彩?   是不是,也会有阳光可以温暖和煦地照耀在他的肩头?   坐在旁边的温如是还信心十足地望着他,江离清了清喉咙:“第一,没有我的陪同和允许,不准私自出门,也不准在任何所谓合情合理的理由下失踪。”   不准私自出门,不准玩儿失踪?这是要圈养她的节奏吗?温如是哑然,这个……好像太过分了点吧?   她举手申请,试图在他的规定下寻找可钻的空档:“不失踪这点倒是没问题,你也不用每次都把这个拿出来说事。但我总得吃饭的吧,那要是去买菜和生活用品怎么办?”   江离毫不迟疑打破了她的幻想:“每天会有人把你需要的东西送上来,你要是想买什么可以告诉他,用不着你下楼。”   “那我总不能老呆在家里,有时也要出去散散步的啊。”她还不死心。   江离冷冷一瞥,仿佛看透了她暗地里打的小算盘:“想要散步可以等我回来。”   “……”温如是无语。   见她不作声了,江离接着道,“第二,既然你要住在我家,家里的一切事务,包括煮饭、卫生,都由你来负责。但是不准乱动卧室里的东西。”特别是他收起来的那个盒子。   想起进门时瞥到散乱地摊在沙发上的一众物什,江离的脸就有些微微发热,很快又淡定地补了句,“回去马上把沙发收拾了,还有你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今晚不准睡觉。”   温如是讪讪扯了扯嘴角。他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是她吃剩的方便面和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蛋壳、饭盆吧?   江离默默地盯了她眼,用目光表示,他说的就是她如今正在想着的。   温如是无奈,偏头躲开他的视线:“知道了,回去我就收拾,行了吧?”   “第三条,不得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任何手段打听我在外面做些什么。有疑问你可以直接来问我,可以让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不该让你知道的事,我希望,你能保持缄默。”   几句话说完,江离面上仍是沉凝如水,心底却莫名有些微的紧张。   他并不能确定温如是能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可是,他现在做的事……就算她拒绝,他也不想让她知道,她心目中的那个江离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男人。   他目视前方,静静等待她的回答。这一次,温如是沉默了很久。   “如果这些我都能做到的话,你能保证,不管我做了些什么,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能尽量满足我?”她回头看向他的样子认真严肃。   江离缓缓应了声,“嗯。”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孤单回家时,能看到屋里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归来。   他有太多的渴望,都是跟她相关。从他记事起,温如是就存在于他的世界,如果一定要选出这么一个人,这个角色,非温如是莫属。   她的吻令他心跳加速。在今晚以前,江离从未想过,自己对温如是还有亲情友情之外的感觉。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亲手开启了那层魔咒。   “爱情”这个词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舍不得轻易放过。他向来狠绝,想要得到的东西假如不属于他,倘若割舍不掉,他会果断下手。   为了这个他从没尝试过的情感,他可以暂时妥协。江离转身正视温如是,黑眸深邃专注,“假如你不再背叛,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如果她都能做到,他愿意把往日的种种怨怼一笔勾销,跟她重新开始。   “成交!”温如是果断敲定。   江离唇角微弯的弧度转瞬即逝。   温如是见他状似沉稳地重新启动车辆开上大道,就像方才两人之间达成的协议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一样,忽然就起了坏心眼。   她偏头望着他的侧面微微一笑,明眸闪亮,问:“我记得,某人今年应该才刚满十八岁吧——你驾照考到了?”   江离目不斜视,语声坦然:“没有。”   “没驾照你还敢载人上路?!”温如是柳眉一竖,公然找茬,“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你别害我。”   江离默了默,施施然侧眸:“好市民,你有驾照?”   温如是骄傲地一口应道:“那是……”突然想起这不是现实世界,她又有些不确定了,“应该,可能……查得到吧?”   江离轻晒:“有驾照的不明妖类,嗯?”尾音上扬,轻佻得让人牙痒痒。   温如是刚被那句“不明妖类”打击得一时语塞,他又道,“要不然,好市民先下车,回城的路其实也不是很远……”   温如是连忙一口坚定不移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事急从权,只要下不为例,警察同志就算发现想来也不会罚得太重。呵呵,你继续。”   江离似笑非笑地瞥了她眼。   好在温如是皮厚,被他多看几下也不会脸红。一路假作窗外风景美好她欣赏得忙不过来的样子,捱到进小区,等江离停好车,温如是蹬蹬蹬地爬上楼,屋门还开着。   进去开灯一看,居然没遭贼。温如是乐了,低头就去找先前穿过的拖鞋。   一只在玄关,一只在客厅沙发边上。她刚一摸到手,还没来得及放到脚下,就被江离面不改色地接了过去。   “谢谢。”他不紧不慢换好鞋,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嘿呀,这小子……老虎不发威就真当她是病猫了是吧?!温如是凉凉环臂,正准备冷嘲热讽几句,忽见他回身。   少年身材颀长,气定神闲站在卧室门口,眸光沉静,轮廓分明,犹如古时谦谦君子。   他云淡风轻地瞥了她的脚两眼,像是本要说些什么,顿了顿,欲言又止。   温如是轻哼,往玄关柜子上一靠,优优雅雅地伸出一只细嫩的玉足。橙黄色的光线下,温如是白皙的足部肌肤映衬着漆黑的细长高跟鞋,显得尤为柔美。   美色而已嘛,姐也有。   “虽然我也知道自个儿长得好,不过,你也不用看得这般目不转睛罢。”她面含微笑,心中暗爽,估摸着总算扳回一城,江离却怔了怔。   少顷,他牵了牵唇角,失笑:“温如是,你还真是……算了。”算什么算?没等她想明白,江离便转头进了房。   “洗了脚才许睡觉。”下一句话从屋里传出,带着隐隐的笑意。   不用猜,温如是都明白自己会错意了。   这般年纪的小屁男生不懂欣赏她这种成熟女性的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没见识!她撇了撇嘴,也不气馁。   淡定地收回脚,温如是从善如流,扭进浴室去接水。   热水哗啦啦地流入盆中,听到客厅里有声响,想着多半是江离在准备她晚上就寝的用具,温如是一点都不见外地扬声喊道:“江小离,去给我买套新的洗脸毛巾和牙刷吧,哦,对了,还有拖鞋,你的太大了,我穿不惯。”   说完停了下,没人回答。她侧耳,也听不到有什么动静。   待到热水接至半满,温如是关了水龙头出去一看,卧室门开着,江离不在房里,床上少了个枕头。   莫不是真的帮她买东西去了?这人,嘴上说的凶,背地里还不是对她好着呢。再看客厅沙发上,果然,除了多出来的枕头,靠背上还搭了张毯子。   温如是顿觉扬眉吐气,意气风发地打开电视,将洗脚盆转移到客厅,边转着台边热乎乎地泡脚。   半个多小时后,江离回来见她盘膝坐在沙发上被电视剧逗得前俯后仰地笑,也没说什么。   随手将手里的塑料袋放茶几上,眼角余光扫到被温如是推到沙发角落的密码盒和一干物品。那头温如是还一无所觉,美滋滋地一错不错看着肥皂剧,拉了把他的衣角。   “挪一下,你挡到我看电视啦。”   他直起身,淡淡道:“明天早上六点,你还要起来做早饭,我建议你今晚最好早点睡。”   “六点?”温如是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她好似,又惹到他了。   问题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七点半以前起过床了。温如是连忙双手合十求饶,“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行行好,七点好不好?我睡不够八个小时,一整天精神都不会好的。”   江离挑眉:“我六点半要出门。”温如是张嘴,他又道,“你要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而我要的呢?温如是,或者是说,你反悔了?”   “……”这般一本正经,摆事实讲道理的态度——用在情侣之间的琐碎小事上,怎么这么让人憋屈得慌呢?   温如是深深吸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关闭电源,“我睡觉。睡觉,成了不?”一把捞起毯子往身上囫囵一盖,倒头翻身闭眼一气呵成。   江离站在边上没动,只用一双黑眸默默望着她。   感觉到后背无声的目光,温如是坚持了半晌还是没扛得住,不由两条宽面条泪从心底流出。   她低头酝酿了几秒情绪,回身对他灿然一笑。   “江大爷,您明儿想吃点什么呢?荷包蛋干拌方便面,还是白水煮方便面加蛋?您要是吃不惯,用啤酒煮方便面也别有一番风味,如何?”   “……你还是睡到自然醒算了。”   第N回合,温如是胜。   ☆、第199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五   黑寂的夜,窗外有隐隐约约的车行声传来,江离躺在卧室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熟悉的套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格外不同。温如是就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还没有习惯让一个女人侵入自己的地盘,即便这个人是她。   江离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夜很静,隔着一扇门,仿佛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江离喉头滚动,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想,一定是因为今日有太多事堆积在一起爆发,导致他的情绪波动太大,而睡前又忘了喝水的缘故。   江离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像平常一般,渴了就正大光明地出去拿取水喝,否则若是让那个女人发现,他会因为她睡在客厅而感到不自在,以温如是那得寸进尺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骑在他的头上取笑他。   他缓缓打开房门,就着夜色中的微光走过客厅,进了厨房才忽然想起昨天不记得买水。   对着冰箱里满满的一柜子啤酒,江离无言地揉了揉额角——若不是温如是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地乱了方寸。   回头再看沙发上的女人,毛毯在阴影中起伏,勾勒出下方玲珑浮凸的曲线。她倒是卷着毯子睡得香甜,长长的黑发铺散在白色的枕头上,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   江离指头动了动,移开视线,从冰箱中取出一罐啤酒便往回走。   走着走着,经过沙发旁时莫名就生出了一股怨气——既然都是久别重逢,凭什么,他就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温如是却能没心没肺地准备一觉睡到大天亮?   凭什么?   她还口口声声地说,她一直挂念着他,找了他许久……江离侧眸,沉沉地瞥向温如是的睡颜。   要真像她所说那般,她至少也该缠着跟他说说话,怎么可能像这样睡得跟只猪似的无知无觉?江离心中忿忿,身体快过思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温如是面前,面无表情一手戳向了她的面颊。   温如是脸上被人戳了个扎实,朦朦胧胧皱起眉头,下意识转脸躲避,嘴里嘟哝了句:“……乖,别闹。”   江离泄愤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   乖,别闹。   那是他幼时常听到的话……可是,放到现在这般情形来又算是什么?他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该死!   江离蹙眉,两指重重地温如是面上捏了一把,成功让她睁开了眼。   谁料温如是眯眼半天看清是眼前的男人,并未像想象中那样起身跟他闹,反倒是理所当然地拉住他修长的手指,顺手在自己面上被戳痛的部位蹭了蹭,又阖上眼,不耐烦地嘤嘤了两声。   “小离,我今天真的很困……别闹了,听话,明天睡醒了陪你……”   说完顺嘴在他手背上亲了口,就这么松松地偎着他的手又睡了过去。   “……”黑暗中,江离僵硬了好半晌,才机械般地抽出自己的手。他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背手往裤子上去擦她方才印上的湿漉漉的唇印,擦到一半,心底却又漫出淡淡的欢喜。   那些欢喜到底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只觉酸酸软软的复杂情绪,从胸腔一直涌到鼻端。   江离甚至忘了之前的恼怒,直挺挺地立在一旁,攥着另一只手上的啤酒罐不知所措起来。   酒罐冰凉沁心,手背上刚刚被碰触到的地方却又是烫的。   ——   当天夜里,温如是睡得非常安稳,或许是因为终于成功撬开了江离密封的堡垒,心神放松之下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随便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长发,她正准备去洗漱一番,就听到一阵豪放的拍门声。打开一看,几个男人黑口黑面像门神般立在外面,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口袋。   没待温如是开口问,立在人墙后的猛子就嚷嚷开了:“赶紧让我们进去,重死了!”   温如是连忙退开一步让出通道,看他们面无表情地乒呤哐啷把东西堆在客厅,口袋散开露出里面的锅碗瓢盆米油调料,还有一大袋蔬菜肉类,她不由乐了:“江离让你们去买的?”   猛子幽怨地乜了她眼,指挥着手下把东西都放到该放的地方,完了才转过来递给她一支笔和便签纸:“还缺什么东西一次性写完,要不然还要我们三天两头的给你们送。”   他们是黑社会,不是私家送货队!做这种事太伤自尊了。   温如是笑了笑,也没为难他,接过纸笔在上面添了几样:“再给买个手机吧,把江离的电话号码存进去再给我。哦,还有你的手机号,万一以后有什么需要,我找你也方便些。”   为什么要找他?他每天都很忙的好吧!扩充势力、抢地盘、砍人、收保护费等等等等忙都忙不过来,还要跟着江离干见不得光的大事,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伺候新大嫂?!   折腾了一上午的猛子现在是身心俱疲,一点都不想跟温如是扯上什么瓜葛,碍于江离的吩咐又不好拒绝,只得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收回便签正准备走,他无意瞟了眼条子上写的几样东西,立马急了。   “你说你买这些干什么呀?老大又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的,让这屋里保持简简单单的样子不好吗?笔记本电脑、网线的也就罢了!那啥绒毛卡通情侣睡衣、衣服、裙子、丝袜、高跟鞋,还有什么配饰之类的玩意儿……”   猛子眼睛瞪得滚圆,努力想要说服温如是,“不是咱不配合,这,这就不适合我们这帮舞刀弄枪的糙老爷们儿去买,你说对不?要不,你要是真的想要,就自个儿去挑?”   温如是两手一摊:“我也很为难啊,猛子,你看这屋里冷清简陋的,连盆新鲜植物都没,哪像个家啊。”   猛子张口正想说,咋不像家了他们住的地方还不见得有这儿齐整呢,就被温如是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以前我没住在这儿就算了,既然住了,当然要装饰得舒服些才对,江离现在不喜欢不表示以后也不喜欢嘛。至于衣服的事……”   温如是也是满腹忧伤,“唉,我也信不过你们的眼光,但是没办法,你家老大爱死我了,舍不得让我出门一步,只好劳烦你费神了。”   话毕还一脸歉意,不忘提醒他,“记得多带几个妹子去,要是带回来的东西不满意,又要你们多跑几趟就不好了。”   猛子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攥着纸条虚空直点她鼻子,憋出句话:“……你等着。”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出了门,青奎搓了把绷得僵硬的脸,缓下肃然的黑社会气势,面带喜色跟在猛子后面,小声道:“新大嫂看起来人还不错,脾气好,长得又正点,其实我觉得吧,她跟老大在一起还蛮般配的。”   猛子呸了口,忿忿下楼。他当然知道他们般配!般配又怎么样,了不起啊?秀恩爱死得快!   青奎以为他不信,又说,“真的,你看,我们这样板着脸吓唬她,她都不害怕。”   “……”猛子脚下一顿,转头诡异地看了他眼,直瞅得青奎莫名所以才语重心长道,“兄弟啊,你想多了。”她胆子肥得很,不是不害怕,是根本就没在意你们几个好吧。   这年头,只会打打杀杀,不懂动脑子的古惑仔是没前途的——真是愁啊!要是老大也不管,那女人恐怕会把他“单纯善良”的下属们哄得团团转了。   猛子这时还没想到,他的担忧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不过,“爱死了温如是的老大”比他更烦躁。   一晚上没睡好的江离早上起来还不到六点,厨房里冷冷清清,温如是果然没有起床,窝在沙发上睡得死沉。   他饿着肚子出了门,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学校里待到下午,本想要按照正常的时间回去,但一想到还在家里的温如是,又迟疑了。   江离实在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家里那个让他乱了思绪的女人,慢慢吞吞地磨蹭到晚自习快开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电话号码是陌生的,江离蹙了下眉接起,那边女人的声音清甜,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熟稔地撒起娇来:“江离,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等你等得都饿了。”   江离怔了下,暗叹口气,也不用问她哪里来的手机,不外乎又是猛子在她手底吃了瘪,怪不得下午猛子汇报的时候说话都支支吾吾的,生怕他多问。   他还想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女人,少盯几眼都会翻天。这时也不知道把那间小套房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但愿,不要装扮得太离谱。   想起小时候温如是总是给他挑选的粉红、粉蓝西装,江离就一阵胃痛。   “我很快就回去。”他看了下表,淡淡道,“半小时到家,你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温如是就像听不出他言语中刻意摆出的疏离,娇嗔着如数家珍,“不要,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我今天特地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慰劳你,有你喜欢的剁椒鱼头、排骨茄子煲、美味豆腐煎,还有清蒸基围虾,买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着呢,可新鲜了。”   柔软的话语里氤氲着丝丝缕缕烟火气息,温暖的,像记忆中家的味道。   江离微微弯了弯唇角,沉沉地嗯了声。   ☆、第200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六   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远远望去,七楼临窗处透出温暖的灯光。就像这座城市所有等待主人归来的平凡人家。   多年以来第一次,不用怀着空寂漠然的心情上楼,江离不想承认,自己会为这微不足道的一盏灯光所悸动。只是,“家”这个字,仿佛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而有了特殊的意义。   走上七楼的时间不算长。临到门口,江离掏出钥匙开门,方一触到门锁,房门就突然由内打开了。   温如是笑语盈盈,扫了眼他顿住的手,调侃道:“怎么不敲门?”   明亮的灯光夹杂着饭菜热腾腾的香气,还有她明艳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江离只愣了一瞬,便强自镇定着绕过她进了屋。   “十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没那个习惯。”   他状若无人脱下外套,随意搭在沙发上坐下,音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温如是也不以为意,顺手关上门,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贤惠地摆到江离脚边便高高兴兴进了厨房。   欢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换上鞋记得去洗个手,我马上就好,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江离没有动。纠结着那双好看的浓眉,垂眸看着面前深棕色毛绒的巨大“脚掌”。   “……我早上换下的拖鞋呢?”   “扔了。”   温如是语声清脆,笑眯眯地端着一盘菜出来,对黑着一张脸的江离晃了晃自己脚上浅棕色的同款肥爪子,“我们都穿一样的,情侣装,可爱吧?”   谁稀罕她的情侣装……江离无语抬头,这时候才发现家里已经面目全非。   ——天蓝色的崭新窗帘,内里还有一层褛空半透明的白纱,飘飘洒洒地摇曳着。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小餐桌,桌上很有情调地铺了张厚实的桌布。   色彩艳丽的亚麻桌布上摆放着精致的铮亮餐具,衬着台中央热烈盛放的鲜花,枝蔓华丽,竟生生把一个简单狭小的角落点缀成了别有风情的居家场所。   “……”江离其实并不在乎温如是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钱,或者是把这个地方弄成连在这儿住了好几年的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他完全能够从这一点一滴的改变中体会出,温如是花了多少心思。只是,这变化未免也来得太陡了点!   侧面墙上高低错落地挂着几个藤编花盆,不知名的翠绿藤蔓和金边吊兰长长的叶片在半空中肆意舒展。   再看电视柜旁那株高大得直欲亲吻天花板的巨型盆栽滴水观音,江离首先想到的,不是青翠欲滴的植物看起来有多么生机盎然,也不是它为这间屋子增添了多少人气——而是猛子累极哭丧的脸。   江离揉了下眉心,缓缓道:“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不用这般……”他顿了顿,放弃改变温如是想法的念头,无奈地换上那双与自己的气场完全不符合的可笑拖鞋。   虽然不习惯,或许,他也应该试着去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为了两人的和谐相处,偶尔作出适当的妥协,好像也不算那么难的一件事。   江离想清楚,一脸平静地回到卧室,正准备换件衣服再出去跟温如是一起用餐,猛地看到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尾的一套家居服。   可爱、卡通、贴近自然……他面无表情地拎起。   毛绒绒软绵绵的质地,后腰下面萌哒哒的短小尾巴,连衣帽上还缀着两只圆滚滚的熊耳朵,正是适合他的尺寸——江离简直是想象不能,自己要是遂了她的意,该愚蠢到什么样!   三两把将那套幼稚到极点的套装揉成一团,扔进衣柜,江离淡定地换了件T恤回到客厅。   忽略掉温如是期待的目光,江离慢慢坐到桌前,想了想,还是生硬地表扬了句她忙碌一下午的成果。   “……很有你的风格。”   小女人的风格?她还以为江离回来见到会跳脚。温如是挑了下眉,非常识趣地绕开这个话题,夹了剁椒鱼头上最嫩的一块肉,放到他碗里。   “尝尝我的手艺,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她还记得小家伙偷偷跑厨房央求佣人做给他吃的馋样,明明受不得辣却又偏偏喜欢得不得了。   江离垂眸,默然夹起,将鱼肉送入口中。   缓缓咀嚼了片刻,江离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冲淡口腔里刺激的味道,才道:“我很久不吃辣了。”   温如是面上的微笑僵了下,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她居然忘了,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多年。   没有谁的口味是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江离五岁喜欢吃辣,不表示十八岁还会喜欢。她真的是太忘形了。   江离深黑的眸子低垂,很好地掩饰了其中的苦涩,然后平静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是不太习惯。”   对面的温如是默不作声地添了一碗汤,默默放到他手边。汤色奶白,青幽的菜叶和鱼丸在汤里浮沉。   江离抬头见她满眼的低落,不由有些后悔。   他好像又一次搞砸了。   江离迟疑了半晌,想要解释几句,但因为不常对人低头,以至于说出的话比平时还要冷硬上几分,“下次别做这个了。”   话一出口,江离就心生懊恼,想要挽回刚才的口误,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表现出他内心真正的意思,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在红艳艳的辣椒中夹了一筷子配菜。   勉强咽下才发现温如是的湖南菜做得有多地道,鲜是鲜了,那火辣辣的口感真的是叫久未接触的人无法忍受。   多年没试过这么劲力十足的菜,江离额上生生给激出了一层薄汗,还要强忍着不在她面前失态。   “嗳,受不了就别吃了。”温如是连忙把那盘剁椒鱼头端开,心疼地将清淡一些的菜移到他面前,嗔怒道,“这次都是我的错,没有问清楚就自认为你还是像原来一样。”   见他浅绯色的薄唇一转眼就给辣成了艳红,深邃的眸子也晕出了水色,又觉得好笑。   方才两人之间尴尬沉凝的气氛也消散得七七八八,温如是笑叹一声,给自己也舀了碗汤放一旁,道,“江离,咱们吃完饭,来互相做个调查吧。”   “调查?”江离不解,见温如是不似玩笑,便也正色应了。   饭后,温如是收拾完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亲热地挨着江离在沙发上坐下:“你看,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可抗因素,导致我们错过了非常、非常多的时光。”   “所以?”江离微不可察地往边上挪了挪。   “所以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试探、摸索上啊。”温如是嚼着脆嘣嘣的水果,斜睨了他眼,“开诚布公懂不懂?直接把你和我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都列出来,咱们俩有商有量的,达成共识,彼此都不再犯,多好。否则以后像今天这种情况难免还会再遇到,对吧?”   江离沉眸看她:“我怎么听说,想要了解对方,应该是通过平常的一些小细节观察所得?”而不是这么简单粗暴地让他交待。   江离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她真的是当他什么都不懂,好欺哄?   温如是察觉他的抗拒,眨了眨眼,讨好地拈起一块水果凑到江离唇边,拖长了声音柔声道:“离小宝~我是很认真地想要了解你更多一些,你就行行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行吗?”   她半边身子都软软地压在了他手臂上,江离心跳开始加快,不自在地将她推开了一些。温如是不耐烦,干脆直接扑上去硬喂。   江离偏头躲不过,只好将那块水果含在口中,胡乱嚼碎吞下,冷声道:“坐好!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要是旁人,早就被他的冷言冷语吓退了,可温如是是什么人?   别说江离这不痛不痒的几句,就是他真的发火,她也能淡定自如地顶回去的主。此时非但没有从他身上下来,反而勾着江离的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道:“离小宝,你脸红了。”   你脸红了,脸红了,红了……   江离发誓,他就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女人!偏偏他又对她打不得、骂不得,生怕打破两人之间这难得的脉脉温情。   被她点破后面上倒真的涌起了一阵灼热,烧得他心慌,江离生硬地拽开温如是缠在他脖子上的手,推开她就起身往卧室走。   “嗳,江离,”温如是还不知死活地扬声道,“我们说好的调查呢?”   江离本不欲搭理,又怕她得理不饶人,继续纠缠不休,连忙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明天早上写在纸上给你!”遂一巴掌拍上房门,将追上来的温如是关在了外面。   温如是在门外愣了半晌,扑哧一声失笑,想起他方才忙乱失措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门,贴着门板柔情似水地温声道。   “江离,明天晚上我们去约会吧。”   卧室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在书桌上的电脑旁摆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顶上开着两朵娇嫩的花。她再乱来,也顾及着他想法的心情表露无遗。   听着门外温软的声音,屋内的江离不由自主便就心软了。   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去约会,就他和温如是两个人……也许他应该推掉明天的安排,早些回家。   江离默默地计划着。   只是没想到,江离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第二天下午。   ☆、第201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七   正常的情侣谈恋爱应该是怎么样的?江离不知道。好在现在资讯发达,只要登上网络随便一查,便能搜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约会流程。   按部就班地吃饭、看电影、逛街、兜风也没有什么不好。   温如是若是一定要去游乐场,玩过山车之类刺激的游戏,或是想去动物园看那些臭烘烘的畜生,只要不出格到让他像大多数陷在恋爱中的傻瓜男人一样,牵着气球,戴上可笑的犄角发箍陪她一起到处乱跑。   ——其他的,忍一忍,似乎他都可以勉强接受。   让他写情书绝对不可能,更别说,那些曾经追求过他的女生们用这一招只会令他感到厌烦。由此可见,她们的做法都是错误的。   至于网上再三提及的约会之初要先送花——江离矜傲地扫了一眼家里随处可见的花卉盆栽,表示温如是早就自给自足,家里养得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他再主动进行这出丢人的项目。   活到十八岁,经历坎坷、心理扭曲的江离完全没有意识到,青葱少女们失败的原因,根本就不在于人家追求的方式。   江离将这次约会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自以为将所有可能导致首次约会不圆满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一切尽在掌握中。   江离第二天专门提前回了家,信心满满地推开门,却看到温如是还穿着那身让人无语的小熊居家服,窝在沙发上玩电脑。   江离不高兴,很不高兴。相比他的认真对待,温如是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消极怠慢!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温如是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   “……”江离冷着脸进卧室。   温如是疑惑地抬头往里看了眼,想了想,继续打字:兄弟们,你们今天是不是闯祸了?   青蛙大侠:怎么可能!昨天猛子说了,今天老大有重要的事要做,谁要是惹事就给他好看!   温如是:他要去做什么?   青蛙大侠:不知道,老大没说。(⊙o⊙)…   温如是:秘密?   青蛙大侠:对我们是秘密,对某些人来说就不是啦。   温如是:伤心,群里居然还有比我更亲近江离的人……   世界第一打手:支持大嫂,打到猛子!   青蛙大侠:就是,老大最信任猛子,干啥都交待他办,同支持大嫂打倒猛子!QAQ   百斩无回:+1   鲜红耳钉:+2   滚刀肉:+3   ……   血战到底:+10086   猛龙过江:卧‘槽!青奎,你们这帮兔崽子想要造反了,是不?!   青蛙大侠:……不敢。   温如是:猛子~【羞涩   猛龙过江:……干嘛?!   温如是:江离今儿要去干嘛,给说说呗~   猛龙过江:秘密,不能说。   温如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猛龙过江:真的不能说,有种你就去问老大。   温如是眉头一挑,正准备威逼利诱,让他见识见识自己挑拨离间的手段,屋里的人就出来了。   江离走到温如是面前冷然不语,一双黑眸看得温如是坐立不安。   她连忙关了聊天窗口,合上笔记本讨好地道:“累了吗?是不是我吵着你看书了?”   江离还是不说话,温如是茫然地跟他对视了半晌,恍然大悟,试探着问:“要是你不想在家里呆的话,我们……现在就去约会?”   江离眯了眯眼,也不开口,只面带嫌弃地扫了遍她的小熊装。   果然是因为这个!温如是秒懂——跳起来就冲向卧室衣橱。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就去换衣服!”   不准别人打扰就是为了腾出时间来跟她约会。这样的小心思让人想起来就觉得甜蜜,温如是翻出新衣服一件件往身上比划,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迅速穿衣打扮好出来,江离还一脸淡定地站在门口,温如是羞羞答答地上前牵住他的手,难得矜持了一次:“你想带我去哪里?”   柔若无骨的小手就在他的掌心,江离指尖动了一下,想起网上说适当的身体接触有助于两人感情升温,终是控制住满身的不自在没有抽回来。   他清咳了声:“先去吃饭。”   “吃饭?”温如是不大情愿,家里零食太多,下午吃得太饱一点都不饿,“可是现在还不到五点,会不会太早了?”   太早?网上没有说女朋友不想把用餐列作首选怎么办……江离蹙了蹙眉,忍耐着将第二项提上了日程。   “那就去看电影。”   看电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大白天就跑去看电影,好像有点奇怪。不过,既然江离想看,那就去看吧,第一次约会嘛,温如是还是很给面子地表示了赞成。   于是,别别扭扭的一对情侣顺利达成了共识,气氛和谐地前往电影院。   到了电影院又遇到难题。   爱情片?票已售罄。感动人心亲情片?票已售罄。爆笑喜剧片?票已售罄。   售罄,售罄,全是售罄……剩下只有沉闷到死的悬疑伦理剧和血流成河的灾难恐怖片。   温如是看着江离的脸一点一点黑成了乌云,也不好意思问既然想要看电影为什么不先订票的话,只好假装对新上映的恐怖片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江离深吸了口气,按捺下诸事不顺的烦躁心情,勉强同意温如是去买票。据说,恐怖片也是适合情侣观影的类型之一。   但是,为什么温如是一点都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在电影院里害怕得钻到男友怀中求安慰?!   虽然他还没有适应她无时无刻找到机会就扑上来的不良习惯,也并不希望在公众场合跟她肌肤相亲,可温如是至少也该稍微正常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爆米花,一边对片中各种各样丑陋怪物的样貌指指点点。   “江离,你看,那个怪物肚子里面的肠子都漏出来,拖了一地。”   “嗯。”江离面无表情应着。怪物当然要做得这么恶心,要不然电影公司拿什么赚钱。   温如是叼着可乐吸管,小声啧啧感叹:“连肠子都没有,你说它们吃的人都消化到哪里去了?这不符合逻辑嘛,难道是一边吃,一边吐?吐了又吃,吃了又吐?”   “……”江离。   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好不容易熬过,总算到了晚饭时分。江离牵着温如是的手出来,决心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重新导向正轨:“我订了六点半的位置,现在过去刚刚好。”   那间西餐厅环境很好,相信温如是一定会喜欢。   可惜,江离安排得再周到,也没有料到想要跟温如是共进一场烛光晚餐会这么难。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去成。   因为,江离很少出来看电影,也没有边看边吃零食的习惯,于是温如是便帮他把他的那份也一起解决了。   享受完双份爆米花和可乐的结果就是——温如是吃撑了。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就被温如是的没有节制给毁了,江离心底不由升起了淡淡的挫败感。   本该是情意绵绵的时刻,却还要开车去帮她买健胃消食片。   ……这算什么美好的约会。   更别说从药房出来还碰上了江峰一家三口。   江离第一时间就冷下了脸,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   “小离。”江少华眼尖地发现了正准备离开的江离,微笑着跑过来,“你很久没有回家了,我还说过几天去学校看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江离沉默着没有搭话,只对江少华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站住!”被无视了的江峰怒了,“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没规没距,目无尊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江少华无奈地看了看江离的背影,回身去拉江峰:“爸,你别动气,小离不是这个意思。”   江峰见江离仍然自顾自向前,顿时火冒三丈。   他一巴掌挥开江少华的手,怒喝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把他接回来,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一个白眼狼!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他死在孤儿院!”   江离身形猛地一顿,笔直地立在原地,缓缓冷笑了声,慢慢转过身看他,眼底是无尽的鄙视、怨恨:“你觉得,你真的有资格在我的面前提什么养育之恩?”   “苏家财产你全部吞进肚里还不够,连我妈留给我的房子也被你变卖了。我当年年纪小不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好意思提?”   “江峰,能够无’耻到你这种境界的人,真是少见。”   “小离……”江少华惊疑不定,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中间,也不知该先去安抚哪一个,“爸,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财产……小离是我弟弟,怎么会去孤儿院?”   江峰铁青着脸狠狠盯着江离,没有回答他的话,江少华只好将目光转向江峰身后的沈丽云。   “妈,你劝劝他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少华,过来。”沈丽云淡淡瞥了眼江峰和江离,眼中的冷漠在儿子听话地回到她身旁才柔和了几分,她抬手搭上他的,轻声道,“妈有些累了,你陪我回去。”   “可是……”江少华回头,正想再说些什么,沈丽云却紧紧桎梏着他的手腕,“少华,听妈的话。”   ☆、第202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八   江少华犹疑着不肯挪步。   沈丽云面上的微笑也有些苦涩,这样单纯的儿子正是她所期望的,他不像他的父亲那般无情。江少华是她的骄傲,她绝对不希望看到她唯一的孩子毁在黑暗、仇恨中。   当年江峰做过些什么,沈丽云很清楚。   曾经的甜言蜜语都输给了膨大的野心,江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钦慕的优秀男人,他不会为了当初的苏碧清停步,当然,也不会因为她而收手,除非有更大的利益驱使。   这一点,沈丽云比谁都清楚。   苏文是怎么死的,苏碧清又是如何含恨而终,她也一一看在眼里,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选择袖手旁观。沈丽云对苏碧清是有愧的,但并不是因为抢了苏碧清的丈夫,而是因为有了沈家的支持,才会让江峰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最终导致苏家家破人亡。   沈丽云也曾经因为内疚而想过接纳江离,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死了她的女儿!就算所有人都说梦媛是死于意外,她都不信!   如果没有江离,如果他没有回来,她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的家庭是幸福的。   江离冷冷瞥向他们一家三口的眼光让沈丽云心绪翻腾,她不由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妈……”江少华忍着痛唤她。   江峰根本就没发现沈丽云的不妥,听到江少华的声音,回头扔了一句:“先带你妈去车上等着。”然后,拧身对江离骂道,“你以为你翅膀长硬了,我就收拾不了你?兔崽子,别忘了,你是谁的儿子,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有几斤几两重还瞒得过我的眼睛?!”   “父亲?哼,”江离身上冷意更甚,隐忍多年的怨恨仿佛就要汹涌而出,眸中隐隐闪过狠厉的疯狂,“你认为你配吗?”   被亲生儿子这么忤逆,江峰怒极反笑,正将发作,忽然听到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说怎么等你这么久都不过来,感情是在这儿跟个老头子打嘴仗呢。”   温如是袅袅娜娜地迈过来,目光轻飘飘从江峰身上扫过,就当他是个电线杆子一样无视掉,依到江离身旁,娇声道,“我的药买了吗?”   江离觑了眼对面面色不善的江峰,暂时平复下心情,淡淡回道:“买了,临时处理点小事,你不舒服我们就早点回去。”言罢,径自拉起她的手,也不管江峰会不会气得爆血管。   “好啊,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既然江离都不在乎,温如是也懒得理那个渣爹,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地转身就走。   被人称作“老头子”的江峰本就窝火了,碍于对方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他本来不想降低档次跟她计较,但现在这个跟江离一样没有教养的女人明显就跟他儿子一伙,这时被无视了的江峰更是火冒三丈,马上怒斥道:“江离!你给我站住!”   江离一顿,温如是心知他有些按捺不住,不过她也有她的想法。这时的江离才十八岁,势力发展得再快也有着时间上的先天劣势。   哪怕他日后再牛,现在就要跟江峰开战也不一定赢得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但温如是显然不能让他提前就将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来。   还没有到能动手的时候。长大后的江离的性格她也摸得七七八八,绝对不是喜欢在大庭广众跟人骂来骂去的主,但江离拉不下脸来吵架,她可以啊,事先收回点利息也不错,气不死江峰,也要膈应死他。   要论耍嘴皮子,她还没输给谁过呢!   温如是当下就拉了江离一下,回身打量了江峰一番,仿佛现在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微微一笑:“老爷子,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虽然天黑不一定看得清大家的脸,不过,就这么吼来吼去的也不是个事对不?”   对方突然做出一番礼貌的态度,他要还是摆出方才的架势,未免就会落入下乘,江峰不答反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觉得你一个外人应该回避一下吗?”   “不觉得。”温如是笑眯眯地一口答道。   江峰被她一堵,脸色霎时便黑了,她犹未嫌够,偏头娇俏地看了眼江离,“我是小离未来的老婆,怎么可能是外人呢?”   被她盈盈望着的江离唇角微抿,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即便他有一个这么不堪的家庭,她也愿意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这比什么情话都要动人。   温如是似有所觉,回望他的笑容更加甜蜜。   不远处扶着沈丽云的江少华刚开始见到温如是出现,还很高兴,这时听她一说,又见两人当众情意绵绵地对视着,仿佛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之中,眼神不由有些黯然。   “可笑!像你这种女人……”江峰这下是真火了,但没有调查过,不知道温如是的底细,可不管怎么说,江离也是他的儿子。   江峰习惯了发号施令,早就认定,江家子弟的婚姻必须控制在他的手里,由不得谁来说不。江少华以后都要为了家族联姻,江离又怎么可能例外?!   温如是这么宣告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这跟他们父子不合根本就是不同性质。   江峰见江离全无反驳,一副直接默认了的样子,火气越来越大,“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江家的媳妇,没有我的点头,别指望她踏进我们江家半步!”   温如是乐了:“喂,老爷子,你还以为现在是封建时代啊,你说不行就不行?我嫁江离又不是嫁给你,谁管你什么江家罗家的。你同不同意,点不点头,我们完全不在乎好吧?”   “还天真地以为做家长就了不起,天老大,你老二。这样的想法可不好,现实点吧,就你现在那副身家,还真不算豪门,没气度、没底蕴,充其量也就一暴发户,别把自个儿看得太高了。”   温如是这话简直诛心!江峰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是暴发户,靠着女人发家的窝囊废。不得不说,温如是成功地触动了江峰敏感的神经。   眼看着江峰脸气得通红,温如是状似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施施然继续加了把火。   “再说了,我看你跟小离的关系也不大好,往后我们肯定不会常见面,更加不可能住在一起,免得相看两厌,要不然,哪天一个不忿就打起来……你看,你都这么大把岁数了,可比不得我们年轻人,要是真磕着碰着哪儿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江离!你从哪里找来的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敢……”江峰气急,踏前两步就待教训她。   江离浓眉一挑,揽着温如是的肩,将她护到身后,打断江峰的话:“她说得很好,我完全赞同。”   简直是反了天了!江峰一窒,没料到江离会公然跟他对上,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这时江少华也甩开沈丽云的手,冲上来拉住江峰。   江离不想看江峰的嘴脸,干脆利落地牵着温如是就走,行出两步又停下,转头望着江峰,神色阴冷得渗人。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她不三不四,我一定会让你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后悔。”   ☆、第203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二九   温如是早就看江峰不顺眼了。   当初她能力有限,拿他没有办法,这时逮到机会,哪管江峰会不会暴跳如雷?她巴不得再多说上几句戳心窝子的话,直接让这死老傢伙气出脑溢血的好!   这会儿被江离一路神色冷峻地揽着送上车,她还意犹未尽,摸到安全带也不急着扣,只顾絮絮叨叨着:“你刚才走得太快了,我还没说完呢,像这种人’渣,就是不能给他好脸……”   她话音未落,突觉腰上一股大力,将她陡然拉向江离那方。   “喂,你……”   温如是张口欲言,却被一双柔软的薄唇悉数堵了回去。   江离浓黑的睫毛近在咫尺,根根分明,轻颤着,恍似随时都会刷到她的眉尖。   他一手困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微凉的唇舌强势地侵袭而来。   没有任何技巧,唯有隐隐带着渴求的霸道蛮横,一点都不像方才那个与江峰对峙的冷静男人。   两人鼻息交缠,狭小的车厢内,因为江离突如其来的动作,霎时弥漫出强烈的暖‘味色彩。隔着薄薄的衬衫,温如是几乎能够毫无阻碍地碰触到他强力跳动的心脏,一声一声,响彻耳鼓。   手底的肌肤灼热得烫人,温如是有点慌。   她往常即便再如何挑’逗他,也带着几分理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因为感受到江离深深隐藏在平静外表下那份浓烈得化不开的深情被震撼得乱了心绪。   江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神,重重在温如是唇上吸吮了两口才放开,手却仍然锢在她腰间不放。   “温如是。”   他气息不稳,低沉的声音喑哑得迷人,黑沉的眼眸深邃,“不准后悔,你刚刚说的每一句我都当成真的,所以,别后悔,否则我会杀了你的。”   江离难得能说出这么直白明了的话,虽然是以这种不中听的言辞。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承认他对她的感情。她应该感到自豪的,不是吗?   明明应该是享受成功喜悦的时刻,温如是心里却复杂难言。   她抬手,指尖缓缓抚过他的眉眼,英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因为刚才的热吻而光泽红润的唇上。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温如是迟疑着,微笑轻声开口,“在这个世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江离,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跑。”只是,在这个世界。   当他从现实中醒来,可以当它是一场梦,而她,终将会将这一切过往遗忘。   就像后卿,就像苏轻尘……   望着江离漆黑明亮的眼睛,那眼底毫不遮掩的满足和深情晃得她心酸,温如是第一次感觉到心乱如麻。   ——他终究跟其他人不同,他是暗刺的老板,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人。   江离的一生,不会终止于这个世界,不是一句“许你今生”就能偿还。   而当他们在这里的生命走到尽头,没有过去记忆的她,有什么能力来弥补他的念念不忘?   她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抬手勾住江离的脖颈,将脸静静埋进他怀中。   江离不知道她此时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中,若是从前,以他对温如是的了解,一定能发现她伪装下的勉强。   可是现在,江离还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巨大欢喜里。   就在几分钟前,他钟情的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宣告了她要嫁给他的决心,明明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却敢用身躯挡在他前面维护他,为他讨回公道。   ——那一刻,她身上绽放出的骄盛光芒耀目,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其实并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昭示自己并非往日那个弱小无助的孩童,同样的,温如是也应该隐约能明白,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就像是无法忍受他在外面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江离很想告诉温如是,他其实一点都不难过,真的。   无论江峰怎么想,怎么说,都伤不了他分毫。他已经强大到足以将她安全地护在羽翼下,只要她不离开,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自己在内。   江离收紧双臂,克制住激荡不已的心情,将温如是紧紧拥在怀中。   她乖顺地依偎着他,江离一遍一遍,用下颚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鬓。   两人默默相拥良久。   江离缓缓开口:“怎么不说话?”   温如是眼眸低垂,在他颈上蹭了下:“困了,不想动。”   江离无语,敢情她刚才趴他身上不起,根本就不是因为感动——真是白瞎了他一番柔情。   他当下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背:“别在车上睡,快起来,十多分钟就能到家,说好了你今天要做晚饭的。”   温如是“嘶”一声撑起,幽怨道:“我胃不舒服!”有事男朋友服其劳,没听说过吗?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做饭!   江离默默注视了她半晌,将温如是推回原位坐好,再拉下安全带给她扣上,然后回身点燃火。   临到踩下油门时,他才轻飘飘从后视镜里瞥了她眼。   “你不是胃不好,是懒病犯了。”   “……”温如是无语,窝回椅背,扔给他个后脑勺,转头忿忿望着窗外一幕幕掠过的风景。   呸!她明明是在伤感,才不是什么懒病犯了,没眼色、没情调的傢伙!   “伤感”跟“懒病犯了”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好吧。   事实证明,江离还真的没有冤枉她。   一回到家,温如是健胃消食片也不吃了,换过衣服就一头倒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说着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对劲。   总而言之,她难受,一点都不饿,更加不想做饭。   江离明知道她在耍赖,最后还是拗不过这个装傻装得没下限的女人。他总不能学着她的无耻样,不计形象地在沙发上打滚卖萌。   虽然江离真的很想揪着温如是衣服后面那根小熊尾巴,把她摁在沙发上狠狠“收拾”一顿,可是一看到她盈满雾气可怜巴巴的眼,还是只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温如是的额头,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见他居然真的准备为她洗手做羹汤,温如是马上一翻身爬起来,揉了揉额头,好奇地蹭到厨房门口偷看。   “你会做饭?”她惊讶。   会做饭为什么以前不买厨具?外面的东西不新鲜,地沟油又多,天天在那些地方吃饭容易生病的啊。   “嗯。”江离从冰箱里取出一块肉,放微波炉里解冻。   “以前在外面流浪过一段时间,穷的时候只能自己摸索着弄东西吃。”想起温如是用鸡蛋换回来的那只不锈钢饭盒,江离微微笑了笑。   那时候的他,可不止是用类似的器皿煮过东西,至于食材,更是五花八门,菜市场卖剩的菜叶子、过期的面包、甚至是老鼠蟑螂……方便面都属于奢侈品了。   但是江离并不想说出来让温如是难过。他把米淘好煮起,轻描淡写几句略过那段自由而艰难的日子,“后来打工赚了些钱,一个人住久了慢慢就学会做些简单的菜。”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温如是也心疼得无以复加了。   假如他真的在外面流浪过的话,从时间段来推测,就只有在沈梦媛死后,江离离家出走这段空白。   其间江少华被送进贵族学校,几年没回过家,江峰根本不愿意提起江离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沈丽云是不想让自己的怨恨影响到江少华,所以直到江少华很多年以后真正掌权,才知道了其中的详情。   但他所了解到的,也只有江峰把江离打断了肋骨,没过多久,江离伤还没好就从医院里跑了。隔了几年,沈家有个亲戚听说,邻城孤儿院有个孩子跟失踪的江离长得很像,然后江峰才去把他抓了回来。   那时候的江离才多大?七岁?九岁?所谓的打工赚钱,也只能是在一些没有营业执照的工棚、大排档之类的地方当童工。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瘦削的腰身,脸贴在江离背脊上,低低道:“……对不起。”   温如是也分辨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仿佛如果不这样,就表达不了对他满腔的歉意——不管是从前没有更周全地考虑到他的生活、心情,还是在他苏醒过后,注定继续孤单的将来。   江离举着湿漉漉的手僵了下,唇角缓慢地翘了起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抱歉的?”他动了动,却被温如是死死抱着转不过身,只好无奈地拖着她去洗菜。   温如是低低嗯了声,心脏抽痛得想哭。   只是一声,却让江离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哽咽。   “这是怎么了?”江离哭笑不得,干脆擦干了手,强硬地将她拽到面前。温如是眼眶微红,紧紧抿着双唇不肯直视他。   江离凝视着她倔强的模样,笑意渐敛,轻叹了声,“傻瓜,不用为我难过,也不用感到愧疚,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嘛。”   温如是扁了扁嘴,不说话。   江离见她明亮清透的双眸此时泪意蒙蒙,心中不禁软成了一汪春水,她在乎他,才会如此在意那些已经久远的过往。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低头端详了片刻,忽而柔声打趣道,“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爱哭鬼呢。小妖怪,你该活了上千年了吧,还哭鼻子,好意思吗?”   温如是气笑,抬手就拍他:“你才是个千年活妖怪呢!怎么说话的,你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妖怪嘛!”   江离捉住她细白的手腕,冷峻的眉眼淡淡舒展开,像是一幅风姿卓越的锦绣画卷。   “……的确很漂亮。”   哪怕她只长着一张路人脸,在他心底,她也是最美丽的那一个,独属于他的妖怪。   江离弯唇轻笑,缓缓倾身吻上温如是娇艳的双唇。   因为有你,残缺的灵魂得以圆满。   我的心底不会再因往事而耿耿于怀,所以,不用为我感到难过。   狭小的厨房里,微波炉中橙色的光还亮着,解冻的肉在转动中缓缓化开。洗到一半的蔬菜散乱在盆内,电饭煲里氤出暖暖的热气,一双情侣靠在水槽旁。   他轻轻拥着她,珍而重之地在她唇间辗转缠‘绵……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04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十   或许是因为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隔膜,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江离终于不再对她时冷时热,反而殷勤体贴得让人心虚。   一切都好像渐入佳境。   虽然正是情浓的时候,温如是还是拒绝了江离让她搬进卧室的提议,理由很是让江离无语。   “十八岁,还没成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太过‘纵情’会导致发育不良,长不高的。”   ……这种义正言辞的话,说出来,连温如是自个儿都觉得站不住脚。   别说江离一米八几的个子,现在都快高过温如是一个头了,要是再长下去,她就算穿上高跟鞋,站他面前,江离看她都是俯视。   苏轻尘当初嫁给她的时候也不过就这么般大,后卿更就不用提了,活了几千年还是一张青春不老的脸——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年龄就是一个数字,你当它是个坎,它就是,不当,它也不过是个屁,完全无视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温如是本人才知道。   江离是真的搞不懂,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温如是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不肯跟他同床。   他自问,自己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好吧,偶尔也会有一点。但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她要是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目前确定下来的恋爱关系已经让江离很满足。   除了最后的那一步,两人之间可以说是亲密无间——随时随地情意绵绵的短信传书,出去散个步也是手拉着手,一刻都舍不得松开,江离毫不避讳旁人的眼光,连猛子这个旁观者有时撞上,都大呼受不了,直道他也要去找个女朋友来给自己洗洗眼睛。   不同于江离的如愿以偿,温如是现在都快要纠结死了。   一想到江离跟她一样,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人,他醒来以后可是暗刺老板,那个心机深沉,阴险狡诈,两次三番害得她痛不欲生的男人……温如是简直是发自灵魂的不安。   以这家伙的偏执,他很有可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甚至还会追到现实,去找她数个一二三……   ——江离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温如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该跟江离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这样,对双方都好,既能救他,也不至于让江离陷得太深,而她也不必纠结,日后该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她偏偏还是沉溺到了江离难得一见的柔情中。   温如是真没遇到过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   最糟糕的是,她好像真的开始动摇了。   温如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退缩,江离隐约也能察觉出几分,但他也没有说破,只是收集了一叠楼盘画册,回家后平平淡淡地拿给她看,语气平和得仿佛是在让她挑选一颗大白菜。   “选一套,定好了我让人去装修一下,过段时间我抽个空,陪你收拾收拾搬过去。”   温如是抱着一沓大画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知道他见不得她住在客厅,她心里也的确希望能有一件独立的房间,特别是在江离动不动就亲她,一时激动起来还上手乱摸的阶段。   要是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她哪天在沙发上睡着睡着,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吃干抹净。那就真是让人郁闷了。   “让我选?你的钱够买房吗?”温如是心里早就首肯,嘴上还是矜持地客气了两句。   江离脱了外套,只穿着内里一件黑色的衬衣,坐到她身边自然地搂着她的腰,揽过她,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要一个大阳台,可以在上面种点花,摆两张躺椅,出太阳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那里喝茶聊天。”   “你都记得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也就是开玩笑的时候随口提过,亏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忘。   温如是靠在他身上,抿嘴笑了,“其实也不用这么讲究,我们随便选套离你学校近的就好。”   他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不用帮我省钱,远一点也没关系,我现在有驾照,可以开车。这片最近不安全,早点搬也好,反正迟早都要买。”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温如是还没开口问,江离便随意从她手里抽出几本,修长的食指在上面点点。   “这几套小别墅我都看过,各有各的风格,环境好,交通也便利,不过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没有保姆的话,你打扫起来会有些麻烦。”   两三句话,就把温如是偏离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温如是自忖,江离虽然好像真的不在乎选哪里,她也摸不清他现在到底手上有多少闲钱,这种事不好问,一问就要牵涉到他光明背后的那一面。   江离最近把猛子和青奎几个都调出去了,几个人打死都不肯交待他们到底去外省干什么,由此可见,江离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内情。   温如是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只不过心里有些没着没落,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毕竟还不是现实里那个老板,江峰那渣爹又在旁边虎视眈眈,万一江离不幸,败给那混蛋一次、半次的……怎么想怎么糟心,还是不要浪费的好。温如是马上认真起来,下定决心要给他挑一套价廉物美,增值空间大的。   往后就算江离斗不过江峰,也能转手变卖了套现。   别墅?太费钱。江离一个还没有出社会的学生,完全就没有必要把积蓄投在这上面,有那资金还不如集中拿去对付江峰呢!   温如是这边斗志昂扬地一本本翻看着,江离却闲闲地将下颌抵在她肩窝,一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她微曲的长发。   待到她终于挑中一套既带大阳台,又不贵的三居室中等户型,江离目光愈发柔和。   他忍不住在她侧脸上亲了下,轻笑,“这么俭省,怕我输?”   温如是微赧,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睨了他眼,又觉着被他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失了气势,偏头哼了声,大大方方地便承认了。   “败给那个老家伙,你不嫌丢脸,我还不乐意呢。再说了,又想舒服,又不想外人在你面前碍眼,指望让我成天呆在家里替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美得你!想把我当成佣人使唤?真是白日做梦!”   听她振振有词,还越说越离谱,江离低头就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温如是吃痛,惊跳起来。   “喂,你这家伙,属狗的啊!”   江离捁着她的腰将她拽回来,不理她的反抗,连连在她颈子上吮吸了几下,亲得温如是颈间又麻又痒,浑身不自在。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佣人了?有这么对佣人的主家?嗯?”他低沉懒散的嗓音简直是性感到人心尖尖上了。   温如是抵着引诱连推了几把,都没能脱身,反倒是被人顺势压在了沙发上。   见势不妙,温如是急忙告饶:“别闹了,正事还没做完呢。地方选好了我们也得先去看看,再不济也得让人把现场照片拍了,户型图送过来吧。”   “你想自己设计?”江离半身都覆在了她身上,这时抬头,意味深长地抚着她红润的唇瓣,低声道,“有点小身手,会隐身,会做饭,还会家装设计的妖怪,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温如是脸皮也厚,伸出两只爪子就在他脸上重重捏揉。   “姐会的多了去了,指不定,你这辈子都挖掘不完。江小离,要不是姐心软,才不会便宜你这小屁孩呢。”很滑,很有弹性,再捏捏,温如是笑得蔫儿坏,“要感恩,要知足,懂不?没得到姐允许之前,就想扑倒做坏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   江离英俊的脸颊几下就被捏出了两块红红的印子,跟方才冷峻迷人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居然还能忍着没有拍开她的爪子。   温如是就奇了,问:“这样也不生气?”   江离默了半晌,凉凉道:“再好的旖旎气氛,一到了你这里,也都毁了。我有什么好气的?总有你把这些话吞回去的那天。”   温如是不信邪。丫一十八岁的小男人还能翻天?他以后就算再牛,她也是看过他包着尿片子怂样的人,只要死死抓住这一点,还怕不能吃定他?   可惜温如是不能未卜先知,她要是能早知道,刚才所说的每句话都会在将来遭到报应,她一定不敢这般作死地撩拨江离。   看着温如是那一脸不信的表情,江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施施然理了理自己弄乱的衣领,起身拉起温如是。   等她坐正,江离却并没有松开,握着她的小手,垂眸思量了片刻,才道,“房子的事,我会找人搞定,你不用操心。过两天我会很忙,晚上可能不会按时回家吃饭。你要是无聊了就把精力花在我们的新家上面,万一有陌生电话,记住别接,我不在家也不准出门。”   温如是敛容看了他半晌,江离没有解释,只微微笑了笑,“放心,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陪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越是这般淡定自如,温如是就越不安。   江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江峰开战的?她并不清楚,但怎么也不该是现在。   温如是总觉得有哪里没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三天后,猛子和青奎绑了一个男人回来。   ☆、第205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一   猛子回来的那天是周末。接了电话以后,江离并没急着出去,在家里陪温如是用过早餐,然后在新房子的设计图上添笔加了几项要求,才换过衣服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江离回房拿了样东西,出来见温如是席地而坐,趴在茶几上认认真真地在A4纸上勾勒新家阳台的三维图,不想打扰她,只走过去在她颊边轻啄了下,道:“我出去点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哦。”温如是头也没抬,挥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江离走到门口,想了想,又问,“家里还缺什么?我晚上顺路一起带回来。”   温如是这下总算反应过来,抬头怔怔地看着门口还在等她回话的江离,忽然笑了,道:“江离,你现在好像一个居家男人哦。”跟刚刚见面时那个满身冷意的江离真是判若两人。   江离臂上搭着外套,伫立在玄关旁的身姿挺拔,闻言道:“这样不好吗?”   温如是摇头微笑:“不,很好。”真的很好,她喜欢这样的江离。   像对普通男女朋友一样,说着平凡的琐碎小事,这让她觉得,此刻的江离,比记忆中的后卿和苏轻尘都要来得真实。   仇恨能让人奋发,同样的,也能让人覆灭,如果她的存在可以驱散江离心中的黑暗,哪怕只是一点点,她来到这个世界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江离走后,温如是在纸上描了大半天,琢磨着没什么问题了,拿过笔记本电脑,正准备用CAD把构思好的设计画出来,忽然看到青奎的头像显示在线,便随手打了一行字过去:“你和猛子还没忙完?家里的米用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是没空就随便派个人帮我带一下。”   青奎这会儿正在郊外一座新建的厂房外,跟几个小弟凑在一起抽烟,听到声音刚掏出手机,就被出来接人的猛子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   “正事不做就知道聊天打屁!老大马上就要到了,小心被看到揭了你的那一身皮!还不快进去把货收拾好。”   青奎连忙一溜烟往里跑,跑到猛子看不到的地方,才慢下来翻了个白眼。嫉妒他跟嫂子关系好就明说嘛,犯得着打他脑袋吗?   青奎伸掌揉了揉后脑勺,走进厂房,把停在中间的小货车打开。   车门一开,一个衣着光鲜,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马上惊惧地往角落里缩。那男人看上去保养得极好,白白胖胖,手上还带着一枚白金钻戒,若不是他嘴里堵了一条半黑不白的毛巾,被人五花大绑地像个货物一般扔在车厢中,光看外表,还真有几分成功人士的风范。   他一见青奎探身进来抓他,马上口齿不清地“呜呜”着,拼命扭动躲避青奎的手。   “给我老实点!”   青奎火了,一耳光扇得那人脸都偏向了一边,往他身上呸了一口,甩甩手,“躲?屁大点的地方,我看你能躲去哪里。”   说罢,青奎相当粗暴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人从货车上拖了下来。那人脚踝处还捆着绳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痛得眼泪都差点飚出来,倒是安静下来,不敢剧烈挣扎再引来一顿皮肉之苦。   青奎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弯腰提着他的脚,倒拖着把人往里间的密室拽。   到了地方往里一扔,也不管那人在水泥地面蹭破多少皮,关上铁门,靠在门边就摸出手机,给温如是打小报告:“猛子刚才不让我跟你聊天。嫂子,放心,明天我就带人把米给你送过去,绝对不会让老大家断了粮的!”   温如是刚才等了一会儿没见青奎说话,没有多想,便做自己的事去了,这时刚把平面原始结构图画出来,就看到右下角聊天标志在闪,点开看了下,顿了顿,回道:“不用急,你们正事要紧,人平安回来了就好。”   青奎咧嘴一笑,嫂子比老大和猛子贴心多了,瞧人这态度,女人就是比糙老爷们儿说话暖心,他飞快地打了一句,发出去:“嫂子不用担心,我们几个都好着呢。”   温如是淡淡回了句:“都没事?我怎么听猛子说你受伤了。”   “怎么可能?那是污蔑!”青奎愤怒了,好哇,猛子方才不准他聊天,居然是抢先去造他的谣来着。   他可是老大手底下最能打的猛将之一!猛子怎么能在背后使暗箭,败坏他高大光辉的形象?这绝逼不能忍!青奎两眼一瞪,站直身,手速爆发连忙澄清。   “猛子都是骗你的千万别相信他的话!我们都监视那家伙大半年了,这趟去轻轻松松就把人逮回来,绝对没有一个兄弟受伤!”   发送键一摁,青奎就心道,坏了。   老大一早就交待过,这事儿要保密,除了他们几个,谁也不能走漏风声。他都小心又小心地捂严实自个儿的嘴了,谁知道,向来温柔体贴的嫂子居然也会给他下套……   这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点信任可言了?   青奎哭丧着脸,急忙敲了个电话过去。温如是拿起一看上面的名字,微微笑了笑,接起。   青奎瞥了一眼大门口,捂着话筒小声地央求:“嫂子,你可别害我,这事儿听过就算,咱也不追究了,你千万别在老大面前说漏嘴了,拜托。”   温如是端起茶几上的红茶,抿了口,笑道:“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关心关心你们,江离要是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不会生你的气,但是会生我的气啊。老大一生起气来,不会打骂下属,但是会让猛子把他调到另一帮人的手底下去学金融,一想到那些红红蓝蓝的线条他就脑仁疼——他书读得少,不想洗白呀!   青奎忽然明白,猛子平时为什么叫他们少跟温如是套近乎了,这混在一起不犯错还好,要是一犯错,妥妥的就是替大嫂背黑锅的节奏!   那头温如是还不放过他,柔声柔气道,“青奎,你最老实了。跟嫂子说说,这次你们去外省到底是抓了谁回来,嫂子就随便问问,你答了,以后咱再也不提这件事,怎么样?”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他还能怎么样?青奎现在心里真是无比的憋屈,声音都蔫了。   “那个男人叫刘永志,是江氏企业省外一家分公司的经理,其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老大只吩咐让我们把人抓回来,他要亲自处理,别的什么都没说。”   刘永志……那不就是当年江离外公的助理吗?温如是没有再问,江离既然说要亲自处理,那个害死苏文的刘永志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温如是挂了电话,立刻打开嵌玦联络江少华。   江少华沉稳的声音刚一响起,温如是马上便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刘永志是江氏企业海外部的,怎么现在还在国内?”   江少华沉默了片刻,道:“我看到刘永志的时候已经开始接手公司,是在小离二十三岁以后,也就是说……”   温如是喃喃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说,江离绑架了刘永志就表示,他原本的轨迹已经改变了……为什么?他不该这么冲动。”   江少华看着面前屏幕中有些怔忪的温如是,缓缓叹了口气:“你没有发现你家楼下增加了很多帮派人士吗?这栋楼里面,现在起码有一半的租户都是江离的人。”   温如是眼光一凛,立刻猜出了原因:“你爸想要用我威胁江离?”怪不得,他急着要搬家。这片小区本来就乱,门口的保安只有两个,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江峰要是真的撕破脸,温如是还真不敢担保自己足不出户就能保证安全。   “……嗯。”越介入得深,江少华心里就越难受。母亲一直教导他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可是,他自小当作榜样崇拜着的父亲,实际上却是他最厌恶的那种人渣。   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江少华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流泪的样子,就怀疑,她是不是也不放心,把唯一的儿子交到江峰手里?   她到死,都牢牢地把沈家的股份留在手里,坚持要等到他成年以后继承。江少华那时不懂,现在才知道,她根本就是在防着江峰,怕他步上小离的后尘。   这种信仰上的崩塌,让江少华几乎都无法回去面对那个他顺从了一辈子的父亲。   江少华除下眼镜,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形势还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糟,单纯论黑道势力,我爸不如小离,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敢动他。有江离护着你,你现在住的地方很安全,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只是有一件事,我们之前都没有预料到,就算你今天不联络我,我也要找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小离已经开始阻击这个世界的拯救计划核心装置,我不知道他到底派出了多少人混进各大执行公司,据我调查,至少现在的流光,已经有了他的卧底。”   “啊?”温如是瞠目结舌,要不要这么快啊。不是,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流光中还潜伏着暗刺的人?   “问题不在于他提前开战,而是这个世界的温如是今天上午跟小离碰面了,这才是个大麻烦。”江少华也很恼火,意外总是层出不穷地接二连三发生。   本来刘永志可以活到多年以后,要不是江峰想对温如是下手,江离就不会愤而反击。江离若是不在今天上午出城处置刘永志,就不会撞倒另一个温如是的车,还留下了联系方式。   ——江少华都想呵呵了,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苦中作乐地开解自己,至少,这表明温如是的任务执行得相当成功?   江少华咬牙,狠狠加重了语气。   “温如是,你给我记住,一定不能跟这世界的你接触!”   温如是被他一吼,都想掀桌了,对着嵌玦就骂:“每次都是这样,事到临头才着急,你这主席当得还没有我的小助理专业!我说你能一次性把重点注意事项,若是犯了将会造成的后果全说清楚不?能不?!”   江少华被她顶得心口痛,忍了忍,终于平心静气道。   “你们不能见面,否则,你很有可能会死。你要是出事,江离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的情绪一旦超过了临界点就会惊动源物质。”   “到时候,这个世界会解体,江离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206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二   郊区厂房密室内,二十多平米的小房间连张椅子都没有,一根电线从天花板垂下挂着一只灯泡,橙黄的微弱亮度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刘永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他的半边脸无力地贴着冰冷的地面,想要支撑起来靠着墙都做不到,双手被倒缚得久了,血液无法回流,麻痹得感觉不到痛。   密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刘永志努力竖起耳朵,却听不到外面传来一丝一毫的声响。   四周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完全被隔离成另一个世界的空间,死寂得渗人。   他喘息着,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最近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那些人直接将他关进这里。   刘永志不怕对方求财,他一直活得很小心,为了保命,他愿意付出代价。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出面,对他提出过关于赎金的事。   刘永志想破了脑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点头绪,这样未知的恐惧让他害怕。   他们会怎么对付他?他会不会死在这里?他的老婆、孩子,还有藏在情人那儿的那笔巨款……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安排一下。刘永志正心慌意乱地胡思乱想着。   忽然,厚重的铁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刘永志努力将视线移向门口,顾不得脸颊在地面刮得刺痛,隔着堵在嘴上的毛巾拼命呜咽。   室外光亮,室内昏暗,进来的男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俯视着他,逆着光的身形高大挺拔。   刘永志有些透不过气。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那人却将他此时一身的狼狈尽收眼底,刘永志莫名地就生出了些许的忿然和怨恨。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就仿佛他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只卑微的可怜虫,而他只需要轻轻抬脚,就能将他碾死,不费吹灰之力。   刘永志又恨又怕,奋力扭动着往后退。   那个男人好像笑了下,逆着光的面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白得发亮,就像是头野兽进食前露出铮亮的獠牙。   “好久不见。”他说。   刘永志拼命摇头,想告诉他,他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们抓错人了!可是塞了满嘴的毛巾却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人缓缓靠近的步伐轻慢。仿佛每一个落脚,都刚好就踩在刘永志的心跳上。   一步一步,咚咚咚咚,血管剧烈搏动得他的视线都有些恍惚,刘永志不由瑟缩了一下,还是坚持着睁大眼睛看他。   那人走过阴影,在他面前站定。   “刘永志,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蹲下身,慢条斯理取出堵在他口中的毛巾。微弱的橙光下,一张冷峻而微微显得有些年轻的面容是刘永志所陌生的,但那份陌生,似乎又带着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   久远得,十多年来,跟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起的那张脸,那张血迹斑斑的,愤怒地痛斥着他的背叛的老人的脸,有五分相似……   刘永志猛地瞪大了眼!   “你是,苏文的孙子?”   “你是苏文的孙子,你是江离!”刘志文失声叫出了两句,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他终于明白,绑他的人为什么不提赎金,为什么开了这么久的车将他带到这个地方!   江离根本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出去,他想杀了他,为他的外公报仇!   不!江离并不知道苏文是他打死的!事发之后,他伪装得很好,就连苏碧清都以为他是被后来赶到的警察营救下山的。有江峰给他的一大笔钱,刘永志十多年都没有回来。   那时江离才多大点?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是个局,都是为了得到苏文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一定是在诈他的,江离根本就没有证据!刘志文脑子里急速转动,面上已经挤出讨好的笑容。   “小离啊,你这是做什么呢,你突然把我带到这里来,你爸爸知道了会生气的。小刘叔叔也不知道是哪里考虑得不周到,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你,看在小刘叔叔也照顾过你一段时间的份上,小离就别跟叔叔计较了好不?你看,你婶婶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要是不赶紧回去,她一急上来,肯定会去报警的。你才这么大,未来还有大好的前途,档案上留下污点以后,出了社会找工作也不好找。”   “咱们好好说话,别动粗。”刘永志说得嘴都干了,见江离还是不动声色,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里也开始没底起来,“小离,叔叔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你毕了业要是不想继续读书,可以来找叔叔,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江离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玩味地注视了他半晌,慢慢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枚黑色的钮扣,拈着举到刘永志面前:“还记得这个吗?”   他的语声平静,蕴含着丝丝冷意,刘永志心底一寒,不禁就住了嘴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钮扣,黑色硬塑料的材质,看不出跟大街上到处都有的钮扣有什么不同。   刘永志茫然地抬眼。他想摇头,却因为隐隐生出的惶恐不安,而僵硬了脑袋。   “小刘叔叔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也不奇怪。”江离轻嗤声,缓缓站直,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轻轻抬指,随意地将那枚钮扣弹到刘永志身上。   然后慢悠悠转身,接过猛子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钢管。   “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   江离的唇角噙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忽然扬起手臂,一米多长的钢管,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击向刘永志脆弱的关节!   “啊啊——”刘永志翻滚着,爆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   一棍一棍,棍棍到肉,伴随着咔哒咔哒的骨裂声。   “你疯了!江离,你就是个神经病!”刘永志失声叫喊。   “是吗?我没有在精神病院呆到死,你一定很失望罢。”江离冷笑,眉目清冷恍似浮冰。   他手下连连重击,毫不留情,“让你在外面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永志被打得连连惨叫。   飞溅的血点沾染上江离深色的裤脚,江离视若无睹,只是一下一下痛殴死命翻滚着想要远离他的刘永志。   “没有?”江离笑,狠厉的目光从上至下,冷冷笼罩着地上刘永志抽搐的身体,“如果不是在抓扯中,你身上的扣子被我外公拽下来,或许,你的话还有丝可信度。”   刘永志瞳孔紧缩,骇人的预感震得他差点忘了躲避,那枚钮扣……刘永志想起来了!   他离开山顶没多久,就发现袖口处少了一颗扣子,当时的时间紧迫,他根本就来不及回去找。刘永志也是存着侥幸心理,只把衣服脱下来烧了,收了钱后就匆匆忙忙打着就医的旗号,被江峰安排到了外地。后来看风声过了,警方那边没人提起这茬,他便也没跟江峰说。   没想到,竟然会落到了江离手中。   刘永志渐渐绝望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江离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你就是这样折磨他的吗?就是这样,看着他在你面前吐血,在你面前挣扎求饶?”   凌厉的钢管雨点般落在刘永志的身上,江离一句句拷问着,面上淡淡的微笑扭曲,分不清是悲是喜。   “就是这样,打断他的手骨、腿骨、肋骨,让他死不瞑目?”江离语声倏然变轻,“刘永志,你到底是有多害怕他没有断气?你怕他死了也要从地底爬起来找你报仇雪恨,对不对?”   苏文花白的乱发混着污泥,从土中挖出来被血痂和泥土污满全身的尸体,抚上去寸寸断裂的骨骼,苏碧清哭到晕阙还消失不了的悲泣声……偷偷掰开苏文手指,看到混着一把泥土,被紧紧攥在他手心中的那枚钮扣时,他撕心裂肺的疼痛,比胸前的伤口更甚!   那一天的场景,他无时无刻不谨记在心,永远都忘不了!   这些年他隐忍不发,小心翼翼地查证,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当年绑架案的凶手,除了刘永志,还有最后一个凶手。   那就是外公的好女婿,他的亲身父亲——江峰。   他唯一的外公,除了母亲之外仅有的亲人!他们怎么敢,在残忍地杀害了苏文以后,就妄想着此事能不了了之?!   江离肆意地微笑着,眼中却渐渐浸出了血红阴霾的戾气,猛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刘永志手脚俱已被打断,躲无可躲,只能伏在地上抽搐着哀哀低号。   不过片刻,刘永志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四肢弯曲得变形,像堆烂泥瘫软成一团。   江离没有因为刘永志的昏迷而停手。   站在身后围观的猛子察觉江离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妥。老大平时再愤怒也是冷静自持的,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失态的江离,就像是……疯狂到走火入魔了般。   “老大!”猛子连忙伸手去拉他,没想到却被江离反手一股大力挥开。   猛子往后踉跄了两步,被青奎一把扶住稳住身形。   青奎赶紧机智地拨通了温如是的电话,举到江离耳边:“老大,嫂子电话。”   江离愣了愣,电话那边就传来了温如是柔柔的声音。   ☆、第207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三   “江离。”她唤了声他的名字,带着她特有的柔软语气。   江离胸膛猛烈起伏着,全身上下奔腾的热血仿佛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这个渣滓!”。忽然听到温如是叫他,江离条件反射地就回了声:“嗯?”   “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听他回应,温如是的音调又放柔了几分,“你待会儿早点回来陪我好不好?”   江离还没有摆脱方才激烈的情绪,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木木地应了下:“……哦。”   那边的温如是听起来很高兴,马上就道:“说好了,不许失约哦,我马上就去做晚餐!”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密室里一片安静,江离握着血迹斑斑的钢管,缓缓转头。   青奎被他赤红的双眸吓到了,举着电话的手臂僵在半空,弱弱地翕动了下双唇,正想说——老大,给大嫂打电话这事儿,真不怪我啊!这都是给逼的,对,是被猛子和大嫂给逼的……   哪知道江离用骇人的眼光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一开口,却是:“糟了……我忘了带换洗的衣服出来。”   青奎嘴角抽搐了几下,差点给哭,好在旁边的猛子很快转过弯来,一面小心地上前,从他手中缓缓抽出那支凶器,一面安抚江离的情绪。   “老大,没关系,我那里衣服多,你可以去我住的地方洗个澡,换了这身再回去。”   听了猛子的话,江离下意识松手,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裤。点点血迹飞溅得到处都是,迟钝的感官好似这会儿才回笼,他不由蹙眉嫌弃地道了句:“血腥味太浓了,青奎,去城里买套新的,送猛子家里去。”   青奎立刻点头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同情地看了眼同样被嫌弃了的猛子。   花了半个多小时清洗一新,江离从猛子家里出来,上了车总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残留着一股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淡淡血味。   到底是真的没洗干净,还是心理作用,江离也分不清,只觉得,温如是要是闻到肯定会不高兴。   面上绷得再严肃,也掩饰不了他忐忑的心情,经过小区门口,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车开进去,方向盘一打,又原路绕回城中心。   城里有家花店,从外观看上去,里面的花卉品种应该很齐全。他曾经路过,大概能记得花店的位置。   再次回到小区的时候,江离的手上多了一束香水百合。   馥郁的香气能将一切导致他不安的气味都遮盖住,江离很满意。   但是这份满意待到进了楼道,就变成了不自在。他完全能够敏锐地察觉出,那一道道住户门上,躲在猫眼背后看热闹的好奇目光。   江离干脆停下脚步,敲了敲五楼左侧的门。   门内马上响起一阵慌乱的推搡声,很快打开,一排四人站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齐声道:“老大好。”   江离面无表情将四人打量了一番,慢悠悠道:“喜欢花?”   “……”四人面面相觑,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江离却点点头,直接将他们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直接下了结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明天我会让猛子把你们的房间都摆满鲜花,费用就从你们的薪水里扣。”   “…………”四人不敢说不,只得目含“感动”的泪光,目送着老大扬长而去。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江离总算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上了七楼,他掏出钥匙开门入内,温如是没有像平常一样,第一时间就跑出来迎接他。   江离放下手里的花束,换了鞋,正准备朝里走,突然被她的一声“站在那里,别过来。”给吓了一大跳!   江离僵在原地不敢动,一路上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又浮了上来。   温如是一定是知道了!否则不会如此反常。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每次他回家都会冲上来抱他,之前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明明也很随和,没有一丝异样。难道问题就出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江离开始慌了。   到底是谁告诉她的?猛子、青奎、还是留守在楼里的那帮手下?   不对,现在不是找出告密者的时候。   当务之急,他首先要考虑的是,温如是要是不能接受这么残暴的他该怎么办?   她要是反悔了,想要离开……如果她真的敢企图逃跑,他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率先把温如是给绑起来,锁在家里,让她哪里也去不成?   ……江离忍不住握紧拳头,心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要狠狠地教训温如是,让她再也不敢生出背叛他的心思,一会儿又怕自己冲动的行为让她难过。   要是他一气之下,失手伤了她怎么办,要是温如是其实并没有这么打算,那他不是就弄巧成拙了?客厅里悄无声息,站在玄关的位置只能看到沙发上空无一人,温如是迟迟没有出现,江离很快就乱了分寸。   他直直地立在玄关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底越来越凉,眼眶渐渐泛红,口中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一开口就是痛。   或许,他该放下身段求她,温如是那么容易心软,她不会舍得看到他伤心……应该,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江离只觉得等待宣判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闭上眼睛。”温如是说话了,她的声音一板一眼,没有平素撒娇时的软糯。   江离深吸了口气,听话地阖上双眸。   很快,他感觉到她走上前来,踮起脚尖,在他眼上蒙上了条丝巾。她的身体离他极近,近得江离能闻到她发间干净的清香,江离动了动指尖,没敢抬手。   温如是退开一步,似乎端详了几秒,然后拉起他的手。   江离下意识反手握紧她的小手,发觉温如是不适地想要抽开,他马上加大了手底的力道不让她离开。   “……我错了,别走。”   他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温如是,别走,你不喜欢,我再也不这么做了,我没有杀他,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江离低沉的腔调里无端端生出几分委屈。他事先明明就想好了,要留刘永志一条命去对付江峰,只是临到头来就控制不住杀人的欲望,若不是当时的那通电话,他可能就真的把人打死了……但是,就算他真的杀了刘永志,温如是也不应该起了跟他分手的念头,她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他。她发过誓的。   “江离,你把手放开,抓痛我了。”温如是叹息。   江离抿了抿嘴,没动。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低哀求她了,她也不愿意点一下头,他有时候真的恨她总是置身事外的无情。   也是,沾过血的人,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他不该再自欺欺人。   僵持了片刻,江离挺直背脊,拉下蒙在眼睛上的丝巾,眸中渐渐结了冰,冷冷地直视着她:“你后悔了吗?后悔接受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你的男朋友……”   冷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如是毫不淑女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江小离,过度脑补是种病,得改。”然后用空出的那只手,猛地拉下他的脖子,重重吻上了他的薄唇。   她灵巧的香舌在他嘴里狠狠地惩罚肆虐了一番,才松开他,轻轻在江离脸上拍了拍,“发够疯没有?”   江离傻愣愣地看着温如是嚣张的表情,一时回不过神,被亲得水润通红的双唇嚅动了下,终于喑哑着声艰难开口:“你……”   “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跟你共享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不过现在看来,”温如是气不过,伸出一根食指,狠命戳了两下他健壮的胸肌,“惊是有了,至于那个喜,哼哼……”   “你说你的脑子里面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嗯?你怎么会以为,我会为了个人渣想要跟你分手?”温如是想起江离方才慌乱的样子,就止不住的上火。   她就这么让人无法信任?她温如是的承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有可信度了!   虽说她的确是不喜欢自己男朋友杀气太盛,但具体情况也要具体分析的好吧。像刘永志和江峰这样的货色,根本就不值得她跟江离怄气。   她又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圣母玛利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才是她的风格。再说了,她要是真想阻止,在江离今早出门之前就开口了,还用得着事后算账?   有句话说得好,具体是啥不记得了,反正大意就是“咱没有仇人,有仇的当场就报了”。   温如是深以为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过法律还是要遵守的,要是这天下人人都像江峰那种人一样,罔顾国法、草菅人命,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公正可言?虽然这么一来,想要打垮江峰会多费一番手脚,但江离毕竟是现实中人,温如是相信,他一定能想出更稳妥的方法。   不是所有事,都只能用暴力解决。总有一天他会回去,有些界不能越,一旦越了就会变成惯性,以后想要改都没那么容易收得住手。   温如是对江离有信心。   至于其他的,只要江离不弄出人命,偶尔发泄发泄,她并不在乎。   气过之后,见江离还傻乎乎地望着她,那晶晶亮的黑眸里,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冷静果敢,又有些心疼。   她瞪了他眼,主动靠过去,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十分别扭地道:“抱好了,跑不了,再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208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四   这顿晚餐两人都用得食不知味。   餐桌上的花瓶内,用干净的水养着江离带回来的香水百合,花香浓郁,乳白色的花瓣上面带着晶莹剔透的水滴。天色还没有黑,经过刚才那个意料之外的插曲,温如是也没了摆出烛台来点情调的心情,干脆拉开窗帘,用斜照入屋的晚霞代替烛光。   江离仿佛也知道自己想多了,这时候,温如是做什么他都不敢出声。他低着头安安静静用餐的样子,从温如是的角度看过去,还真有点十八岁少年羞愧知错任打任罚的模样。   温如是心里也有气。   本来攻略江离她就有很大的心理障碍。看着他那张俊脸,她老是想起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暗刺老板,想起他所扮演过的后卿和苏轻尘。   幻梦能抹去她投入过的爱情,但是抹不掉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往记忆。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一个明明就曾经爱过的男人培养感情,还要拿捏好其中的分寸,从发觉到江离爱得偏执的那一刻开始,温如是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但是她不能说。不能对江离说,亲爱的你要理智一点,姐早晚得甩了你去过自己的生活,更不能对江少华说不想干了的气话。   温如是真心不愿承认,江离近乎卑微的在乎,让她深深的触动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是这么毫无安全感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爱让人窒息,心疼江离之余,她心里反倒生出了种不合时宜的甜蜜。温如是很震惊。   在今天之前,连温如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往常总是会忽略他的年纪,还老喜欢反反复复去踩江离的底线,就想看他到底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对她发火。   她总是按捺不住想要折腾他的冲动,为达目的,撒泼打滚样样都干得出,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温如是自问,自己本不是这么爱作的人。但是在江离面前,她的智商都像被拉低了一半似的,竟然会跟一个小她真实年龄好几岁的大男孩较劲。   这样不计形象的神经病行为,根本就是陷入情网的小儿女才会做得出的事……   她居然会毫无所觉。   但正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才更加害怕。   温如是很怕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到了最后,她会把自个儿都赔进去。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在没有成功唤醒江离之前,一切不该在现在考虑的事情,想再多也是白搭。温如是终于调整好心态,刻意无视了江离时不时飘向她的目光,尽量目不斜视,专心切着面前煎得嫩嫩的小牛排。   一顿饭就在这么沉默的气氛中渡过,温如是不知道江离此刻作何感想,反正,她是味同嚼蜡,还要端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胃都隐隐作痛了。   过了好半晌,温如是才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的高脚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结束这餐让人蛋疼的烛光晚餐。   见温如是不吃了,江离也随即放下了刀叉,漆黑的眸子不安地一瞬不瞬望着她。   温如是被他规规矩矩的样子弄得一怔,又控制不住地放缓了表情,缓缓道:“厨房里还热着玉米浓汤,我去给你盛一碗过来。”说完,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刚刚还打定主意要淡定相对,不能继续沉溺其中的,才这么一会儿,被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看,就把方才想好的对策全给忘了!   但话都说出口了,温如是也不好吞回去,只得板着脸起身进厨房去给江离盛汤。   端出来,盯着江离慢慢喝完,想着自己再这么别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她再怎么懊恼也没有用,难不成,还能把沦陷的心给挖出来再塞回去?   她也不是这么输不起的人,爱就爱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有这矫情的闲功夫,还不如趁着江离此时心中有愧乘胜追击。   温如是很快就恢复了自信,直截了当地问,“今天一天,你都出去干什么了?”   江离愣了下,迟疑了很久,才回答:“……安排江氏企业的人,在周一分批爆出江峰曾经行贿的名单,还有他这些年陆陆续续买凶杀人的黑幕。”   周一不就是明天?温如是无语。所谓江氏企业的人,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不是他的暗桩,就是抓住了人家的把柄,逼得人不得不窝里反。   这小子还真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阴险,怎么坏怎么来。   见温如是看着他,默不作声,他抿唇又道,“上午出去的时候,顺便通知人把我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收回,准备明天投进股市,打压江氏股价。”   好个“顺便”,明明就是谋算良久,还想轻飘飘一言带过,蒙混过关。背着她做了这么多事,一句话都不跟她提也就罢了,还在她面前装什么小清新!   被江离严防死守蒙在鼓里,平白无故担心了他好几天的温如是,这下是真的不爽了。   “江峰悉心经营了江氏这么多年,不是一点点闲散资金就能轻易扳倒的,你才存了多少?!也不怕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到时候你就是江峰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了!”   温如是恨铁不成钢,早知道江离是打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她说什么也该早点防范,好在今天是周末,还来得及。   “……五千万。”   “啊?”温如是正盘算着,被他突然打断,一时没反应得过来。   见她没明白,江离又说了一遍,耐心地解释道,“我准备放五千万进去。上午不利的消息爆出来以后,江氏的股价肯定会受到影响。我投进去的钱只是个引子,股价一旦开始大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就会跟风。江峰不可能任由江氏就这么垮掉,他要是想救市,就得注入新的资金。”   “你放心,我不会被套在里面的。如果一切顺利,除去之前已经到手的百分之七,明天下午收市之前,我们总共应该能够拿到江氏四分之一左右的股份。到时候,江峰若是还想继续坐稳大股东的位置,就必须去收购散户手上的份额。”   “再加上相关部门碍于舆论前往查证,有这些时间,就算他手眼通天,能把所有事情都按下,也会大伤元气。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想抛售,或是入驻江氏企业,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江离有条不紊地交代出前因后果,温如是听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一文科生,玩不来这种金融上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好吧?   她的专长是算计人心啊,摔!   偏偏江离解释清楚还一脸诚恳地看着她,温如是一点都不想夸他聪明!   这种明明就是作为主人公出现,准备以大无畏的姿态,牺牲小我拯救世界,到了紧要关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沦为酱油党的心情……真的,忒不是滋味了。   温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脸缓缓道:“还有呢?”   “……还有,”江离唇角刚刚扬起的微笑又垮了,低头自觉地认错,“把刘永志抓回来打了一顿。”说完,见温如是面色不妙,又补了句,“没打死。我走的时候,专门吩咐猛子找人处理他的伤势了。”至于会不会留下残疾,那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江离自以为把一天的行程都汇报得清清楚楚了,没想到温如是还不依不饶:“除了这些糟心的事,你就没有其他的好说了?”   江离茫然抬眼:“还有什么?没了啊。”   眼角余光瞟到台上的百合花,江离又有些纠结,难道,要把因为不想让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专门跑去买了一束花这种小心思也要一一交待清楚吗?之前的事,已经让他觉得很丢脸了,再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以后在温如是面前还能抬得起头?   没等江离考虑太久,温如是就敲了敲桌子,不满地盯着他闪躲的目光,道:“早上出去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谁,老实回答。”   遇见了谁?   江离恍然大悟,暗暗呼出一口气,很愉快地就回答了:“啊对了,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早上碰到一个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女孩。”   只要不讨论那束花,说什么都好,江离马上恢复了镇定,想起那个被他不小心撞了还很有礼貌的女孩,他面上也带出了点笑容。   “说起来,她长得跟你也很像呢,就像是小了好几岁的你一样。”一双跟温如是极似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十五、六岁的脸蛋上还带了点婴儿肥,一笑起来,两排小白牙漂亮得晃眼。   世界如此之大,他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跟自己心爱的女人同名同姓,连样貌都差不离的人,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也许是移情作用,江离对那女孩的印象非常好。   想着他的小妖怪是要是能提前几年化出人形,说不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就跟孪生姐妹一般了,温如是一向没有朋友,以后被他关在家里也能多个聊天的对象,她肯定会很高兴。   “我特地把她的联系方式留下来了,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是闷了,可以邀请她到我们家来做客。”江离自忖,只要那女孩上门时,他提前让人在门外守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江离这边厢还认为自己已经够大方了,那边的温如是却快要气得掀桌!   邀请这个世界的温如是上门做客?   邀请他妹啊!她还不想死得那么快呢!   ☆、第209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五   自己躲都躲不及的人,这个完全不在状况中的笨蛋还特地花心思,想请人来家里玩……这都什么事儿啊!   温如是面上青白交加,还要按捺住发火的冲动,好声好气告诉他——她一点都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任何人来陪她聊天,她温如是这一辈子,有他在身边就够了。真的,比真金还要真!   温如是咬牙切齿,发出这一生最违心的言论,憋屈得都快内伤了。   而那被人再次告白的江离却愣在了当场。   什么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江离想,他完全体会到了。   只要一句话,温如是想他在天堂,他就在天堂,温如是想他在地狱,他就会堕入地狱。   他想要牢牢抓住她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指尖都在发颤。那些不敢言说的种种过往,那些沾染了血腥的阴毒手段,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丑陋。但是,温如是一点都不怕他,也不嫌弃他。   她说,她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充斥在胸腔中的复杂情绪满得就快要溢出来,江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温如是犹疑不定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这男人是吓傻了,还是高兴傻了?   还没打消江离准备去找另一个温如是来当她闺蜜的念头,温如是当然不能就这么甩手就走,只得忍着离开客厅的冲动,在一边干等他的回答。   没想到,江离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抱住不放。猝不及防之下,温如是挺直的鼻梁一下子猛地撞到江离硬邦邦的胸肌上,她霎时飚出了两行生理性泪水,温如是连忙用手去捂,刚抬起一半,就被江离强健的双臂连人带手一起给抱了个扎实!   嗷——她的小蛮腰啊,快断了!   温如是伸脚就踹!   江离紧紧捁着她的腰身,任她怎么挣扎怎么踢,就是不松手,嘴里还不停低低道:“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温如是,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真的知道,刚才就不会突然发神经抽风了!这货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他们刚刚不是在谈正事吗,还能不能正正常常地好好沟通了?!   温如是大怒:“滚蛋!你掐得老子痛,松手!”至于,这个愤怒里面,有没有心事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温如是的脑子里,已经气得不想思考了。   被她这么一骂,江离倒是松开了她。但还没等温如是站好,整理好被他弄乱的衣服重振旗鼓,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妈蛋,他居然,居然将她拦腰抱起了!   她不喜欢公主抱!更加不喜欢被十八岁的小男生轻轻松松拦腰抱起,一点都不喜欢!   温如是羞愤交加,江离低头凝视她的眼神,还该死的温柔。   “温如是,不要担心。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温如是无力自辩,被他柔情似水的目光笼罩着,她的心都在抖。   她根本就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还有一年多,决定成败的时间就要到了,江少华要她在江离二十岁之前唤醒他,给出的期限,短得根本就不容她沉醉在风花雪月中。   见江离大踏步抱着她走进卧室,倾身就待往床上放,温如是终于危机感大作。   “喂,你冷静一点,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江离,我还没有准备好,你答应过不乱来的。”温如是快不知所措了,感动归感动,她现在是真的还没想好啊,这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江离见温如是死死环住他的脖子,一副打死都不肯就范的样子,忍不住笑,紧贴着她的胸膛微微震动。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啄了下:“傻瓜,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突然把人强行抱床上来,是个女人都会慌的好吧?!   温如是忿忿松手,踩着床垫就想从另一边跳下去,却被江离一把拉住了。   他注视着她的眸光深沉,带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陪我躺一会儿,我发誓,只是抱着你,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只是太高兴,高兴之后又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温如是警惕地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他的表情里挖掘出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但江离就那么坦然地让她审视着。   温如是心里在告诫自己,男人的誓言有用,母猪都会上树!脚上却怎么也挪不动。   在自动自觉地走回去平躺在江离身边,被他轻轻地抱进怀里时,温如是就想,她好像,真的完蛋了。   ……这真是一个让人忧伤的觉悟。   不用看,温如是都知道江离现在笑得有多么满足。温如是微微侧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忽然很想学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堆里,再也不出来见人。   偏偏江离还勾起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不让她回避。他修长的手指有些粗糙,摩挲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带起一串又痒又麻的异样。温如是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温如是。”江离低声唤她。   “嗯?”   “温如是。”他又唤道。   “……嗯。”   “温如是。”江离的声音愈发温柔。   “闭嘴!”温如是忍无可忍。好好的说着话,莫名其妙就说到床上就够了,还要忍受他的骚扰,还让不让人平心静气琢磨正事了?   江离顺从地噤了声。   片刻后,温如是就感觉到江离的呼吸放缓,睁开眼,见他竟然真的睡着了。他拉着她的手没放,唇角还微微弯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卸下了平日的冷酷防备,此刻的江离才像真正符合他年纪的青涩少年,露出稍显疲惫的睡颜。   温如是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天色逐渐黑下来,墙角的感应灯微微亮起。   江离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察觉到温如是还在,遂下意识揽过她,在温如是肩窝上蹭了几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她气息的味道,才抬起眼睑,微笑着望她。   温如是一直没有睡,她看着他想了很久,那些她刻意不愿去面对的事。她想,也许,她真的对江离不公平。她从来就没告诉过他事情的真相,也不给他选择的余地。她的确是在抗拒,她怕她的生活中多出一个人,她没有信心能够跟江离一起走到最后。   温如是看着江离信任的眼神,忽然想将压在心底的秘密倾诉出来。   她回望着他,轻声开口:“江离,我不能保证会跟你永远在一起。”永远太远,她承诺不起。   江离愣了愣:“温如是……”   温如是抬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唇,“听我说。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你忽然就觉得,我其实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人。又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专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她不是他的小妖怪,也不是他的所有物。   江离爱她,温如是很明白,但那不是全部的她,他爱的只是在洪荒、轮回和这个世界里,展现出来的,她的一部分。   而真正的温如是不贪心,甚至是自矜的,她有完整的人格,还有很多江离不知道的梦想,即使为爱妥协,她也不会成为他心目中那个,只依附着他就会快乐的女人。   随着她平淡的叙述,江离放在她腰上的手缓缓锁紧,那力道,让她心中隐隐作痛,温如是却没有停,继续说着。   “也许我根本不是什么妖怪,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等我的任务结束了就会离开,”她停了停,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去找我。看,我很了解你,对不对?”   温如是抬头,深深望进江离眼底,他漆黑深邃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他就那么抿着唇,生气地望着她。   温如是缓缓抚平他蹙紧的眉头,“到了那时候,就算你站在我的面前,可能我也不记得你。如果我会把在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那样对你来说,就太残忍了……”   江离这时已完全清醒过来,直觉地不敢去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她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到他想出声反驳都不能。   江离沉默着拉下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咬紧了后槽牙,就像这么做,她就会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一般。但是,温如是却一直对着他淡定地微笑。   “你是骗我的,”江离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腕,沉声问,“温如是,你不会忘了我的,对不对?”   “我会。”   手腕很痛,她却仿似感觉不到,只点头淡淡微笑着。   “我会忘了你,我会有自己的朋友,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江离,也许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我,你爱着的,只是陪着你一路走过来的温如是,等你真正发现,原来温如是还有你所不知道的那一面,你的爱,还能维持下去吗?”   “我不需要你给我介绍什么闺蜜,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整天围着你打转,甚至在你出现时,还会避之唯恐不及。就算你真的打动了我,我也不可能以你的世界为中心。”   “我不喜欢被人限制自由,也不喜欢外出的时候老是被人追问去向。隔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消失,也许是去旅游,也许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可能会忘了给你打电话,但是当我想起联系你的时候,我不希望你跟我吵架抱怨。”   “温如是!”江离终于控制不住怒意。   她不属于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她凭什么就不属于他了?!几个小时前才说过的话,她这么快就给他扔回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温如是翻身而起,灵巧地挥开他的手,江离一时不防,竟被她甩脱。   待他坐起来想去抓她的时候,温如是已跳下了床,几步就跑到卧室门口,转头还挑衅地对他明艳一笑。   “如果,那样的温如是,你能忍受,我允许你在我忘了你以后,重新追求我。”   如果在现实里遇上,如果江离的选择还是不变,她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第210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六   摊牌虽然有风险,但也能让江离提早觉醒。   温如是想,既然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现实,她都已经准备接受江离,那么,为了长远的计划,偶尔冒一下险也是值得的。   好在,江离没有让她失望,整个客厅只是波动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温如是很安分,什么多余的事都不做。   但江离还是将她盯得很紧,经过那天晚上她单方面的言论,他仿佛生怕一个疏漏,不小心就让她给跑了。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温如是看起来一点离开的征兆都没有。她每天还是窝在家里写写画画,早晚照样尽心尽力为他做饭,江离回家后,温如是也不像平常一样,老是闹着让他带她出去散步,甚至连聊天软件也很少上。   江离摸不清她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猛子和青奎都侧面打探过好几次,问他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   江离也烦,要真的是吵架就好了,至少他能明白温如是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   要说她真的打算跟他分手,江离观察温如是近期的行为,似乎也不太像。除了明知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温如是也只是由着他生闷气,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低头道歉,主动迁就讨好他以外,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但要说温如是只是跟他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江离却是不信的。   温如是再怎么任性也有个度,她该知道,他接受不了那样的说辞,可她还是平静地把话说完了,那天晚上,温如是虽然表现得很淡然,他却能察觉到她微笑背后的认真。   江离很不安。   温如是以前老跟他的手下打听他行踪,他虽然隐瞒得很恼火,但瞒了之后是高兴的,那表示温如是在乎他,她担心他才会这样。   可现在,温如是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了,他做什么,她都不闻不问。   江离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相处方式,就连成功狙击了江峰的产业也不能让他高兴几分。   一日中午,江少华给他打电话,开口就是:“爸爸住院了,小离,他想见你。”   江离心情本来就不好,闻言,说出的话就更不好听:“我不想见他,等江峰病死了你再通知我,我一定会到他灵前去上柱香,没有其他的事我先挂了。”   江少华连忙叫住他:“等等……小离,爸爸跟我说了很多悔不当初的话,他已经知错了,你就看在他上了年纪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好不好?”   江离冷笑,默了半晌,缓缓道:“大哥,江峰有没有告诉你,这些年,他耍手段害死过多少人,逼得多少家企业破产倒闭?他有没有说过,看到那些人跳楼身亡的报道,他是得意,还是愧疚?”   “省省吧,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他幽幽点燃一支烟,拈在指间,垂眸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想到温如是不喜欢他抽烟,江离又灭了,慢慢道,“我不会放过他的,以后你若是还想为江峰说情,别找我,就这样。”   挂掉电话,江离忽然很想念温如是,很想早点回去见她。才把东西收拾好,电话铃声又响起,江离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遂拒接了扔回口袋。   出了校门,却在门口碰到那个跟温如是同名同姓的女孩。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小外套,黑亮的长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看到江离出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江离面前,俏皮地对他晃了晃手上的手机:“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呢?不是说好要带我去认识你女朋友的嘛,我还真想看看,你喜欢的人到底跟我长得有多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离蹙眉。   ——“我不需要你给我介绍什么闺蜜,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整天围着你打转,甚至在你出现时,还会避之唯恐不及”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江离巴不得全部忘了才好,偏偏还有人跳出来提醒他,温如是根本就不喜欢他的自作主张。   江离板下脸,冷声道:“她不想跟你做朋友,上次那些话,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为什么呀?”小温如是愣了。   见她傻站着,一点让路的迹象都没,江离不耐烦地绕过她就走。   “喂!”女孩追上去,不死心地问,“她为什么不想跟我做朋友?同名同姓,长得还像,你不觉得我跟你女朋友很有缘分吗?要不,你把照片给我看看,我真的很好奇啊。”   江离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他没有照片,温如是从来就没跟他合影过,连提都没提过,这是不是表明,温如是心底根本就不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光是想想,江离几乎都克制不住蒸腾而起的戾气。   江离的心情一瞬间就跌到了谷底,脚步顿了顿,转头就把火气发到长得跟温如是酷似的女孩身上,话语间毫不客气:“别人说你像你就信?我凭什么要给你看照片,跟你很熟?我们好像也就只见过一次面吧。你的电话号码我早就删掉了,我希望,你也能把存在你手机上的我的删除。”   江离冷冷睨了她眼,“最后送你一句,你一点都不像她,她没你这么蠢。”话毕,回身就走。   几秒钟后,身后传来小温如是的怒喝,“……你个神经病!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江离没有停。他想,他也许是真的有病。   如果不是有病,他怎么会一遇到有关温如是的事,就保持不了清醒。他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会发火,会心痛,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女孩激怒……   回家的这段路,江离走了很久,在楼下徘徊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上去向温如是问个清楚。   一开门,温如是却不在。   江离整个人都懵了。   厨房、卧室、小阳台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江离脑子里就反复回想着一句。   ——也许我根本不是什么妖怪,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等我的任务结束了就会离开。   江离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茶几上放着开了封的零食口袋,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处于待机状态,温如是的小熊家居服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陶瓷杯里的奶茶冒着热气……她一定没走远,温如是不会连声交待都没有就离开,江离指尖轻轻发着颤,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温如是的号码。   电话接通,当温如是的声音从那一头传出来,江离的眼眶都差点红了。   “温如是,你在哪里?”他压着火气。   “在小区门口的打印店啊。”温如是语气轻松,似乎还带了点愉悦,“你放心,我让楼下的几个兄弟陪我出来的,不会出事。”   “……我下来接你。”江离后槽牙咬得作响,迅速挂掉电话出门。   温如是收起手机,转过身,见身后四个古惑仔脸上一副死定了的表情,安抚地道:“不用担心,江离很讲道理的,不会迁怒你们,天塌下来还有嫂子顶着呢。”   惹火了老大,嫂子也不顶用的好吧?老大也是,上课上得好好的,干嘛要学不良学生逃课啊,他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早知道老大会提前回家,就算嫂子再怎么威逼利诱,他们也不敢让她出了这栋楼……四个头发染得红红绿绿的小弟真的很想扔下嫂子就跑。   小区门口只有一家打印店,很好找。   江离很快就出现在店门外,一张俊脸乌云密布,就快黑成了锅底,见到温如是二话不说,上前就待伸臂抓她回去,却被温如是塞了一大叠图纸进手里。新打印出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江离心情不好,松手就想扔掉。   温如是忽然温声道:“江离,我们新家的设计图,你不想看看吗?”   江离抬眸看她,眸色深沉:“温如是,你觉得我真的在乎那套房子吗?”   假如只剩一个人,那就只是个房子。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任何一套住所,她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温如是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没有回答。   江离看着温如是平静的脸,忽然发觉,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会陪在他身边,他对温如是的来历几乎一无所知,江离明明能感觉到他在她心底的份量,可是有些时候,他却觉得,温如是离他很远。   就像现在,温如是明知,他会因为她的突然消失而惶恐,却仍然这么做了。手中的图纸攥出了皱褶,江离转身就走。   被他忽略掉的四人小组普大喜奔,欢欣鼓舞地目送着大嫂英勇就义,一路跟上老大的步伐。   回了家,江离劈手就把那叠纸扔向茶几,坐到沙发上冷声道,“温如是,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温如是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弯下腰将散落到地上的图纸一张张捡起来,叠整齐摆放好,关掉电脑,这才慢慢在江离身边坐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温如是缓缓道。   “你想让我变回原来那个温如是,你不相信我说过的话,”温如是慢慢呼出一口气,淡淡笑了笑,“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只不过是离开一会儿,你都受不了。”   ☆、第211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七   她不是不明白,现在不明白的是江离。   人生观不同怎么谈恋爱?就算她下定决心接受他,可要是江离不肯改变,仍然坚持她只要依附着他过就好的想法,温如是不用考虑,都可以预见他们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爱着江离的温如是可以事事迁就,不爱江离的温如是,还会吗?   江离压着怒火,道:“温如是,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能不能直接说清楚,不要让我猜?”   温如是无奈:“我没有想让你猜,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是他不信而已。   谁知这话偏偏正好戳中江离最怕的事,他一听,情绪就控制不住了:“你要我相信你的话,相信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有那些狗屁不通的任务,证据呢?没有证据,凭什么让我相信?!”   温如是静静望着他:“你说的没错,我证明不了。”   再多的事情她不能说,要是她直接指出江离本身就是关键,温如是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他更强烈的排斥。她不想死,也不想让江离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此刻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江离,你很聪明。只要你想,就能找出真相,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江离抿了抿唇,偏头避开她的视线,放在沙发上的十指渐渐蜷握成拳。   温如是默默注视了他半晌,起身勉强笑了下,“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做饭。”刚走出一步,就被江离拉住了衣角。   “温如是……”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温如是硬起心肠,没有转头看江离。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现实,怎么可能醒得过来?她可以守着他,保护他,但是江离不能将她当作一生的庇护所。   温如是不想跟他争论,可是她默不作声的态度落到江离眼里,却让他更加惶然。   江离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想要说服温如是:“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温如是,再忍一忍好不好?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这段时间你乖乖听话,不要再出门了。也别说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我听了,真的很难受。”   听到江离心力交瘁的声音,温如是又何尝好过。虽然明知道以江离的性格,这番话不过是因为方才被她的突然失踪吓到了,才不得已说出来的,她还是软了下来,不忍逼他太甚。   温如是闭口不提先前的不愉快,回身牵起江离的手:“今天我也有错,大家各退一步,都别生气了。”   然后叹了口气,笑道,“我好饿,今天忙起来都忘了吃东西,赶紧陪我做饭去。”   没有得到温如是肯定的回复,江离有些不甘心,但见温如是不欲再谈,便也勉强笑了下,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还像往日一样。   菜都是早上准备好了的,不用现洗现切,江离把饭热起,温如是这边已经挽起袖子开始炒菜,江离站在一旁给她递调味瓶,不远不近,刚刚就是温如是一抬手就能拿到的距离。   两人的配合照常默契,只是,今日的气氛里,总归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江离默默看着温如是的侧面。平时一起做饭前,温如是都会特地让他套上围裙,粉色的,一人一件,她的是粉黄,他的是粉蓝。   可她今天忘了。   他就站在她旁边,但是,温如是却一次也没有回头,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江离张了张嘴,喉间干涩,终是说不出服软的话。   夜深人静。   等温如是睡着了,江离将整齐摆放在茶几上的图纸拿回卧室,开了一盏小台灯,靠在床头一页页翻看。   一摞很厚,足有百多页纸。   大到每一间房间的平面布局、立面布局、顶面布局、主材规划、水电空调地暖线路走向,小到每一种砖的花色、品牌、铺装方式,每一盏灯的风格、样式,包括每个节点的施工图,都详细地跃然纸上。   最终效果图,温如是出乎意料地放弃了她偏爱的艳丽色彩,取而代之的是素雅的冷色调。新家的设计以江离喜欢的简洁、舒适为主,末尾几张,用漂亮的花体字一行行编注了色号,全是市面上不容易找到的待购项目。   江离不清楚那些待购清单中的每一项都对应哪一件物品,但是从整整十多页的长度来看,他看得出,温如是为这个新屋耗费了多少心思。   花了一个多小时,看完所有图纸,江离有些后悔。   他从未期待过新的住处跟现在有什么不同,只当是温如是闲得无聊,随便找个事情打发时间。他并不关心她设计的好坏,也不在乎他的书房里是不是应该增添一张按摩椅,可供他在工作、学习之余缓解疲劳。   在江离心目中,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住什么样的地方都无所谓。   江离没有想到,温如是真的在将他们的新居当做一个“家”来设计,他甚至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过“不合适就换个地方”这样的话。   即便是今天他将她的心血拍到地上,温如是也没有提起,只弯腰一张张捡起来,就像一点都不难过似的。   她当时安然泰若的样子,就仿佛不是第一次为他做这种事,而她迁就他的脾气也是理所应当。这个认知让江离很难过。   他忍不住走出卧室。沙发里的温如是面朝外蜷缩着,即使在睡梦中,眉间也有清晰可见的淡淡清愁。   江离轻轻坐在她身前的地板上,伸指轻轻碰了碰她垂落的乌发,然后缓缓将头靠在她肩侧。   温如是平时作息时间规律,一般到了点就会睡得很熟,但今天是个例外。临睡前想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躺下后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温如是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揽着她,盈满鼻息的是熟悉的海洋般清爽气味。   她勉力睁开眼,江离的脸近在咫尺,眼里神色难辨。   见她醒来,江离似乎僵了下,手臂微微一动,但没有收回。温如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江离抿唇低垂着眼眸,声音沙哑道:“温如是,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   温如是清了清喉咙,低声安抚他:“我们没有吵架,只是有点小摩擦。”说完,温如是想坐起,却被江离固执地捁着腰。   温如是只好放弃了这个动作,从毯子里伸出手臂,轻轻理顺江离额前的碎发,江离这次没有避开,只用黑亮的深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温软得她心都快化了。   良久,温如是叹息道,“每一对情侣都会经历这个阶段,两个不同背景的人,想要走到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不顺心的琐事。时间久了,磨合期过了就好了。”   这还不是现实世界呢,爱着他的温如是江离都受不了,不爱他的……温如是真担心有一天,江离被她给折腾死。   不管怎么样,两人最终还是和好如初。   温如是不再提那天的事,江离表面上也放宽了不准她出门的要求。   很快就到了农历新年,温如是赶在年前跟江离一起搬进了新家,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   大年三十那晚,猛子和青奎两个单身汉硬是不解风情地带着酒找上了门。三个男人喝了五件啤酒,温如是将江离扶回房,转头就见青奎瘫倒在地上,猛子比他聪明多了,醉倒之前还知道先找个长沙发躺下。   好在家里有地暖,就算把人直接扔在地板上也不凉。温如是抱出两床被子,一人一条给他们盖好,然后拧了一张热帕子进房,给江离擦手。   喝了酒的江离异常温顺,让脱鞋就脱鞋,让抬手就抬手,温如是转到哪边,他的视线就跟到哪边。   窗外,绚烂的烟花点亮了夜空,一朵朵争先恐后相继盛放、湮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天际,新家的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热热闹闹的硝烟味。   江离躺在床上,冷峻的脸上泛着红晕,一双氤氲着水气的黑眸漂亮得惊人,安静地一直望着她进进出出。   温如是换了水,重新拧干毛巾回来给江离擦脸,见他不吵不闹的乖巧模样,忍不住笑了,俯身在他唇上柔柔地吻了下。   “新年快乐,离小宝。”   江离弯起嘴角,深邃的眼睛里仿似有细碎的星光闪动。   “……新年快乐,温如是。”   新的一年,距离江离最迟苏醒的日子又近了一大截。温如是甩开那些烦心事,长长地感慨了句:“唉,难得跟你过个年三十,多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气氛刚刚好,猛子和青奎还赖着不走,死命灌你酒,这两个家伙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   江离看着温如是开始解他领口的扣子,准备给他擦脖子,面色更加红了几分。   等她收回手,江离才轻声道:“青奎是孤儿,猛子的父母,八年前,因为江氏企业恶意收购,醉驾出车祸去世了。”   他的语声轻缓,仿佛在这个合家团圆,美好的夜晚,一切伤痛都可以平复,“猛子本来还有个妹妹,五年前走丢了一直没找到,猛子原是为了供她上学才出来混的……他们都不容易。”   所以,猛子和青奎才会这么羡慕有家的兄弟。而在温如是出现之前,他也是抱着同样心情,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个人喝酒。   温如是慢慢敛了笑意,缓缓在江离身边躺下,看着江离侧过来的脸,郑重道:“以后我们每一年……”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明年的大年三十,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还能不能跟大伙儿聚在一起。   如果任务失败,她的结局脱不出个“死”字,而江离,就要孤独地永生永世活在虚拟世界中。就算成功了,这个世界也会随着江离的苏醒而毁灭……温如是忽然就没有办法说出“每一年的春节都要一起过”这种话。   江离还在等待她的下文,温如是只好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咦,你脖子上戴着的石头怎么这么烫?”   江离愣了愣,低头看了下落出领口的漆黑石头吊坠,疑惑地道:“没有啊,是凉的。”   温如是伸手摸了下,真的是烫的,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还以为是她的错觉,要不然江离一直贴身戴着怎么会感觉不到,这下再碰了碰,炙热得都有点烫手了。   温如是很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连忙坐起去床头柜摸剪刀:“冷热你都感觉不出来,你到底是醉没醉啊!”   江离皱着眉头慢慢直起身,勾起绳子握在手里给温如是看:“一点都不烫,是凉的,我没喝醉。”   温如是怔住了,忽然问:“这个石头吊坠……是不是,就是你外公送你的生日礼物?”   江离呆呆地点了下头:“嗯。”   温如是深吸了口气,她就说嘛,翻遍了也找不到的东西,原来一直都在江离的脖子上挂着呢,连她都被着破石头的造型给骗了!   温如是两三下翻出剪刀,凑到江离面前就道:“手拿开,我把它弄下来研究研究。”   喝多了的江离反应有点迟钝,也忘了外公说过,戴上就不能随便拿下来,听了温如是的话,便乖乖地把手松开了。   温如是一“咔嚓”剪下去,没想到刃口就像碰到一道幻影般,直接从绳索上穿过去了。定睛一看,石头吊坠还好端端地挂在江离颈上。   温如是眨了眨眼,抬头看他,江离也愣愣地低头回望她。   “刚才你看到什么了?”温如是问。   江离摇头:“什么也没看到,我好像真的喝醉了。”   卧槽!还装傻?!温如是怒:“你不是要证据吗?它变成影子了,它刚刚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幻影,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好困,我想睡觉。”江离掀起被子,矮身就往里面倒,偌大个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探出一只手对温如是摆了摆。   “温如是,晚安。”   第212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八   别以为喝了几瓶酒,卖萌装傻就可以混过去!   温如是死都不信,江离会不知道那石头有古怪。   他戴了它十多年,不是十多天!这十多年都不用换根绳子?难不成她换绳子时用的剪刀就是个假冒伪劣破烂货,江离用的就是镶了钻石金子的,一次都不会出现刚才的情形——谁信啊!   几个月前,他还义正言辞满含愤怒地问她要证据……证据就在这里,你倒是看啊!   亏她还纠结了那么久,生怕逼得太狠把江离给逼疯了,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不妥,还一直瞒着她。   她是被耍了吧?她是真的又被江离这家伙给耍了一次吧?!   温如是觉得唯恐伤害江离小心肝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不啦叽的逗比!   她气血上涌,抓住江离的被子就使劲拽。   “晚安个鬼,你给我起来说清楚!今天要是轻轻松松就让你睡过去,我温如是从今往后就跟你姓!”   江离整个人裹成了一颗大茧,两手死死攥着被角,任温如是怎么拽都不肯撒手,闻言抬头,欲言又止地快速瞥了她眼,然后又将脸埋进被子,闷闷道:“别拉了,我头晕。”   “你头晕?我还心塞呢!”温如是累出一身汗都没把江离给拖起来,恨不得直接下手抽他。   可惜江离就露了个头在外面,打脑袋她又心疼。扬起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圈,最后还是照着他隆起的肉厚部位拍了一巴掌,恶狠狠说,“趁我还没有发火,江离,赶紧起来,别装死!”   江离动了动,闷不吭声往边上挪了两寸,半天冒出一句:“……你已经发火了。”   我勒个去!你不是一口咬定说醉了吗,喝醉了还能知道我在发火,还能条理清楚地反驳?!   温如是这下是真头晕了,给气的。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放缓了音调,表示自己很淡定,非常非常淡定。   “大年夜过了十二点吵架,来年我们就得吵足整整一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你现在要是不赶紧起来跟我解释清楚,咱俩以后要是天天闹矛盾,闹到感情破裂分手,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今儿恶意欺瞒,毫无坦诚可言。”   为了表明她的态度有多坚决,温如是也不拉江离了,爬起来踩着被褥走到床头,抓起江离的枕头垫在腰后,貌似平静地坐下。   “……”江离。   过了片刻,江离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她的手指,温如是一巴掌将其拍开——这日子没法过了,人生观不同、性格不同,还不肯好好沟通,再强行凑到一堆也没意思。   “温如是……”江离可怜巴巴地叫了她一声,温如是只冷哼了下,瞟都不瞟他一眼。   许久之后,江离见她一点心软的迹象都没有,才垂头丧气地慢吞吞坐起来,说:“好吧,它刚刚是变成影子了。”   温如是冷眼睨他一副“你说是就是”的认命样,道:“你不是说喝醉了,什么都没看到吗?”   江离幽怨地看了她眼,死不承认:“是真的醉了。”   温如是瞅着他眼睑上的淡红的酒晕,也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直截了当道:“关于那块石头你知道多少,全部老老实实交待清楚,今晚我就放你去睡觉。”   江离扁嘴:“不说可不可以?”   温如是这会儿倒是确定他真的醉了,就算没有七八分,也有五六分醉意,要不然江离绝对不可能在她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神态。   一想到江离肯定瞒了她不少事,温如是就完全没有任何欺负人的负疚感,趁机逼问:“为什么不想说?你宁愿看着我伤心难过,也不告诉我原因,就不怕我真的跟你分手?”   “怕。”江离委屈地伸手去拉她的衣角,温如是任他拉着,正想再接再励哄哄他,江离却接着道,“怕也不能说。”   “……”   温如是快疯!为毛?为毛不能说啊?!她成天日担心夜担心的,生怕就陷在这个破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成功的契机,却死活都撬不开江离的口!   温如是无力扶额。   良久,她心灰意冷地拍了拍他的手,“你赢了。睡吧,我不打扰你。”   江离哦了一声,听话地松开手正想躺下,见温如是起身穿上拖鞋就往门外走,下意识问:“你去哪里?”   温如是头也没回:“我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明天就搬出去,她就不信,她治不了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猛子、江离和青奎都还没起床,温如是就拎着包走了。为免江离找到她,温如是连卡都没有拿,只带了从三人钱包里搜出来的几千块现金。   虽然是离家出走,温如是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安全。要知道,江峰现在恨江离入骨,若是发现江离重视的人落单,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抓到她威胁江离。   温如是闹归闹,可也没昏了头,以为江峰会突然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所以出了小区就转进了相邻的一家三星级酒店。   酒店是她头天晚上就订下的,挑了正对着江离卧室的那一间,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到他们的新家。要是这时手上有一支望远镜,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江离的睡颜,当然,是在没有拉窗帘的前提下。   温如是琢磨着,要是这样都不能让江离屈服的话,过完这几天,她还真得在网上订个望远镜来用用了。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温如是放下包,先用座机给总台打了个订餐电话,不到一刻钟,客房服务人员就把早餐送了上来。   她一边享受着鸡蛋、花卷和皮蛋瘦肉粥,一边估算江离的起床时间。   江离的生活很规律,上课的时候是六点起来,休息日会多睡一个小时。他昨晚喝了酒,最多晚到八点,就会打电话过来。   果不其然,温如是刚刚用完早餐,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温如是等它响够了三声才接起。   那一端的江离很明显酒醒了,又恢复了高冷范儿,开口就是“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温如是挑眉,他以为她只是下楼买个豆浆油条啊,她慢悠悠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嘴,才道:“不用接,我短时间内不想回去。”   江离默了瞬,想着温如是不喜欢他过多地限制她的自由,遂尽量保持了平缓语气,温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如是将湿巾揉成一团,瞄准垃圾桶,手一扬,正中红心!   她心情大好,笑眯眯道:“看情况,你要是想通了愿意老实交待,我就回去。”   “温如是,你想都别想……”江离咬牙切齿道。   温如是打断他的话:“既然这样就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要去洗澡了,没空跟你闲聊。”不等江离开口,她快速摁下了挂机键,随手将手机扔到一旁,取出换洗衣服便进了浴室。   江离很快又打了过来,温如是懒得搭理,任由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连续响了半个多小时,待温如是吹干头发还不见停,她干脆直接关掉手机,坐在床沿上打开电视看肥皂剧。   猛子迷迷糊糊醒来,见江离站在窗边,一脸阴沉,像盯什么阶级敌人般瞪着手里的电话,不由无端端打了个哆嗦。   他惴惴不安地从沙发上撑起来,正准备起身,一脚踏上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没被吓得闪到腰,站直了才发现,青奎那傻货正大喇喇躺在沙发边,抱着被子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猛子踹了他一脚,也没把青奎踹醒。猛子只好大步迈过他,凑到江离身边,小声道:“老大,出了什么事吗?”   江离攥紧了手机:“你大嫂离家出走了。”   猛子:“……”   他不由心虚地往餐桌边码得整整齐齐的几箱酒瓶子看了眼,又瞥了下四仰八叉睡在地板上的青奎……所以说,是他们的“粗犷”把嫂子给逼走了的吗?猛子想哭。   江离见他那坐立不安的神态,不问也知道他想岔了,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跟猛子解释。   “通知附近的人,天黑之前把温如是给我带回来,”江离顿了下,沉吟片刻,又改口,“不,找到人先别惊动她,我会亲自去处理。”   猛子困惑地挠了挠头,问:“要找嫂子还不容易?经过上次打印店的事,你不是在她手机里装了追踪软件的嘛,用你的手机查一下就能看到她的位置了。”   “她关机了。”江离气苦。   温如是还不知道,随手关掉电话能让她逃过“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催命运,这时正专注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   “江氏企业掌舵人江峰,日前因腹痛昏厥住院,有消息称,江峰此次入院就诊检查结果为肝癌。江夫人与其子对媒体的猜测不予回应,称‘江峰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操劳过度需要一段时间休息’,但并未就江峰何时回到江氏企业的日期,做出答复。”   “近段时间,由于江氏旗下的产业在同行业竞争中连连受挫,同时,有关江峰本人的各种不利好消息传出,导致江氏股价已经连续三日跌停板。据悉,其子江少华,很有可能会在未完成学业的情况下,提前进入江氏。目前,江氏董事会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裁员两百三十七人……”   第213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三九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尽力而为,至于能否达到目的,端看时运如何。但温如是喜欢把这句话反过来理解——无论天意如何,只要她尽了全力、无愧于心,最后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她都会坦然接受。   温如是不怕江离不低头。只要江离舍不得放开她,温如是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让他妥协。她相信,苏文送给江离的那块石头,就是进入核心技术的关键,让江离心甘情愿对她开放其中的秘密也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但是很显然,这一次,时运仍然没有站在她这边。就像一开始她以为会在这个世界陪伴江离一生,最后只有二十年的岁月,以为还有一年,却只剩下了……一天。   “温小姐,你还在不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江离,而是江少华,他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   “嗯,我在。”温如是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二十分钟后,我在酒店门口等你,告诉江峰,要是他敢伤江离一根毫毛,我不会帮他说服江离交出源物质。”   从家里带出来的行李很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温如是挑了一件火红的长裙,外面穿了件纯白的兔毛风衣,细细地对着镜子画好淡妆,然后将一把寸许长的锋利匕首固定在大腿外侧。   嵌玦的联系已经彻底中断,温如是猜测不出现实中的江少华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无法回应她的呼叫,只好暂且放下不理。   二十分钟过后,江少华如约而至,温如是面无表情上了他的车。   还是那辆价值只有十多万的低调座驾,身旁坐着的还是同一个人,只是两人的心情,都不再像从前。   江少华开得很慢,仿佛他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父亲和弟弟的兵戎相向。温如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过了几分钟,江少华突然将车停靠到路边,转头对她道:“你现在就下车,离开这座城市,我会跟我爸说没找到你,你不用担心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孩,我可以去偷地下室的钥匙,只要一有机会,我就能把她也送出江宅。”   温如是慢慢转过脸,平静地看着江少华,忽然觉得,他长得也不似从前那般让人讨厌,只不过……温如是摇头:“我走了,江离怎么办?”   江少华愣了下,道:“小离毕竟是我的弟弟,我爸再怎么也不会对他下狠手。”   温如是轻笑:“他会。”   “江峰既然能用另一个温如是的生死,威胁江离回江宅,就已经不在乎什么父子亲情了。跟他的命比起来,别说是江离,如果拥有源物质的人是你,江峰也不会手下留情。不要太天真了,江少华,你心里很清楚。”   她转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底下,树影静谥,路旁三三两两的行人前行着,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早晨是新一天的开始,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开车罢,我答应过江离,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温如是道。   江少华沉默了许久,停靠在路边的车终于又重新启动。   江宅很大,温如是上次只在大门外没有进去,这次随着江少华的车慢慢驶入,她才发现,这时的江宅早已不是苏碧清还在的那般大小,江峰似乎是将附近的几栋别墅都买下来了,直接将几套连通,将江宅打造成了个近万平米的庄园。   汽车穿过宽阔的英式前院,在一座天鹅石雕簇拥的圆形喷泉水池旁停下,江少华下了车,一名头发花白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低声对他说了句:“老爷吩咐,您回来就直接把人带到会客室去。”   江少华颔首嗯了声,将车钥匙交给对方,转身对温如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温如是也不打怵,当仁不让地就抬脚上了台阶。   穿过奢靡豪华的前厅,再经过一条外侧开满红色虎刺梅的长长通道,温如是到了装饰华美的会客室,不由讽刺了一句:“暴发户就是暴发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家丰厚,巴不得将所有的钱都熔成金子挂满整个墙壁。”   此时温如是正站在一幅金光灿灿的浮雕前面。画里是典型的古典欧式风格,丰腴的半裸少女或坐或立,手边的篮中盛放着各式果蔬,本应该是金秋收获寓意的一幅作品却因为纯金打造,而变成了俗不可耐的炫耀物。   江少华有点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低头倒了两杯红茶,走过去将其中一杯递给温如是,提醒道:“如果你还想说服我爸的话,待会儿说话最好注意点,我爸不喜欢别人对着他干。”   温如是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笑:“我明白。”贱人通常都不喜欢别人骂他是贱人,同理,江峰也是。   “你明白就好。”江少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在管家的示意下无奈离开。   空无一人的会客室恢复了宁静,温如是随即在雕刻着繁花的小圆桌前坐下,平静地抿了口香气浓郁的红茶。   温如是以为,江峰肯定会把她扔在会客室晾一会儿,至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她老老实实听话,没想到在一杯红茶喝完之前,她就见到了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大BOSS。   ——真正的大BOSS。   踏进来的江峰叼着一根雪茄,面含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温和笑意,温和得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前还在街边被她激怒的那个人。   “温如是,流光公司旗下首席执行者,果然名不虚传。”江峰目含深意地缓缓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一字一句道,“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江离的父亲,江峰。”   温如是心头大震,猛然起身。   江峰伸出一只手,压着她的肩膀,直到温如是重新坐回座位,才缓声道,“没错,我是江峰,现实世界的那个江峰,不过你不用害怕。”   “我很喜欢你的能力,”江峰在温如是对面坐下,微笑着,用空出的那只手端起两人中间的茶壶,泰然自若地问,“再来一杯?”   温如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快速镇定下心神,颔首道:“谢谢。”   江峰看起来很满意她的态度,将温如是的杯中斟满后,放下茶壶,开门见山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现在该选择哪一边阵营。江离和少华都在我的手中,我要他们生,他们就生,我要他们死,他们就死,很简单的选择,是不是?”江峰摊了摊手,志得意满地说着。   温如是没有反驳,只抬眸淡淡地看他。   江峰又道,“温如是,你是个人才,能让江离为了你自投罗网,证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温如是沉声道:“江少华带着江离来找我,是你故意为之,还是,江少华也是听命而为?”   江峰闻言大笑,笑声居然很是爽朗:“啊,你不用怀疑我那个大儿子,他太纯善了,不适合玩这些勾心斗角的诡计,我只是让人侧面提醒了他一句,他就以为你是江离的救赎,急急忙忙带着江离的身体跑了。不过也得亏少华是这种性格,否则要除去你的疑心还得费上一番周折。”   温如是长舒出一口气,也笑了:“既然现在江离和江少华都落进了你手里,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今天请我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你就直说了罢。”   江峰停下抽雪茄的动作,透过氤氲在眼前的青烟注视着温如是,她任他审视着,端起净白的杯盏,淡定品尝茶中苦涩后回味的那丝清甜。   少顷,江峰神色复杂地开口:“你很聪明,要知道,爱情不能当做饭吃,在死亡面前,它也一钱不值。只要你乖乖听从我的指令,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作为江氏企业的掌权人,我会给予你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你会有真正属于你的爱情,也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温如是失笑:“江老爷子,你说的这些固然都没错,可是,我是一名执行者,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在身的。难道江少华没有告诉你,如果我任务失败,很有可能会在世界崩塌之时,同江离一起死在这里?”   她放下茶杯,环臂冷静地直视江峰的眼睛,“你描绘出的前景的确很诱人,但是,仅仅这些承诺还不足以让我背叛江离。江老爷子,想让我答应,你还得多加一点筹码。”   江峰瞪着她,片刻后,缓缓笑了起来:“很好,很好!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好,你说,你还想要什么?”   温如是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像当初跟江离谈判一样,自信地道:“第一,把这个世界的我放了,不得派人跟踪,不得再去查她的下落。”   江峰欣然应诺。小温如是只是一个手段,他不过是对江离透露,杀了小温如是,他心爱的女人同样也会死掉,江离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如今江离已经被他锁进了地下室,放过那女孩也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我要见江离。在我说服他交出源物质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包括你在内。”温如是竖起第二根手指,微笑道,“当然,你可以在房间里放置监视器,只要不让他发觉,你想怎么围观,我都无所谓。”   第214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四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你保证,在事情结束后,我能安全地退出这个世界。”温如是似嘲非嘲地对江峰晃了晃手腕上嵌玦化成的手镯,笑睨着他,“抓了我的助理,你准备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江峰眼色凝了凝,道:“我可以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接应人选。”   温如是摇头:“不必,我现在只相信江少华。”   江峰敛容,沉吟半晌,抽了口雪茄缓缓道:“温小姐,你的要求,我需要考虑考虑,午饭之前我会给你答复。”   温如是成竹在胸,端坐高背华椅,矜持地微笑着对他点头。   ……   现实世界,江宅。管家站在江少华门外,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少爷,老爷让你过去。”   背对着门的江少华坐在床沿,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相框,闻言低声应了下,仍然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直到镜面光可鉴人,他端端正正将其摆放在床头柜上,才起身出门。   相片中,沈丽云衣饰端庄、气质柔美,挽着一身硕士服的江少华,笑得非常灿烂。   江少华跟在管家身后下了楼,进入地下室,通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铁门,最后来到江峰精心布置的研究场所。   大厅里灯火通亮,中央摆着三张洁白如纸的单人床,床上的人仍在沉睡中。江少华走过江离和温如是,最后在江峰的床尾顿了顿。   阖着双眼的江峰眉间有深深的竖纹,没了那道凛冽慑人的眼神,在灯光的照耀下,他肌肉松弛,老态毕现,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江少华有些恍惚。他竟然记不起,上一次父亲对他露出赞赏的目光是什么时候,是十九岁,还是二十三岁?   似乎在沈丽云过世后,特别是在他依照遗嘱,拒绝交出沈家的股份之后,江峰就不怎么愿意见到他了。   他偶尔应诏回家,江峰不是冷眼相对,就是骂他愚钝。江少华一直以为,是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不能将父亲的事业在他手底下发扬光大是他的失职。   江少华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父亲,但是在江离的潜意识世界里,他亲眼看着他们的父亲,是怎样一步步铲除绊脚石,怎样六亲不认算计身边的亲人。每当这时候,江少华就感到无比的羞耻愧疚……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管家走回来低声提醒了他句,江少华回过神,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走到一排仪器前。方才坐在前方的人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江少华。   江少华坐下,戴上耳机,听筒里传来江峰的声音。   “温如是指定要你当她的助理,我已经同意了,在她达成我的要求之后,你可以将她接回来。温如是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才,我准备在事后将她招揽进江氏。”   江少华默了半瞬,问:“那到时候,小离呢?”   听筒那边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江峰单方面切断了联系。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江少华很失望。所以,在链接上温如是的嵌玦后,她问他,江峰的联络器戴在哪里时,江少华毫不犹豫地就用影像,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   左手,手表。   ……   地下室,就像现实世界的江少华一样,温如是走过一道道铁门,不同的是,前方是带路的人是江峰。他步伐稳健,不疾不徐。在最后一道门前,江峰忽然停下,转身对温如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祝你好运。”   温如是淡淡地回了一个笑,抬步越过他,推门进入。   门内是一间宽大的套房,其中摆设齐备,温如是缓缓穿过客厅,就看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江离。   手边的玻璃小圆茶几上摆着一杯热腾腾的的咖啡,他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内里是黑色带暗纹的衬衣,他面色比她离开的那天差一些,有点苍白。   听到声音,江离翻阅着一本书,头都没抬,冷冷地道:“我不会把东西给你的,老头子,你还是死心罢。”   温如是勾起嘴角想笑,又心涩得厉害,快步几下迈过去,俯身就抱住了他。   “你怎么这么傻?别人叫你来你就来,你平时不是很有主见,很有计划的吗,猛子和青奎他们都死去哪里了?”温如是心疼他的不顾惜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责备。   江离不防是她,僵硬了半晌,缓缓侧脸看着她的发鬓。   他双唇翕动片刻,终是无奈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他们的事,倒是你,既然要跑,就跑远一点,又回来干什么。”   温如是红着眼眶抬头,狠狠瞪他:“要不是打你电话江少华接的,鬼才愿意来这儿!”   江离望着她红透了的眼眶,良久,倏忽轻笑,他慢慢松手,任由翻开的书本滑到地板上,抬指摸了摸温如是柔嫩的面颊,低声温柔道:“这下可好,便宜江峰那个老家伙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一网打尽……”   温如是哪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偏生这里也不是个适合两人共诉衷肠的地方,只好拧开头。   “你还笑得出来,我跑回来找你就让你这么高兴?”   “嗯,很高兴。”江离将她拉低,紧紧拥着她,唇角笑意愈深。在他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只想着要让温如是活下去,他不信,那个女孩死了温如是就会丧命,但是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江离都不敢冒险。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可江离万万没想到,温如是会来。   “你能回来找我,我很高兴。”他低声道。   温如是真不想跟他腻歪,但又舍不得推开他起身,只好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到江离腿上让他抱得更舒服,然后言归正传:“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脖子上的那块石头很重要,你再瞒我也没什么意义了,还不想跟我说清楚吗?”   江离笑了下,搂着温如是的腰,放松自己,靠向沙发靠背:“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跟你在一起久了,慢慢地,有时候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幻象。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长着跟我一样的样貌,过着跟我相似的生活,有些是我做过的事,有些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每一次发生这些事以后,石头就会发烫。”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就该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温如是蹙眉,还念念不忘他的逃避,数落着,又想起他醉酒的那一晚,继续问,“年三十晚上,你的石头也发烫了,那天你看到什么了?”   江离偏头看着她,目光深邃柔和,笑意绵长,温如是无端端地被他看得心慌。   “看到我们洞房,”江离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飘忽的眼,“看到你穿着大红的新娘裙装,偷偷摸摸爬上我的床。”   “……!!”温如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呛得直咳。   他看到的是苏轻尘吧?!还没想好该怎么接,江离又幽幽道,“虽然感觉睡在那里的是我,但是,我怎么看那张脸,都不像我自己,温如是,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那个,”温如是两颊羞红,呐呐道,“你可以把它当作是我们的,前世,嗯,前世我们就是夫妻。”   见江离眉角一挑,她鬼使神差地又补了句,“……合法的。”   好吧,虽然这个说话有点怪,但他们真是合法的,她绝对没有偷偷摸摸去夜袭一个陌生人的嗜好。   江离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突然瞬间板起了脸,“那你用长针刺进我心脏,又是为了什么?”   卧槽!怎么又突然转到后卿频道了?!她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被人审问的啊喂,这画风不对劲啊!   温如是推了他一下,没推开,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有些坐不住了:“误会,呵呵,那些都是误会。”   江离恨恨地盯着她,音调降了起码有八度,步步紧逼:“误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误会,我可是躺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你用针刺进我心脏的手势很平稳,表情也非常冷静,温如是,我在那时觉得,很难过呢。”   难过你那晚还一脸萌像?那么能装怎么不去演戏?!   温如是想捂脸,腰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她只好低着头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拿针扎你,你要是气不过就扎回来好了,我绝不哼上一声。”   “真的不怕?”江离冷着声,唇角有隐隐的笑意,可惜温如是看不到。   温如是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抬眼瞅他:“……要不,能换个方式不?”   “譬如?”江离斜眼睨她。   “……譬如,”温如是试探着,缓缓靠近,最后吻上他的薄唇,最后的两个字从两人唇间溢出,“这样?”   江离唇角弧度渐扬,半垂下浓黑的睫毛,一手抚上她的背脊,回应她小心的亲吻。   监视器内两人脉脉相拥,监视器外,江峰看得眉头直打结。过了良久,见他们都舍不得分开,他终于忍不住打开麦,敲了敲话筒:“温如是,别忘了你的任务!”   温如是额角一跳,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推开江离,红着脸整理了下被他揉乱的衣襟,清了清喉咙:“江峰让我来取你外公给你的那块石头,要不然就要收拾我,你选吧。”   听温如是说得直白生硬,江峰嘴角都气抽了,霍然起身就想把她从江离房里拖出来!不过,江离的下一句话,很快又让他停了下来。   “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江离温柔地缓缓擦去温如是唇上亮晶晶的水渍,微笑着,眸色幽深。   第215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四一   “你说真的?!”   温如是诧异,不安地看了眼左上方监视器的位置,压低了声音再问了句,“你真的打算把那东西交给江峰?”   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江离忍不住笑了,点头答:“真的,只要他敢来拿。”   温如是疑惑,江峰有什么不敢来拿的?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们都被关在地下室,跑不出去,手边也没有武器。当然,除了她大腿内侧的那把匕首,但江峰也不知道她带了刀进来啊。   可是江离的话说完以后,等了好一会儿,温如是都没听到江峰的回答。   想想也是,江峰要是这么容易得手,也不会特地让江少华去把她带回来了。   温如是当下心头大定,没了危机感,好奇心就占了上风,扬声说:“喂!老头子,小离答应给你,你进来啊,怕什么?”   片刻后,江峰压抑着怒火回道:“少耍花样,让江离把吊坠取下来放门边。”   温如是又看向江离,江离对她眨了眨眼。温如是忽然福至心灵,对着他用口型慢慢道:你掌握了源物质?   江离看着她期盼的样子很想说是,但是,他并没有。   他不清楚她说的“源物质”,是不是就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东西。除了苏轻尘和后卿的片段,他现在只能开启他们口中所谓“现实世界”中,“江离”十八岁之前的记忆。   在另一个“江离”的记忆深处,“他”没有见过温如是。   外公发生意外的那段时间,“他”从未哭闹着不肯搬家,而在精神病院的那两年,“他”也没有日复一日地,在本子上写她的名字。   江梦媛不是“他”杀的。她从背后推“他”,没想到“他”及时拉住了栏杆,结果江梦媛用力过猛从楼梯口栽了下去。但当时,他们站在楼上往下望的表情是一样,无论是他,或是“他”,都是一样的冰冷、死寂。   那个“江离”更加隐忍,“他”没有感受过得到和被爱的心情。江离相信,没有了温如是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他”会变得比他更狠,“他”的心会越来越坚硬。   可是江离庆幸,他的心底能有这么一个弱点。而此时,看着温如是略显遗憾的表情,江离只想讨她欢心。   他解开领上的两颗扣子,露出那块漆黑温凉的石头吊坠。“江峰拿不下来,你可以试试看。”他说。   温如是无语,她又不是没试过,根本就取不下来好吧!虽是这样暗自嘀咕,温如是还是很给面子地抬手去拿。   刚一碰到,坚硬的石块就突然化为水银样的液体,顺着她的指尖蜿蜒而下!   温如是眼睛都瞪大了。那液体在她掌心聚成一团凝成个圆球,晃晃悠悠升起,就像有生命一般在她眼前转了个圈,又飞回江离身上。但这次没有回到挂绳上,而是从他胸膛中央沁入,最终变为一个纹身样的青黑色圆形图腾。   江离低头,见她反应过来,一脸神奇地在他胸上摩挲,不由微笑,道:“它喜欢你。”   温如是惊讶:“它还有感情?”   江离没答,只是倾身吻住了她的唇。它没有生命,它的所有喜好都是他感情的映射,因为他爱她,所以,它才愿意接受温如是。   “你想回去吗?”江离在她唇边呢喃。   被他满含爱意的亲吻迷得心跳加剧的温如是闻言,眼睛一亮,勉强退开一点距离,连声问:“可以吗?你能做到?”   要是江离真能控制源物质跟她一起回到现实,那江峰不就是白忙活一场!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将他反困在这里,让他的灵魂也跟着这个世界一起解体。那她就不用使出最后的那一招了,哈哈!   江离默然看着她惊喜的神情,眼角眉梢的暖意却渐渐沉寂了下来。   待温如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伸手去拉他的手时,江离才缓缓开口:“我能。但如果,我告诉你,也许我没有办法跟你一起走,你还会离开吗?”   温如是怔愣。   江峰气急败坏的质问声就在房间中响起,但谁都没有关心。   温如是整个人都懵了,刚刚兴起的欢喜犹如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全熄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只怔怔地立在江离面前。   过了很久,温如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你大哥说过,你是源物质的主人,只要你能恢复记忆,或是强烈渴望苏醒的情绪大到压过潜意识,就能回到现实,你醒了,我的任务自然也就能完成……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你本来就和我一样,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只是灵魂受创昏迷不醒才会出现在这里……”   温如是话还没说完,就听江峰暴怒地喝骂了句,“该死的!去把那女人给我拖出来,立刻,马上!”接着,就是一阵急促奔跑的杂乱脚步声。   “我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所以,第一个条件已经不成立。江离没去理会江峰的举动,他慢慢站起身,静静地看着温如是。   她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温如是想要回去,哪怕他再爱她,也阻止不了她想要回归现实的期望。   江离眼底藏着隐约的伤痛,此时,他的眸光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温柔,仿佛只有这瞬间,他才真正对她敞开了心扉,任由她看到他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处地方。   “我也不想从现实里苏醒。对不起,骗了你很久。”   淡淡的波纹由他身体里溢出,从空气中漾开。   “我不想你忘了我。温如是,我没有办法忍受,你的眼睛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看我。我没有信心让你重新爱上我。你那天晚上说得对,不论你是对我视而不见,还是刻意躲避,我都无法接受。”   “两、三次打电话你不接,我可以忍,七次、八次都这样我会按捺不住直接找上门。你要是突然消失,我也不可能甘心站在原地等,我会派人去查你的下落,挖地三尺也要把你的行踪翻出来,如果你避而不见,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逼你出现……”   半透明的白色波纹渐渐变强,已经达到肉眼可见的地步,房间里的摆设都开始晃动。   脚步声都快到了门外,江离突然发作,温如是也不知道该先顾那头好,不禁有点慌了,她连忙先安抚江离:“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一定会被你感动的,真的,真的!我发誓!”   江离听了,眼里却慢慢泛起了红丝,他带着哭腔,笑着摇头。   “温如是,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任务,从一开始,你就不会让我靠近你身边,更加不会处处忍让,没有了那十多年的相处,我在你心底就什么都不是。”   “……”温如是不想承认,原则上,他说的都没错,可是……现在真的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啊!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魔怔了的?!还把她瞒得滴水不漏……   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温如是心下一跳,猛然回头,就见五个壮汉冲了进来。几人大踏步迈近温如是身后,她下意识正想动手,江离突然一声爆喝,“滚出去!”   刺目的光晕以他的胸膛上的图腾为中心,陡然向四方荡开!   五个健壮的男人甫一接触,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那圈光晕重重抛开,撞到墙上再反弹回地,在地板上抽搐了几下,竟然都失去知觉一动不动了。   温如是目瞪口呆地缓缓转头:“江离,你……”   同样倍觉意外的还有立在门口,警觉地没有入内的江峰。   见势不妙,江峰衡量了几秒,迅速改变了主意,退到拐角处,点开联络器呼叫终端。房间内的江离此刻眼底只有温如是一人,完全没注意到江峰的动作,温如是倒是隐约听到了一声低呼,但这时的江离状态实在不好,她放心不下,也就没敢追出去。   江离红着眼,慢慢向她伸出手:“我不会放你走的。温如是,答应我,不要再离开,别再扔下我一个人。”   是放弃近在咫尺的成功希望,还是顺从他的心意?温如是心慌意乱,一时无法做出选择。   她爱江离不假,但是要她放弃现实中的亲朋好友,留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温如是自问,她做不到……   “江离,别逼我,我也有父母家人。”温如是摇头,忧伤地望着他,缓缓后退,“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江离的手执拗地伸在半空,随着温如是一点点的退开,他眼中最后那簇火焰终于熄灭。   凝在眼眶内的泪陡然落下,砸在深黑的衣领上,倏忽隐入。   看着江离绝望的神情,温如是心痛如绞,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正在此时,江少华的幻影蓦然突兀地在温如是旁边浮现。不等江少华开口,江峰就大声命令:“少华,马上接引温如是离开!”   江离闻言大怒!喷薄而出的光华竟是隐隐带着黑丝,直接轰向江少华的幻影和站在门口的江峰。   江峰躲避不及,瞬间被凌空拍飞,倒喷出一口血,瘫软到地上。   而江少华的幻影仅仅只是震荡了片刻,便又恢复平静。   第216章 最终篇之老板你好[完]   江峰挣扎着从地上撑起,靠墙坐着抹了一把血迹,急喘着道:“快……送她走!”   江少华却没有动,他平静地看向温如是,道:“看小离现在的状况,估计你的任务是完不成了。虽然从私心上来讲,我很不愿意你伤了他的心,但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没理会恼怒的江峰,江少华又郑重地补充道,“不过我希望你明白,即使有江氏的全力配合,强行离开也有一定的风险,你能平安回到现实的概率只有八成。”   一边是等待的江少华,一边是即将陷入疯狂的江离。   温如是迅速扫了他们一眼,却没有走向任何一边,而是返身冲向门外,狠狠一脚踹中江峰左臂!   “温如是!你敢……”   江峰连连痛呼反抗,怎奈一是方才被震伤了内腑,二是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况且温如是还占据了高度优势,下手更是毫不容情,没几下,江峰就被折腾得毫无还手之力。   江少华不忍地向前走了一步,少顷,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双唇翕动半晌,终是开口道:“温如是……”   “你闭嘴!”   温如是回头狠狠瞪了他眼。要不是这人渣,江离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她没当着他的面要江峰的命,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直到江峰完全失去了反击的力气,温如是才蹲下身,抽出匕首撬开表带上的搭扣,直接将其从他腕上除下,然后在江峰惊恐欲绝的目光中,一刀一刀将表芯捅成破烂!   做完这一切,温如是才优雅地理了理发鬓,聘聘婷婷站起身,居高临下,鄙夷地看着江峰,道,“你不是很喜欢虚拟世界么,我成全你,以后就呆在这里别走了。老爷子,别瞪我,心平气和才能长寿,开心点笑一笑,说不定你还能支持到这个世界崩溃的时候。”   江峰哆嗦着指尖,努力抬手想去抓她的裙摆,却被温如是侧身避过。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扯皮。”扔下这话,温如是又走回江离身前,他胸前的图腾已经蔓延到脖颈附近。   温如是不忍直视他哀求的眼神,闭了闭眼,再睁眼看他时已是另一副神态。   她微微扬起了下颌,冷冷地对他道,“你没有十八岁之后的记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后卿之后,你曾经来找过我,你刚才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见你,并且把你送的礼物都扔了。对于现实里的我来说,像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大老板的确是我敬而远之的对象。”   “诚然,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忘记曾经爱过你……可这不是我第一次忘记你,也不是第一次重新爱上。”   “后卿死了,苏轻尘死了,我们三次的相遇都没有好结果,好不容易可以有圆满的机会,但你却连尝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江离,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个这么软弱的男人。假如你只会以爱的名义向人乞求,求我弃自己的家人不顾,为了你那卑微的爱情,留在这个仅仅靠你的潜意识搭建出来的虚幻世界。那我只能说,你真的配不上我。”   “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江离脸色惨白,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紧紧抓住她,阻止她继续这般残忍地刺痛他心的欲‘望。   如果更狠的话能骂醒江离,温如是毫不怀疑自己会照着去做,但江离此刻的表情太过痛苦,她终是不忍继续下去。   温如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上前半步,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展臂轻轻地拥住了他。   “我的伴侣应该是勇敢果决的,他或许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他可能不善言辞,脾气也不大好,常常惹我生气,有事老是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总是要让我费心去猜。当然,我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要忍受我这般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女人,也不是件令人身心舒畅的事。”   温如是轻笑了下,徐徐道。   江离濒临失控的情绪,奇异地就在她舒缓柔软的声音中停歇下来。   “他有他的大男子主义,我有我的大女人姿态。我们的性格有差异,理念也不符,也许还会因为缺乏沟通而常常吵架。我们的开头可能不大顺利,相处的过程中也是磕磕绊绊。”   “我们会经历世间所有恋人都经历过的争执和不愉快,甚至气上头来还会闹分手。但是我相信,不论我迷失在哪条路上,最终他都会带领我找到正确的方向。”   良久,握紧拳头的江离终于低下头,靠在了温如是的颈窝。   渐渐的,抵在她颈间部位缓缓濡湿了一片,温如是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江离,我真的希望,那个人是你。”   耳畔有压抑的低泣声传出。   感觉到江离抬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温如是唇角也弯起了一道弧度,她微微偏头,蹭了下他的墨黑的短发,“对自己有点信心,离小宝,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幸福地过完后半生。”   一定会的。   这个综合了后卿、苏轻尘和江离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只要他愿意,他们以后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熟悉的蓝色光带渐渐从温如是身体里溢出,墙壁上繁复的花纹逐渐黯淡了色彩。   江离哽咽着,缓缓抬起头,指尖寸寸抚过温如是盈盈如画的眉眼:“等着我,下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   蓝色光带所到之处,世界无声无息化为黑白,仿佛一出静默的戏剧。   偏偏倒倒穿过她身体的江离,躲避着不让她碰的江离,忍着眼泪求她抱的江离……漆黑的夜晚,他执拗地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他的稚嫩颤音。   她第一次莽撞地吻上他的唇。   他慎重别扭地安排他们的首次约会。   车厢内令她心悸的热情,还有他安静为她下厨的侧影,他推脱不过勉强穿上小熊家居服的窘态,他羞涩回望她的微笑,他酒醉后,醺人欲醉的性感、可爱……   一幕幕闪过,一幕幕遗忘……   她就知道,他一定能做到。她的男人只是害怕了。   “我为你感到骄傲,”温如是微笑着,踮起脚尖,亲吻江离微微发颤的薄唇,“江离,我在现实等你。”   她长长的睫毛半阖,轻抖着扫过江离的眼角。   ……   江少华静静地站在一旁。他觉得很安慰,虽然在父亲和弟弟之间做选择很艰难,但至少,他没有因为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的“孝顺”,而背弃自己的良知。江少华没有打扰他们两人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相聚,直到黑白的静默颜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温如是的身体渐渐闪烁,从实体开始向幻影转化。   她退开一步,凝视着江离,唇边绽开的微笑明艳,动人得让江离几乎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温如是偏头对他微笑,明亮通透的大眼睛潋滟着波光,戏谑道,“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也不用死拉着我不放来证明吧?你要是真的不放手……”   陡然一声“砰!”地枪响!   温如是的笑还凝在唇边,江离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难舍变成了惊痛。   看到他惶恐地慌忙去捂她的胸口,温如是才觉出痛。她缓缓低下头,只见胸前红艳的衣裙慢慢浮出一团暗色,逐渐向着周围扩张开来。   “我走不了,都别走……你们全部留下来给我陪葬吧,哈哈……”   一波一波令人窒息的疼痛冲刷着她的意志,温如是有些耳鸣,分不清是谁在癫狂地笑。   “江离,不要冲动——”隐隐约约中,她听到江少华在大喊。   整个世界剧烈地震动着,装饰精美的江家大宅在炸开的青黑色光圈中斑驳、龟裂,坍塌的墙壁一重重倒下,陷落的地基将江峰掩埋进了地底深处。   连绵不绝的光晕漫过江宅,漫过她今晨经过的道路,漫过江离就读的学校,漫过他们的小屋,他们的新家,乃至无限的尽头……彩色的、黑白的,均在青黑光晕的碾压下,几息之间,变化作了尘埃。   除了,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寸之地。   温如是很痛,但那种被抽空了力气的疲惫却让她连呼痛都做不到。   “温如是,你醒醒,别睡,求你别睡……”   江离在哭,她勉强掀起眼帘,抬手想去擦他的眼泪,告诉他其实还好,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痛到难忍,却只能动动指尖。   张开嘴,一股鲜血就顺着她的脸颊涌了出来。   “不,不,不……温如是……”   江离慌忙去擦她口里溢出的血,却越擦越多。   江少华突然叫道:“温如是还没死,让她回去也许有救!江离,放开她,你是源物质的主人,你这么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她走不了的。”   江离闻言,总算稍微恢复了清醒,连忙小心地将她放平。江少华刚上前握住温如是的手,退到旁边的江离却按住了他的手背。   江少华正想发火,让他别在这时候任性了,没看温如是都快不行了嘛!   却见江离在身前虚空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他胸膛上的那幅图腾便流动起来,渐渐脱出,顺着他指尖指向的轨迹聚集在空中,缓缓变成了一块漆黑的石头。   江离没时间跟他解释,直接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红绳系上,然后挂到温如是脖间。   “它会代替我保护她,”他慢慢退开,忽然微微笑了笑,“你们走吧。”   江少华深深看了他眼,不敢迟疑。   随着一声“任务完成,启动程序。”点点微光笼罩下来,两人一起消失在江离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结局,被虐了的宝贝儿们别难过,明天开始就是甜甜蜜蜜的现代番外,戈子真的是亲妈啊!!!!! 书香门第整理,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