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当官家女遇到锦衣卫》 作者:幻海心   ☆、第1章 凶兆   “老太太,太太,饶命啊,我是冤枉的……呜呜呜”礼部尚书谢府的正院里传来丫头的惨叫,伴随着棍棒抨击出来的“砰砰”声音,那声音越发惨烈,惊得周围的丫头婆子都低了头。   “老太太……要不就算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扶着谢母的手,柔声劝道:“好歹也没沾着肃儿的身,也罢了。”   “这么能行?”谢母冷哼一声,道:“打她就是给这府里头的歪心丫头们瞧瞧的,老大媳妇,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说着,闭上了眼,表示不会听劝。   那美妇乃是当今礼部尚书谢宣谢大人的继妻孙氏,她见谢母劝不得,对二房妯娌隋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抬头看了看院子里视刑的丫头婆子们,叹了口气……   乾坤朗朗,朝霞万丈,映照着花团锦绣的谢府宅院,却因为棍棒交加里一个丫头凄厉叫声,泛起了阴森的寒意,院子里的丫头们围成一圈,正战战兢兢间,忽听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少女冲了进来,见那挨打的丫头已经多一口少一口气,跺脚道:“住手!还不给我住手!”正是谢府的二小姐谢灵   打棍的婆子见她如此,只得停下手,抬头望了望屋子里面,低声道了声“二小姐……”。   “你们也认得我是二小姐?”谢灵冷哼一声,眼见心腹丫头月儿裙上已经润满了鲜血,咬了咬嘴唇,快步跑进谢母的正堂,对着谢母含泪道:“老太太,没有这么偏心的……”一语未了,双泪横流,猛地用袖子擦了擦,大喊道:“月儿犯了什么罪,老太太要这样罚?”   谢母见她连基本礼仪都忘记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旁边王嬷嬷上前提醒道:“二小姐,这是在老太太房里呢。”   谢灵怔了怔,终于跪下来,道:“老太太,月儿是我的丫头,要死也要死个明白,请问老太太为什么要打她?”   “二小姐,”王嬷嬷接过话头道:“老太太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月儿这丫头不守本分,做了不才之事,说起来污了您的口,您……权当没有这个丫头吧。”   谢灵猛地抬头,道:“不就是污蔑月儿要爬二弟的床?”说着,站了起来,对孙氏冷笑道:“太太,我把那状元郎的亲事让给三妹行了吧?我不嫁了行了吧,为了让自己闺女攀上这亲事,至于这么算计吗?我的好母亲……”   “谢灵!”谢母气得浑身发抖,站了起来,指着谢灵道:“你……你……”   “老太太……”孙氏忙给谢母顺气,眼中含泪道:“都是我的不是了,二小姐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老太太千万别气着身子……”   谁知听孙氏这么说,谢灵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那绝色的面容出现戾气,指着孙氏咬牙道:“老太太,你不要被这白莲花蒙蔽了,她表面柔……”话音未落,听谢母恨恨道:“来人啊,把二小姐拖回院子,禁足三个月!”   “大小姐……”“大小姐……” 正热闹间,听外面接连二三的声音响起,虽是惯常的传唤语气,却让院中所有人松了口气,只见一名少女带着两个丫头施施然从外面进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身紫色的蜀锦缎云罗裙,秀眉凤目,额头一点美人痣,容貌虽不若谢灵那般绝色倾城,却也仙姿佚貌,更妙在气质典雅娴静,让人望而生敬,正是谢府大小姐谢娴。   谢娴抬头望了望趴在长凳上挨打的月儿,又看了看满院子的丫头婆子,一言不发,提起裙子正要进屋,忽地被人抓住了胳膊,见月儿用一只血手拉住谢娴,用尽力气申辩道:“大小姐,我是冤枉的,救我……别让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昏死过去。   谢娴低头望着颓然垂下的手,默然片刻,转身进了谢母的正堂,盈盈下拜道:“谢娴见过老太太,母亲,二太太。”声音平静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举一动无不符合闺阁礼仪,端淑典雅,大方自然。   “嗯……”谢母见谢娴进来,脸色缓了缓,扶着孙氏的手坐了下来,道:“大丫头来的正好,月儿那丫头犯了事,二丫头正胡闹呢。”   “姐,咱又被那白莲花算计到了!”谢灵见孙氏如此卑鄙,气得也豁出去了,守着众人也毫不顾忌地痛骂。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呵道:“谁让你就这么跟母亲说话的?”   自从亲生母亲苏氏去世之后,姐妹两个就在府里相依为命,长姐如母,谢灵听姐姐的话比老太太更甚,如今见姐姐真的生气了,嘟着嘴抱怨道:“我再不闹,月儿就没命了,这丫头还是娘给我的……”   “好啦。”谢娴截断谢灵的话,走到谢母跟前缓声道:“老太太,这事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说着抬头望着孙氏,叹了口气道:“难为母亲了。”   “看大丫头说的。”孙氏躲闪着谢娴的眼眸,低下了头,拿着帕子擦着眼睛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我今儿一早大听肃儿院子里那丫头回禀,还不肯信,待见到了真人,才知道……唉……”   谢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旁边横出来一个婆子道:“大小姐,月儿勾搭二爷,我们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看到了的。”仿佛怕谢娴不信似的,指着那孙氏背后的一个丫头道:“是这丫头银儿亲眼所见呢。”   银儿见那婆子点了她的名,悉悉索索从人中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大小姐,我……昨夜凌晨见到月儿在爷的房间里,二爷本来不喝酒的,昨夜老太太的好日子便多贪了几杯,当时房间里没别人,她正站在爷的床前……”   谢娴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反而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做得对……”   “姐……”谢灵委屈地叫了一声,却被谢娴用眼神制止,转过身来,对谢母笑道:“老太太,二弟正在举业的关键时候,这样不安分的丫头,被打死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却不合适。”   “哦?”谢母皱了皱眉道:“今儿怎么了?”   “三皇子战死沙场,今上痛彻心扉,举国献祭,如今正是头七放生的日子,那鱼儿虾儿都能得活一次,咱们府里却下手打死丫头,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便是让那有心人知道了,在圣上面前无意多句嘴,对咱们也不好……”谢娴低低地在谢母耳边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谢母心中一动,“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还是大丫头思虑周到。”说着,叹了口气,握住谢娴的手道:“你也晓得的,若是小事,我哪里计较那么许多,如今咱府里指望着肃儿这一根苗,没几日便是大举的日子,若是……”谢府二爷谢肃被誉为京城神童,亦是谢府最大的骄傲,十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举,今年十四岁,全府眼睁睁指望他两年以后拿状元。   “我明白的,老太太。”谢娴微微一笑道:“丫头是小事,二弟是大事。”说到最后一句,抬起头望着孙氏道:“母亲放心,这事定定给你个交代。”   “我没所谓的。”孙氏见谢娴一句话就让月儿今日逃过一命,心里暗自咬牙,只是这贼名谢灵无论如何是除不掉的,自己身边的丫头勾搭爷们,她倒要看看今年的状元郎苏立还选不选那位绝色二小姐。   “老太太,那月儿还打不打了?”外面的婆子进来问道。   “先拖到柴房再说。”谢母沉着脸道。   那婆子低低答应一声,拖着月儿出去了。   “灵儿,还不快给老太太与母亲道歉!”谢娴见事情平息,沉着脸对旁边的谢灵呵道。   谢灵满面不服气,却也不敢违背姐姐的意思,走到谢母面前,跪下道:“老太太,我错了,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谢母“哼”了一声,道:“不敢。”   谢娴笑劝道:“老太太,二丫头就那个脾气,好起来让你疼的不行,坏起来恨不得让人打一顿呢。”说着,对谢灵道:“老太太今日给你的教训,你可记住了?”   谢灵委委屈屈道:“记住了。”   谢母知道眼前的谢娴已经上了入宫的选秀名单,又是贤名在外,倒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淡淡道:“罢了。”说着,转头望着孙氏。   谢娴见了谢母的神气,低头对谢灵道:“一激动就满口胡沁,还不快给母亲道歉?”语气竟含着少有的严厉。   谢灵明白姐姐的意思,只得转了个身,道:“母亲,对不起,刚才口不择言了……”   孙氏勉强笑道:“没什么,二丫头不这样我还不习惯哩。”说着,望着谢母道:“老太太,我没别的意思,只求肃儿……唉。”   谢娴不愿再挑起此事,忙岔过话头道:“老太太,刚才见门房前几个婆子行色匆匆,阿爹仿佛有事要外出。”   “哦?”谢母果然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点了点头道:“也许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情。”   谢娴点点头道:“要说来,三皇子是今上最器重的,可惜……”   朝廷大事,闺阁女子大部分都不懂,也只有谢娴能与谢母说上几句,其他众人谁也插不上话,说了半晌,谢母过了兴头,打了个呵欠,众人纷纷告辞而去,谢娴辞别了谢母孙氏诸人,领着妹妹回到了自家院子。   “姐……”刚刚跨进院子,谢灵跺脚道:“这次又被那白莲花算计到了不是?她想让自己闺女嫁给中了状元的表哥,就想来这么一出,卑鄙无耻!”   谢娴见院子里都是人,横了妹妹一眼,一言不发进了正房,谢灵跟着走了进来,大丫头梨儿眉儿上前要给谢娴更衣,谢娴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   “算计是算计,可她毕竟是你母亲,左右是个礼,你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胡闹,传出去算什么?”谢娴秀眉轻蹙,眼见左右无人,终于露出了真实情绪。   “吓,那白莲花我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就是拼着撕破脸,挠了她一脸灰也好。”谢灵拍着案几恨恨道:“姐,她太可恶了!”   谢娴不说话,沉吟片刻,道:“月儿的命能救下,可是却很难在府里待下去了。”   “怎么救?”谢灵眼前一亮,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姐是女中诸葛,快说快说。”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道:“在这之前,你先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不许再象今日这样了,守规矩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姐,你属唐僧的,这么小就更年啊,快说啦。”谢灵见月儿有救,兴奋地蹦跳起来。   “那丫头说的话里有问题。”谢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妹子,徐徐道:“时辰对不上……”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梆梆梆”三声——这是府里大凶的传召,姐妹脸上同时变色。   “姐……”谢灵吓得上前握住谢娴的手,道:“这是谁死了的吗?”   谢娴摇了摇头,反握住妹子的手道:“别怕,有我。”说着,高声道:“余嬷嬷。”   帘子一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道:“小姐。”   “去看看什么事?”谢娴沉声道。   “是。”余嬷嬷转身离去。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语,不一会儿,忽听谢灵道:“姐,不会是老太太让我给气死了吧?”话音未落,见余嬷嬷连滚带爬扑进来道:“大小姐,府里被锦衣卫封门了!”   ☆、第2章 惊艳   “姐……”谢灵吓得脸色煞白,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穿成这个世界的贵族小姐,别的可以不知道,锦衣卫是必须知道的,他们是朝廷官员的丧钟,是官宦人家的地狱使者……   谢娴低头望着妹子,望着她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忽然想起娘亲去世之后,灵堂之上,宗族之前,急急上位的表小姐孙氏要算计母亲嫁妆,老太太病倒了,父亲被蒙蔽,全府谁也不肯替这对姐妹说话,她那个时候七岁,也是这样看着妹子,那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每当这个时候,谢娴就觉得自己应该强壮起来,强壮到可以保护妹子,保护所有她想守护的所有。“来了多少人?圣旨下了吗?”她反握着妹子的手,咬着嘴唇问余嬷嬷。   余嬷嬷嘴唇一直发抖,竟没说出话来,忽听外面匆匆的脚步声,一掀帘子,谢母的大丫头喜福跑了进来,扶着那门框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大……小姐,快去,老太太让你们去正堂听旨。”   谢娴点了点头,猛吸一口气,高声道:“余嬷嬷,让院子里的大丫头都跟着我。”说完,拉着谢灵道:“灵儿,跟我换衣服。”   “换衣服?”谢灵奇道:“为什么……”话音未落,便被谢娴强拉着进了内室,很快两人就走了出来,谢灵换了一件灰色的长袍,谢娴则换了一身黑色,因为衣服颜色灰土,为本身姿色减分不少。   “走吧。”谢娴拉着妹妹出了正门,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大丫头,面上皆露出惊慌之色,“别怕。”谢娴环目众人,道:“不会有事的。”说完,忽然蹲下身子,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谢灵的脸上。   “哇……姐……你疯了?”谢灵吓得躲闪,却仍然脸上中灰,谢娴见妹子脸上已经灰土,扭头对几个大丫头道:“你们也要照着做,快。”说着,也不用喜福引路,当先快步向正堂跑去。   “姐……姐……你失心疯了啊,没必要吧。”谢灵见一向优雅的姐姐忽然变成飞毛腿,不由着急起来,一边擦脸,一边在背后追,不一会儿功夫,姐妹两人来到了谢府前堂,还没听等进门,便听到里面一片哭声,谢娴猛地收住脚步,抑制住浑身的颤抖,见两铭彪形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皆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抬头见一位妙龄女子站在那里,微微一怔。   “姐姐……”谢灵从后面飞奔而来,拽住谢娴气喘吁吁道:“你会轻功啊,我勒个去……”一抬头,见两名威风凛凛的大汉正在眼前,吓得捂住了嘴。   两个大汉本来正在打量谢娴,抬头见了谢灵,脸上闪过惊艳之色,谢家小姐在京城号称“大贤德小绝色”,大小姐贤良淑德,闺中楷模,二小姐则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眼见背后那少女肤质如玉,五官如画,竟是生平未见的美貌动人……   两个男人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谢娴皱了皱眉,转头去看谢灵,果然见其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她嫌脸上不舒服,一路擦拭,竟把灰尘又擦没了。   谢娴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挡在妹子前,躬身万福道:“军爷好。”说着,拉着谢灵闪身走了进去,却觉得余光里两道视线死死盯着谢灵,不由让她攥紧了拳……   娘,请你在天之灵让我保护好妹子,保护好谢家,便是要拼了这条命,也……   进了院子,见谢母面无人色地站在中堂之上,被几个丫头扶着,好歹没有倒下,孙氏则哭倒得梨花带雨,身子摇摇欲坠,被几个婆子扶着,十二岁的三妹依着孙氏的身边,呜咽作声,十四岁的二爷谢肃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几个姨娘孙氏的的身后,有的哀哭,有的则环目四顾,二房隋氏扶着二老爷谢信站在不远处,默默无语,身后站着八岁的三爷谢荃,还有与六岁的四小姐谢瑜……   “大丫头……”谢母在惶惶然里忽然看见谢娴,张口叫道,伸出手来……   “老太太……”谢娴沉了沉心,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握住谢母的手,道:“这还没下旨呢,老太太别急。”   “大小姐,你到这种时候还忽悠老太太吗?”孙氏猛地抬起头,秀美的脸上全是泪水,指着门外颤声道:“门外都来了锦衣卫,老爷他也没回来,大小姐却忙着哄骗人……呜呜呜,”   “这都什么话?白莲花,你自己害怕,冲着我姐撒什么气?有本事出去跟门口那俩发去?”谢灵虽然害怕,却抵不过恨孙氏的心,见孙氏抹了谢娴的面子,出口驳道。   “灵儿!”谢娴瞪了谢灵一眼,这种时候她哪有闲心理会内宅算计,如今火烧眉毛的便是……想起门口见到那两个男人看谢灵的眼神,皱了皱眉,对孙氏道:“母亲,你别跟二妹一般见识,她这是吓疯了。”说着,拉着谢母向角落里走了几步,低声道:“老太太,此事应该与三皇子有关系。”   “啊?你怎么知道?”谢母猛地抓住谢娴的胳膊,道:“大丫头,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谢娴摇了摇头道:“是我猜的,老太太,你想啊,最近最大的事情便是三皇子战死之事,三皇子一直圣上最期望的太子人选,派到前线本来是要立战功的,忽然蹊跷地没了,圣上岂能轻轻放过,一直引而不发,便是暗中调查吧,如今出手,应该是……只是兵部的事情,怎么会牵扯到阿爹?”最后那句话却是在自言自语,她自幼心思缜密,又因为宫中备选,对朝廷大事也相对熟谙。   谢母本来已经慌了神,听了这话,终于恢复了神智,随着谢娴的思路想了想,还真像这么回事,抬头问道;“那……皇上这是……大丫头,皇上会怎么对我们家?”   这种事情问一个内宅里的闺阁小姐,本来是极为荒谬之事,只是如今人人都惊慌失措,谢娴就是谢母茫茫里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谢娴望着老太太求助的眼神,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忽见大门一下被推开,一个太监与一名佩刀男子并肩走了进来。   那太监须发皆白,神色威严,手捧圣旨,但大家眼目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男子——见其穿着一身大红金绣麒麟服,剑眉朗目,皮肤微黑,五官如刻,组合在一起,英俊得几乎不像正常人,只是神色阴沉,周身散发的彪悍生杀之气,冰冷而阴森地站在那里,让人看得挪不开眼,却又吓得浑身发抖。   “我去,姐,这是要帅得惨绝人寰啊。”谢灵瞪大了眼睛,连害怕都忘记了,张大了口。   ☆、第3章 敌对   “陈公公……”谢母扶着谢娴的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眼眸中流露出问询之意,谢家也算皇上近臣,常有太监出入传旨,这位陈公公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还算有交情。   谁知陈公公板着脸,并不理会谢母的暗示,径直走到中堂,面南背北,打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谢宣图谋不轨,下诏狱审问,着北抚司指挥使卫商革职查办,谢府其他诸人则由南抚司指挥使常青查抄收押,钦此。”   话音未落,堂中一片哭声,孙氏干脆晕了过去,谢母脸色煞白,怔怔不语,忽然抓住身边谢娴的手,嘶哑着嗓子道:“大丫头,你不是说没事吗?”   谢娴一言不发,抬头望着陈公公公,忽听身边谢灵道:“老太太,这皇上的事情,姐能管得了吗?……”她本来一直在看那位酷帅的锦衣卫首领,听谢母怨姐姐,忍不住出口反驳,忽被谢娴握住了手,只得撇撇嘴住口。   谢母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是在这种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大儿子现在进的不是刑部大堂,而是去了北抚司,那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只待罪名落定,谢家全族便是……   陈公公俯身见满堂的惊慌失措,摇摇头走了出去,若是平时,自然有人过去孝敬,此时此刻谁也没了心思,眼见陈公公便要走出院门,忽听被背后有人道:“公公请留步。”   陈公公转身,见是谢家大女儿,心中暗叹,这丫头贤德知礼,倒是好孩子,本来已经预定为太子妃备选,如今怕是要……   “公公……”谢娴见陈公公肯停步,心中稍安,上前施了标准的礼仪道:“谢家劫数难逃,自不必说,只是求公公看在平日交情上,只跟我说一声,靖毅将军……可还好?”   陈公公以为谢娴会让他在皇上面前求情,抑或问询谢宣的下落,谁知她竟问的是这个?不由一怔,道:“靖毅将军?咱家没听说过他出事。”   “那就太好了。”谢娴如释重负道:“公公大恩,没齿难忘。”陈公公一时莫名,可也不方便跟个罪臣之女啰嗦,摇了摇头,带着两个小太监出了门。   “姐,你问这个干吗?”谢灵跟着走出正堂,拉着姐姐的手问道。   谢娴正要说话,忽见门口涌进十几个穿着飞鱼服的佩刀大汉,忙拉着妹妹的手退了回去,见谢母正对那锦衣卫指挥使常青躬身道:“大人,求你让我们死个明白,谢家到底犯的什么罪?”   常青手扶佩刀,一言不发,只阴冷地望着堂中众人,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   “姐,他长得好帅,又酷又帅。”谢灵低声赞叹道。   谢娴回头无奈地望了一眼妹子,妹子自幼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也罢了,可是在这种时候还能注意大对头的长相,这……   “大人……”一个飞鱼服的大汉走了进来,对常青拱手,似乎等常青示下。   “抄!”常青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那大汉走出了门去,一挥手,十几名锦衣卫“仓亮亮”亮出刀来,团团把谢家正堂围住,很快,正堂院子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稀里哗啦”的声音,还不时还传出哭闹之声,惊呼之声,吓得堂中诸人战战兢兢,面无人色,有许多女子干脆学孙氏直接昏过去了事。   “灵儿,你站到中间去。”谢娴低低对谢灵道。   “为什么?”谢灵宁肯站得明显些,让门口的常青能注意到她,说起来她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有信心的——不是她不懂事,而是这位酷帅的男人太符合胃口,简直是穿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偶像级,惊喜之下竟有些忽略眼下处境……   “快去。”谢娴的语气不容置疑,推了谢灵一把,脸上冰冷如玉,望着常青,又看了看堂外,心中暗暗盘算。   “哦,好吧。”谢灵习惯听姐姐的话,心中不愿,也只得嘟着嘴走进了人群中间,谢娴妹妹安全了,自己走到最前面的谢母身边,扶住了老太太。   谢母在昏昏然里,忽见到谢娴那镇定的面容,终于振作了下精神,低声道:“大丫头,你爹怕是……”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嗯。”谢娴见门口那冷酷头领正站在那里,听下属点数抄家明细,便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太太,还没坍塌,靖毅将军……没事。”说着,忽见那男人身形微动,竟转头向她望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对望,那男人眼眸冷如冰刀,似乎在看已死的尸体,漠然里还带着一丝嗜血的快意——锦衣卫与厂卫作为天子直系,向来是清流文臣的死对头,天顺一朝两大集团经历过三四轮搏杀,文臣们参死他们,他们也会整死文臣,彼此互有损伤,如今谢府作为文臣首领,落在了政敌大对头的锦衣卫手里,皇上的意思,怕想要灭谢家的族。   谢娴早就明白这点,可是甘心受戮不是她的性子,哪怕有唯一的希望她也不会放过,靖毅将军没死,便是他们谢府唯一的指望……   在哭泣与忙乱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查抄家产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发现“通敌”的证据,可是锦衣卫门把谢家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什么线索,常青听了汇报,微微皱眉,好容易抓住政敌集团的一条大鱼,他绝不会让谢家翻身的,怎么会没有线索,或者说,应该有点什么……   正忖度间,忽听堂中有女子“啊”了一声,见门口两个大汉拉扯着一个十分漂亮的丫头,见常青抬头看他,叫道:“大人,辛苦一天了,让兄弟们乐和一下。”糟践罪臣,尤其是文臣的家眷奴婢,是镇抚司的老规矩,常青本人没兴趣,却很愿意看他们残杀与□□,因此一言不发,冷冷望着。   那丫头哪里肯依,死死把着门框,尖声叫道:“太太,太太救命啊。”正是孙氏的大丫头司福,孙氏见是个丫头,只当没听见,忽听一个少年呵斥道:“你们干什么,放了司福姐姐……”话音未落,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骨头断裂,睁眼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谢肃抱着胳膊蹲在地上。   “肃儿……”孙氏疯狂大叫,扑了上去,   “你也不错嘛……”那两个大汉见孙氏貌美,过来拉扯孙氏。   谢灵本来对那位酷男颇为心动,可是这样可怕的场面,那个男人居然冷冷旁观,不由惴惴地走到谢娴身边道:“姐,没想到这个人……”话音未落,见谢娴猛地把她推到一群婆子身后,疾步走出人群,大声呵斥道:“慢!”   ☆、第4章 阻挡   在这种时候,还有女子敢出头,而且声音又是这样的镇定,大家不由诧异地向那女子望去,见其一身黑衣,肤白映雪,秀颜丽色,神色凛然,快步走上前道:“慢!”那几个大汉怔了怔,松了手。   孙氏得到自由,“哇”地跑到人群之中,竟连儿子也不顾了。   “怎么,你也要来?”几个大汉团团围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她,其中一个道:“这倒是上好的,你若是陪我们,我们就放了她俩如何?”说着,指着孙氏与司福哈哈大笑。   “姐……”谢灵想跑过去帮忙,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只觉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心里不由埋怨谢娴,这圣母姐姐竟这么蠢,这种时候还强出头……   “诸位缇骑大人”谢娴见几个大男人围了上来,神色不变,连声音也没有任何任何起伏,掏出一个玉佩,高高举起,扬声道:“我是靖毅将军的干女儿,谁敢上前?”   靖毅将军?   院中锦衣卫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变色,文臣集团与他们是死对头,可军中高阶武将则是两大集团的拉拢对象,尤其是他们这种禁卫若想高升,必须去军中历练……这小丫头提到的靖毅将军,乃是边城最大的兵马元帅,连皇上都敬让三分,不用说他们这种天子近臣……   “干女儿?谁信?”一个大汉反应过来,撇了撇嘴。   谢娴微微一笑道:“缇骑大人不信,可以试试欺负靖毅将军干女儿的后果……”她声音镇定得不见任何情绪,竟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瞪着面前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院子里早掌了火把,火光摇曳里,那张如玉的脸不见丝毫慌张,虽是弱质女流,却声势凌人。   “我看看。”常青一直站在黑暗深处冷冷不语,此时忽然出口,声音嘶哑,火光映衬那冷酷的下颌曲线,散发着嗜血的气息,双眸如刀,冷冽阴森。   谢娴咬了咬嘴唇,看来这是铁了心想整谢家……   怎么办?   他会不会?……   她心里惴惴,脸上却越发淡然,挑了挑眉,走了几步,在常青一尺之遥里停下,举起了玉佩,扬起头道:“指挥使大人,请看。”   常青眯起眼看着那玉佩,见那雪白的手中握着晶莹剔透,正面雕刻的乃是“水逸”两个字,眸光急缩,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靖毅将军的表字“水逸”,知道的人极少,却瞒不过他们这些专门打听秘事的锦衣卫,这个玉佩……竟是真的!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靖毅将军的干女儿?   这就不好办了……   常青轻轻皱了眉,正忖度间,听一个骁骑卫道:“大人,这是不是真的?”   常青冷着脸,迟疑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院中众人都显出遗憾之色,辱眷是他们抄家时最大的乐趣,竟因为这玉佩……   “她不能动,别人能动吧?”其中一个大汉忽然道:“她是干女儿,难不成这一屋子都是?”话音未落,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同,道:“就是,就是,她不能动,其他人呢?”   “众位大人……”谢娴没想到拿出这玉佩只能保住自己,心底一片冰凉,吸了一口气,退了两步,站在那大堂的门口,一字一句道:“我站在这里,看谁敢不给靖毅将军脸面!”声音不高,却清朗明晰,字字入耳。   大家见那小丫头挡在门口,肉在眼前却吃不得,未免心头上火,有个叫庞琦的骁骑尉最是暴躁,“蹭”地抽出刀来,走到谢娴面前,伸手比划了两下,道:“小娘子,你要一直在这里?”   “是。”谢娴沉声道,多年养成的习惯,越是紧急时候越发沉得住气,此时生死置之度外,越发显出平日修炼出的幽雅娴静。   庞琦望着里面那些漂亮的小娘,眼角直跳,咬了咬牙,恨不得把眼前这丫头一刀劈死,只是想着那玉佩……“哇呀呀”一声,拿着那刀向谢娴劈来,在众人惊呼中,那刀贴着谢娴的身子劈了下去……   谢娴不喊不叫,连眼皮也不眨。   庞琦见她如此,忽然起了竞起之心,又是一招横削,眼堪堪就要把谢娴看砍为两半,只是刀势极慢,似乎等着谢娴转身逃跑,让出门口,却见谢娴依然一动不动,反而把身子站得更直……   “行啊,小娘们。”庞琦见其如此,恶从胆边生,干脆把一套刀法挥舞开来,把谢娴笼罩在刀风中,每一招都刀光烁烁,离她不过尺寸之近……   谢娴从第一刀就知道对方不敢杀她,因此望着庞琦一动不动。庞琦舞了一阵,见丝毫没吓住谢娴,气喘吁吁地收了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道:“他奶奶的,罢了,晦气!晦气!”   “大人,怎么办?”众缇骑校尉本来准备今夜狂欢,谁知被个小丫头阻挡住了,心有不忿,纷纷抬头望着首领常青。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见那姑娘面上虽然淡定自若,背后却是汗透衣衫,那身子也以不易察觉的方式颤抖,阴森森冷笑道:“等着。”   “就是啊,大人说得对,等着啊!”一个叫马方的骁骑尉恍悟地拍了下大腿,转头对庞琦道:“老庞,你可傻了,吓唬没用,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挺多久?”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称是。   “坐下,等着!”马方挥了挥手,道:“咱倒是看看这小妞能挺多久,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谢老头还能生出这种闺女来!”说着,众锦衣卫纷纷坐在地上,团团把那正堂围了个结结实实。   “姐……”谢灵见这种情形想要上前,忽听谢娴头也不回喝道:“别过来!”说着,抬起头望向常青,沉声道:“常大人,请问您与谢家何仇何怨,竟要置于死地而后甘?”   ☆、第5章 逼退   常青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那女子,朝廷厮杀,胜者为王,岂是一个姑娘家懂得?想凭小小的玉佩为谢家挡刀,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不过这种时候能这么镇定,倒有些意思……   他眯起眼看着谢娴,火光烁烁里,那少女不过是寻常富贵小姐的摸样,这些温室之花通常会自以为是,一旦碰到真刀实枪的残酷,便会粉身碎骨,零落成泥……疯了的,死了的,卖了的,甚至自甘下贱去……他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不知这朵花什么时候凋零呢?常青嘴角浮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他出身低贱贫寒,幼年受尽欺压,凭偌大机遇与艰苦努力才爬到现在位置,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何碾压成灰……   谢娴本想套用一些有用的信息,谁知这男人根本不屑于回答她问题,只站光亮的在阴影之处,嘴角挂着冷嘲,心中暗道不妙……   对方除了那玉佩,再也无隙可钻……   可那这个玉佩会撑多久?……   没有人知道,可是谢娴明白,自己退让一步,便是狼入羊群,背后是妹妹,老太太,和所有亲人……   “王嬷嬷……”谢娴并不回头,只高声叫了一声。   “是……是……大小姐……”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迟疑了几步,终于走上前,她已经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五官皱褶,便是让这些男人见到了也不会起什么绮念。   “去,搬张凳子,拿一根针。”谢娴冷着脸望着这群虎视眈眈的男人,贵家小姐被这样瞪视是极为失礼的,可现在又哪里顾忌那么多?   王嬷嬷怔忪半晌,不知大小姐要做什么,忽听谢母嘶哑着嗓子呵道:“大丫头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嬷嬷这才醒悟过来,忙点头道:“哎,哎,老奴这就去……”说着,转身进了堂屋里面的侧间,正堂乃谢府接待圣旨,祭祀祖宗、宴请宾客的地方,附间则是男女宾客的休息之所,因此凳子针线之类倒也齐全。不一会儿功夫,王嬷嬷搬着椅子,拿着针线囊走了出来,却见谢灵走过来接过那椅子,低声道:“嬷嬷,我帮你……”   王嬷嬷此时已经吓得半傻,她本来就害怕到门口面对那些凶人,见二小姐主动请缨,如何不肯,连忙点头,来针线囊也递给了她。   谢灵望着姐姐屹立在门口的背影,又遥遥望着不远处的那冷酷帅哥,虽然害怕,可心还是放不下那心思,咬了咬嘴唇,搬着椅子走到门口,对谢娴道:“姐……椅子来了。”   谢娴本来叫的是王嬷嬷,没想到走过来是妹子,大惊失色地回头,见妹妹不看她,却侧头看着那不远处的常青,冷汗顺着脊梁流了下来。   这种僵持的紧张时刻……   这群男人被妹子的绝色一刺激……   功亏一篑矣!   她猛吸一口气,很快低声道:“灵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再到门口来,我求你……”说着,接过针线囊,推了谢灵一把道:“快回去,快!”   谢灵一愣,这才把眼目从常青身上挪开,瞪大眼睛道:“为什么?姐不是有那玉佩吗?”说着,环目看着那群男人里,有几个已经站了起来,面色狰狞,双目仿佛要噬人般盯着自己,这才有些怕了,退后两步道:“姐……我知道了,我……“   “回去。”谢娴不用回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快!。”说到最后一个字,终于泄露出颤抖,因为那浓重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近……   谢灵忙不迭转过身回了堂中,走到谢母面前,无助地抓住谢母的手,颤声道:“老太太……这可怎么办?……”   谢母万万没想到谢灵敢去门口,一个不提防让她钻了空子,眼见那几个男人已经一步步向大丫头走进,心中暗暗叫苦,恶狠狠地瞪了谢灵一眼,可她有什么办法?只能攥着佛珠念佛,希望老天有眼,佛祖保佑,让大丫头能……   “三位缇骑大人”谢娴眼见庞琦几个死死盯着谢灵远去的身影,眼眸流露出疯狂的噬光,把那椅子用力在地上一顿,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闪身挡在三人面前,沉声道:“诸位大人眼看前途无量,勿要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四个字,声音十分大,却又带着微妙的劝解与妥协,把三个男人终于震醒,转过头来凶光烁烁地望向了她,谢娴亦抬头对视——饿狼与羔羊之间,只是相隔了一枚玉佩,一枚脆弱的,摔在地上便会碎的,玉佩!   周围静寂无声……   人人屏住了呼吸……   沙漏一点点地滑动……   谢娴从来没觉得时辰会这样的漫长,长得她几乎要崩溃,她是不出外门的谢府大小姐,虽然历练心计,不过妇人之争,如今这种的场景,这种的情形,真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是又能如何?   她不能退,背后就是她的亲人!谢娴深吸一口气,静静而立,望着那三个男人……   “老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耐心等会儿就是啦,傻子,看这丫头能坚持多久?”许久,许久,背后的马方忽然开口。   庞琦见谢娴凛然不退的摸样,终于“呸”了一声,转身回去,其他两个男人见庞琦退了,也只得跟着转回,只是大男人被丫头逼退,未免心中不服气,一个叫李义的忽然反身出掌劈向了那椅子,只见“撕拉”一声,椅子生生断为两截,堂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哼,小丫头,有本事等着瞧!”李义拧着眉恶狠狠道。   “老太太,给我搬张凳子。”谢娴逼退了三个男人,负手而立,高声吩咐。   谢母见谢娴这次直接嘱了她,晓得其意思,对谢灵瞪了一眼道:“别过来掺和。”说着,甩开几个丫头的手,亲自从供案上旁搬了一个凳子,走到门口,放在谢娴身后,叫道:“大丫头坐……”。   抬头望去,见那小小的身影已经湿透了衣襟,想到她小小年纪,因为失亲在府里受的那些委屈,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却要为谢家对付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哽咽道:“大丫头……”   ☆、第6章 刁难   谢娴听到谢母的呜咽声,没有转身——这种时候,她不可以软弱,更不能见到眼泪!   谢母见谢娴不说话,仿佛明白了什么,正要退回堂中,忽听谢娴开口道:“老太太,李嬷嬷懂些医术,让她照顾二弟。”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家常而言。   谢母一愣,这才想起大难之下,竟把骨折的宝贝孙子扔到脑后,环目四顾,见谢肃昏倒在地无人搭理,此时人人自危,皆全神贯注都看着大小姐,竟把这孩子给遗忘了。   大丫头却还记得……   谢母心中惭愧,活了这么多年竟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她擦了擦眼睛,喊道:“李家的,快来扶着二爷。”   人群里走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妇人,四十许年纪,看着谢母,望了望门口的大小姐,迟疑了下,终于走到谢肃身边,拿着那胳膊摁了摁,吁了口气,人人都道锦衣卫凶神恶煞,手段狠辣,果然如此,一脚便把胳膊踹折,幸好没有补刀,应该还能救回来……   夜色微阑,月华流水。   全院的男人,甚至包括堂中众人,都屏住呼吸,抬头望着那个身影,决定命运的关口,输赢胜负的成败,都取决于那个身影是否挺得住……   常青看到这种情形,不由皱眉,今晚本是要去书房再去查线索,却被这丫头僵持在这里,待要转身不管,却又怕这些蛮货真的杀伤了那丫头,靖毅将军面上须不好看……   不过……   老马说得对,看着丫头能坚持多久……   他抬头望着廊檐上的那少女,月光映照着那如玉的面容,低眉敛首,看不清表情,只是站姿依然是官家小姐最常见最规矩的那种,优雅,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这些贵人果然可笑……   这种时候还如此矫情……   常青心中冷嘲,见马方向他走过来,低声问道:“老大……你说该怎么办?要不要硬闯?,看这丫头的意思,要守夜了,可是明日陈公公来,若是再有什么变数,咱们兄弟们岂非白忙乎一场?”锦衣卫通常用这种方式来折腾文臣,即使第二日翻了案,那些家眷也不得干净了,很多人事后会上吊自杀,这也是文臣恨极这些朝廷爪牙的原因。   常青沉吟了下,拧眉道:“靖毅与魏公公乃至交好友。”   马方听了这话,脸上变色,魏公公是他们锦衣卫的顶头上峰,若真如此,他们实在不方便为难那丫头,可是……   “草,老大,这还有没有天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被个丫头堵了门,锅里的肉吃不得,传出去没得让其他兄弟笑话!”庞琦有些不耐烦了,吐了口吐沫,站了起来,就向向里冲,却见马方走过去踹了一他一脚道:“妈的,让你等着就等着,你还等不过一个丫头吗?训练的时候,整夜不睡的劲头去哪儿了?”   庞琦见马方这种态度,知道“硬闯”的方案被否决了,气愤地又坐了下来,瞪眼望着谢娴。马方低声对周边人说了几句,大家不由窃窃私语,过了许久又安静下来,皆满面晦气地望着谢娴。   谢娴对眼前一切恍然未闻,甚至连眼睑也不眨一下——其实她姿色出众,月下看美人本来赏心悦事,只是所谓美人儿,或风情万种,或灵活生动,才有意思,眼前这位毫无表情,一动不动,比庙里的泥胎差不了多少,看久了十分无趣……   不知不觉到了亥时,有的男人打了个呵欠,开始闭目打盹,有的则骂骂咧咧在与同伴说着什么,有的则铁了心要赢个输赢,拿出苦练的本事来,瞪眼一霎不霎地看着谢娴,渐渐的,更漏将残,白天的喧嚣渐渐归于沉寂,堂中诸人因为白日受过太多惊吓,大多数撑不住昏睡了过去,连同院子里锦衣卫也皆闭眼歇息,谢娴泥塑的身姿,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常青缓缓睁开了眼,他武功早入化境,二十尺内不管对方做什么都能察觉,此时感觉到谢娴的抖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要撑不住了……   谢娴虽然比一般富家小姐坚韧些,可毕竟女流之辈,维持一个姿势站了几个时辰,不免浑身麻木,更可怕的是,方才一鼓作气不觉困倦,如今歇了气,那倦意便漫天覆地地席卷上来,她环目四顾,咬了咬嘴唇,悄悄坐在了凳子上。   常青眸光急缩,冷冷哼了一声,马方等人听到这声,忽地睁开了眼……   谢娴吓得很快站了起来……   几个男人对望一眼,又闭上了眼……   谢娴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常青,秀眉轻蹙,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果然与谢家有仇!   想到这些人根本没睡,只是伺机而动,自己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咬了咬牙,捡起凳子上的针线,向前走了几步,离那凳子远了些,吸了口气,再次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站着……   还要硬撑吗?   常青打量着那少女,嘴角冷笑,象他们这种大内高手站一夜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象这种娇小姐,真要难为她站到了这个时辰,而且……他忽然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主意——   “若是闭眼,等于睡着!”静寂的夜里,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激奋得所有男人睁开了眼。   “不愧是老大,她若是闭眼,就是睡着了,便是靖毅将军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怪罪的,谁让她看不到哩。”马方嘻嘻一笑,伸了个懒腰道:“这丫头挺厉害啊,我都睡了一觉,老庞别急,快了!”大家听了这话,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谢娴,准备瞅着她闭眼的瞬间,硬闯进去。   谢娴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常青,此时心急深沉,阴狠毒辣,连妇孺也不肯放过,竟是要逼死谢家!   “姐……”背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第7章 转机   谢娴听到那声“姐姐”,头也不回,高声喊声“老太太!”   谢母立时明了其意,对身边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上前拽住谢灵低声道:“二小姐,这个时候,你省省心吧。”   “可是……”谢灵咬着嘴唇,她很害怕,她需要姐姐的抚慰,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她习惯依靠了,习惯在痛苦的时候,无助的时候,为难的时候,就去抓住那只温暖的手,任何时候,只要抓住那只无比强大却从来不会拒绝她的手,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姐姐本身,其实就是她这个穿越女最大的金手指吧……谢林望着谢娴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过头一脸晦气地望着堂中众人,若是知道姐姐早有玉佩护身,让姐姐带着自己走好了,反正这些人都曾经欺负过她们姐妹,甩下又如何?锦衣卫对付的是谢家,她们又不是谢家重要人物……   不过,应该也没关系,有她这种穿越光环的笼罩,姐姐牌金手指应该挺得住的——从前那么难的时候,姐姐不也挺过来了?想到这里,谢灵又放下了担心,在正堂里找了个适合的角度,偷偷瞄着院子里的常青。   月光如流水般,映照着那棱角分明的脸,清辉扑撒在那英俊的面容上,一身麒麟红袍,佩刀战靴,仿佛战神般的英气逼人……原来锦衣卫里还有这么帅的男人,简直比从前电视上看到的明星还好看,而且还这么酷,难不成穿越世界的真命天子降临了?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一红,咬着嘴唇,又向前走了几步,希望常青能看到自己,却见常青毫无留恋地扫过了她,放在了谢娴身上,嘴角还泛起丝丝冷笑……   “姐……”谢灵看着这里,未免有些不服,小女儿家的心情,很想在心仪的男人面前寻找一下存在感,迟疑了下,便想走上前去让常青看到,却忽地被李嬷嬷挡住,道:“二小姐,别……大小姐正在危急时刻……”   谢娴知道常青故意刁难,见一群男人坐在哪里,瞪眼看着自己,只得打起精神来,天色已到了晓明时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浓重的夜色染了许多人的疲倦,渐渐有人开始懈怠,谢娴却抬头看着常青……   他闭着眼。   可是谢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而只是伺机。她抬起头,望着谢府与皇宫相接之处,朱墙碧瓦的金碧辉煌是富贵如烟,只一道圣旨,便是天翻地覆的地狱人间,爹爹进了诏狱,因为三皇子的死,文臣集团可能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在倾覆之下的大风暴里坚持多久?   她不知道……   但她会坚持,会努力,会全力以赴……正如娘临去前抓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发誓照顾妹妹一生一世,那个时候她才七岁,没人相信她会赢,她还是赢了,她为她们姐妹赢得了立足之地,让妹妹安然无恙地在孙氏眼皮底下长大,并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亲事……   现在……   她也不会输,答应娘照顾妹妹一世的她,绝不会输的!   谢娴眯起眼望着常青,又看了看那些半睡半醒的锦衣卫,悄悄拿出了针……   一夜。   黎明姗姗来迟,太阳升起的刹那,霞光万丈,飘洒着众生劫数,望着那阳光片片,她几乎有种流泪的冲动,既然这一夜挺过来的,靖毅将军又没有倒下,前面就应该有希望,她从来不放弃希望,从来不会!   “老大……”马方熬了一夜,竟然功败垂成,心里十分晦气,走过去正要向常青请示,忽见常青睁开眼,面色诡异地望着门口那少女,仿佛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一种有些佩服的惊讶……   “这丫头倒是厉害,果然守了一夜。”马方偷窥着常青的脸色,道:“今日……”   “继续抄!”常青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冰冷。   “是。”马方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老大,不给她们吃的喝的,那丫头等着昏倒吧。”   常青没说话,眸光闪过谢娴的面容,冷哼道:“我们等,她也在等。”   “等?”马方吃惊地抬起头,结结巴巴道:“等什么?圣上又改主意了?”   常青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靖毅”。   马方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道:“不知谁等得起呢。”见常青不再言语,忙招呼兄弟们起来,因为他们负责看押谢府,早饭便只得找人去外面打理,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军士端着饭盒进来,分给了众人,只是这天太早,能做饭的酒楼不多,大概做得十分难吃,很多人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   谢娴知道白日里锦衣卫有正经事在身,不会侵fan堂中诸人,可是她实在不放心,所以依然没有懈怠,见众人一边骂娘,一边吃早食,暗暗犯愁,厨子怕不是关了就跑了,谢家的饭食如何解决?   正忖度间,忽见院门一开,陈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抬头一望,不由一怔,他本来以为要谢家诸人即使不是尸横遍野,也要惨烈无比,却见一堆男人在院子井然有序地吃早饭,门口站着谢家的大丫头,穿着整整齐齐的,正堂里的人也没毫无声息,竟象什么也没发生?   这……   也好……   陈公公望了望谢娴,忽然想起这丫头问到“靖毅将军”的事情,心中恍悟,走到常青面前,拱了拱手道:“常大人……”   “陈公公……”常青皱了皱眉,道:“难不成……”   “靖毅将军快马加鞭送了急件,说三皇子之案另有隐情,他十日之内进城面圣陈词。”陈公公的声音本来不大,可此时却故意抬高了。   “哦……”常青知道靖毅没倒下,这案子就会有变数,可惜昨夜……   “是真的吗?陈公公。”谢娴在不远处听到这个消息,喜得浑身发抖,她就知道靖毅将军不会袖手旁观,挨得过昨夜就该会有生机,如今果然让等到了!本想走下台阶,可是站得太久,身子早就麻木了,刚挪动就一个趔趄,忙停驻身形,高声一字一句道:“陈公公的意思,谢家有救了,是吗?”说着,眯起眼望着常青。   指挥使大人,谢家保住了,您……怕是要失望了。   却见常青紧紧盯着她的袖子,眸光里闪烁着奇怪的神气,仿佛惊讶,仿佛好奇,又仿佛……讥讽。   ☆、第8章 窥心   谢娴看着常青的眼神,下意识地把袖子向后背了起来,觉得浑身的僵硬已经舒缓,这才走到陈公公前施礼道:“陈公公,您的意思是,靖毅将军已经把谢家救下了,是吗?”   陈公公望着谢娴殷切求助的目光,心中一软,点了点头道:“咱家觉得……应该有转机……。”转机两个字说得十分之轻,可是点头却是铁证如山,谢娴如释重负,对公公灿烂一笑,深深万福道:“谢公公。”   陈公公环目四顾,收获了众多不满的眼眸,心道不妙,他们司礼太监跟锦衣卫可是一家子的,怎么帮起文臣起来,都怪自己一时心软,被个小丫头套住了,可待要否认,又觉得不妥,只得摆手道:“罢了,罢了,咱家只是传个信,十日之后,必有定案。”说完,拱手辞去。   “姐……是不是过关了?”堂中众人大多还没醒来,但是谢灵却是早早听到了的,眼见峰回路转,忙提着裙子跑了出来,拽着谢娴的衣袖,望着常青道:“指挥使大人,现在我们是友非敌了,是吗?”声音含着微微的撒娇,还有一点小俏皮,一双妙目一霎不霎地望着常青,他映着朝阳霞光,那张英俊坚毅的脸显得……更帅了呢。   谢娴听了妹子的话,猛地回头,望着谢灵……   是友非敌?   怎么可能?   锦衣卫与文臣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这凶人昨夜想方设法迫害她们谢家,妹妹怎么会他说这么奇怪的话?难道是……吓糊涂了?   “灵儿……别怕。”谢娴攥着谢灵的手,抬头看着满院子的男人都停下碗筷,瞪着眼盯着谢灵……少女本来就长得绝色,如今在阳光下越发倾城动人,很多人眼目里都流露出贪婪与遗憾之色……   谢娴皱了皱眉,转身对常青道:“指挥使大人,既然陈公公说谢府已无罪,您是不是可以撤到谢府外院?”   常青挑了挑剑眉,“哦”了一声,阴森森道:“无罪?”   谢娴看着常青这表情,心中微沉,陈公公是被自己逼得,指挥使可不傻,忙改口道:“那指挥使大人,你们要在这里十日,吃住都十分不便,我看这样如何?我安排厨房好生做饭,你们到外院驻扎怎样?”   常青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姐,既然没事了,他们就不会害我们不是吗?”谢灵咬了咬嘴唇,环目四顾,几乎所有男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目里有惊艳,有贪婪,有追逐,有倾慕,唯独常青连眸光也不向自己这边转来,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她自幼长得绝色,就没见过不追着自己看的男人,偏偏心仪的男子却……   谢娴抬头藐了藐妹子,心道灵儿从前虽然古怪,倒也不是不识大体,如今这是怎么了?一味说些胡话,难不成真的吓傻了?只是她现在没心思顾忌这些,方才试探了两个回合,常青都不肯答应,此人怕是……   “常大人……”谢娴对常青深深万福,道:“我知道看守是职责所在,所以请召集人数,集于堂中,方便众位缇骑大人点数,至于厨房,他们不过是谢府杂役,请他们供奉众位大人,也好过去街头买些不干净的吃食……”最后的话说得十分之大。   “老大,这法子倒是好。”有那耐不住性子的锦衣卫道:“强过吃这些猪食。”说着,把手里的碗“啪嗒’扔在里地上,骂道:“这是他奶奶做的什么东西!”   “这法子倒真不错哩。”马方走了过来,眼眸依然贪婪地盯着谢灵,白日里再看去,这丫头越发漂亮了,竟让人挪不开眼,不过美人到手之前,吃的总要先解决:“老大,这丫头说得对,把人聚集在这里也不怕他们跑了,厨子总不相干,想弄点好吃再说。”   “是啊,老大,先吃饱了再说啊。”后面的人纷纷响应。   常青不答,眯起眼看那袖子,那袖子已经颓然垂了下来,正以不寻常的方式微微抖动着,不知为甚,脑海里忽然想起曾经射杀过那只鹿,为了掩护着鹿群逃跑,它掉入了他的陷阱,偏生还不肯束手,拼命攀爬着要逃出生天……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一只鹿,眼睛在阳光闪烁着金色光芒,五彩的花纹在丛林里映衬成了斑斓,仿佛树林里的神灵化身,只是断折的鹿角一直在流血,拼命地挣扎着,挣扎着……   也不知是忍,还是不忍,他终究闭上了眼,拉弓放箭,结束了所有一切,从此以后,便常常梦见那只鹿,五彩的花纹,为了救同伴折断的鹿角,与死不放弃的挣扎……   “老大?老大……”马方见常青低着头,望着那晦气丫头的袖子发呆,以为谢娴袖子里藏着什么,凑上来低声道:“难道是袖箭?要不搜搜看?”说实话,他也不相信一个不会武功的富贵小姐面对一群大男人,能勇敢到这程度,除非手底下真有那么两下子。   常青呆了呆,恍悟过来,摇了摇头道:“不用……”忽然不敢抬头看谢娴,很快转过身道:“我去书房。”说着,晃了晃身形,便不见踪迹,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喂,老马,老大什么意思啊,到底肯了还没不肯啊?”庞琦喊道。   马方挠了挠头,望了那对姐妹花,皱了皱眉道:“不用,哪个不用?什么不用?”   “缇骑大人……”谢娴离得近,已经听到了一些,尽量用家常的语气道:“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应该是同意了的。”   马方仔细忖度了片刻,觉得应该也是,摆了摆手道:“好,你赶快弄,我们可太多心思等!”   谢娴大喜,躬了躬身,拉着谢灵便要回堂中,却见妹子正痴痴地望着那院门,她心思缜密,又熟谙妹子性情,见她这种神情,浑身一震,一身冷汗流了下来,却又摇了摇头,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第9章 安置   “老太太……”谢娴垂着袖子,并没有伸出手,走到谢母面前笑道:“多亏缇骑大人高抬贵手,让咱们安排厨子,又让咱们集中在这里安歇。”   谢母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对这事还似信非信,惶然道:“大丫头,这可是真的,圣上放过咱们了?”   谢娴不答,走上前两步,低声道:“老太太,吩咐嬷嬷们,让找不到地方藏的大丫头都到这里来。”   谢母一怔,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谢娴既然这么说,证明这案子依然悬而未解,那么……   她点了点头,便想吩咐平日里主持中馈的孙氏进行安排,却见孙氏坐在谢肃跟前哀哭不止,哪有心思管这些,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抓住谢娴的衣袖道:“大丫头,这一切都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不中用了。”   这种时候,谢娴也不推辞,正要吩咐谢母身边管事的王嬷嬷,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迟疑了下,对孙氏身边的几个嬷嬷招了招手。   那几个嬷嬷是孙氏平日的得力干将,与大小姐说不上死对头,却也是较量多年的老冤家,如今见大小姐居然对她们招手,皆是一怔,走了过去道:“大小姐……”其中一个较为机敏的,补了一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谢娴对那嬷嬷笑了笑道:“徐嬷嬷猜的不错,正是劳驾你们,如今大难临头,希望大家捐弃前嫌,共舟共济。”   那几个婆子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哭泣的孙氏,纷纷施礼道:“大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谢娴道:“徐嬷嬷,你平时就管着厨房,所以差事最重要,你去……”说着,俯耳低声如此如此吩咐,徐嬷嬷忙不迭道:“我这就去。”谢娴见其五官寻常,年纪也不小,点了点头,徐嬷嬷转身出去了。   “张嬷嬷,你与袁嬷嬷一直熟谙府中情形,所以请你们一起把那些及笄以上的丫头放到这里来,要快。”谢娴对其他两个嬷嬷道,最后声音放得很低,锦衣卫很快要第二次搜府,昨夜并未得逞,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没人的角落里,会做些什么。   张嬷嬷与袁嬷嬷答了声“是”,一起出去了。   谢娴又对自己己院子里的文嬷嬷、宋嬷嬷招手,在她们耳边吩咐了几句,两个嬷嬷也出去了,谢娴这才抬头望着堂中诸人,想着这十日……   十日!   “李嬷嬷。”谢娴转身对李嬷嬷道。   “大小姐……”李嬷嬷很快走了过来,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大小姐在府里本来就威望不低,如今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这几日,二弟就交给你了。”谢娴低头望着不远处的孙氏与谢肃,道:“他的胳膊……”   “若是诊治得当,应该无妨,但是……”李嬷嬷犹豫着。   “你去,把该拿的医药夹板都拿来,找个丫……嬷嬷跟着你,王嬷嬷,就你吧,跟着李嬷嬷把那些东西拿来,他们很快要再次搜府,所以要快。”谢娴吩咐道。   李嬷嬷脸色一肃,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小姐……”   那王嬷嬷却畏首畏尾,道:“大小姐,我……我身子也不大舒坦。”   忽听旁边谢灵“噗嗤”一笑道:“要怕也是我这样的怕,放心吧,王嬷嬷,人家看不上你的。”   王嬷嬷老脸一红,低下了头,却不肯挪动脚步。   谢灵撇了撇嘴,对谢娴道:“姐,要不我跟李嬷嬷去拿?”那个帅得象战神的酷哥去了书房,她想……   “你那儿也不能去!”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忽然二房的隋氏开口道:“大丫头,让我这边的马嬷嬷去吧,她也是个老道的。”   说起来平日里大房二房也是明争暗斗,如今这种时候,终究是一家人,谢娴点头道:“好啊,李嬷嬷,马嬷嬷,你们去那医药之物”顿了顿又道:“老太太平日用的药也要拿着。”   “她们不知在哪里呢,要不大小姐,我跟她们去?”喜福出声道。   “你不行。”谢娴盯着喜福那俏丽的面容,道:“须要更加老道的人才能出这个门。” 喜福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让喜福跟我说,就知道在哪里了。”李嬷嬷道。   谢娴点头,见李嬷嬷与马嬷嬷都出去了,正要说话,听隋氏又道:“大丫头,我刚才与相公商量了,我们一家子就在那个隔间休憩。”说着,指着中堂旁边的侧间。   谢娴怔了怔,望着谢府二老爷谢信,与自家那优秀绝伦的阿爹不同,二叔谢信性子懦弱,平日不过养花逗鸟的富贵闲人,二房的事情,基本上都由二婶隋氏来安置,如今嘛……   “好。”谢娴当机立断,道:“二婶,你带着家里人和大丫头到里面去,嬷嬷们留在外面。”   隋氏一听就明白,勉强笑道:“那就麻烦大丫头了。”说着,转身去点数自家房里的人数……   “姐……他们也太自私,好歹咱们刚救了他们,他们就忙着抢占好地方,连老太太也不顾?”谢灵低声对谢娴抱怨道:“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谢娴皱了皱眉,低声道:“一会儿子有话问你呢!”抬头对喜福道:“你快扶着老太太进抱厦,母亲二弟都要过去,所有大丫头也要跟着,那事轮不到你,这事却要你来安排!”喜福脸上一红,道:“大小姐,我知错了,我这就去做。”   喜福是谢母跟前第一得力的,谢娴知道她素来能干,见其指挥两个大丫头把谢肃抬进了抱厦,又让孙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扶着孙氏三妹进去,只是轮到谢母的时候,老太太死活不肯,只道:“我在外面陪着大丫头。”   谢娴听了这话,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我有事还要照顾你哩。”谢母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进去,不过大丫头,我只有一句话,其他都可以没有,你要好好的。”   谢娴眼眶一热,咬着嘴唇道:“老太太,我会好好的,放心。”   “姐……老太太如今把你当心肝了呢。”谢灵见姐姐指挥若定,八面威风,颇为与荣俱荣。   谢娴此时才腾出功夫,横了妹子一眼,拉到角落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说着,脸上一红,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跟妹子说这种事情很是羞愧,可是没了娘,她总不能放任妹妹……   ☆、第10章 表白   “什么?姐”谢灵抬起头,门外的光晕笼罩姐姐那如玉的面容上,或许因为操心太多,小小年纪便多了几分苍老,不像她,任何时候都悠闲自在得起来……   穿越女总会有金手指的,谢灵深信只要自己的光芒一直笼罩姐姐,姐姐便会替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如今这天塌下来的事情,不是也被姐姐解决了?   “你……你……”谢娴费力地措辞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不由脸染红霞。   谢灵“噗嗤”一笑道:“怎么了?姐姐要跟我表白?”   “不是……”谢娴抬头见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咬着嘴唇,终于道:“灵儿,你对那个指挥使怎么回事?”   “指挥使?”谢灵眨了眨眼,才明白谢娴指的是那帅哥,脸上羞红,俯身到谢娴的耳边道:“他好帅,姐,我不想嫁给那个表哥状元郎了,你想法子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啊?”谢娴听了这话,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好不好?姐,我求你了,那个表哥我不要了,他虽然长得好,可是不够味道,我想要这个,姐,我求你了……”谢灵拉着谢娴的衣袖,宛如小时候一般嘟起小嘴,眼眉弯弯道——只要自己撒娇,再为难的事情,姐姐也会替自己办到的。   谢娴沉默了许久,秀眉轻蹙,轻斥道:“别胡闹,锦衣卫是我们家的大对头,老太太、父亲都不会同意的,何况此人心机阴狠,绝非良善之辈,我也断断不许。”   “姐……”谢灵咬着嘴唇,眼泪汪汪道:“我就是知道老太太和父亲不肯,才求你的啊,姐,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了,你能不能帮我啊……”   谢娴沉着脸摇头,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顿了顿又觉得语气太重,缓声劝道:“灵儿,表哥品行端正,前途无量,正是你的佳婿,别胡闹了,你这是这是……”   这么凶恶的男人来抄家,刚刚经过了那么惊险的一夜,妹妹忽然告诉自己要嫁给他???   谢娴已经无法理解这崩坏的逻辑……   “表哥其实喜欢你好伐。”谢灵撇了撇嘴道:“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说着,气哼哼地侧过脸,姐姐居然不肯般自己,金手指闹别扭了,真是败兴!   “妹子别多心,表哥是正经人,我与他并无一语涉于私。”谢娴正色解释。   “当然啦,你正经,他也正经,我不会怀疑你们有什么啦,可是他看你的眼色跟我不一样的,姐,他喜欢的是你,当时知道定下的是我,你没瞧他的摸样吗?跟死了人似的,就差嚎丧了,我去……”谢灵见姐姐不肯撮合,干脆把心里话直说了出来,其实若是没遇到常青,那位状元郎表哥也不错,如今有了新欢,表哥就不够看了。   “别胡说……”谢娴见妹子说得如此不堪,怒道:“我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表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不用说了,这事我决不会帮你,简直……荒谬!”话音未落,忽听门口有人道“大小姐……”   一抬头,见几个嬷嬷走了进来,谢娴瞪了谢灵一眼,走上前去……   谢灵望着姐姐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知道谢母这些老顽固是不会同意的,可是姐姐……当然按照那古董性子,开始也不会同意的,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磨,早晚磨到姐姐心软为止——这方面她可从来没输过的!   想到这里,心里又安定下来,见谢娴忙着安排嬷嬷,一时无聊,走到墙角坐在那凳几前打了个呵欠,昨夜因为担心姐姐没睡好,要不到抱厦歇息去?她站了起来,忽然想起孙氏那可恶的嘴脸,撇了撇嘴又坐下来。   白莲花!   可恶的白莲花怎么不去死?姐姐就不该救她,让她被……死了算了。   正忖度间,见徐嬷嬷提着饭盒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小姐,这是早食,”说着,走到正堂中间,放在供桌上道:“怕是不够,我再去拿一次。”   “嬷嬷……”谢娴忙叫住她问道:“那些锦衣卫……”   “已经把他们哄到厨房去了,厨娘都是年老妇人,应该无妨,幸亏那几日准备太后寿辰,食粮倒是尽够的,早食做得尽心,他们吃得倒是欢快,都说这里做得好呢。”徐嬷嬷轻轻回道。   “那就好。”谢娴吁了口气,抬头却不见那两个找丫头的嬷嬷,又低头问道:“他们吃完了没?”   徐嬷嬷摇头道:“应该没有,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呢,啧啧,这些男人的食量可真大,简直可以吃下一头猪……小姐,咱们的份数我拿的不够,这就再去……”   谢娴“嗯”了一声,道:“以后再找个嬷嬷跟你一起……”话音未落,见自己的大丫头栾福走过来,端着一碗薏米枣仁粥道:“小姐,吃饭了。”   谢娴摆了摆手道:“先挑上好的端给老太太和母亲二弟,那边的一份送到二婶那里,我等会儿再吃。”见栾福答应一声要转身,忙又叫住她道:“把这个送到二小姐哪里,让她去抱厦吃饭去。”   “我不去!”谢灵在墙角蹦了起来,道:“姐,我要跟你在一起,才不要去抱厦看那白莲花。”   “好了……”谢娴见妹子这种时候还记家仇,皱了皱眉正要数落,忽然想起方才教训过她了,心中一软,柔声道:“那你在这里,我看着你吃。”   谢灵见姐姐让自己先吃,方才那怨气消了不少,抬头见院子里空荡荡无人,心中一动,问道:“姐,那些锦衣卫呢?”   “吃饭去了。”谢娴指挥栾福安排谢灵的饭食,忽见喜福从抱厦惶惶走出来道:“大小姐,老太太有些不好……”   谢娴忙放下手头向抱厦走去,其他众人也跟她而去,谢灵见栾福竟不顾她,撇了撇嘴,抬头见外面那空荡荡,发了会儿怔,忽然想起了什么,狡狯一笑,提起裙子向院外溜去……   ☆、第11章 天雷   谢府书房在花园北面,穿过树影婆娑的甬道之后,谢灵的脚步越来越快,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穿越故事里的种种浪漫……   某个天荒地老的时空里,带着金手指的穿越女主,与命中注定的男主相遇,总有一个理由让彼此相爱,或许是对视的刹那,又或许,是那漫不经心的回眸,他便会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地爱上那弱水三千里的一瓢……   她现在是尚书家的嫡女……   她还是倾国倾城的穿越女……   他……   谢灵在书房门前停住脚步,伸手挽了挽凌乱的发髻,迟疑半晌,终于提起了裙子,轻手轻脚地迈过了门槛……   偌大的院子,悄无一人,地上一片狼藉,三间敞亮的正房四面敞开,谢灵走到门前,听到里面遥遥传来的人声,忽然犹豫了,姐姐说他是他们谢家的大对头,昨夜又是……自己进去要说什么呢?难不成对他说……   她忽然怯懦起来,脸上染上淡淡的红霞,转过身想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小说里的那些女主对男主死缠烂打,男主似乎也不反感,反而越来越喜欢那些“敢于冲破礼俗”的穿越女,自己若是半途而至,也太没出息了吧!   正犹豫着,忽听里面一声断喝“谁?”书房里窜出一枚大汉,手里持刀,气势汹汹,正是昨夜的马方。   “啊……”谢灵吓得后退一步,捂住了嘴。   不仅她吓了一跳,马方见到她也吓得不轻,吃惊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那个……”他的脑回路已经不能理解这个眼前景象,一时连见色起意都忘了。   “老大……”马方喊了一声。   常青从里面走了出来,抬头见是谢灵,皱起剑眉——昨夜那女子严防死守,拼死把这些人物护得滴水不漏,恁地还放这小丫头到这儿来?   “老大……”马方挠了挠头,眸光烁烁地望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忽然一拍大腿,裂嘴笑道:“我不管她怎么来的,总之归我了!”说着,便要上前要揽住谢灵。常青“哼”了一声,转身要回书房,忽听谢灵道:“喂!喂,你干嘛?常……常大哥,救命啊……”   常大哥??   马方听了这话,虎躯一震,那手倒是不敢伸了,看着谢灵浑然不怕的样子,又望了望常青,道:“你……认识我们老大?”——不会吧,一向不近女色的酷老大,居然跟文臣家的女儿有瓜葛,紊乱了,紊乱了!   谢灵马方退后,吁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着常青的衣袖道:“常大哥,你要救我……”——她正发愁找不到理由与常青搭茬,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英雄救美,千古佳话,不是吗?   常青怔了怔,低头看谢灵牵着自己的衣袖,如此古怪,难道昨夜吓疯了?可他现在哪有心思与这娇小姐纠葛,伸手一佛,向书房走去。   “常青!”谢灵见常青根本不搭理,跺了跺脚叫道。   谁知常青恍然未闻,几步之间已眼前不见。   谢灵怔怔望着常青消失的背影,忽然掉下泪来,她想过自己这样……常青也许会调侃,会发怒,会训斥,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难道不是自己的男主?即使不是,也不可能不屑一顾啊,她这样的绝色,又是穿越的身份,怎么会……   “姑……娘……”马方忽然开口,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你与老大是……”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与常青这么熟络过,一时连色/心也置之脑后了。   谢灵转过头望着马方,眼泪汪汪,凄婉欲绝。   “哇……你别哭啊,我没怎么你……老大,你倒是管管,这是怎么回事?”马方被谢灵吓得一蹦三尺,转身飞进书房,见常青正站在案几前,望着堆积如山的信笺若有所思。   “老大,那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若是你的女人,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啊!”马方挠了挠头。   常青不答,只是望着那些信笺发呆。   “老大?”马方想走上前,积威之下却又不敢,只站在那里,看着常青,又转过头从门外望着那少女,见其幽怨地站在院子里,清风徐徐,吹起万丈青色,阳光照耀着那绝色的面容,虽然穿着灰色长袍,也掩不住倾国倾城……   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才配得上老大那等绝等人物吧……   马方心里想着,上前谄媚道:“老大,要不要私下里把她送到你的营房里?”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谢府即使犯了案也没辙的,这二小姐妥妥的是老大的人。谁知话音未落,听常青道:“抓住她!”   “什么?”马方瞪大了眼睛。   “抓住她!”常青转过身,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道:“我们找不到的东西,那位可未必找不到。”   “哪个?”马方看了看常青,又望了望谢灵,许久才反应过来道:“老大,你是说抓住这个,让昨日那晦气丫头来找?”   常青点了点头,扬了扬下颌道:“去。”   马方嘟着嘴道:“老大,她不是跟你认识吗?”还未说完,见常青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忙住口道:“好,好,我这就去。”忙不迭走了出去,展开轻功,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谢灵正伤心,见马方忽然离开,擦了擦眼泪,忽然又笑了。   常青方才一定是故意的!   就是说嘛,她这样的美貌,哪有男子不动心的,他只是在外人面前装酷罢了,现在外人走了,他肯定会……谢灵迟疑了下,鼓起勇气迈步进了书房,见里面一片狼藉,常青正背着身子对着她,那高大的身影映在那窗棂上,越发显得修长坚毅。   “常大哥……”谢灵怯生生喊道。   ☆、第12章 谈判   “常大哥……”谢灵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额头津津出汗,其实也知道这样做不妥,只是……她可是穿越女啊!光环笼罩下,若是追不到自己的心仪的男主,那可太丢人了。   怎么办才好呢?   谢灵追忆着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很多女主看到帅哥,大大方方上去抱//大腿?撒娇卖萌便能得到男神的垂青,不过自己这么做的话,似乎有些突兀了,也许应该矜持些,让他主动追自己……正忖度间,见常青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她。   “常……指挥使大人。”望着那冷峻的面容,谢灵忽然不敢花痴了,“常大哥”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口,茫茫里想找个话头,忖度半晌终于道:“我们谢家……没事吧。”   常青恍然未闻,眸光掠过她的肩头向院门望去……   谢灵本来羞怯地低了头,见常青毫无反应,惊异抬头,见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在窗棂的阳光扑撒里化作了雕像,阴森生杀之气因为乾坤朗朗而被淡化,剩下的便是扑面而来的英气逼人,仿佛这才他的本来面目……   他好帅,真的好帅……   此时此刻难为情,谢灵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痴痴望着,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灵儿……”姐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灵眨了眨眼,见谢娴匆匆走进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有啊……”谢灵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道:“姐,你怎么来了?”说着,脸上一红,自己这心思是瞒不过姐姐的,她会不会……   “你们想怎样?”谢娴现在来不及责怪妹子,把谢灵拽到自己身后,皱眉望着常青与跟着进来的马方。   常青自从谢娴进来,便紧紧盯着谢娴,见少女的发髻虽然一丝不苟,那张如玉的脸依然沉静如水,只是眼眸深处却掩不住的慌张……果然,那个丫头是她的死穴!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马方使了个眼色,马方几步窜到谢娴身后,一只手把谢灵拖拽了出来,谢灵没想到这蛮人会这么对她,挣扎道:“喂喂喂,你想干什么啊……”   谢娴眼睁睁见妹妹被拉走,脸上终于忍不住变色,转过身对常青道:“你要什么?说。” 声音依然是静静的,只最后一个尾音里透出内心的惶然。   “这个。”常青指着书房里成堆的信件,道:“你来选。”   谢娴见常青指的东西,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姐……”谢灵没想到马方动粗,尖声求救,她再也想不到常青会这么对她,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惊慌。   谢娴听到妹子的呼救,恨不得立时上去与马方拼命,可她知道越是冲动,越堕入其计,只得拼命忍住,走上前对常青道:“指挥使大人,有话慢慢说,这算什么?你这么做,我也没法子了。”   常青听了这话,抿了抿嘴,对马方使了个眼色,马方终于放下了手,却依然lan住谢灵不放。   “说吧。”常青审惯了犯人,知道此时谢娴的心理,冰冷的声音里含着不容置疑。   “常大人……”谢娴理了理自己紊乱的心绪,沉声道:“常大人的意思,即使没有,也要把它挖出来,是吗?”   常青不语。   “常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谢娴低头望着那一地狼藉,心里也慌乱成了一片,常青是逼她在谢家与妹妹之间选择,可无论哪个,她都选不起的!   冷汗一点一滴从发髻流了下来,只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父亲平日里也会跟她说些朝廷大事,至于机密书信倒也见过一两回,落在这凶人手里,谢家死无葬身之地矣,可若是不给,妹子怎么办?   妹子要保住,谢家当然也要保住,用什么法子呢?   “常大人不知想过没有……”谢娴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靖毅将军与魏公公交好,却依然要进宫面圣陈词,此中必有重大冤情,常大人却在之前递上了谢家的罪证,案子翻不过来自然锦上添花,若是翻了过来了,常大人这个举止……在圣上看来算什么呢?”   说着,谢娴抬起头来,望着常青,见其眸光闪动,显然意动,心头一喜,继续道:“当然,锦衣卫与文臣本来就是死对头,常大人也不在乎多一项诬陷的罪名儿,可是若是真的翻了过来,文臣这边死得死,伤的伤,为了平息众怒,圣上必然推出一个顶罪的,那个时候常大人恐怕难辞其咎……”   “老大……”没等谢娴说完,马方忽然放开谢灵,走上前道:“这丫头说的是,你忘记上次孙宁的案子,就是把李千户给折进去了,咱们还上他家拜祭来着……”   常青的脸色晦暗不明,沉默许久,忽然狞笑道:“救人救得好。”   谢娴被他猜中心思,心中砰砰乱跳,勉强笑了笑道:“大人且不说我为什么这么做,只说这理儿对不对。”   “对啊。”马方连连点头。   谢灵本来惊慌之急,见着蛮人忽然帮着姐姐说话,忍不住想笑,忽又想起常青方才对自己冷酷无情,又伤心起来,咬着嘴唇痴痴地望着常青那张俊脸,见其一霎不霎地盯着姐姐,走上前,拉着谢娴的手,道:“姐……”   谢娴不回头,伸手攥住谢灵的手。   常青望着姐妹二人,渐渐低下头望着谢娴的衣袖……   竟然……   又被她逃过了!   他还没真没见过这样女人,万分无一的绝望里也能找出生路来,仿佛那只断角的鹿,只要不死就要扳回平局,可又不得不承认,她这话是有道理的,那么……就这样放了她吗?   常青忽然生气起来,自己这样的英雄人物,竟斗不过一个闺阁弱质?实在是太……   “放了她也可以,我要你做完昨夜的事情。”常青冷笑道。   昨夜的事情?   听得院中众人都是一怔。   “老大,昨夜什么事儿啊,难道让着丫头继续罚站?”马方挠了挠头。   谢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常大人说话可算话?”   常青冷冷地望着她,道:“当然!”   “那我要十日!”谢娴斩钉截铁道。   “十日?”常青扬了扬眉毛,淡淡道:“十日是需要十次的……”   ☆、第13章 考验   “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谢灵看了看常青,又望了望谢娴,见姐姐额头上的汗顺着发髻流了下来,心疼地拉着谢娴的手,嘟着嘴道:“有话说明白就是。”   谢娴紧紧攥着妹子的手,觉得心里安静了许多,沉默半晌,道:“十日,所有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你太贪心了。”常青眯起眼,旁人也许看不到,他却能察觉到那身子挺得笔直,那摸样淡定如水,那微笑从容不迫的背后,是……   是什么呢?常青很想知道呢。   “常大人。”谢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们一封信,十日,所有人。”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有没做完的事。”说完,脸色白了白。   “信?”常青的眼眸急缩,宛如一道剑光,盯着谢娴。   “是。”谢娴波澜不惊地点头。   “先拿来。”常青眼角突突直跳,方才死也不肯拿信,如今却愿意,难道是说……   “大人先……承诺。”谢娴仿佛想通了什么,脸色舒缓下来,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容,不再是装出来的淡定,却是真正的胸有成竹,她找到底牌了!   “我要看值得不值得。”常青沉了脸,这种情形下还敢威胁他?真不想活了!   谢娴昂首望着常青,不说话,鱼已上钩,不急。   “姐……”谢灵拉了拉谢娴的衣袖,道:“没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谢娴捏着妹子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老大,有信那可太好了。”马方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上前道:“咱们不是正想要这个的?”   常青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先来,再说其他。”   谢娴脸色微白,咬牙点头道:“好。”   “喂喂,到底做什么啊?”谢灵越听越古怪,看着常青嘴角的冷笑,又看着姐姐苍白的脸,一个诡异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是……是……,让姐姐陪他XXXX?不会吧!   “喂喂,老大,你要做什么,难道是先……这个……我要不要出去?”马方与谢灵想到一处去,咂了咂嘴,老大,你的口味可真怪……   “让我妹妹出去一会儿。”谢娴望着常青。   常青皱了皱眉,对马方使了个眼色,马方虽满腹疑惑却不敢不从,拽着谢灵向院外走去。   “姐……姐……到底什么事啊?先说明白好不好……喂,你死蛮人,能不能放开啊。”谢灵见谢娴不肯说,心里又着急又担心,还有些微妙的不满,怎么感觉姐姐与常青有什么秘密……   谢娴见两人出了院子,很快从袖子掏出一根针来,“常大人,说好了,十日,所有人,你要当众说。”   常青不答,盯着谢娴,那根针阳光烁烁里发出奇异的光,映照着那如玉的脸,长长的睫毛宛如小扇子似得忽闪忽闪,他审问过无数犯人,熟知各种残酷的刑罚,更明白手指之痛是如何的扎心,这娇小姐真的……能下得了手?   “您答应了吗?常大人。”谢娴听得院外没了动静,催促道。   “好。”常青轻轻点头。   谢娴如释重负,咬了咬嘴唇,伸出手,闭上眼,扎了第一个,拇指……血液忽地流了下来,因为是给常青看,不能像昨夜那般适度而行,只能让血流得更多些,她深知疼痛延长会更痛,因此很快扎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一会儿功夫,十指血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常大人,该您了,请您现在就当众说去。”谢娴颤声道,她一直养在深闺,经历的都是妇人心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此时只疼得浑身战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倒下。   “我要检查。”常青嘶哑着嗓子道,脸上虽无波无动,那墨玉般深潭却泛起了点点涟漪……   她竟然真的下得了手?她……   “好。”谢娴对着常青伸出手,芊芊玉指,点点红梅。   “过来。”常青眸光烁烁地望着那手。   谢娴迟疑了下,走到常青一尺之遥处,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扎。”   “是吗?”常青猛地抬头,冷笑道:“你敢让我扎?”   谢娴咬了咬嘴唇,上前递给他一根银针,道:“大人请。”   常青没有接过针,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把那手拉到了近前,银针”哗”地掉在了地上,白皙的手指上印着点点血色,有的还在汩汩冒血,有的则已风干,但是确确实实每根指头都扎到了的。   “大人若是觉得不够,可以亲自扎,若是可以了,就……”谢娴被他死死捏住手腕,近在咫尺里,一种男子特有的雄壮气息扑面而来,先前忙着救人,倒是不觉得,此时却觉得十分失礼,尴尬地侧过脸去。   常青不答,抬起头来,微微一怔,眼前的发髻依然抿得一丝不乱,侧着脸划出优美的曲线,那睫毛宛如蝴蝶振翅,一下一下地闪动。玲珑的耳坠摇曳着碧玉的色泽,映着那皎洁的玉颈延伸到了衣襟深处……   他忽然用力捏住那手。   “大人……可……想好了?”那张脸因为疼痛转过来,神情微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仿佛这才是一个姑娘家的样子,可迅疾就消匿不见,再眨眼望去已恢复成初见的样子,镇定如水,智计百出,不可征服。   “大人……”谢娴见常青捏着她的手不放,强笑道:“大人可要再扎一遍?”   “不用。”常青放下了那只手。   谢娴吁了口气,连连倒退,远远站着道:“请大人兑现诺言。”心里却砰砰乱跳,不知为甚,这两日所有的惊慌都不如方才那般,感觉像是……   “信。”常青忽然不再看她,把头转向了书房。   ☆、第14章 算计   谢娴听了这话,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迅疾隐匿不见,提着裙子款款走进里面,迟疑了下,向左扭了扭书案上的烟台,只听“格拉拉”声响,对面墙上的书架分为两半,露出一个四方形的黑洞来,上面放着一个朱红色的信匣。   谢娴转头,望向常青,却见常青并没有急着去看那信笺,而是眯起眼盯着谢娴脸上的表情。   “常大人,请。”谢娴指了指了那个信匣。   常青挑了挑眉道:“你自己拿下来。”   谢娴听了这话,知道他是防止有机关伤人,撇了撇嘴,走上前把那信匣拿出来,放在案几上。   “打开。”常青嘶哑着声音道。   谢娴伸出手,轻轻摁了摁那信匣上的碧玉,匣子打开了,“大人请。”指着那里面的信笺,抬头望着常青,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乐见其成。   常青沉默了片刻,缓缓走了过来,却不去看那信笺,而是望着那案几,忽然摁着那砚台向右扭了扭,只听又一声”格拉拉“的声音,那书架忽然向上翻起,伸出一个平台,上面放着一个黑色信匣。   常青转头望向谢娴,见少女的脸上露出慌张之色,道:“你……不要。”说着,想上去抢那信匣,却被后面一股强大的柔力推了个趔趄,见常青闪电般扑到那信匣前,“啪”地一拍机关,侧身躲过,见那信匣猛地张开,却无毒箭射出,才站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信笺,拆开看去……   “常大人……”谢娴脸上变色,嘴唇发白,微微发抖,想上前去抢,却又不敢,只怔怔站在那里。   常青哪里会顾忌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看完那信,小心揣在怀里,狞笑一声,道:“谢了。”说着,大步要出房门。   “常大人要言而无信吗?”谢娴忽然高声道。   “还有这个必要吗?”常青挑了挑眉,转过身来,冷然望着她,宛如望着一具尸体。   “十日,常大人说过了,陈公公也说过了。”谢娴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却依然坚持。   常青冷笑道:“有了这封信,靖毅将军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十日。”谢娴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强调道:“常大人方才说过了的。”   常青没想到她这么坚持,忖了忖,冷冷道:“好,十日。”   “那常大人现在就去说。”谢娴见常青要走,怕他食言而肥。   常青皱了皱眉,沉默半晌,忽然道:“看你也是聪明人,这有何用?”   “即使没有用,我也不会放弃。”谢娴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停了好一会儿,才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   常青抬起头,眼眸里闪出几分悲悯来,果然,她就是那只鹿,陷阱越陷越深,死亡便在尽头,它还要挣扎,挣扎着,挣扎得,让人难受,不过看在那只鹿的份上,到了时候,自己倒是可以帮忙结果了她,免得她受……那些罪。   “常大人?”谢娴见常青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脸色诡异。   “走。”常青点了点头,他既然拿到了这封信,谢家已经必亡,让他们多活十日也无妨。   谢娴见常青转身向院外走去,忽然吁了口气,提着裙子向外跟着出去,院子外晴空朗朗,艳阳高照下,人影绰绰,映在那青砖上显得光怪流离,她低着头,一步步踩着那转印,长长的睫毛垂掩着一切心绪……   走到影壁前,谢娴抬起头,正午的阳光闪耀得刺眼,指尖的疼痛阵阵传来,可她心里却出奇的安宁,转过影壁的刹那,嘴角忽然悄悄弯起——那位常大人也许不知道,自从懂事起,她在斗,五岁为保护娘亲,跟姨娘们斗,七岁为了保护妹妹,跟孙氏斗,如今为了保护谢府,则要跟他们斗,而每次每次,谢家大小姐虽然未必全胜,却,从来没输过!   从未输过!   “姐……你们在里面搞什么鬼啊?”谢灵在外面早就等得不耐烦,见谢娴现身,跺了跺脚。   “常大人保证我们十日内,所有人平安。”谢娴望着常青与马方远去的背影,拉着谢灵低低道。   “可是……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了?”谢灵见姐姐衣衫整齐,神态安然,倒是放了心,只是依然好奇。   “他逼我交出父亲的一些信。”扎手的事情,谢娴总觉得说不出口,便用另外的事情掩饰。   “你交了?”谢灵瞪大了眼睛,道:“姐,你……”忽然意识到姐姐是为了救自己才这么做,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咬着嘴唇道:“姐,对不起,我……”   “好了。”谢娴此时不方便多说,只拉着妹子的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十日内先过了再说。”   谢灵点了点头,望着姐姐前去的背影,忽然道:“姐,我爱你。\\\\\\\"   谢娴听了这话,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回过头来斥道:“又开始胡沁!”   “是真的。”谢灵仿佛想到了什么,口里喃喃道:“我是真心的。”   “知道了。”谢娴脸上微红,道:“走吧。”话音未落,心中一动,她是谢灵的知己,很快反应过来,“哼”了一声道:“妹子,不论你说什么,那个常大人的事情,我绝不同意!”   “不用说得这么明白。”谢灵方才确实是由衷而发,只是刚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被姐姐误会,只得将错就错。   “就是要说明白……”谢娴伸开撩起那茂密的花枝柳叶,眼见便要出了园门,便到了谢府正堂,想起妹妹的念头十分危险,须从根子上就断了才好,转身正色道:“妹子,这事没得商量,你也不用缠我,方才你又不是没瞧见,此人阴险狡诈,冷酷无情……”   却见谢灵猛地挺住脚步,脸上勃然变色,瞪大了眼睛向前望去。   ☆、第15章 直言   谢娴见妹子的脸色,微微一怔,瞬间变了语气道:“妹子放心,常大人一看就是信守承诺之人,既然答应了,一定会保我们十日平安的。”   谢灵脸上十分诡异,“呃哦”了两声,结结巴巴道:“姐……说的是。”   谢娴这才转过身,见常青站在眼前,眨了眨眼道:“常大人在等我们吗?”   被人当众戳穿,总要有几分难堪,可这少女也不知是脸皮厚,还是沉得住,竟是波澜不惊,镇静自若,常青想到“阴险奸诈,冷酷无情”那八字评语,阴森森道:“有个条件,我忘记说了。”   “什么条件。”谢娴脸色微白。   “出院门者,死!”常青说出“死”那个字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谢娴头上的树枝忽然“稀里哗啦”掉了下来,扑撒了一头的杂枝乱叶。   “姐……”谢灵吓得忙前抓住谢娴,用划拉着谢娴的发髻,见其只是有些狼狈,倒没有受伤,吁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抬头见常青已经不见踪迹,低声道:“姐,酷哥惹不起啊,啧啧,好厉害的功夫。”   谢娴扒拉着一脸乱树叶,吐了吐嘴里的灰尘,撇了撇嘴,怔忪了一会儿,拉着妹子进了正堂大门。见二十几个锦衣卫站在哪里,眸光烁烁地望着她们,尤其是谢灵。   谢娴把谢灵向后一拉,拾阶而上,见堂中谢母正带着十几个婆子站在厅里,见到她们姐妹平安归来,道:“阿弥陀佛,你们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老太太,我们没事。”谢娴见厅堂里全是上了年纪的婆子,暗服老太太想的周到,低声对谢灵低声道:“妹子也到里间去。”   谢灵怔了怔,摇头道:“我才不要去,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却见谢灵嘟着嘴,侧过脸去,做出“我就不听”的架势,叹了口气,只得罢了。   “老大,怎么说?”庞琦此时再见谢灵绝颜丽色,更是心痒难耐,也不知方才老大跟她们做了什么,忍不住出口相询。   常青望了庞琦一眼,眸光冷峻,吓得庞琦后退了两步,讪讪道:“若是老大的人,我们自然不敢肖想,可是其他人总行吧?”   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像庞琦那般沉不住,听了这话,纷纷转向一直跟随常青的马方,却见马方皱了皱鼻子,脸上颇有迷茫之色。   “十日内,不得动谢府内所有人!”常青淡淡道。   “啊?老大,所有人?不会吧?”庞琦首先跳了出来。   常青不说话,只望着庞琦,道:“你不肯?”   庞琦正要说话,忽地腿上挨了一脚,“蹬蹬”后退,差点坐在地上,一个轱辘爬起来,抬头见正是马方,“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时候轮着你说话了?”马方掐着腰怒道:“你想断腿还是断胳膊?”   庞琦脸上变色,忙道:“不是,马大哥,我只是问问,只是十日吗?”他本来也不是那不听话的,可是见到谢灵那等绝色之后,实在太想弄到手……   常青望着庞琦,抬头又看向门口那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道:“十日,只有十日。”   众人听这话的意思,说不定十日之后还有机会,吁了口气。   “老大,那这些日子去哪儿住啊。”其中一个叫于峰的道。   “常大人……”还没等常青开口,谢娴在门口忽然道:“我方才与老太太商量,请诸位到北院去住,那里铺设精致,乃是谢府待客之所。”声音宛如昨日镇静如水,因为一直那样的表情,倒也看不出多少恐惧。   马方道:“这位大小姐,是你领着我们去吗?”他方才见常青与谢娴私下里待了许久,谢娴又是那等气势,便有些怀疑……说话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   “是秦叔领你们去。”谢娴一回身,对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招了招手,道:“秦叔,领着众位缇骑大人到客院,要好好招待。”   秦叔谢府的管事,谢府出事之后,因为老婆在夫人跟前,没来得及跑,这次被苏母叫了来,没想到第一个差事竟是要招待这群凶人,可是又不敢不应,战战兢兢走上前道:“众位缇骑大人,请……”   马方见常青没有反对,对众人招了招手,道:“走他娘的,先去歇息一会儿子,这两日老子累死了。”   那二十多个大汉见首领这么说,只得转身随着秦叔出了正堂大院,常青见他们走了之后,谢娴垂首敛眉,脸色灰暗,此时此刻仿佛真正沮丧起来,大概是见到谢母,想起自己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供出了那信,不仅没救谢家,反而还毁了家人,心中难过……   常青心中冷笑,转身随着众人出了院门,没走几步,忽听背后有人道:“常……常青。”   他自从升任指挥使之后,除了圣上与魏公公,还没有谁敢直呼其名,怔了怔,转过身来,正是那少女的妹妹,少女绝色倾城,在阳光下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只是神色凄楚,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方才……是真心的吗?”   常青脸色不动,心里却有些奇怪,姐姐诡计多端,妹妹却是个疯子?   只是这种事情,他向来懒得搭理,转过身正要走,忽见那少女跑上前,拦住他,道:“你别走,你……回答我!”她就是不服,不甘心!   “什么?”常青拧起了剑眉。   “我是说……”少女嘟起嘴道:“你方才真的是想让那坏人抓……我吗?”话音未落,见姐姐从院子里追了出来。   谢娴见妹妹敢拦住那凶人的去路,顿时魂飞魄散,这凶人刚才说过,出院门者……怎么办?   正慌张之际,听常青开口道:“你妹妹……“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道:“是不是有疯癫之症?”   这话把姐妹两人都说愣了。   “你说谁疯了?”谢灵反应过来,真的怒了,却见常青连看也不看她,盯着姐姐谢娴,嘴角挂着一丝冷嘲。   “常大人,我妹子她……”谢娴心里忖度着,忽谢灵叫了一声:“姐!”……   ☆、第16章 抉择   谢娴望着妹妹,眸光里带着热切的乞求,这样的眼目,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再为难的事情,也会拼命为她办到……   可是……   出院门者,死!   常青不是开玩笑的,那封信已经让他失去了顾忌,如今所剩下的不过是微薄的承诺,若说妹妹疯了或许能放过,若是……若是……   谢娴咬着嘴唇,道:“您大人有大量……”只能尝试求情了!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见那长长的睫毛盖成一层叠嶂,看不清下面的心绪,忽然之间,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姐……”谢灵拉着谢娴的手,她知道“出院门者死”的规矩,可是她真不信常青会杀了她,如今本来有很多话要跟常青说,姐姐一来把言情剧变成了正剧,很多撒娇的戏码便演不出来了,反而把她们姐妹陷入为难的境地……   “常大人,您应该不会计较的,是吗?”谢灵终究不甘心,转身对常青笑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她不相信有男人会对这样的她下手,见常青一言不发,又转头谢娴道:“姐,你先回去,我有话要问常大人呢。”   谢娴望着妹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放心啦,常大人又不是老虎,吃不了我的,你回去吧。”谢灵催促道。   谢娴听了这话,嗔目结舌,妹子真的疯了?   “姐,求你了。”谢灵跺了跺脚,谁知以后能不能见到常青,这次机会难得。   谢娴反应了许久,终于明白了,脑袋“嗡”地一声,完了,那个凶人若是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妹妹……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常青的脸。   “姐,求你了。”谢灵拽了拽谢娴的衣袖正劝,只听“仓亮亮”一声,常青抽出刀来。   “出院者,死。”常青淡淡道,一步步向谢灵走去,面上毫无表情,却仿佛是通往地狱杀戮起航,青天白日里蔓延出阴冷的杀气来……他是认真的!   谢娴错身挡在谢灵跟前,对着常青道:“常大人……”   常青阴森森地望着姐妹两个,对于那个莫名其妙纠缠他的少女,他厌烦了,总之会死,不差十日……   “常大人……”谢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道:“常大人,我跟你再做个交易。”   “哦?”常青把刀紧紧贴着她的脸,锋利的刀风撩起发丝,映衬着如玉的脸,十日之后,这把刀将割下她的头颅,然后……   他会埋了她……   这个世间,有的人不配埋,有的人,纵然是敌人,是沉渣,也值得,掩埋。   “我还有……信。”谢娴咬着嘴唇道:“买灵儿十日平安。”   常青怔了怔,挑了挑眉,道:“你肯?”   “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多少,十日。”谢娴眨了眨眼。   常青盯着谢娴许久,点头道 “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刀已归鞘。   谢娴如释重负,回过身道:“谢灵,回去。”声音十分平静,虽不见怒气,可谢灵知道这是姐姐最生气的表示,她看了看脸色发白的姐姐,又看了看一脸杀气的常青,知道自己闯祸了,只还是有些不甘,她到底是不是穿越女?男主居然真的要杀她?怎么会这样?   “快去。”谢娴推了推恍若梦游的谢灵,沉声道:“回去!”   谢灵宛如痴了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常大人,我带您去。”谢娴怕谢灵这样子,再惹到常青,只能想法尽快引他离开。   常青不说话。   谢娴望了一眼谢灵,转身高声道:“余嬷嬷。”   院门前露出一头,身子却不敢出来,一中年妇人颤声道:“小姐,奴婢在。”   “把二小姐领回去看着,若是让她再出来,你们就不用活了。”谢娴沉着脸道。   “是……”里面传来声响,悉悉索索走出来两个婆子,走了两步,见常青没有反应,这才战战兢兢走到谢灵跟前,搀着她道:“二小姐,回去吧。”   “拖回去!”谢娴喝道。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不敢迟疑,连拖带拽把谢灵弄回了院子里。   “关门。”谢娴跟着两个婆子走到门口,道:“出门者死,我回来再开。”   “是,大小姐。”两个婆子把门徐徐关上,缝隙的刹那,谢娴瞥见妹子那木然的面容,心中一凛,满腹的怒气忽然化作了凉意,妹子这种心绪是她不能理解的,可是情深根种,却是让谢家落入深渊的捷径,她不能因为荒唐而只是生气,要想法子,想法子!   “去哪里?”常青背后相询。   “去内书房。”谢娴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了副表情。   常青点头。   谢娴吸了口气提着裙子转身东首走去,她知道常青武功极高,因此脚步极快,拐了弯,穿过抄手游廊,过了穿堂,来到一处花园,一路穿花佛柳,正要登桥而过,却不妨步速太快,一脚滑下,便堪堪要落入水中。   顷刻之间,忽地被人拽住了,只觉一阵腾云驾雾般,已安然落地,近在咫尺里,呼吸轻顿,一股异样的气息包围了自己,谢娴觉得十分尴尬,本能地向伸手推去,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一般女子即使不抬头相询,也会挣扎一二,谢娴却一动不动,垂着头,长长的眼睫遮挡着自己,许久许久,忽听常青嘶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不挣扎?就真的不怕吗?”   她明明在发抖,她其实很害怕,可为什么……   却见谢娴抬头,面色如常道:“常大人是正人君子,断断不会做出那欺负妇道人家的事情,何况叔嫂之间,援之于手,亦是常理。”   “哦?”这样近,这样远,一种幽香直窜鼻底,扰得常青浑身一阵烦乱,想起她刚才对妹妹说“阴狠狡诈,冷酷无情”,如今又是“正人君子”,想起这张面色如常的脸,与感受到的颤抖……   “你到底……”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道:“有多会骗人?”   ☆、第17章 耍诈   谢娴在府里这么多年,还没人这样对过自己,只觉此人心狠手辣,外加粗鲁无礼,简直……只是越如此,越不能表露,只眨着眼睛道:“常大人说什么,我不懂。”声音沉静如水。   若她破口大骂,常青说不定会捏死她,若她直斥无礼,常青说不定会做得更过分,只是这样的淡定如常,终于平息了那无端而起的暴躁,常青慢慢放下手,嘶哑着嗓子道:“走吧。”   谢娴低下头,道了声“谢”,提着裙子一步步向前,这次却十分小心,不再疾跑,过了石桥,穿过一门,来到了内书院。   谢家一共有三个书房,一个是谢家大老爷办公用的外书院,一个则是吟诗作画的内书院,一个则是谢家内宅小辈共用的小书院,如今谢娴领着常青去的是吟诗作画的那个内书院,这些年来,谢娴因被选为宫中备选,又知书达理,性情贤良,颇得父亲信任与喜爱,许多外人不能参与的朝廷政务,也让她打理,这内书院便是谢娴常去之地。   谢娴推门进去,见里面静悄悄的,大约婆子们见出事都跑光了,花枝柳叶依然如昔胜景,不过一两日却已物是人非,她本不是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却因为这样的冷清,激起了几分感慨来——所谓伴君如伴虎,朝廷争斗不息,若是父亲能平安归来,定要说服他退隐田耕,总比这战战兢兢,天翻地覆得好……   “在里面。”谢娴见常青瞥见自己的失神,脸上微红,指着左首的那间正房。   常青不说话,却也没动,锦衣卫的生涯充满了血腥与机关,莽撞的人都坟头长草了。   谢娴知道他不放心,先推门进去,走到书架前,在那空格上一推,露出一面暗墙来,空荡荡的黝黑沉寂,谢娴缓步走了进去。常青迟疑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便是有什么机关,只要擒住谢娴,可保万一。   里面是暗室常有的摸样,墙上都是用书架组成的,放置着名人字画,在最顶层有一个信匣,谢娴抬头指着道:“常大人会轻功吧,就在哪里。”   “你上去。”常青沉着脸道。   谢娴抬头望了望,大约离自己一尺多高,摇头道:“我爬不上去。”   常青不答,却也不动。   谢娴看了一会儿,终于无奈道:“好吧。”说着,转过身,摁了摁那书架,那书架忽然上下突出,形成阶梯的样子,她慢慢扶着那梯子慢慢上去,拿着信匣,小心翼翼地走下来,把那信匣放在案几上,道:“大人,请看。”说着,伸手打开那信匣。   常青这才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拿出那信笺打开,却因为光线太暗,很难辨识。   “大人,还是出去看吧,这里太暗了。”谢娴咬着嘴唇,便要领着常青出去,忽被常青一把抓住手腕,道:“灯呢?”   “什么灯?”谢娴眨了眨眼,忽觉自己手腕要被捏碎了,疼得浑身一颤。   “你最好不要耍诈。”常青冰冷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大人没说要在这里看信”那声音似乎依然平静,听不出手腕“格拉拉”的骨头声。   “开灯。”常青吐出两个字。   谢娴沉默半晌,道:“好。”   瞬间觉得手腕得了自由,忙走到门口的墙壁间扭了扭,四面瞬间起了火把,把暗室照得通亮。   谢娴本来想说“大人看吧。”可是知道此人疑心极大,自己这么说,反而让他怀疑,只得抿着嘴,低下了头,见那皓雪般的手腕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微微皱了皱眉。   常青打开信笺,打眼看了看,点了点头,放在怀里,又仔细打量着这暗室,方才只觉得书架上不过放了些名人字画,如今再仔细看去,那些字画件件精品,价值千金,冷笑道:“谢大人素有清廉之名,原来就是这样清廉的?”若不是谢家已经完蛋,贪腐这个帽子他扣定了。   “常大人,家父状元出身,所交好友借当代名士,字帖皆他们祖传之品,只有在粗鄙之人眼里,这才是财银而非精艺。”谢娴见常青污蔑父亲名声,忍不住辩驳,嘴角却不经意地弯起,趁机低下了头。   常青没想到谢娴敢犟嘴,表现异样,反而生疑,皱了皱眉,沿着那书架上开始一步步浏览,偶然拿出一卷打开,他虽然粗通文墨,却不是世家子弟,对这些并不在行,倒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便又放了下去,检查了许久,并没有可疑线索。   他站在书架前沉默半晌,忽然转过身向谢娴走来。   谢娴正低着头等着他出去,一抬头忽见那张俊脸正在近前,唬了一跳,“啊”了一声,靠在墙上,眼见那张脸越来越逼近,终于忍不住露出真实心绪,怒斥道:“你干什么?”   常青看着这被打散了湖水涟漪,心里异样地痛快起来,那张英俊绝伦的脸越靠越近,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错了,宝贝,锦衣卫哪里有正人君子……”   说着,抚上她的脸,诡异地笑道:“十日必死,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也太可惜了,大小姐……”说着,便吻了上去…   ☆、第18章 较量   “哇……”谢娴没想到这一本正经的男人会突然发疯,心慌意乱之际,脱口道:“常大人怎能不守承诺?” 那张脸忽然笑了,宛若曼珠沙华的风情,在灯火摇曳里绽放开来,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耳垂间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你可没说……你自己!”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耳垂间被轻轻含住,从上到下起了瑟瑟,冰凉的触觉就在眼前,那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覆盖过来,炸得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   “常大人!”谢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招!”   忽然之间,气息消失,向后飘去,一尺之距里,那人冷笑道:“果然如此。”   谢娴垂着头,一言不发,走到一卷画轴里,抽了抽那画轴的卷柄,只听“啪嗒”一声,一张信笺忽悠悠要落地,被常青一把抓起,敞开去看,嘴角一弯,道:“好。”   谢娴不说话,又走到一个书架前,把那字轴的卷柄打开,只听“啪嗒”一声,信笺出窍,被常青抓住,如此反复了十几个,谢娴的动作终于停住,默默看着那书架,许久抬起头来,道:“就这些,再逼也没法子了。”   常青把那十几封信笺小心翼翼揣好,想着这些证据足以把文臣十几个拉下马,心中得意,抬头见少女站在不远处,一双秀目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己,脸色似乎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长长的睫毛甚至挂着零星的泪花,不由愧疚起来……   堂堂男子汉恐吓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未免胜之不武,都怨她太坚硬了,硬得让自己忘记了她的年纪……   “方才……”常青踌躇道:“其实是包括的。”   谢娴不答,低首敛眉,慢慢走出了暗室。   常青环目四顾,觉得应该再也找不到什么了,这才走了出来,见谢娴已经出了正屋,站在院里的梧桐下,万丈青丝随着黑色的衣裙飘起,越发映衬着玉颈上的肌肤如雪,想起方才那暗香浮动,错身的柔软,淡淡的幽香,忽闪忽闪几乎眨在自己脸上的睫毛,所撩起的……   十日之后……   香消玉殒,零落成泥……   他的心情忽然烦乱起来,转身道:“走吧。”几步出了院门。   谢娴见他出了院子,望了望四门打开的书房,嘴角微微扬起,眸光闪了闪,低头提着裙子走了出去,见常青不见踪迹,吁了口气。   这瘟神……终于滚了!   常青既然走了,谢娴的脚步不再急促,一路醒来,见谢家能跑得都跑了,不能跑得去了前厅,偌大的楼阁亭榭,空荡荡寂静无人,眼见从小所生所长的地方落得这种田地,越发坚定了劝父隐退的心思……   正忖度间,眼前忽闪出一名大汉,拦住去路,正是庞琦。   “庞校尉,有什么事吗?”谢娴停下脚步,悄悄把手伸到背后……   “你说呢?”庞琦狞笑一声道:“找不到妹妹,姐姐也不错。”说着,上前逼近几步。   谢娴脸上显出惊恐之色,道:“你家大人已经说了,你难道不怕……”   “我呸!”庞琦恶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道:“都是你这死丫头,让我们痛快不了,你不让我们痛快,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不管怎样,老子先痛快了再说”说着,伸手便要来抓谢娴。   “常大人……”谢娴抬头望向庞琦的背后。   庞琦身子一震,讷讷道:“大人我……”竟吓得不敢转身。   许久许久,听得常青并无反应,这才转过身去,却见眼前哪里有常青的影子,心知中计,反手一抓,扑了个空,一回头,佳人渺渺去也。   庞琦“哼”了一声,举目四顾,园林之中,假山湖泊无一不备,谢娴不可能躲在水里,能藏身的只有假山!他也是通过层层考校的锦衣卫,立时转身进了假山,仔细看了看,忽然从右首转身,果然见一道黑影,跑过去,却见不到了,再跑了几步,又见到黑影错过,再过去,又不见了,这么反复几次,反而起了争竞之心,心道自己堂堂锦衣卫,难道还抓不到一个弱智女流?   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凝神闭目,忽然拍掌击打在背后的那道假山墙,见听“稀里哗啦”的声音,果见谢娴蹲在角落,他错身扑去,却见谢娴就地打滚,悉悉索索从那石洞钻了出去,谢娴身形苗条,自然钻得出去,可是庞琦身形庞大,如何能钻?   庞琦也不说话,转过身绕过那面假山,准备在洞口堵住她,谁知等了半晌也没见踪迹,蹲下身一看,洞中早已无人,原来谢娴知道他会在洞口等候,因此并没有爬到尽头,而是等他身影一离开,便反身爬了出去……   小丫头,反了你了!   庞琦几次抓空,心里发狠,抬头那假山最高处的亭榭,心生一计,展开轻功很快到了高处,登高望远之下,很快见到谢娴那黑色身形,大喝一声,一招“大鹏展翅”施展开来——大内之中的锦衣卫,每一个人身负绝技,庞琦的“鹏翅功”乃是绝学,此时又是全力而为,眼见那身形滚成一团,风驰电掣般扑向了那黑色影子!   ☆、第19章 回院   庞琦几个起落已经站住身形,见那黑色夹在假山一角,伸手便是一抓,恶狠狠道:“过来吧!”话音未落,忽觉五指剧痛,大叫一声,“蹬蹬”后退,见手指上扎了三根银针,透骨而过!   “他奶奶的!”庞琦伸手拔出三根针,转过假山,见地上摊着一块黑布,谢娴哪里还有踪迹?不由高声痛骂起来,谁知没骂几声,忽觉手臂发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等了许久,谢娴才走了出来,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那三根针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袖中,幸亏自己做了万全之策,否则……   她转过身要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把那黑布捡起来,低头见庞琦已经昏迷不醒,想起他数次要冲进堂中欺凌家人,哼了一声,抬起脚在那黝黑的脸上,“我踩!”“我踩!”我踩!”……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出够了气,直起身子,恢复成平日里的端庄摸样,款款向正院走去,此时已日落西山,敲了半天门,守门的婆子见是大小姐,忙把她接进来。   “小姐!”谢娴的大丫头栾福与谢母身边的喜福,听说大小姐回来,从垂花门迎了出来。   “怎么样?”谢娴望着喜福。   喜福回道:“老太太吃了饭就歇息了,到底年纪大了,竟睡了一天没醒。二爷精神还好,太太一直哭,没怎么吃,二太太二老爷都还好。”   谢娴点了点头,又看着栾福,栾福知道这是问谢灵,摇了摇头道:“余嬷嬷两个看着她呢,二小姐不言不语的,不吃不喝,呆呆的。”   谢娴皱了皱眉,快步走进了正厅,丫头婆子正在聚集在一起吃晚食,见大小姐回来了,纷纷站了起来。   “都吃吧。”谢娴挥了挥手,进了抱厦,见谢母闭着眼躺在床上,昏昏睡去,旁边站着大丫头银福,见大小姐来了,想叫醒谢母,谢娴摆了摆手,转身又向里面那间走去,见二弟谢肃斜靠在床上,脸色苍白,见谢娴进来,叫了声“大姐姐。”   谢娴点了点头,见孙氏背身坐在床前,也不回身与自己打招呼,只握着儿子另外一只手垂泪,过去对孙氏道:“母亲别急,桥到船头自然直,圣上说不定很快就放了父亲呢,父亲回来了,你倒是饿死了不成,绿福,快给太太端碗粥来。”   旁边的大丫头绿福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娴问李嬷嬷道:“二弟的胳膊……”   “若是静养些时日,应该无妨的,若是……”李嬷嬷忽然叹了口气,谁知道十日之后如何?连命都没了,胳膊算什么?   谢娴不答,抬头见绿福已经端粥上来,对孙氏道:“母亲先吃些吧。”   孙氏忽然抬头,冷冷道:“谁要你这么好心,少在我面前这幅虚情假意的摸样,自以为救了老太太,救了这一家,这个家就成了你的了? ”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娘……”谢肃觉得母亲太不成话了,这种时候居然撕破脸这么对大姐姐,挣扎着想坐起来阻止,却被谢娴摁住,对孙氏冷笑道:“母亲不用这么害怕,若是谢家好了,该怎样还怎样,我抢不了你什么的。只是你若是不吃饭饿死了,那可难说了。”   孙氏听了这话,咬了咬牙,端起那碗粥“咕咚咕咚”喝下,因为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吓得绿福与李嬷嬷忙给她捶背,孙氏咳着咳着,眼泪横流,忽然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绿福与李嬷嬷见孙氏这等情形,皆手足无措,抬头望着谢娴,等待示下。   谢娴仿佛没听见孙氏的哭声,对绿福道:“你们吃饭去吧。”说着,对张皇失措的谢肃道:“二弟吃了吗?”   谢肃见母亲这幅摸样,早已心乱,呆呆不答。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好好吃饭。”谢娴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谢肃一怔,忽然醒悟过来,用袖子擦了擦脸,道:“大姐姐,我晓得的,你……放心。”   谢娴点头,也不理会嚎啕的孙氏,出了里间,见银福站在哪里,吩咐道:“把门关了,别让她吵着老太太。”银福答了声“是。”过去把门关好,孙氏的声音便小了很多,谢娴望了望依然昏睡的谢母,知道老太太这是累狠了,不敢打扰,转身出了抱厦。   “小姐……”栾福站在门口,端着一碗粥,跺脚道:“你还不吃饭?全家人就你一个人没吃了。”   “嗯。”谢娴接过那碗粥,折腾了一日,她着实饿了,只是事情太多,竟没感觉到饿意,此时被提醒,倒是想了过来,把那碗粥很快喝完,对栾福道:“再来一碗,好饿。”   栾福巴不得这话,接过这碗,一溜烟去盛粥,喜福瞅见门口无人,在谢娴身边低声道:“小姐,其他人都算听话,太太那几个婆子也算老实,只是……二房里头的程婆子不知为甚溜出去了。”   “哦?”谢娴用帕子擦了擦嘴,本来要去二房看看,听了这话,改了主意,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信得过的婆子盯着。”   喜福答了声“是”,栾福端着托盘已走了过来,道:“小姐,快吃。”   谢娴见托盘上载着两碗胭脂米粥,一盘玉米窝窝,两盘素菜,忽然笑道:“你太偏心。”   栾福听了这话,眼圈一红,道:“我就是偏心!偏心!小姐疼别人,总是不顾自己,你都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谁也没问上一句,大家把你当神仙,以为你不吃不喝就能活呢,也不想想,小姐也才十几岁……”说着,哽咽出声。   “好啦,好啦,我一句话惹出这么多来。”谢娴心中感动,捏了捏大丫头的手,接过那托盘,道:“到二丫头那里一起吃。”   ☆、第20章 争吵   正院堂屋的东厢住了二房一家人,西厢原本用来堆放杂物,如今腾出来让谢灵住了进去,因为谢娴下了严令,门前守着两个婆子寸步不离,见谢娴走过来,忙站起来道:“大小姐……”   谢娴点了点头,带着栾福走了进去,见谢林侧身而坐,望着紧闭的窗户,神情呆滞。谢娴对栾福使了个眼色,栾福把那托盘放在案几上,端起一碗米粥送到谢娴面前,谢娴瞪大了眼睛,栾福也瞪大了眼睛,主仆对视片刻,谢娴投降,把那粥稀拉哗啦喝了,栾福这才点头离去。   谢娴转过身,望着妹妹的背影,想起门缝里看到的痴情,叹了口气,拉着一把椅子坐在谢灵面前,道:“灵儿。”   谢灵神色木然,恍然未闻。   “灵儿,你听我说。”谢娴捏着妹子的手,缓声道:“这天下长得好看的男人有许多,不仅仅是他一个,何况此人凶恶无比,我真不觉得他哪里好看……”   谢灵听了这话,眨了眨眼。   谢娴见她有所表示,心中一喜,道:“可是象常大人那样的男人,再好看十倍也招惹不得的,灵儿,阿爹是清流首领,与锦衣卫是可大对头,他是千方百计想毁了谢家的人,这种男人怎么值得放到心里?”   真的无法相信,妹子居然会爱上想毁了谢家的大对头?   太荒唐了!   谢灵缓缓侧过脸来,抿着嘴道:“姐,你认为我疯了是吗?你不明白的,你可能永远无法明白,我跟你们是不同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知道吗?”   谢娴平日可以把这些当小孩子话,此时却不能不当真,仔细忖度了半晌道:“不论同不同,妹子,你也看到了,他对你毫无情义,那个时候竟真的要杀你……”见谢灵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知道这话触心,虽然不忍,还要说下去。   “他们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娶文臣之女为妻的,妹子你想过没有,即使你真的跟他,又用什么身份?难不成谢家二小姐……”   “我才不在乎名分。”谢灵咬着嘴唇抽泣道:“姐,你不懂,他是男主,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男主,只要……上天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在一起的。”   谢娴听了这胡言乱语,终于忍不住暴躁起来,斥道:“那人有什么好,妹子怎么可能见了一面就……表哥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最是稳妥不过,你这是……胡闹!”   “你不懂,你不会懂得,姐。”谢灵悲悯地望着谢娴,道:“姐姐是很厉害很能干,可是有些东西,你一辈子不会明白的,其他事情我听你的,可这件事我不会听的。”   “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呢?”谢娴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然。   “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同意的,姐,你可以一直关押着我,可是管住我的人,管不住我的心……。”谢灵的声音也带着冷意。   谢娴听了这话,气得怔住了,相依为命,长相厮守,有种分裂,悄无声息,却痛彻心腑。   “好吧,你打算怎么做?”许久许久,谢娴淡淡出口。   “你帮我,帮我得到常青,姐,以后我什么都听你得,好吗?”谢灵以为谢娴回心,激动地拉着谢娴的手,道:“姐这么能干,又计谋百出,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如果一直得不到呢?”谢娴的声音有些飘忽。   “一定能得到的,他就是男主,怎么可能得不到?若是得不到,我就是在做梦,一场醒不来的穿越噩梦……或许这本来就是场梦,从小就受那么多欺负算计,若不是让我遇到了姐姐,遇到了他,上天为什么要我放着好好的现代生活与父母,来这个陌生世界遭罪?”谢灵脸上带着几分伤感,静静道:“这是上天欠我的,所以……必须还我!”   这些话谢娴再厉害也听不懂了,她迷茫地抬起头望着妹子,说疯了又不太象,可是却又这样偏执的不可理喻,也许……是因为长大了?   那个一直在背后拽着自己衣服的小妹妹,终于有了自己的主张,只是……   望着那决然的神情,硬来似乎不行,只能想别的法子了……正忖度间,忽见栾福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面色惨白道:“小姐,那些人……又来了!”   谢娴“腾”地站了起来,吩咐道:“让厅堂上的大丫头都撤到里间来……快去。”说着,转身要走,忽被拉住袖子。   “姐,我也去。”谢灵知道“那些人”里面,肯定会包括常青,她不会死心的,只要她相信自己穿越的事实,她就不信……   谢娴不答,用力把袖子甩开,走出门关上,对门口两个嬷嬷道:“看紧了二小姐,她若出来,你们也别想活!”   两个婆子忙不迭答应,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们……”话音未落,忽听里面谢灵高声道:“姐有本事关我一辈子!”   两个婆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姐妹两个当面吵架,吓得惶惶低头,谢娴望着那门怔忪半晌,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向正堂走去。   先前还满满当当的正厅,只剩下了三四个婆子,院中两三个个大汉绑着一个婆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领先一人正是马方。   谢娴打眼一看,便知是二房的程婆子,皱了皱眉。   “大小姐,这婆子鬼鬼祟祟要出远门,被我们抓住了,说是你们二房要她出去传信的,这怎么说?”马方不知为甚,自从那次就对谢娴带了三分客气。   谢娴眨了眨眼,不说话。   “出院门者死,可她远远不够分量。”马方指着那婆子道:“常大人吩咐了,让我们带二房的主子去。”   话音未落,隋氏忽然从里面扑了出来道:“大小姐,救命啊……”   ☆、第21章 解毒   隋氏跪行几步,抱住谢娴的衣裙,道:“我本想把一些田契金银送到娘家去,结果……都怪我太贪心,大小姐,救命啊……”   “隋氏!”谢信从里面踉踉跄跄地出来,脸色煞白,训斥道:“这关大丫头什么事?”说着,抬头对马方道:“我跟你们走。”   “老爷,老爷……”隋氏发疯般抱住谢信的腿,道:“不能啊,你即使不替自己想,也要替笙儿瑜儿他们想想啊……呜呜呜……让我去吧,我愿意千刀万剐……”   谢信拧着眉甩开隋氏,走到门口,望着那刀光烁烁,知道大限将至,回头对谢娴笑道:“大丫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谢家……就拜托你了!”   “二叔……”谢娴忽然挡在谢信身前,扬头道:“我跟你们走。”   “不行!”谢信与后面一人同时出口,大家回头望去,正是老太太谢母,见她拄着拐棍扶着喜福颤颤巍巍走过来道:“大丫头,不能走。”说完,眼泪掉了下来,儿子也是她的心头肉,可有什么法子?   谢信平日不过富贵闲人,此时却十分勇毅,决然道:“二房的事情,二房来担,大丫头,你别管了,不关你事。”平日大房与二房多有嫌隙,可到底还是一家子。   谢娴摇了摇头,笑道:“老太太,二叔,我去是有我的主张,你们……安心,不会出事。”说着,对谢母眨了眨眼,谢母一愣之间,谢娴已经出了正堂,走到马方跟前道:“我去。”   马方迟疑了下,说实话,他真心不愿带着谢娴,若是前两日,自然巴不得,如今亲身接触几次,知道这位神鬼难缠,带她恐怕讨不到便宜,反而吃亏……   “放心吧,马校尉。”谢娴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道:“若是我去了,保证常大人不会怪你得。”   马方想起常青对谢娴的诡异态度,终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众人带着谢娴要出门,忽听后面谢母颤声道:“大丫头……”   谢娴身子一滞,并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跟着众人客院走去……   一路行来,马方在前,谢娴在中,后面是那群锦衣卫——押解这么美的姑娘本是美差,可汉子们几乎不约而同地与谢娴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女人还是娇滴滴的更可爱,强悍到能跟他们对峙一夜的丫头……还是算了吧!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幽暗的深处蝉鸣声声,星光满天扑撒下来,在那零星的刀光里映得人影婆娑,谢娴款款走在前面,忽然想起妹子那“做梦”的话来,此时此景,恍然如梦,可她知道,自己做不起的……   只有轻松的人生才有资格逃避,而她从小到大,就要时时刻刻强迫睁眼,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去保护要保护的人,去进入一场又一场争斗,算计,妹子也许不知道,对有些人的人生来说,连做梦都十分奢侈……   她嘴角露出苦笑,眯起眼,望着客院门口刚刚抬进去的担架,那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迅速低头,跟着马方等人进了客院。   掌灯时分,院子里荡漾着浓重的男性特有的气息,夹杂着荤腥酒气扑鼻而来,谢娴微微皱了皱眉,进了院中,果然见庞琦躺在担架上,面色发黑,昏迷不醒,一个锦衣卫正低声与常青说着什么,因为暗夜不明,常青的脸变得越发阴沉,一抬头见到了谢娴,不由愣住了。   “老大……不是我的事儿……”马方见常青脸色,忙上来解释道:“是这丫头非要赶着来,我也没法子。”说着双手一摊,指着其他众人道:“你们说吧。”   “是。”众人纷纷点头。   “是吧?”马方望着谢娴,竟似在求助。   谢娴抿了抿嘴道:“常大人,马校尉让带走二房的主子,我替他们来了。”   “你……”常青瞪着谢娴,慢慢地走到近,冷笑道:“替代得了吗?”   因为距离近,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谢娴向后退了两步道:“当然。”   “怎么代替?”酒气越来越重,常青的眼眸亮得渗人,与平日的锐利相比,无端多了几份疏狂阔朗,连嘴角也挂起了少见的笑意,陡然飘到她的耳边,低低道:“陪我一夜如何?”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蹬蹬倒退几步,指着地上的庞琦高声道:“看他的样子,像是踩到了谢府里的罂烟花刺,府里……有解药。”   “罂烟花刺?”几个人同时出口,马方忽然来了底气,道:“那是什么?”   “是家父从西域移植来的一种毒花。”谢娴不敢看常青,望着马方,声音平静且淡然,道:“因为可入药,对老太太的寒腿有奇效,所以千辛万苦移植而来,只是花刺剧麻无比,入刺便倒,这位缇骑大人定是不小心蜇到了……”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望向了常青,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许久,道:“好。”他本来想提着二房主子做个人证的,没想到……   算了,只得先救人再说了……   谢娴点了点头,对常青道:“常大人,若是我解了这位的毒,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提人?”   “是”。常青的脸色又恢复成惯常的冰冷。   “好,请把这位搬到空屋子里,我来解。”谢娴的声音在这热烈的院中显得越发清远。   几个人十分听她的话,把庞琦挪到了客院旁边角落里的一间小屋,马方进去掌了灯,谢娴走了进去,俯身望着庞琦,抬起脸,十分发愁道:“看来这位大人中毒不轻。”   “那怎么办?”其中一个与庞琦交好的锦衣卫道。   “我只能尽力而为,他可能一时恢复不过来,要慢慢恢复才行,这里人……太多了。”谢娴郑重其事地指了指灯影。   众人见她这么说,纷纷退出了屋外,谢娴吁了口气,用手捡起那只手看了看,掏出一根银针,俯身在手背扎了两下,过了好一阵,庞琦的脸色渐渐从黑转白,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见到谢娴,剑眉倒竖,正要呵骂,忽觉得嗓子一麻,动弹不得。   庞校尉,你要好一阵不能说话了哦……   谢娴秀眉扬起,嘿然一笑,忽地被人抓住手背,道:“这是什么?”   ☆、第22章 错手   “银针,解毒用的。”谢娴眨了眨眼,静静望着常青。   常青眯起眼,望着皓雪手指里的银针,轻轻拔了过来,仔细看去,见其上下两半的颜色,上半截是发出绿色的光芒,下半截则是普通银色,嘴角浮出冷笑,忽地抓起谢娴的手扎了下去……   他何等力气,即使不用力,对普通人亦痛彻心扉,可是谢娴一动不动,连眼睫也不眨眼一下,静静地望着他……   常青蹙起剑眉,望着那手……   没有变色……   可是……   心头的疑惑总是徘徊不去,常青迟疑了好半晌,忽然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手,软绵绵柔若无骨那针扎入冒出的血滴,在灯光摇曳里,宛如映雪里的红梅,显得惊心动魄的艳//色来,他轻轻地拔//出来银针,怔怔地望着那血滴,忽然做了个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把那手放在嘴边,轻轻吸允着血滴,吸允着……   “常大人……”谢娴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检查完了吗?”袖子里却攥了拳,拼命抑制住扑上去扎他的冲动,若不是众目睽睽逃不出去……一定……   扎死你没商量!   常青被这声音提醒,才恍惚里回过神来,把那手放下了,却没有放开。   谢娴小心翼翼抽了出来,低下头道:“庞校尉已经醒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站了起来,便要向外走去,谁知跪地时间太久,走得太急,一个趔趄便向前扑去,还未到底,便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一个浓重的酒气夹杂着雄厚的气息紧紧包裹了自己,那chuan息就在发髻边,变得渐渐浓重而急促,那手宛如铁箍越抱越紧,纤腰几乎被折断……   谢娴只觉脖子背后一阵阵清凉的触觉,几乎本//能要回手扇他一耳光,却只咬着嘴唇挺直身子,淡淡道:“谢谢大人……相搀。”   许久许久,那手终于缓缓放开了,谢娴不敢回头,大步向前走去,刚刚出了门口,见一群大汉宛如潮水般退开,眼目里全是惊讶与啧啧声……   这么酷的老大,居然当着他们的面,亲,亲,亲……   今天什么日子啊……   谢娴很快出了院门,抬起头来,脸上已经羞红一片,怔忪半晌,忽地跺了跺脚,在地上连声“呸呸”,这常大人不仅阴险狡诈,而且还是个……色/胚!色/胚!   不过……   谢娴低着头踏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向前去,想着妹子那份没由来的痴情……也好,没有女子会忍受一个好色的男人,妹子若是发现了这一点,会不会……   谢娴停住脚步,嘴角抹过一丝冷笑……好主意!   走到正堂时,已是午夜,谢娴叫了声“开门”,门“哗啦”被打开,栾福怔怔站在哪里,见谢娴平安无事地站在哪里,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好啦,好啦。”谢娴捏了捏栾福的小脸,笑道:“你家小姐这么不中用,让你担心到这份上。”   “小姐……”喜福与几个婆子听到动静,迎了出来,道:“老太太一直等着你呢,说你不回来,她永远不歇了。”   谢娴心头一热,望着这些热切的脸庞,觉得自己受的那些苦都值了,抿嘴笑道:“我没事,真的。”说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见二房谢信与隋氏站在门口,见她进来,隋氏忽然捂住脸,对谢信道:“老爷,这次你可饶了我了……”说着,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没事,二叔,二婶。”谢娴上前安慰道,大家见她整齐利落,一丝不乱,神采奕奕,这才放了心,拥着她进了抱厦,见谢母坐在床上,见谢娴进来,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忽然泪流满面。   “没事了,老太太。”谢娴忽地把头扎在谢母的怀里,她去年刚刚及笄,今年十六岁,平时纵有算计,也是后宅里的浮华如水,现在仿佛一夜之间上了战场,血腥、厮杀,心机、性命交关,而生杀相邻……   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挺住了!   “大丫头……”谢母抱着谢娴许久,才嘶哑着嗓子道。   谢娴再抬起头时,心绪已抹平在脑后,变得沉着而平静道:“这个要多亏老太太呢。”   “亏我?”谢母奇道:“怎么会多亏我?”   谢娴笑道:“老太太还记得几年前,父亲买来罂烟花吗?”   谢母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是常用的,你给我针灸的时候,不是还用过的?”   “是啊。”谢娴见屋子里许多人,便没有说实话,只道:“他们当中一个锦衣卫被那花扎到了,昏迷不醒,我去的时候见到,便拿这个做交换,把那人救醒了,他们便放了我了。”   “原来如此。”谢母点了点头,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可是大丫头这么说,倒也不好说别的,只道:“这也是孝顺来的福气,大丫头为了我这腿学针灸,终于学了福分来了。”   “是啊,幸亏大小姐会这个哩。”喜福在旁道。   谢母笑了笑,眸光一闪,想起这孩子也从前说过,这扎针用药少了可以治老寒腿,用药多了则可以麻倒人,那锦衣卫为甚平白无故地被花扎到?大丫头当时走得时候,为什么那么自信,大概……   谢家有福,出了这么个挑不出错来的孩子,便是入宫当娘娘也值得了,可惜……唉,既然落到了如此地步,那些有的没的只好不提了……   谢母仿佛想了起了什么,抬头对栾福道:“扶着你家小姐歇息吧,不许任何人再搅扰她。”顿了顿,道:“就住在我这里吧。”   “老太太,这如何使得?”谢娴笑道:“我记挂着二妹呢,我去那她哪里睡去,天不早了,老太太也该歇了。”说着,转过头,对喜福道:“你安排三个婆子在门口守夜,有任何异动,要记得敲梆。”   喜福答应一声出去了,谢娴握了握谢母的手道:“老太太歇息吧。”说着,站了起来,道:“大家都歇息吧,大丫头在里间,婆子在厅里。”   众人见主心骨回来了,心下大安,纷纷答应一声散了去,谢娴走出抱厦,见谢信站在哪里,脸色煞白,紧紧抿着嘴道:“大丫头……以后若是能活下来,二房的事情,你放心。”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想流泪,好歹忍住道:“看二叔说得,都是一家人。”   谢信点了点头,道:“你快歇息吧。”   谢娴抬头看了看一直哭泣的隋氏,不好再劝,带着栾福走到西首,余嬷嬷见大小姐来了,忙打开门,谢娴进去一抬头,竟空无一人!   ☆、第23章 诬陷   “二小姐呢?”谢娴脸忽然变得十分可怕,在灯光下晦暗不明里,透出诡异的平静。   两个婆子“噗通”就跪下了,口头宛如葱捣,道:“饶命啊,大小姐,饶命啊……”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慢慢缓和下来。   也许这声音抚慰了余嬷嬷的慌张,她战战兢兢抬头道:“大小姐,天地良心,我们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二小姐这是……”   谢娴听了这话,环目四顾,见案几上的窗棂虚掩,摆了摆手,对栾福道:“你们在这里看着,别惊动其他人,我去看看。”   “小姐……我也去。”栾福实在不放心,小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这二小姐什么时候能省心啊!   “不用!”谢娴平时可以带丫头,此时却带不得,指着两个婆子,道:“你们跟我来。”   两个婆子忙随着谢娴绕到了西首房背后,果然见窗棂下有脚印,一路向枯草荒木延伸,走到底便是一个角门,谢娴推开门,后院花园映入眼帘,因大老爷喜竹,这里种植了一大片的竹林,夹杂着其他梧桐白桦等树,在幽深的夜色显得格外寥寂。   谢娴凝眉望着那树林深处,心头生出疑问来。   一向胆小的妹子怎么敢半夜跑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是中邪了?   哦,对了,穿过这片树林便是客院,是从正堂到客院最快的捷径!   “余嬷嬷,你去左边,马嬷嬷,你到右边,我走这里,无论找到找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回。”谢娴沉声吩咐道,脸色被月光照得闪烁不明,声音却象往日那般平静。   两个婆子颇有将功赎罪的意思,很快分路前行,谢娴提着裙子很快跟上,没走一会儿,见前面林间空场上站着一位少女,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正是谢灵。   谢娴看着那背影,眼角突突直跳,她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从来没有!她深吸一口气,放重了脚步……   少女听见动静,惊喜地回头道:“常大哥你来了!黎叔果然没骗我……”回头见是姐姐,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姐……”谢灵与姐姐相处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谢娴这种摸样,缩了缩脖子,退后几了步,讷讷解释道:“姐,你听说我,这种事情你管不了的,你别管了,我都是成年人了……”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脸上抽痛,谢娴竟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姐……”谢灵瞪大了眼睛,捂住左脸,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疼她如心肝的姐姐,怎么会怎么会?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啪”地一声,右脸剧痛,这一耳光用得力气更足,谢灵晃了晃身子,差点栽倒,只是心中之痛,比身上更甚百倍……   姐姐……疯了!   “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你居然打我,当初娘怎么拜托你的?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吗?”空寂的树林里,响起谢灵歇斯底里的哭叫声。   谢娴听了这话,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驻,身子晃了晃,脸色宛如死人一般白,倒退两步。   “保护我一生一世,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你对得起娘吗?对得起……”谢灵瞪大了眼睛,眼眸里射出疯狂的热切,一步步逼近谢娴道:“姐,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舍得打我?呜呜呜……”   “对不起……”谢娴怔怔地望着哭成一团的妹子,嘶哑着嗓子道,声音显得沧桑而疲惫,整个人瘫软下来,再也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小姐。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谢灵擦了擦脸上的泪,喊道:“姐姐说过,只要我要的东西,都会想尽办法给我弄来,如今呢?我想要常青,你能吗?你不能,不仅不能,我都不求你了,我自己想办法,你……还打我?你居然打我?娘若是知道了……”   “对不起!对不起!”谢娴身子不停发抖,那曾经坚韧无比的身影很软薄如纸屑,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走,口里喃喃道:“对不起,妹子,我错了……我对不起娘……我没有做到……我做得不好……”   “还说。”谢灵抬头见姐姐那虚弱的摸样,忽然有些不忍,擦了擦脸上的泪,摸了摸肿了的脸,嘟起嘴道:“姐好狠啊,两巴掌都毁容了,好了,我只是有点生气了,现在不生气了。”说着,拉起谢娴的手,只觉得那手不停的发抖,冰凉到了极致。   “好了,好了,姐……”谢灵攥着谢娴的手,道:“说起来我也有错,不该乱跑,让你担心,我以后会提前跟你说的……”   谢娴听了这话,怔忪许久,忽地打了个激灵,上前抓住谢灵的手道:“你约那瘟神来此?”   “瘟神?”谢灵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噗嗤”笑道:“原来在姐姐眼里,他是瘟神啊,放心吧,他害不了咱们的,我还没见过穿越女惨到底的呢,有我在,谢家倒不了的,没事的,姐。”   谢娴似乎不想谈这个话头,抬头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死寂无声,只有夜风吹动着竹林哗哗作响,必须劝妹子回去,可是……   怎么办?   “妹子,我跟你说……”谢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静静响起,带着温柔的劝慰与警告,缓缓道:“常大人他……其实贪花好色,家里头就有二十几房妻妾,在外头更是女子无数,京城全青楼都当他是恩客……”   “啊……”谢灵脸色一白,道:“怎……怎么会……他那么酷,看起来……”   “人不能看表面啊。”谢娴见妹子终于动容,心头一松,面上不显,叹息道:“这也是我才打听到的,此人骨子里好色无比……”   谢灵听了这话,怔怔不语,见姐姐正拽着自己向回走,忽然道:“不对,若真的好色,他怎么没看上你我,尤其是……我。”她长得这样绝色,常青若是真的好色,怎么会放过?   “呃……”谢娴眨着眼,波澜不惊道:“妹子,你不知道……他……我方才去的时候,听到两个缇骑大人私下说得,说常大人其实……好男风,至于前面说得……呃……那些女子,她们都是……出身青楼,青楼,你明白吗?据说他性情异常,只爱倡女,尤喜男风,那些锦衣卫都是他裙下之兵……”   谢灵瞪大了眼睛,满面得不可思议,让贤良楷模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是真的?   “走吧。”谢娴拽着妹子的手,很快走出了树林,见两个婆子站在门口等着,心头一喜,道:“快送二小姐回去。”   “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谢灵还是有些不信,怎么会……   “当然。”谢娴一本正经点头道:“他自己属下说的,怎么会有错?”   谢灵的脸忽然黯然下来,怔忪之间,被两个婆子搀扶着进了角门,谢娴眼见见妹子终于被哄回,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要跟进去,忽听背后阴森森道:“喜倡女,好男风?”   ☆、第24章 追捕   谢娴身形不动,静静站了会儿,才轻轻转过身来,标准而优雅的万福道:“常大人……”   月华如水,扑撒在常青那英俊绝伦的脸上,宛如战神下凡般英气逼人,只是面上全是杀气腾腾,一步步漫天覆地向谢娴涌来……   谢娴不敢动,眼睁睁望着那骨节楞楞的大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那张俊脸夹杂着凌厉的气势,一字一句重复道:“裙、下、之、兵?”   谢娴眨了眨眼,静静道:“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常青越靠越近,俯下身越过她的肩头,脸上已显真正的杀意,经历过人命的人,只要回答稍有差池,便是香消玉殒,因为他真的……气坏了!——常指挥使在锦衣卫里如雷贯耳,精明强干,洁身自律,却被她这样无耻无赖地诬陷……   有二十几房妻妾??   最爱倡女,京城里全青楼都是……??   尤其不能忍的是,好男风?全锦衣卫都是他的……   这个女人……   还有什么她说不出口!   气死了! 气死了!   谢娴只觉呼吸越来越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以为大限将至,忽觉脖子一松,咳咳咳了好几声,解释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误会了。”   “那是什么意思?”常青咬着牙,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尖,那不是通常的脂粉香,而淡淡的药香,杂和着少女独有的芬芳,熏得他有些昏然,不知为甚,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执念:掐死她,然后,要了她!   常青忽然被这念头吓住了,想起那莫名其妙的吸血,不知为什么,自从遇到她之后,脑海里便常常闪现一些无端的绮念,如今这个简直荒唐绝伦,可是……   “快说!”常青嘶哑着嗓子催促道。   “呃……大人……”谢娴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很快又变得平静如水,道:“裙者,群也,君子不群,群而不党,指的是大人不抱团结派,大人的属下,也都是不群不党的君子也。”   常青听了这话,怔忪半晌,怒气见消,捏着她的下颌,道:“我真想看看你还能……编排出什么来?”枉自长得这么秀气端庄,怎么会……   “全是真心话。”谢娴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点头道:“再真没有了。”   “是吗?”常青挑了挑眉,哼了一声道:“庞琦脸上的鞋印……”   谢娴的脑袋“嗡”地一声,不及多想,把藏好的银针刺向了常青,常青只觉得手上一麻,知道不妙,伸手一挡,要点谢娴的麻穴,谁知谢娴早有准备,知道常青一定会拦住她向正堂的去路,一蹲身反向从常青胳膊下钻出,提着裙子便向树林深处跑去……   快跑,快跑……   她知道此人不比庞琦,武功极高,人又狡诈,那一下未必能麻倒,因此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功夫到了丛林深处,这是谢家园林,从小熟惯了的,饶了几圈很快找到了隐蔽之处,谢娴在一个树林背面的灌木丛停下,试了试额头上的汗,靠着那树木坐了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夜色越发浓重,寂静的树林里,只有清风吹动的哗哗声,漫天星光不知什么时候退却,纤尘不染的只挂着一轮明月,月华如水映着那如玉的脸,虽然满面疲惫,却因充满警惕而神采奕奕……   可惜她面对的是锦衣卫……   锦衣卫最擅长的功夫,是追踪与缉捕,不一会儿功夫,常青已顺着脚印追到,只是没有上前,而是站在树影暗处,静静地望着那少女……   看似娇弱,却勇毅到与一群男人对峙一夜,以为贤良淑德,却鬼话连篇骗死你不赔命,还有那假装平静的颤抖,那迷人的香气,到底,哪个才是她?   望着那少女姣好的身姿,那念头又浮了出来,常青甩了甩头,不由好笑,杀人过百,破家无数的人,竟会对一个文臣之女动了真正的心思,简直荒谬,果然是喝多了太久没碰女人的缘故……   他沉了沉心,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谢娴观察了许久,感觉常青应该没追来,低头把自己的袖子里的针灸囊拿出,细细盘查,见所剩无几,需回院子弄一些好……正忖度间,忽被人握住手腕,瘟神正在眼前,阴森森望着自己道:“就是这个麻倒了庞琦?”   谢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许久许久,抿着嘴,淡淡道:“不是。”   “不是?”到这种时候了,这女人还腆着脸淡淡地说“不是”?   她到底……有多会装?   常青眼角直跳,一伸手握住一只脚,把那绣花鞋脱了下来,拿起来放在她眼前道:“要不要到他脸上对案?”说着,用力捏着那脚,一字一句道:“还有嗓子……”   谢娴忍着疼痛,道:“常大人,这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了你好。”   “也有原因?”常青挑了挑剑眉,捏着那脚骨咯咯作响,狞笑道:“怎么为了我好?”   谢娴只觉自己的脚骨都被捏碎了,心里大骂,面上却越发平静,道:“这个……大人又不是不懂,庞校尉是个莽撞的,他若是真的欺负了我,靖毅将军如何会放过她?大人或许认为谢家完了,我的生死自然不用放在心上,可是你要知道在上位者的心理,作为靖毅将军的干女儿,我可以死,却不能辱,否则靖毅将军即使当时不说什么,事后说不定会找大人的麻烦,影响大人的仕途前程……”   常青听了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手劲慢慢缓了下来。   “我可以死,却不能辱啊,大人”谢娴见他听进去了,做出一副“全是为了你好”的神情,那话音也显得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第25章 逼供   谢娴说完,一双妙目盈盈望着常青,见瘟神不说话,只一霎不霎地望着她,那只手依然攥着她的那只脚,向回缩了缩腿,却动弹不得,只好凝神以待,我眨,我眨,我眨……   “别眨了!”常青被那睫毛眨得心烦,忽然抬手捏住那睫毛。   谢娴立时不动。   “你……还会说什么?”许久许久,常青嘶哑嗓子道,那手从那眼睫划下,点点滴滴抚摸她如玉的脸。   谢娴被这动作吓得心惊肉跳,结结巴巴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常青眯起眼,道:“我真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声音里竟含着几分叹息。   “我从不骗人!”谢娴挺直身子,大义凛然道,她本来长得正大仙容,又气质端庄,说起这话说得着实理直气壮,若不是亲自交过几次手,常青还真信了,可惜……   常青不答,那抚摸着她的脸渐渐向下移……   “喂……”谢娴见他如此,终于脸上变色,道:“常大人,你不要前程性命了吗?”   “你是可杀不可辱。”常青淡淡道:“不过还有更好的法子,让靖毅将军对我刮目相看。”   “什么?”谢娴那镇定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缝。   常青忽然笑了,他虽英俊过人,但向来神色冷峻,少有笑意,此时忽然在月光下绽放,宛如曼珠沙华,绚烂于岸,烁烁地让人睁不开眼,探身到谢娴的肩头,低蹭着她的耳边道:“若是买他的干女儿为妾,他会不会感激我呢?”说完,自己倒怔住了,对方可是文臣之女,自己这是……。   谢娴听了这话,一头冷汗流了下来,原来周朝法律规定,谋逆大罪,抄家灭族,女眷官卖,但实际上大多数女子等不到官卖,便被抄家的锦衣卫或者狱卒糟//践致死,朝廷亦坐视不理,便是那侥幸活下来的,因为官卖价格极高,无人问津,也大多沦入风尘,因为这个缘故,绝大多数罪眷定罪之前便悉数自尽,省得活着遭罪。   常青品阶不低,买她做妾十分轻易,若是动了这个念头,这几日怕是熬不过去了,他又不是娶妻,自然不会顾忌什么的,那……   “常大人,我不愿意。”谢娴感觉周身都遍布了常青的呼吸,断断续续颤声道。   “呃?你宁肯死?”常青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是。”谢娴正色点头。   “可是你死不得呢。”常青伸手一拂谢娴的麻穴。   “我咬舌自尽。”谢娴瞪大眼睛,道:“若是靖毅将军知道的话,你……”   常青脸上的嘲讽越来浓,道:“养在深闺,果然没听说过锦衣卫的厉害,诏狱里的人,都想死,可他们……还活着!”冰冷的声音在夜空响起,凉凉得瘆人心魄,“大小姐,锦衣卫最擅长的不是整死人,而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撕拉一声,拽下谢娴一截袖子……   “常大人……”谢娴浑身发抖,脑袋“嗡嗡”作响,不过她性子沉稳,越紧张越镇定,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常青眸光一闪,哼道:“你还能给什么?还有信?”   “没有了。”谢娴眨了眨眼。   “谢娴,你已经没了谈判的资格。”常青诡异笑了笑,俯身过来呢喃道:“说我好男风?喜倡女?现在就让你尝尝……”说着,便要堵住那潋滟的红唇。   “实话!”谢娴忽然大喝一声。   常青的嘴唇在佳人的唇边一碰,就停了下来,忽然离开了谢娴,盘腿坐在对面,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峻肃然,冷冷道:“你果然很聪明。”   “常大人,”谢娴只觉遍体生凉,恍若大劫余生,怒道:“能用正常一点的法子逼供吗?”   “正常的法子会让你说实话吗?”常青挑了挑眉,道:“我怎么觉得你从来不说实话。”   “常大人误会了。”谢娴眨着眼睛,道:“我经常……呃,我大部分都是实话……”   常青见月光下,佳人如玉,脸染红霞,惶然里带着几分娇羞,再也不是白日里那坚不可摧的摸样,心头忽然跳得没了力气,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若是这句我觉得是假的,我便……”说着,盯着谢娴的红唇,其实他本不是那等轻薄人,可遇到她之后,不知为甚,总是忍不住……   谢娴的脸红如滴血,心中把常青骂得狗血淋头,面上依然平静和煦,问道:“大人,能不能换个稍微有耻的法子呢?这法子很不体面的。”   常青淡淡道:“有效就行,不用有耻。”   “以强欺弱,胜之不武。”谢娴脸色微沉,她数次被他戏弄,快忍不住……   “你弱吗?”常青剑眉微挑道:“我没看出来。”   “我很弱。”谢娴眨着眼睛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跟男人没法比,何况您还会武功……”话音未落,忽觉得脸颊被轻轻一亲,“哇”了一声,妙目圆睁,怒容满面,她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此时终于露出真实心绪。   “开始!”常青冷着脸道:“再说假话,就不再是这个地方。”   谢娴心里恨得出血,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为什么肯拿出你父投靠二皇子的信笺?”沉默片刻,常青冰冷的声音响起,便是他平日的冷然无情,这个问题一直让他十分疑惑,明明知道这是罪加一等,毁家灭族的事情,谢娴怎么肯拿出?按照他对其的理解,应该严刑拷打,死不承认才对……   “为了救妹妹!”谢娴再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常色,连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平静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本来想着给你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模糊证据,即使呈到圣上面前,也应该无足轻重,结果被你察觉了真正有效的证据,所以……”   常青听了这话,审视着谢娴的脸,许久许久,淡淡道:“大小姐,你若是做锦衣卫时间久了,便懂得什么叫人心……”   谢娴皱了皱眉,不知他什么意思。   “人心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锦衣卫经手的,往往是抄家灭族的大案,生死关头,利益、纠结、自私、贪婪都会在这个时刻……“常青的声音变得飘忽,连眼眸也变得有些恍惚,神情里居然带着几分悲哀,忽然止住话头,望着谢娴道:“你表现不对,非常不对,这么大的证据落在我手里,你应该想方设法要回来才对,即使不如此,也不是现在这样子……”   他伸手一把捏住谢娴的面颊,恶狠狠道:“直觉告诉我,你不对头!”说完,放下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这一次若是答得不对,亲嘴。”   ☆、第26章 打赌   “大人”谢娴沉默片刻,对常青微微一笑,道:“真人不说暗话,三皇子乃圣上属意之人,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他死了。”谢娴的声音在夜空里静静响起,虽然沉稳却掩饰不住少女的稚嫩,只是说的内容,绝不像十几岁的闺阁。   “对于今上来说,报仇只不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安排后继者,而这个人……”谢娴眨了眨眼,道:“应该是二皇子无疑!”   “哦”常青眯起眼,淡淡道:“为什么?”   “因为……”谢娴偷窥着常青的脸,见那墨玉般的眼眸不见半点涟漪,只得继续道:“众位皇子之中,大皇子早逝,三皇子以武呈圣心,四皇子以文悦人意,智均力敌,不分高下,三皇子为了增加功绩,出征边塞,却意外陨落,四皇子自然脱不了干系,那么,圣上下一个属意的人,便是二皇子,所以……所以……”谢娴眨了眨眼。   常青静静听着,许久许久,下首微颔,道:“能想到用这法子救你谢家,倒是难得了。”   谢娴不答,侧过脸去。   “第二个问题,你带我去外书房,得到的那些证据……”常青冷冷道。   “是想一起把他们都救了”,谢娴这次回答得很快,道:“圣上对朝中文武两大势力,取左右均衡之策,不会让任何一方做大,如今三皇子薨,你们……这方势力大衰,圣上一定会借着报仇的名义大肆屠杀,消减文臣势力,只是再怎样,也不可能把文臣屠杀殆尽,总要留些底子,那些信……便是……能救的人……”   “借我的手?”常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娴迟疑了下,道:“是。”   “第三个问题。”常青眯起眼,盯着谢娴那张端丽的脸,挑了挑眉毛道:“你不过闺阁女子,如何懂得这些?”他印象里的富贵小姐,要么只知调脂弄粉,要么便是争风吃醋,好一点的不过懂些后宅算计,怎么会……   谢娴一怔,见常青眸光烁烁盯着自己的嘴唇,别过头去道:“大人乃天子近臣,难道不知几年一次的宫选?”说着,脸上微红,却抬高了声音道:“多年前我被定下备选之一,家父怕我进宫之后,不懂大事而落入宵小,所以常与我谈论这些,让我知天下风云。”   “备选?”常青重复道。   “是的,备选。”谢娴眨了眨,道:“常大人,你晓得,若是谢府无事,我会进宫。”   常青听了这话,忽然冷笑道:“你这意思是要警告我?”   谢娴否认道:“当然不是。”   “不是?”常青俯身过来,望着那张一本正经的玉容,那若有若无的暗香又袭上心头,声音便带了嘶哑,缓缓靠近道:“不是吗?”   谢娴睁大眼睛,道:“是!”   常青哼了一声,盯着谢娴的眼眸,这样近的距离,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却在彼此的交锋的刹那,谁也看不出谁的,风驰电掣,   “你是很聪明,可惜聪明过头了。”许久许久,常青声音冰凉响起,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捏住谢娴的下颌道:“我与你打赌,这信呈上之后,谢府还是要倒台,你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妾,信不信?”说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长长的睫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多年的锦衣卫生涯,让他能迅速察觉对方软肋,一击而下,招招致命,手段自然也是有很多种的,可是对她,却总忍不住去用不屑手段……来平复……那些无端躁动……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太多暗黑的血腥与秘密,本让他不愿有家室拖累,贫寒的出身,让他对那些娇滴滴的富贵小姐一向是瞧不上的,但是今日竟说出买她做妾的话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常青心头浮出几分迷茫,低头见那樱唇一张一合,脑袋嗡地一声,再也不顾,吻了上去……   “大人瞧上我什么了?我改。”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宛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常青头上。   常青气得怔住了,忽地把谢娴一推,阴森森道:“我不是要纳你,是要纳靖毅的干女儿”   谢娴听了这话,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做出张皇之色,道:“看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我做错了什么?”   常青不答,脸色越来越阴沉,面上戾气大盛,森然道:“我看今夜便是良辰吉日,这就成亲吧。”说着,上前要扯谢娴的衣服……   她太可恶了!   他要罚她!狠狠地“罚”她!……   “大人如果这么自信的话……”谢娴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只是伸向自己衣襟的手,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不跟小女子赌一把呢?”   常青听到“赌”字,慢慢把手收回,戾气稍缓,挑眉道:“如果你输了呢?“   “若是输了,我便心甘情愿,甘之若饴!”谢娴眨着眼睛道,她忙着跟常青斗嘴,并没有想到背后深意,所以说得干脆利落,理直气壮,抬头见常青露出那诡异的笑容,忽然意识到这话的背后涵义,脸“腾”地红了,羞得无地自容,低下了头。   “好。”常青忖度许久,终于恢复常色,站了起来,伸手对谢娴一拂。   谢娴顿觉浑身轻松,万福道:“谢大人成全。”   常青望着那低垂的眼睫许久,挑了挑眉,道:“你要记得你说的话。”说着,转过要离去。   “大人……”谢娴脸上羞红未退,面上却一派肃然,道:“既然是赌,若是大人输了呢?”   “我会输?”常青转过身,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我是说……如果呢?”谢娴迟疑了下,道。   “你想要什么?”常青上下打量着谢娴,冷笑道:“难不成你输了,我纳你为妾,你输了,便让我娶你为妻?”   “大人说笑了。”谢娴脸上一红,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一个要求。”   常青脸色一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他谈条件?   “就是……”谢娴眼前浮现出谢灵那张痴情的面容,咬了咬嘴唇道:“希望常大人陪唱一出戏。”   “唱戏?”常青这次真的惊到了。   ☆、第27章 动心   “唱什么戏?”常青眯起眼,道:“你还爱唱戏?”   “不是。”谢娴咬着嘴唇,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人,你晓得舍妹她……小孩子脾气,对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希望您能解除这些误会。”   常青怔了怔,没反应过来,道:“什么误会?”   “呃……这个……”谢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实在说不出口,逡巡半晌,只道:“大人,既然赌了,您说答应不答应吧?“   常青皱了皱眉,眸光渐渐变得阴冷,若是别人他不会在乎,可是经过这么几次交手,深知此女表里不一,心机深沉,且喜兵行险招,她这是……又想玩什么花招?不过……也不怕!   “我答应,你答应吗?”常青冷哼道。   “我答应。”谢娴扬起头,眨了眨眼。   常青本来要走,见她这摸样,心里又痒了起来,也不知是舍不得,还是恨不足,走上前捏着少女的下颌,一字一句道:“可是心甘情愿,甘之若饴?”低头望去,不由一怔……   天色透亮,晨光微明,把一切晒出朝阳独有的勃勃生机,这明亮便晒在了那优雅的站姿,端庄的面容,大方的神情上……   这……   就是所谓的闺秀吧!   他眯起眼,心头生出了几分好奇,不知这样的人,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在后宅里又是怎生度日?   想起自己的铁血生涯,住的是锦衣卫的校尉营,差事之外不过与兄弟们比较武艺,喝酒吃肉,偶尔也会欢场解闷,因为看了太多的凋落,知道那高贵下的卑弱底子,对那些装模作样的夫人小姐们从来是不屑的……   似乎……   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想……   想……   “大人……”谢娴见常青看着她发呆,退后了两步,道:“我答应,您答应吗?”   常青沉默片刻,嘶哑着嗓子道:“我答应,不过,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我要……我要检查……”   谢娴不知这瘟神又是闹的哪一出,忖度半晌,终于明白他这是要去拿那针灸毒针,防备自己再去扎人……哼,慢慢查就是,能让你找到,就不是谢娴了。   “大人请随我来。”谢娴撇了撇嘴,提着裙子向自家院子走去。   常青没想到谢娴这么快答应,怔了怔,跟上了谢娴的脚步。   朝阳渐渐升起来了,把谢府笼罩在一片玫瑰色里,前面少女脚步轻盈,身姿摇曳,步步翩翩,那不是青楼刻意练出来的妩媚,而是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雍容,常青放缓脚步,望着那背影,世间居然有这样一种姿势,可以这样……   “常大人,这便是我的正房,请大人检查。”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影终于转过身来,正大仙容迎着朝阳,如诗如画,烁烁地让人睁不开眼。   常青在这样的光影闪动里,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晴天霹雳般,一个陌生而瑰丽的世界呼啦啦敞开:阳光、水、柔软的……那些许久已经忘怀的,迥然异于铁血生涯的东西,瞬间淹没了自己……   “大人?”谢娴见常青望着自己发呆,高声提醒了一声。   许久许久,他终于恍然,英俊绝伦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润,一言不发进了正房,见正屋里摆着富贵人家常见的八仙桌,东坡椅,上面有一个茶盘,盖着鸳鸯绣的鎏金绸缎,两旁则是东西两间,挂着多彩珠帘,绣成了一个大大的“静”字。   走到那帘子前,伸手轻轻挑起,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窗台上摆放着一排形状古怪的花草,发出似花茶香又似药香的气息,旁边案几上堆着几卷书,有一本来不及合卷,静静摊开,对面则是一个小床榻,他知道富贵人家的小姐,丫头都是要守夜的,便走快几步,顺着那床榻进了里间,来到她住的地方。   正面是常见的雕花拔步床,月白色的床幔高高挂起,床上整齐叠着绣花被,跟自己曾见过的青楼房间相比,似乎……他说不出来,而那些抄家过的那些府宅,又因此一门心思找证据,也记不起来了,只是……   清风吹过,钩子上的红色流苏微微晃动,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下,正是她身上的气息,不是浓墨重彩,不是妩媚勾情,却是清雅的,淡然的,宛如院子外面的阳光,暖暖而沁人心魄……   “大人?”谢娴随着近来,不知常青为什么对着她的床发呆,见其身形不动,以为是怀疑自己的床有机关,皱了皱眉,走到床前,把铺盖掀起,道:“大人请看……”   常青缓缓低头望着掀起的铺盖,又看着盈盈站立的玉人,脱口而出道:“你躺下。”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没听懂。   常青不答,脸上微红,走上几步,望着那床下,敲了敲,象是实心的,又摁了摁,站了起来。   “大人……”谢娴不知者瘟神又要讹什么,恭恭敬敬道:“您检查过了吧?确实没有什么的,那银针是用来针灸的,并没有伤人的意思,那一次庞校尉的事情,纯属……呃……误伤……误伤……”话音未落,忽听常青的声音打断,不再是平日里的冷然阴森,竟带了几分方言土音——   “谢娴,我想要你,真心的。”   ☆、第28章 错乱   谢娴听了这话,眨了眨眼,道:“大人,真的没有信了。”   “不是。”常青脸上染上红润,不敢去看谢娴的脸,望着床幔上晃动的流苏,起伏不定宛如他此时的心……   “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大人……”谢娴蹙起秀眉道:“你再讹也是没有了的。”   “不是!”常青见谢娴还没反应过来,有些焦躁,拧眉道:“不是这个意思。”   谢娴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庞校尉是我扎的,但是确实是为大人着想啊……哇!”抬头忽见常青已到近前,吓得蹬蹬倒退几步,皱眉道:“大人,这样逼供很好玩吗?”   常青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少女,朝阳在如玉的面上染上嫣红,一丝不乱的发髻,优雅娴静的站姿,映着金光散发出淡淡的静美来,让他浑身都崩紧了,这样的女人,真想压住好好的……   谢娴见他面色诡异,怕把瘟神激怒了,缓了语气道:“大人还想要问什么,请直说,呃,用正常的法子,我会说实话的,绝不骗人……”说着,眨了眨眼。   常青怔了怔,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三步,坐在那拔步床前的梳妆椅上,伸手解下佩刀放在案几上,沉道:“谢娴,少给我装傻,我想要你,你这个人……”。   谢娴望着常青,眼眸里浮出几丝迷茫。   “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常青捏着那刀柄,手里出汗,生平第一次,他想要一个女人陪在身边,在身边……“我知道你想救家人,但是大罪之下,你父怕是无奈,除此之外,你想要赎谁,跟我说……”他不知要一个女人需要怎么做,不过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谢娴瞪大了眼睛。   常青见她不回答,又烦躁起来,拧起了眉!   “大人……”谢娴忖度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开口。   常青猛地抬头,眼眸里带着几分期待,却听谢娴眨着眼道:“我是学过针灸的……”   “针灸?”常青愣住了。   “是的。”谢娴点了点头,道:“学过一些,呃……您也看出来了,我不会武功的,略懂医术罢了。”   常青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哦……大人不用提防我的,若不是庞校尉他……”谢娴结结巴巴道,忽被常青粗暴地打断道:“关他什么事?”   谢娴不说话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你还以为我在试探你?”   “不是吗?”谢娴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迷茫,长长的睫毛挂着金光,樱唇微微张开……   常青盯着谢娴看了许久,冷冷道:“不是。”   “那是什么?大人”谢娴忍不住皱眉,摸不着头脑,她也很烦躁。   “装傻吗?”常青眯起眼冷笑道:“谢娴,这样并不高明。”   谢娴咬了咬嘴唇,眨眼。   常青见谢娴始终没反应,眼眸渐渐冷了下来,道:“我想跟你睡觉,听懂了吗?”说完,心中烦躁再也忍不住,把那案几猛地一拍。   他武功极高,那梳妆桌如何吃得住,只听“稀里哗啦”一声,晃了两晃,坍塌在地,案几上的妆匣落在地上,把里面的首饰脂粉摔了一地,匣子则滚了两滚,落在谢娴脚下。   谢娴出身书香门第,平日接触的都是文人雅士,哪会有人对自己说这么粗鲁的话,只觉脑袋嗡嗡直响,一片空白里也不知说什么,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哦……睡觉很好的……那些首饰,大人若是喜欢……可以拿去戴……一定很好看的……”   常青冷冷盯着她,似乎在讥讽她的荒唐绝伦,   谢娴怔了怔,脸“腾”地红了,仿佛不敢相信,又象不知所措,羞不可抑地低下了头,   常青见谢娴这种反应,狠狠地握住了刀柄,狠狠的……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朝阳徐徐升起,飘洒在闺阁之内,清风吹佛,流苏轻舞摇曳,发出“叮咚”的响声。悬前崖头,忽然陌上花开,因此彼此谁也没准备好,便只有又一片有一片的惘然……   “那是什么?”常青忽然指着床幔上叮咚作响的东西。   谢娴听瘟神又开口,却不提什么“睡觉”之类的话,巴不得转了话头道:“大人,这是我妹妹做的铃铛,叫风铃。”   “风铃?”常青拧了拧眉,道:“有什么用?”   谢娴看了看那风铃,她也不知有什么用,谢灵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小孩子玩意,她看着妹子高兴,自己也欢喜,至于作用……   “呃……”谢娴眨了眨眼,解释道:“妹子说,风吹过来,发出叮咚之声,宛如声乐,会很有趣。“   “你好像……很疼你妹子?”常青沉吟道。   谢娴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道:“生母早逝,多年来我与妹子一直相依为命。”   “那你让我演戏的意思是……”常青心中一动。   谢娴现在却不肯直说,只道:“常大人若是输了,我自然会说的。”   “我会输?”常青嘴角露出不屑地冷笑,道:“谢娴,你既然看重你妹子,我答应你,到时候把你妹子救出来,不过……你要好好伺候我,放心,我会罩着你们的!”   谢娴的脸“腾”地又红了,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慌张,只讪讪道:“大人说笑了。”   “谁说笑了?”常青眉毛一拧,见谢娴那平静如水的摸样,忽然怒气从胆边生,走到谢娴跟前,捏着那下颌道:“要不现在就做给你看?”却见谢娴皱了皱眉,想要躲闪,终于忍住。   这种讨厌却强忍住的神情,他本来是不在乎的,可此时见到,心中的烦躁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那拔步床上,那床耐木头所制,哪里经得起高手之力,只见“嘎啦啦”一声,晃了三晃,扑倒在地!   ☆、第29章 自卑   床幔扑撒着地面,漫起渺渺云烟,盈盈一水里,美人隔云端,纵然咫尺,却是天涯……   谢娴感觉常青捏着自己下颌的手越来越紧,皱了皱眉。   瘟神先说“要跟她睡觉”,然后碎了她的桌子,拆了她的床?   这是……   “常大人……”她吸了口气,眨了眨眼,道:“呃,您是不是忘记了,这是赌约之后的事情。”说着,退后一步,下意识地想甩开他的手,却被常青捏的动弹不得,只得强自忍住,可她再善于伪装,眼底的心绪还是不经意流露……   那是一种……   一种……   常青忽然闭上眼,多年的锦衣卫生涯,人世沧桑,心底如海,看穿人心,已成本能,先前办差,逢场作戏,他自然不在乎对方怎么想,可是如今……   那眼眸掩埋的涟漪,那勉强的笑意,那强忍着的表情,赫然透出了“厌恶”两个字,甚至……是不屑!   高门大户里的富贵小姐……   书香门第的清高……   所以……   瞧不起他!瞧不起他那贫寒的出身,他那锦衣卫的粗人身份?   常青忽然怒发如狂,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折磨她,让她哭,让她对自己跪地乞怜!他狠狠吸一口气,坐在不远处的东坡椅上,对床架反脚一踢,床架被踹在了一边,露出淡蓝色的床榻来,道:“上去,脱衣。”   谢娴瞪大了眼睛,没有动。   “我再说一遍,你若不做,谢家就会死一个人,再说一遍,你还不做,谢家会死第二……”常青俊脸上布满了阴戾,一字一句道:“就从你妹妹开始!”说着,对脚下的佩刀一踢,只见刀光一闪,飞驰电掣般从谢娴身边擦过,狠狠扎在了窗棂上,颤颤巍巍,不断摇晃。   谢娴听常青提起谢灵,脸上变色,皱眉道:“常大人,我们不是已经打赌了……”   “脱!”朝阳照在常青那英俊无比的脸上,本来是赏心悦目的事,可因为越来越浓的戾气显得晦暗不明,幽深可怖。   “大人!”谢娴见常青出尔反尔,忍不住怒道:“您怎样也是天子近臣,三品大员,焉能不守承诺?”   常青冷冷吐出三个字“第一遍!”,说完,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脱。”谢娴见常青这摸样,知道他是认真,忙出口阻拦。   常青哼了一声,转过身,缓缓坐了下来。   谢娴咬着嘴沉默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常青道:“大人,方才不知怎样得罪了您,您……”   “少废话!”常青眉毛一扬,道:“脱衣服!”   “大人。”谢娴眼底已经燃起熊熊烈火,声音却依然平静道:“我可以脱,但是我跟大人再打个赌,若是脱到一百件之后,身上之物还没脱完,大人是否可以放过?若是您执意要……要……那请先死。”   常青愣了愣,恶狠狠道:“你不顾家人了?还有你那个妹子?”   谢娴抿着嘴,淡淡道:“尽人事,凭天命。”望着常青的眸光,是一片绝然。   常青听了这话,眯起眼望着那少女,见其如玉的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可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狠烈的战意,仿佛狱中那些慷慨之士,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坚定勇烈、而一往无前。   真是好笑,这少女还想跟自己硬来不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点了她的麻穴,她还不是要在自己shen下……   他可是杀人无数的天子近臣!常青额头乱跳,想到靖毅……终于忍住。   “我赌。”常青嘶哑着嗓子道,上下打量着谢娴,夏末季节,闺秀们穿的都是京城流行的罗锦纱裙,谢娴穿得再多,也不可能有一百件,他倒是要看看……   “若是大人再反悔呢?”谢娴沉着脸道,她没有退路了。   常青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锦牌,扔在了床榻上,道:“这是圣上御赐,若是我反悔,你把这个给靖毅,我会被圣上千刀万剐。”顿了顿,道:“我等不及了,还不上去?”   谢娴听了这话,脸上微红,咬了咬嘴唇,上了床榻,双腿侧过,微微蜷起,挺直了身子,再抬头,已如常色。   “脱!”常青盯着谢娴衣襟深处……   “已经脱了,大人。”谢娴抿着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沉静。   “哪里?”常青上下打量着谢娴,她周身都没少一块布!   “这个。”谢娴抬起袖子,拎着一块帕子,淡淡道:“已经脱了。”   常青怔了怔,望着那随风飘摇的帕子,气得上去抓住谢娴的衣襟,恶狠狠道:“敢耍我,谢娴,不想活了?”   “大人”谢娴被这手抓得窒息,吸了口气,静静道:“闺阁记里有言:帕者,手衣也,大人,我只说我身上的东西,可没说只是衣服。”   常青盯着那忽闪忽闪的睫毛,沉默半晌,终于松手回到了椅子上,冷冷道:“继续。”   谢娴咬了咬嘴唇,又从另外一边袖子里抽出一个帕子,道:“这个……”   常青狠狠捏着椅子,阴沉着脸道:“继续!”   谢娴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块帕子……   “继续!”   谢娴又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   “继续!”   谢娴又从脚边掏出一块帕子……   “谢娴……”常青的声音带着气疯了的颤抖,道:“你是帕子做的吗?”   谢娴眨了眨眼,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   常青没说话。   谢娴便没动。   “继续。”常青声音又恢复了冷然。   谢娴从腰间又解下了一个荷包。   “继续。”常青铁了心要看看,这个女人能拖延到几时?   缓兵之计?   他倒要看看,到了那时候……她怎么哭着向自己告饶!   常青眼角一直在跳,一直跳……   ☆、第30章 反击   谢娴抬头望着常青那即将崩溃的脸,终于不再解荷包,摸索了半晌,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针来,还在常青面前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大人,它是我常年带着的,算是衣服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常青瞪大了眼睛……   谢娴见常青没有暴跳,心中一喜,从针囊里又拿出一根针,道:“还有一根……”   常青一言不发,面目越发狰狞,狠狠攥着那椅子把手,只听“嘎嘣”一声,断下一块……   谢娴恍然未闻,又从针囊摸出一根来……   常青的椅子把手“嘎巴”又断了一块……   谢娴又掏出一根,   椅子把手又“嘎巴”断了一块,只是这次没掉在地上,被常青紧紧攥在手里,片刻之间,化为碎屑,点点滴滴飘洒在金龙靴上,映着金光浮起淡淡的氤氲。   谢娴望了望那碎尸万段的木屑,终于不敢动了,低下了头,把那锦牌捏了又捏……   “一共有多少根针?”许久许久,常青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颤声。   “一百二十根!”谢娴小声道。   常青垂着头,大红金绣麒麟服被那光照得烁烁发亮,映着那阴森气息,又是这样的一言不发,越发让人心生寒意……   谢娴抬起头来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愿赌服输,谢娴,这次,你赢了。”许久许久,常青的声音响起,竟十分平静。   谢娴低头不语……   常青慢慢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晃了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轻轻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少女,正午时光,暖暖的金色从窗棂照了进来,照在那如玉的面容,映着金光忽闪忽闪眨个不停……在那静美端然的背后,还会有多少算计与杀招呢?   不过,也好……   起码不会让他心软,而是要弄个痛快淋漓就!他抬起谢娴的下颌,阴森森道:“你赢了我,很欢喜是不是?”   谢娴摇头道:“不是……”见常青的脸越来越近,又很快道;“是。”却见常青并不离开,那潋滟的嘴唇在自己樱唇周围逡巡着,包围着,恋恋不舍,无限渴望地要贴了上来……那心差点跳了出来,身子挺得越发笔直,死死抓住那锦牌,瞪大了眼睛道:“大人,愿赌服输!”   常青不动了。   “我输了,下一次若是你输了呢……”他嘶哑着声音道。   谢娴只觉有种绷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浑身战栗,面上却静静道:“自然愿赌服输,大人。”   “我要你……”常青忽然伸出手,把谢娴一绺凌乱的碎发,温柔地挽在佳人耳后,把头俯在她耳边,低低道:“跪着求我……” 说着,轻轻含着她的耳垂……   谢娴眨了眨眼,袖子里的银针渐渐显露出来……   “好吗?”常青淡淡道,声音里不再是往日的冷峻森然,而是带着一种生涩的,不熟练的情意。   “好。”谢娴道,袖子的银针又露出了一点……   “光着身子求。”常青深吸一口气,幽香欲醉,可惜……   “好。”谢娴答得十分快,袖子的银针又接近了一点点,正算计着银针与常青身体的距离,忽然想起方才那话的含义,脸“腾”地红了,抬起头来,怒道:“你……你……”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粗鲁无耻的人!这都说了些什么啊,怎么能,怎么能……   忽觉腿上一痛,常青那张英俊绝伦的脸,渐渐在眼前模糊起来,“一言为定,宝贝。”话音未落,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太阳从正午,渐渐变成了斜照,仙丽的金光也化成了绮丽的玫瑰红,飘洒在静寂而古雅的闺阁之内,那床架本来已经零落,此时架不住人力,“嘎啦啦”一声,摔得粉碎,月白色的床幔从断了的床架上掉了下来,轻轻覆盖在少女身上……   “小姐……小姐……”谢娴昏昏然睁开眼,见是喜福栾福两个丫头,旁边还站着李嬷嬷,娴眨了眨眼,猛地坐了起来,低头见自己身上衣服完好无损,吁了口气,伸手抬了抬手臂,却觉得浑身酸麻,皱了皱眉。   “小姐,你醒了,吓死我们了。”栾福喜极而泣,道:“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幸亏李嬷嬷在这里,说您只是不小心中了自家的麻药,这才……”说着,指了指谢娴脚边的针囊。   谢娴点了点头,用力抬了抬手臂,这瘟神……好厉害的洞察力,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那银针的?   “大小姐……”喜福与栾福一起着谢娴站起来,笑嘻嘻道:“告诉您一件大喜事,我们有救了!”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大小姐,靖毅将军回京了,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让锦衣卫撤出谢府的宅院,只在外面看守哩。”李嬷嬷走上来,一边给谢娴整理衣襟,一边道:“老太太找不到你,四下里派人找寻,栾福说你可能回院子拿针,这才……”   “咦?小姐,你的绣鞋呢?”栾福指了指谢娴的脚。   谢娴低头看去,见自己穿着光洁的白袜,那绣鞋却不翼而飞,仔细忖度了半晌,恍惚里记得自己上去的时候,并没有脱鞋的,怎么会……   “栾福,瞧你这傻丫头,快从隔间里再拿双给大小姐……”李嬷嬷眸光一闪,大小姐如此厉害之人,怎么会自己扎着自己,那绣鞋又是怎么会不翼而飞,这里面……   栾福听了李嬷嬷的吩咐,忙到里间又拿了一双,给谢娴穿上,顺手要从谢娴的袖子里掏出帕子,给谢娴擦脸,却摸了两把没有摸到,道:“咦,那些帕子呢?”抬头见谢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向端庄正经的面容,露出少有的尴尬与羞色,不由诧异,道:“小姐?”   ☆、第31章 毒誓   谢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头,转身问李嬷嬷道:“嬷嬷,谁来传的旨?”   “是陈公公。”李嬷嬷回道:“陈公公这次表情都不同了呢,对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还问起过你呢,我瞧着咱家……有救了!”   “哦……”谢娴正想问“旨意上怎么说?”忽然想到这种事情,奴婢如何清楚,还是要去问老太太为是,振作了下精神,推开两个丫头搀扶的手,道:“我好了,没事了,走,咱们去正堂,人……还没散吧?”   喜福回道:“老太太还没让走呢,说要见到了大小姐,商量完了再说。”   谢娴点了点头,回头看着这被拆了一半的内室,想起刚才跟瘟神之间……脸上忽然红了,转了身道:“走吧。”说着,提着裙子跨了出门槛,却差点一下磕到,好歹被两个丫头拽住。   “小姐过了这关,须好好休息才是。”栾福见谢娴脸色发白,不由心疼。   谢娴笑了笑,出了正屋,望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院子里花红柳绿上,心中忽生出几分感慨来,几日之内,天翻地覆,这君恩浩荡,荣华富贵,真真是镜中花,水中月……   “小姐?”栾福见谢娴呆呆的,上前问道。   “走吧。”谢娴沉了沉了心,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去了正院,刚到院门,听得里面喧哗一片,守门的婆子见是谢娴,喜道:“大小姐,快来,老太太等着你呢。”   谢娴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见院子里全是人,大多都是那日从谢府逃出去的奴仆,见情势缓和又赶了回来,见大小姐进来,纷纷施礼,道:“大小姐,大小姐……”谢娴点了点头,进了正堂,见谢母带着谢信隋氏等迎了出来,笑道:“大丫头,总算妥当了,靖毅将军回来了,我们可有着落了。”孙氏却不在其中。   “大小姐,我们打算着带着二房回院子呢,可是老太太说了,这事要跟你商量,所以……”旁边的隋氏小心翼翼望了望自己相公,自从这次惹了大祸,她的行为举止越发小心。   谢娴对着二婶一笑,沉吟了下,问道:“老太太,那些锦衣卫都……”   “皇上让他们守在府外,不让进府了,”谢母喜滋滋道:“也许没几日,咱们就能……”见谢娴面上并不欢喜,心中一凛,道:“大丫头是觉得……”   “那个瘟……常大人走了吗?”谢娴蹙眉问道。   “他跟着陈公公出去了。”谢灵忽地从后面走了过来,本来她与姐姐最是亲近,这一次却一直站在后面,此时开口道:“姐,你问他做什么?昨夜……你去哪儿了?”说着,嘟起小嘴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谢娴见妹子神色不比往日,怔了怔,道:“我……去自己院子里拿针了。”   “是啊,大小姐怕是累极了,我们在哪里的时候,竟是睡着了呢”李嬷嬷波澜不惊地道,喜福与栾福见李嬷嬷这么说,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谢娴其实并不心虚,听李嬷嬷这话,心头一跳,眼前显出常青的摸样,忽然羞愧起来,那如玉的脸上也渐渐淡出了嫣红。   谢灵站在角落里,一霎不霎地盯着谢娴,见姐姐这神情,忽然皱了眉,咬住了嘴唇……   “你确实累坏了。”谢母并不疑其他,吩咐道:“大丫头自打抄家那日,就没好生歇息过,栾福,元福,快送你家小姐去西首那儿歇息,谁也不许打扰。”   “老太太的意思……”谢娴听了这话,迟疑道。   谢母点了点头道:“你方才问得好,锦衣卫还没撤哩,那位指挥使也没说要走,咱们在圣上正式的旨意下来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谢娴也是这个意思,笑道:“还是老太太考虑得周全。”   谢母心疼谢娴,也不让她多说,连声吩咐大丫头栾福元福并几个嬷嬷送谢娴歇息,谢娴推却不过,带着自家丫头婆子回了西首间,刚进屋,谢灵跟了进来,道:“姐……”说完,回身道:“你们出去!”   谢娴没有说话,栾福想对谢灵说什么,终于忍住,见谢灵把“砰”地关上了。   “怎么了?灵儿?”谢娴见谢灵神色不善,心中诧异。   谢灵坐在床榻对面的东坡椅上,咬着嘴唇,皱眉问道:“姐,你昨夜到底去哪儿了?别说那些面子话糊弄我,什么喜倡女好男风,根本就是哄小孩子……昨夜……你是不是遇到了……常青?”   谢娴皱了皱眉,望向谢灵,却见谢灵躲闪着她的眼眸,望向了别处。   “谢府很可能平安无事了。”许久许久,谢娴的声音静静响起,含着浓浓的疲惫,道:“很快,我会安排你跟表哥成亲……”   “姐……”谢灵忽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你明明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谢娴的面容静静如水,淡淡道:“妹子若是不肯……我就捆着你上花桥!”   “谢娴!”谢灵忽地站了起来,那绝色的面容布满了伤心与愤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也爱上了他,是吗?”   谢娴猛地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谢灵。   谢灵见姐姐这等表情,也觉得自己说重了,身子晃了晃,道:“姐,你这样厉害,这样优秀,我真的害怕……姐别跟我抢,好不好?就这一个归我,其他的我都不要了,行吗?你忘记娘嘱咐了吗?”   谢娴本来满腔心酸与愤怒,听了这话,终于忍住,沉声道:“灵儿,锦衣卫与文臣势不两立,谢家没有人会让你嫁给他,我也不许,他……也决不会娶一个文臣之女,否则会被同僚耻笑的,灵儿到底在坚持什么?”   谢灵不说话,沉默了许久道:“姐姐呢?姐姐会不会喜欢他?”   谢娴斥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喜欢那个瘟神,躲还来不及?”   “真的?”谢灵那绝色面容上显出奇怪的神气,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道:“姐,你说的不错,我是很荒唐,可我说的话都证明是对的,前几日最艰难的时候,我就说过,谢家不会有事的,如今我再说一句,男主好像出现了,可我却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女主,自己最亲爱的姐姐却象是女主……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很害怕,姐,你不会爱上常青,对不对?我才不要这种剧情……”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谢娴见谢灵这样摸样,心中一软,走到妹子跟前,抚摸着她的发髻,柔声道:“妹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不过……我绝对不会跟那个人有什么瓜葛的,他是我们的大对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么粗鲁又无……的人,她怎么会喜欢?妹子的想法好奇怪。   谢灵不答,在谢娴的怀里抽泣了许久,抬起头道:“姐,你发个毒誓吧。”   谢娴眯起眼,道:“什么毒誓?”   “就以娘的名义起誓,永远不会爱上常青,永远不会跟常青在一起,否则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连死去的娘亲和……也不得安宁。”谢灵咬着嘴唇道。   谢娴听谢灵听到“娘亲”,脸色一变,道:“这誓很好发,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谢灵眨了眨眼。   谢娴俯下身子,想用帕子给妹子擦泪,掏摸半晌也没摸到一块,只得用袖子给她擦干净,捏了捏那小脸蛋,退后几步,坐在她对面,道:“嫁给表哥。”她当然不会与那瘟神在一起,这个毒誓对她很轻易,但既然对妹子重要,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灵嘟起小嘴道:“姐……你这样逼我,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谢娴不答,面沉如水,望着谢灵。   谢灵见绝招也不管用了,知道这次姐姐是铁了心的,撅着嘴道:”好啦好啦,我嫁给表哥,你先发誓!“   谢娴见妹子点头,松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发誓,永远不会跟常青在一起,否则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谢灵抬头望着姐姐那轻松的表情,终于放了心,展颜笑道:“姐,你瞧我说的对不对,谢家没事的。”说着,坐到姐姐身边,扭来扭去道:“姐这么英雄盖世,若是个男的,我连常青也不要了,妥妥跟你来段蓝色生死恋……”   谢娴皱了皱眉,她从前认为谢灵的任性不过孩子脾气,经历了这一次,却觉得妹子真的有些不对,踌躇着道:“妹子,你说的我虽然不懂,但是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以前我觉得你虽然任性了些,大面上不会差的,这一次却……”   “我不是说了嘛,姐,我跟你们都不一样的,你以后就明白了。”谢灵嘻嘻一笑,歪着头道:“姐,我是你的幸运符哦……”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栾福道:“小姐,表少爷来了。”顿了顿又道:“跟那位指挥使大人一起来的。”   ☆、第32章 圈套   谢灵一听“指挥使大人”,一下站了起来道:“姐,咱们去看看……表哥,好久没见了呢。”说则,拉着谢娴的手晃了又晃。   谢娴沉吟了下,抬头问栾福道:“还有谁?陈公公在吗?”   栾福摇头道:“不在。”   谢娴蹙起秀眉,正要说什么,听谢灵催促道:“姐,你让我嫁给表哥,表哥来了,咋不让见他啊?”   谢娴摇了摇头,想起谢灵数次闹出来的岔子,耐心解释道:“妹子,表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按照惯例会成为文臣们的未来领袖,本为圣上器重钦点之人,应该独善其身于外的,怎么会搅合到这种血风腥雨的争斗里?除非皇上不想……”   “什么意思?”谢灵现在哪有心思听这些,跺了跺脚道:“姐,你放心吧,有我在,谢家倒不了的,我可是有金手指护身的……”   “我的意思是……”谢娴截断谢灵那莫名其妙的话,她不能放任妹子这样胡闹下去了!沉声道:“表哥不该来的,皇上怎么会允许他跑来探望,还让指挥使大人亲自监督,这其中……”   “行了,行了,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谢灵撇了撇嘴道:“姐,你若是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思,直接能做武则天了,快点吧!”   谢娴还想说什么,却被谢灵连拖带拽出了房门,姐妹两个手拉手拐过穿堂,进了正厅,见众人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眉目如画,面冠如玉,周身透着儒雅清逸,映着一袭月牙白长袍,越发显得光映照人,正是她们的表哥宋濂。   “大丫头,快来看你们表哥。”谢母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对谢娴笑道。   “表哥……”未待谢娴开口,谢灵先开口,眼眸却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搜索半晌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酷哥,见其站在角落里,大红的麒麟服与门后那暗影仿佛融为一体,英俊绝伦的面容上,冷峻而漠然,仿佛在看一屋子死人。   他……   他怎么不多看自己一眼呢?自己可是穿越女啊,没道理不受男主的瞩目,除非他是男配,而男主是……谢灵转过头,望着眼前琳琅如玉的翩翩公子,暗自摇了摇头,不会的,自己不会判断错了的……   如今遇到了真命天子,自己算是解脱了,表哥,三角游戏结束了哦,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去爱姐姐了!而自己,也终于可以不用去面对那虚伪的笑容,那勉强逼出来的爱恋,那心酸却又不得不做的关切……   不过这些拘泥礼教的古人,不知有没有胆子说出爱字呢?姐姐说不定会进宫,他们………   正忖度间,见宋濂正向自己望过来,那温润的笑容宛如春风拂面,正关切地问道“灵儿还好吧。”声音宛如溪水潺潺,叮咚作响,悦人耳目。   “还好。”谢灵伸了伸舌头,笑道:“有姐姐呢,对了,表哥怎么来的?皇上派你来的?”   这是一屋子人想问却不敢问的,听谢灵直接说了出来,都屏住呼吸望着宋濂,宋濂怔了怔,对谢母笑道:“老太太,姑夫那边还好,你们别担心。”   “真的无事?”谢母抓住宋濂的手,眼中含泪道:“老大他……他……”   “老太太!”谢娴忽然截住谢母的话,上前抓住谢母的手,深深道:“圣上英明果断,断断不会冤枉人的。”说着,眨了眨眼。   谢母这才反应过来,忙擦了擦眼泪,道:“我知道,我知道,皇上最是圣明不过的……”   宋濂其实有许多话要说,可惜有常青在旁边虎视眈眈,只道:“你们放心吧,靖毅将军已经向圣上陈明谢家的冤屈,相信很快会有旨意下来,姑父那边也应该……无妨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淡淡的抚慰,让人无端里生出心安。   谢母点了点头道:“圣上英明,圣上英明。”   宋濂一笑,抬头看向谢灵,见其并不看自己,不由诧异,平日里谢灵总是拉着自己的手道“表哥长,表哥短”,今日这是……难道是吓坏了?想到这里,柔声道:“灵儿吓坏了吧?别怕……”   谢娴暗自用力捏了捏谢灵的手,谢灵这才把眼眸从常青身上收回来道:“还好,表哥,你这没有官没职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话也是谢娴想问的,妹子居然直接问了出来,那颗心不由砰砰乱跳,偷偷窥着门口的常青,见瘟神神色漠然,挺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像,对一切恍然未闻。   宋濂笑道:“这事倒是巧了,靖毅将军进宫的时候,我正陪圣上侍讲,说起了昔日谢尚书做太子侍读的趣事,圣上有些伤情,便让我过来瞧瞧。”   此话一出口,众人都松了口气,谢母啧啧感叹道:“我还记得那时候,老大也是刚刚中了状元,先皇让他去做太子陪读,他还跟我说,今上龙气红光,必为社稷之君……”   话音未落,忽听谢灵“噗嗤”一笑,抿嘴望了望宋濂,又看了看门口的常青……   谢娴气得恶狠狠地瞪了谢灵一眼,谢灵忙收了笑容,低下了头。   宋濂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既然你们都好,我就回了。”   谢母也被谢灵那笑容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点头道:“好,好,濂儿代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好。”   宋濂恭恭敬敬答了一声“是”,转过身要走,忽然止住脚步,道:“对了,大表妹,上次姑父给我的那个砚台,我忘记拿了,能不能顺便捎带给我?”从谢娴进来,他就从来没正眼望她,此时亦不肯直面相对,只把眼目淡淡望向远处,那眼眸缩成了墨玉,不见半点亮色。   谢娴心底一沉,暗道不妙,勉强笑道:“表哥,等大妥了,我送上府去。”   “还是带着吧。”宋濂笑得意味深长,道:“既然来了,都是顺便。”   ☆、第33章 忍心   谢娴听了这话,蹙起秀眉,正要开口拒绝,听谢母插口道:“大丫头,濂儿好容易来一次,你去书房拿给他就是,我记得那砚台是流水的,若能是到御前,倒也是个趣味。”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太明显了,谢娴暗暗叫苦,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表哥随我来。”说着,不敢看常青的脸色,提着裙子向屋外走去。   宋濂见谢娴走出去,对众人拱手作别,转身出了正堂,常青见他走了出去,也转过身跟上宋濂的脚步,三人正要走出院子,忽听背后有人道:“姐……姐……我也要去。”   谢娴身形一滞,听谢母在后面道:“二丫头快来,我找你有事哩……”说着,对身边两个婆子道:“还不让二丫头过来。“余嬷嬷与李嬷嬷忙上挡在谢灵面前。   谢灵见自己被谢母拦住,跺了跺脚,道:“姐………“   “灵儿别调皮……我一会儿就回来了。”谢娴头也不回,快步走出了院子,宋濂紧跟而上,常青则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出院门……   晚春的季节,清风带着漫天飞絮,暖暖地吹动着谢府的花枝叶蔓,大劫过后,花红柳绿略过了初春轻盈,绽放出沉寂之后的沧桑之美,宋濂一步步跟谢娴的身后,此时终于敢抬头看着她,生命被浩天大劫揭破了外壳,露出那深埋太久了的真心真意,最紧急的时候,最挂念的,还是……   他怔怔地望着前面的少女,见其飞快地隐入了桃花林中,迟疑了下,回头见常青遥遥在后,也加快脚步进了桃花林中,见谢娴正背身伫立在树下,心中砰砰乱跳,走上前伸出手,却在半空里停驻……   咫尺之近?   天涯之远?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吧……   宋濂忽然浑身发抖,绝望地闭上了眼,少年憧憬,多年梦想,终有一日,文名天下的状元郎,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服,迎娶心心念念的谢府大小姐……   起初的起初,他相信她是肯的,两小无猜,迎风赏月,吟唱作赋,相相媚好,那贤良温雅的笑容里,虽然平静端庄,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那眼眸深处,总掩饰不住别样的风景……只是忽然有一日,那精灵古怪的小姑娘,笑嘻嘻对自己说:“表哥,我喜欢你……”   然后,一切,结束了。   此后,他再也见不到她眼眸深处的亮光,虽然她对自己还是那样贤良温雅,可诗词唱和里再也不见那个才华横溢的影子,不久,她进宫备选,晴天霹雳里,他喝了许多许多酒,他醉倒在街头往死里吐,他泡在欢场醉死梦生……   然后,状元郎与谢家二小姐定亲了,一切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这个世间,注定有些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落幕……   而如今,担心了那么那么多久,那么那么久,终于重逢,桃花树下,片片飞舞,激荡着少年的爱与憧憬,所有辗转反复的牵挂,都埋在一句话里——   “表妹,一切……可安好?”   “很好的,表哥。”少女转过身来,春风和煦的笑容,绽开在桃花飞舞里,仿佛一幅绝美的水墨画轴,只是眼眸深处依然是往日疏远与客气,还带着一丝……一丝莫名的急切……   他心中一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少女微微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所有心绪,在如玉的脸上,留下莫测的影儿。   “我很担心你……和灵儿。”许久许久,宋濂开口,声音不是平日里的清逸,而是带着几分异样的哽咽。   “谢谢……表哥。”谢娴一笑,平静,优雅,礼仪。   宋濂苦笑了笑,低下头,沉默了会儿,觉得自己终于能平静地面对她了,见常青依然没赶上来,想起此行目的,走近几步低声道:“表妹,我来想告诉你,那面传来消息,说正主子其实是……”   “表哥!”谢娴很快截断宋濂的话,波澜不惊地笑道“表哥,四月芳菲,总有尽时,对不对?”。   “什么?”宋濂一愣。   谢娴咬着嘴唇,瘟神的厉害表哥不知道,她可是领教过多次……情急之际,转过身“哗啦”一声掐断一朵桃花枝子,走到宋濂面前,笑道:“表哥承蒙圣上恩典,便宛如这桃花,艳艳盛开正当时。”   宋濂迷茫地望着谢娴,见谢娴眨了眨眼,接着又道:“桃花盛开是有时候的,太晚了,就看不到了,太早了,却容易夭折,你瞧!”她伸出那花枝,指着那花骨朵道:“这花没开,就让我折了,因为它还没长大,便急匆匆挤在一堆盛开的花里,我觉得好扎眼就……”   宋濂怔怔地望着谢娴许久,忽然苦笑道:“谢谢表妹。”   谢娴见宋濂终于懂了,正要松口气,听宋濂叹道:“花开花落终有命,我是为我自个儿的心。”说着,接过那花枝,望着那花骨朵,凄然笑道:“它还没开,就让你掐断了,表妹,你……也算忍心了。”说着,转过身,大步向书房走去……   我只为我自个儿的心……   表妹……你也……算忍心了……   谢娴脑袋“嗡嗡”作响,茫茫然里忽觉得背后有人贴着自己,那气息仿佛就在耳边,吓得醒悟过来,走了几步,回头斥道:“常大人亦是朝廷大臣,为何做此宵小之行?”   常青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做什么了?”桃花树下,大红的麒麟服被光影映衬出潋滟的桃红,让那冷峻的面容带了几分柔色,显出本应有的英挺俊朗,只是眼眸深处诡异莫测。   “你……”谢娴眨了眨眼,无耻的人没道理可讲的,她抿了抿嘴,提着裙子便向书房走去。   刚走到桃林门口,忽听常青开口道:“你换鞋了?”   谢娴此时正想着表哥那“忍心”,听了常青这话,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第34章 软肋   措不及防里,常青本来可以抓住她的胳膊,却神使鬼差地揽住了她的腰,整个身子俯了过来,发髻间的幽香扑面而来,中人欲醉里带着令人发狂的吸引……   他想要……   那个世界……   那片美丽的桃花林……   如花男女,相对而立,一个翩翩如玉,一个雍容典雅,花瓣片片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他们说的话,优雅如诗,他们的姿势,优雅高贵……   这样的世界离他好像很远,但越这样,他便越想接近,想占//有……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把常青从恍惚里震醒,感觉怀里的人要挣脱,忽地翻身一拧,把佳人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冷哼道:“反了你了?”这天下能从他手逃走的人还真不多。捏着谢娴的下颌,正要低头吻去,却怔然停住……   怀中俏脸再也不是平日里的沉着冷静,更不是杀招埋伏的精明厉害,而是一种惨然的暴躁,带着淡淡的无奈,显出少有的楚楚之色……   那是一种他不熟悉的情绪……   可是他知道,那是软肋!   锦衣卫最擅长的本事,就是窥探人心,抓住人性的软肋,撬开嘴巴得到最可怕的机密,而这个女人软肋是……眼前忽然浮现出宋濂那张哀伤而绝望的面容,常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狂躁……   一个新的世界,要建立,便要有破坏、崩溃、生杀……   他想杀人,想……   “大人,抱歉,刚才唐突了。”少女在他怀里不再挣扎,而是挺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仿佛洪水收回了闸口,滔天洪浪变作了波光粼粼,安静,理性,沉着,波澜不惊。   常青慢慢松开了手,静静不语,桃花林中,粉光潋滟,映照着这样英俊绝伦的面容,却是如此诡异而阴森……   谢娴退后了两步,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忽听常青道:“你家桃花要凋谢了……”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沉声道:“大人与表哥无冤无仇,又何必赶尽杀绝?”   常青望着那发白的嘴唇,挑了挑眉道:“是他自己上赶着,与我何干?”   谢娴静默片刻,道:“你可以放手的。”   常青“哦”了一声,眸光一闪道:“你是要跟我谈另外一个条件?”   谢娴沉着脸道:“你想要什么?”顿了顿道:“那个赌约还没完呢,大人。”   常青不说话,轻轻走到谢娴面前,俯下身来望着那秀美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着谢娴的脸颊……   “大人,靖毅将军回来了……”谢娴见常青把手伸过来,忍住不动,开口提醒。   常青冷笑道:“你以为你赢定了?”   谢娴不说话,忽觉得被常青捏住了脸颊,面上变色,几乎要出口呵斥,好歹忍住,袖子一翻,暗暗掏出了银针……   “这是偿还方才那个耳光的……”常青放下捏过脸颊的手,淡淡道:“现在,是桃花……”说着,攥紧了拳头,每当碰触她的时候,她就这样强忍的表情,让他……   “你要怎样?”谢娴蹙起秀眉。   常青抬起头,阴森森望着谢娴衣襟深处的皓雪,咽了口唾沫,嘶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低道:“我想……让我亲一口,地方……我来挑!”。   “你……你……”谢娴的脸“腾”地红了,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粗鲁的人,这么无耻的话,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妹子这是什么疯病,怎么会喜欢……   “不急。”常青转过身,道:“我等着你,大小姐……”说完,大踏步向书房走去。   谢娴怔忪半晌,忽然“呸呸”两声,一低头,见自己手上的银针已经不见,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外书房,谢府,夕阳如血。   “表妹,这里……”宋濂进了院子,见地上一片狼藉,房间密室也四敞大开,不由大惊失色。   谢娴不说话,径直走到里间,拉开一个木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砚台,左右寻觅,又找了个木匣盛上,走出来递给宋濂道:“表哥,好生拿着。”   宋濂还没伸手,却被旁边的常青接了过来,放在案几上,打开,见是一座半尺高的砚台,上面雕刻着玲珑假山,栩栩如生,那砚台上的墨石毫无痕迹,应该是新品,常青皱了皱眉,伸手点了点那假山的小亭子,只听“叮咚”一声,砚台自动转了起来,小小沟壑顿时盛满了墨汁,果然是绝世精品!   他沉吟了下,反复看了半晌,再也没看什么异样,便把那砚台递给了宋濂,道:“拿着这个……”   “还有匣子,常大人。”宋濂指了指那木匣。   “木匣不用拿了。”常青冷冷道,余光里却藐着谢娴,见其神色微变,哼了一声道:“状元郎,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宋濂仿佛犹豫着想跟谢娴说什么,见谢娴一直远远站在哪里,仿佛在躲着自己,对常青道:“常大人,能否通融一二?”   常青一言不发,转过身走出了正屋。   “表妹……”宋濂咬着牙正要开口,忽听谢娴冷冷道:“表哥该走了。”声音十分大,仿佛要盖住宋濂的话音,却见宋濂苦笑道:“多些表妹好意,我只为自个儿的心,那个人,是二皇子!”   他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常青听见,常青面无表情地走屋,森然道:“状元郎,你越界了。”说着,掏出令牌道:“承皇命谕,宋濂与此案有重大关系,随我去一趟镇抚司吧。”   宋濂惨然一笑,淡淡道了声:“好。”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常青抓起木匣正要跟去,忽听谢娴道:“常大人!”   常青没有转身。   “常大人,您想要什么,请说。”   ☆、第35章 柔软   常青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已经说了。”   “好,我答应你。”谢娴深吸一口气,宋濂一旦被送到镇抚司,一切都完了,新科状元,文臣首领,皇上的试探,锦衣卫的圈套……   “真的?”常青的声音充满了质疑。   “真的。怎样就行,请您……放表哥一马。”谢娴袖中攥拳,面上虽波澜不惊,眼眸却掩不住慌张。   怎样……都行?   为了……那个男人?那个表哥吗?   常青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背着夕阳的光芒,映着那古铜色的肌肤,把那玫瑰色变成了血腥的狠戾阴森:“我今夜有空,在客院等你,宋濂会在谢府这边关押一夜,你若是……让我满意,我明日就放了他。”   谢娴听到这话,脸“腾”地红了,迅疾又变得惨白,道:“大人,您英雄盖世,那个赌约还没……”   “怎样都行!”常青冷冷道:“你自己说的。”   “我说错了。”谢娴振作了下精神,道:“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行其实是有很多含义的,比如行者无疆,行程万里,行尸走肉,倒行逆施,一意孤行,呃,其实我的意思,是谴责表哥一意孤行,倒行逆施,所以称为不行,大人所说之言,可以做行不行,其实就是有事好商量……”说完,眨了眨眼。   常青被她这一圈话绕得头晕,心知出口分辨定是不敌,沉着脸转过身就走。   “大人……”谢娴上前几步,很快道:“大人,若是还想要什么信息……”   “我什么都不要!”常青粗暴地打断,转过身来,满面戾气地望着谢娴,她居然为了男人说出“怎样都行”的话来?!那桃花林,那如诗如画的童男玉女……果然美人隔云端,本来以为可以征服,谁知那是他们自己的世界,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是……   常青心中涌起一股暴躁的悸动,他想杀人……若是不能征服,那就毁灭吧!“我要你。”他冷然地望着谢娴,神情不容置疑。   “大人是要我做什么呢?”谢娴很快接口道:“要知朝廷之事……”   “别装傻了,谢娴。”常青狞笑道:“我让你陪我睡觉,若是你让我满意,明日就放了宋濂,若是不肯,以后就去诏狱见你的桃花吧。”   谢娴听到这话,脸红成一片,咬着嘴唇,道:“大人怎可食言而肥?”   常青懒得搭理,转身就走。   “大人……大人,那就在内书房见。”谢娴眯起眼望着常青的背影,咬了咬牙。   “好。”常青没有回头,大踏步向前走去……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零落的霞光透过窗棂,淡淡飘洒在那黑色的长袍上,袍子是用云罗锦织成的,襟袖口与交领上都绣着万字形的金色镶边,被晚霞的红光笼罩,泛起斑驳的光影,映着那如玉的脸,却是一动不动。   因为忘记拿木匣,常青从客院又走了回来,见到这样的谢娴,忽然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那婀娜的身形已经化作了雕塑,静静坐在案几边,起初还笼罩在霞光里,后来便成与暗影融为一体,秀丽的面容便在这暗色里渐渐清晰,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一种神情……   是什么?   常青虽说不出来,却能感受到,每当血腥结束之后,他踏着月色的疏离,在空寂的街道上一步步向回走,清风袭来,凉凉瘆人,万古长空里,孤单单地踏着生命的节拍,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归去……   最深入骨髓的寂寞,总是在繁华深处……   只是……   这张脸除了那隐藏的孤寂,还有一种东西,一种他不熟悉的东西,似乎是一种疲惫,一种不堪负重却不能不撑起的沉重,这沉重压着那娇艳如花的脸,显出了不该有的沧桑……忽然之间,常青后悔了,自己不该这样逼她,她不过十六七岁,她好像……已经很累了……   她其实在强自支撑一切……   想到这里,常青快走了几步,不挑衅了,不征服了,不强迫了,他被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柔软淹没了,此时此刻,只想抱住她,怜惜她,轻轻地亲她……   “娴……谢娴!”常青开口,声音里带着生疏的柔情,却因为不熟悉这柔色,冷峻与柔软并存,俊脸显得越发阴森诡异,俯身下来道:“你……你……”   少女恍惚里抬头,见是常青,浑身一震,迅疾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站了起来,道:“常大人还有事?”   “你……”常青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一时找不到措辞,伸出手想抱她,却见谢娴“蹬蹬”后退几步,道:“常大人,什么事?”说着,眼眸里闪过厌恶的神色。   厌恶!是厌恶!   常青所有的柔软,被泼得一片冰凉,他静静的垂下手,整个身影隐藏的黑暗里,许久许久,才道:“我来是要跟你说……”   “什么?”谢娴抿着嘴,想到方才被瘟神看到了……不由蹙眉。   常青望着那皱起的眉头,那英俊绝伦的面容,本来春回大地,忽然又变成了冰天雪地,冷冷道:“别穿这身黑,我要你穿……红衣,否则,我就送你一件。”   谢娴怔了怔,摇头道:“不用的,大人,我不缺衣服,何况您的衣服,我怎么穿得上?”话音未落,忽然悟到常青那话的涵义,脸“腾”地红了,道:“大人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常青阴沉着脸,道:“我说过,你要让你满意才行……”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她似得   可是,想起她对自己的神情……   厌恶?不屑?她的世界,他进不去,进不去!   常青忽然暴躁起来,一脚揣向谢娴坐着的椅子,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里,怒道:“你穿不穿?”   ☆、第36章 红白   谢娴站在哪里,望着那碎成一地的木屑,一脸莫名,瘟神这又发的什么疯?   “我穿,大人。”谢娴眨了眨眼道,对待疯子,以静制动为上策。   或许这平静如水的声音,又或者是那优雅娴静的神情,常青心中的狂躁终于渐渐平复,面上的戾气也隐去,指了指少女头上的簪子道:“这也要戴。”   “好。”谢娴点头称是。   “我的意思……你的耳朵上也要有发簪……”常青脸上忽然显出可疑的红润,他对女人家的东西不熟,可是恍惚里记得,姑娘戴耳钉,新妇佩耳坠,他想……他想……   “耳朵上戴发簪?”谢娴真的惊疑了,她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耳朵上如何戴发簪?这是锦衣卫新式刑罚手段?   “大人……发簪这个,没法戴在耳朵上的。”谢娴皱了皱眉。   常青拧眉道:“你戴不戴?”   “戴!”谢娴眨了眨眼,疯子本来就不可理喻,还有什么话说?   常青点了点头,生怕谢娴见到他脸上的羞色,抓住木匣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到半路,又忍不住回头望去,见少女的身影隐在暗影中,似乎在看他,又仿佛望远,低头看了看那木匣,转身离去,残阳如血,笼罩着那高大而矫健的身姿,与大红的麒麟服映成一片,整个人仿佛就融在了那红晕里……   谢娴望着那红色,茫茫然里,竟浮出一片白,冰雪连天,寒风萧萧,那男子穿着一身白裘,如光如玉里,笑语盈盈道:“表妹,我若是中了状元……”她忽然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她所保护的……   所成全的……   所承诺的……   以及所背负的……   无论怎样沉重,都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努力下去的!   “姐……”在这样的沉寂里,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谢娴抬头,见谢灵带着栾福几个元福走了进来,见她怔怔坐在哪里,上去拉着她的手道:“姐,你怎样了?常……表哥呢?走了吗?”   谢娴勉强笑了笑,嘶哑着嗓子道:“走了呢。”   “小姐,老太太见你回来,着急了,让我们来接你呢。”栾福心疼地看着谢娴,小姐无论什么时候都神采奕奕,可此时看着有些憔悴,一定是累坏了。   “快把姐姐扶着起来,看来是累着了。”谢灵吩咐道,打量了一下这房间,道:“哇,姐,这里是不是打过架啊,怎么乱七八糟的……”   “肯定是锦衣卫搜过了的。”元福忽然开口,道:“这些地方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的。”   “你怎么知道?”谢灵抿嘴一笑,道:“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   元福脸上一红,低下了头,栾福笑道:“二小姐,你不知道,元福是官卖的。”   “哦?”谢灵眨了眨眼,官卖?   谢娴听到“官卖”两个字,看过去道“元福,你们家……”见元福低着头,眼中已经含泪,忽然止住口道:“走吧。”既然与锦衣卫有关,一定是血腥可怖的过往,不问也罢。   “姐……官卖的意思,是做过官奴吗?”谢灵似乎十分好奇。   “是。”不待谢娴回答,元福忽然抬起头来,咬着嘴唇道:“二小姐,这些锦衣卫我曾经是见过的。”   “真的?”谢灵眼眸一亮,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敢开口,几个人回到了正堂,见谢母正在那里等,见谢娴回来,终于放了心,也不多问,吩咐丫头婆子伺候她吃饭。谢娴想着表哥的事情,说了怕是更急,默默地坐在案几边吃起饭来……   谢灵瞥见姐姐不注意,拉了一下元福,元福知道二小姐想问什么,心中不愿,可是又不好抹了面子,只得随谢灵拐出正堂,到了一个角落。   “元福,你见过常青没?就是那个很酷的锦衣卫指挥使?”谢灵眉色飞舞地问道。   元福脸色黯然,点了点头。   “哇……他怎样,是不是很凶?”谢灵终于能找到一个认识常青的人了,急切地想知道常青的一切。   元福皱着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到底凶还是不凶?”谢灵挠了挠头。   “三四年前也是他指挥抄家,我年纪小,记不得太多了。”元福道,她如今十四五岁的年纪,三四年前不过十岁左右。   “知道了。‘谢灵叹了口气,道:“真是个笨丫头。”   “我见过常大人曾去找过青楼凤姑娘。”元福忽然开口道。   “啊?”谢灵的脸色呼啦啦沉了下来,难道姐姐说的是对的,他果然好倡女?   “那个凤姑娘长得……怎么样?有我好看吗?”谢灵咬了咬嘴唇。   元福见二小姐居然拿自个儿跟倡女比较,藐了谢灵一眼,摇头道:“远远不及。”   谢灵这才放了心,吁了口气道:“那他为什么去找她啊?”   元福侧头忖度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那个时候因为等着官卖,在青楼做小丫头的时候,伺候过凤姑娘,见大人来找她……”   “他们……睡了吗?”谢灵听到这话,心忽然莫名被扎了一下。   元福被这词雷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哦……我是说,他……他在凤姑娘那里过夜了吗?”谢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一红。   元福摇了摇头道:“他跟凤姑娘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这样啊……”谢灵放下心来,道:“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也瞧不上那样的人,说不定是有别的事情呢,是不是?”最后那句,似乎也不确定。   元福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只觉得二小姐越发莫名其妙,咬了咬嘴唇道:“二小姐,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   谢灵见她要走,拉住她道:“元福,那个凤姑娘长得什么样?我的意思……她是什么风格?”   “风格?”元福眨了眨眼。   “就是说,她长得是妖艳呢,还是象仙子的那种,啊呀,还不懂?这么说吧,她长得像我姐呢?还是象我?”谢灵抬头偷偷向正堂藐去。   元福想了想,摇头道:“都不像”,顿了顿,忽然道:“大小姐不象仙。”   “不是仙?”谢灵听了这奇怪的话,倒是来了兴趣,笑道:“我姐不像仙子吗?难道她还是走妖艳路线?你这丫头,白跟了她这么多年,可是瞎了眼。”   “不是。”元福似乎对这个十分执着,摇头道:“仙人灵动飘逸,不问世事,小姐是人间圣贤,不是仙。”   谢灵品咂着这句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笑道:“你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识不凡啊,那我呢?”   元福一时语塞,望着谢灵那眸光烁烁的脸,只得道:“二小姐很好看。”   “除此之外呢。”谢灵苦着脸,道:“我像什么?”   元福被她逼得紧,只得结结巴巴道:“二小姐很可爱……男子会很喜欢的。”   “真的?”谢灵眼眸一亮,她虽然没有见到常青怎样对谢娴,可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诡异,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心,听了这话,忽然放下心来,道:“元福,男人为什么喜欢我?”   元福答不出来,只道:“二小姐饶了我吧,我也只是瞎说。”其实她是怕谢灵问及她身世家族的那些惨事,故意跟谢灵歪扯,没想到二小姐竟当了真。   谢灵嘟起小嘴,道:“好吧,你回了吧。”   元福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谢灵站在穿堂里忖度半晌,呆呆地回了正堂,见姐姐已经不在了,转过身向西首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忽听里面栾福道:“小姐,今晚难道你还……”   “嘘……”里面传来谢娴的声音,十分轻微,却清晰可闻,“别跟二小姐说,也别跟老太太说。”   “那你跟我说,你去哪儿,否则我死也不会放你了。”栾福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道:“小姐,你再这样下去,会累死的,这谢家不仅仅是你的,你不可能把所有东西扛起来……”   “好了,好了,你小姐又不是去阎罗地狱,不过是会会面,哭什么?”谢娴声音里含着微微的感动。   “会面?不会又是那个冷面门神吧?”栾福惊道:“他可不好对付,小姐,你……”   “他不好对付,你家小姐也不好对付,底牌还没打,鹿死谁手未可知哩!”谢娴抚慰道:“你只负责把妹子和老太太那边安抚好,别让他们知道就成了。”   “那今晚你们在哪里?你跟我说清楚,到时候我也好去找你。”栾福还是不放心。   “内书房。”谢娴道,顿了顿又道:“放心吧,瘟神再凶,也未必算计过我的……”语气里含着一种十分笃定的自信,让人无端心安。   谢灵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第37章 激怒   静寂的夜,月华如水,院中的迎春花被风刮过,轻轻拂过常指挥使的面容,那神情若是被下属们见到,一定会惊讶无比,因为它揭去了阴戾与暗黑,在清风月明里,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纯粹清透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少女走了进来,穿着绯色的云罗纱,翡翠色的流仙裙,美丽的面容在月光下映出倾国的惊艳,只是神情紧张,在影壁前徘徊许久,终于咬牙进去……   院子无人,梧桐树哗哗作响,空气里飘荡暖春的花香,少女抬起头,快走几步,正堂里那个男人的身形渐渐清晰,忽地廊檐下站住,浑身发抖起来,她知道这样很突兀,可是……她没法子!   穿到这个倒霉的时空,没有随身空间,没有金手指,没有任何开挂,除了可以予求予给的姐姐和绝色的容貌,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个世界……让她失望透了!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穿越穿越,难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对她一见倾心?所有女人都对她羡慕嫉妒?想做女强就大杀四方,想做女尊可以开后宫,想嫁高富帅就能做皇后的?   可现实却是……   她只是谢府里的二小姐,唯一能拥有的,就是姐姐,唯一能抢到的男人,是表哥,唯一能女强的,就是骂继母白莲花……   她觉得很委屈,很憋屈,心里一直不欢喜,不欢喜。   然后,她遇到了常青,她忽然明白了,穿越大神没有亏待她,穿越了千古时空,原来就是为了与他相遇,她的男主,她的冷面王,她的……四爷。   四爷……   谢灵怔怔站在门口,月色映照那绝色的面容,潋滟四射里,显出夺人魂魄的魅力,那是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的魔力……   “常青……常大人……”谢灵望着那剪影一般的身影,终于开口。   常青没有说话,只是屋里的气息,陡然一变。   “常大人,你约我姐来,是什么事?”谢灵只觉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畏缩了下,这样做是很唐突,可锦衣卫跟她们接触机会实在有限,只能尽力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了!   常青依然沉默着,朦胧的月色笼罩那坚毅的下颌,绷得紧紧的……   这样无礼的沉默,让谢灵有些受伤,哪怕她不是穿越女,这样的容貌,难道不值得所有男人温柔以待?   “常青……”谢灵结结巴巴道:“你让我姐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的,而且我会……我是不一样的,我会做得更好的。”   我是穿越女,你知道吗?常青,我跟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是不同的,姐姐就是因为有我才顺风顺水的,若是你肯的话,有穿越金手指伴随,全世界都会是你的,哪怕你想推翻王朝做皇帝,都……可以的……   谢灵咬着嘴唇,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却终于出口,毕竟……还不太熟,以后再让他惊喜吧。   沉默……   死寂的沉默……   常青的身形渐渐与那暗影融为一体,化作了一座雕像。   谢灵等了许久,也没见常青开口,终于有些不耐烦:“常青,你找姐姐到底有什么事?我……”说着,上前走了几步,忽听一声冷冷的怒斥“滚!”   滚?   谢灵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这话会对自己出口,怔了半晌,反而越发靠近,颤声问道:“常青,你说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那英俊的面容,渐渐泛起的戾气,阴云密布里有种要接近崩断的狂暴,可越是这样,越能显出五官的英挺锐利……   谢灵忽然忘记了害怕,甚至忘记了伤心,他……太漂亮了,哦,不,说漂亮都是亵渎,是太帅了,简直比金城武还英俊,比小贝还帅气,比四爷还酷……   可为什么就对她不假辞色呢?   想到这里,谢灵有些委屈,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抽泣道:“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表哥对我从来不这样的。”   常青一直毫无表情,听到“表哥”两个字,忽然眸光急缩……   谢灵见常青终于有了动静,心中一动,一种女人的直觉渐渐浮上心头,“表哥对我们很好的……对……姐姐也很好!”说着,眨了眨眼。   常青虽然面上依然毫无表情,眼眸深处却露出了诡异的光芒……   难道……   她真的猜对了,果然是这样的剧本,男主看上了女配?   不可能,不可能!若是这样,她宁肯去死,也不愿意见到……   谢灵的心呼啦啦坠了下去,勉强笑道:“恕我瞎猜,常大人让姐姐今晚来,难不成喜欢上了我姐?” 声音里已经含着颤抖,不要,真的不要这样……   常青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面上戾气越来越浓重……   难道……是真的?   谢灵心中一片冰凉,忽然恨起来,也不知道要恨谁,就是恨的出血,恨得想发疯,想毁灭!:“常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说着,她扬起头讥讽道:“我姐真正喜欢的人,是温润如玉的表哥,她这样端庄的名门淑女,自然喜欢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子,才不会瞧上那些武人……”   话音未落,只听“吧嗒”一声,椅子的一角断裂开来,“哗啦”掉在了地上。   “常青……”谢灵颤声道:“我们才是……”话音未落,忽觉胸口一窒,腾云驾雾般飞出了正屋,“啪嗒”落在地上,喉咙一甜,喷血而出!   “灵儿?”背后传来谢娴的惊呼。   ☆、第38章 反亲   谢娴见谢灵扑倒在地,地上还有一滩血,大惊失色,扑过去道:“灵儿?灵儿?”   见妹子嘴角挂着血迹,胸口有一个偌大的脚印,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诡异,仿佛不信,仿佛绝望,又仿佛伤心,不由心如刀割,晃了晃谢灵的身子,眼泪差点掉下来,忽听常青冷冷道:“她无事。”   谢娴身子一震,没有回头。   常青走了过来,伸手在谢灵身上一拂,谢灵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一头便要向常青怀里栽去,却被常青扶住胳膊,谢娴忙上去搀住妹子,见谢灵眼泪汪汪,痴痴地盯着常青,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谢娴咬了咬牙,正要扶着谢灵回去,忽听常青道:“你只要妹子,不要桃花了?”语气里全是讥讽之意,谢娴身子一滞。正迟疑间,听外面栾福道:“小姐,你还好吧……”   “栾福你进来……”谢娴嘶哑着嗓子开口。   栾福听了这话,走了进来,见谢娴扶着谢灵,常青站在不远处,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小姐……”   “扶着二小姐回去,在西首房抽屉里,有个绿色的瓶子,里面拿出三粒药丸给灵儿和水服下,让她好生躺着,不要乱动弹。”谢娴的声音平静淡然,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谢灵听了这话,似乎想挣扎,却被栾福眼明手快拽住,还没等站稳,便被栾福半搀般架出了院门。   谢娴站在那里望着妹子与栾福离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你打算站多久?”常青在背后开口,语气稍有歉意,虽是被谢灵激怒出手,可欺负弱质女流,毕竟非英雄所为。   谢娴转过身来,望着常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的,宛如波澜不惊的湖泊。   常青眯起眼,她……好像跟往日不同,象是波涛巨浪前的安宁,静悄悄地毛骨悚然……   有意思……   常青心中冷哼,指了指谢娴的耳朵,扬了扬眉:“怎么没按我说的做?”。   “大人,对不起,耳朵上无法钻发簪的。”谢娴答道。   常青望着谢娴的衣裳,摇头道:“这个也不是红的。”   谢娴此时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万字蜀锦缎长袍,不仅与鲜艳的红色迥然相异,而且因为颜色老旧,样式过时,把整个人衬得越发老气。   谢娴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常青见她这种态度,猛吸一口气,上前把谢娴打横抱了起来,道:“良辰吉日,我等不及了。”说着,大踏步走到了正堂。   谢娴并不挣扎,被常青抱到了里间的床上,只抬头望着常青,如玉的面上没有怒色,甚至没有羞色,只是一片平静如海,她长得算不得绝色,甚至很难用漂亮形容,只是气质端庄,映着那月光的清辉,显出别样的清洁,常青被清洁晃了眼,忽然萌生退意。   也许……可以再等等?   可是,他很想看看……   何况还有“我姐喜欢表哥,瞧不上你这种武人”的话……   常青冷笑一声,上前开始解谢娴的衣襟,忽地被谢娴摁住道:“大人,我自己解。”   “我来解!”常青的语气不容置疑,一伸手先从她腰间把那荷包摘下,想着她的针囊似乎从袖子里出,伸手去拽那袖子,掏摸半晌也没找到什么,只得罢了,俯身谢娴只垂着头,一动不动,任由常青给她解衣衫,一股幽香在鼻尖若有若无,那小扇子忽闪忽闪个不停……   常青本有其他打算,却经不起这样的忽闪,脑袋“嗡”地一声,不管了,他要她!先要了她再说……俯身正要向那皓雪伸去处,却忽觉得指尖一痛,心知不好,蹬蹬后退,正要运气,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谢娴见常青倒下,吁了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整了一下衣襟,低头看着闭目不醒的常青,她本来无麻倒打算,可见到妹子被打得吐血,怒气之余便用此计,如今……想到此人数次相逼,又打了妹子,前仇旧恨一起涌来,走到常青跟前,提着裙子,我踩,我踩,我踩!   踩得常青满脸是脚印,忽然想起了什么,蹲了下来,拿出帕子正准备毁尸灭迹,忽地被抓住双手,只听一声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能做什么呢!”   谢娴浑身一震,动弹不得,见常青盘腿坐了起来,阴森森地望着谢娴。   谢娴眨了眨眼,道:“呀,大人,你方才昏倒了,我正扶你起来。”   常青一言不发,阴冷无声,洞察到她的怒意,本心期望见到那狠辣的底子,却看到这么孩子气的举止,便宛如一个人想要去看噬人巨浪,却看到了潺潺小溪,忽然想起那日她的孤寂与疲惫,他突然意识到眼前人,不管表面怎样强悍狡诈,其实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他的心渐渐柔软了下来……   谢娴被这眼眸映照得头皮发麻,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万字符,道:“大人常出入禁宫,可认得它吗?”   常青望着那字符,脸色微变。   “入宫备选,老祖宗亲自赐的。”谢娴淡淡道:“谢家女贤良淑德,足为后宫之选。”顿了顿又道:“当时,魏公公也在场。”   常青不说话。   谢娴偷偷望着常青的脸色,叹了口气道:“魏公公是老祖宗一手提拔起来的,大人又是公公属下,自然知道老祖宗的脾气,若是她知道大人您……不论我会不会成为官奴,恐怕也不会待见您吧……”   常青眯起眼道:“若是她永远不知道呢?”   “靖毅将军会跟她说的。”谢娴望着常青,冷笑道:“大人若是不想进阶,在这位置上养老终生,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大厦将倾,又有谁在乎一个女子身家,可是我一定会被靖毅将军赎出,到时候义父是否要为我报仇,可就难说了。”   “我赎你就是。”常青冷冷道:“难不成靖毅要跟我抢人。”   “常大人好气度,自然抢得过靖毅将军的。”谢娴忽然赞叹一句。   常青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深深地望着谢娴,一字一句道:“谢娴,你笃定我碰不得你,是吗?”他的脸本来已经柔和下来,此时戾气重现,额头不断跳动,仿佛是爆发前的间断。   “当然不是!”谢娴知道不能再进一步,静静道:“大人既然有心,何不等我心甘情愿呢?”   常青听了“心甘情愿”四个字,沉默半晌,淡淡道:“纵然如此,我也不能白白放了你表哥。”说着,走到床榻对面的东坡椅上坐下,把那案几上的木匣一顿道:“亲你一口,放人!”   谢娴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抬头望着常青,见他捏着那木匣,心中一动,道:“大人既然这么有自信,反过来怎样?”   “反过来?”常青愣了愣,道:“你肯?”这么端庄的姑娘,真的会主动亲他?   “我肯。”谢娴点了点头,道:“地方我挑。”   月光映照着谢娴那如玉的脸,发髻一丝不乱,静静如玉,这样的女子过来亲自己……忽然之间,常青生出几分雀跃来,点头道:“好。”   “那大人,请您事后兑现承诺。”谢娴眨了眨眼。   “那是自然。”想到谢娴能主动,哪怕是被迫,无端地也欢喜起来,这欢喜与要她的激荡不同,乃是一种淡淡的喜悦,如朝霞普照,静谧里透出温馨的安然。   谢娴站了起来,走到常青跟前……   一瞬间,常青竟有些害羞,低头望着谢娴的流仙裙,若隐若现的绣鞋,暗红色的褶皱在月光下轻轻晃动,他忽然想起她的绣鞋,她的帕子,他还随身带着她的……   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他忽然紧张起来,现在靠得这样近,那淡淡的幽香仿佛就在眼前,那优雅娴静的气息带着柔和的力量,宛如水一般渐渐蔓延了全身,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这样的感觉……   真的很好,很好……   咦?   他惊讶地抬头,见谢娴已经远离,站在哪里静静道:“大人,已经亲了。”   ☆、第39章 翻案   “哪里?”常青瞪大了眼睛。   “那个……”谢娴指了指那木匣。   “这个?”常青拧眉道:“你方才亲的就是……这个?”   “地方我挑,大人。”谢娴轻轻道:“您方才拿着那木匣,这也是您的一部分,不是吗?”   常青忽地站了起来,心呼啦啦沉下去,方才的欢喜一扫而光。   谢娴毫不畏惧,静静望着常青。   “你……就不怕我弄死你那桃花?”许久许久,常青才阴森森道。   “不怕。”谢娴轻轻道:“大人这么自信的人,正等着我心甘情愿呢,如何会自毁承诺?”   “好!”常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一甩手转身离去。   谢娴见他要走,心中大喜,忽见他又折了回来,俯身过来,贴着自己的面颊,那强烈的雄性气息漫天地包围了自己……   “你……”谢娴退一步,却被常青牢牢摁住。   “听着!”常青闻着她衣襟间的香气,眸光里闪过着诡异的神气,咬着谢娴的耳垂低低道:“我本来就是要放你表哥,文臣领袖笨成这样,对我们,是好事!“   谢娴瞪大了眼睛。   听常青又叹息道:“你太爱逞英雄,谢娴,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小小年纪,别把所有事情看得那么重!重得都……让人心疼了!”……   原来……   这混蛋一直在耍她!   谢娴气得鼻子要歪了,待反应过来,已不见人影,望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发了半半天呆,忽然想起谢灵,提着裙子疾步向正堂走去。门外的婆子已经说好了的,谢娴敲了三下,便把门打开,低低道了声“大小姐……”   谢娴点了点头,进了门,拐了弯,从后门进了正堂,穿过走廊,敲了敲西首房间的门,栾福开了门,大喜道:“小姐,你回来了。”   谢娴问道:“二小姐怎样了?”   栾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谢娴心中生疑,见栾福把门关上,给她宽衣道:“小姐,你歇息一下吧,这些日子还没合过眼呢。”   谢娴不答,走到谢灵的床边,见谢灵眼目直直地望着床幔,见谢娴进来,忽地一下坐起,抓住谢娴的衣袖,口里发出赫赫声,急得眼泪掉了下来。   妹子这是怎么了?   谢娴越来越诧异,忽见谢灵下了床,在案几上抓了一把,又翻抽屉,把抽屉里面的东西全扔了出来,又去翻床铺,在屋子发疯一般乱跑……   “小姐,完了,二小姐疯了!”栾福战战兢兢地拉住谢娴,道:“我给她吃的那药……”   “什么药?”谢娴见谢灵举止失常,也有些心慌。   “就是……抽屉里的药……”栾福看着谢灵疯狂的眸光,吓得躲在了谢娴的身后。   谢娴望着地上的药瓶,问道:“吃了多少?“   “就是……四五丸。”栾福急得眼泪下来了,道:“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而是二小姐总是挣扎,一下吃多了些,本来吃了药,觉得好些了的,却忽然……小姐……”说着,跪了下来,眼泪掉了下来,其实谢灵有自己的贴身丫头,因为谢娴怕人知道,屋子里只让栾福来伺候,栾福一个人摁不住谢灵,挣扎之间,多吃了些。   谢娴见谢灵一直在房间里乱转,到处抓挠,倒真的象疯了的摸样,忙道:“栾福,跟我一起摁住灵儿。”说着,上前一步,抓住谢灵的手,却见谢灵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   “灵儿别怕。”谢娴看着这样的谢灵,眼泪也掉下来,看来妹子真的刺激疯了,这可怎么办?   栾福此时已经拽住了谢灵的另外一只手,两人一起把谢灵摁在床上,谢灵拼命反抗,又抓又咬,栾福看着不行了,忙道:“小姐,我看这样,把二小姐绑在床上才行。”   谢灵听了这话,越发挣扎起来,恶狠狠地咬了栾福的手一口,栾福的手上立时出了血印,谢娴当机立断道:“栾福你摁住。”栾福答应一声,整个身子压住了谢灵,谢娴转身抽出一根汗巾,上前要绑谢灵,却下不去手……   “小姐,我来!”栾福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这事情要自己来,何况她对这位二小姐……   报仇的机会来了!   谢娴听了这话,把汗巾给了栾福,顺着摁住谢灵,眼中含泪道;“灵儿,你忍着些,我……一定想办法治你……”   谢灵更着急了,浑身翻滚,却被栾福拉着胳膊,绑在了床架上,两手既然被绑住,脚就好说了,一会儿子两人便谢灵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上。   “小姐……”栾福吁了口气,道:“可弄好了,你不晓得二小姐她……”说了半截,抬头见谢娴面沉如水,不敢再说下去。   谢娴坐在案几旁,望着被绑得床上的谢灵,灵儿怎么了?吃多了药?可是那药乃是安神养伤之用,没得吃多了还疯了的那么……刺激疯了?谢娴想起自己过去搀扶的时候,谢灵那伤心恐惧的神情……难道被那瘟神刺激疯了?   怎么办?   “栾福,老太太从前说过,有个治疗疯疾的大夫叫什么来着?”谢娴蹙着秀眉。   “姓胡。”栾福小心翼翼道:“他对疯疾最对症。”   谢娴点了点头,道:“若是……若是……。”抬头看着拼命挣扎的谢灵,心里越发难过,怔怔地掉下泪来。   “小姐……”栾福见她神情焦灼,道:“要不明日您去跟那位指挥使大人说说情,让他放行一马,把胡太夫请来看看?”   谢娴听到“指挥使大人”五个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栾福也不敢再说话,过了半晌,见谢灵闭上眼了,悄悄道:“小姐,你歇一会儿子,明日再想二小姐的疯病,我在这里看着,没事的。”   谢娴摇了摇头,走到谢灵床前,抚摸着妹子的脸,眼泪掉了下来,道:“你歇一会儿子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栾福想劝,忖了忖,还是算了,拿了个靠枕给谢娴垫上,道:“小姐若是想看顾二小姐也行,这么坐着舒服些。”   谢娴抬头望着栾福的眼神,笑了笑道:“没什么的。”说着,拉着谢灵的手,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栾福见谢娴如此,不敢再多说,叹了口气。   第二日,谢娴先醒来,想着妹子的疯病,先回谢母道:“许是这几日受了惊吓,灵儿好像有些吓着了,老太太,不知能不能想法子把那胡大夫请来。”   谢母听了这话,皱了眉头,道:“若是如此,干脆跟指挥使大人说一声,把医馆的人都请来,肃儿的胳膊虽说接上了,可是我怕还有些落印。”   谢娴忖了忖,道:“那我去跟常大人说。”却被谢母抓住手道:“大丫头也罢了,我去说吧,这种事情,你小年轻的去讲,还不知要多为难,舍得我这老脸,大人看在靖毅的份上,应该也不至于拒绝。”   谢娴听了这话,想起常青的各种为难,实在不愿再受着瘟神的刁难,咬了咬嘴唇,点头道:“老太太好生小心。”   谢母笑了笑,收拾了一下,带着几个婆子去了客院,没想到常青居然肯通情,允许谢府请大夫诊治,谢母忙派几个稳妥的婆子带了重金请人,果然把两个最有名的大夫请到了,一个去看谢肃的伤势,一个则来看谢灵。   那胡大夫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须发皆白,到谢灵床前诊脉半晌,皱了眉头,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可是受了什么惊吓?”   谢娴隔着屏答道:“老先生果然高妙,正是受了惊吓。”   “那就是了。”胡大夫点头道:“这位小姐气息不顺,上隔下达,神情恍惚,大约是走了神的,我先开个方子,让她吃吃看,若是好便是好了,若是不好,怕是还要寻些道士来看看才是……”   谢娴忙嘱咐栾福并谢灵的贴身大丫头洪福、林福递上笔墨纸砚,胡大夫看了方子,又交了诊金,这才告辞而去。   “小姐,怎么还要请道士?”栾福苦着脸,道:“好像……好像就是吃多了药丸……”   谢娴知道内情,皱着眉摇头不语,只嘱咐林福随着李嬷嬷出去抓药,还好锦衣卫并不为难她们,连同谢肃的药也抓了,很快熬上了药,谢娴亲自给谢灵灌上,见谢灵终于不再挣扎,仿佛安静下来,心中一喜,道:“倒是要对症了。”   此时谢母正带着人过来看望,见着情形也道:“这胡大夫是有名的,倒是对症了的。”   谢娴见谢母这么说,心中越发宽慰,把谢灵的绑绳解开了,笑道:“幸亏吃的早……”话音未落,忽见谢灵一跃而起,向那案几冲去,因为她速度太快,一下把谢母冲到在地,只听稀里哗啦,她与谢母一起扑倒在地……   屋子里所有人都慌了起来,谢娴气得呵斥道:“快摁住二小姐。”上来几个婆子忙把谢灵摁在床上,谢娴过去吧谢母扶了起来,老太太身子幸得没什么伤,只是吓得脸色发白,道:“这孩子她……她……”   “绑在床上。”谢娴冷着脸吩咐道。   众人听大小姐这么说,上去几个婆子,把谢灵牢牢绑在了床上。   “老太太,你没事吧……”谢娴声音虽然平静,心里却是心如刀割,妹子她……   “连大夫也治不了了?”谢母皱了皱眉,被谢娴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道:“这可怎么办?”   “老太太……”栾福忽然插口,抬头望了望谢娴道:“那胡大夫说,说……若是药不行的话,最好请道士……”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她知道小姐最忌乱力怪神,这么说,不知小姐会不会生气。   谢娴只是面沉如水,却没有说话。   谢母是信佛之人,听了这话,忙点头道:“你怎么不早说,大丫头,实在不行,咱们请个倒是看看,是不是吓掉了魂魄?”   谢娴素来是不信这个的,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迟疑了下道:“不知那锦衣卫……”   “应该无妨……”谢母沉吟道:“我看着这情形,倒是圣上有意放行的,指挥使大人既然能放大夫,也应该会放道士的。”   谢娴沉默半晌,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谁知到了第二日,根本不用请示锦衣卫,陈公公来传旨道“经过圣上查明,谢家与案无关,谢源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不日回府,锦衣卫明日完全撤出谢府。”   ☆、第40章 烦躁   谢府众人听了这消息,皆喜极而泣,三呼万岁,有的甚至嚎啕大哭起来,谢母笑逐颜开吩咐人打赏陈公公,陈公公推辞道:“咱家不过传个旨,与老太君交情多年,也希望谢府无事,如今果真无事,都是老太君平日积德行善之福报哩。”   谢母激动得又点头又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陈公公笑了笑,抬头在人群中见到谢娴,招了招手,谢娴走了过来,笑着施礼道:“公公。”   陈公公指着谢娴对谢母道:“老太君,你家这个丫头,真是好孩子……”   “我晓得,我晓得……”谢母眼泪哗啦掉下来。   陈公公抬头见谢娴并无狂喜,眉目之间仿佛有愁容,怔了怔,道:“大小姐,尚书很快就回来了,你安心就是。”   谢娴勉强笑道:“多谢公公看顾,改日定有厚报。”   陈公公嘿然一笑,也不多说,告辞而去。   谢府免罪,人人欢天喜地,喜笑颜开,谢母本想让谢娴分派事务,却见谢娴皱着眉头,知道她顾念妹子,便吩咐孙氏与隋氏重新打理谢府诸事,忽然又想到锦衣卫明日撤,便又准备了银子,给常青送去,虽然文臣与他们势不两立,如今没撕破脸的情况下,还是维持体面的好。   谁知银子送到又被退回来,婆子回道:“指挥使大人说了,相见有日。”   谢母听了这话,觉得十分不吉,锦衣卫是抄家的,谁愿意见他们啊,想了想只得罢了,左右见谢娴不在,想起请道士的事情,忙派人去请道观真人来打醮,因为清风观离谢府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道士们请来了,谢娴对这事本来半信半疑,可是耐不住谢母劝说,看着床上疯疯癫癫的妹子,只得点头答应。   下午申时,正一真人带着十几个徒弟,并各种道场器具开始打醮,正一真人看了谢灵的摸样,只说是鬼身上,度量了八卦方位,决定在正堂举行驱鬼仪式。   这种场合,谢娴本来不肯出席的,可这次的主角是妹子,眼睁睁看着谢灵被绑在床板上,被人抬到了场中,一群道士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吟唱颂词,正一真人穿着青色的道士服,仙风道骨,拿着木剑,对着祭坛按照八卦方位走罡步,口中不断说着唱词……周围则是看热闹的丫头婆子,有的念佛,有的颂词,不像是驱鬼,倒像是赶集会……   正屋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谢娴离祭坛最近,正站在阳光底下,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可是她挂念谢灵,不可听丫头的劝,站在那里,一会儿望着正一真人木剑上的鬼火,一会儿看着祭坛,又低头看着妹子……   谢灵折腾了多次,似乎也安静不少,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道士的木剑在自己头顶环绕,很害怕那鬼火把自己头发烧着了,见到姐姐诶站在身边,拼命眨眼睛。   谢娴见妹子这情形,皱了皱眉,抬头看着正一真人,真人正好念完咒,见谢娴望着自己,道:“大小姐放心,鬼已祛除,只需静养几日,便会好起来的。”   谢娴似信不信地笑了笑,一抬头,却见房屋上站着一个影子,还以为自己花眼,眨了眨眼,果然是常青,大红的麒麟服在阳光下烁烁发光,正盯着自己,神色诡异。   “你太重了,重得让人心疼……”   谢娴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正一真人做法大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消停下来,众位道士围着谢灵转来转去,念念有词,谢灵则眨着眼睛,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真人道:“邪魂已除,小姐的魂魄也已经召唤回来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安好。”   谢母忙上去答谢,又让人送上重金,吩咐婆子把谢灵抬了回去,谢娴却留了心,上前道:“真人,我妹子先前也是好好的,大夫走了就又发病了,请您……过去看着如何?”   真人脸色一变,道:“难道小姐不肯信贫道的话?”   谢母忙笑着打圆场,道:“大丫头别胡说,真人不是说了吗?魂魄已经召唤回来了。”   谢娴却没有赔笑,淡淡道:“真人这种高人,自然不跟我这小女子计较,我担心妹子安危,请您一看如何?”   谢母连忙对谢娴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得罪真人,谁知谢娴铁了心要让真人去,正一真人见着丫头十分执拗,自己若是不去,反而显得心虚,沉声道:“那就去吧。”   谢娴一笑,道:“谢谢真人。”也不顾谢母的眼色,领着正一真人并两个大徒弟进了西首房,见谢灵还绑在床上,吩咐床前两个婆子道:“把二小姐松开。”   两个婆子对大小姐无一不从,忙上去给谢灵松绑,谢灵经过这两日折腾,也没了力气,松绑之后,竟没有动弹,大家眼睁睁看着二小姐不再发疯,都吁了口气。   正一真人回过身来,一甩拂尘,道:“大小姐,您看如何?”   “谢谢真人了。”谢娴盈盈万福,真的能把妹子的疯病治好了,还真值得这么一拜。   正一真人哼了一声,忖度半晌,道:“贫道再给你们开个方子,一定把人彻底治好了。”   谢娴巴不得如此,忙吩咐栾福准备笔墨纸砚,正一真人抚了抚胡须,刚要拿起毛笔,忽地见谢灵腾空而起,上去就抓挠真人,真人措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众人大惊失色,忙把谢灵摁住,谢娴站在哪里,看着妹子如此,那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这是不治之症?   正一真人被徒弟扶了起来,脸上颇有尴尬之色,“咳咳”两声,正要说话,听谢娴开口道:“这个不怨真人,我们自会寻求他法,李嬷嬷,把银子奉上,送客。”正一真人怔了怔,抬头望着不断挣扎,赫赫出声的谢灵,跺了跺脚道:“小姐,您还是快准备后事吧。”说着,带着两个徒弟出了房门。   谢娴听了“后事”两个字,宛如刀扎在了心窝上,两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小姐……小姐……”栾福见谢娴这等情形,有些害怕,元福却对栾福摇了摇头,几个婆早吧谢灵绑好了,走了过来道:“大小姐,您看二小姐这样……”   其中一个道:“大小姐,不是我说,那道士说得对,还是准备后事吧!”   “别胡说!”栾福忽然出口呵斥道:“二小姐这么生龙活虎的,什么后事,你们出去,出去!”   在谢府大丫头比婆子体面的多,那些婆子见栾福如此,大小姐又默默不语,不敢多说,都走了出去。“小姐……”栾福刚要张口,听谢娴道:“你们出去,我想静静。”栾福还要说什么,被元福拉了出去。   谢娴见众人都出去了,站了起来,走到谢灵床前,望着谢灵,见妹子那憔悴的面容,不由蜿蜒泪下,她再是性子沉稳,遇到了这种满头雾水的大事,也慌神了,见谢灵也望着她,眼泪汪汪的,似有话说……   妹子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呢?   谢娴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忽然站了起来,瘟神……   这事不仅与瘟神有关,更有可能是瘟神下的手!   她快步走出了房门,迟疑了下,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不用受他胁迫了的,咬了咬嘴唇走出了正堂,谢府人人处在大劫过后的惊喜恍惚里,并没有多少人留心谢娴的踪迹,谢娴拐出院门,进了花苑,看着那片桃花林发呆。   她也不知怎么了,谢府人人欢喜雀跃,她却郁郁起来,也许是为了妹子的疯病,也许是世事无常的感慨,还有常青那些话,总之,她很烦躁……   忽听背后有人道:“你在找我吗?”   ☆、第41章 真相   晚春夏初,桃花片片,云起云落,又是一个崭新的人间……   谢娴轻轻转身,盈盈施礼,道:“拜见指挥使大人。”   常青神色诡异,一言不发。   他们并非初次相见,她用这样大礼是要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谢府翻案,她再也不是阶下囚,不是官奴,不是他俯身去看的那个女人,而是金娇玉贵的谢家大小姐…   常青忽然想笑,很可笑,是吗?他算计好了的局,在这个局里,他安然地享受着那份轻盈的调戏,宛如观赏被笼子围起来的猎物,看它的各种惊慌失措,等待着最后扑上去的美味,而……最后……   最后的结局,却是……   猎物自己跑出来了?   堂堂三品指挥使,居然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出来谁都不信,可是这是事实,英雄所为,愿赌服输,罢了罢了,常青被愤怒绷紧的身体,渐渐松了下来。   “大人,我妹妹……”谢娴似乎不敢太直视常青的脸色,侧着头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那桃花枝子,道:“这几日大人也看到了,我想问问,当时您是……”   常青眸光一缩,淡淡道:“不知道。”   谢娴见常青如此干脆的拒绝,咬了咬嘴唇,道:“大人,对不起……”   “哦?”常青扬了扬眉,沉默了下来。   “对不起,大人,这些事情我也是无奈。”谢娴静静解释,语气含着微微的歉意,道:“三皇子的死,其实不是四皇子,而是二皇子主使,这件事情,大人知道,我也知道,我们的底牌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可是,我输了。”常青声音一如往日阴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娴偷偷抬头,藐了常青一眼,又道:“我给你的那些关于父亲同僚与二皇子来往的信……大人以为这此铁证如山,当皇上发现真凶不是四皇子,而是二皇子时,谢家不仅会因四皇子遭难,又会因二皇子而一沉到底,永世不得翻身,是吗?大人。”   常青不答。   谁又能想到?   谁有能想到,那种时候,她还能撒谎?口口声声说,交出父亲与二皇子来往的信,是因为皇上挑选的下任太子,应该是二皇子,皇上看未来太子的份上,会饶过谢府……   他真的信了,所以他输了。   她说得对,他们的底牌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是自己大意了,以为吓唬两下,便能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对他说实话,没想到……还是被她骗了。   被骗了!   “其实……”常青的声音静静响起,道:“你父与二皇子只是委以虚蛇,那些信不过是个幌子,是吗?”   谢娴微微垂下头,“嗯”了一声,道:“父亲早就察觉了二皇子的狼子野心,曾写信给靖毅将军,提醒他提防二皇子的暗手……”   常青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纵横宦海多年,历经血雨腥风,看多阴谋诡计,没想到就这样被耍了,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子利用,把那些信呈给圣上,印证了靖毅将军的话,侧面救了谢家??   常青,常青,太丢人了!   这辈子……   还没输得这么惨过呢!   “大人……”谢娴见常青笑得诡异,怕他气疯,后退一步,道:“您……您……其实对这件事情,是有所察觉了,才会对妹子下手,是吗?”   常青阴森森地望着谢娴,她猜的对,把那些信交上去之后,他直觉到有些不对,尤其在谢娴娴听到宋濂说出“二皇子”之后,神情实在太过异常,怕是真的中计了,只是后悔又如何,木已成舟,无法可施,后来谢灵送上门,便趁机下手。   “你是不是……”常青眸光烁烁地盯着谢娴衣襟深处的皓雪,冷笑道:“该感谢我,当时放了你一马?”   没有尝尝她的滋味,真的很可惜呢。   谢娴脸上微红,盈盈下拜道:“谢常大人饶谢娴一命……”饶命确实是真的,常青当时已经察觉不对,若是有心糟蹋,此时她被谢母灭口,或者送姑子庙了。   常青沉默不答。   谢娴站起身来,笑道:“大人既然饶了我的性命,那个赌约便作废,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不做戏了?”常青想起那个赌约。   谢娴摇了摇头,道:“大人,请放我妹子一条生路。”她如今笃定是常青下的手,心下大安,常青不会无缘无故去害死一个小姑娘的,他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   常青冷冷道:“我只是点了她的哑穴,疯病,不知道。”   “啊?”谢娴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谢灵几次扑向案几砚台的事情……妹子原来不是发疯,而是要开口说话?她猛地转过身去,忽然又转过来,道:“大人,您能不能她解开?”   常青眯起眼,也不看谢娴,却望向那桃林深处,许久许久,才森然道:“你说呢?”   谢娴眨了眨眼道:“大人,我算计了您,真是对不住,希望您不要把火气发在无故之人的身上。”   常青把眼眸收回,望着谢娴,毫不表情,忽然转过身,向外走去……   “常大人……”谢娴追上几步,道:“您大人有大量……”   常青停住身形,没有回头道:“我气量小的很。”   “大人,你想要什么,你说。”谢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尽我所能。”   常青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扬了扬眉道:“又要下饵吗?”文臣与锦衣卫的争斗不会结束,这少女年纪不大,心计之深,前所未见,上一局谢家翻身,竟让自己铩羽而归,而且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在那个局里,作为男人,他真的对这个女人动了一点心,还打算……   “不是!”谢娴睁大了眼睛,义正言辞道:“大人,我自幼遵守闺仪,从来不是那种人……”   常青瞪大了眼睛,这么一本正经的厚脸皮……自己还真万万不及。   “大人想要什么,请直说。”谢娴真怕常青甩手不管,让灵儿成了真哑巴,他武功极高,亲自点的穴,找别人未必能解开,而自己算计了他,他挟机报复也是寻常……   常青眯起眼,桃花飞舞,环绕着那少女,她换了身紫色的长袍,清风飘荡起层层皱褶,细细的发丝挂挠着晶莹如玉的面容,端然美好——在算残别人之后。   “你身上的肚兜,脱下了给我,我就解开你妹子的哑穴。”常青负手而立,静静站在桃花树下,大红的麒麟服映着那英俊绝伦的面容,看不出恼怒,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从前那绷紧的状态已经不见,仿佛卸下爪牙的野兽,慵懒而冷然。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在一个男人面前,提起这么贴身的东西,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他怎么这种时候,还要说这样无耻的话,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他的阶下囚,而是……   “大人说笑了。”谢娴讪讪道。   常青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扬了扬眉,转身欲走。   “大人……”谢娴在背后叫道:“能不能要别的?”   常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道:“又想给我脱银针?或者亲那个木匣?谢娴,一切结束了,谁耐烦跟你玩这个?”说着,快走几步,便要走出桃花林。   算了,一切结束了,结束了……   “大人!”谢娴高声道:“愿赌服输,您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常青冷着脸转过身来,“你有完没完?”   “愿赌服输。”谢娴眨了眨眼,静静道。   常青望着她那娴静的神情,忽然暴躁起来,这个女人还想,还想!他就不信了……   “你那妹子疯疯癫癫,哑了最好,省得出来丢人!谢娴,你这么聪明,却弄个白痴贴在自己脸上当把柄,是故意的吗?”常青讥讽道。   “你说什么?”谢娴忽然脸色大变,她一直沉静淡然,让人捉摸不透,此时却象镜子裂出一道缝隙来,堪堪就要碎掉。   “我说……“常青望着这样的谢娴,心里忽然异样的痛快起来,越发把话说重了道:“把妹子养成这样,你是故意的吧,与那个妹子的娘,不是有恩,其实是有仇,对吧?”   “你……”谢娴忽然浑身发抖。   常青撇了撇嘴,忽觉帽子上着了一下,一转头,见谢娴竟捡起石块打他,少女气得面色煞白,眼眸仿佛要噬人,见他转过身来,咬着牙蹲下捡了个石块又扔了过去,常青武功极高,这样的石块若是有心防备,一尺之内便粉身碎骨,可是他似乎不屑于防备这种孩子气的攻击,静静让那石子扔了过来,“啪嗒”打在脸上……   谢娴捡起块石子又扔了过去,“啪嗒”打在常青的额头上,少女再也不是娴静安然的摸样,而是大失常态,咬牙启齿,恶狠狠道:“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雨后婷院”亲、“包包尼雅”的雷雷,鞠躬~~   孙氏的孩子年龄设定有BUG,会适当调整。谢谢指正。=。=   ☆、第42章 打击   石块从常青的额头上哗啦啦掉下,那尘土沾染着长长的睫毛,飘洒在大红色的麒麟服上,又轻轻滚落在佩刀上,“啪嗒”一下落地。   常青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气疯了的少女。   谢娴此时恨极,见那石子没有杀伤力,想也不想蹲下用手挖了湿土,向常青的脸上扔去,那湿土“啪”地一声,粘在常青的左脸上,一边俊眉朗目,一边贴着泥巴,在桃花映照,粉光潋滟里,越发显得滑稽诡异。   谢娴仿佛被这情形吓住了,怔怔站在那里,看着那红色的官服,终于清醒过来,心下大悔,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脑海一片空白,只讷讷道:“大人,您这样贴着……哦……其实也很好看的”说着,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很好看的。”   常青冷冷望着她,眼眸里全是讥讽。   谢娴猛地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常青见她无言,转身欲走,忽听谢娴背后道:“大人,魏公公若是知道您做了这事,肯定不会高兴,我有一计,可保您无忧,若是……说出来,您可否解除了灵儿的哑穴?”   常青停住了脚步。   “大人,谢娴算计了您,十分抱歉,所以,也准备了挽救之法,若是您肯……必当重谢。”谢娴咬着嘴唇又道。   常青怔了半晌,忽然转身来,直直地向她走来,谢娴吓得后退几步,却哪里赶得上常青的步速,很快被摁住肩头,那张半明半暗的俊脸俯了过来,萦绕着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淹没了一切…… 谢娴似乎要躲避,却又一动不动,如今她是谢府千金,常青只要没疯,不可能对她怎样。   常青果然并不贴近,只是越过她的肩头,望着桃林飘洒的花瓣片片,沉默片刻,淡淡开口道:“谢娴,谢家长女,生于辛丑年戊戌月,母徐氏,前工部侍郎三女,嫁而孕,八月生女,谣传不贞,后伤身不起,再生女亡。”   谢娴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   常青仿佛料到她的反应,低下头,直视着她眼眸里的波澜,轻轻道:“谢娴,记住,这不是闺阁宅斗,你面对的是能探听到世间所有秘密的锦衣卫,别以为自己赢了,就自作聪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无济于事!”说着,脸上的泥巴忽然“啪嗒”掉在了谢娴的肩头,哗啦啦摔成了两半,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迅速光洁如故。   谢娴只是发抖,只是发抖……   “知晓这些,我也很意外。”常青轻轻道:“报恩很好,可惜你被你自己压死了。你妹子……也被你压死了!”   谢娴忽然浑身虚脱,跪倒在地。   常青见她这摸样,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向桃林外走去……   “大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谢娴忽然嘶哑着声音,道:“哪怕要我命也行,只要你肯解开灵儿的哑穴。”   常青转过身,见那少女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逶迤在地,脸色苍白,双眼恍惚,再也不是那神采奕奕的摸样,心中终于不忍,眯起眼道:“不用我去解,过旬月会自解。”   “现在呢?”谢娴抬起头。   常青扬了扬眉,道:“我已经说了。”   “好。”谢娴点头,振作了下,扶着一棵桃树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闺房去拿新的。”   “我要……”常青迟疑了下道:“你身上的。”   起初随口一说,只不过是报复,现在……他说不清!   谢娴眨了眨眼,过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我回房去脱。”说着,便要转身。   “不用了。”常青忽然又拒绝了。   谢娴转过身道:“大人,放心,我不会用其他婆子的肚兜冒名顶替的。”   常青正有些不忍,想放她一马给谢灵去解穴,听了这话,忽然又想起她种种可恨之处,什么“用其他婆子的肚兜冒名顶替”之类的事,别人也许想都想不到,这位大小姐可是妥妥做得出来的……   “我会去你那里解穴。”常青本来缓和的脸色,又渐渐阴沉下来,冷冷道:“晚上。”说着,转过身,迅速消匿不见。   谢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忽地疲惫地靠在那颗桃树上……   你把自己压死了,你妹子……也被你压死了……   她忽然蹲下来,把脸埋在裙子里……   “小姐?小姐?”栾福遥遥见一个影子蹲在桃花树下,恍惚里正是谢娴,上前叫道。   谢娴恍惚抬头,把栾福吓了一跳,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容,忽然化成一脸的憔悴,那清澈明亮的眼眸,也变得茫然,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忙抓住谢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谢娴眨了眨眼,勉强笑道:“我没事。”说着,扶着栾福站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栾福听了这话,那张圆润的脸,笑如满月,道“小姐,正要恭喜你呢。”   “恭喜?”谢娴奇道。   “是啊,宫里头来了口谕,说太后寿辰,请老太太、夫人与小姐入宫庆寿哩。”   “我?”谢娴听到这些事情,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精神,沉吟道:“这……可是听错了?”谢母与孙氏都是有诰命的人,入宫庆寿倒也说得通,自己的身份却……   “听说太后钦点了几位的名头,第一个就是小姐您呢,老太太说,经历这一次,反而因祸得福,小姐的备选身份不同了呢。”栾福搀着谢娴道。   “什么不同?”谢娴皱了皱眉。   “老太太说……”栾福放低了声音,附在谢娴耳边道:“太后挑的那几位,都是经过了宫中备选的,本来是入宫为妃的,如今却是为四皇子而去的……”   “哦……”谢娴明白了,如今三皇子薨,二皇子圈,皇子里只剩下四皇子可选,四皇子正妃,便是未来的正宫之主,太后不仅要亲自过目,还想让孙子自己过过眼。   她对自己亲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对谢府有好处,嫁给谁都行,所以也不反对,点了点头道:“真真是好事呢。”   栾福“噗嗤”一笑道:“当然是好事,老太太高兴坏了,让我们到处找你呢。”主仆两人正说着,到了谢母的院子前,门前的婆子见谢娴,忙上来道:“大小姐……”经历了这场浩劫,谢娴的威望升到了极点,如今谢府提起大小姐,人人竖大拇指,谢娴还没走到垂花门,便见满院子的丫头婆子躬身向她行礼。   谢娴勉强一笑,进了院子,喜福挑帘子笑道:“大小姐,老太太等不及了。”   谢娴进了门,见一屋子花红柳绿,孙氏不在,谢母正眉开眼笑地听隋氏说着什么,几个妹妹垂手而立,谢母见谢娴进来,招了招手道:“大丫头,快来。”   谢娴对谢母隋氏行了礼,走到谢母跟前,被谢母一把拽住,道:“大丫头,你听栾福说了吧?”   谢娴点了点头,道:“听说了,老太太。”   谢母见谢娴并无太多喜色,虽然面色平静,却不似往日那般神采,好像丢了主心骨,眼眸深处空荡荡,以为她是为谢灵担心,劝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跟你父说了,让他明日上朝,把太医院的王老太医请来,他素有圣手之称,灵儿定可安然无恙。”   谢娴已经知道谢灵的症结,摇头道:“老太太,我看灵儿还算精神,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先不麻烦了。”谢母知道谢娴最疼这个妹子,听了这话,心下惊讶,迟疑道:“那就再等几日?”   谢娴点了点头道:“等几日看看。”   隋氏在旁,本来想说几句奉承入宫的话,见谢娴这等神色,想起宋濂,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大丫头,我听说二丫头每日吃得倒多,应该没事的。”   谢娴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母怕她累着,说了几句便打发回院去歇息,谢娴带着栾福元福回了自家院子,院子里的齐福等丫头婆子过来迎接,谢娴问道:“二小姐怎样了?”因为挂心谢灵,谢府翻案之后,谢娴直接把谢灵从西首房转到了自家房里看顾。   “吃了药,刚刚睡去。”齐福知道谢娴最是疼妹子,一边给谢娴宽衣,一边又回道:“林福几个在房间里伺候着呢,小姐放心。”   谢娴点了点头,进了内室,此时房间里已经整饬一新,谢娴的床换成了紫檀卷草纹的架子床,谢灵此时正昏昏睡去,旁边站着她三个贴身丫头,见谢娴进来,站了起来,道:“大小姐。”   谢娴“嗯”了一声,走到床前,望着谢灵那惨白的小脸,忽然倒退一步,差点踩到林福的脚。   “大小姐?”林福忙扶住谢娴,见谢娴神色诡异,不由吃惊,道:“您要不就在外间先歇息下?”谢娴摇摇头,没说话,在床上坐了下来,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今晚不用守夜了。”   “小姐,那怎么行?”栾福听了这话,反对道:“哪里有让您守夜的道理?”谢娴摆了摆手道:“我有我的道理。”众人一听,不敢再问,栾福忍不住道:“那小姐,你要不要在床榻上歇息一下?”谢娴摇头道:“都下去吧,我想静静陪着灵儿。”丫头们听了这话,拿眼望着栾福,栾福叹了口气,领着所有人出去了。   谢娴见人走了,低头握住谢灵的手,眨了眨眼……   “娴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将来有一日……我别无所求,只求你看顾灵儿一生一世。”   看顾灵儿一生一世。   你把她快压死了……   她很努力,很努力,却好像做的很不好很不好……   不知为甚,眼泪忽然流了下来,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也擦不干……   月华如水,从窗棂外照了进来,在地上流泻出一地的清辉,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花香,月白色的床幔被清风吹起皱褶,吹动着风铃发出“叮咚”之音,常青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床上的少女……   这是第二次,到这里了吧?   那时候,他满心以为谢府必败,曾经的曾经,想把一个女人占为己有……   真心的……   真心的……   那种气息,那种阳光暖暖的感觉,那转身过来的正大仙容,曾经晴天霹雳般震慑过他,却又随着宦海起伏,谢府起复,化作了渺渺云烟,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悸动。   常青走近几步,俯□来望着那少女,见她把头枕在那个妹子的胳膊旁,一头青丝逶迤在地,被胭脂色的长袍覆盖着,如玉的脸上犹有泪痕,想起自己白日说的话,忽然后悔了,不知为甚,总是想欺负她,报复她,想打破她的沉静,窥到那心底的……   可那是白日,那是胜负,那是心机,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柔软单纯了下来,他茫茫里想,竟真的要与这一切永别了吗?   忽然有些舍不得,原来竟舍不得,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秋秋”亲的雷雷,鞠躬~~   ☆、第43章 醒悟   “大人!”谢娴睁眼见常青的面容,吓得坐起,眨了眨眼,忽地撩了撩衣襟,把头发一束,正姿抬头,恢复了平日的姿容。   只是太晚了,太晚了,那一瞬而过的厌恶与鄙夷,虽然迅速消弭,却在惊鸿一瞥里,把那柔软起来的冰心玉壶,碎尸万段,片片,不留。   常青垂下手,那本来异常温柔的脸,忽地恢复成往日的阴沉冰冷,望着谢娴,一言不发,月光如水,照着那麒麟补子,泛起阵阵冰寒,他是让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谢娴见他脸色忽然晴转阴,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了瘟神,眨了眨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谢谢大人来解穴。”说着,指了指床上的谢灵。   常青没有动。   谢娴咬了咬嘴唇,抬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世界,从来清晰有序,有条不紊,却忽然被硬生生闯入,提那些无耻的要求,揭破最大的心结,打破那平静的心湖,让她在厌恶里,生出无端的躁动……   “大人?”大敌当前,谢娴越是心乱,便越发沉心,此时更是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常青此时已经恢复常色,冷冷开口道:“谢娴,金色万字符确实是宫中之物,只是你的那件,却不是太后娘娘所赐,你又骗了我,是吗?”   谢娴脸色微变,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常青冷哼一声,伸出了手。   “大人想要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你说呢。”常青神色里竟仿佛有恨意。   “这个不行。”谢娴蹙起秀眉,道:“大人可以要别的。”   “就是这个。”常青斩钉截铁道:“只要这个。”   “大人,此符与你的一切都无关,您又何必……”谢娴急切地站了起来,却忽然悟到这样子让常青更是起疑,缓缓又坐了下来,淡淡道:“大人,此符关系到谢娴私事,与公事无关,大人若是想刁难谢娴,出个别的题目吧。”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许久,才道:“刁难你,很简单。”说着,伸手一拂,床上的谢灵面容上忽然出现痛苦之色,谢娴“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捏着银针,杀气腾腾地望着常青。   常青却没有再出手,只是讥讽道:“这么大的把柄放在眼前,我用不着别的,那万字符……是你骗我的代价,若是你不肯,也罢了。”说着,转身要走。   “我给……”谢娴拧起眉,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匣前,打开掏出那万字符,走到常青面前,道:“大人,这总行了吧。”   常青接过那万字符,看了半晌,脸色一变,上前猛地拽住谢娴的衣襟,咬牙道:“又骗人?谢娴,再这样,信不信我绑了你去,强要了你?”   谢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冷笑道:“大人尽可以这么做,然后,你就全完了。”   常青冷笑道:“我若是真这么做,你以为谢府会知道吗?我会……”   “大人……”谢娴忽然觉得,半夜三更在自己闺房里讨论这种问题,实在不妥,忙坦诚道:“大人,那物乃是谢娴先人遗物,与眼前一切并无瓜葛,大人想要什么,可以要别的。”   “就是这个。”常青不容置疑。   “大人是想查清我的身世,拿这个要挟我吗?”谢娴终于忍不住露出怒意,她素来冷静自制,可这个男人总能戳到她的死穴,让她……   “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你给不给?”常青轻轻放下她的衣襟道,那幽香又沿袭而来,可惜她现在已是谢府千金,再也不是自己的阶下囚,当时真应该……都怪自己大意了。   正发怔间,见谢娴转过身走到床头,打开床柜,掏摸了半晌,终于拿出那万字符,摩挲着恋恋不舍,终于咬了咬牙,走到常青面,放在常青手里,道:“大人,解穴吧。”   常青张开手,在月光下望着那万字符,大约时间长远,金色的镶边流过了岁月的痕迹,显得有些陈旧,只是那精致的织工,那精密的锦丝,却显示着尊贵与奢华,显出那曾经惊心动魄的岁月里的,被深埋的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万字符揣入怀里,走到床前,对昏睡的谢灵一拂,谢灵“呀”了一声,睁开了眼,见是那张梦寐以求的英俊面容,不由眨了眨眼,喃喃道:“难道又是在做梦?”   “灵儿,你好了。”很快,眼前映入另外一张脸。   “姐……”谢灵张了张口,坐了起来,见常青坐在不远处,那大红色的麒麟服映衬着月光,越发显得英俊迷人,只是神色冷峻,脸色阴沉,而姐姐则坐在床边,那张如玉的面容,闪动着喜悦。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为什么她能感到他们身上相似的气质?   为什么她觉得他们虽然远远站着,却这样搭配,这样贴近……   谢灵忽然心如刀割,那绝色的面容忽然显出痛苦至极的神情,怔怔看着姐姐与常青,掉下泪来……   “灵儿?”谢娴见谢灵皱紧了眉头,还以为她又被常青下了什么毒手,道:“没事吧?”   谢灵不答。   “大人,你没对灵儿她……”谢娴见谢灵神色诡异,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   常青冷哼一声,转过身,眨眼之间消失在窗前。   ”灵儿?你好了?“谢娴晃了晃谢灵的身子。   “常青他怎么来了?”许久许久,谢灵嘶哑着声音道。   “他给你点了哑穴,我求他给你解开了。”谢娴见谢灵说话清晰,心中一喜,忽然又想到谢灵对常青的痴情,正色劝道:“妹子,此人心狠手辣,你也看到了,他居然对你这样下手,你以后……要真真改了,何况我们家已经起复了,跟这种人更是势不两立。”   “哦……原来是起复了?”谢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着一切心绪。   “是。”谢娴点头道:“圣上已经查明,我们与三皇子的事情无关,因此下旨特赦了,阿爹要官复原职了呢,以后你我都是谢家小姐,与这些人更无关联。”   “更无关联?”谢灵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忽然弯起,抬头沉声道:“那他半夜来你闺房做什么?”语气里竟含着讥讽之意。   谢娴怔了怔,道:“你病的期间,我把你挪到自己这里来,他来给你解穴的。”   谢灵“哦”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谢娴觉得妹子有些诡异,便想柔声劝慰,忽然又想起常青那“压死她”的话来,咬了咬嘴唇道:“灵儿,你现在被他打得吐血,又……病了一场,可是真的悟了?若是你再胡闹,我就与老太太商量,送你去姑子庙,也不能让你丢了谢家的脸面!”最后那话咬着牙说出来的,妹子再如此,会出大事,到时候,她只能狠下心来了。   她这话算是极重了,谁知谢灵听了之后,竟毫无反应,只是低着头……   谢娴心中惊疑,扶着谢灵的双肩,拧眉道:“灵儿?”   “我没事,姐。”谢灵慢慢抬起头,面上带着诡异的神气道:“我没事,姐,该醒了,早该醒了,就是不知道结局会不会HE?”   “什么?”谢娴眨了眨呀,这样的灵儿,让她有些害怕。   “我是说……”谢灵推开姐姐的手,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忽然又睁开,道:“我做了个梦,以为可以轻巧地活下去,谁知……姐,我不是傻,我只是懒,因为我不是你,你要守护家族,要照顾我,要兑现承诺,要……我对这些都没兴趣,这世间本来没有我在特别想要,特别在乎的东西……”   谢娴越听越心凉,姐妹之间的深情厚谊,曾是她勇往前进的动力,是她拼命要长大的后盾,如今妹子却说出“不是特别在乎”的话来……扶着谢灵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谢灵睁开眼,望着谢娴受伤的表情,忽然“噗嗤”一笑道:“姐,你太沉重了,我都替你累的慌,可是你好像很喜欢这样子,我呢……我啊……”谢灵闭上眼,眼角淡淡滚落下眼泪来。   “灵儿……”谢娴小心翼翼地开口,灵儿忽然变得好陌生……   “游戏终止了。”谢灵睁开眼,绝美的面容上,带着凄凉,更多是讥讽,道:“姐,游戏终止了,我找到自己在乎的东西了,所以要认真了,不知我们之间,到底谁是女主,谁才是女配,呢?”   谢娴静静地望着谢灵,她的妹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谢灵忽然不再说下去,只是打了个哈欠道:“姐,我困了,想睡觉。”   “好,你睡吧。”谢娴似乎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扶着谢灵躺下,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苍白的俏脸,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昨儿老太太还说要请王老太医过来看你,我知道你是被点了哑穴,便推了,若是你觉得不好,我明日再让给老太太说去。”   谢灵摇了摇头,拍了拍床榻,道:“姐,过来睡,一起,以后,怕是很难有这机会了。”   谢娴听到后面的话,笑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即使嫁给表哥,也能常来的,倒也不怕没机会。”   谢灵轻轻“哼”了一声,嘴角讥讽道:“那是当然,表哥肯定愿意过来看你的。”   谢娴正躺在妹子身边,听了这话,皱了皱眉,想要训斥几句,好歹忍住,想着常青那话,妹子若是真的不愿意,那自己是不是也太……   她一直把谢灵当做小孩子,也许这就是错因呢……   她撑起身,望着谢灵的俏脸,看了半晌,温柔地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拿起一层薄被给自己盖上,想到经历大劫,妹子病好了,姐妹又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平安喜乐无过于此,心中又欢喜起来,悄悄伸手握住了谢灵的手,闭上了眼。   正迷迷糊糊要睡去,忽听谢灵道:“姐,怜悯其实是一种鄙视,这么多年,你要谢谢我的配合,成就了今日的你……我以为我们姐妹会不一样,可惜,还是走了俗套呢。”   命中注定的,俗套呢!   ☆、第44章 邀请   第二日姐妹两个醒来,谢灵道:“姐,我既好了,还是回了自家院子,也方便些。”   谢娴此时正在梳妆,听了妹子的话,笑道:“也好,一会儿子跟我去老太太哪里请安,让她知道你大好了。”   谢灵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撇了撇嘴,道:“那白莲花的帐我还没算呢,让我白折了一个丫头,也不知月儿这丫头现下到哪里了……”说了半截,见栾福蹲在地上,不由奇道:“咦,栾福,你在干吗?”   栾福捡起一溜青丝,忽然跺了跺脚道:“小姐,你再操心那么多,可真嫁不出去了!”   满屋的人见栾福忽然说出这种话来,都唬了一跳,怔怔地望着栾福,元福正端着谢娴盥洗的脸盆,听了这话,骂道:“栾福作死,哪有这么说小姐的?”   栾福拿着那撮掉发道:“小姐这么年轻轻的,就掉了这么多头发,难道不是操心过度所致?这么小小年纪,谁家不花枝柳嫩地养着,偏生小姐要……”说着,怔怔地落下泪来。   谢娴听了这话,笑道:“我掉了几根头发,你就哭,那我有一日……”说到后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吉,转了话头道:“掉发本是寻常之事,没事的,栾福,我懂些这个,你放心。”   栾福听谢娴说这话,才擦了擦泪,走到谢娴身后,继续给她梳头,见镜子里的少女端正媚好,温润自如,恍惚里便是从前摸样,那颗悬着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正想再劝几句,忽听床上谢灵“噗嗤”笑道:“栾福,若是姐有一日嫁了人,你岂非要哭死?”   正说着,忽听外面婆子传道:“喜福。”帘子一挑,喜福从外面走了进来,问外间的元福道:“大小姐呢?二小姐……果真好了不成?”   “小姐正在里面梳妆。”元福答道,忽然又加了一句:“栾福在里面哭。“   “哭什么?”喜福吓了一跳道:“她又犯牙疼了?”   “哈哈哈哈……”里间的谢灵听了这话,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喜福听到笑声,走了进来,见谢灵躺在谢娴的架子床上,墨黑的长发逶迤在地,穿着寝衣,神采奕奕,竟是真的大好了,喜道:“真真双喜临门,二小姐果然大好了。大小姐,老太太让你们赶紧过去呢,说一会儿子表少爷要来。”   “哦?“谢娴听了这话,催促道:“灵儿快起来梳妆吃饭。”   谢灵忽然沉默下来,“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会儿子,谢娴领着妹子,带着丫头到了谢母的正院,还没到垂花门,便听里面笑声一片,喜福过来打帘子,见谢母坐在罗汉床上,旁边站着孙氏、隋氏,左边站着几个妹妹,一屋子丫头婆子正笑着说什么。   谢娴给谢母等人行了礼,对孙氏抿嘴笑道:“真真是喜事,母亲大好了,灵儿也大好了,肃哥如何了?”孙氏一直病恹恹的,此时勉强笑道:“肃哥还好,只是到底吓着了,老太太说先不让他进学了,养一段时日再说。”   谢娴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正要说话,忽听谢母道:“大丫头,太后娘娘寿辰的事情,你可晓得了?”   “不是说……”谢娴眨了眨眼。   隋氏在旁插口道:“大小姐你有所不知,经历了这一次,太后娘娘说趁着寿辰为国祈福,宫宴改了在寿清山上的寿清宫上呢。”   “哦?”谢娴心中一凛,寿清宫乃大周朝皇室的圣宫,因为建立在半山上,出入不易,只有举行祭祖封典、新皇即位之类的大事才会在那里举行,如今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我昨儿听老大说,不仅你们要去,连皇上以及后宫主子们也要去哩。”谢母笑道:“你父也要去呢,不过我们这些老东西,亏得娘娘体恤,倒是不用了。”   谢娴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谢灵道:“去哪里?是寿清山上的寿清宫?”   谢母淡淡点头道:“是。”   “皇上也去?”谢灵眨了眨眼,道:“那大内禁卫都要去吗?”   其他人不知谢灵什么意思,谢娴却是脸色一变,常青是锦衣卫指挥使,平日的巡行自然用不着,可是特别重要的活动庆典,便要由他们出头,谢灵的意思自然是……果然,见妹子接口道:“我也要去,姐,去看热闹。”   谢娴脸一沉,正要说话,听隋氏道:“二小姐,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去的人数是有限的,多了可是要落罪的……”   “也未必呢,二婶。”孙氏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道;“从前我们姐们也赶上了一回热闹,当时本来选的是二姐,我们便随着二姐都去了一次,宫里头的主子也没说什么。”说着,笑着看着谢灵。   谢灵冷笑道:“果然是热闹哩,母亲姐妹几个去看热闹,后来果然选了两位入宫,如今都成贵嫔了呢,剩下母亲一个嫁到我们家。”   孙氏听了这话,脸色变色,咬了牙,却也没说话,谢母本来并不赞成谢灵去,可是听这话,倒是心动了,去的人皆是皇族勋贵,大丫头自然不必说,二丫头那摸样……   “大丫头,我看你母亲说的是,她如今病歪歪的,去不得,我也上不得山,只有你自个儿怪孤单的,让灵儿陪着你,姐妹两个也有个照应不是?”谢母忖了忖道。   谁知谢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道:“不用了,灵儿刚刚病好,我一个人就是。”   谢灵听了这话,眼眸中闪过怒意道:“姐,你……”   “不许去。”谢娴向来与人情面,这次不知为甚,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之意。   谢母经历了这场浩劫,对谢娴几乎言听计从,见她坚决不肯,只得道:“这也罢了,灵儿,你还是多歇息休养,山上风大,对身子也不好的。”   谢灵拧着眉,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也只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谢娴见她如此情形,知道她是生气了,与谢母等人说了几句话,连表哥宋濂也等不及,便告辞而去,走出院子没走几步,果然见谢灵带着林福几个追了过来,道:“姐……”   谢娴见谢母的院前都是人,也不多说,加快了脚步向花苑走去,谢灵也不说话,紧紧跟随,待到进了花苑的门,谢娴吩咐栾福等人道:“你们出去。”   栾福姐妹之间必有纠葛,忙带着丫头婆子退出了苑门,谢灵这才道:“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许去。”谢娴冷着脸道。   “姐,你真的是要……”谢灵那绝美的面容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恼意。   谢娴不说话,经历了那场劫难,终于让她明白,报恩不是予给予求,妹子性子“古灵精怪”,平日算是可爱,可在大难之中却……不能再让她这么任性下去了!   “灵儿,若是你不愿意嫁给表哥……”谢娴沉默许久,艰难开口,当年心痛犹有余音,青梅竹马,心心相印,雪花飞舞的白衣翩翩,承载着少女的憧憬与梦,却被自己生生扼断,天知道那些决心的深夜里,是如何的辗转,如何的反侧,如何的,心如刀割……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命中注定,只能擦肩而过,相逢陌路里,他走他的阳关,自己入自己的深宫,只是可惜了这么心痛的给予,竟换得这样轻易的抛弃……   “你把自己压死了,也把她压死了!!!” 谢娴抬头望着谢灵,眼眸渐渐变得犀利……   “真的?”谢灵似乎并没主意道谢娴的神气,喜道:“那姐,我可以不可以自己挑选夫婿?”   “可以。”谢娴淡淡道:“妹子想嫁什么人,姐姐都可以帮你,只除了一人,常青。”   “你……”谢灵脸色一变,道:“姐,你下定决心要跟我作对吗?”   谢娴不说话,面沉如水。   “你这么对我,娘会伤心的。”谢灵拿出了杀手锏,从前这可是百发百中的。谁知这次不灵了,谢娴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她。   谢灵见谢娴如此,只得妥协,咬着嘴唇道:“好吧,姐,我要求不多,你别逼着我嫁人就成。”   “好。”谢娴点了点头,道:“这次也不许去。”   谢灵咬着牙,道:“姐,我只不过去看看,我还从来没去过那里呢,听说山上的风景很好的……”   “以后带着你去看华山。”谢娴冷然答道。   “那我先去看宫里头的主子娘娘,听说个个美貌天仙,真真是……”   “看镜子就行了,你比她们都美。”谢娴淡淡道。   “你……”谢灵被姐姐堵得无话,低下了头。   谢娴见她这摸样,微微不忍,放缓了语气道:“这天下的好人多的是,灵儿嫁给谁不行?那个男人……都把你打得吐血,你还……灵儿,我不能理解怎么会……”   “姐,你误会了。”谢灵再抬头,已面色如常,笑嘻嘻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先前不过时玩笑罢了,如今我听姐姐的话,做个乖乖的二小姐,找个好人嫁了,如何?”   谢娴听了这话,面上有了笑影道:“这才好。”正说着,忽听外面栾福道:“表少爷……”   姐妹两对望一眼,“灵儿,若是……你真心不愿嫁,现在就跟表哥说明白吧。”谢娴静静道。   谢灵望着这样的姐姐,忽然“噗嗤”一笑道:“姐,你想什么呢?”   “什么?”谢娴奇道。   “我的意思,姐,若是我退出了,你是不是就……”说着,咬着嘴唇,微微一笑,道:“我会成全你们的。”   谢娴脸色一沉,道:“我很快入宫。”顿了顿又道:“灵儿,这个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心所欲,所有的决断,从来没有,回头路。”说到最后,忽然发觉自己语气有些呜咽,忙掩饰道:“那我先走了。”   正说着,宋濂已经走进来,见这对姐妹花站在树下,一个绯色岚岚,一个素衣翩翩,花瓣飞舞,萦绕徘徊,便是极好的美丽画卷,不由停住脚步。   “表哥。”谢娴走上前,笑道:“来找灵儿吗?”几日不见,他好像瘦了许多,琳琅如玉的翩翩公子,瘦得风都可以吹倒。   “是。”宋濂温润一笑,如玉的面容一片平静,连眼眸深处,也是波澜不惊的淡然,仿佛那拼尽一切为君好的一幕,从未发生。   谢娴看着这笑容,不知为甚,忽然心中一痛,低下头道:“那我就不惹人厌了。”说着,姗姗离去。   “灵儿,”宋濂见谢灵站在桃花树下,摘着一朵桃花,撇来撇去,神色诡异,走上前柔声道:“可是吓着了?听说你那几日……”   “还好。”谢灵截断宋濂的话,把桃花举在他跟前,她本来长得绝色,如今美人映花,不知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让宋濂看得有些发呆,正要把那花枝接过,忽见谢灵把那桃花仍在地上,冷笑道:“表哥,你明明更在乎姐姐,更爱姐姐,为什么要拼命装出对我好的样子呢?”   ☆、第45章 入宫   宋濂脸色大变,嘴唇发白,不停地颤抖,许久许久,才淡淡笑道:“灵儿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谢灵冷笑道:“我陪着你们演戏许久了,表哥,你很早以前就喜欢姐姐了,是吗?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我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她就……阴差阳错到了这步天地,如今嘛……我不玩了,所以决定把你还给姐姐。”   宋濂怔怔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谢灵歪着头道:“表哥?表哥?”   宋濂的眼眸深处,忽然闪出极度的憎恶,却在闪烁之间又恍然不见,依然那温润的笑容,淡淡道:“灵儿可是吓糊涂了,我们已经定亲了。”   “那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有那么难吗?表哥“谢灵掐了一只桃花,轻轻别在自己的发髻上,艳艳盛开里,带着轻盈的讥讽道:“你知道吗?表哥,我每次跟你在一起,最大的乐趣就是,是看你怎么勉为其难地喜欢我,勉为其难地对姐姐平静疏远……”   “你……”宋濂再有内涵,也不由变色,双手攥紧了拳头,袖子不断摇摆着发抖。   “表哥别生气,我说这些都是为你们好,你与姐姐真心相爱,只要勇敢一些,未必不能是佳缘,可是……你知道吗?我在旁边都为你们憋得慌,这才故意对你这么说,本想刺激一下姐姐,结果她却把你让给我了……”谢灵双手一摊,扁了扁嘴,道:“本来想解释来着,可是后来嘛……觉得也挺有趣,所以也就……”   “好了,一切结束了,我现在要认真了。”谢灵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终有一日受不了,结果你还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表哥,你跟姐姐都比我厉害,有才华,有勇气,有担当,可是我真心瞧不上这点,爱在心里,死也不开口,结果两个人都悲剧了……”   “这难道……不是你的原因?”宋濂为人儒雅,文质彬彬,能说出这话来,算是盛怒了,那如玉的脸上,也显出了生杀之气。   “是我,难道不是你们自个儿?”谢灵冷笑道:“拆的散,是因为你们能拆的散。”说着,把发髻上的桃花摘下来,用脚踩了半晌,道:“表哥,我退出了,下一步就看你的了,上一次你让姐姐眼睁睁溜走,下一次嘛,表哥,别让我瞧不起你。”说着,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花苑。   宋濂望着谢灵的背影,忽然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如玉的脸变得越发苍白,下一次……   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小姐,表少爷在院子外面,说要见您一面。”栾福从外面进来,见谢娴正靠着椅子看书,阳光照着那静谧美好的面容,连睫毛带了安详的金色,那颗悬着的心忽然又放了下来,小姐掉头发又如何?她便是把头发掉光了,也是美的,也一定是最美的!   “表哥?”谢娴有些惊讶,把书卷放下,站了起来,道:“他……”   “表少爷说就在外面等,不敢到您这里来。”栾福静静道。   “哦?”谢娴沉吟了下,道:“那我去看看。”说着,快步走出了正屋,见院子里并无宋濂,又出了垂花门,走到院门外,这才见宋濂站在那里,如亚俊秀的面容,月白牙色的长袍随着风飘荡,整个人也仿佛要乘风而去,不过几日,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呢?   谢娴恍惚里要迈出门槛,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好歹被后面那婆子拽住,道:“阿弥陀佛,小姐,你可小心着点。”   “嗯嗯。”谢娴脸上一红,挺直了腰,走到宋濂跟前,道:“表哥,你怎么会?”   “娴儿……”宋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里却是千言万语,似乎有许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谢娴察觉到异样,皱了眉,回身对栾福几个道:“你们先退下。”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柳树下道:“表哥,灵儿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她是不会说话,可是她说的对。”宋濂面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什么对?”谢娴眨了眨眼。   宋濂望着柳树下的少女,端庄典雅,窈窕淑女,梦寐求之,他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在咫尺之间停住,咬着嘴唇,道:“娴儿……”   谢娴迷茫地眯起眼,自从他与谢灵在一起之后,他们之间的称呼便是“表哥”“表妹”,怎么突然会……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宋濂费力道:“灵儿跟我说,要退亲了,我知道你是有法子的,所以我想,想……我们是不是能……”说到后来,忽然低下头。   谢娴怔忪许久,忽然笑道:“表哥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几日后就入宫备选了的。”   “若是选不上呢。”宋濂忽然抬起头,眼眸里射出热切的光芒,道:“我是不是,我不知是不是能……”   谢娴不答,只是望着远处被清风刮起的柳叶,许久才道:“表哥,你知道的,我只选择给对谢府最有利的亲事……”   “最有利的……”宋濂念着这个词,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抬起头,道:“表妹,我明白了,这一次,我会……努力的,你等着。”说着,转过身,大踏步而去。   谢娴望着宋濂的背影,眯起了眼,生出几分惘然来,那个曾经最放在心上的男子,难道因为曾经放下,就真的放下了?若不是的话,怎么听到这话却没有太多欣喜呢?她伸手捏着柳枝,却被枝刺扎了一下,痛得低下头,见自己葱指上鼓出一滴血泡来。   不知为甚,眼前忽然浮现出常青逼着自己刺手指的情形,那个可恶的男人……谢娴忽然把柳枝甩在地上,跺了几脚,快步向自己院子走去……   忽忽数日,到了上山进宫那日,谢源已上朝伴君,谢母亲自带着众人送谢娴出门,虽然她对谢娴为人十分放心,可终究心里牵挂,嘱咐再三才放她上了宫里头派出来的车舫。   这并不是谢娴第一次进宫,再加上她性子娴静,守着栾福元福几个不过嘱咐了几句,便依着车壁闭目养神,正朦胧间,忽听到一声“姐……”猛地睁开眼,见谢灵坐在对面,心中一跳,拧眉道:“你怎么……”还没说完已经明白了,谢灵穿着她一个丫头花福的衣裳,原来她竟知道乔装打扮成了……   “妹子果然长大了。”谢娴冷笑道:“连这种主意也出来了。”   谢灵嘻嘻一笑,坐在谢娴身边,拉着谢娴的手道:“姐,你念在我年纪小,从来没出过什么远门的份上,饶我一回吧,我真的很想……去看看热闹哩。”   谢娴不答,面沉如水。   “姐……”谢灵又摇了摇谢娴的胳膊。   如今让谢灵下车已是不可能,只能带着她了,只是……“好,我带着你,只是有一点,你不许乱跑乱说,必须听我的话,知道吗?”谢娴沉着脸吩咐道。   “好,好,太好了。”谢灵见姐姐肯带她,已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我保证乖乖的,只听姐姐的话,从不乱说乱动……”   谢娴这才笑了笑。   “姐……”谢灵与谢娴性子不同,不肯跟谢娴一般静静坐着,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道:“姐,好像很多车舫,你竞争对手可真不少呢。”   谢娴不答,只闭着眼。   “姐……其中一辆象是李家的,我记得你跟她关系不错呢。”谢灵坐在谢娴身边,叹了口气道:“不知那皇子会瞧上谁。”   元福在旁听了这话,忽然“噗嗤”一笑。   栾福横了她一眼,道:“你笑什么?”   元福望了望谢灵,道:“我觉得男子第一眼要看上的人,应该是二小姐呢。”   “哦?”听了这话,大家把望向了她,见元福继续道:“这天下都逃不过一个色字,二小姐的容貌不要说在府里头,便是在宫里头,也是数一数二哩。”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若是妹子入宫的话……   “灵儿,你肯入宫吗?”她抬起头,暗暗筹划起来。   谢灵嘻嘻一笑道:“有了姐姐,我又何必呢?我性格散漫,不适合那么复杂的环境……”   谢娴听了这话,心道也是,灵儿这性子,入了宫恐怕不会得好,这样的苦自己受着就行了,何苦让灵儿遭罪?其实按照妹子的性子,表哥是最好的人选,只是……   眼前忽然浮现出宋濂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不由闭上了眼,忽听元福笑道:“二小姐,你再探头就要掉下车了。”   谢娴睁开眼,见谢灵怔怔望着车窗外,再也不是嘻嘻哈哈的摸样,而是怔怔出神,皱了皱眉,侧身向车窗外望去,见车舫停在山下的大门前,满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有的站在门前对每辆车舫验明正身,有的巡逻视察,有的勘察地形,而最显眼的,则是站在山头树下的那人,大红的麒麟服随着山风瑟瑟吹起,帽带与飞舞的枝叶相映成辉,那英俊绝伦的面容映着树影婆娑,晦暗不明里显出阴森、冰冷与严峻。   ☆、第46章 比试   谢娴见到常青,脸上忽然一红,在她的闺阁生涯里,还没有男人这样粗鲁而无耻地靠近过她,最恐怖的是,这种入室的盗贼,竟不经意间挖到了一些连自己也不熟悉的东西……想到这里,越发烦乱,一抬头,却见谢灵正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眼角一跳,道:“怎么了?灵儿。”   “姐姐在看什么?”谢灵面容诡异,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嘴。   “看常青。”谢娴坦然道:“几度交手,着实是厉害人物。”   谢灵听了这话,怔了怔,“噗嗤”一笑道:“姐,从你口里说厉害可不容易,这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的节奏吗?”   谢娴勉强笑了笑,低下了头,其实她说的并不是实话,之所以隐瞒妹子,乃是她忽然明白当时发毒誓的用意,妹子对她和常青颇有疑心,方才那些心绪,虽无不可告人之处,却也有些羞于出口,若是说多了,妹子反而会误会,还是用其他话头岔过去的好。   正忖度间,忽听谢灵道:“姐,快看!”说着,掀开车帘……   谢娴本来不想再却去看这个讨厌的男人,架不住被谢灵一拽,抬起头,见寿清宫门口一队人正与锦衣卫对峙,领头是一位华服少年,满面倨傲之色,对门前一人斥道:“糊涂混子!连我也要勘察不成?”   那锦衣卫正是庞琦,见也不躬身行礼,扬着脸瓮声瓮气道:“圣上有旨,进宫者解需锦衣卫勘察,以备不测。”   “大胆!连小王爷的架也敢拦?”少年背后的一男子大声喝斥,中气充沛,一听就是会家子。   庞琦性子暴躁,听他示威,“蹭”拔出刀,对着身后那男子吼道:“若是你赢了,我就让你过,如何?”   那少年见他居然敢向自己拔刀,哼了一声,跳下马来,他身后众人见他跳下了马,也都跳了下来,少年拍了拍手,伴当递上手帕,少年摁了摁鼻子道:“这样吧,你们比试一场,你赢了,我让查,他赢了,你让我们过。”   “好啊。”庞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蛮性上来,把刀在地上一顿,跳到空场,大喊道:“小子,过让爷教训你一番。”   身后那男子大约二十多有年纪,虎背熊腰,满面横肉,听那少年这么说,巴不得找个机会露脸,走到那空场上,脱下长袍,露出一身短打,道:“比就比。”   门口正在排队的车舫见了这等热闹,都停了下来。   “庞琦!”一个锦衣卫忽地从不远处走过来,三十左右年纪,眉目磊落,下颌有呲,正是马方,见他走过来,训斥道:“你作死,敢得罪睿王世子!”   庞琦听了这话,气势顿时减了,正要说话,听那少年道:“喂喂,你是他们的头儿吗?算不得得罪,这是我说的,就让他们比比就是了,咳咳,对了,这是我府里的丁勇。”   马方听了这话,迟疑了下,道:“这……”   还未说完,那丁勇已经大吼一声,伸出一拳,一招“泰山压顶“向庞琦劈来,庞琦正盼着他出招,反手一掌还击,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打得难分难解。   “哇塞,我还第一次见真人比武,不过不大过瘾,若是有雷鸣闪电什么的,更好了。”谢灵扶着姐姐的肩头,探出身,啧啧称奇。   “又胡说。”谢娴不像谢灵那般爱看热闹,只是打眼望了望那少年,皱了皱眉。   “姐,那领头的是谁啊?睿王世子?”谢灵侧着头,道:“他还真爱挑事。”   谢娴“嗯”了一声,道:“睿王乃圣上幼弟,又是太后娘娘之最宠,骄横了些也说得过去。”   “啊?那锦衣卫岂非……”谢灵皱了眉道:“不会得罪睿王吧……”   谢娴见她明显向着锦衣卫,暗自皱眉,却没说别的,只道:“谁知道呢,职责所在吧。”   谢灵点了点头,又探出头去看,见庞琦已经明显占了上风,压得那丁勇喘不过气来,丁勇眼见不敌,踉跄一步,仿佛要跌倒,庞琦大喜,正要击掌,却恍惚里一个飞镖射来,措不及防里,听“噗嗤”一声,肩头中镖。   “耍诈!”旁边围着的锦衣卫忽然怒喝起来,这种比拼为了减少伤亡,是不动兵器的,这丁勇用暗器,显然是坏了规矩。   丁勇却不理会那些怒吼,见庞琦后退,上前连连出拳,招招要害,庞琦连连倒退,忽然一个趔趄向后倒去,丁勇大喜,正要上去补拳,却觉肚子剧痛,一下甩了出去,口吐鲜血,锦衣卫顿时发出欢呼之声……   “姐……他们赢了耶!”谢灵兴奋地回过头来。   谢娴微微一笑,道:“是。”   谢灵不及多想,又探出头去看瞧,谢娴则走到车舫门口,对一个婆子招了招手,那婆子上前低声道:“大小姐,什么事?”正是谢母派给谢娴的李嬷嬷。   “嬷嬷……”谢娴用极低的声音,道:“二丫头在这里,我怕她再惹事,所以……你如今只做一件事就行,就是看住她,再找个婆子,宫中不比府内,若是她再象抄家那样,我也保不住她了的。”最后那几句虽然声音低,语气却声严厉色,吓得李嬷嬷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放心,我找个婆子与日夜不离,保证不让二小姐再生事。”   谢娴知道李嬷嬷是个把细的,点了点头道:“好。”李嬷嬷转身去安排,谢娴吁了口气,正要对栾福几个也嘱咐几句,忽见谢灵转过头来道:“姐,快看,又打起来了……”   “哦?”谢娴这次真的吃惊了,锦衣卫不是不识时务的,怎么敢这儿针对睿王,难不成……圣上要对亲兄弟下手?她对朝廷动向十分敏感,随着谢灵探出头去,见马方与一个三十多岁的秃头男子斗在一处,两人皆轻功出色,练得是快拳,因此在场中宛如一对飞蝶,在空场上翩翩飞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谢娴眯起眼,庞琦性子鲁莽,打起来也没什么,怎么马方也如此,难不成是常青指使?而常青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动睿王?   正忖度间,见那秃头男子被马方绕道背后,伸手一掌,那男子趔趄两步,差点摔倒,终于挺住,回身道:“佩服。   马方拱了拱手道:“承让。”   秃头男子扶着胸揉了半晌,走到那少年跟前,道:“小王爷,给您丢脸了。”   睿王世子自幼爱武,费了许多财力搜罗了江湖高手,却比不过几个锦衣卫,不免脸上过不去,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丢脸,平日里白养着你们了!”说完,转过身,道:“还有没有比李闫厉害的?若是没有,你们回去都给我滚蛋!”   江湖人士虽然为钱而来,但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哪里能受得起这个,很多人勃然变色,只是看着那李闫都输了,未免有些惴惴,要知道这李闫在江湖上人称“燕子王”,手下工夫十分了得,若是他也输了的话……   “吴师,你再不出头,我们就要被赶走了。”有人忽然对旁边一个老者道。   那老者满面皱褶,看着瘦小而苍老,只蜷缩在马上,看不清表情,听旁边那人这么说,“哼”了一声,道:“这样不是更好?”   “吴师傅,您即使不冲银子,总要给我们江湖人士压个场面吧,如今被几个鹰爪子赢了,颜面何在?”   吴师听了这话,抬头藐了藐那人,心中不屑,江湖人称呼朝廷内的武士,皆用“鹰爪”蔑称,那人投靠睿王府,也算投靠朝廷,居然把自己骂在里头……正忖度间,听睿王世子道:“吴师傅,这里面您的功夫最高,露一手给他们瞧瞧,也不枉我巴巴把你们请来……”   “就是啊,吴师傅……”   “吴师傅……”   很多人叫了起来,道:“这个场子,得您来找啊……”   吴师却不过情面,只得缓步走到场上,打量了一下马方,道:“小伙子,你长得好强壮,我真怕你把我给打死了。”   马方第一次见比武场上,有人这么示弱,笑道:“那要如何比拼?”   “你打我一拳,我打一拳,谁扑倒算谁赢,如何?”吴师揣着手,佝偻着身子,咳咳了两声道。   马方见他如此摸样,害怕真把他打死了,睿王脸上不好交代,道:“找个年轻些的吧。”心中却奇怪,那么多人怎么捧着这么个干瘪老头上场呢?难不成是要自己打死他,然后让圣上对锦衣卫开刀?   “你先打我。”吴师晃晃悠悠走到马方跟前,见马方的表情,忽然笑道:“愿赌服输,别怕,我跟小王爷都说好了的,若是打死了我,也怨不到你的,别啰嗦了,快点吧。”   马方听了这话,心里觉得这老头自己寻死,自己也不用拦着,深吸一口,气沉丹田,道:“那我就开始了!”说着,对着那肚子就是一掌,众人发出惊呼,以为那老头一定被人高马大的马方打死了,谁知却是马方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地,挣扎了好半晌才爬起来,犹然不信自己竟输成这样,正诧异间,忽听背后常青道:“你不是对手,退下,我来。”   ☆、第47章 距离   “灵儿别看了。”谢娴忽地把车帘放下,蹙着秀眉,道:“打打杀杀的,小心做噩梦。”   谢灵嘟起小嘴,望着那紫红色的帷幔沉默半晌,忽然恨恨道:“姐,你说过不再把我当孩子对待,如今呢?还是哄小孩子的口气,明明你自己不想看,还拉着别人不看,其他人都可以看,唯独他不能看吗?是不是凡是他的东西,他的人,他的影儿,我沾都不能沾?看了就挖了眼?”   谢娴没想到谢灵竟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怔住了。   栾福几个对望一眼,脸上显出惊怒之色,大小姐不过劝了一句,二小姐怎么说出“挖眼睛”的重话来,这是……   “二小姐,你……”栾福正要开口,却见谢娴摆了摆手,拉开了车帘,正要说话,忽被外面一阵欢呼声打断,见不远处的空场上,常青与吴师相对而立,吴师扶着胸口,呼呼喘气,常青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大红的麒麟服瑟瑟吹起,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落,露出一头墨黑的束发,随风飘洒开来,此时此刻,武学较量,阳光拂去了阴戾,还原了本来的英姿,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英雄豪杰,本当如是!   “太帅了!”谢灵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回过头来道:“姐,他真的是……”忽然掩住嘴,怯生生地望着谢娴,见姐姐并没有责怪她,而是垂着头,仿佛沉吟着什么,不由问道:“怎么了?姐,这睿王世子你认识?”   谢娴摇头道:“不认识。”   “那你干嘛不高兴?哦,对了,常青得罪过你,所以你希望他输是不是?”谢灵抿嘴道。   “不是。”谢娴否认道:“输赢倒是其次,只是我在想,锦衣卫怎么会突然与睿王作对?难不成……”   “那小王爷不按规矩来,才会与锦衣卫对上的,姐又疑心什么?”谢灵从前不会理会这些,此时却眸光一闪,笑眯眯地望着谢娴。   “睿王乃圣上手足之亲,太后宠子,锦衣卫若不是重大缘故,不会与其为难,便是小有冲突,庞琦这些人就足够了,用不着……哦……常大人出面的,常大人肯下场比试,我想……”谢娴忽然住口。   “想什么?姐?”谢灵似乎出于意料地感兴趣,俯身到谢娴跟前,眼珠一转,道:“姐,难不成常大人看上了睿王家的小姐,所以要比试武艺,引起睿王的主意?”   这话一出口,谢娴还没说什么,几个丫头都笑了。   “怎么?不对吗?”谢灵眨了眨眼。   谢娴也笑了,道:“睿王没有女儿,倒是有侄女。”   “那就看上了她家的侄女。”谢灵咬着嘴唇,道:“他侄女来了没?”   谢娴笑道:“妹子,你真是个傻孩子……”说到半截,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灵儿,这些人的想法,跟我们……是不同的,知道吗?”   有些事情,妹子该懂了,不能一直由着她这么孩子气的……   “什么意思?”谢灵又眨了眨眼。   “常青乃锦衣卫指挥使,朝廷重臣,天子之箭,私下里不说,但是在这些朝廷大面上,他绝对不会被儿女私情羁绊的,看上不看上侄女,我不知道,可是如此公然与睿王为难,绝对不是那些原因,而应该是圣上指派,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如此……也许……与三皇子有关!”说完,脸色微变。   “这样啊……”谢灵叹了口气,又吁了口气,喃喃道:“果然一点也不好玩,太严肃了,我从小看的故事可不是这样的,象宫XXX之类的,女主只要可爱一点,就会招惹男主男配们为爱发狂,甚至为她付出一切,干嘛整这么复杂的动机,既不浪漫也不有趣……”   从前这些话,谢娴听了不过一笑置之,如今却十分认真想了半晌,缓缓道:“灵儿,你说的那些,可是哪里看到的戏本子?象杜丽娘那般,为情生死?可那毕竟是梦,现实之人,利益当先。”   “杜丽娘?她是谁?”谢灵瞪大了眼睛。   “是汤海若写过的一个戏本子。”谢娴忽然觉得自己要摸到妹子的“病因”了,把语气放得越发郑重道:“杜丽娘梦见了一个书生,然后就……哦,相思而亡,后来那书生去了那个地方,发现了她的魂魄,最后两人团圆。”   “为情而死,为情而生……”谢灵嘴角弯弯道:“姐,你是不是很鄙视那个杜丽娘?”   谢娴迟疑道:“倒也不至于鄙视,只不过因为梦见一个男人,就相思而亡,让爹娘白养活你一场,未免有些太过于考虑自个儿了。”   谢灵“噗嗤”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谢娴抬头见谢灵那绝美的容颜,意味深长道:“那杜丽娘也只是运气罢了,若是那书生不到她哪里,又或者即使到了,又不喜欢她,甚至始乱终弃,她岂非落得个花落人亡两不知?戏本子你既然看了很多,可知《西厢记》乃元微之亲身所历,结果却不是那个结果,他对莺莺始乱终弃,最后还骂她红颜祸水,另娶高门女为妻,情之一字,若是没了根本,便是水中月雾中花……”   “咦?姐,难不成你都看了?我以为你能做庙里的泥胎雕塑了呢。”谢灵惊讶道,没想到姐姐这种老古板,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谢娴不答,只抬起头,茫茫地望向车窗外,少女情怀,恣肆飞扬,谁不喜欢,只是对于她那背负承诺的生命来说,这些东西,太奢侈,太奢侈……   “姐,我懂你的意思了。”谢灵见姐姐不说话,也望向了窗外,看着不远处常青,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道:“我们隔着好几千年,总是不同的,我的故事,与你的故事,命中注定,是不同的……”   只不过,到底谁才是故事里的女主呢?……   寿清宫门口。   睿王世子见自家输了,心情沮丧,挥了挥手,让锦衣卫检查他的行囊,自己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着常青,忽然开口道:“喂,你这差事多少银子?我给你两倍的数,要不要进睿王府,做我的人?”   常青神色不动,淡淡道:“谢谢世子爷抬举。”   “你长得也不错啊。”世子又上前两步,抚摸着下巴,笑眯眯打量着常青道:“可惜凶了一点……”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锦衣卫皆勃然变色,常青的容貌在锦衣卫里的一绝,只是因为神气凶悍,没人敢拿他的容颜说事,如今竟被一个无知小儿侮辱……庞琦首先忍不住了,“呸”了一声,正要上前,忽听背后有人道:“浣儿,胡闹!”举目望去,见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一群人走了上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体型微胖,面容白皙,颌下有须,正是当朝睿王。   众人躬身行礼道:“见过睿王爷。”   世子转身叫了一声“爹。”   睿王“哼”了一声,上去就是一脚,呵斥道:“让你胡闹,让你胡闹!”   那世子在乃睿王独子,在府里向来骄纵惯了,却被父亲突然当众踢了两脚,踉跄了几步,愣住了。   睿王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仆从抢了上前,把世子拽了回去,睿王这才对常青笑道:“常大人,无知小儿,只是一味胡闹,让您见笑了,回去我好好教训他……”   常青神色不动,道:“睿王好气量,佩服,佩服”说着,忽然抬脚一踢,一颗石子箭一般冲向了空场上插着的佩刀,那刀忽然拦腰折断,“啪嗒”一声,刀柄落地,在众人的惊讶里,常青对睿王拱手,道:“锦衣卫冒犯之处,请王爷多多海涵,这刀是向王爷赔罪。”   睿王脸色微变,怔忪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早就听闻常指挥使的厉害,如今真真见识了,有功夫,有胆色,有气量!”说着,转过身,道:“把车舫打开,连王妃也不得例外,请锦衣卫细细勘查。”   常青躬身道:“谢王爷。”说着,挥了挥手,锦衣卫诸人都走了过去……   谢灵见常青大获全胜,心中喜悦,转身道:“姐,你还说常青是故意的,我看不过是那世子胡闹,你瞧那世子说的,人家看上常青长得好,要搞基哩,嘻嘻……”。   “妹子没看出什么来吗?”谢娴眯起眼,望着睿王。   “看出什么?”谢灵怔了怔。   “我听爹爹说,三皇子的死于武功高手之下,而睿王世子却养了这么江湖人士,背负了很大嫌疑,皇上一定心中不悦,因此这次常青出马,乃是要当众警告睿王,而睿王当众打幼子,乃是表示接受,常青又断了那佩刀,表示到此为止,皇上不会太过深究,睿王吩咐打开车舫,是表示从此不会养门客……”谢娴徐徐道。   “哇……这么复杂,姐,你不是想多了?”谢灵听得头晕。   谢娴嘿然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想多了。”   谢灵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然又道:“姐,常青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而且很无情,对不对?”   谢娴“嗯”了一声,道:“妹子好生想想,若不是心计过人,武功超群,如何能做到那个位置?何况天子近臣,掌握了那么多臣子的秘密,看惯了荣辱恩仇,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多情?若他只是个心思单纯的豪门子弟,呃……很多事情会另说,可是他不是。”   谢灵觉得这次姐姐特别有耐心,问一句回一句,处处引导,句句点化,不像从前那般动辄斥为“荒谬”,不由笑道:“姐,你还真是费心了,那你说这样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可别说什么倡女之类的。”   谢娴沉吟道:“锦衣卫几乎没有娶妻的,便是有,也是脱出这个行当,入了武将才会有家室,我说的倡女并非糊弄你,很多锦衣卫因为身份特殊,无法娶妻,又接触不了太多良家,红颜知己多在青楼。”   “啊,就是说那个凤姑娘,是吗?”谢灵眨了眨眼,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正说着,车舫已经开始徐徐前进,谢灵知道勘察要开始了,忙放下了车帘,拉着谢娴的手道:“姐,我要扮丫头了。”说着,走到栾福几个中间,坐了下来,对谢娴做了个鬼脸。   谢娴微微一笑,又深深望了栾福一眼,栾福眨了眨眼,示意放心,不一会儿功夫,车舫停住,车帘掀开,探出一个脑袋来,乃是庞琦,打眼看到坐在正中的谢娴,“哇”了一声,把头缩了回去。   谢灵笑道:“姐,你是煞神吗?看把那男人吓得……”   正说着,车帘再次被掀开,马方带着一个婆子走了上来,那婆子手里端着一个碗,里面承着黑乎乎的汤水,不知何物,见到谢娴,拱手道:“谢家大小姐。”   谢娴站了起来,万福道:“马校尉。”   马方似乎有些尴尬,迟疑了下,道:“得罪则个。”说着,指了指那婆子。   谢娴闪身道:“请。”   那婆子走了过去,打开行囊打开,细细看了半晌,掏出针囊,从里面掏出一根银针,在碗里浸了浸,见其变色,对马方道:“马爷,你看。”   马方转过头拿起那根银针,又转向了谢娴。   谢娴笑了笑,道:“这是针灸的麻药,若是马校尉觉得不信,我可以扎给你看。”   “这也是不许的。”那婆子冷着脸道:“这位大小姐拿着麻药的针囊,想进宫扎谁?”   谢娴眯起眼望着那婆子,语气却越发平和道:“这位嬷嬷有所不知,针灸之术,若是扎得狠了,十分疼痛,用上麻药会好些,听说太后娘娘有风寒之症,谢娴本是想趁着贺寿的机会……”   “太后娘娘身边有多少圣手,哪里用得着大小姐,何况如何知道它是麻药,而非毒药,”婆子打算谢娴的话,道:“宫里头的规矩,不得携带任何伤人之器,大小姐,这个……恐怕带不进去。”   谢娴不是个爱争的,见那婆子执意如此,也不知是谁有心刁难,不方便当面冲突,点了点头道:“也罢了。”   “请问嬷嬷,若是我……我们小姐自己演示一下,证明是麻药,又当如何?”谢灵哼了一声,忽地手被栾福狠狠掐住,只得住口。   那婆低头打量着谢灵,嘴角一弯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丫头花福。”谢娴答得很快,转身拿起那针囊,放在婆子手中道:“既然是规矩,请嬷嬷代为看管。”   “让她自己扎一下看。”忽然,常青的声音在车舫响起,众人抬头望去,见其站在车舫门口,金光映着红色的麒麟服,漠然而冷峻,淡淡道:“若是毒药,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022997”君的雷雷,鞠躬~~   ☆、第48章 陷阱   常青的语气一如往日般公事公办,冷峻而淡漠,可不知为甚,谢娴总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仿佛他就是要故意刁难,故意难堪……   她咬着嘴唇低下头,轻轻走到那婆子跟前,默默抽出了一根银针,在手指上扎了一下,那指头迅速发青,忽然又变红,最后发白,消匿不见。   “嬷嬷,就是这个。”谢娴伸出手指,在那婆子前晃了晃,静静道:“若是有毒,会发黑,麻药,则发青……”——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也许会长篇大论麻药毒药的异同,顺便教训一下那婆子的无知,可谢娴不会做无用的挑衅,语气依然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那婆子望着谢娴的指头与银针,忽然转头对常青拱手道:“大人,我愿一试。”   常青下首微颔,婆子福了福身,对谢娴道:“大小姐,您不介意吧?”   谢娴面上波澜不惊道:“嬷嬷请……”心里却越发猜疑起来,寻常勘察决不至于如此费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刁难,可是谢家刚刚起复,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怎么会……正忖度间,见那婆子从针囊里已经抽出一根针来,对着谢娴与众人摆了摆,对着自己指头一扎。   那指头开始发青,就在众人要吁一口气的时候,那婆子忽然大叫一声,仰面倒地,满面发黑,中毒身亡!   谢灵栾福等都发出惊呼,站了起来,马方则后退两步,摁住了佩刀,虎视眈眈地望着谢娴,常青似乎也吓了一跳,拧起眉头,望着谢娴,又看着地上那婆子。   谢娴脸色煞白,一言不发,走上前摸了摸那婆子的鼻息,浑身一震,竟真的死了?到底是谁?用一条命来拉着自己下水,拉谢家下水?她忽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那针囊……   那针囊……   不可能换的……   只有一个可能……   谢娴闭上了眼……   “姐……”谢灵起身扑上去,拉着谢娴的手,满面凄惶,道:“姐,怎么办,这是怎么回事?”   “谢大小姐……”马方看了看常青,见其并无其他指示,上前两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谢娴睁开眼,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拍了拍谢灵的手道:“别怕。”说着,对谢灵身后的栾福道:“清者自清,应该无妨,这里你来安稳。”   栾福此时已经满面是泪,嘴唇一直在发抖,仿佛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拽着谢娴的衣袖,死死不撒手,旁边的元福忽然上前,把栾福的手顿开,对谢娴道:“小姐,你放心,我们在这里等你,没事的,二……我们都会照顾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谢娴沉默半晌,忽然释然笑道:“好样的,元福!”说着,转过身去,随着马方要走车舫……   “姐……”谢灵见姐姐的身影要消失,眼泪蜂拥而来,忽地叫了一声“常大人!”“噗通”跪下。   常青听到这一声,转过身来,见谢灵跪着爬了几步,到常青膝下道:“常青,我姐肯定是冤枉,你在谢府也见过她的手段,她绝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常大人要为姐姐作主啊。” 说着,忽地拽住常青的衣襟下摆,捂住自己的脸颊,呜呜哭了起来。   常青脸色一沉,手按佩刀,低头望着谢灵,又抬头望了望元福,戾气渐显。   元福暗道不好,忙抢上前,把谢灵拽开,道:“二……花福,你这是做什么?小姐当然是冤枉的,常大人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栾福此时也反应过来,上前拖住谢灵,道:“没事的,没事的,二小姐别担心,小姐一定没事的……”说完,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谢灵的手被元福死死摁住,不得动弹,不由抬头,见常青已经不见踪迹,心中一片冰凉,既伤心姐姐之祸,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自己长成这等摸样,又是这样的梨花带雨,但凡是个男人就会多看两眼,怎么在常青眼中,就直如无物一般呢……   他……   他……   谢灵咬住嘴唇,眼泪流的更凶了……   寿清宫门里有一溜的前罩房,乃是大内禁卫居所,临时查处的犯人也会关押在这里,马方看押着谢娴进了那前罩房第一间,道:“谢大小姐,既然出了人命,必然要细查下去,只能暂时委屈您在这里了。”此事他也觉得蹊跷,说话十分客气。   谢娴打量着这房间,见其左首靠着墙有一个铁床,右首有个马桶,其他别无他物,窗户上有铁栏杆,一看便是关押犯人所在,转过身对马方笑了笑道:“这是应该的。”顿了顿又道:“马校尉,那婆子的尸体,要挑你们自己的仵作来做,那根针与针囊,是关键。“   马方惊异地抬起头,这种情况下,没有哭闹,也没有晕倒,却平静地与他分析案件证据的人……也只有谢家这位神奇的大小姐了!锦衣卫素来敬重强者,想起当日抄家之事,也是这位挡得灾祸,心生佩服,拱了拱手道:”大小姐,放心,锦衣卫没有圣上恩旨,定能还你个清白!“   谢娴听了这话,吁了口气,锦衣卫只听从圣上旨意,宫里头不论哪位主子要跟她过不去,抑或哪位臣子要下手,只要这不是皇上的旨意,锦衣卫应该会查出究竟来的,只不过她是文臣之女,锦衣卫与他们是死对头,很难说常青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   虽然暗中担心,面上却盈盈万福道:“谢谢马校尉,有劳了。”   马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当啷”一声关了门,一转身,见常青站在不远处,迟疑了下,走上前低声道:“老大,这事……”   “先查。”常青吩咐道,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锦衣卫走进来道:“大人,长顺宫李公公听说此事,带着人来了。”   常青眸光一闪,没有说话。   “老大,”马方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要不要就交出去算了。”宫里头的那些算计,他们锦衣卫犯不着乱搀和。   “先看看。”常青沉吟道,“内宫亦是前朝,手伸得这么长,圣上未必高兴。”   “也是。”马方点了点头,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带着一群宫嬷走了进来,正是长顺宫前宫大太监李公公,见其神色倨傲,扬声对常青道:“常指挥使大人,贵妃娘娘听说此事,十分吃惊,让咱家带着谢家闺女一并人证物证去对案。”   常青只抬头望着李公公,默然不语。   “常大人?”李公公皱了眉,贵妃娘娘主持六宫,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居然有人敢……   “李公公”常青淡淡开口,声音冰冷一如往日,道:“常青奉命勘察,那婆子死得十分蹊跷,谢家又事牵皇子,恐怕不方便随意送案于后宫。”   “那婆子就是后宫之人。”李公公的眉头越皱越高,道:“此事自然与后宫有关,常大人难道想与娘娘争差事?”   “不敢。”常青面色不动,道:“此事我需禀告圣上定夺,李公公若是想要人,可以让娘娘与圣上说去。”   “你……”李公公终于忍不住,呵斥道:“常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犯娘娘……”这话刚刚出口,忽见几个锦衣卫围了上来,对他怒目而视,不由后退一步,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也没想做什么……”马方嘿嘿一笑,伸出手,挽了挽袖子,缓缓道:“李公公,听说你家侄子在新街口胡同替你觅了个绝色的雏儿,可是真的?”   李公公怔了怔,勃然变色,这些锦衣卫果然不好惹,什么都能打听出来,而且什么也做得出来,自己在宫里头,他们是奈何不得,可是宫外……这些土匪无赖决不会客气的!   “咳咳……”他眼珠一转,便换了副表情,对常青干笑几声道:“常大人,职责所在,咱家也是没法子不是?这样子,我回去跟娘娘说,说您这里正准备禀告圣上,让娘娘与圣上说去,如何?”   常青点头道:“好。”   李公公笑了笑,正要带着人走,忽然转过身来,对常青道:“常大人,我那侄子……”   常青还没说话,马方哈哈大笑道:“李公公,您请好吧,你在里面妥当了,他在外面也自然妥当。”   李公公心中暗恨,却越发不敢得罪,深情款款地望着马方道:“我一见这位兄弟,就觉得心里亲,改日一起喝酒,哈哈。”   马方被个老太监看得发毛,后退两步,干笑道:“好说,好说。”   李公公拱手做辞,众人见他走远了,一个锦衣卫道:“这老家伙数土鳖的,捏一捏才软,他那侄子弄了个什么绝色,有机会瞧瞧去……”   “吓……”另外一个道:“看绝色还不容易,方才那谢家看到没?有个丫头长得真是俊哩,看得我魂都没了。”   那个还没说完,第三个道:“老贺,你那次没去抄家吧,那是谢家正经主子,轻易动不得的,你少打歪主意,若是这事没事,侵扰千金小姐,皇上还不剁掉你的下截去?”   “原来是主子?怎么做那种打扮,我还寻思着……”那老贺啧啧道:“好容易瞧上一个,却是个主子,晦气。”   “瞧你这狗熊样,即使是个丫头,也轮不着你啊……”   “好了,好了,都滚去办差,挤在这里瞎嚷嚷什么?”马方训斥道。   那几个人听马方这么说,纷纷走出了门外,马方忖了忖,走到常青跟前道:“老大,这事我看有些麻烦,您说……”   常青拧起眉,沉吟半晌,忽然问道:“贵妃娘娘与二皇子可有……”   “倒没这方面线索……”马方摇头道:“便是有,好像也不是紧要的,老大,你认为娘娘这是要为二皇子报仇?”   常青“嗯”了一声,道:“难说。”正说着,见外面一个锦衣卫进来禀道:“大人,方才陈公公传圣上口谕,明日把谢家闺女交给娘娘处置。”   “哦……”常青脸色微变,道:“娘娘与圣上在一起?”   那锦衣卫点头道:“正是,在路上呢,今日赶不及,明日让您交托给李公公。”   “知道了。”常青迅速做了决断,道:“马方,去找我们的仵作,看看那婆子的尸体,那根针,拿过来我瞧瞧。”   马方心下惊疑,道:“老大,这……”   皇上意思明显是想让贵妃查清此事,常青这么做,未免越庖代厨。   “按我说的做。”常青淡淡道:“这事应该与三皇子有关。”   马方听了这话,脸色一肃道:“我这就去……”说着,转身与那锦衣卫一起走了出去……   一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常青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照得人影绰绰,常青手摁佩刀,面色阴沉……   皇上刚刚放了谢家,没道理又要毁了谢家……   难道是……   哦,明白了,皇上知道锦衣卫与文臣不合,而贵妃娘娘又在面上从来不搀和派别之争,这个旨意其实不是要害谢家,而是想救谢家,可是他并不知道……   常青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那东首的第一间,里面毫无声息,便宛如当日在谢府,落入陷阱的她,总会安静的窥测着,算计着,等待最好时机,发起致命袭击——可遇到了这种事情,再落到了贵妃手里,便有通天的本领,恐怕也……   贵妃又不会给她打赌,更不会想跟她……不知她会拿什么筹码与贵妃斗?   常青想到这里,忽然诡异地笑了,笑着笑着,终于发现自己不对劲,皱了眉,想起那仵作的事情,正要亲自过去看看,见一个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他躬身道:“大人,看押的那谢家,一个丫头自称二小姐,说要见您呢。”   常青眉头一皱,摆了摆手道:“不见!”那婆子顿了顿又道:“那个大小姐也说见您一面,大人。”   “哦?”常青猛地转过身,道:“什么时候?”   “晚上。”婆子低低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49章 搜身   月色斑斓,透过铁栏的缝隙,静静倾泻在地上,潋滟出清透的影儿,谢娴便站在这影儿的后面,脸庞低垂,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座优雅的雕像,只有紫色的流仙裙摆,随着清风瑟瑟吹动……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   常青微微皱起眉,她的摸样就是大宅门里那些千金小姐的寻常样子,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眨眼的瞬息会有多少杀招,在那笑容里含着多少心机,柔弱的外表下有着对峙一夜的强悍,而强悍背后,又有着一招致命的软肋……   这样的女子……   常青走近了几步,抬头之时,神色已经恢复成冷峻,冷冷道:“你找我?”   谢娴仿佛有些吃惊,抬起头看了看那门,她方才没有听到门锁响动,怎么……可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色,万福道“见过常大人。”   常青“嗤”地一声道:“虚伪矫情都是贵人的通病,连你也不能免俗。”   “矫情是因为心里还尊重着什么,若是这个也没了,世间也就乱了。”谢娴静静道。   常青听了这话,扬了扬眉,道:“所以你要一直这么矫情下去?”   谢娴摇头道:“当然不是……”忽然觉得说这种话题有些无谓,忙转了话头道:“常大人,你对眼前之事怎么看?”   常青淡淡道:“我怎么看不重要,明日你会送到贵妃娘娘哪里,你要问她怎么看。”   谢娴听了这话消息,有些吃惊,蹙起秀眉,道:“贵妃娘娘从来不搀和这些的,怎么会……没听说过她与二皇子有什么羁绊。”   常青不答,只阴冷着脸望着谢娴。   谢娴眨了眨眼道:“倒是她有一个娘家侄女,是与我一起备选的。”   “这是圣上口谕。”常青忽然打断谢娴的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娴脸色一变,嘴唇微微发抖道:“圣上的意思?”   常青不答。   “我知道了。”谢娴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常色,对常青万福道:“谢大人提醒。”说完,低下了头。   “你已经想好了解脱之法?”过了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开口。   谢娴沉吟了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是想跟贵妃娘娘说……”常青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道:“正因为有一个侄女与你一起备选,圣上又把这样的责任交托了她,无论哪方面,她都不应该处置你,是吗?”   谢娴被他点中心事,脸色微变,抬起头道:“大人……”   “这是常理。”常青负手而立,淡淡道:“可遇到非常理就难说了。”   “大人的意思是……”谢娴眨了眨眼,走上几步。   常青哼了一声,道:“让我说,需要付出代价的。”   “哦……”谢娴听了这话,又退后几步,把自己身子隐藏在阴影里,道:“谢谢大人提醒。”说着,又低下了头。   常青没想到她不上钩,拧起剑眉,道:“你真不怕死?”   “怕。”谢娴干脆答道。   “那你怎么……”常青说到半截,忽然住口,森然道:“你宁愿死也不肯……是吗?”   谢娴望着常青渐渐染上戾气的面容,淡淡道:“也不是,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罢了。”   “相信自己?”常青怔了怔,哼了一声道:“贵妃娘娘可没耐心看你那些花招。”   谢娴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忽然道“那婆子的尸体,大人一定找仵作验过了的,那毒不是麻药之毒,针囊里也一定有那婆子留下的痕迹,一切都指向我图谋不轨,而按照大人的性子,那婆子的出身,那些毒药的来源,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是吗?”   常青听了这话,怔忪半晌,忽地走到那铁床前,把佩刀放下,双手扶膝,道:“过来!”   谢娴愣了愣,却没有动。   “过来!”常青又冷冷重复了一遍。   谢娴迟疑了下,走到常青两尺之远里,站住,道:“大人?”   “坐在我怀里,让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说那婆子的出身,若是让我……”常青还没说完,忽地被谢娴截住,道:“大人!” 常青被谢娴打断,脸色一沉,抬头望着谢娴,见少女脸色绯红,似乎强压住羞怒,道:“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东西跟你换。”   “什么东西?你还有什么东西?”常青讥讽道。   “魏公公的东西。”谢娴扬起头,道:“家父与二皇子虚以为蛇的时候,曾经掌握了魏公公一件关键物件,本来想拿着这东西……现在决定交给大人,换大人那罪证呈到御前,以证明谢家清白,魏公公对大人有再造之恩,想必大人不会不同意的……”   常青“哦”了一声,道:“抄家的时候……”   “不在我们谢家,从前在父亲把它交给了靖毅将军那里,后来父亲从狱中归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谢娴回答得很快。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绊倒当朝一品的厂公,牺牲一个谢家又如何?”常青冷笑道:“谢娴,当我是傻子吗?”   谢娴摇了摇头道:“大人这就不懂了,魏公公虽然与文臣不和,却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与靖毅将军交好,在历朝厂公之中算是好的了,绊倒魏公公不难,换上一个更差的就糟了,所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便是为了在必要之时,保家而非攻击。”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那张俊朗的面容,在月光的琉璃下,映得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神色,许久才道:“你是笃定我因为这个,绝不会把你交出去?”   谢娴微微一笑,道:“利益所在,大人是明白人。”   常青哼了一声,道:“明白人又如何?”   “明白人……不会做傻事。”谢娴眨了眨眼,道:“不会被情绪左右,而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   “这倒是……”常青悠悠道:“对了,你这样的明白人,怎么养出了那么个蠢货妹子?”   谢娴一直淡定自若,忽听常青提起谢灵,脸色大变,怒道:“大人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常青讥讽道:“家难之时,还有心思表什么情,任性妄为,自私凉薄,愚蠢幼稚……谢娴,你养着她是用来玩的吧?”   “住口!”谢娴忽然大声道,“大人,你……太过分了!”最后那话已经带着颤音,浑身发抖起来。   常青见她终于失去常态,方才被她压制的那郁闷一扫而光,扬起头道:“谢娴,我说的不对吗?”   谢娴正被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听常青最后那句,忽然悟到这是他故意撩拨,顿时清醒过来,沉了沉心道:“大人,您这是何必,选择这个,并非我赢了,何苦气不过说些小孩子的话?”   常青哼了一声,见谢娴还远远站在那里,沉声道:“过来吧!”   “什么?”谢娴这次真的有些吃惊,道:“大人,我说过跟您做交换的……”   常青不答,而是上下打量着谢娴,谢娴被他看得发毛,不由道:“大人,您真的不想……”   “谢娴……”常青打断谢娴的话,道:“你还是不够聪明。”   “我很笨的。”谢娴轻轻点头道:“闺阁女子,见识狭隘,自然远远不及大人的。”   常青听她这么说,仔细望了望,见那张如玉的面容上,并无讽刺之意,出口道:“我的意思是,对付男人,不要傻到用男人的法子,有时候,最笨最女人的法子,才是最有效的。”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娴。   谢娴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冷笑道:“大人,谢家还没倒呢。”   “快了。”常青冷冷道:“这个世间还没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东西。”   谢娴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咬着嘴唇道:“大人这么笃定自己能找到?”   “你说呢?”常青淡淡道。   谢娴听了这话,脸上变幻许久,又望着坐在铁床上眸光烁烁望着自己的常青,提着裙子转过身,走到房间里的角落里,道:“大人说的很对,可是,我还有最后的法子,亦可保谢家无恙。”   常青脸色微变,轻轻站起来,慢慢走近谢娴。   谢娴本来已经靠着墙根,见他如此,心下大惊,道:“大人现在就要逼死我吗?”   “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也可以把罪证呈贡御前……”常青的步速很慢,却靠得越来越近,在一尺的距离里,俯身望着谢娴,道:“但是这一切还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谢娴蹙着秀眉,道:“大人请说。”   常青忽然出手如电,扯开谢娴的袖子,弹掉那手里捏着银针,贴身过来……   “你做什么?”谢娴大怒,反手一个耳光。   谁知常青一动不动,挨了那耳光,反而把头贴到谢娴耳边,低低道:“搜身,我必须确定,你身上只有麻药的针囊……”   谢娴听了这话,怔了怔,觉得有些道理,却觉得那只手已经摸到了自己,忙摁住那手道:“大人可以找婆子搜的,不用劳您费心……”   常青“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搜了更放心。”   “真的不用,大人可以叫外面的婆子来搜。”谢娴眨了眨眼。   “我要自己搜。”常青冷着脸。   “男女不便。”谢娴斩钉截铁。   “你说了不算。”常青忽然伸手一佛,点中了谢娴的麻穴。   “我要叫人了。”谢娴脸上已经羞怒成一片。   “你敢叫,我就亲你的嘴。”常青哼了一声。   “混蛋!”谢娴忽然冒出粗口。   常青见那张娇羞恼怒的面容,心里忽然无比畅快,那冷峻的俊容在月色下艳艳绽放开来,道:“你再说一句,就开始亲如何?”   谢娴立时闭嘴,双眼冒火。   常青却不看她的脸,只盯着那衣襟深处,他其实很有一种冲动……但是……他伸出了手,搭在谢娴的肩头,少女穿的是普通的云锦衫子,说不上太好,却也说不上坏,正如她这个人,远远站在闺秀里,便是寻常摸样,寻常摸样……   他摁住她的肩头,把身子探了过去,那种幽香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浓烈,只不过少了几分药香的沉重,多了几分花香的轻盈……   谢家起复,她也是很高兴的吧……   如今她进宫,似乎是为了……竞选皇子妃?   常青把那手渐渐划下去……   他们之间,似乎遥远的不能再遥远,谢家千金,入宫备选,嫁给四皇子,有一日荣登大位,便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而他……他……便成了被她驱使的奴仆……   奴仆……   即使不是,她也会嫁给文臣之子,做高门大户的太太夫人……   他们之间……   之间……   好像一直很远,即使靠近,也似乎是在争,他因为不相信自己赢不了她,总觉得有一个高下在等着他们,因此十分有耐性地跟她游斗,等待着压倒她,征服她,让她能心甘情愿地……   只是这样奇怪的心绪,也只有在抄家的时刻,可以成为彼此的传奇,脱离了那牢笼,他们只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常青本来早就认清这个事实,此时却又迷茫起来,蹲□来,望着那紫色的流仙裙,清风吹起皱褶,轻轻拂动着的他的脸,也撩起了裙摆,露出紫红色的绣花鞋,鎏金的镶边,便是他熟悉的摸样……   他低下头,望着那绣鞋,忽地伸手捏住……。   “常大人,好了吧?”谢娴颤声道,这混蛋……幸亏隔着衣服,否认只有自尽了。   常青忽地站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不知不觉,不知所起,便又……   他忽然没了再去望谢娴的勇气,一伸手解开麻穴,转身就走……   谢娴见他转身离去,听到那铁门“哗啦”一声关上,忽地靠在墙壁上,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无端端被一个男人摸来摸去,总觉得无比难堪,还有些失落——那个男人终于用卑鄙的手段,赢了自己一把,也不是什么滋味,转过身,走到墙角,靠着墙坐了下来,用裙子捂住了脸……   不能死,不能任性,要忍,要忍,为了谢家……正默念间,忽听铁门又一阵响动,常青又推门走了进来。   ☆、第50章 讨厌   谢娴猛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常青。   常青似乎有些尴尬,脸色微红,讷讷道:“我来拿刀。”说着,走到铁床前,攥住了刀柄,站在床前停驻半晌,转过身来,走到谢娴跟前,见少女那张如玉的面容虽然擦干泪痕,却映着月辉烁烁发亮,心中一软,柔声道:“别哭了。”说完,自己倒怔住了,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抬头见谢娴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脸变得越发红了,拧着剑眉,呵斥道:“听到没?别哭!”语气十分生硬严厉,仿佛在训斥自己的下属。   谢娴的脸呼啦啦沉了下来,沉声道:“大人,还有什么事?”   常青迟疑了下,把脸望向了别处,道:“那婆子是……”顿了顿道:“原本是谢府的人。”   “我们自家的?”谢娴惊道:“可我不认识。”   “多年前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谢府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后来辗转到了陈侍郎家里做厨娘,一年前忽然失踪……”常青说得很快,仿佛怕自己稍微慢些,就不愿说了……   “哦……”谢娴垂下头,忽然又抬头道:“那毒源……”   常青不答。   谢娴不知为什么,也不愿去看常青,侧着头望着常青背后那窗棂,道:“大人,天下剧毒我多少知道些,从来没有那么快发作过,只有两种可能,一,这婆子提前已经服毒,这个仵作可以查得出来,二,这种毒非寻常之毒,若是能查出毒源,便能查出关键线索所在。”   常青淡淡道:“仵作已经查过了,那婆子并没有服毒。”   “那就是毒源了。”谢娴抬起头,忽见常青那张脸就在眼前,眼睫碰一碰就眨到了,脸“腾”地红了,后退两步道:“大人可查到了毒源?”   “正在追查。”一说起正事,常青恢复了常色,上下打量着谢娴道:“你身上怎么还有针的?马方那小子……”   “当然不是。”谢娴摇头道:“马校尉只跟我说,你们会还我清白,便走了。”   常青“嗯”了一声,低头沉吟片刻,转身便走。   “大人!”谢娴忽然从背后叫住,道:“大人,我自幼学得一些医术,那毒源若是一时查不出,拿来我看看行吗?”   “你说的不做准的。”常青没有回头,语气冰冷,微微带着讥讽道:“哪有犯人自证之理?”   “我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大人去追查。”谢娴蹙着秀眉道:“明日就去贵妃哪里,可能来不及了。”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片刻,走出了门。   谢娴见他不答应,不由着急,她虽然不明白贵妃为什么对自己下手,可敢用这么大气力,自然势在必得,自己再怎样,恐怕也落不到好里去,为今之计,只能……   可是常青他……   想起常青对自己提出的种种无耻要求……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提着衣裙靠着墙坐了下来。   “你不应该用男人的法子,其实女人的法子最简单,却最有效……”那声音盈盈在耳,仿佛讽刺,却又像劝诫,甚至怜惜。   女人的法子?   女人的法子嘛……   谢娴迷茫地把头靠在墙壁上,从小到大,因为有妹妹这样的绝色在身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姐妹两个一起出来,人人总会本能地先望向妹子,因为谢灵长得实在太漂亮,不仅男人会瞩目,连女人也会目弛神摇,长此以往,“妹子绝色,姐姐能干”,成了一种固定模式。   妹妹可以不会,姐姐却必须会……   妹妹可以不能,姐姐却必须顶上……   妹妹弱,姐姐就必须强……   妹妹哭,姐姐就要照顾……   因为背负着承诺,要照顾的人,照顾的事情太多,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照顾,遇到的男子也大多瞩目妹妹,即使偶尔对他的惊鸿一瞥,也被她的厉害吓退,时间长了,她自己都忘记了原本是个女子,即或在那最柔弱的憧憬时刻,也仅仅是吟风赏月,知己于前,对酒当歌的相逢一笑,而不是妾如丝的柔情似水……   然后,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想要把她还原成女子……   她蹙起秀眉,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常青,讨厌常青那些话,那些侵略性的攻击,讨厌!   “你在想什么?”常青的话忽然传来。   谢娴猛地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常青,眼眸里全是厌恶,甚至愤怒。   常青被她眼神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再看时少女已恢复常色,正低着头看着他手上的托盘,道:“大人,这是那毒针?”语气十分平静淡然。   “你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常青的语气却阴冷下来。   “哦……我在想……在想……”谢娴暗道不妙,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我在想不知谁又想算计谢家,谢家刚刚遭了这场劫难,这些人觉得还不够,竟要把谢家赶尽杀绝,真真可恶。”她知道常青肯定看到了自己眼里的情绪,因此这样圆场。   常青忖了忖,觉得这解释也说得过去,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这女子肯定又在骗他,至于为什么骗……   “大人,我看看行吗?”谢娴探身过去,盯着那银针。   常青不答,而把眼眸落在那发髻深处的皓雪……   “大人,我看看。”谢娴盯着那托盘上的银针,见其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紫色,皱了皱眉,医书上那些剧毒一般在使用过后,都会发黑,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紫色,看来果然不是一般的鹤顶红之类的,而是……   而是……   谢娴伸出手,想拿过那托盘,却怎么拽也拽不动,正诧异间,听常青嘶哑着嗓子道:“这么看就行。”   谢娴不知这瘟神又想什么花招刁难自己,却知这是关键线索,咬了咬嘴唇,膝行几步,靠得常青越发近了,低下头仔细看那银针……   常青没想到谢娴竟这样主动地靠了过来,仿佛整个身子要扑入怀里,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悸动,若是有一日,她真心真意地想倒在自己怀里的话……   若是这样的话……   他身子忽然微微发抖,低下头去,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那皓雪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那日阳光里,仪态万方,今日月色中,中人欲醉,这样的女子……   “大人!”少女忽然抬起头,差点撞到他的下颌,面上全是惊喜之色,道:“我知道了,这是西域之毒,号称惊鸿,取自惊鸿一瞥,瞬息而亡之意。”却见常青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衣襟内,忽然止住了口。   “我知道了。”常青见少女抬头,瞬间恢复常色,把眼眸转向了那银针,待脸上的红润消褪了,才又望向谢娴,道:“你怎么知道的?”语气里带着颤音,还有强硬装出来的冰冷。   “哦……哦……”谢娴忽然满面通红,不知该说什么,从前常青那样对她,她只是满心厌恶与警惕,倒也没有想到什么娇羞,如今不知为甚,却……   她低下头,捏着的那根针,“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便茫茫然里要去用手去捡,却忽地被大手紧紧握住,听常青冷冷道:“不想活了?”   “没事的……”谢娴摇了摇头道:“惊鸿若是没有刺破肌肤,倒也没什么侵害,并且这种毒在发作一次之后,便消失了毒性……”   “西域的这种毒,很难弄到?”常青忽然截住谢娴的话。   谢娴眨了眨眼,点头道:“是,这种毒只有西域突厥王族才有……“   “哦?”常青的脸色郑重起来,道:“王族?突厥王? ”   “是。”谢娴正色道:“家父从前随从二皇子去边疆谈判,曾经捎带了一些东西,里面便有我们家种植的罂烟花,这种毒,家父也曾提起过,说是王族用来惩罚王室中人,死时毫无痛苦……”   常青的脸色越来越铁青,道:“二皇子?”说着,握着谢娴的手也放下了。   谢娴此时才发觉常青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脸忽然红如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了,方才还心里恨恨地讨厌他,怎么这会子人来了,自己一举一动,反而不如从前那般淡定从容呢?   “我明白了。”常青忽地站起身来,肃然道:“谢娴,若是让你到圣上面前对峙,你怕不怕?”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想要扶着墙站起来,却因为蹲着的时辰太长,站到了半截便一头栽下,一下撞到了常青的腰上,常青仿佛也唬了一跳,一伸手把谢娴扶住,谢娴站稳了,后退两步,低着头,不敢去看常青,忽听常青道:“你好像很爱摔倒。”   “是。”谢娴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常色,点头道:“身子骨不大好,谢谢大人。”   常青看她又变成往日的神色,心里恨她虚伪,哼了一声,道:“只是摔得不是地方,要么向下些,要么向上些……才好。”   谢娴眨了眨眼,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常青瞪着谢娴。   谢娴眨眼。   “谢娴,你有时也挺傻。”常青忽然道,这女子聪慧够了,可在有些事情上……   “当然不如大人聪慧。”谢娴静静道,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天赋多高,天赋极高,绝色聪慧的是妹妹,而她,只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所以祸水东引,要转嫁给二皇子吗?”常青眸光一闪,淡淡道:“一口吃掉贵妃娘娘与二皇子,你就不怕谢家吃撑着吗?”   谢娴怔了怔,忽然笑道:“大人,你觉得可能吗?不要说谢家,便是四皇子,也不可能下这种棋。”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了下去,确实如此,贵妃虽然与四皇子不和,可毕竟是六宫副位,四皇子处在这么微妙的时刻,绝对不可能冒这种险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贵妃确实与二皇子有牵扯,可怎样的牵扯,要让贵妃这样出手暗算谢家,乃至要去暗算谢家一个小姐呢?   “你说,你与贵妃的一个侄女一起参加备选?”常青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是。”谢娴见常青现在并无敌意,便把自己的筹谋说了,道:“大人,这事我反复想过,单单这么一个理由,绝不会让贵妃娘娘这样出手,甚至说,也许这事不是贵妃娘娘所为,而是有人唆使……”   常青低低“嗯”了一声。   谢娴又道:“圣上选贵妃娘娘主持六宫,乃是因为她出身良家,与朝廷世家并无太多瓜葛,做事情可以不偏不倚,娘娘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慎独立身,取的是君子不党,君子不群之意。”   常青听谢娴掉书袋,哼了一声道:“少唧唧歪歪。”   “我的意思,娘娘跟哪个皇子也不亲近,明面上也没什么来往,如此相安无事多年,后来三皇子战死,四皇子被囚,文臣衰落,后来靖毅景军出马,查出真凶乃二皇子,案情反转,二皇子囚,四皇子成为太子之选,这些本来与贵妃娘娘是无关的。”谢娴的声音沉静淡然,在夜空里显得有些清冷。   “你认为贵妃是冤枉的?”常青问道。   谢娴摇头道:“大人,你若是贵妃娘娘,真的能做到独善其身吗?”   常青没有说话。   谢娴蹙起秀眉,在转过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道:“娘娘无子,又权高势重,不可能置身于外,因此娘娘肯定插手过,甚至从前,娘娘肯定与皇子有暗地里的羁绊,只不过与谁交情最好,就说不清了,大人身为锦衣卫,这些东西即使没有线索,也应该有些痕迹的。”   “不用你来评断我的差事,继续说。”常青冷着脸道。   谢娴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忙站住了,道:“按照当时的形势,其实很好猜,谁最有可能做太子,娘娘肯定会与谁好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贵妃娘娘与二皇子才是同盟?”常青打断谢娴的话。   谢娴转过身,道:“大人,这个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是不是,还需要大人去侦察。”   常青望着那曼妙的身形久久不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口道:“即使如此,二皇子已经倒台,贵妃娘娘不会蠢到去为一个废棋报仇的。”   “如果是被掌握了把柄呢?”谢娴笑道:“有时候不是情愿,而是,不得已!”   ☆、第51章 靠近   月华如水,扑撒在少女的脸上身上,笑语盈盈的气息,带着三分狡狯,三分自得,甚至三分孩子气向常青迎面扑来……   常青没有动,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想起方才……,   他们之间,是这样的遥远,远得像梦,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常青知道,她永远不会这样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烂漫的,毫无戒备地,对待自己,因为他是锦衣卫,而她是文臣之女,是谢府大小姐,是……   常青忽然暴躁起来,也不知烦躁什么,拧着眉道:“谢娴,少自作聪明!”说着,把手里的佩刀摔在地上,刀影绰绰,尘土飞溅,渺渺云烟里,隔着彼此的天涯海角,只是一个暴躁,一个却惊讶莫名。谢娴正为方才的推测自得,见常青如此态度,不由蹙眉,这些锦衣卫都是些疯子吗?好端端地说这话,这又是……   正忖度间,见常青弯腰捡起那银针,望着手心里的银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若是你不信我说的,可以找太医院的徐胡两位太医鉴别……”谢娴忍不住又开口,常青虽然又莫名发火,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说得周密些。   常青不答,只是阴沉着脸,沉默半晌,忽然恨恨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又赢了一次锦衣卫,是不是?”说着,忽地把那银子贯在地上,他功力极高,那银针不像先前那样“啪嗒“落地,而是宛如箭一般,“嗖”地一声,掺入了青砖地上。   谢娴脸色大变,提起裙子要去捡那银针,却被地上的佩刀一下绊倒,直直地向前磕去,常青离其不过一尺,本想要拽住她的胳膊,却在半途中改了主意,一转身挡在了谢娴跟前,谢娴便一头扎在了他怀里,常青想也不想,伸手紧紧搂住……   尽管,他们隔得这么远,这么远,可是……   就让他在这样的缝隙里,偷渡着这温馨的片刻……   谢娴睁大了眼睛,只觉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团团包围了自己,似乎每个毛孔都浸满了他的味道,脸“腾”地红了,浑身发抖里也不及多想,拼命挣脱,蹬蹬后退,怒道:“你干嘛?”   常青一言不发,这是一种偷渡,或许这是一种劫难,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抱过她的双手,淡淡道:“你说呢?”声音里含着一种近似绝望的东西,却又有着一种执着的眷恋,提不起,却也放不下。   谢娴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止口,低头去寻觅那银针,终于在一尺之地找到,蹲下来,想要拔/出来,可是她不会武功,如何能弄出来,双手用力了半晌,却见那银针丝毫不动,忙转头急道:“常……大人,快些,这银针若是接触地面久了会变质,到时候再也认不出来了。”   常青听了这话,终于清醒过来,他开始听谢娴说,那银针若不直接接触人身,应该无妨,此时听说会变质,脸色微变,走过去蹲下来,见谢娴的手正死死捏着那银针,也不多想,握着谢娴的手,稍微用力,便拔/了出来。   谢娴见他几乎环抱着自己,浑身出冷汗,攥着那银针向外爬了两步,站了起来,又后退两步,见常青离得远了,这才拿出针来,因为这银针是整个事情的关键,连害羞都来不及了,走到窗棂下,在月光下细细观瞧,见其紫色稍微变浅了些,却并没有太多变化,长长吁了口气,转头道:“大人,这银针……   见常青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想起方才,脸上不由红了,咬了咬嘴唇,一本正经地沉声道:“大人记住,这银针千万不要与土木物接触,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辨别不出来了。”   常青怔忪许久,才“嗯”了一声,经历方才那一场,他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不是那么阴沉,负手而立,淡淡道:“太医院有人的。”   “不要找娘娘的人。”谢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若是串通好了,那可坏了。”   “不用你嘱咐。”常青冷冷道。   谢娴忽地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抿了抿嘴,万福道:“谢娴僭越了。”   常青不答,走的谢娴跟前,把那银针夺去,放在了托盘上,捡起佩刀扬长而去。   谢娴望着常青的背影发了半天呆,忽地转过身走到窗棂前,眯起眼向外望去,月色琉璃,静静晒在前罩房的院子里,这是行宫的最前沿,住的是大内禁卫以及暂时关押的人犯,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在这静谧的夜里,连同那权力、美色、阴谋与利益的传奇……   谢娴轻轻地把头靠在铁栏上……   “娴儿,你既然中了宫选,有些东西,便要懂了……”父亲的声音盈盈在耳,那个书香萦绕的书房,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些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忠臣文士,赫赫武将,后宫嫔妃,皇家荣耀……揭去那层伪饰的面纱,是斗,是比大宅门更凶险更凶残的斗!   “娴儿,你怕不怕?”父亲的手抚着她的肩头,小小女儿,竟是让他最放心的那个。   谢娴摇头,眯起眼,道:“爹,我不怕。”   “好,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现在我跟你说朝廷里的几大势力……”父亲坐在东坡椅上,长长的胡须随着风飘摇,宽衣大袍,名士风流,谢娴望着这样的父亲,想到这样清逸的人,却要永远在非漩涡里缠斗,有个念头忍不住要说出口……   阿爹,荣华富贵本为云烟,急流勇退才是上策。   可是她终究没有说,不仅没有说,还加入了这个漩涡,这是她的使命,正如娘对她的嘱托,无论她能不能,愿不愿,为了妹子,为了谢家,必须负重而行,负重而行……   “你应该用女人的法子……”   “你快被自己压死了,谢娴……”   常青的话徐徐传来,谢娴猛地抬起头,望了望四周,怔忪半晌,才明白是幻觉,那个讨厌的男人并不在,松了口气,用自己的额头枕着那冰凉的铁栏,闭上了眼,忽在茫茫里又传来遥遥的声音,仿佛是妹子谢灵,谢娴睁开眼,眨了眨,侧着耳朵听去:   “救命……姐……”   声音仿佛是被捂着嘴发出的,呜呜做声,她浑身一震,脸色大变,拼命晃动着那铁栏,想要大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望着那铁床,走了一圈,转了又转,终于跑到窗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喊完,低头把自己的裙子撕开一角,在墙角找了几块石头,用颤抖的手划了又划,划了又划,终于起了一点火星……   夜空里这尖锐的声音传得格外遥远,把人都惊得醒了,行宫最怕失火,禁卫门忙忙地穿衣走了出来,马方出了屋子,见人头攒动,呼喝道:“哪里的火,哪里的……”正说着,见院子里的枝叶的火星借着风势很快变成了熊熊烈焰,不由皱眉,指挥人去抬水……   正匆忙间,见房子后面忽然窜出一个人少女来,衣衫不整,满面泪痕,抬头看到马方,”哇”了一声,转过身便跑,就这么一照面,马方就认出竟是谢家的二小姐,脑袋“嗡”地一声,回头向房后看去,见两个锦衣卫踉跄追出来,脸膛发红,显然是喝了酒的。   马方只觉得那心都停跳了,若是……若是……   谢灵固然要死,这两人也保不住,毕竟欺辱千金小姐是重罪,何况如今四皇子备选太子,文臣势力大增,若是……若是,连魏公公与老大都免不了受责罚!   “混蛋!”马方上前一脚踹了下去,在两人懵懵懂懂里,一手一个揪着两人的衣襟拖到了房子后面,又上前两脚,怒斥道:“让你们作死,作死!”他武功不弱,手下又重,瞬间把两人打出了血来。   “马大哥,马大哥……”两人被打了十几下,有一个终于清醒了,道:“马大哥住手啊,我们不过喝了几口猫尿,那又不过是丫头,何况还没……”   “还没什么?”马方拧眉问道。   “还没上身呢。”那个嘟嘟囔囔地在地上“呸”了一口,道:“这可不怪我们,谁家丫头半夜乱窜,我跟老李正喝得有些高,正碰上,所以想……想吓唬一下罢了。”   “这算他妈的吓唬吗?”马方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怒道:“你们险些闯大祸,动不动,那不是个丫头,那是谢家的千金!再说上差的时候居然喝酒,我让你们喝,喝!”说着,又是一脚……   “啊?”一个从地上轱辘地爬起来,睁大眼睛,争辩道:“不可能,她穿的是奴婢的衣服,还自己说是个小丫头。”   马方不答,手下却不不肯停下,连打带踹,一招一式绝不含糊,两人知道自己惹了贵人小姐,也不做声,跪在那里,乖乖地让马方收拾,马方既然知道他们还没上手,自己便也没下重手,虽然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却也没有伤残……   “怎么回事?’常青在背后冷冷道。   马方见常青来了,吁了口气,停下手走到常青跟前,气得道:“这个小子喝多了猫尿,居然去惹那谢家丫头……”   “什么?”常青听到“谢府丫头”,心忽然停跳了,睁大了眼睛。   马方见老大面上忽然显出杀气来,忙解释道:“是那个老二,就是长得很漂亮的那个,老大你认得的……”   “哦……”常青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冰冷的漠然,拧眉道:“她与谢家的那些丫头婆子不是关在候房,怎么……”   “那就不知道了。”马方摇头道:“我让李嬷嬷她们看着的,也不知那丫头怎么跑出来的,又遇上这两个混货,差点铸成大错……”   常青“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满面挂彩的两人,“哼”了一声,道:“该打。”又对马方道:“你跟那婆子说,怎么做她看着办。”马方答应一声,常青转身向房前走去,没走几步,见一个锦衣卫走过来道:“大人,火势扑灭了。“   常青点了点头,在院子里望了望,见烧得最严重的是牢房对面的花枝,光秃秃的几乎黑了一片,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盯着那灰烬发呆。   “大人……”那锦衣卫低声道:“这个火来得有些蹊跷,好像是有人故意……”   常青那张俊脸隐藏在暗影里,看不清神情,沉默许久,道:“让马方来。”   那人答应一声,去找马方,很快马方走了过来,道:“老大,那两个人……”   “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常青问道。   马方怔了怔,挠了挠头道:”这倒是没问,只是我听走水,跑出来看,见那二小姐从房子后面跑出来,衣裳有些那个……那个……,我就知道不好,转眼见那两个小子出来,就过去……“   常青眯起眼,忽然转身,望着谢娴的牢房,铁栏杆里,人影岌岌,可是……他忽地俯身下来,仔细看着那花枝,见光秃秃的黑色里,飘着一丝布条,若不仔细看去,断断发觉不了的,常青把那布条攥在手里,对着月光仔细去看,心下终于了然。   好大的胆子……   在行宫之内敢纵火,若是发现了,怕是抄家灭族的罪……   为了救那个傻妹妹,连这个也不顾了吗?   哦……其实她是笃定他发觉不了吧……   常青捏着那布条,森然冷笑。   “大人……”一个锦衣卫跑了进来,道:“宫里头的陈公公方才听到响动,派人来问怎么回事。”   “有人喝多胡闹,就这么回他。”马方沉声道。   那锦衣卫见常青不说话,拱了拱手,转身去回话。   “大人,您看……”马方见常青捏着那布条,皱了皱眉,道:“这事……“   “你去告诉那李婆子……”常青沉吟道:“那丫头再疯癫,也是谢家的千金,这事不可外传,只跟她说一个丫头乱跑,被唬了一跳,也这么让她跟上面回话。”   马方躬身道了声“是”,转身离去。常青望着那花枝发了半天愣,转过身绕过房门,打开锁推开,却见谢娴一个趔趄向后“蹬蹬”后退,见到常青,脸色煞白,嘴唇微微抖动,却一言不发,仿佛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常青本来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恐吓要欺负,却在这样的苍白里柔软了下来,淡淡道:“没事。”   “什么?”谢娴茫茫里也不知要做什么,靠着墙壁,用力抓住那铁栏杆,她这辈子赖以骄傲的,一直努力支撑下去的,却成了毁灭的……   “你妹子,没事。”常青上前走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停驻,沉了沉心,语气恢复了冰冷,道:“你妹子穿着丫头的衣服半夜乱跑,被两个人截住……”顿了顿又道:“他们喝多了。”   谢娴忽地闭上眼,想说着什么,却因为嘴唇抖得太厉害,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有人及时防火,惊动了锦衣卫,所以……”常青低低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有着奇怪的抚慰之意,道:“所以现在,没事了。”   谢娴忽地低下头,闭上眼,沉默许久,低低道了声“谢谢。”   常青见她这等神色,上前走了几步,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一直在抖动,不停地抖动,忽然深吸了口气,后退了两步,走到铁床前,轻轻坐下,道:“谢娴,火是你放的吧?”   谢娴低着头,一言不发。   常青知道她不会承认的,继续道:“这里离那地方不过十几米远,半夜是能听到声音的,你把听到了妹子的呼救,便把布条扔出了对面的枝叶上,便大喊走水……”   谢娴依然不说话。   “开始……我以为是太监之声。”常青抬头望着谢娴,忽然皱起眉,少女在他眼里,一向是落落大方,即或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见她输了气势,此时却仿佛抽掉了魂魄,畏缩地靠在墙角,把头垂得低低的,仿佛……   “你那妹子……”常青微微有些于心不忍,正因为不忍,他要……“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久许久,谢娴才抬起头,颤声道:“什么?”   “我的意思,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好歹谢家也是书香门第。”常青说到“书香门第”四个字,忽然带了些讥讽,却又瞬息不见,道:“这是怎么了?疯疯癫癫,毫无礼仪,听说你们自幼一起长大,她……”   谢娴抬起头,望着常青……   或许常青这次并没有攻击与讽刺……   或许这次她实在不知怎么办好……   她在茫茫里张口,道:“都是我的错,从前妹子好好的,后来我与母亲斗法,母亲不忿失败,就去报复妹子,妹子莫名掉进了湖里,捞出来就变得有些古怪,我有时候怀疑她摔坏了脑子,当年学针灸医术,也是为了这个,后来发现她虽然古怪了些,却也没出什么大格,便觉得长大了就好了,再后来家里出了事……”   常青第一次见谢娴这么亲近地与自己说话,毫不设防,虚弱而,坦诚着,也不忍心把语气冰冷,而是竭力放缓,道:“应该是摔坏了脑子。”顿了顿又道:“不是你的缘故。”   谢娴听了最后那句,忽然闭上了眼,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掉进湖里,让她摔坏了脑子,最后若是让她……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常青听到“万死难赎”四个字,深吸了口气,他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不由站了起来,忽然发怒道:“说不是就不是,自己找罪受,也由得你!”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醒悟到常青的身份,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着头讷讷道:“让大人见笑了。”   常青“哼”了一声,道:“纵火的事情……”见少女神色凄然,忙改口道;“已经过去了,那婆子的事情牵扯非小,待我禀明圣上,自有分断。”说着,转过身走到了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见谢娴靠在墙上,把头埋在裙子里,她身形窈窕,姿容美丽,却因为气场太强,让人很难产生怜意,此时却……   他的心忽然乱起来,仿佛那个傍晚,那样的疲惫,重重压在了她的身上,也压在了自己心上,便生出了那种柔软,那种柔软不是仰头才见的渴慕,而是一种怜惜,一种想要呵护的温情,常青皱了皱眉,忽然又走到谢娴跟前,低低道:“别难过。”   谢娴没有动。   “跟你说,别难过。”常青重复了一遍,他极少用这样语气与人说话,此时说起来,硬邦邦的让人听着并不舒服。   谢娴这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道:“让大人见笑了……”说着,扶着墙站了起来,道:“谢谢大人高抬贵手。”   常青本来一片怜惜,见她这样,忽然生起气来道:“谢?拿什么谢?”说完又后悔了,道;“不用谢!”   谢娴此时却没有太多心思顾及他的变化,低着头,忽然叹了口气道:“是我放得火,大人如果想做把柄也成。”   常青听到“把柄”两个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淡淡“哦”了一声。   “不过大人应该也不会禀告实情,因为这事摊开来,谁都讨不了好去,不是吗?”谢娴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份淡然平静,眼眸里又是一片算计的意味深长,道:“那两个人上差的时候敢喝酒,又欺辱千金小姐,不但自个儿作死,连同大人也受连累的。”   常青听到她这话,忽然烦躁起来,他宁愿她一直是那摸样,那样的楚楚,那样的让人怜惜,让他心安理得地温柔下来,可是现在这样的她,却让他心生好胜的暴躁,总是恨不得要欺负她,要……   女人的法子最有效……   她为什么不用呢?   难道她蠢得不知道,那样的法子会让他更容易投降?   她……   为什么这么好强,这么好强……   ☆、第52章 断香   天色晓明,潋滟出淡淡的影儿,一夜即逝,羁绊着命运的周转离合,笼罩在牢房里的这对男女。   常青恨恨地望着谢娴,谢娴也静静望着他,毫无表情,平静淡然,抹平了方才的脆弱与眼泪,抹去那丢盔弃甲的瞬间软弱,她依然是谢家的大小姐,那个精明厉害,端庄大方的千金小姐,而他便只能是锦衣卫,文臣的对头锦衣卫!   所以,那个时刻消失了,是吗?梦里那毫无戒备地靠近,彼此与彼此的…………   常青忽然诡异地笑了,道:“谢娴,你就这么怕?”   “怕什么?大人。”谢娴神态雍容淡定,与方才那凄婉无助判若两人。   常青没有回答,扬了扬眉,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口,却没有锁门,谢娴蹙起秀眉,望着那空荡荡的影儿……   “你就那么怕?”   忽然,低下头去……   铁门始终没有锁,门外不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她疲惫地靠在墙角,不时抬头望着那窗棂,睁开眼,又闭上了眼,正估算着时辰,忽听脚步声,睁开眼见栾福与元福并李嬷嬷等婆子走了进来,只听铁门“嘎啦”一声关闭,栾福扫视着房间,见到角落里的谢娴,扑上前道:“小姐,你没事吧?”   谢娴精神一振,睁开眼望着众人,拧眉道:“灵儿呢?”   “姐……”谢灵从人群中走出来,忽然扑倒谢娴怀里,大哭起来道:“姐……姐姐……”   “好了,没事了。”谢娴拍着妹子的背,眯起眼望着这五六丫头婆子。   “小姐,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二小姐。”李嬷嬷逡巡着上前,“噗通”跪倒。她一跪倒,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元福垂泪道:“小姐,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   “怎么回事,元福。”谢娴把眼眸放在了元福身上。   元福见谢娴点了自己的名儿,上前一步,回道:“小姐,当时我们都在侯房歇息,没人看到二小姐出来,这事也怪奴婢粗心,在门口打盹的时候,听到响动,问了一句,二小姐只说她要解手,便没有理会……”   听到元福这么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只有谢灵静静的啜泣声,许久,才听谢灵开口道:“姐,不怨她们,我当时担心你担心地睡不着,怕你出意外,想着你这里离侯房也不远,他们看着我们也不紧,所以想过来瞧瞧你,结果……”   谢娴“嗯”了一声,沉吟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仿佛带着深深的遗憾,摁住谢灵的双肩,盯着妹子的眼眸,道:“灵儿,你担心姐,姐很感动,可是,你可知这是大内行宫,周围都是戒备森严的禁卫,你怎么会想着……”   谢灵脸色一白,低下头不说话。   如是平时到这种时候,谢娴就不会再追问,可是跟常青谈过之后,她忽然想搞清楚一件事……   “你明白吗?灵儿?”谢娴咬了咬嘴唇,指着跪着的元福李嬷嬷等人,道:“元福,你明白吗?”   元福听谢娴点了自己的名,上前一步道:“奴婢……奴婢是不敢乱跑的。”   “栾福呢?”谢娴沉声问道。   栾福正望着元福,听小姐点了她的名,忙道:“奴婢也不敢的,这种地方,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到处乱跑,便是宫里头的娘娘,也不敢的……”元福听她这么不给谢灵留情面,暗地里用手捅了捅她,栾福终于住口,低下了头。   “灵儿,你那里来的胆子呢?”谢娴眯起眼,望着谢灵那张绝美的容颜,她那乖顺可爱的妹子,怎么会越来越乖张,眨眼之间,竟成了这幅摸样?   谢灵没想到谢娴一直揪着不放,皱着眉嘟着嘴道:“姐,人家已经很倒霉了好不好,你还要再补刀吗?”   谢娴摇头,道:“灵儿,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你……这是怎么了?”   谢灵听了这话,心头砰砰直跳,她什么都不怕,可真怕……若是古人发现躯体换了芯子,会不会把她妖怪烧掉?   “我知道了,姐,我再也不敢了,其实也不敢了的。”谢灵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自从穿到这里来,在姐姐的呵护下,还算顺风顺水,可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自从遇到了男神,一切都急转直下,看来还是要收敛些才好,想到这里,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也不敢诉了,只道:“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了,我其实只是挂心你,以后……你放心,会乖乖的。”   谢娴沉默了许久,正色道:“灵儿,这次就这样过去了,若是你再出这样的事情,我准备跟老太太说,送你去姑子庙除除邪气。”说着,眸光烁烁地望着谢灵。   除除邪气?   谢灵与谢娴在一起时日不短,听了这话,知道谢娴这是起了疑心,一时魂飞魄散,眼泪掉了下来,道:“姐,你……好吧,我再也不敢了,若是再惹祸,就让我天打雷劈,好不好?”   谢娴见谢灵发誓赌咒,也不好再逼她,只得点了点头,对那些丫头婆子道:“你们都起来吧,这次……应该没事。”   大家听大小姐这么说,皆吁了口气,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李嬷嬷道:“大小姐,我看他们把我们押到这里来,让我们关押在一处,我就知道应该没事了的。”   “哦?”谢娴此时脸上才透出了些笑影,道:“嬷嬷怎么知道的?”   李嬷嬷笑道:“分开关押是为了审讯方便,如今合在一处,自然是有了决断的,好像那个头目是抄家的那个大人,我觉得他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咱们是冤枉的。”   谢娴点了点头,在余光里藐着谢灵,见谢灵提到常青的时候,咬着嘴唇想要说着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眸的热切却掩盖不住的,那颗悬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担心姐姐,想来看看姐姐……”   昨夜灵儿不是要来看自己,而是想……想……   想到这里,她忽然拒绝再想下去,见几个丫头婆子都站在那里,道:“你们担心受怕了好些时候,愿意歇息的就到铁床上歇息吧。”   “小姐,你呢?”栾福见谢娴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心疼,道:“小姐一夜没睡?”   谢娴摇摇头道;“我不累。”说着,转头对谢灵道:“灵儿吓坏了吧,元福,扶着二小姐去那边歇息。”   “姐……”谢灵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惊慌,从前这个时候,姐妹两个要好好叙话,她自然要紧紧跟着姐姐的,如今姐姐对她的态度,似乎……似乎……不会是真的……这么想着,反而不敢生事,被元福扶着上了铁床,昨夜惊吓了一夜,到底也是累坏了,心里虽然惴惴,闭上眼却也睡着了。   丫头婆子们有的坐在铁床上陪着二小姐,有的则坐在谢娴身边,栾福见谢娴怔怔地望着谢灵出神,拉着谢娴的手道:“小姐,您也别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到半截再也没说下去,按照她心里的想法,这么能折腾的二小姐,干脆让她折腾死算完,省得给小姐添乱,却知谢娴听了这话会大怒,便止住了口。   “大小姐……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放我们?”李嬷嬷站在窗口,一边向外张望,一边问道,大小姐个能干的,她说能放,应该能放。   谢娴抱着膝盖,坐在墙边,眯起眼望着窗外,静静道:“不出明日就应该有消息了的。”   果然,第二日,铁门被打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太监进来,对谢娴道:“你就是谢家姑娘,太后娘娘要见你哩。”   谢娴听了这话,忙站了起来,道:“太后娘娘?”她从前是见过太后的,这一次是……   那老太监点了点头,道:“跟我来。”顿了顿看了看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道:“你们也跟着主子过来吧。”   众人听了,忙躬身道“是”,谢娴对元福使了个眼色,又望了望谢灵,元福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谢娴带着众人随着那太监出了门,因为待在屋子里时间太长,一出门,阳光竟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却被栾福一把扶住,谢娴对栾福笑了笑,抬头见院子里站着几个锦衣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常青却不在其中。   谢娴低下头,带着众人,默默跟着那太监出了前罩房,拐出穿堂,进了一个偏门,进了寿清宫内宫,这寿清宫建住在半山之中,与普通行宫颇有不同,普通宫殿不过是层层阶梯,这寿清宫却是步步山阶,宛如爬山一般,每爬到一个阶段,便是风情日朗,重峦叠嶂在眼前,遥遥望去,那些高大巍峨的宫殿耸立的云端山涧,便宛如仙人之所居,飘渺,凌空,浩然博大。   “请问……”谢娴见那太监在一个宫苑前止步不前,不由开口。   那太监不答,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嬷嬷,三十多岁左右,容颜清丽,穿着女官服色,身后有个三四个宫女,对着那太监施了一礼,又笑着对谢娴道:“谢小姐。”   谢娴从前入宫也认得,知道是太后宫里头的安姑姑——大周朝宫里头有个特殊的规矩,一些伺候了主子许多年的丫头,若是不肯离宫,便做了宫里头的特殊女官,叫做“姑姑”,这些姑姑皆是过了婚嫁年龄的长龄女子,组成女官的主要部分,掌管司仪、司寝诸事,是宫里头娘娘们的拉拢对象。   时间久了,很多朝臣见有利可图,竟打起了这些职位的主意,自家里那些守望门寡,抑或特殊原因过了婚嫁年龄,又发誓不婚的女儿,便送到宫里头,做这种“姑姑”,这安姑姑从前是温阁老的孙女,不知为甚,发誓不嫁,进了宫做女官,如今位列三品,是太后眼前的红人。   谢娴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安姑姑。”   安姑姑微微一笑,拉着谢娴的手打量了下,道:“好长时间不见,小丫头越发出息了。”说着,望了望谢娴的身后,道:“你先去见太后娘娘,这些人便到这储秀苑,一会儿子你也要来。”说着,忽然闪过到谢灵身上,眼眸显出惊讶之色,迅疾恍然不见。   谢娴何等人物,见她这等眼色,就知道有些不妥,想了想,回来再跟她解释也罢,见那太监等得有些不耐,说了几句客气话,随着那太监向太后的昭阳殿走去,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前停下,那太监转身道;“谢家小姐稍等。”   谢娴笑道:“公公请。”那太监点了点头,拂尘一佛,一步步上殿。   谢娴站在殿前,用余光打量着这昭阳殿,见其坐落在寿清山的半山腰一块凸出的平台,四处山涧水流,云山雾罩,中间昭阳殿拔地而起,宛如仙境之中的楼阁,颇有出尘之意。   不一会儿一位小太监走了出来,高声道:“传太后懿旨,宣谢娴进殿。”   谢娴忙福了福身,提着裙子一步步向那昭阳正殿,走了十几层台阶,恭恭敬敬进了门槛,低着头行大礼道:“叩见太后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谢家丫头?快过来。”太后的语气十分亲切,笑语盈盈道:“正与贵妃说你呢。”   谢娴听到“贵妃”两个字,心砰砰乱跳,走上前,抬头迅速一瞥,见太后中堂而坐,两旁坐着几位宫中主位,旁边又站着几位年轻少女,便又跪倒:“拜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   “罢了。”贵妃“噗嗤”笑道;“你本来应该行了一次礼,如今没看到又补了一次,倒是亏了。”说着,招了招手道:“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快过来让本宫瞧瞧,看看更出息了没。”   谢娴讪讪笑道:“娘娘说笑了。”说着,站了起来,轻轻走到贵妃旁边,刚要说什么,被贵妃一把拉着,那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手,金色的凤钗步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声音轻快宛如蜻蜓点水却又渺不可听,“好厉害的丫头……”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抬眼望着那张如娇艳如花的脸,二十多岁的年纪,良家出身,由一个小宫女做起,不过十年便超越了世家贵女,成为六宫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林贵妃……   正忖度间,听太后在上面道:“谢丫头,贵妃一直惦记着你呢,昨儿跟着皇上过来,就跟哀家说,这人都齐全了,谢家丫头怎么没来……”   谢娴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笑道:“不过虚惊一场,倒让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操心了。”   “虚惊一场?”旁边的淑妃忽然开口道:“怎么恍惚里说你带着什么针,还死了人的。”说着,抿嘴笑着对贵妃道:“姐姐听说这事,唯恐那些粗人惊着了你,在路上就跟皇上说,派人把你接过来呢。”   谢娴望了望淑妃一笑,又转头对贵妃道;“多谢娘娘这份心意,说了也奇怪,他们不过问了几句话,关了我一夜,竟又放了,我现下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哩。”   “哦?”贵妃眸光一闪,捏着谢娴的手,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葱指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笑着对太后道:“太后,不是臣妾多嘴,那些锦衣卫神神秘秘的,有的没的都要弄出个惊天□□来,做什么都鬼鬼祟祟的,看着就渗得慌。”   太后抿嘴一笑道:“他们不过是遵从祖训,只近天子不近人罢了,神神秘秘也由得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她们几个都见过了,只有谢丫头还没见呢。”   贵妃听了这话,仿佛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回过头来道:“林丫头。”   贵妃身后一个绯衣少女走了上前,道:“贵妃娘娘。”   “这是谢家丫头,你们应该见过了吧。”贵妃笑道。   谢娴抬头见那那少女,大约十五岁年纪,秀眉凤目,与贵妃长得十分象,应该是贵妃的侄女林如月,笑道:“虽然未见,却也面熟。”   林如月上下打量着谢娴,嘴角弯弯道;“早就听说谢姐姐端庄贤德,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说着,俯身万福。   谢娴忙还礼道:“不敢当。”侍立在旁的那几个少女见林如月上去司见,也走上去,与谢娴相见,里面有三四个是谢娴认识的,如王郎家的王思怡,兵部司的岳诗,陈御使就爱的陈若媛,有几个却不认得,大家知道这是在太后御前,不敢多说,只对视一笑,便听太后道:“你们啰嗦完了吧。”   贵妃笑着对她们道:“太后娘娘找你们有事哩。”说着,指着殿堂中间的一个案几,道:“那里有几段佛香,只有纯阴之女才能断得,你们试试看。”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抬头望了望跟自己交情最好的王思怡,见其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也才知道,只得低头去看那佛香,见个宫女走上前,打开那佛香盒子,殿堂内瞬间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檀香之气。   谢娴眯起了眼,因为宫女们都背着她,看不清这佛香的样子,可是她知道因为太后笃信佛教,很多贡物便与佛有关系,眼前这段佛香,似乎是天竺进贡,只是还带着一丝奇异的……说不清的东西……   谢娴皱了皱眉,她虽然对香气知道不多,可是因为精于麻药,知道但凡浓烈的东西,必有一个可怕的害处,而这佛香实在……太浓烈了!   正想着,听太后道:“这佛香是天竺进贡的,据说是佛祖当年圆寂之前种植的竺花,提炼而成,哀家本来要亲自断香,却听那禅师说,这佛香有特殊的洁净因果,必须纯阴之体才能断得,因此便让你们试试,若是你们因为这个得了缘法,也是你们的福气。”   众女听了这话,纷纷施礼,道了声“是”。   宫女们打开了那香盒,便站开来,太后忖度半晌,道:“林丫头,你先来看看。”   林如月见太后第一个点了自己的名儿,心中大喜,低低答了声“是”,对众妃又福了福身,走到那案几前,望着那粗如婴儿之臂的佛香,咬了咬嘴唇,拿起那削刀,在中间一断,两个宫女分列在旁,在她拿起那削刀的片刻,双眸炯炯,全神戒备,毕竟这是在太后之前,无论是谁,动刀都需警惕。   林如月切完,见刀缝还整齐,笑着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女断完了。”   “拿来给哀家瞧瞧。”太后语气里含着异样的急切,谢娴听了越发惊疑,微微抬起头,藐了藐高阶之上,见太后亲自端着那香盒,竟找来了珐琅眼镜,仔细看了许久,点了点头道:“好,下一个……”一抬头望着谢娴,道:“就让谢家丫头来。”   谢娴出列万福,走到那案几前,宫女已经把佛香端了回来,她并不急着拿削刀,而是凝神望着那佛香,这佛香真的很古怪,很古怪,远远闻着,也不过觉得过于浓烈了些,如今再去闻,却觉得那端然正气的佛香里,有着一丝诡异而妖香,很是不正……   谁?   怎么会进贡这种佛香?   或许是不知情,无意中弄错了?   谢娴心中暗暗思量,却没有说出口,毕竟这种事情,一旦查出来,便是抄家灭罪,滔天之祸,在没有确定之前,她不能开口,看着林如月切割的那刀面,或许因为力气不足,那切面颇有零碎的香屑,微微沉吟,拿起削刀,迅速一切,放下施礼道:“太后娘娘,臣女断完了。”   太后照例把那佛香拿过去看,却见那佛香的两截之中,有一节刀口十分干净光滑,毫无碎屑,先欢喜了几分,道:“谢丫头断得好”说着,却又微微蹙眉,道:“谢丫头,你怎么不中分而断,却是三七而断?”   谢娴轻轻站了出来,回道:“禀太后娘娘,佛曰,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这佛香实在太过长大,若是大事之时焚香,大约要划为十八段最佳,如果不是,则六段最好,所以我三七二断,以此十八也好,六段亦可。”   殿中众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太后怔忪半晌,忽然笑道:“谢家书香门第,谢家女博学多才,如今你长大了,也越发出息了,在闺阁里竟传出女中诸葛的名号来,如今看来真真名不虚传呢。”   谢娴面不改色,低低道:“太后夸奖了。”说着,退到众女之中。   太后得了谢娴的启示,十分欢喜,对那几个少女道:“既然谢家丫头这么说了,你们便这这么断好了,正好十八段,哀家准备在寿辰之日祭天地用。”话音未落,听贵妃道:“哎呀呀,太后,这次您老人家可要说明白了,上次臣妾拿着您的佛香去错了殿,被皇上好一阵数落,连银子都罚了许多。”   其他人见贵妃撒娇,都附和地笑了,德妃一直一言不发,此时才道;“你也是,太后的那香是极品贡物,又不是普通的佛香,你居然这么轻易给贡了,怪不得皇上罚你。”她在宫中年纪太大,虽然不是很得宠,却因为资历最老,连皇上都给了三分颜面,因此对贵妃也说的。   贵妃听了这话,抿嘴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本来倒是也不想那么急,只是说什么安利索王子,什么喇嘛要一起来,非要什么极品之香,我当时想着老祖宗哪里肯定有好东西,因此便指人去安姑姑哪里拿了,结果……”说着,苦着脸道:“老佛爷,这次您可得说清楚了,咱家是不认得那么多好东西的。”说着,忽然藐了藐不远处的谢娴。   谢娴一直低垂着头,波澜不动的面上,全是恭谨之色,连眼珠也不转一下。   贵妃的眼眸一点点冷了下来,听太后在上面笑道:“也罢,也罢,这佛香不用你操心,哀家自己指着人去弄,这些东西,怨不得你们不懂,便是学佛有年纪的人,对那些佛香断法也未必能分得清呢,只是……对了,谢丫头,你怎么知道哪些?”   谢娴听太后点了自己的名,忙出列躬身答道:“回娘娘,臣女并未学法,只是家父精通此道,便知道了些而已。”   “哦?谢源还学佛?”太后眸光一闪,笑道:“果然是佛祖保佑。”   “真真是哩,老佛爷,”淑妃忽然开口道:“臣妾听说锦衣卫抄家的时候,谢家居然一草一木都没动的,真真是佛祖保佑呢。”说完,抿嘴笑着望了望谢娴,又看了看贵妃。   ☆、第53章 寿礼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抬头飞快地藐了淑妃一眼,又低下了头。   因为要进宫,她对宫里头的情况十分熟谙,这淑妃比贵妃进宫早三四年,起先也算得宠冠六宫,后来贵妃入宫,便渐渐被多了风头去,只是淑妃表现的还算淡定,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平时为人极其低调,很多场针对贵妃的算计里也不见她的影儿,渐渐让太后与皇上对她放了心,几年前封妃大典荣升四妃之一,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难道是……   “谢娴,果真如此?” 贵妃听了淑妃这话,眸光一闪,笑着对谢娴道:   谢娴出列禀道:“回贵妃娘娘,当时锦衣卫没有动的缘由,是我把靖毅将军的佩玉拿出来。”   “对了,哀家记得你们谢家与靖毅认了干亲的。”太后插口笑道:“在他们手底下放你一马,真真你的造化哩,谢娴。”   谢娴低低答了声“是的,太后。”话音未落,听淑妃道:“我听说锦衣卫抄家,基本上都是寸土不留的……”   “正是。”贵妃忽然被提醒了,抿嘴笑道:“锦衣卫抄家不是寸度不留的……”说着,意味深长地审视着谢娴。   谢娴的心砰砰地要跳出来,只得上前一步,答道:“回娘娘,锦衣卫是把家抄了的,只是因为那玉佩没有伤害家人罢了。”   淑妃“噗嗤”一笑道:“难不成是看着谢家丫头漂亮,竟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说完,捂住嘴,笑望着太后道:“老祖宗,臣妾胡沁了。”   太后因为那佛香的事情,心情欢喜,嗔笑道:“你果然是胡沁。”顿了顿又道:“谢丫头摸样虽然不错,却也算不得绝色,我仿佛听说你家还有个闺女,倒是个……对了,叫什么来着?”   “是二妹谢灵。”谢娴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静静答道。   太后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余下的几个少女把那佛香断了,几个少女既然知道太后的意思,便按照十八段的样子来断,有断得好的,有断的不好的,但大样子是不差的,太后见她们那整齐的十八段佛香,心中喜悦,吩咐身边的宫女装好拿回,便道:“好了,好了,今日便是这差事,哀家让你们做个见证,这一局啊,谢家丫头是首功。”   谢娴听了这话,垂下了眼帘,她本来就是奔着皇子正妃而来,太后让断佛香,是对她们几个耐性与佛性的考验,这一局胜出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两位主位娘娘如此表现,却有些出乎意料,无论是谢家还是她自己,从来就不曾得罪了这两位,这……算是哪一出?   二皇子吗?   谢娴微蹙秀眉,正忖度间,太后说”乏了”,吩咐她们先退下,一个圆脸的宫女引着她们出了昭阳殿,见安姑姑带着十几个宫女正站在殿门前等候,那圆脸宫女行礼道:“安姑姑,老佛爷说交给您了。”   安姑姑点了点头,笑着对几个少女道:“诸位小姐,我姓安,在太后手下办差,这些日子,由我伺候诸位。”   几位少女知道她是阁老之孙,又是三品女官,不敢怠慢,一起施礼道:“见过安姑姑。”   安姑姑点了点头,道:“走吧。”转领着众人向储秀苑走去。   “娴儿。”王思怡此时放上前,拽了追谢娴的衣袖,低声道:“我还以为入宫能很快见到你,结果刚进来就听说你出了事。”   “就是啊,娴姐姐,到底怎么了,恍惚里说是大事,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了。”岳诗赶上前,轻声问道。   谢娴抬头见几个相识的闺阁也好奇地望着自己,轻描淡写地笑道:“一场误会罢了。”   “可是我听说,有个婆子……”岳诗还要说什么,被王思怡拉了拉衣袖,便住了口。   一时众人皆默默无语,随着安姑姑等人进了储秀苑,见一溜的排房,中间用梧桐树相隔开,中间有个莲花池,正是夏初季节,小荷初露尖尖角,飘逸着淡淡的花香,安姑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笑道:“丫头站的地方就是各位的房间,小主子们初来乍到,先行回房歇息吧。”顿了顿又道:“储秀苑地方不大,所以小主子们带来的那些婆子都打发到后头去了,若是要取什么物件,先行跟我说。”   众女答应一声,纷纷向自家房间走去,谢娴见栾福站在东首第一间,走到跟前,低声问道:“灵儿呢? ”   栾福撇了撇嘴,道:“本来是想让她跟着那些婆子,二小姐死活不同,所以……”说着,向屋里藐了藐。   谢娴“嗯”了一声,道:“进去吧。”主仆两人进了房间,见这房间乃是一个三间样式的套间,中间是正堂,谢灵正坐在那案几前,一边无聊地拨拉着那茶几,一边托着脸不知想什么,见谢娴进来,站起来道:“姐,怎样了?太后娘娘没责怪你吧。”   谢娴见妹子面上露出关切之色,心中一暖,笑道:“太后大概是大事化了。”   “啊?小姐,这么怎行?”栾福跺了跺脚,道:‘我们好歹被他们关了两天来两夜,怎么能……”   谢娴脸色一沉,道:“宫里头的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嘴?”   栾福极少见小姐变脸,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元福从里面走出来,道:“小姐,你这些日子也累坏了吧,快更衣歇息吧,离太后寿辰还有一两日,下面还不知有什么呢!”   谢娴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正要进里间,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谢娴对谢灵道:“灵儿,去里间,没有吩咐不得出来。”   谢灵眨了眨眼,正要说话,便被元福拉到了里间去,栾福去开门,见王思怡与岳诗正站在门外,谢娴平日与她们素有交情,忙笑着迎了进来,吩咐栾福去沏茶。   “娴姐姐……”岳诗性子急躁,待宾主落座,便问道:“听说你们家出了事,本来想去探望的,可我们家也是自身难保……”想起那阵子担惊受怕的日子,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那婆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恍惚听说死了人的?”   王思怡知道谢娴不想多说,瞪了岳诗一眼,却听谢娴坦诚道:“确实是死了人。”   此话一出,两人变色,对望一眼,“娴儿,若是死了人,那些凶人如何肯放你?”王思怡忍不住开口问道。   “明显不是我做得,他们只好放了我的。”谢娴含糊道:“可能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   岳诗点了点头,把手一拍,道:“我知道了,娴姐,必然是他们觉得贵妃护着你,不敢得罪贵妃,所以把你给放了。”   王思怡却拧起眉道:“我怎么看着今日贵妃与淑妃两位娘娘,对娴儿倒是没好气的样子,何况她那个侄女备选,她怎么舍得让娴儿抢了头功?”话音未落,忽听敲门声,栾福去打开门,见林如月与一个面生的圆脸少女站在门前,恍惚里似乎叫冯媛。   谢娴忙迎了出去,笑道:“没想到两位姐姐大驾光临。”   林如月抿了抿嘴,却见那圆脸少女冯媛未语先笑道:“过来看看娴姐姐,太后娘娘今儿都夸你了呢,所以我跟林姐姐说,不知娴姐姐准备了什么稀罕的寿礼,想过来瞧瞧。”顿了顿又道:“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快进来坐,正好两位妹妹也都在。”   林如月抬头见岳诗与王思怡,嘴角一弯,也不打招呼,径直坐在了那桌子的对面,道:“两位姐姐倒是手脚快,谢姐姐还没选上,你们就附上了。”   王思怡与岳诗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岳诗皱眉道:“林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与娴姐从来交好,什么选不选的,只有那时时念在心怀的人,才会……”话音未落,听谢娴道:“诗妹妹,你给太后娘娘准备了什么,我倒是不知……”说着,对她眨了眨眼。   岳诗知道谢娴为了她好,毕竟得罪贵妃娘娘,他们岳家也讨不了好去,只得转了话头道;“是阿爹从江南带来的金丝织绣线,我与几个姐妹一起织的万字符。”   “果然是好的。”冯媛拍了拍手,大喇喇走到近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道:“你们瞧我的。”   大家低头看去,不由发出惊呼,众人贵家出身,见惯了珍珠,只是这样又大又圆润的珍珠却是第一次见,晶莹透明里发出烁人的光彩,单单放在那里,整间屋子便被照亮了,“这是夜明珠吧。”岳诗啧啧道:“我从前只是听说,现在还是第一次见。”   冯媛笑道:“是,是我哥千辛万苦从海南弄到的,正好赶上太后娘娘的寿辰,真真是造化哩。”说着,抬起头来,望着谢娴道:“娴姐姐,你的呢?拿来给我们瞧瞧?”   谢娴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王思怡道:“林妹妹是贵妃的侄女,想必寿礼是上好的。”说着,深深地望着林如月。   林如月“哼”了一声,道:“不是我拿大,那东西现在拿不出来的,只有到时候才会开。”   “难道是什么奇花异草?”岳诗反应极快。   林如月脸色一变,却不说话。   “那王姐姐的呢?‘冯媛笑望着王思怡,王思怡抿嘴道:“我是笨笨的,不过会写几个字罢了。”却不再多说。   冯媛这才转过头,对谢娴笑道:“姐姐呢?”   谢娴不知这少女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热情,只是她素来给人留颜面,笑道:“我到是跟诗妹妹冲撞了,也是刺绣。”   冯媛眸光一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怔了怔又笑道:“其实感觉姐姐进什么都好,你瞧今日太后娘娘,都把姐姐夸上天去了,让我们跟着姐姐来做,我想若是四皇子来了,一定也会……”   大家都是闺阁小姐,说话自然文雅委婉,即使想的是一件事,却也不会象冯媛这般直接说出来,因此见她这么说,都脸色微变,岳诗是冲着谢娴眨眼,王思怡却若有所思,林如月听了,眉毛一拧,道:“不过是断了一次香,这就看出来了?”说完,脸上怒气渐显   冯媛却似乎没看出来,只道:“林姐姐有所不知,太后娘娘在这之前,就夸过娴姐姐呢,说娴姐姐贤德端方,堪为正宫之主。”   “胡说!”林如月听到“正宫之主”四个字,再也忍不住,“啪”地一声拍桌子,站了起来,却见众人都拿惊异的眼眸看着她,便又生生坐了下来,嘴唇气得发抖道;“姑母在宫里头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你倒是听说了?”   冯媛脸上显出恐慌之色,道:‘是我的不是了,林姐姐,你晓得,我有个远房在太后宫里头做姑姑,听她闲暇里这么说的……“   林如月额头乱跳,明知道自己这样表现,实在太过失态,可是“正宫之主”是她心心念念之所在,贵妃姑姑也是要势在必得,可听冯媛这么说,未免心里头又恐慌又难过,皱着眉道:“一个姑姑能打什么准,我姑母都不知道。”   “是,是,也许是她顺嘴胡扯也未必。”冯媛连忙答应着,低下了头,她不过是个工部司的女儿,比在座都低了一等,见林如月生气了,便不敢再说。   王思怡与谢娴性子相仿,都是性子沉稳缜密之人,见这两个不怎么熟悉的少女,忽然跑到这里来说了这么一通,心中诧异,抬头望着谢娴,眨了眨眼,谢娴摇了摇头,她又点了点头,听岳诗笑道:“娴姐姐怎样我不知道……”话音未落,忽被王思怡在案几下拽了拽,便改了口,道:“娴姐姐,你跟我冲撞了可怎么好,我肯定比不过你的。”   谢娴“噗嗤”一笑,道:“太后娘娘看得是心意,又不是怎样好,若是要好,江南绣神慧娘好不好?”   岳诗听了这话,才安了心,道:“怪不得我家大人也夸你,一句安天下啊。”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笑了,林如月也有些后悔方才失态,收了傲色,说起了别的事情,众女说了一会儿子,纷纷告辞离去,王思怡与岳诗留在最后,岳诗低声道:“娴姐姐,那个林如月你要小心,方才那些话,定是得罪她了,她姑母就是贵妃,我捉摸着贵妃对你好像有些不对劲。“   谢娴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听王思怡道:“我倒是觉得那个冯媛不对头。”说着,眸光烁烁地望着谢娴,道:“娴儿,好像很多东西都针对你似得,你这是得罪了谁?”   谢娴其实也正这么想,听好友提醒,心头一跳,皱着眉道:“我也在想……”顿了顿,干脆挑明道:“那死去的婆子好像是贵妃的人。”   “啊?”两人听了这话,干脆不走了,转身望着谢娴,岳诗脸色大变,道:“那……娴姐姐,你可糟糕了。”   谢娴摇头道;“应该不是我。”   “不,应该是你。”王思怡沉吟道:“娴儿,应该是你。”   谢娴猛地抬头,望着王思怡,两人对望许久,听谢娴道:“怎么会,谢家又不是……”   “很难说。”王思怡拧眉道:“虽然靖毅将军出了大力,可是谢家首当其冲,又以十几封信翻身,娴儿……枪打出头鸟。”   谢娴脸色微沉,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顿了顿道:“谢家没那么重要,四皇子也不至于……再不济,还有太后娘娘呢。”   王思怡沉吟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捏了捏谢娴的手,笑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   岳诗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道:“你总这么说她,她便会越来越操心,最后就成了老太婆了。”   谢娴笑了笑,正要说话,听岳诗又道:“还好这次你那个妹妹没来,否则你有热闹了。”她性子爽直,常去谢府玩耍,对谢灵素来是看不上的,后来谢灵与宋濂定亲,更是义愤填膺,碍于谢娴的面子没敢破口大骂,可是什么时候也不忘踩一脚。   “呃……”谢娴脸色微变,唯恐屋子里的谢灵听到,道:“也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也歇息去吧。” 王思怡与岳诗听谢娴这么说,想起她关押了两日,忙告辞而去。   谢娴见她们走了,转过身走回案几,望着上面的茶盏正出神,见谢灵走出来,恨恨道:“那个岳诗,什么时候也不忘踩我,讨厌。”   谢娴知道她们见面就吵架,忙道:“正是因为如此,你不要随便出来,免得被诗妹妹认出来,你们若是再吵起来,一定会有大事故,别忘记这是皇宫。”   谢灵自从出事之后,已经乖顺了很多,听谢娴这么说,嘟着嘴道:“知道了,姐……”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谢娴满身疲惫,正要歇息,听了这声,对元福使了个眼色,元福忙把谢灵拉回了里间,栾福打开门,见冯媛笑嘻嘻站在外面。   “什么事?冯妹妹?”谢娴笑着迎过来道:“可是忘记什么东西?”   “不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冯媛也不待栾福牵引,径直走到正堂的案几旁坐下,道:“方才林姐姐那样子,我觉得有些惭愧,所以过来跟娴儿姐姐道歉。”   “哦……”谢娴波澜不惊地笑道:“道什么歉,我都没看出来。”心下却越来越惊疑,先是挑拨林如玉对自己的嫉恨,然后拿出寿礼……这位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是姐姐心胸宽大,是我等万万不能及的。”冯媛眸光一闪,笑道:“姐姐可知太后娘娘是怎么夸你的?”   自来女子喜欢赞美,何况还是太后娘娘的赞美,恐怕普天下女子没人拒绝得了的,谢娴也仿佛容光散发,笑道:“承蒙太后娘娘看得起,我哪里配得上。”   “谁说的,那个姑姑说了,太后娘娘赞娴姐姐有勇有谋,又端正贤德,简直是小辈里罕见的人才哩。”冯媛见谢娴上钩,心花怒放,忙把自己想到的话都一一对谢娴说了出来。   谢娴只是一味谦虚地笑,冯媛见其虽然未曾达到自己想要的摸样,却也眉开眼笑,便直接开口道:“姐姐,听说您的寿礼与岳姐姐一样的。”说着,把自己的珠子拿出来,道:“姐姐能给瞻仰一下吗?”   谢娴知道这才是她来的主要目的,沉吟了下,吩咐道:“栾福,去拿寿礼来。”   “小姐?”栾福诧异地问了一句。   “去。”谢娴笑道:“冯妹妹一片诚意,不可辜负。”   栾福只得进到里间去拿寿礼,冯媛听到谢娴说到“一片诚意”,心中乱跳,抬头窥视着谢娴的脸色,见其一片端然平和,并无任何异色,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栾福把拿出一个锦盒来,放在案几上,打开,谢娴把那锦盒推到冯媛跟前,道:“冯妹妹,这就是我准备的寿礼。”   冯媛亟不可待地低头瞧去,见那锦盒里堆着一匹霞帔,乃是用江南金色锦线绣成的,最妙的是每个锦线的结头都缀着小小的珍珠扣,这么望着便觉得烁烁发光,若是穿戴上,必然映得容光散发,忙点头赞叹道:“好,好,姐姐果然心思灵巧,竟点缀了这么多珍珠,太后娘娘见到,一定十分欢喜。”   谢娴微微一笑,其实这霞帔的妙处还不再珍珠,而是花纹,那花纹乃是谢娴费了旬月功夫织成,每个云罗花纹都嵌着“卍”字,而无数个“卍”字组成“江山永固”四个大字,冯媛一直冲着那寿礼而来,却连这些都看不到,可见其心……   “娴姐姐,我觉得好好看,能不能拿起来瞧瞧?”冯媛满面渴慕地望着谢娴。   谢娴一怔,点了点头笑道:“好。”   冯媛大喜,站起来,垂下袖子看了好一会儿,又从袖子里伸出手,把那霞帔小心翼翼提了起来,放在窗棂透出的光影里观瞧了半日,道:“啊呀,我看出来了,这是万字符组成的江山永固,太后娘娘若是看到了,一定欢喜极了。怪不得太后夸你哩。”   谢娴一霎不霎地望着冯媛的手,嘴角微弯,淡淡道:“冯妹妹过奖了。”   冯媛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回头见谢娴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忽然有些心虚,忙转过去,把那霞帔放在了锦盒里,道:“不好意思啊,姐姐做得实在太好了,竟让我看得着迷了,这一次姐姐的寿礼,我相信一定能拔头筹的。”   谢娴摇头道:“冯妹妹的寿礼也不差的。”说着,把那锦盒盖上。   冯媛望着谢娴的手,露出笑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道:“娴姐姐可知道林姐姐的寿礼是什么?”   “什么?”对于这位出身良家,青云直上的林家,谢娴倒真有些好奇。   “据说是千里迢迢从天竺买来的一种佛花。”冯媛脸上带了几分谄媚,道:“据说那花式极稀罕的之品色,几十年才开一次花,开花之时,佛光普降,福缘极大的人才能有幸一睹,林家这次,可是真的下了血本,姐姐若是想做正妃,可要降得住林姐姐呢,贵妃娘娘这次……”冯媛直视着谢娴,一字一句道:“势在必得。”   谢娴神色不动,只点了点头道:“谢谢冯妹妹提醒。”却也不再说什么。   冯媛见自己抖出这么大的料,谢娴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这趟已经达到目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而去。   她刚走,栾福走过来抱怨道:“这主子也是,平日里从来不见跟小姐交好,如今这是怎么了。”却见谢娴沉着脸,望着那锦盒发呆。   “怎么了?小姐?”正说着,谢灵与元福也从里面走出来,谢灵抱怨道:“怎么说这么长时间啊,这丫头要跟你谈恋爱吗?等得我都快睡着了。”   这话说得栾福元福都笑了,却见谢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望着那锦盒。   “怎么了?小姐。”元福觉得有些不对。   “去把那银针拿来。”谢娴端起锦盒,走到了里间,放在床头案几上,觉得有些不够敞亮,又拿起来放在窗前那案几上,小心翼翼打开……   ☆、第54章 相约   “小姐?”栾福几个都睁眼望着谢娴。   谢娴神色不动,望着那锦盒,忽然道:“栾福,把灵儿给我做的手衣拿来。”   谢灵本来愣愣地瞧着,听了这话,“噗嗤”笑道:“是手套!什么手衣。”   “是手套。”谢娴对着妹子一笑,又把眼眸放在那霞帔上,谢灵见姐姐这等神色,忍不住问道:“姐,你看出什么来了?”   谢娴沉吟着摇头,一会儿子栾福给谢娴拿出白色手套,谢娴戴上,拿起一柄小剪,仔细看着那霞帔上一颗颗珍珠,终于找到一个,垫上一张白纸,轻轻刮动着那小珍珠,刮了许久,终于停住。   “小姐,这纸上什么都没有啊。”栾福站在身边奇道。   谢娴摇了摇头,抽出一根银针,拨拉着那白纸,不一会儿,那白纸渐渐显出紫黑色的印染来……   “有毒!”元福惊呼道:“好险恶的用心,她是想用这个毒害太后娘娘,然后栽赃到小姐身上吧”   谢灵听了这话,也吓得脸色有些发白,道:“这么快就宫斗上了,姐,你是不是表现很突出,让人给盯上了?”   谢娴还没说话,栾福接口道:“二小姐,这是当然的,你没听见吗?那人说太后娘娘一直夸着小姐来着,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她们想把最有可能当上正妃的小姐给打掉。”   元福藐了藐栾福,笑道:“你这丫头也学会了呢。”说着,对谢娴道:“小姐,二小姐与栾福说的不错,这人是算计您呢,说不得幕后就是贵妃娘娘指使,她自己不好露头,也不会让自己侄女亲自出马,便找一个替死鬼来……”   谢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望着那张纸。   大家知道她在沉思,也不敢打扰,静静望着她,过了许久,才听谢娴道:“可能不会这么简单,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是我现在想不出来的。”   “为什么?”谢灵道:“事情都明摆着,姐还怀疑……别太圣母哦。”   “不是。”谢娴很快道:“她是想害我,可是害我的方式却有些蹊跷。”   “下毒还不够吗?”元福奇道:“这毒看着很厉害啊。”   “这种毒叫一朝醉,是很容易被发现却并不容易致命的毒药,若是我要下毒……”谢娴眸光一闪道:“就不会下这类的毒,因为这样子很容易被发现,并给诬陷之人以借口,要下也要下那种慢性之毒,待太后中毒已深,已经无可挽救的时候,便是被发现这是诬陷的,那人也要被连累地抄家灭族!”   屋中几人听到这话,都脸上变色。   “小姐……你想得也太深了……”栾福想到这里面的险恶,嘴唇微微抖动道:“也许他们没有想的那么深,不过是随便用了一种毒而已。”   谢娴拧眉道:“从那婆子死,到下这种毒,还有今日贵妃与淑妃两位娘娘的表现,那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那人?什么人?姐。”谢灵被谢娴说得有些害怕,不由偎依到姐姐身边,道:“好吓人啊,姐,你知道对头是谁了吗?”   “还用问?”栾福借口道:“自然是贵妃娘娘……”   “若是按照小姐的想法,应该不是。”元福摇头道:“应该另有其人。”   谢娴赞许地望了元福一眼,道:“我虽然不知那人是谁,可知道那人应该不是贵妃,而且应该……应该也不是……”眼前忽然浮现出常青的影子,忽然住口。   “到底是谁?”谢灵并没有发现谢娴的异样,皱起眉,道:“这人好厉害,居然能左右贵妃……”   “小姐,我在屋里头恍惚听着王家小姐说,好像都是针对的您,是吗?”元福担心地问道:“那个坏人所作的一切都针对咱家吗?”   “是,却也不是。”谢娴沉吟道:“之所以是,可能我是个引子,之所以不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小小的谢家还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应该是……”   “太后?”谢灵眨了眨眼。   “皇上?”栾福把手一拍。   元福侧头沉思道:“四皇子?”   谢娴对元福笑道:“应该是。”   “那怎么办啊,姐,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又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谢灵不由担心起来,她如今吃了这么多亏,自己喜欢的男神却没有想象中对她一见钟情,不由对自身魅力有些怀疑,连带对穿越光环也有些不自信了。   谢娴放下那霞帔,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许久,停住身形,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也看不出那人的路子,只能猜到他是利用贵妃,拿我作筏子,来对付四皇子,至于这个人什么目的,什么身份,又想怎么做……”   说着,望着那霞帔,霞帔此时正放在窗户前的案几上,阳光透过那窗棂晒进来点点金光,映照在那珍珠上,竟有些刺眼,不由一愣,快步走到案几前,端起锦盒想向外走,却又硬生生止住,忖了忖,干脆把那霞帔挂在了窗棂上……   “姐……你要做什么?”谢灵见姐姐举止古怪,不由好奇。   “小姐这是发现了什么?”元福眯起眼打量着那霞帔,忽然惊呼道:“小姐,你过来看!”   谢娴刚刚把霞帔挂好,听元福这么说,倒退十几步,望着那霞帔,脸色大变。   谢灵与栾福都十分好奇,也站在谢娴身边,抬头望去,同时变色!   珍珠在阳光照耀下,本来是发出乳白色的光芒,谁知那些珍珠竟发出紫光,而紫光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出,竟是“动手”两个字!   “哇塞,魔术啊。”谢灵看到这两个字,不由叹服古人的的灵巧心思,忖了忖,忽然道:“姐,你不是眼睁睁望着那冯媛吗?怎么会让她做了手脚?”   “我知道她在做手脚,却不知是这样的手脚。”谢娴脸色越发凝重,道:“他们这是……”   “动手?什么动手?小姐?”栾福紧紧抓住谢娴的手,浑身发抖起来,她们……好像落在了一个大网里了……   谢娴不答,眯起眼望了半晌,道:“看来这霞帔不能动了。”   “小姐,你要引蛇出洞?”元福反应最快,道:“这样怕是不妥,若是进献给太后,让太后娘娘出了危险……”   谢娴抿了抿嘴,沉默许久,道:“这个再说,我想想”话音未落,忽听到外面敲门声,大家正惊魂未定,听了这声音,对望一眼。   “栾福,去开门。灵儿,不要出来。”谢娴走过去把那霞帔小心翼翼放在锦盒里,与栾福一起走出了内间,栾福打开门,见两个宫女提着饭盒站在外面,一起向谢娴施礼道“谢主子……”   谢娴笑道:“劳烦两位了。”说着,对栾福使了个眼色。   栾福会意,走进了里间,待那两个宫女把饭菜摆好,已经走了出来,亲自送两个宫女出了门,回来道:“开始还不要,最后退却不过,倒是拿着了。”   谢娴点头,望着一桌子的点心粥饭、荤素水陆,道:“都一起坐下吃饭吧。”说着,先坐了下来,谢灵早就饿了,听了姐姐的话,坐下来,拿起筷子笑嘻嘻道:“姐,好歹咱们也吃一回宫廷御食。”   元福抿嘴笑道:“二小姐,我早先听说宫里头的食物只是讲究,却未必好吃。”   “真的?”谢灵有些失望,咬了一口花卷,喝了一口粥,皱眉道:“果然没什么味道”,又捡了一口酱鸭子,却觉得津津有味,忙道:“姐,快吃这个,这个好吃哩。”   谢娴“嗯”了一声,见两个丫头站在那里,道:“这是在宫里头,用不着那么多讲究,何况以后的事情也多,你们一起吃吧。”两个丫头见小姐这么说,对望一眼,也坐下了,见二小姐狼吞虎咽,元福劝道:“二小姐,悠着点,别噎着。”   栾福却道:“你不是说不好吃吗?你瞧二小姐吃得。”   “有些还不错的。”谢灵夹起一块“驴打滚”道:“这个比府里头正宗呢,你们尝尝。”抬头见谢娴已经吃完转身进了内间,想起谢娴方才的话,因为饭菜的雀跃又暗落了下来。   “唉”栾福喝完粥,低低叹了口气,道:“可惜咱们帮不上什么,什么都要小姐一个人担着。”   谢灵用帕子擦了擦嘴,也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这里也不大灵光了,要不还能……”说着,摇摇头,道:“不过姐那么厉害,应该没啥问题的。”   元福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道:“关键小姐对付的不是宅内妇人,那人肯定是朝廷了不得的大人物,她一个闺阁女子……”   “难不成就没个帮手?”谢灵皱眉,嘟囔道:“什么动手不动手的……”想到这里,脑海忽然一闪,浮现出常青的影子,也许……也许……   他好像负责这里的安全,什么动手不动手的,怎么也与他有关系吧……   若是求助于他的话……   可是想起常青对自己瞧都不瞧一眼的神色,却又有些畏缩了,若是先前还不肯明白,可被那两个喝醉了的锦衣卫差点……之后,她真的怕了。   “二小姐,你在想什么?”元福见二小姐正正发愣,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谢灵嘻嘻一笑,站了起来,道:“我吃饱了,你们快吃,一会儿子有人来收拾碗筷了呢。”正说着,见外面“蹬蹬”敲门,栾福过去看门,见一个四十岁的嬷嬷站在外面,提着一个大篮子,道:“主子们可吃完了?”   “已经吃好了。”两个丫头是省事的,虽然只吃了大半饱,却不好坏了宫里头的时辰规矩,都站了起来,那婆子微微一下,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眼眸在谢灵身上一闪而过,走进来收拾碗筷,谢灵见这边没事,便要回头找姐姐,忽地身子被什么绊倒,差点摔倒。   她一回头,见那婆子正扶着她,连连道歉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忽然捅了捅谢灵的腰间,谢灵一怔之间,觉得自己手里塞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那婆子已经提着篮子离开。   什么东西?   谢灵想要摊开手去看,却见两个丫头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尤其元福,正满面警惕地看着自己,咬了咬嘴唇,道:“我去解手。”说着,进了盥洗房,急切地打开那纸条,看完之后,浑身发抖,见上面写着:   “三更时分,储秀苑后门御花园内见。常青。”   这……   这……   难不成男神开窍了?   可是……   谢灵满心欢喜之余,却又有些迷茫,深宫之内,常青为什么要约自己?而且先前他对自己还那等摸样?难道是……难道是……   隐隐约约里,一个让她最痛苦的念头浮了上来:   常青不是约自己,而是要约姐姐,那个婆子……给错人了!   她忽然无力地靠在了墙上,果然,果然,她的猜测没错,常青是男主,可是自己不是女主,是姐姐,果然是姐姐,常青爱上了姐姐!谢灵双手捂住脸,蹲了下来,想哭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哭不出来,想笑,却也笑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那纸条。   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有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包容着她,即使她的恣肆妄为,惹了所有人的厌,她还是会在自己身边……虽然自己也曾下过狠心,可是那份突如其来的痴情,终究抵不过多年的守望相助,她忍不住也抵不过的……   那么……   去跟姐姐说?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怔忪半晌,终于迈动脚步,向谢娴的内间走去,只觉这一步步,全都踏在自己心窝上,仿佛就是海的女儿里的美人鱼,要把心爱的王子还给人间的公主,而自己则永远要化为泡沫……   进了内间,见谢娴正坐在窗户前的案几旁,盯着那锦盒发呆,阳光暖暖照在那如玉的面容上,静谧而美好,她的姐姐,她最亲的人,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且除了容貌,样样都比自己出色,若不是穿越幸运符的自我安慰,她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超不过姐姐半分的,只是那件事让这这一切都碎了,她现在都不知道……   谢灵攥着那纸条,忽然嘶哑着嗓子道了声:“姐……”   “什么?”谢娴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见妹子站在那里,神情迷茫,又有些惶然无助,以为她被刚才的话给吓怕了,站了起来,走到谢灵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别怕,有我呢,那些再厉害,也高不过天去,太后娘娘皇上也都活着呢,他们不会得逞的。”说着,用力攥了攥谢灵的手。   “姐,我……”谢灵听了这话,心中一暖,正要说话,听谢娴又道:“灵儿,如今你身份特殊,宫里头未必没有人认得,我看那安姑姑就知道你的身份,只不过不肯说罢了,冒名进宫虽然不算大事,可究竟是个把柄,何况我怀疑……”   “怀疑什么?”谢灵见姐姐又数落自己,嘟起了嘴。   “也许只是怀疑吧,这是咱们很明显的漏洞,若是被人知道,没有理由不利用。”谢娴蹙起秀眉。   “这么狠?”谢灵怔了怔。   “不是狠,而是要达到目的,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胜负之中本来是不计手段的。”谢娴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自己说这个,妹子恐怕更是害怕,忙转了话头,缓声道:“你念念叨叨要吃宫中御食,如今倒是如愿了,味道如何?我恍惚听见有婆子来收拾碗筷了。”   “还不错。”谢灵本来已经张开的手,忽然又攥了起来,道:“没有想象的好,却也算难得了,甜食做得不错,荤菜也行,素菜不如咱府里头的张厨娘。”   谢娴见妹子对吃如此津津乐道,忍不住笑了,道:“若是好的话,找机会问问安姑姑,看她能否捣腾到什么方子给你,到时候让张厨娘做给你吃。”   谢灵听了这话,怔忪许久,问道:“姐……你跟安姑姑很好?”   “还好。”谢娴拉着妹子坐下,道:“几次进宫,承蒙她的看顾。”   “可听说她是阁老的孙女,怎么好端端地不成亲,跑到宫里头当什么姑姑?”谢灵仿佛要逃避着什么,便要用这种八卦抢夺着自己内心的挣扎。   谢娴“嗯”了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吓。”谢灵哼了一声,道:“我不过印证一下,姐是不肯八卦她吧,其实我早听说了,安姑姑好像爱上了个什么江湖人士,阁老一气之下把那大侠给杀了,她就进宫了。”   谢娴脸色微变,沉吟许久道:“人人都这么说,可内情如何,谁也不明白的。”   “这就是爱情啊,姐。”谢灵眯起眼,哀伤道:“爱情总是自私的,任何亲情都比不过,不是吗?安姑姑为了爱情,连亲情都抛弃了。”   谢娴此时满心思猜测那些人的诡计,实在无心跟妹子讨论什么“爱情”,挠了挠头道:“也许吧,不过安姑姑进宫,对家里也有好处的。”   “她这是出家的一种方式罢了,比做姑子好点,可是终身不嫁,也挺可怜的。”谢灵叹了口气,把那纸条掖在了袖子里。   谢娴不答。   姐妹两个同时沉默了下来,夕阳的血红洒在少女的身上,一个若有所思,一个则面带凄然。   “姐……在爱情与亲情面前,你会选择哪个?”许久许久,谢灵忽然又开口问道。   谢娴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就是说,你若是安姑姑,会怎样?”谢灵眨了眨眼,抓住谢娴的衣袖。   谢娴“哦”了一声,笑道:“安姑姑?我不会成为安姑姑的。”   “那可未必,我说如果。”谢灵似乎对这个十分执着。   谢娴沉吟道:“能不能两全呢?”   “就是不能两全,才要选的啊。”谢灵间姐姐迟迟不给答案,十分不满,嘟起小嘴,把谢娴的身子晃了又晃。   谢娴经不起妹子撒娇,道:“好了好了,我选亲情。”   谢灵扶着谢娴肩头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我就知道你这么选,可我若是选择爱情,姐会不会恨我呢?”   “恨你”谢娴有些迷茫,道:“怎么会?灵儿,你是不是又糊涂了,这可是在宫里头,大敌当前,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知道了。”谢灵低下了头,眼泪忽然从眼角渗了出来。   谢娴见妹子忽然掉泪,不由一怔,正要说话,忽见栾福进来,道:“小姐。”   “什么事?”谢娴问道。   “方才安姑姑派人来说,明日四皇子会来,会领着主子们过去,另外……”栾福顿了顿道:“安姑姑吩咐说,这寿清宫不比在正经宫里头,是在山腰子上,山峰陡峭,行路险要,让主子们无事不得外出……”话音未落,忽听元福从外面进来道:“这话可多余,即便是在正经宫里头,又有谁敢外出呢?”   栾福怔了怔,也笑了,道:“这话说的是。”   “安姑姑为人仔细,不管多余不多余,这是为我们好。”谢娴站了起来,望着那霞帔,嘴角一弯道:“这话不定是对谁说的呢!”   “对谁说的?”谢灵心惊肉跳地问道。   栾福“噗嗤”一笑道;“二小姐,小姐指的是下手的那位,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不过让安姑姑抓个正着倒是更好。”   “啊?会被抓吗?”谢灵脸色一白,忽然勉强笑道:“周围不是应该都是内卫看守吗?”   “内卫可到不了这里头。”元福摇头道:“若是说皇上最信任的,除了太监,很可能是锦衣卫。”   “你是说周围到处都是太监吗?元福?”谢灵似乎十分好奇。   “若是在正经宫里头,自然是太监内卫,寿清宫却因为地势险要,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派的是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元福说着说着,忽然惊道:“小姐,你说那个对付咱们的大对头会不会是那位很凶的常大人?他放了咱们,然后来个缓兵之计?”   “不可能!”谢灵忽然失声反驳道。   ☆、第55章 莫名   因为声音太大,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栾福满面惊诧地望着谢灵,元福则若有所思,谢娴抬头藐了藐妹子,忽然把眼眸望向了别处,从前谢灵对常青的痴情,她一直认为荒谬可笑,如今却……   忽然想起谢灵方才说的“亲情与爱情”的选择来,那颗心哗啦啦沉了下去,沉溺在不见光里的水底深处,怎样也浮不上来,说不清是伤心还是伤怀,过了许久许久,才转过身来,静静道:“灵儿说得对,应该不是常大人。”   谢灵正因为暴露心情,满心恐慌,见姐姐毫无异色,又替她说话,终于放了心,道:“听到没,元福,不是常大人的,若是常大人,何苦放了我们,便是把那婆子的尸体一上交,我们不是早完蛋了?”   元福听了这话,心道也是,点了点头道:“小姐,既然如此,那你得想想那个冯媛家平时跟谁来往较多。”   谢娴眨了眨眼,道:“这个我想过了的,冯家从前不过低阶六品官,后来依附贵妃,连升两品到了京城,若是交好的话,只能是贵妃。”   “可小姐不是说,应该不是贵妃吗?”栾福奇道:“他们既然依附贵妃,那个人就应该是贵妃啊。”   谢娴摇了摇头道:“很难说,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人。”   谢灵听了“自己人”这话,不由心惊肉跳,忙岔开话头道:“姐姐想了这儿半天,一定有眉目了吧。”   谢娴不答,看了看天色,黄昏已落入了黑色的深海,山间的夜色少了几分俗世的尘烟,却又多了野生的悸动,不时还传来的鸟语兽鸣的声音,凭空添了几分异样的跳跃,“灵儿累不累,我们都歇了吧。”谢娴回头对谢灵笑道,声音宛如平日般平静淡然。   谢灵唯恐姐姐要跟自己一起睡,忙道:“我听栾福说,姐累了好几日呢,你就在这儿吧,我去那边睡。”   谢娴怔了怔,道:“灵儿不害怕?”   谢灵笑了笑,道:“有姐姐呢,害什么怕。”   谢娴沉吟了下,点头道:“好。”栾福巴不得谢灵不要纠缠谢娴,忙拖着谢灵去另外一间安歇,元福见谢灵走了,悄悄走上来,道:“小姐,二小姐好像不对头。”抬头见谢娴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咬了咬嘴唇,道:“我方才见到,见到……”   “见到什么?”谢娴的语气仿佛意料之中,意料之中里又有些灰心丧气。   “见到那收拾饭的婆子给二小姐塞了个什么东西。”元福俯在谢娴的耳朵上,把声音放得极低,道:“二小姐怕我们看到,躲在盥洗室里去看,好一阵才出来,然后到你这里来了。”   “哦?”谢娴把眼眸低垂在那流光晶莹的地砖上,淡淡道:“我知道了。”   “小姐要不要……”元福咬着嘴唇,道:“我给您看着她。”   谢娴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先不用,我自有主意。”说着,眯起眼望着窗外,忽然道:“元福,你好像对皇宫也比较熟谙。”   元福脸上一红,又是一白,忖度半晌,终于道:“小姐,你应该打听过我们家的,我们家从前就是内务府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出入禁宫。”   谢娴“嗯”了一声,抬头藐了藐元福那恐慌的表情,忽然捏住她的脸笑道:“你别害怕。”   元福本来脸色苍白,听谢娴这话,忽然吁了口气,她不是只在内宅长大的栾福,更不是自恃穿越无敌的谢灵,而是经历过家败兴衰的人,深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若是她有了嫌疑,便是第一个死,   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人!   大小姐虽然贤良,可面对谢家几百口子的性命,在这家族兴衰成败的关键点上,是绝不会手软的!   谢娴见元福的神情,知道她害怕什么,解释道:“我之所以不让你看着灵儿,是因为我要自己来……”   “小姐?”元福睁大了眼睛。   谢娴的眼眸渐渐冰冷了下去,上一次锦衣卫抄家,因为心里有底,还可以由着妹子让渡一些东西,这一次却是连敌人都找不到,因此……   “大小姐,太冒险了,我不同意,还是我来。”元福怔忪许久终于明白谢娴的意思。   “你去了会没命,我去了则没事。”谢娴很快道:“应该有后招,为了看清来路,值得冒一下险。”说着,拍了拍元福的手,道:“没事的。”   “小姐,那二小姐她……”元福虽然能大略明白谢娴的计划,却万万没想到她能让心爱的妹子冒险,毕竟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多年,最是深厚不过。   “只能如此了。”谢娴眼眸显出痛苦挣扎的神情,却又瞬息不见,那张端庄秀美的脸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出晦暗不明的神气,仿佛在说服元福,更象在说服自己,喃喃道:“只能如此了。”   元福咬了咬牙,道:“小姐,那有什么我要帮忙的?”   谢娴沉吟了下,俯在元福耳边如此如此……   夜半时分,山里的行宫比山下分外的冷了几分,谢灵刚刚出屋就打了个寒战,犹豫了下想回去拿一件外套,却想着自己这身行头,若是套上外袍就不美了,终于忍着寒冷绕过了屋子,见屋子后面有个侧面,月明星稀映照着那把铁索,发出冰冷的光芒。   她皱了皱眉,上去拧了拧,居然一下就拧开了,心中大喜,推开门是个穿堂,走出去左右环顾,见那穿堂左右都是路口,便信步向右边走去,走了到路口向前望去,一抬头,见姹紫嫣红一片花海,不由呆住了。   果然是皇宫,这花苑是谢府远远不及的……   她望着那花海发了半天呆,提着裙子向纵深处走去,走了许久,见那花海越来浓密,连同花枝也越来越高,周围到处都是说不出来名的花枝蔓叶,清风吹过,花香熏人醉,而那些花朵也越来越高,有的甚至与她比肩而立,忽然想自己就像爱丽丝,入了这梦幻一般的童话世界……   只是男神会在哪里等她呢?   她停住脚步,环目四顾,见那花丛深处有一个亭榭,因为周围的花丛太过茂密,若不是深入花丛深处,是万万见不到的,便又走近几步,见其雕梁画柱,里面有石凳石椅,还有一盘茶托,大概是让嫔妃们逛累了歇息之用,四周却空无一人,常青亦不见踪迹。   难道是骗自己?   谢灵心里疑惑,忽然又想到即使常青骗自己,也不可能骗姐姐,他……他……想到这里,心中又难过起来,虽然明知常青想见的是姐姐,可是她还是来了,只是这次自己断断不会说那些糊涂话,若是常青见到自己生气,自己就跟他说谢家的难处,姐姐的打算,请他帮谢家……   她咬了咬嘴唇,惴惴地向那亭榭又走近几步,虽然对常青了解不多,可是隐隐约约里感觉,男神似乎不太喜欢“天真可爱”型的,而是喜欢……   喜欢姐姐那样有正事的女子……   若是自己扮作他喜欢的样子,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反正姐姐那种正经人物,是绝对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的,他再怎样心动,姐姐也有法子拒绝他,他灰心失望之际,自己是不是就可以……   哪怕这次穿越大神不帮自己,金手指不开,自己若是努力的话,也许也能成功呢。谢灵想起穿前看过的那些《男神秘籍》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刷存在感,努力在他面前刷存在感!想到这里,忽然勇气倍增,大踏步走进了亭榭,站在那里,扶着亭榭的廊柱,心中暗暗祈祷,常青不要失约……   过了许久,也许过了不一会儿,可是在心急的人心里,一瞬间便是许多年,就在谢灵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脚步声,惊喜地回头,果然见常青站在花丛边,或许是夜晚的缘故,竟没有戴帽子,清风吹起那墨黑的长发,映着那英俊绝伦的面容,生出无数潋滟的光彩,在月辉的笼罩下,便是战神下凡,太阳神复生,背后则是一片波浪起伏的花海……   太美了!   谢灵被这样的景色惊艳到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青,仿佛陶醉,又仿佛畏惧。   常青也没说话,神情却没有往日的冰冷,而是带着几分罕见的柔和。   “常……青,哦,不,常大人好。”谢灵结结巴巴道。   常青不答。   “常大人,我是来……那个……我看到了。”谢灵刚刚要说“代替姐姐”四个字,忽然觉得羞愧,生生住口……   是你让我来的……   哪怕是误会……   可是我可以推脱说不晓得弄错了……   “什么?”常青静静问道。   “那个婆子……”谢灵在常青的对视下,忽然有些羞色,低下了头,望着那大红麒麟服下摆,那靴子有金色的绣边,上面绣着虎豹的花纹,这个人……连鞋子都这么威风凛凛……她觉得自己要陶醉了,又上前两步,鼓起勇气道:“常青,不是你让那婆子给我带信,让我这个时候过来的吗?”   常青听了这话,“哦”了一声,脸上显出奇怪的恍悟,淡淡道:“是我。”   “真的是你?”谢灵惊讶地抬起头,捂住嘴,道:“不过你约的是不是……”   常青忽然截口道:“不是。” 此时此刻,男神负手而立,没有说话,墨黑的长发飘起,轻轻掩住他那英俊的面容,竟不像白日那般冰冷拒人,仿佛也不像那天晚上那般暴躁,而宛如静静的湖泊,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常大人见到了我……”过了许久,谢灵终于又鼓起了勇气,道:“是不是……很失望呢?”说着,那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唯恐常青说出“我等的是你姐姐,不是你的”伤心话,谁知常青居然沉默不语。   谢灵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低下了头,怯生生道:“上一次……对不起,是我不好,故意说了些让你生气的话,才会让你……”说着,想起常青对她的无情狠毒,眼泪掉了下来。   常青沉默许久,忽然“嗯”了一声,道:“是我不好,太暴躁了。”   谢灵忽然抬起头,仿佛不相信这话居然能出自常青之口,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肯原谅我吗?”   常青眼角微微跳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淡淡道:“还好。”   谢灵听了这话,眼泪流的更加凶猛了,几乎想扑在他怀里哭泣,可是却也只是上前一步,咬着嘴唇道:“我知道的,你其实是喜欢,喜欢……”   “当然不是。”常青忽然截口道:“你想错了。”   谢灵惊喜地抬起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常青道,语气十分生硬,却不是冰冷。   谢灵的心宛如这花海一般,此起彼伏,忽悠悠飞上了天,飘啊飘啊,良辰美景,男神在前,又是这样的姹紫嫣红,花前月下,她真的要醉了,嘴角也带了微微的笑容,道:“那你喜欢什么的?”   她的四爷,终于要爱她了!太美好了!   常青不答,只是穿过她的肩头,望着那花海深处,面上虽然是温和的,眼眸深处却闪着可怕的寒光,淡淡道:“都行。”   “那可不行。”谢灵咬着嘴唇,道:“哪能都行啊,总要挑选一样的……”忽然想起要仿照姐姐的决心,不再继续这风花雪月的话题,沉了沉脸,“咳”了一声道:“常大人,即使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找你帮忙。”   “哦?”常青似乎对着话题十分感兴趣,把眼眸挪到了谢灵脸上道:“又让我帮忙?”   谢灵注意到那个“又”字,想到上几次恐怕都是姐姐出面,让常青帮忙的,心中一痛,越发要学习姐姐的摸样,皱着眉道:“当然,你晓得,我们谢家一进宫就倒霉,上次那婆子纯粹是诬陷,多亏……多亏常大人相助,如今你晓得,我姐在太后面前十分出风头,因此便有人嫉妒她,想迫害她……”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啪嗒”一声,常青忽然举步向自己走来……   谢灵只觉得浑身战栗,他……要做什么?难不成看见自己美貌,便想要来吻自己?她忽然说不下去,只怔怔地望着他……   谁知常青在谢灵一尺之地里忽然站住,脸上风云电掣地般变化了许久,垂下了手。   “常青……”谢灵闭上眼许久,不见动静,见常青正站在自己不远处,神色越发诡异。   “我是帮你们了,全是为了你。”常青忽然开口,只是他不善于表情,这样温柔的话说起来也是硬邦邦的。   谢灵听了这话,只觉得整个人要飘起来了,结结巴巴道:“不会啊,我觉得你喜欢的是……”   “是你。”常青忽然截口道:“你长得如此貌美,自然是喜欢你的。”   谢灵自从穿越以来,就有人夸自己貌美,只是从前那所有话,都不及常青此时的半句,脸上忽然羞红成了一片,道:“也不是……其实姐姐也很漂亮的。”   “她哪里及得上你?”常青打断谢灵的话,忽然发现自己语气有些冲,忙缓了缓道:“她的容貌只及得上你五分罢了。”   谢灵嘴角已经甜蜜地窃笑,心中的幸福想要溢出来,走上前想要握住常青的手,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不对。”   “什么?”常青眼角一直在跳,在亭榭的暗影里,显出晦暗不明的阴沉。   “你那次为什么……”谢灵想起被心上打得吐血,就觉得很痛苦,她也不是傻,只是被一些东西迷昏了头脑,如今终于得到了男神的心,那神智反而有些清醒了,皱眉道:“那次你很明显不是约我,我去了,你居然还……”   “我性子暴躁。”常青的语气里仿佛带着遗憾,道:“对不起。”   谢灵不说话了,低下了头,沉默许久,跺了跺脚道:“我不管,你若是不解释清楚,我是不会答应的。”这么说完,以为常青会走上前抚慰自己,说一些让自己高兴的甜言蜜语,谁知常青竟一言不发,反而退后了许多步,抬起头望向花海深处。   “常青?”谢灵惊疑地抬起头。   常青不答,只把眼眸望向远处。   “你怎么了?”谢灵飘起的心呼啦啦又坠了下去,人与人之间,虽然微妙,却是能感知到的,常青方才还缓和的气息忽然变得又冰冷下来,她不由上前两步,茫茫里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被常青避开。   “你……”谢灵眼泪忽然掉了下来,道:“难道你方才在耍我?”   常青猛吸了口气,道:“不是。”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你明明在耍我!”谢灵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跺了跺脚。   常青不答,皱了皱眉,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说着,也不待谢灵说什么,转身向花丛走去……   “常青……”谢灵只觉幸福来得太快,又去得太快,一头雾水里,实在不忍心舍弃,提着裙子追了上前,可哪里有常青的脚程快,不一会儿功夫,已经不见踪迹。   常青……   谢灵环目四顾,哪里还有常青的影子……   他这是……   谢灵脑海里一片混乱,想着自己方才说得那些话,实在是糊糊涂涂,不知所言,可是常青却也奇怪,竟然也肯应承自己,还承认约的是自己,而不是姐姐,谢灵心中虽然笃定以后常青会爱自己,可是却没傻到现在相信的地步。   他……一定在骗自己,骗自己!谢灵咬着嘴唇,眼泪蜿蜒而下,虽然他说了几句软话,可哪里是爱恋自己的摸样,分明是在……敷衍!   可他为什么要敷衍自己呢?   谢灵怔怔地站在花苑门前,绝色美貌的少女,凄婉欲绝的眼神,便是极美的画轴,正发呆间,忽见一个男子带着一群人从北面拐了弯走过来,见到谢灵站在那里,他身后一个男人抽出刀来,上前一步道:“谁?”见是个美貌女子,不由诧异。   “你是谁?”一个太监拿着拂尘走了过来,皱着眉问道。   “我……我……”谢灵此时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我迷路了,所以……”   “迷路?”太监呵斥道:“半夜三更的,跑来跑去,定是居心不良!来啊,给我拿下!”   “好了,袁公公。”背后那男子忽然开口道,走了上前,打量着谢灵,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道:“你是哪家的女子?恁得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谢灵抬头望着那男子,见其二十七八岁的摸样,穿着紫色的蟒袍,面容清秀,神态雍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姐姐曾经说过,大周朝规定,只有皇子才能穿蟒袍的,忙施礼道:“拜见……王爷……”   那男子“噗嗤”一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傻的,看你的服色倒不像宫里头的,难道是……”   “回禀王爷,我是储秀苑的,跟着……小姐来的。”谢灵低低道,方才因为常青那莫名其妙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却反应过来,话说得也流利了,道:“我本来要找更衣之处,结果走着走着迷路了,请王爷赎罪。”说完,忽然想起此时王爷没有几个了,眼前这个,岂非就是要升任太子的四皇子?   ☆、第56章 合作   谢娴蹲在花丛里,见妹子要离开花苑,正要站起来,见四皇子带着人过来,忙又蹲了下去,妹子半夜乱跑,若是被怪罪下来,冒名进宫是一罪,不守规矩又是一罪,这……   正忖度间,忽觉背后仿佛有人呼吸,吓得浑身僵硬了,却一动不动,暗暗拿出银针掩着袖子一点点扎过去,正要触及,却被一把抓住,那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道:“别动!”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常青的声音!   他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   怔忪半晌,忽觉得常青从紧紧贴着自己的脊梁,那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脸“腾”地红了,本/能地要挣扎,却被常青双手牢牢摁住,冷哼道:“想死就动!”   谢娴终于停止挣扎,羞怯、恼怒、害怕……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恨不得一脚把常青踢飞,可是此地离四皇子不远,自己不能太过用力,只能由着常青环抱住,只觉那一下下的呼吸就在发髻边,挠得浑身痒痒,还伴随着羞怒出来的冷汗与慌张,十分煎熬。   常青却正好相反,佳人在怀,那幽香带着若有若无的气息就在鼻下,额头的发髻覆盖着那长长的睫毛,显出羞怒却又不敢动的惶急,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痛快来,那痛快带着一丝辛苦的绝望,却又含着不可阻挡的涌动,咫尺天涯,总是咫尺天涯,可是此时此刻,便是此时此刻?   只是……   又能留多久呢?   那惊天霹雳般的悸动,只能在梦里的执念里闪现,回到这渺渺人间,便只是黄粱一梦,再也握不住,追不得了的…… 他低下头去,紫色的云锦衫的肩头,绣着精致的喜福花纹,在月光下闪耀着半金半银的光色, 仿佛暗示着那雍容华贵的遥不可及,忽然闭上眼,把头枕在了她的肩头……   谢娴觉得常青的脸贴近了自己,浑身一震,想要回头,却又不敢,想要挣扎却又不能,羞得一身冷汗津津而下,抬头藐着谢灵与四皇子,暗暗祈祷两人快点说完……   眼见妹子正偷偷抬头藐着皇子,那四皇子也在打量着她,花前月下,美人如玉,楚楚风致,绝色动人,四皇子不由怦然心动,问道:“你是哪家的丫头?”   谢灵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又怕连累姐姐,嘟着嘴道:“王爷您猜对了,我正是储秀苑里,其他的……不想说。”说着,歪着头灿烂一笑。   “放肆!”那太监上前一步,道:“王爷这是抬举你……”话音未落,听四皇子道:“好了好了,别吓着她了。 ”说完,柔声道:“往左拐进去就是储秀苑,大半夜的别乱跑,快回去吧,小心你家的小姐责罚于你。”   “谢谢王爷。”谢灵如蒙大赦,抬脚向储秀苑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还没致谢,转身对四皇子万福道:“谢谢王爷了。”   四皇子正望着她的背影发愣,见她忽然如此,“噗嗤”一笑。   谢灵脸上忽然一红,低着头,提着裙子快步向储秀苑走去。   “王爷,要不要……”旁边那太监俯身过来,悄声道。   四皇子蹙了蹙眉,沉吟半晌道:“先这么着吧,”   那太监低低答了声“是。”   四皇子快步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身形,望着储秀苑的方向,问那太监道:“都到了吗?”   太监轻轻道:“都到了,王爷,连谢家那位也到了的。”   “好。”四皇子点了点头道:“这就看长顺宫那位……”忽然戛然而止,甩了甩袖子,向东首走去……   谢娴见四皇子走远了,吁了口气,一回身推开常青,怒道:“常大人,你……”因为蹲得太久,竟麻了手脚,一下坐在了地上,露出紫红色溜金边的绣鞋。   常青不答,单脚半跪在那里,低着头望着她的绣鞋,忽然伸手捏了捏,嘶哑着嗓子道:“怎么换了?”   “你……”谢娴再忍不住,这人凶恶狡诈也罢了,方才很明显是故意的,此时又捏她的脚,心中气愤不过,随手掐了一朵花枝扔了过去,“啪嗒”插在了常青的发髻边上,仿佛故意给他簪花一般。   常青松手,沉默半晌,抬头之时,恢复常色,淡淡道:“你居然跟踪你自己妹子?”   “那又如何?”谢娴听了这话,眼眸一闪,羞色渐去,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冷笑道:“大人不是也在故意讹诈她吗?”   “可她不过是与我无关的路人,却是你自己的亲亲妹子。”常青森然道:“谢娴,够狠!”   “你……”谢娴脸上一白,又是一红,沉了沉心,道:“她不会出事的,引蛇出洞罢了。”   “哦?引出来了?”常青站了起来,负手而立,今夜没有戴管帽,只把长发高高束起,清风吹动着俊朗的容颜,月亮的清辉扑撒在那磊落的五官上,虽然依然冰着脸,却因为这月儿,这夜晚,这花海,融去了阴戾,显露出独有的清亮气息……   谢娴不喜欢被常青俯身而视,虽然腿脚发麻,依然扶着花干站了起来,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道:“大人引出来了吗?”   常青面无表情望着谢娴,转身要离去。   “大人,蛇已经出洞,我知道它要做什么。”谢娴忽然开口。   常青猛地回头。   谢娴一字一句道:“大人抓住了蛇头,我却抓住了蛇尾。”   “所以用你妹子做引子?”常青脸上忽显出讥讽。   “常大人长年混迹官场,不懂与人合作的规矩吗?”常青屡次拿这个挑衅,谢娴终于忍不住了。   “锦衣卫能撬开所有人的嘴巴,所以我可以不懂。”常青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傲然。   “撬开嘴巴未必能撬开心,大人已经……没时间了!”谢娴眯起眼。   常青一愣,望着谢娴,谢娴毫不畏惧,也望着他。   “没好处我不会上当的,谢娴,”许久许久,常青淡淡道:“已经被你坑过一次了。”   谢娴听到“坑过一次”,脸上微红,咬了咬嘴唇,静静道:“常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请勿意气用事。”   “谁意气了?”常青“哼”了一声,却又不再说话了。   “那大人想要什么好处呢?”谢娴忖了忖,终于忍住气问道。   “陪我睡觉,如何?”常青冷笑道。   谢娴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怒斥道:“常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东西想必你也发现了,如此重大可怕之事,你不想着步步为营,小心对付,却一味无赖要挟,这样合适吗?”此番话本是堂堂正道,加上那端庄的摸样,更显正气凛然。   常青怔了怔,“嗤”了一声,走到谢娴身边,低低道:“常指挥使查案,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女人来帮忙了?” 说着,忽然忍不住她的耳垂下一吻。   谢娴忽然反手一个耳光,满面羞怒,道:“常大人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这人太可恶了,连她这么善于伪装的人,都装不下去了,她可是谢家千金,不是他的阶下囚,他怎么能……   常青抚摸着被闪了耳光的脸,眼眸里闪过几丝迷茫,转身欲走……   “常大人,是冯媛!”谢娴见常青要离去,想起“动手”两个字,事关重大,万一防备不周,则是滔天之祸,硬生生把那羞怒忍下去,很快道:“冯媛在我给太后的寿礼上做手脚,显出的是动手两个字。”   “什么?’常青转过身来,终于露出惊疑。   “是动手。”谢娴沉声道:“大人守卫圣上多年,应该知道什么意思。”   常青脸上变换了许久,沉吟道:“居然是他家?”   “不是贵妃。“谢娴蹙起秀眉,道:“贵妃只是那人利用的工具。”   “你难道猜到是谁了?”常青抬起头,眸光烁烁地望着谢娴,那张如玉的面容,在不坑他的时候,显得倒是可爱了些。   谢娴摇头道:“正因为猜不到,才……”顿了顿道:“那人给妹子的纸条,我虽然不知是什么,却知道必是那个人所指使,所以过来看的,我想……大人对今日的约定,怕也是不知情的。只是想将计就计……”   常青“嗯”了一声。   “你抓到那人了,是吗?”谢娴知道此时需要常青帮忙,所以忍住怒气与他好生说话。   常青却不答,花枝映着月光,把那张俊朗的面容映得斑驳,忽然抬起头道:“你是为了谢家?”   谢娴见他语气缓和,不再是讥讽与调戏,知道他对合作的建议动心了,暗自吁了口气,点头道:“那人拿着谢家做筏子,我自然为了谢家,大人也应该是为了圣上吧……”   常青不答,忽然拧眉道:“那真的要小心你妹子了。”   “什么?”谢娴怔了怔。。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他为什么要约我,又约了你家?”常青的语气里含着森然之意,道:“他发现了什么?还是你显出了什么漏洞?”   谢娴千思万虑,这个却没想过,听到常青提醒,脸上忽然变得煞白,道:“他对我下手还不够,难道……难道……”   常青“哼”了一声,道:“别自作多情,他这一招不是对付你,是对付我。”   谢娴恍然道:“他是想拉常大人一起下水吧。”   常青阴冷地盯着谢娴,道:“你很高兴?”   “当然不是。”谢娴立时否认,顿了顿又道:“当时……当时常大人去抄家,谢府安然无恙,我想这个让他起了疑心,便想用这法子炸出一些东西来,好作为陷害你的把柄,而常大人……”   谢娴抬起头,说着说着,她终于明白了,亭榭之中,常青为什么会那么说,那么做,原来他接到纸条便起了疑心,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半夜引他来约会,便布置人手想要引蛇出洞,见到谢灵之后,又改了主意,虽然不知道那人的用心,却知道有人想要陷害于他,便……   想到这里,娴忽然冷笑道:“常大人如此英雄人物,居然也去利用一个小女儿家的痴情……”   “你不一样吗?为了引出那人,故意忽视不见,不顾妹子安危,亲亲姐姐。”常青淡淡反驳。   “常青!”谢娴见常青总是彺她心窝子里捅,气得浑身发抖,她是利用妹子,可是她也跟着来了,到时候会设法保护她的!保护她的!常青这个混蛋!不知为甚,总是说最让她忍不住生气的话,好像自从遇到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要崩溃了,有时候竟象做出一些疯狂的行为来,比如……   现在她想挠他一脸血!   “是你先讥讽我的,谢娴。”常青见谢娴那气愤的神情,越发悠然道:“彼此彼此罢了。”   谢娴听这话,深吸了口气,抬头时已经冷静下来道:“是我不对,常大人,不过事已至此,那个人恐怕常大人并没有抓起来,而是想引出更大的蛇来,而您与灵儿之事,怕已经报给那人了,所以您只能与谢家合作了。”   常青不置可否,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人既然抓住了这个把柄,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而后日便是太后寿辰,动手的事情,大人应该明白了的,您是决定事前……”谢娴话音未落,听常青斩钉截铁道:“一网打尽!”   谢娴听到这四个字,知道常青的打算,是要让那人做下倾天之祸,永无翻身余地,如此一来,翻天覆地的大事便在眼前了,不由浑身一震,道:“大人,你可想好了,四皇子以文进。”   “圣上安危比这个重要。”常青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锦衣卫都是些为内斗不顾外敌的?”   谢娴心中暗喜,低下头道:“我说错了。”顿了顿,想到常青说的“一网打尽”,又道:“那我这边也不出手,听凭大人安排就是。”   常青听到“听从安排”,脸色微缓,道:“你注意你那妹子,那人这两日一定会做些事情,证明我跟你那个疯妹子有染。”   谢娴听到“疯妹子”,咬了咬牙,却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意气用事,只得默默听着。   “应该会通过冯媛出手。”常青沉吟了下,道:“又或者别的人,你只要盯着你那妹子,大概错不了,那寿礼不要动……”   “大人……”谢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寿礼还有毒,致命之毒。”   常青“哦”了一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包括那个动手。”   谢娴“嗯”了一声,道:“大人的意思,我按兵不动,以逸待劳。”   常青点头道:“不错。”说着,抬头看着那少女,忽然想这丫头机敏聪慧,心思缜密,若是个男子,倒是个入锦衣卫的好人才。   谢娴仔细把常青的话忖度一遍,觉得没什么破绽,抬头正要说话,却见常青怔怔望着自己,只是神情并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渴望,而是一种……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不由好奇心起,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常青“嗯”了一声,道:“你若是个男子,做锦衣卫不错。”   谢娴生平听过很多赞扬,这种赞扬却是第一次听,“噗嗤”笑了起来。   常青自从相识谢娴以来,就极少见她对自己笑,便是有也是暗含杀机的冷笑,而此时此刻,月光之下,美人如玉,笑颜如花,静株绽开,烁烁地让人睁不开眼……   原来……   她这样……才会生动起来……   他茫茫地想……   其实总是拿谢灵的事情刺激她,除了被她压制的不甘之外,还有着想戳破那冷静外表的冲动,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她,起码不是真正的她,在那端方沉静之下,总能感觉出那会跳跃起来的突兀,而这些突兀……这些突兀,便是他想要抓住的东西,至于抓住以后……他不知道!   “大人?”谢娴眨了眨眼,见常青望着她的神情忽然又转向了渴望,暗道不妙,忙收了笑容,正色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大人,到时候看您的安排?”   常青忽然转过身去,仿佛不想让谢娴看到他的神情,冷冷道:“太后寿辰,我亦在场,到时候看我的手势行事。”顿了顿又道:“无事不要再出来,锦衣卫都是暗哨。”说着,快走几步,消失在花海之中。   手势?   谢娴皱了皱眉,心道她又不是锦衣卫,怎么能懂他的手势?忽然又想到常青既然没有一一交代,应该不是难懂的手势,那么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计较已定,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常青说的“锦衣卫斗是暗哨”,打了个寒战,提着裙子快步向储秀苑走去……   进了屋子,元福开了门,谢娴低声问道:“灵儿回来了吗?”   元福点了点头,指了指里间,低低道:“我让栾福看着她呢。”   “好。”谢娴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元福一边给她更衣,一边抱怨道:“小姐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再不来我就去找你了。”   谢娴微微一笑,这次出去虽然没有掌握那人的暗棋,却能让常青与谢家合作,并且对对方的各种布置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既然有了常青这个大帮手,这一仗便多了几分赢面,想到就在不久前常青还是自家的死对头,是要对付的大敌,是自己处处要算计的对象,此时却又成了合作之人,真真是白云苍狗,世事多变……   “小姐在想什么呢?”元福见谢娴坐在床上,怔怔发愣。   谢娴笑了笑,躺下盖上被子,道:“我在想……世事多变。”   元福见小姐躺下了,也在一旁的床榻下躺下,道:“是啊,小姐,世事多变。”   谢娴本来闭上眼要朦胧睡去,听了元福这话,忽然又睁开眼道:“元福经历了这么多,对这话肯定有极深的领悟。”   元福苦笑道:“小姐,我宁愿不想要这些领悟。”   “要经历,有些东西,不是聪明才成的。”谢娴忽然叹了口气,道:“栾福也是极聪明的,只是从来没有你这种经历,所以遇到事情便少了份心思。”   “所以啊……”元福翻过身,面对着谢娴,小心翼翼劝道:“小姐,我看你有时候对二小姐那摸样,真真是……其实让二小姐吃些亏,反而对她有好处哩。”   从前这话,谢娴是听不进去的,此时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从前我……真的想差了,我不能替她活着,也不能总把她当小孩子。”忽然想到“那人”这几日也许会对妹子下手,若是真的对妹子有永久性的伤害,这可怎么办?   “小姐?”元福见谢娴不再说话,以为她睡了,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谢娴则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床幔,想了许久,忽然想到若是对方下手,可能在未得逞之前自己便能察觉,到时候做些防备就是,想到这里,又放了心,闭了眼……   “你若是个男子,倒是个好锦衣卫。”……   花海之中,那个男人对她赞许道,清风吹起墨黑的长发,撩起那英俊绝伦的面容,竟显出孩子气的青稚,她竟然笑了,竟然笑了,竟然会对一个锦衣卫露出笑容?而且还是个对他有很多无耻想法的男人?   她不安地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里面,茫茫里忽然有人抚摸着自己,那急切的呼吸,热烈的心跳,仿佛便是花丛里迫不得已的拥抱,虽然自己挣扎着想要推开,却又被迫沉溺了下去,下去……   谁?   ☆、第57章 传说   谢娴“腾”地坐起来,见天晓初明,凌晨的清风透过窗棂,吹着那穗子摇曳不定,却并无人影……   “小姐醒了?”元福等开眼,见谢娴已经醒了,忙起来给谢娴套衣,谢娴怔忪许久,见自己身上这件正是昨日的,淡淡道:“再换一件吧。”   元福答了声“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拎着一件新式的素锦缎裙,一边给谢娴套衣服,一边道:“这还早呢,小姐昨日辛苦,怎么也不多歇息会儿?”   “你没听安姑姑说吗?今日有事情呢。”谢娴怕元福看出自己那梦,勉强笑着掩饰道。   元福点了点头,蹲□子戴玉,却在床边掏摸了半晌,没摸到,“呀”了一声,道:“小姐,你的佩玉呢?”   “什么?”谢娴低下头,见裙子上的佩玉不见了,心中一凛,皱眉道:“也许是昨日走得急,给弄掉了。”   元福沉吟了下,道:“小姐不可大意,这佩玉嵌着谢府的标识,小心让有心人捡拾了去做文章。”   谢娴也在想这事,仔细回忆了昨夜的情形,仿佛除了常青以外,并无其他人近自己的身,那么……难道是常青拿走了?可那佩玉并不是稀罕之物,他干嘛拿走这个?堂堂三品指挥使,还要做小偷不成?想着想着,想起常青枕在自己肩头的情形,脸“腾”地红了,站起来道;“先不不管了。”   元福见谢娴这么说,只好先放下,服侍谢娴更衣盥洗,一会儿子栾福也起来了,进来见元福正把谢娴的头发散落下来,一头墨黑的长发逶迤在地,脸色微变,道:“元福,你也会给小姐梳妆了?”   从前打理这些一般都是栾福来做,昨日谢娴竟点了元福来服侍,让栾福去服侍谢灵,心中未免有些失落,如今进来见元福竟替代了自己的差事,给谢娴梳起头发来,越发不满,她性子爽直,不高兴便直说出来。   谢娴在镜子里看着,“噗嗤”笑了。   元福也笑了,回头道:“这大清早的,还没吃饭,你竟吃起醋来。”   栾福见今日谢娴神气不比往日,倒有些轻松自在的味道,便嘟着嘴佯装生气道:“都是小姐不好,让我服侍二小姐,你也晓得二小姐多娇气,唉……”   “喂,又说我坏话,栾福,我看你就跟那个岳诗是一样的,看我哪儿都不顺眼。”谢灵探出头来,气哼哼道。   “元福,快去给二小姐更衣盥洗,栾福快来给我梳头。”谢娴知道元福是个明白事理的,怕谢灵与栾福吵起来,忙发话拉架。   元福“嗯”了一声,走到栾福面前,摁着她的额头道:“好了,别吃醋了,赶紧给小姐梳妆是正理,你没听说吗?今儿要见四皇子瑞王爷呢。”   “四皇子啊……我见过了。”谢灵忽然开口道,说完脸上忽然一白,把头缩了回去。   元福与栾福听了这话,脸上色变,同时望着谢娴,却见谢娴神色不变,仿佛对此恍然未觉,只催促道;“还不快些?”   栾福与元福对望一眼,元福出去伺候谢灵,栾福则走过来给谢娴梳头发,侍弄了一会儿,窥着谢娴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姐,二小姐说的……”   谢娴“嗯”了一声,却不再多说什么,栾福知道谢娴不想提这个话头,又道:“小姐今儿气色倒比往日好哩。”   “哦?”谢娴扬了扬眉,嘴角噙着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吧,自从那婆子没了,小姐虽然面上没什么,却总觉得沉甸甸的,如今却象把大石头放下了。”说完,栾福忽然俯耳过来道:“小姐一定有法子了吧。”   “有了。”谢娴向来把栾福视为心腹,也不瞒她,道:“敌在暗,我在明,你倒是说准了,从前我是真的担心,比从前锦衣卫抄家的时候还担心,毕竟那个时候还有靖毅将军做底牌,这次将军鞭长莫及,而敌人却是比将军更厉害的对手,又有贵妃做依靠,我是真的不能确定……”   “小姐放心吧,你一定会赢的。”栾福见谢娴与自己亲亲热热地说体己话,那心中的不满又消弭无踪,笑着把一朵桃阑花插在谢娴的发髻上。   “栾福为什么说?”谢娴一怔,她虽然有了底,却没把握会赢,栾福却还这么肯定。   “因为小姐是小姐啊。”栾福歪着头,望着少女如玉,她的小姐绝对不是闺阁里那些普通的千金小姐,而是……是……神一样强大的人,不论什么人,都会被她打败的!   谢娴还以为栾福要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听了这话,哭笑不得,道:“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要把柄和漏洞,你这话可是说错了,这一仗,我并没有那么多把握赢的。”   “那小姐怎么……”栾福眨了眨眼,端上一杯漱口茶。   “昨日做了些事情,扳回了一些局面而已。”谢娴低下头,望着那清波碧绿的清茶,谢家的规矩,早上漱口之后,又会用清茶再过滤一边,因此宫里头虽然没有送茶来,谢娴却自己带了些茶叶,闻着那熟悉的茶香,谢娴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没有把握又如何?   事情是一步步做得,从前抄家那么危险,不是也挺过来了?这次对手虽然更厉害,可是昨夜也让她翻盘了不少不是?锦衣卫肯与他们合作,就起码占了三分赢面,现在便是要看……   四皇子。   谢娴想起昨夜四皇子望着谢灵的惊艳,这位皇子作为文臣首领,性子温润,礼贤下士,又与三皇子争斗多年,心机手段谋略也是够的,只是既然是文人首领,便多了几份文人的毛病——风流。   据说青楼里的红颜知己就有好几位,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是谢娴通过父亲也了解了一些的,当时父亲就很担心,怕那些红颜知己都是三皇子派去的奸细,到时候自家这帮派的事情,怕没几日就透漏给了三皇子那边了……   谁知这位皇子风流倒是风流,口却是个紧的,这边用了一些手段对那些女子进行试探,却是真的什么没有,让大家总算放下心来……   谢娴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反而对四皇子的性子有些摸不准了,因为与四皇子直接联系的人是父亲,在宫里头又无法与父亲暗通消息,因此她不确定四皇子是否知道这些事情,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针对谢家,所有一切都是推测,并无确实证据,若直接与四皇子说起,他能否能信呢?   “小姐?在发什么呆啊?安姑姑派人送早食来了。”栾福在谢娴眼前晃了晃手指。   谢娴“哦”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外间,见谢灵已经坐在哪里,穿着丫头的服色,梳着双丫髻,每个发髻上攒着两条飘带,趁着那绝美的容颜,越发显得俏皮可爱,见谢娴出来,招了招手道:“姐,快点,快点,饿死我了,好丰盛的早餐,我擦,果然宫廷就是宫廷。”   谢娴抿嘴笑了笑,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发髻,道:“快吃吧。”说着,坐下来,看着桌子上摆着荷叶粳米粥、红豆薏米粥、枸杞胭脂粥等等,七八盘宫廷甜食,并四五样素色小菜,两个荤菜,旁边还盛着一碗酱肘子,摇了摇头道:“果然是多了,你们两个也坐下吃吧,一会儿等你们吃就来不及了。”   栾福元福两个听了这话,低低答了“是”,坐了下来。   谢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着那胭脂粥,忖度着今日遇到四皇子如何应对,没有把握之前,说还是不说,这一切针对四皇子,也只是她的推测,若是一个不好,便是一个“挑拨皇室”大罪,她与四皇子从前并无交集,让人抓住这个把柄很容易,何况……   她蹙起秀眉,四皇子代表文臣,可文臣也不是铁板一块,长年以来,因为父亲对四皇子很多做法有些不满,四皇子似乎更信任另外几个重臣,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谢家落难,四皇子并无一言相救,当然当时他嫌疑在身,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那几个重臣,比如陈家侍郎,他就是说了话的,因此当时只有谢家被抄家,其他几个文臣却安然无恙……   但又能如何?   谢家现在与四皇子绑在一个战车上,又是文臣大胜的有利局面,这个皇子正妃不争也得争了的,正忖度间,忽听谢灵道:“姐,这次我跟着你去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栾福元福都瞪大了眼睛,栾福性子急,知道谢灵是个惹祸的,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谢灵听栾福这么说,“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觉得我一定给姐添麻烦对不对?可是你不是说四皇子吗?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呢。”   谢娴正要拒绝谢灵的请求,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昨夜的情形,四皇子对妹子似乎有些动心,可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没有上手,只是……她本心不愿意灵儿搀和这些险要之事,昨夜因为迫不得已,如今却……   让妹子跟四皇子暗示此时那人的布置?   或者从此四皇子瞧上了妹子的姿色,肯娶她……   嗯,不太可能,按照四皇子那表面风流实际精明的性子,与灵儿风花雪月还可以,可是娶为正妃就未必肯了,最多看在谢家的面上,娶为侧妃罢了,因此……她吃了几口粥,干脆放下了勺子,抬头见谢灵跃跃欲试的神情,道:“灵儿先吃饭,我想想。”说着,走回了内室,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贵妃如此,四皇子不可能一点都不觉察,通过妹子与四皇子委婉沟通倒是个法子,只是她本心真不愿谢灵入宫,宫廷这样的地方,谢灵十分不适合,何况谢灵很明显还痴恋着常青,怎么甘心嫁给四皇子,那么这个举动带来的后果……   若是不让谢灵去,怕有更多闪失,若是让谢灵去,则可能对妹子不利,谢娴心中矛盾挣扎了许久,不能决断,只扶着那后窗的把手,把头抵在窗棂上……   “姐……”谢灵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见谢娴这摸样,道:“姐,我跟你说,我曾经……偶然有一次遇到了四皇子,当然他没认出我来,你不是说这一切可能针对四皇子吗?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谢娴转过头来道:“灵儿,你说的意思我懂,可是你知道吗?若是如此,你说不定要嫁给四皇子,你肯吗?”   谢灵脸色一白,嘟着嘴道:“我不过是为了帮你啦,至于嫁给他,我……我……没想过,姐,不是你要嫁给他吗?难道要姐妹两个一起嫁啊。”   谢娴“嗯”了一声,道“我为了谢家会争取的,可是你若是与他有了纠葛,很可能会嫁到里面做侧妃。”   “啊?真的吗?”谢灵退后一步,摇头道:“我才不要呢。”   谢娴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不想让你去。”   谢灵忖度半晌,道:“姐,你说的也太小心了,也不一定吧,到时候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去做了,他就非要娶我为妃吗?这也太荒唐了。”   谢娴见妹子一心帮衬自己,心中感动,忽然为昨夜的举止内疚起来,拉着谢灵的手道:“妹子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即使你不去,我也有很多法子的,到时候见机行事便是。”顿了顿又道:“妹子不喜欢表哥,可以退亲,除了常青,你喜欢嫁给谁,我都会设法让你心愿达成。”   谢灵见谢娴又提起这个,吓得心砰砰乱跳,唯恐姐姐发现自己昨夜私会常青,忙道:“姐,这事早着呢,总得等你的亲事定了,才轮的上我,到时候我会跟姐姐说了,好了,眼下来不及说这个,姐,你别着急,我帮你就是。”   谢娴听谢灵这话,反而有了决断,道:“灵儿就在这里吧,安安分分等着出宫,我去了自然会有法子的。”说着,摸了摸谢灵的小脸道:“安姑姑认得你,宫里头认得你的人也不少,锦衣卫都是暗哨,千万别乱跑,免得惹下大乱子。”说到最后,神色已经十分郑重。   谢灵见姐姐坚决拒绝,叹了口气道:“好吧,姐,那你一切都要小心。”心里却想着“锦衣卫都是暗哨”的话,昨夜常青虽然对她并不亲近,可是好歹不比往日,让她增加了不少自信,如今谢家又有事,便想让常青帮忙,顺便再多增加与常青的相处机会。   谢娴见妹子答应了,吁了口气,正要再嘱咐几句,忽听外面敲门,一个宫女站在外面道:“谢主子,安姑姑让你们到院子里候着。”   谢娴听了这话,捏了捏妹子的手,出来道:“栾福,你留下,元福,你跟着我。”   “啊?”栾福听谢娴让她陪着二小姐,十分不情愿,嘟起了嘴道:“我跟着行不行?”   “你留下。”谢娴的语气里并无商量余地,这一次去有很多事情要做,元福性子沉稳,思维缜密,最好让她跟着的。   栾福见小姐主意已定,只得勉强答应道;“好吧。”   谢娴看了元福一眼,跟着那宫女出了门,见院子里花红柳绿,备选的贵女都已经到了,见谢娴出来,王思怡与岳诗先走过来,道:“你这勤快的,也晚了呢。”   谢娴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把眼眸放在冯媛身上,见冯媛紧紧拉着林如月的手,跟一群少女在说着什么,并没有向自己看来,便又把眼眸收回了,忽听王思怡低低道:“怎么了?娴儿?那个冯媛果然不对?”   谢娴守着这么多人,不好细说,只道:“小心防备最好。”说着,对王思怡眨了眨眼,王思怡会意,忖了忖,“噗嗤”笑道:“这就是所谓枪打出头鸟了,我们家就好些。”   岳诗虽然不能彻底明白她们说得什么,却隐约也明白一些,道:“是啊,谢家太出头了。”   王思怡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道:“我是这样,你却不是这样。”   “什么?”岳诗眨了眨眼,道:“什么意思?”   王思怡环目四顾,见安姑姑等人还没有来,这边只有谢娴与岳诗两个,低声道:“诗妹妹想想吧,当初四皇子出事,谁最倒霉?”   “是谢家啊。”岳诗望着谢娴,道:“听说这事,我还好一阵子担心,那个时候想去看娴姐姐,被父亲好一顿训斥。”   “正是如此。”王思怡点头,望着谢娴道:“当时谢家最惨,除了她家是文臣里最出头的一个,还有一个缘由,四皇子没有替他们说话。”   “啊?”岳诗脸色一白,道:“好像我们家不是这样的。”   “所以我跟你不一样的。”王思怡见岳诗还是一脸懵懂,干脆说得明白些道:“我们王家虽然也属于文臣,却非核心,只是边缘之家,所以不值得出手,你与娴儿却是核心之家,只是一个是四皇子说了话的,一个却是四皇子没有管的,对方自然选择了娴儿这边……”   “啊……”岳诗脸色有些发白,拉着谢娴的手道;“怪不得,是因为四皇子不肯顾着你们家,所以人家才捡软柿子捏吗?”   谢娴见王思怡很多事情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猜了个*不离十,暗暗佩服,道:“怡姐姐厉害。”   王思怡微微一笑,道:“再厉害也不如你呢,据说……”说着,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听姑母说,锦衣卫去你家,谢家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这都传开了呢。”   谢娴的心砰砰乱跳,道:“这个,怡姐姐怎么知道跟我有关?”   王思怡抿嘴笑了笑,道;“外面传的可多了呢,你要晓得,常指挥使外号“常阎王”,凡是经过了他的手的案子和人家,都是挖地三尺,祖坟都能刨出来,而且冷血无情是出了名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落在了这样的人手里,还不……”   说着,捏了捏谢娴的手,道:“听说那些锦衣卫被内宅一个女子挡住了,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谢家大小姐了。”   “吓。”谢娴矢口否认道:“别听瞎传,是他们知道我们家与靖毅将军是干亲,所以没敢动手罢了。”   岳诗“哼”了一声,道:“可惜你的功劳被人抢去了,我还听到一个更荒唐的说法呢,说常大人看上了你们谢家的一个闺女,迷得痴痴歪歪,所以就放了你们谢家一马。”   “啊?”谢娴脸“腾”地红了,道:“这怎么可能?常大人的性子,大家又不是不晓得。”   “这可难说。”岳诗撇了撇嘴道:“关键这主子是你也罢了,竟然说的是你妹妹,说她长得绝代倾城,把常大人给迷上了呢。”   谢娴听这话,反而不忙着害羞了,而是蹙起眉头,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传说肯定不是无意中传出来的,更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制造,那么……   到底是谁?   想到“那人”的试探,心呼啦啦沉了下去,常青说的不错,这是有意拉常青下水,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精心准备的圈套,要套住谢家,要套住常青,还要……套住四皇子,而他们的一步步,似乎都做好的充分准备呢。   “娴儿在想什么?”王思怡见谢娴陷入沉思,忙捏了捏她的手,道:“这些有的没的,你也别介意,你也知道,人心如此,便是白的也恨不得染上黑的哩。”   “不是……”谢娴刚要说话,忽见自己的房间门一开,谢灵走了出来,擦着厚厚的黄粉,看不出真实面目,拿着荷包走到谢娴跟前,道:“小姐,你忘记了荷包了。”说着,对谢娴调皮一笑。   “这不是……”岳诗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被王思怡一拽袖子,使了个眼色,只得住口。   谢娴拧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话音未落,见安姑姑带着人从外面走出来,抬头看了看贵女们,眼眸在谢娴与谢灵之间顿了顿,高声道:“小主子们请随我来!”   ☆、第58章 悔意   谢娴见谢灵紧紧跟在自己背后,又不好开口相斥,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望了望身边的元福,见元福眨了眨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跟着王思怡等人向前走去。   王思怡与岳诗看着情形也不敢多说,十几个贵女排成一队,丫头排成一列,跟着安姑姑并一众宫女款款走出了储秀苑,却不是向昭阳殿,而是拾阶而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上了一个平台,见前面是两扇敞开的朱漆门,里面白茫茫看不清。   安姑姑站住身形,回头笑道:“诸位小主子们,今日小寿,太后娘娘在玉清园摆宴,四皇子出了个有趣的主意,让主子们带着丫头选门进,一个门,曲曲弯弯,叫十八弯,有些凶险,可路程近,一个则是坦途,可惜有些绕远,主子们可以自行选择,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众人一听,脸上变色,岳诗忍不住问道:“安姑姑,险要是怎么个险要法,会掉下山崖吗?”   安姑姑迟疑了下,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若是主子们觉得不妥当,还是宁肯绕远的的好。”   岳诗望了望王思怡,又看了看谢娴,扬眉道:“怎样?”   话音未落,忽听林如月道:“那我先选了。”说着,与冯媛一起进了那个险要的门,安姑姑眸光一闪,又看向了众人,道:“时辰不早了,主子要早早决定为好。”   一个紫衣少女迟疑了下,对着身边两个少女道:“你们走不走,我先走了。”说着,向那路远的安全之门走去,其他两位少女对望一眼,也跟随她而去,而余下众人见有人选了那安全之门,稀稀拉拉都跟着紫衣少女的脚步而去——这是山上,不必宫里头,宁肯慢些,也比丢了性命好。   “娴姐姐,你说。”岳诗眸光烁烁地望着谢娴。   “姐……走这个。”谢灵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谢娴又迟迟不做决定,忍不住跑过来低声道:“这宫里头怎么会让咱们有失,应该是试探啊,妥妥的勇敢之心,这个!”说着,悄悄指着那险要之门。   岳诗一向与她不对付,好歹忍住不去搭理,此时听了这话,倒是恍悟,眨了眨眼,道:‘娴姐姐……“   谢娴看了一眼王思怡,又望了望元福,见两人都点头,点了点头道:“那就走这个。”说着,与王思怡、岳诗并几个丫头一起进了那险要之门,刚刚进门,谢灵打了个寒战,道了声“好冷”,说着,抱紧了胳膊。   谢娴回头谢灵浑身发抖的摸样,便想脱自己的衣服给妹子披上,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守着这么多人,若是……忽见元福悄悄脱下了外袍,披在了谢灵身上,感激地向元福笑了笑,元福眨了眨眼,拉着谢灵的手,示意让她放心。   谢娴点了点头,转身与王思怡在前面走着,王思怡低声道:“你妹子说的那个勇敢之心,倒是有些意思,这是太后娘娘在试探我们的胆量吗?”   “我觉得是。”岳诗从后面赶上来道:“她从来不说……这次倒是说对了。”声音放得极低,后面的谢灵并没有听到。   谢娴不答,只是蹙着秀眉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路,宛如梦幻一般的世界,只有近处的石碣可以略微看清……   “娴儿?”王思怡捏了捏谢娴的手。   “这不是太后的意思。”谢娴轻轻道:“你没听到安姑姑所言,这是四皇子的意思。”   王思怡脸色一变,“哦”了一声,道:“没想到四皇子还有这等心思。”   “是啊。”谢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紧张的时候,四皇子还有心思出这种花俏的题目选妃,只能证明他并没有得到什么线报,可是不应该啊,那婆子的死,常青的上书,贵妃的心思,难道他都不知道?还是……   正忖度间,忽被王思怡拉住,道:“呀”了一声。   谢娴抬头望去,见前面竟是悬崖峭壁,两边铁索相连,下面则是万丈深渊,清风吹过,铁索摇摇晃晃,冷峭里显得有些恐怖。   众女都是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都唬了一跳,岳诗的丫头绿衣”哇“了一声,上前拽住岳诗道;“小姐,咱们要不回去吧,若是你在这铁索桥上有个好歹,我回去了如何与夫人交代。”   岳诗也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却又不甘心,看着谢娴与王思怡道:“两位姐姐……“   王思怡沉吟了下,望着谢娴道:“你说林如月她们……”   这话提醒了大家,她们两个开始便进了这门,按理来说应该走在了前头的,怎么此时却不见踪迹了,难不成……掉下去了?想到这里,众女都打了个寒战。   “我试试!”就在众人迟疑之时,谢灵忽然自告奋勇,走上前来,还没等谢娴说什么,便踏上了铁索。   “灵儿!”谢娴没想到谢灵动作这么快,上去便要拽住谢灵,却见谢灵已经走了几步,到了悬崖中空之地,谢娴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想也不想,跟上几步,正要追上妹子,却见一阵山风刮过,铁桥宛如秋千一般在空中晃来晃去,偏生下面的索桥没有铁板,只有一段段的铁链,稍微不慎,便粉身碎骨,桥边众女已经惊叫起来。   谢灵已经不敢再举步,只紧紧握住那铁索的把手,心道这种东西,怎么跟从前在游乐园里玩得不一样?作为一个做过过山车,玩过铁索的现代人,她以为自己能顺利过去呢,没想到悬崖之上的铁索,与人工公园里的游戏完全不同!   “姐……”谢灵回头,眼泪汪汪地望着谢娴。   谢娴也已经上了铁索,此时随着那山风晃来晃去,裙边飒飒,头发飘洒,脸上微微有些发白,神色却十分镇定,高声道:“灵儿别慌,别急。”其实她也来没经历过这些,只是素来性子镇定,深知稍微慌神便真的掉下来,只能沉下心来认真忖度。   怎么办?   四皇子怎么会设置这种题目?难不成他不怕这些闺秀真有什么意外?还是……   抬头看着悬崖之间的这铁索,见其被山风吹得飘了起来,谢灵便宛如一只飞燕,随着风上下起伏,便是把住那铁索都不易,何况要走了过去?凭借她们这些女子,根本不可能走过这铁索的,所以……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果然见那突出的悬崖之下有个隐藏的石阶,蜿蜒地通向悬崖的那头,若不是站在这铁索之下,根本就无法发现,终于恍然大悟,这四皇子真真有兴致呢,唯恐他未来的妻子不够勇略,便设置什么险要之门,又怕他的妻子有勇无谋,便在铁索之下设置暗道,若是你不肯上桥,永远无法发现,若是你上了桥却不仔细观察,也永远无法发现。   谢娴看破这局面,心下大定,抬头道:“灵儿,我找到路了,你转过身来,慢慢转过来。”声音十分柔和,仿佛小时候哄她入睡吧。   或许受了这声音的影响,谢灵终于扶着那铁索,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谢娴。   谢娴走得并不多,本来可以先行退下,只是怕妹子心里受影响,便一直站在那桥上,静静道:“慢慢走过来,走过来,灵儿。”   谢灵皱了皱眉,看着被山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铁索,不知自己方才哪里来的勇气,竟走了这么多才知道害怕,泪汪汪道:“姐,我怕。”   谢娴咬了咬嘴唇,她不会武功,若是走过去,两人恐怕要一起摔下去了,因此只柔声安慰道:“别怕,灵儿,走过来就好了,我找到了路了,我带你去。”   姐妹之前素来亲厚,谢灵听了谢娴这话,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咬了咬牙,一步三晃向谢娴走去,过去不过瞬间,回来却是漫长的折磨,一步步宛如地狱的考验,晃来晃去把人心都要晃没了,可总有完结的时候,等谢灵走到谢娴跟前的时候,真想扑到姐姐怀里放声大哭。   谢娴见妹子平安走到跟前,心中大喜,微微一笑,道:“灵儿,跟着我,慢慢走。”说着,动了动发麻的胳膊,转过身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谢灵低头看着姐姐的脚,一步步,一步步,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刚刚穿过来,因为没灯没电脑没游戏,连上个厕所都要是用马桶,心情糟糕之极,加上身体也羸弱不堪,便有些寻死的意思,是姐姐拉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走出房门,见了谢府里主子们,丫头奴婢门,和那艳艳的桃花林……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温柔的声音,这样的步步生莲,这样的值得依靠……   正忖度间,忽觉脚下坚实,已经踏上了硬地,众人的欢呼里,姐姐那如玉的脸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坚韧的,亲切的,如水如泉,汩汩动人,不知为甚,泪水蜿蜒而下,讷讷道:“姐……我听你话,再也不爱常青了,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好不好?”   ☆、第59章 瑞王   谢娴没想到这时候,谢灵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望着楚楚可人的妹子,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欣慰,只捏着她的手,道:“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永远……”   “娴儿,你可吓死我了。”王思怡见姐妹两个安全回来,忙走了过来,方才谢灵的身份已经暴漏,便不再拘束什么,道:“灵儿妹妹,这是在宫里头,可不能咋咋呼呼的,你瞧方才……”   “有人就爱作死,你有什么法子。”岳诗赶上来,没好气地抱怨道:“把所有人都连累了。”   谢灵若是从前听到这话,自然不服气的,可此时正满心悔意,听了不过一怔,却没有说话,岳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由诧异,也不好再说什么,王思怡狠狠瞪了岳诗一眼,转了话头道;“娴儿,这铁索铁定是过不去了,这可怎么办好?”   谢娴正要说这事,她在铁索桥上已经看到了出路,只是在悬崖上却很难发现,想了想当时的方位,举目四顾,估计着那方向,渐渐向那雾蒙蒙地白色走去……   “娴儿……”王思怡拉住她,这样的地方……   “我在上面的时候,看到了出路。”谢娴笑道:“这个铁索本来就不是路。”   众人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岳诗性子急,问道:“娴姐姐,在哪里?”   谢娴皱了皱眉道:“我去探探,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说着,向那雾气蒙蒙走去,见前面有条蜿蜒的小路,心中一喜,顺着那小路走了一会儿,便是一个向下的台阶,知道这就是那路了,回头去找众人,可原路返回的时候,众人却不见了!   不由脑袋“嗡”地一声,去哪里了?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又或者……自己迷路了?这么想着,一身冷汗津津而下,环目四顾,见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山雾,根本看不到人影,不由着急起来,喊了几声,却无一丝回应,咬了咬牙,又顺着那小路回去了,这次没有迷路,又来到了那台阶上,向下看去,黑黝黝不见底,提着裙一步步向下走去,心里却越来越惊疑……   四皇子怎么会出这种题目?   若仅仅是为了好玩,那这主子不要荣登大宝了,早死早超生算了!   那山阶虽然不高,却十分陡峭,石阶上的苔藓又多,谢娴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走到底,眼见四处都是悬空之处,只有靠着山壁乃是一个溶洞,她迟疑了下,掏出银针,紧紧攥在袖子里,一步步向那黑处走去,本来以为还会有什么蹊跷,结果什么也没有,出了这个溶洞,便是通往另外一面悬崖的阶梯,虽然陡峭,却是由石头堆砌而成,比铁索要牢固得多。   既然到了这地方,没有理由不向前去,谢娴提着裙子顺着那石阶很快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对面的溶洞,正要进去,忽听里面“噗嗤”一笑道:“久闻谢家长女足智多谋,智勇双全,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谢娴一怔,站在洞前定了定神,向那溶洞万福道:“谢王爷夸奖,见过瑞王爷。”   四皇子瑞王的身形渐渐从溶洞里显露出来,穿着月白色的蟒袍,腰间束着玉带,眉清目秀,步伐从容,温润和煦,清逸如兰,出来上下打量着谢娴,点头笑道:“这法子虽好,却有一样不好,那女子再怎样厉害,若是长得不好,却也不好,如今倒是四角齐全了。”   谢娴微微一笑道:“王爷这法子,倒是有趣的紧……请问臣女的那些同伴去哪里了?”   “她们都安妥着呢,放心,哪怕从铁索上掉下来,也有人接着,孤早就安排人做了万全,不过是个比试,还能死人不成?”瑞王嘴角一弯,他虽然面目清秀,颇有书卷气,可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便露出异样的妩媚与风情,此时上前拉着谢娴的手道:“孤猜正妃就会是你,果然如此。”   谢娴见他刚认识就要拉拉扯扯,退后一步,闪过他的手,笑道:“王爷说笑了,恁得猜就是我,何况正妃是何等大事,需圣上与太后果决,如何能轻易决定?”   瑞王见她竟然拒绝自己,微微不悦,道:“孤说是,就是了。”说着,转过身要走,忽然又转过来,道:“你跟你爹倒是很像哩。”   谢娴笑道:“肖者,孝也。”   瑞王听了这话,怔了怔,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说的是。”顿了顿道:“既然是你走到这里,那就一起去见太后吧,谢家妹妹?”   谢娴被这称呼激得浑身发麻,却又不好说什么,默默跟在瑞王身后,待两人走进了溶洞,一股阴湿的气息蔓延开来,黑暗越来越深,静寂无声里生出几分荒凉,瑞王忽然开口道:“孤也没想到这样的局面,你想到了吗?谢娴”,语气竟有几分感慨。   谢娴眸光一闪,恭恭敬敬道:“王爷,家父对臣女说,万事皆有备。”   瑞王的身形顿住,没有转身,淡淡问道:“怎么说?”   谢娴眯起眼,黑黝黝的洞,上下无着的地方,文质彬彬的四皇子……   到时候了!   她猛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整个事情,是二皇子劳之,王爷……是使之!是吗?”四皇子与三皇子争斗多年,却不可能真的杀了对方,否则第一个嫌疑便是自己,而二皇子忽然以对三皇子下手,未尝不是四皇子的暗示与促使,说不得见二皇子收渔翁之利的野心,便刻意挑唆,让二皇子摆下借刀杀人之计,然后自己螳螂扑蝉……   那说不定靖毅将军,都是四皇子的……   谢娴正沉吟间,忽见瑞王猛地转过身来,周身的气息大变,一种生猛的森然,带着丝丝杀意,向谢娴铺天盖地涌来……   谢娴身形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错,果然配做我的妻子。”许久许久,瑞王开口,与往日的文质风流完全不同,连称呼也从“孤”变成了“我”,声音尖锐而冰冷,仿佛穿透黑暗的利器,含着一言即杀的决断道:“那你应该也猜到我让你来的用意了?”   “是。”谢娴答得很快。   “怎么样?”瑞王的气息就在眼前,象一只凶猛的豹子,炯炯地望着自己的猎物。   谢娴沉吟了下,道:“我不知那人与王爷之间,谁套住了谁?”却没正面回答瑞王的问题。   瑞王怔了怔,冷笑道:“他想套住我,然后我就套住他,既然如此,就只能如此。”   “所以让我们谢家打了头阵,是吗?”谢娴微微不满,要知道这些稍微不慎,谢家便是倾覆之灾。   “可是你们赢了的话,你就是未来的中宫之主,国之玉器,价高者得。”瑞王低低道,他性子风流,这话本来应该说得柔情似水,此时却是生硬的,尖锐的,不带任何感情。   谢娴沉默了下去,不公平吗?谢家做了先锋,要么死,要么升,很公平!   “王爷……”谢娴咬了咬嘴唇道:“都布置好了吧,那需要我做什么?”   “按照你想做的去做。”瑞王的气息忽然放松下来,转过身又向前走去,谢娴怔了怔,紧紧在后面跟上,两人走了许久,见那溶洞深处微微透出些光亮来,谢娴以为是阳光,走近了却是一怔,依然没有出溶洞,只是洞壁上灯火摇曳,照亮了黑暗。   瑞王转过身来,光明之处,又是玉树临风的四皇子,温润的笑容宛如春风吹过,柔声道:“那地方地势险要,方才吓着了吧?娴儿。”说着,握住了谢娴的手。   谢娴与他交了实底,此时不好把那手甩开,被他拉着自己向那越来越光亮处走去,拐了个弯,见两个人正站在那里,一个道士打扮,三十岁上下,风神玉骨,飘飘如仙,笑眯眯地望着谢娴。   另外一个……   谢娴忽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竟然是常青!   锦衣卫的指挥使,竟会投靠文臣领袖四皇子!心里忽然对常青鄙夷起来,从前跟四皇子作对,如今看着四皇子是唯一人选,便又投靠了胜利者,简直小人一个!这么想着,面上便露了出来,却见常青一脸漠然,对她与瑞王皆恍然未见。   “娴儿,这是玄机道长,许多机宜之事,皆是他所谋划。”瑞王介绍道。   玄机对谢娴作揖道:“无量寿佛,贫道早闻小姐贤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娴忙万福道:“见过玄机道长。”   “这个你可认识了,是抄你家的常指挥使。”瑞王笑了笑道:“算是不打不相识。”   “常指挥使……”谢娴万福,站起来又佯装惊讶地问道:“臣女还以为锦衣卫指挥使与我们死对头,没想到常指挥使……”   瑞王笑了笑道:“魏公公是我的人,常青自然……也成了我的人。”   ☆、第60章 看中   谢娴点头道:“原来如此……”话音未落,忽见瑞王揽住自己的腰,对常青与玄机轻笑道:“孤选的正妃如何?”   玄机抚须道:“谢家小姐有勇有谋,堪为王爷正配……”   瑞王笑道:“早听说过她,可惜被她爹保护的太好,总不给看到,如今总算得到了。”说着,侧头望着谢娴,那笑容越发变得柔情,道:“娴儿觉得如何?”咫尺里,那张秀脸就在眼前,呼吸便是一顿顿地扑在了鼻息间……   谢娴没想到瑞王如此不拘礼仪,眼望着那气息越来越近,又在常青的虎视眈眈下,只觉浑身不舒服,也不知哪里不舒服,忽地低下头,挣脱开瑞王的怀抱,万福道:“王爷谬赞了。”   瑞王怔了怔,淡淡笑道:“娴儿,贤是贤了,过了也不好。”说着,一伸手,死死捏住谢娴的手,谢娴此时再也想不出理由甩开,只得假装羞怯地低下头,余光里见常青毫无表情,便是平日里的漠然冷峻,仿佛对眼前一切恍然未觉,可谢娴总觉那气息缠绕着,瞪视着自己,可怕,阴冷,绵绵不绝,让她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王爷不可这样说。”玄机抚须笑道:“一国之主,总要象谢家小姐才好。”   瑞王“嗯”了一声,忽然道:“对了,娴儿,你是不是有个丫头,还是……你妹妹?”   “是。”谢娴被瑞王攥着的手,湿哒哒觉得不舒服,正想法子要甩开,听到瑞王提起谢灵,心中一凛。   “北方有佳人,倾国倾城色。”瑞王笑看着谢娴,道:“娴儿,此事若是结了,本王想做个媒如何?”   “做媒?”谢娴眨了眨眼,道:“王爷的意思……”   “听闻常指挥使还未曾婚配,本王作准,把你家妹妹许配给他如何?”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常青。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因为太过惊讶,竟没有反应过来,张了张口,道:“这个……”忽听常青开口道:“谢王爷好意,常某独身惯了,不耐家事。”他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开口,声音带着轻微的嘶哑,却也听不出其他情绪。   “哦?”瑞王眸光一闪,仿佛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什么,微微一笑道:“看来那传说竟是假的了,没关系,常指挥使这样的人才,京城闺阁必然会喜欢的,你若是看上了谁,尽管跟本王讲,但凡本王所能,无不尽心。”   常青见瑞王礼贤下士到这份上,也不好不表情,拱了拱手道;“王爷不必客气,常青受魏公公知遇之恩,只要不违圣,他之所命,无不遵从。”   瑞王见常青如此,“嗯”了一声,道:“太后寿成之日……”   “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常青低低道:“四外三层埋伏,四面八方都堵了,只要他们动手,便是鸟儿也飞不出。”   瑞王与玄机对望一眼,又看着谢娴,笑道:“娴儿,你那面如何了?”   谢娴昨夜见这四皇子对绝色的妹子是动心的,可是举手之间,就把绝色美人送人了,为了收买刚刚投靠他的常青,连“京城闺阁任他选”的话都说得出来,真真……越想越心惊,面上却笑道:“王爷放心,臣女也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听岩洞外传来脚步声,众人对望一眼,常青见瑞王脸上变色,道;“王爷放心,这是自己人。”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两个锦衣卫领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走进来,翩翩如玉,玉树临风,正是状元宋濂。   宋濂一进来,正要跟瑞王说话,见到谢娴,忽然脸色大变,呆若木鸡。   “怎么了?宋学士,不认识你的表妹了?”瑞王轻笑道。   “不是……她……大表妹,你怎么来了?”宋濂脸色煞白,嘴唇一直在发抖,望着谢娴身子晃了晃。   “表哥。”谢娴虽然吃惊,却还淡定,笑道:“没想到表哥也在这里。”   宋濂不答,怔忪半晌,忽然回身道:“王爷,这是……”   瑞王见宋濂对谢娴的摸样,眉头微蹙,正要说话,忽听谢娴道:“王爷,表哥一直很担心我们谢家安慰,从小跟我像亲兄妹一般,又不喜欢我参合政事,如今见了我,自然有些吃惊。”   瑞王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笑道:“孤设置题目选妃,只有谢家小姐过来,而且太后寿辰的布置,还需要谢家小姐配合,便是让她过来了。”   “哦……”宋濂低下头,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表哥。”谢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您这是……”   宋濂再次抬头,已经恢复了温润的摸样,对谢娴道:“大表妹……我有事跟王爷说呢”抬头看到了常青,皱了皱眉,道:“想单独跟王爷说。”   瑞王笑道:“这里面都是孤的心腹重臣,宋学士尽管说好了。”   宋濂听瑞王这么说,只得道:“王爷,寿辰之日,圣上那边都弄好了,应该……万无一失,便是真有什么,臣愿以死挡御前!”说到最后,竟有几分慷慨激昂的意思。   瑞王点了点头,道:“好,好,”说完,微微一笑道:“你们初次投靠本王,不知本王的心性,但是玄机是知道的。”   玄机附和道:“王爷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背叛之人。”最后几个字,已经带着杀气的厉色。   “不要这么说。”瑞王摆了摆手,温声道:“若是能改过自新,本王也会放他一条生路,各位既然跟了本王,本王也不相瞒,三哥出事之后,二哥的党羽已经一网打尽,可这次步步紧逼,又熟知本王要害,孤猜测……应该是身边人所为。”   这话出口,大家都勃然变色。   瑞王脸上却无怒气,淡淡道:“正因为如此,这次行动,旧臣一概不用了,请诸位同心协力,事成之后,有什么请求,本王必倾囊以待!”说着,负手而立,那张清秀温润的的面容终于现出皇家气度的威势。   “王爷,您真的会要什么给什么吗?”宋濂忽然开口道,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诡异。   “当然!”瑞王斩钉截铁道,顿了顿,笑道:“宋学士想要什么?”   宋濂不答,只低着头道:“臣记得王爷的话来,若是功成之日,臣自然会向您讨要的,只怕王爷舍不得了。”   瑞王怔了怔,道:“哦?”迅疾笑道:“这世间还没有孤舍不得的东西呢。”   宋濂拱了拱手道:“谢王爷,那我先去了,那边还有事。“   瑞王点头道:“好。”   宋濂躬着身子,看也不看谢娴,走了出去。   “好了,娴儿,咱们去玉清园吧,怕是老祖宗已经等不及了。”瑞王拉着谢娴的手。   玄机听到这话,施礼道:“王爷,那贫道也退下了。”   “好。”瑞王点了点头,望着常青,以为常青会跟玄机一般退下去,谁知常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由皱眉,却也不好训斥他,毕竟是好容易招揽过来的新臣,“咳咳”两声,道:“常指挥使,你打算……”   “我护送王爷去玉清园。”常青道,声音清冷,却十分平静。   瑞王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笑道:“孤听魏公公说,他家的常青是锦衣卫里最出挑的,心细刀狠,冷血无情,心思缜密,果然如此,不错,不错。”急不可耐地揽住谢娴的腰,道:“娴儿,走吧。”   谢娴听到常青跟着,就觉得十分郁闷,被瑞王揽住,更是郁闷,也不知哪里郁闷,只恨不得把瑞王与常青一起推下悬崖去,可她心里再暴躁,面上却是静静道:“王爷,我们一起去,恐怕不妥当的。”说着,身子一搓,离开了瑞王的怀抱。   “没事,老祖宗知道,那些女子也……应该知道了。”瑞王转身歪头道:“难道你不想让她们都羡慕嫉妒你?”说着,俯□来,低头望着谢娴。   他知道谢娴又是故意躲避,起先还觉得她太假正经,此时却忽然生出几分趣味来,三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溶洞,瑞王笑嘻嘻地回过头来,正要再调笑几句,忽然怔住了,正午的阳光从山头照着山间小路,佳人的面容泛起层淡色的容光。   他生性风流,阅女无数,见过无数绝色的、娇媚的、清丽的、秀美的……   眼前女子的气质并不常见,她或许不是最美的,可只是站在那里,山风吹起墨黑的长发,裙衣瑟瑟,金光片片里,端庄大气、正大仙容,便是自己那江山如画,雄心壮志的最佳搭配,想起自己看到她的那些事迹……   就是她了,应该是她了,他的皇后,他的中宫,他携手共赢天下的伴侣,谢家长女谢娴!   “娴儿……”瑞王温柔的神色渐渐淡化,露出真正的冷静与犀利,眼眸里带着罕见的诚意,一步步走向谢娴,道:“若是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荣登大位,一统江山,共享荣华,如何?”   ☆、第61章 轻吻   “哦……”谢娴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只站在那里,呆呆道:“承蒙王爷夸奖……”   瑞王见谢娴这种态度,不由一愣,道:“你以为孤是游戏之语?”   “当然不是。”谢娴否认道:“当然不是。”   瑞王见一向谋算无双的谢娴忽然变得傻乎乎,“嘿”了一声,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常青,道:“常指挥使,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携着谢娴的手转过山头,走到一处僻静的悬崖台上,指着寿清山道:“从这里向北,大周朝之外,娴儿可知是何处?“   “幽云十六州。”谢娴眯起眼。   “前朝丢了的,孤要夺回来的,前朝没有的,孤要拓出去。”瑞王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温润可亲,沉声里带着万丈豪情,蟒袍随风飘摇,清风吹起的长发,一下下打着谢娴的脸颊,谢娴侧头,望着那张清秀如兰的面容,她印象里那个诡异的四皇子,现在终于……   瑞王回过头来,深深望着谢娴,道:“在想什么?”   “想王爷雄心万丈,必成一代英主。”谢娴由衷道,她不是那闺阁里那些满心算计的小女子,自幼熟知朝廷政事让她很快懂了瑞王的志向——前朝燕朝末期分崩离析,契丹狄人趁机吞并了许多中原之地,如今大周继承燕朝,国力蒸蒸日上,陈兵百万,英主出世,自能收复中原,吞并四海……   瑞王听了这话,忽然妩媚一笑,把头俯得越来越低,“你好像不感兴趣呢?”   “不是。”谢娴摇头,竭力回避着他的气息,侧过头去道:“不是的,王爷。”话音未落,忽地被瑞王捏住下颌.   “我很奇怪,谢娴。”瑞王声音虽然依然带着笑意,眸光里却含着一丝寒意,道:“你的表现不是羞怯,而是象……嫌弃。”   谢娴浑身一震,眨了眨眼,颤声道:“王爷误会了。”   “是吗?”瑞王讥诮道:“真的?”   “真的。”谢娴似乎要竭力掩饰着什么,很快道:“王爷,臣女来就是要参选正妃的,如何不愿意?” 她来此本来就是这个目的,让瑞王误会则前功尽弃矣!   “那好……”瑞王抿嘴笑了,抚摸着谢娴的面容,忽然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道:“这样才乖。”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这瑞王居然……   居然……   居然如此无礼!   一时愣在哪里,想痛斥,却又不敢,想皱眉,却又忍住,他不是常青,他乃是他们文臣的首领,很可能还是下一任的皇上,可是……   “你放心。”瑞王望着不知所措的谢娴,笑道:“四皇子虽然风流,却也不是下流之人,你是我心里定下来的,到时候一定会明媒正娶,别怕。”说着,捏了捏谢娴的手。   谢娴勉强一笑,心头却生出几丝迷茫来,嫁给瑞王,成为他的正妃,进而入主中宫,守护谢府,这是她许久以来努力做的,可是为什么……并不是那么欢喜呢?   “怎么还不欢喜?”瑞王低下了头,风情日朗,云彩飘飘,美人如玉,可惜太无趣,太冷静了些。   “哦,不是的,我在想……想王爷的志向、心胸、心机足以为英主,只是……只是……”如今四处无人,谢娴怕瑞王再做一些非礼的举动,筹谋着尽量往正经事情引。   “什么?”瑞王挑了挑眉。   “王爷的志向,怕是要重用武臣了。”谢娴放低了声音,道:“您从前可是文臣的……”   瑞王哈哈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文武本为一体,只要为能为孤所用,都是孤的爱卿。”说着,一抬头见常青也拐了过来,不由笑道;“常爱卿又跟来了,你放心吧,这里都是悬崖峭壁,不会有什么刺客的。”   常青见瑞王与他说话,轻轻走上前,淡淡道:“王爷说什么,常青没听清。”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抬头藐了藐常青,又低下了头。   常青一动不动。   “孤说,文武之道本为一体,常指挥使觉得呢?”瑞王笑道。   “是。”常青低声道。   瑞王点了点头,微微蹙眉,这常青,整日里一副欠债脸,还真不好笼络,嗯,抓住魏公公就是了,想到这里,伸手拉着谢娴道:“走吧,娴儿”。   三人拐过山头,向玉清园走去,谢娴亦步亦趋地跟在瑞王身后,低着头只望着自己的脚,走到渐渐人烟多的地方,忽然止住脚步,道:“王爷,您先过去吧,我们一起过去,总是不好,没得让人说嘴。”   瑞王听了这话,笑了笑,捏了捏谢娴的脸颊,道:“你就是这么假正经。’说着,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处山崖,进了玉清园的门,两边的太监躬身道:“瑞王爷……”   谢娴却停住身形,低着头,站在那里。   常青就他们身后不远处,见瑞王已经快步进了玉清园,也快步跟了过去,路过谢娴的时候,忽听谢娴道:“常大人……”。   常青顿住身形,没有转身。   谢娴不知该说什么,虽然这个举动十分愚蠢,可是她就是要说点什么,解释些什么,忖度半晌,道:“常大人,谢谢您当时拒绝了妹子的亲事。”   常青一言不发,快步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谢娴望着他的身形,咬了咬嘴唇,跟随而上,到玉清园的门口,见几个太监正站在那里,一个小太监尖声道:“这位可是谢家小姐?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呢。”   谢娴低低答了声“是”,刚刚进了园门,见安姑姑一个人站在花苑前张望,见到谢娴,笑道:“瑞王都到了,偏生你迟了,好生认罚吧。”说着,过来拉着谢娴的手。   谢娴抱歉道:“安姑姑,不好意思,我……”   “我知道。”安姑姑紧紧攥着谢娴的手,道:“所以,恭喜。”   谢娴便知道瑞王已经跟太后说了,到此为止,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若是再帮助瑞王擒那人,正妃之位稳稳妥妥是自己的了,可她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意。   “当初我就知道应该是你。”安姑姑拉着谢娴的手,一步步,拐进一处抄手游廊,笑问道:“你可知为什么?”   “不晓得,安姑姑”谢娴低低道。   “因为你跟历代贤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入宫十多年了,见过两任皇后,都是你这样子的,端庄大气,又少不了心机手段,皇室的正宫就需要这样的女子,其他的那些狐媚子,便是绝代倾城,宠冠六宫,也不过是帝王的玩物,男人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安姑姑语气里带着几分讽意。   谢娴惊讶地抬头,一向不多话的安姑姑,怎么会……   安姑姑藐了藐谢娴,“噗嗤”一笑道;“你是猜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是。”谢娴眨了眨眼。   “也没什么,在这里头待的时间长了,便觉得有些无趣,看着你这丫头可喜,多几句嘴而已。”安姑姑语气里含着几分感慨,拉着谢娴的手上了一处台阶,回头道:“太后娘娘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的,她心里自然欢喜你的,可是……’她深深望着谢娴,道:“我怎么感觉你并不欢喜?”   谢娴浑身一震,道:“安姑姑,我……很欢喜的……”   安姑姑摇摇头,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轻轻道:“每次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我忽然希望有个不一样的,当然,不是那些小女人上了这位置,而是希望有个你这样的女子,去……”顿了顿又道:“谢娴,在你心里,其实嫁谁都无所谓吧,情这样的字,对于你们这样的女子……”   谢娴蹙起秀眉,她不知太后心腹安姑姑忽然对她说起这个来,难不成这是太后娘娘心里不愿意她选上,所以用这话激她?那也太荒诞了!   “你在想,我是不是在对你用诡计?”安姑姑望着谢娴的神情,抿嘴笑道。   谢娴微微有些尴尬,掩饰道:“安姑姑……您误会了。”   安姑姑再也没有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忽听她又开口道:“你大概也听说过我入宫之前的事情吧。”说着,忽然转过身,眯起眼,望着远处的群山隐隐,雾气缭绕里,渺渺人间里,爱已成传奇,只剩时间的灰烬,与苦熬的岁月。   谢娴“嗯”了一声,抬起头,阳光之下才发现,这端媚正好的女子已经不年轻了,眼角透漏出岁月的痕迹,嘴边已经弯起了沧桑,只是眸光深处却跳跃着,跳跃着……   “那是我最好的时光……”安姑姑从远处转向了谢娴,笑容里噙着生命里最深切的思念,道:“三日,便是一辈子的,盛开,从此凋零,一生不悔!”   ☆、第62章 传言   谢娴怔怔站在那里,在这个晚春的风度里,红墙绿瓦,宫苑深深,是阴谋、是算计、是利益、是血腥与争斗,她都快忘了,那些纯粹而美好的小单纯……   “姐,我喜欢常青,真的很喜欢……”   “姐,我真的很喜欢他,你帮我好不好……”   忽然又那么一刻里,她真的懂了妹子的心,不由迷茫地抬起头,望着阳光下的安姑姑,许久许久,千般纠结,万种心绪,也只化作春风一笑,“是的,姑姑。”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她不知道,便不知道了吧。   安姑姑“噗嗤”一笑,拍了拍谢娴的手,道:“好了好了,年纪大了,就爱发牢骚,走吧,瑞王过来跟太后娘娘说了,老祖宗十分欢喜,商量着要在宴会上公布哩。”   “哦……”谢娴忽然停住脚步,道:“姑姑,麻烦你跟老祖宗说,这样恐怕不妥。”   “为什么?”安姑姑转过身,惊诧地望着谢娴,别家女子巴不得早早订下,她却……难道自己直觉对了,她其实……并不欢喜?   谢娴蹙起秀眉,不知该不该跟安姑姑说,瑞王订下的计策乃是绝密之事,稍微泄露便是灭顶之灾,她虽然信安姑姑,却能透漏这些,但……   安姑姑见谢娴沉默不语,笑道:“难不成我猜对了?”   “什么?”谢娴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你心里头有人了?”安姑姑嘴角弯弯,见谢娴忙着否认,忙抚慰道:“你别怕,我不会跟老祖宗说的。”语气十分慈和,仿佛是她的贴心大姐姐。   “当然不是,不是。”谢娴连声否认,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她心里头……真的没什么人,哪怕是表哥,也是少女时期的一时憧憬罢了,在下定决心放弃的那一刻,就已经真的放下了,之所以不肯,乃是因为那人用她们谢家来离间陷害,若是公布了她是正妃,她便失去了害太后与瑞王的理由,那人便会重新安排,他们的网就又会发生变动……   但是这个理由又不方便说,谢娴犹豫半晌,强笑道:“安姑姑,我只是这事需要经过圣上恩准,急急公布出来,未免有些……”   “嗯,这样啊,没事,老祖宗自然会跟皇上说的,皇上自来孝顺,在这些事情没有不许的。”,安姑姑道:“我还以为……唉,那些传言啊。”   “什么传言?安姑姑”谢娴眼角一跳。   “你也晓得,常指挥使因为身份特殊,会出入禁宫,但他那摸样……”安姑姑忽然抬头藐了藐谢娴,似笑非笑道:“那些不安分的小丫头们,连扫地的差事都要打破头去抢,我骂过许多次也没用,她们宁肯挨打也要拼着他面前现一次身……”   “啊?”谢娴第一反应是荒谬绝伦,可是想想自家的妹子……   “人人都说他冷酷无情,不近女色,抄家之时,心狠手辣,竟得了个活阎王的外号,可那次他去谢家,你们居然都安然无恙,于是消息便传开了,说常指挥使迷上了谢家闺女,说来说去,似乎说的是你那个妹子。”安姑姑领着谢娴下了台阶,进了一个垂花门,转过身来,笑道:“可是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你。”   “不是的,姑姑你误会了。”谢娴的脸“腾”地红了,道:“是因为我有靖毅将军的玉佩,常大人根本……姑姑怎么想的,他可是锦衣卫,我们世代文臣,怎么可能有什么关联的?”   “也不过这么一说。”安姑姑转过身,淡淡道:“越是不相干的人,越容易相互吸引……”语气里带着微微的伤感。   “安姑姑……”谢娴忽然停住脚步,脸色微微发白,一字一句道:“试探完了吗?”   安姑姑忽然停住脚步,一动不动。   这玉清园虽然大,怎么有这么远?   太后娘娘在那里等着,安姑姑却带着她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   一定太后听到那些传言,对她不放心,所以让安姑姑左右试探,怕她真的与常青有什么瓜葛,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是……可是……   想起安姑姑说起“一辈子的盛开”,那些透明如玉,又被利益计较利用,成了世俗算计里的筹码,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因为她竟然真的感动过,真的真的,感动过……   “你很聪明,谢娴。”安姑姑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神色,淡然安静,却又内含犀利,道:“那么就告诉我答案吧。”   “安姑姑觉得可能吗?”谢娴苦笑道。   “没什么不可能。”安姑姑眸光闪过一丝厉色,道:“瑞王的正妃,便是未来的中宫之主,绝对不能心里有任何男人!”   “安姑姑觉得可能吗?”谢娴一字一句又把那话重复了一遍。   安姑姑怔了怔,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点头道:“我信得过你的,谢娴。”   “谢谢姑姑。”谢娴静静地福了福身。   一时两人默默无语,径直向那玉清园的桓玄厅走去,这次不再七拐八拐,很快便到了那花厅正门,里面遥遥传来人声,安姑姑正要迈步进去,忽听谢娴道:“姑姑……”   安姑姑转过身道:“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最好不要公布,所以……我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悄悄进去,不要太惹人注意。”谢娴逡巡道。   安姑姑盯着谢娴半晌,点了点头,道:“好。” 见谢娴转过身要从后厅绕过去,忽然道:“谢娴……”   “什么?姑姑。”谢娴转头。   “你不用难过,方才那一刻……我是认真的。”安姑姑面上浮出几分伤感,道:“活了一辈子假,总会认真一次的。”   “知道了,姑姑。”谢娴低下头,向安姑姑轻轻万福,继续向后门走去……   “方才那一刻……我是认真的。”   “姐,我不爱常青了,我们以后还是好姐妹,好不好?”   谢娴一个趔趄向前摔去……却在天旋地转里扶着墙站住,喘了口气,到了后门,见两个太监站在那里,看她走过来,上下打量道:“你是……”   “谢娴。”谢娴静静道。   “好,好,谢家小姐请进。”一个太监忙道。   谢娴点了点头,进了后门,见是一个竹林里的林荫小道,再向前走,许多宫女正端着菜盘穿梭来往,见到她,皆点头微笑。   谢娴随那些宫女进了大厅,见一个几十丈的花厅里摆着近百桌酒宴,在庭中有个天然形成的阶石,离平地大约一尺之高,太后娘娘坐在首座,身后是宫女嬷嬷,瑞王坐在她身边,笑眯眯正说着什么,太后开怀大笑,十分欢喜,常青则站在那平台的角落,神色漠然地望着众人,谢娴不由诧异,这种场合,怎么会让常青现身?   她见瑞王的眼目遥遥地就要看过来,忙向后缩了缩身子,见下面排列着酒宴,每一桌大约是十几个女子,身后则站在她们自家的丫头,因为自己夹杂在端菜的宫女们中间,没有人注意到她,那酒宴似乎并不是完全按照品级排列,许多不相干的人也坐在一起,王思怡岳诗几个带着她的丫头正在墙边的一个桌子,心中一喜,溜着墙边走了过去。   谢灵站在哪里,顶着丫头的身份,连好吃的也吃不到,正百般无聊,忽见谢娴走过来,心中大喜,正要叫“姐”,忙又捂住嘴,推了推栾福。   栾福正木呆呆地望王思怡几个人说话,见谢灵推她,皱了皱眉,一抬头见谢娴在眼前,大喜过望,道了声“小姐……”   这一声把王思怡都惊动了,大家见谢娴过来,都欢喜起来,王思怡站起来,拉着谢娴坐下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吓死我们了。”面上却无担心的神气,反而有些欢喜地祝福。   谢娴进一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的,笑了笑道:“还让我说呢,你们都去哪里了?我回去找你们,人都不见了呢。”   “是这样的,小姐……”谢灵终于见到姐姐,心中激动,拉着谢娴的手道:“我们正等着你呢,忽然来了个宫女说,让我们跟着她走,我们说要等你,她说你自有安排,然后七拐八拐,就到这里了。”   “那你呢,娴姐姐?”岳诗性子急,忙问道。   “我也是……找不到你们之后,来个宫女,引着我走了好长的路,才到了这里。”谢娴面不改色道。   “是这样啊,你走的时辰可真长,我们早到了,你居然才到。”岳诗拧了拧眉,道:“那宫女定是想讹你的银子……”   谢娴听了这话,不由笑了,正要说话,见瑞王站了起来,远远望着她,向她走来……   ☆、第63章 迷途   清秀如兰的皇子,玉树临风的少年,雄心壮志的瑞王,在众女的羡慕嫉妒里,一步步向她走来,谢娴却暗中叫苦,就在瑞王走近的刹那,忽地拉着王思怡与岳诗同时站起来,道:“王爷!”   瑞王一愣,见佳人如玉,笑语盈盈,端起酒杯道:“太后娘娘寿辰在即,请王爷代吾等代寿一杯,贺太后万寿……”说着,眨了眨眼,王思怡见这等情形,也端起了酒杯,道:“祝太后万寿。”岳诗却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谢娴,又看了看瑞王。   瑞王脸色微沉,”哦”了一声,抿嘴一笑,道:“好。”说着,抬了抬酒樽。   既然谢娴这么说,其他宴桌瑞王就不能不走了,少女们还以为瑞王借此相看,纷纷站了起来,瑞王只得把每一桌都走了一遍,这才回到了高台上,走到太后跟前,嘟着嘴道:“皇祖母……”   太后方才听安姑姑禀告,此时面带微笑,见孙子神色失落,“噗嗤”一笑,拉着他坐下道:“她做得对,这才是正理,你打小就淘气,哀家本来还有些担心,若是娶了这么个稳重媳妇,我真真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安姑姑在旁听了这话,笑道:“老祖宗这话说得,瑞王爷在外面可是有名的礼贤下士哩!”   太后抿嘴一笑,忽听瑞王道:“皇祖母,父皇今日怎么……”   “哀家不让他来,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受拘束,你瞧我这婆子在这里,你们都木头木脑的呢……”大家平日只见神色端严的太后,没想到私下里这样亲切有趣,一席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么风趣呢。”岳诗侧耳听了几句,对谢娴等人笑道。   王思怡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谢娴,方才的千钧一发她是感觉到了的,眼见好友面色郑重,不由担心,低声道:“娴儿,怎么了?刚才瑞王他……”   谢娴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我也搞不清。”按照瑞王的心思,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却……才布置的网,就要变动?还是方才安姑姑的试探,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   谁知道呢……   “姐……”谢灵忽然俯□来,咬着谢娴的耳朵,道:“姐,我要吃好吃的,好吃的,呜呜呜……人家好惨啊……”   谢娴蹙了蹙眉,本要训斥几句,不知为甚,忽然想起“三日便是一辈子的盛开”的话来,忖了忖道:“别急,灵儿,一会儿子找机会。”话音未落,忽见太后站了起来,瑞王搀着太后下了高台,带着众人向厅后走去。   众人都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施礼道:“恭送太后。”   不一会儿,安姑姑从后厅走出来,笑道:“老祖宗乏了,要歇会儿。”顿了顿又道:“小主子们若是吃够了,可以去园子里散散心。”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这玉清园是先皇为慈和皇太妃所修,皇太妃笃信道家,这院子按照八卦五行之常理,乃是极清雅极奥秘的所在,从前只听说过,这次终于能见识一次,岳诗最是鼓不住,上前拉着谢娴等道:“快出去瞧瞧,我早就想看看去了。”   王思怡“噗嗤”一笑道:“看你急的,”抬头看着三三两两正走出正厅的少女,道:“我们等会儿子也罢了。”   岳诗抿嘴正要说什么,见谢灵大大啦啦坐了下来,埋头开始吃,“喂”了一声道:“你还真不客气。”   谢灵翻了个白眼道:“我快饿死了。”   “可你是丫头,你瞧瞧栾福元福她们吃了没?”岳诗指着那两个丫头,皱眉对谢娴道:“娴姐姐,快管管你这疯妹妹。”   “谁是疯妹妹?”谢灵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残渣。   “好了,好了。”谢娴抬头见厅中渐渐人群消散,只有几个小太监准备收拾残羹,对元福几个道:“你们若是饿了,也稍微吃些吧。”   “娴姐姐?”岳诗吃惊道:“你不是最注重规矩的?”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怔住了。   “她是心疼妹子呢,好了,你也别唠叨了,不过是几口饭,太后娘娘这样恩德,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太介意的。”王思怡环目四顾,道:“我们这里又不是正厅中间,灵儿妹妹吃得快些,不会有人注意的。”   岳诗见王思怡这么说,只得闭嘴,可她本来急着出去逛逛,却被谢灵拖住,心中十分烦闷,见谢灵狼吞虎咽的摸样,哼了一声道:“娴姐姐,你们家是不是虐待人了?怎么还放出来这么吃法?”   “你……”谢灵“啪”地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道:“岳诗,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好了。”谢娴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十分头疼,道:“灵儿吃完了没?吃完了,咱们……”话音未落,忽见瑞王带着常青几个从后厅走出来,低声与常青说着什么,本来以为见正厅里已经无人,却见还有一席人没走,微微有吃惊,待看清谢娴几个,不由笑了,走了过来。   大家见是瑞王,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王爷。”连谢灵也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躲在姐姐身后,跟着大家一起见礼。   瑞王“嗯”了一声,望着谢娴正要说话,忽见谢灵的摸样,不由笑了起来,道:“谢娴,你家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谢娴抬头见瑞王指着谢灵,一副好笑的摸样,转过头去见谢灵,不由也要笑,原来谢灵擦了一脸的黄粉,结果吃饭的时候擦了一半,露出白皙的皮肤,脸上一半黄一半白,十分古怪。   “哦……”谢娴知道瑞王认识谢灵的,也不好胡说,只讷讷道:“王爷,不好意思……”   “没关系。”瑞王笑了笑,对常青仿佛要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众人出了正厅。   “他们……”岳诗见他们走远了,道:“娴姐姐,王爷他们也是逛园子吗?”   谢娴沉吟了笑道:“应该也是,但是……”她认识太后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位老祖宗外表和善,其实厉害精明之极,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出废棋,而瑞王更是诡异狡诈,逛园子这种事情,她虽然猜不出目的,却也知道绝不那么简单。   “皇子大娶,正妃之外,附侧妃三人。”王思怡忽然道。   谢娴恍然,其他人却还没反应过来,岳诗问道:“什么意思?怡姐姐。”   “笨蛋。”谢灵正用袖子揉脸,见岳诗没有明白,得意洋洋道:“傻孩子,王姐姐的意思,那个什么王爷用这法子选妃呢,对了,姐,你是不是选上正妃了,我怎么感觉方才瑞王是冲着你来的? ”   “哦……”谢娴波澜不惊笑道:“皇家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但是灵儿说的不错,不会无缘无故逛园子的,肯定里面有考校的,咱们小心为上。”   岳诗这才明白,藐了藐谢灵道:“没想到你还有聪明的时候。”   “是,我是笨蛋,比我更笨的是什么?”谢灵已经把脸上的黄粉彻底擦干净了,露出绝色倾城的面容,对岳诗做了个鬼脸。   “走吧。”谢娴真是怕这对活宝,信步走出了正厅,众人都跟了过去,岳诗与谢灵正怒目而视,见大家走了,忙也跟了上去,谢灵拉着姐姐的左手,岳诗也不甘落后,挤上前拉着谢娴的右手,谢娴无奈地叹了口气,王思怡与栾福等人都抿嘴直笑,王思怡正要说笑几句,忽见前面有一条林荫小道,旁边竹叶青青,绿映照人,点头道:“好个清雅所在。”   “听说那个先皇贵妃喜欢道家哩。”岳诗道:“所以这寿清宫有些仙气。”   “单单只是再山上建宫,便多了几份钟灵秀气,再加上……”王思怡打量着那竹林,道:“夏日若是在此,避暑倒是极好的。”   谢灵挑了挑眉,道:“你们若是选进宫,都跑这里玩好了。”   “你真糊涂。”岳诗好容易逮着机会,讥讽道:“你以为在宫里头,你想去那里就去哪里吗?便是宠冠六宫,也没得这份自在哩。”   这话说得众人忽然沉默下来,不仅王思怡默默无语,连同谢灵都不再说话,走出竹林之后,是一片湖泊,中有亭榭,湖上莲花飘香,亭中仿佛有人,杯盏齐全,几个少女正在那里说笑,大家心照不宣地拐过那亭榭,顺着林道向北边走去,走了一段时间,谢灵见气氛沉闷,正要开口,忽听王思怡道:“娴儿,这里好像方才走过了。”   大家一怔,看了看这湖泊,果然是方才走过的,谢娴眸光一闪,与王思怡对望一眼,王思怡忽然道:“往回走。”谢娴点了点头,众人又转身往回走去,开始见那些路途仿佛是走过的,再走便又是不认识的,可是转来转去,又是原地!   怎么办?   众人都眼巴巴望着谢娴与王思怡。“娴儿,看看那边。”王思怡指着对面的假山。   “哪里好像没路了,怡姐姐。”岳诗道。   “试试。”谢娴道。   大家走到那假山之处,见山石怪林,阴气森森,“进去吗?”王思怡问道。   “要不我先去看看?”谢娴道:“咱们人多,若是找不到失散了,也麻烦。”   “这么行?”谢灵摇头道:“姐你一个人……”话音未落,听王思怡道:“也好。”说着,笑道:“别人不行,你应该行,不过若是成了,岂非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谢娴一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王思怡脸上忽然一红,道:“知道了,多谢娴儿抬举。”   “怡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岳诗听得莫名其妙,王思怡却只抿嘴笑,望着谢娴的身影消失在怪石林之中……   谢娴进来之时,心里便忖度着“笃信道家,八卦方位”的话,观察这怪石林,果然有些阴阳五行的意思,她虽然对此知晓不多,却也懂些周易风水,按照“乾、坤、震、巽、坎、离“的罡步一步步行去,却依然找不到头绪,正着急间,忽然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道:“还没找到?”声音诡异,却熟谙。   谢娴浑身一震。   ☆、第64章 发怒   一种浓烈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谢娴,却不是往日的霸道侵凌,而是温柔的,缠/绵的,点点滴滴渗入她每个孔毛里,谢娴也只一动不动,沉声道:“常大人,您这是……”   “我看到了……”常青轻轻吻着谢娴的发髻,道:“他吻过你了。”说着,手臂用力,把谢娴紧紧锢在怀里,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谢娴被挤压得喘不上气来,挣扎道;“常大人,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在宫里头,你这样会灭九族的……”   “那又如何?”常青把谢娴扳过来,捏着她的肩头道:“你这么不顾我的感受,我……”说着说着,戛然而止,那张英俊的面容再也不是往日的冷峻,反而带着一丝丝凄然,显得无奈而绝望,在金光里映着潋滟的影儿,仿佛是执手相望,无语凝噎的最好戏本。   谢娴微微有些吃惊,眨了眨眼,道:“常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常青噙着苦笑,道:“你说呢。”   谢娴抬头向训斥几句,看到他如此,忽然不再说话,只是蹙起秀眉。   “谢娴,你又不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常青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深深地望着她。   谢娴望着那帕子上绣着“娴”字,那是她的帕子,是那个时候……   可是怎么会……   她垂下头,看着常青的靴子,眯起了眼。   “传言说得对……“默然许久,常青嘶哑着开口,一字一句道:“常指挥使确实迷上了谢家的闺女,所以才让谢家一家安然无恙,不过那女子不是二小姐,是谢家大小姐……”   “好了!”谢娴截住话头,厉声道:“常大人,你我之间,从来都是在……斗,并无男女私情,您这是糊涂了吧,何况这还是在宫里头。 ”   “那又如何?”常青苦笑道:“我好容易找到机会……”他虽然长得英俊绝伦,却因为冷刻如刀,生生削去了三分,如今卸了盔甲,只剩下那绝色的容颜,与情深一片的叹惋,让人不由自主地怜惜与心动。   谢娴却不是容易被外表干扰的,蹙了蹙眉,正要说出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来,却忽然想起阳光片片里,那寥寂断肠的身影,那“一辈子的盛开”的不悔,还有在常青面前与瑞王亲密的莫名别扭……   自个儿的心……   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茫然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常青……   常青见谢娴那清澈的眸光里染了氤氲,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佳人搂在怀里,道:“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是有我,是不是?”说着,想起瑞王的亲吻,忍不住俯身下来,正要吻上去,忽觉气息波动,迅雷不及掩耳里,“啪”地一声,一根银针掉了下来。   “你这个女人,果然无情无义。”常青的脸哗啦啦沉了下来,埋伏着滔天之怒,死死捏着谢娴的脸,咬着牙道:“这个时候居然还想……你到底有没有心?”   谢娴此没有任何表情,只静静地望着常青。   常青恨她使诈,手上用力。   谢娴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么会做戏?”常青恶狠狠地甩开手,“呸”了一声道:“果然跟那个瑞王是一对。”   谢娴被常青推得倒退两步,站住身形,低着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静静道:“常大人,是太后让你来做的,还是瑞王?”   常青见谢娴退后,正要过去拽住,听谢娴这话,忽然停住身形,脸上风云电掣……许久许久,“哦”了一声。   “常大人身为圣上的锦衣卫,三品大员,真真忙呢,竟有心思做起这些事情来?”谢娴见他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出口讽刺。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常青淡淡道,此时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常青,半明半暗的面容与阴冷缜密的心。   “一开始就怀疑,后来你……我就确定了。”谢娴的脸忽然不经意地红了一下,又微微发白,道:“没想到太后娘娘对我这样不放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   “所以你要好生巴结我,若是我回去禀告一个错字,你这辈子就完了,谢娴。”常青负手而立,冷笑道。   “我相信常大人不是这样的人。”谢娴抿嘴一笑道:“此时我们是友非敌,你害我有什么好处呢?”   “有。”常青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我巴不得你成为官奴。”   谢娴瞪大了眼睛道:“你……”   “方才那些是做戏,这话是真的。”常青扬起头,眯起眼,盯着谢娴,重复道:“我想让你成为官奴,然后买下你,让你天天伺候我……”   “好了!”谢娴忍不出截住他的话,道:“你明知道不可能,若是你胡说八道,我会被赐死,或者发配姑子庙的。“   “装傻吗?谢娴。”常青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道:“传言常指挥使与谢家闺女有染,常指挥使又亲自证实了,那么结果是会什么?”   谢娴浑身一震,想起瑞王为了拉拢常青,当场要给谢灵与常青做媒的事情,若是……若是……很有可能瑞王会……他心里是万里江山,何惜一女子,何况他只是觉得自己适合,彼此之间并无情意,那么……   “你想怎样?”谢娴忽然浑身发抖,想起常青对自己的数次侵扰,他是做戏,可也真心想……   “你说呢?”常青挑了挑眉,转过身便要离开。   “常大人……”谢娴忙上前两步,叫了一身。   常青停住身形。   “常大人,方才的情形您看到了,您真的忍心文过饰非地说谎吗?”谢娴死死咬住嘴唇。   “那又如何?”常青转过身,脸上似笑非笑,道:“在这个生杀的地狱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谁不在说谎,谁不在做戏,你不说谎,你不做戏?”   谢娴怔怔站在那里,一时语塞。   常青冷哼了一声,甩了下袖子,向怪石深处走去。   “常青!”谢娴忽然出口。   常青有些吃惊地转过身。   “你准备跟太后和王爷说什么?”谢娴攥着拳头。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常青拧起剑眉。   “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谢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声,显出异常的愤怒,道:“我们无冤无仇,即使有仇,也是你跟我爹爹的公仇,从未相识,从未瓜葛,我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家人,你却要次次害我,威逼利诱,谣言重伤,无所不为?!这次又骗人,骗不成便要造谣,混蛋,混蛋!”说着,想起方才一瞬间的迷茫……   自己竟然迷茫?迷茫?迷茫……   心中的憎恶忽然增加了十几倍,也不知恨自己还是恨常青,无从宣泄里,忽地在地上捡起几块石子,“哗”地扔了过去……   常青虽然见过谢娴失态,却从未见她如此愤怒过,眼见那石子向他扑来,却一动不动,“啪嗒”弹在了脸上,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谢娴扔了石子,觉得好些了,站起来望着常青,恨恨道:“你尽管去说,我不会承认的,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死也不会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你死心吧!”   “哦……‘常青脸上并无怒色,只是面无表情,挑了挑眉,道:“是吗?”忽然一笑道;“这个你说了不算,瑞王用人之际,不要说你,便是他亲生妹子,也会双手奉上的。”   “可是有意思吗?常大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谢娴冷冷道,凝眉道:“王爷这么闲,没事拿你来试探我?”   常青不答。   “是你自己主动请缨?为了要害我?常大人,真真用心良苦呢。”谢娴越说,心头越亮堂,道:“应该不是王爷,而是太后,太后想让你试探一下我们这些人,我本来是过关的,你却故意找上我,想用这法子来破坏我的……亲事,是吗?”   “算是吧。”常青忽然承认了,道:“这么无聊的事情,我也只是为了你。”   谢娴听了“只为了你”,冷笑道:“无冤无仇,何必呢,常大人。”   常青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你确实喜欢瑞王?哦,对了,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大概不会真心喜欢什么人,喜欢的,不过是他的权势,他的荣耀,一心一意想做皇后,是吗?”   谢娴沉着脸,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你还喜欢说谎与做戏。”常青面上讥讽之意越来越浓烈,道:“最喜欢装作摸样地骗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里,没有心的骗子自然会如鱼得水的……”   谢娴沉默许久,只吐出一个字,:”滚!“   ☆、第65章 失态   常青听了这话,眉毛一扬,淡淡道:“装不下去了吗?”   谢娴不答。   “那就变成尸体被我驮回家吧!”常青恶狠狠道,转过身,迅疾消弭在怪石深处……   谢娴一直低着头,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阳光映着那紫色的流仙裙,吹起波澜起伏的皱褶,与石头的倒影交辉相应……   望着那影子,谢娴那毫无焦距的眼眸忽然急缩,抬头看了看那怪石,又低头望了望影子,脸上显出恍悟之色,低着头顺着那影子绕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出了怪石林,见王思怡几个人正站在那里说着什么,见她出来,皆大喜过望。   “姐,等你好久了!”谢灵先扑过来道;“你没事吧?我要进去找你,怡姐姐不让。”   “是啊,”王思怡笑道:“娴儿再不出来,你家灵儿要进去找你了……”说完,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娴儿。”   “怎么了?”谢娴眨了眨眼,道:“什么?”   “怎么感觉有些没精神?”王思怡上下打量着谢娴,道:“在里面遇到什么了?”   “没什么,怡姐姐就是多心。”谢娴心中一跳,强笑道:“对了,我找到出口了,进去按照影子走,应该会出去的。”   “影子?”岳诗奇道:“这影子不是会变的吗?”   “是……”谢娴不知为甚,很怕别人看到她的神情,转身指着了石林道:“我开始以为这石林不过是按照八卦布置的,谁知竟是反八卦,从那影子就看出来了。   “哇……这么先进……”谢灵啧啧称奇,道:“姐,你真神,连这个也能看到。”   “好啦,知道她是你姐姐,不是我的。”岳诗哼了一声,拉着谢娴的左手道:“娴姐姐,走吧。”   “她当然我是姐。”谢灵上前拉着谢娴的右手,对岳诗做了个鬼脸,自从她决心把常青放下之后,心里头忽然亮堂起来,姐姐还是她的姐姐,她们还是相依为命的好姐妹,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王思怡见谢灵与岳诗又在抢谢娴,忍不住要笑,带着丫头们跟上几个人的脚步,谢娴既然知道了这诀窍,便不再费事,一边抬头望着太阳,一边看着地上的影子,不一会儿功夫,出了这石林,见一个大门正在眼前,见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站在门口,见到她们,招了招手。   几个人走过去,那老太监笑着施礼道;“我奉太后娘娘的命在此等候,还请诸位小姐报上名来。”   众人对望一眼,报上名去,老太监吩咐小太监一一记录下,这才把拂尘一佛,让出道来道:“奉娘娘旨意,请诸位主子回去好生歇息,等待命令。”   众人一愣,岳诗忍不出道:“方才太后娘娘不是说,让我们回到宴厅吗?怎么……”   老太监躬身笑道;“老祖宗有些乏了,瑞王爷正有事,所以……”大家听了这话,只得告辞而去,待出了园门,见安姑姑带着宫女正站在廊下,见她们第一个出来,抿嘴笑道:“到底是你们。”说着,对一个宫女道:“绿婵,带主子们回储秀苑。”   绿婵躬身答应了,对众人道:“主子跟我来吧。”说着,当下向台阶下走去。谢娴与王思怡对望一眼,跟着绿婵拾阶而下,不一会儿功夫,到了储秀苑,绿婵笑道:“奴婢使命完成了,小主子们请自便。”说着,转身离去。   岳诗见她走远了,这才出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这么神神秘秘的。”说着,把眼睛望向王思怡。   王思怡笑道:“托娴儿的福,这次我们赢了呢,看来还没有人比我们快。”   “怡姐姐的意思是……?”岳诗眨了眨眼。   “就是说,这次我们都通过了。”王思怡笑道:“你没瞧那老太监都记录下来了的。”   岳诗听到“我们”两个字,心忽然跳快了几下,望了望谢娴,道:“果然是托娴姐姐的福儿。”说着,躬身施礼,这次皇子选妃实际上就等于宫中选秀,若是真的选上,对家族会带来莫大的荣耀和地位,因此岳诗十分感激。   谢娴拉着岳诗笑道:“岳妹妹这是怎么了,客气什么?”说着,转头对王思怡道;“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到?”   王思怡摇了摇头,见阳光之下谢娴神色怏怏,完全不同于平日,心中一动,对岳诗道:”都回了吧,也累得很了呢”说着,对谢灵道:“回去不要闹腾,你姐姐今日走了不少路。”   谢灵见王思怡嘱咐小孩子一般,嘟起小嘴道:“怡姐姐,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刚刚说完,听岳诗“噗嗤”一笑,仿佛要说话,却忽然止住口,王思怡瞪了岳诗一眼,道;“那我们回了。”说着,拉着岳诗带着丫头离开。   谢娴带着谢灵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觉得十分困倦疲乏,见谢灵正与栾福正把着窗户,瞧其他人什么时候回来,嘱咐了元福几句,回到了内室,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终于装不下去了,所以……彻底得罪他了吧?   然后……   会是恶狠狠的报复?   他在这方面从来不会手软的,上一次吃了大亏,这次终于拿到把柄,自然要……   然后……然后呢?   自己算是彻底输了!   谢娴把头支着额头,蹙起秀眉,都是自己的错,无缘无故起了争竞之心,总想跟这么一个男人论输赢,结果让他给缠住了,莫名其妙地竟然要……她烦乱地甩了甩头,呆呆地望着窗外,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少女们陆续都回来了,又一轮考校,她赢了是赢了,可是很快又会掉入了万丈深渊……   锦衣卫与文臣之女有染?谢家大小姐不守妇德?选妃不成沦为妾?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人命的事情……谢娴攥紧了拳头,想到要被人指指点点,忽然生出杀了常青再自尽的冲动……   “姐……”谢灵从掀开帘子进来,见谢娴呆呆坐在哪里,笑道:“你干嘛不去看热闹?我看林如月冯媛那两个好晚才回来呢,大概迷了路,让太后娘娘派人救出来吧,嘻嘻。”说着,在谢娴对面的床上坐下,用脚一下下提着床单,歪着头望着姐姐。   “嗯。”谢娴勉强一笑道:“有贵妃娘娘照应呢。”   “她们自个儿笨就没法子了。”谢灵双手一摊,正要说话,见姐姐神色异样,眨了眨眼道:“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谢娴道:“灵儿别怕到处跑,小心被人认出来,倒是麻烦。”   “知道了。”谢灵嘻嘻一笑,走到谢娴身边,挤着跟姐姐坐在一起,轻声道:“你知道方才她们提起谁了吗?”   “谁?”谢娴心头一跳。   “常青。”谢灵瞪大了眼睛,道:“啧啧,果然不论哪个时代,都要拼脸啊,我看好几个小姐在议论常青了,说他……”见姐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忙道:“姐,你别误会,我已经答应你,放弃男神了,我只是跟你八卦……”   “放下了,为什么还说?”谢娴沉声道。   “我跟你八卦啊,没想到常青这么受欢迎……”谢灵见姐姐已经脸色铁青,终于不再说下去,讷讷道:“姐,我真的是八卦,没别的意思……”   “提他做什么?”谢娴忽然站了起来,“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提这混蛋干嘛?”   “混蛋?”谢灵吃惊地望着谢娴,姐姐一直沉静温和,说话斯文有礼,忽然这么……   女神要变女神经了吗?   谢娴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摆了摆手道:“灵儿,我有些累,你出去吧。”说着,扶着额头。   “怎么了?姐,你有些不对劲啊。”谢灵望着谢娴,道:“我不过说了下常青的名字,你就忽然歇斯底里了?他又得罪你了?”   “在我面前,别提他!”谢娴厉声道:“我讨厌他!讨厌这个混蛋!”   “好。”谢灵点了点头,木着脸道:“姐,你慢慢疯,我先撤了。”说着,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谢娴见谢灵出了门,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了,她不知道常青会做出什么来,若是他跟太后说……自己的一切努力便付之东流,到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谢家最后又如何……   怎么办?   乞求他大发善心放自己一马?他又怎么舍得这个打压自己的好机会?谢娴在房间里转了三圈也没想出办法来,不一会儿,安姑姑派宫女来送夕食,栾福探头探脑问道:“小姐,吃饭了。”   谢娴“嗯”了一声,走了出去,见妹子坐在桌子前,抬头望着自己,面上并无恼怒之意,不由愧疚道:“灵儿,我方才……”   “没事,姐,人都有神经的时候。”谢灵喝了一口粥,道:“真别说,宫里头虽然规矩大,饭食倒是真的不错,姐,你以后若是真的进了宫,要给我带好吃的哦。”   谢娴听到“进宫”的话,觉得十分刺耳,默默低下头,把眼前的粥喝完了,道:“我吃饱了,你们吃吧。”说着,起身又回了内室。   谢灵与栾福元福三个面面相觑。   “二小姐,你到底说什么了?”栾福抱怨道:“小姐怎么会……”谢娴一直十分沉静,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我……”谢灵想自己不过提了常青的名字,姐姐就大发雷霆,撇了撇嘴道:“也许姐大姨妈来了呢。”   栾福与元福与她相处多年,也知道“大姨妈”是何方神圣,元福皱了皱眉道:“应该不是,小姐心里有事,二小姐是不是提了一些事情,或者一些人,触了小姐的心?”   谢灵暗自咋舌,心道这个元福倒是个厉害的,面上却摇头道:“我没说什么啊,你们干嘛?审问犯人啊,若是担心,却问姐姐好了,总之不是我惹的啦。”说着,恶狠狠地吞下一块驴打滚,道:“怎么好像天下的祸都是我惹得似得?”   栾福抬头藐了谢灵一眼,又低下头,心里腹诽,二小姐您说对了,小姐的祸大多数都是您老人家惹得……正想着,忽听谢娴在里面道:“栾福元福,我要歇息了。”   两个丫头听谢娴这么说,忙把碗放下,去服侍谢娴更衣,谢灵望着那晃动的帘子,叹了口气,把那碗粥喝光,心里忖着,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难不成姐姐以为自己是想求她跟常青在一起?可是她说放下就真的要放下的,毕竟男神好,不如姐姐好,再说……   “蹬蹬”,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谢灵站起来开门,见上次那婆子走了进来,施礼道:“我来收拾碗筷。”   谢灵点了点头,闪开身,那婆子把案几上的碗筷放在篮子里,见外间无人,对谢灵眨了眨眼,塞给谢灵一张纸条,转身离去。   谢灵怔了怔,把那纸条打开,见上面写着:“三更人静,苑穿堂,等。”   常青?   谢灵第一个反应是欣喜,可是想到那夜常青的摸样,真的不像是……她也不是傻,只是有些不经心,如今放下了痴迷,便觉得常青对自己毫无情谊,那夜莫名其妙约自己去,却冷言冷语,不知吃错了什么,如今这是又……   她在外间徘徊多时,终于咬了咬嘴唇,掀开帘子,见屋子里已经掌灯,谢娴已经躺下,正依着枕头看书,元福端着脸盆要出去,栾福则在给谢娴叠衣服。   “姐……”谢灵叫了一声。   “灵儿……”因为方才无故发火,谢娴一直过意不去,见谢灵进来,招了招手。   谢灵坐在谢娴的床边,道:“姐,我再跟你说件事,你别发疯好不好?”   谢娴一怔,栾福气得转过身,道:“二小姐,你……”哪有什么说话的?见谢灵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我跟姐姐有私房话说。”栾福蹙起秀眉,道:“小姐……”听谢娴道:“你们先出去吧。”只得与元福退了出去。   “灵儿,今儿真是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谢娴此时已经恢复了常色,握着谢灵的手,诚恳道:“跟妹子道歉。”   谢灵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姐妹情谊比男人更靠谱些,伸出手摊开道:“姐,有个婆子给我来纸条了,我有些看不懂。”说着,想起那晚的事情,脸上红红道:“姐,我跟你说件事,你别怕骂我,常青他前几天忽然晚上约我去花苑,结果我去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这一次又是这样,我觉得他应该依然没吃药,所以觉得自己萌萌哒。”说着,对谢娴做了个鬼脸道:“姐,你说这次常青他不会又骗我吧?若是再象上次那样,我就不挨冻了。”   谢娴看着那纸条,脸色微变,沉吟半晌道:“你去看看,我也去。”   无论结果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做下去的。   ☆、第66章 告知   暗夜沉沉,万籁俱寂,储秀苑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闪过一个少女的身影,走了几步,停下来,跺了跺脚,回头看了看,本想要说话,却终于住了口,紧紧靠在墙根上,警惕地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功夫,穿堂那边闪过一个身影,黑衣暗帽,拎着包袱溜着墙上阴影走了过来,低低道:“你是谢家二小姐?”声音虽然极力扭曲,却听得出是个婆子。   “你是?”少女早就看到人了,知道根本不是从常青,此时开口更加确定,心里头也不知什么滋味,咬着嘴唇道:“你找我干嘛?”   “这是……常大人让我给你的。”那婆子把包袱塞到谢灵怀里,转身就走。   “喂……”谢灵攥着那包袱,莫名其妙,张口要叫,却见那婆子迅疾避入那门,“当啷”一声把门关了。   谢灵低头看了看包袱,挠了挠头,转身回到了门里,见姐姐站在那里,满面关切地望着她,把那包袱递给谢娴道:“姐,来个莫名其妙的婆子,递给了我这个,你说……”   谢娴捏着那包袱,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拉着妹子的手回到了房间,元福与栾福正等着,谢娴吩咐她们关了门,与谢灵进了里面,背着床后掌了灯,谢灵打开包袱,见里面乃是一件男子穿的内衬云锦衫,一件佩刀穗子。   “这是……”谢灵看到这个,心里头忽然有些后悔,常青是不是“心里有爱口难开”,所以送给她做念想?那守着姐姐岂非……   可是想到常青对自己的情形,真的很难把“眉目传情,私自相授,送你裤衩”的形象贴在男神身上,只得咬着嘴唇问道:“姐,你说这是……假的吧?”   谢娴打开包袱的时候的第一反应,便以为假的,可是当她翻检片刻之后,脸色呼啦啦沉了下去——这是男子的衣服,而且确确实实是锦衣卫的衣服,大周朝的官服都按照等级嵌着不同的标识,这云锦的袖角有一个“禁”字,袖子的边角是用翻滚的金丝边织就而成,看其摸样也不象新衣,果然是锦衣卫穿过的衣服!   那么……   “姐?”谢灵瞪大了眼睛,把那衣服拎来拎去,道;“谁这么无聊?”   “这是锦衣卫的服饰。”谢娴沉吟道:“而且是男子穿过的……”   “啊?”谢灵吃惊道:“真的,那不会是真的常青他……”说着,脸色一红,砰砰乱跳,难不成穿越大神开眼,金手指大放送,男神真的要爱自己了?想到这里,脑袋嗡嗡作响,拿着那衣服颤抖起来,怎么在自己要放弃的时候,他又……真是……正激动间,忽听谢娴一盆凉水扑了下来——   “可未必是常大人穿过的!”   谢灵的脸唰地白了,怔忪半晌,嘟着嘴道:“姐,别这么煞风景好不好。”   谢娴可没有妹子的闲情,把那衣服放在灯光之下,神色郑重地反复看了许多遍,点头道;“这是锦衣卫男子穿过的衣服无疑。”   “那是谁的呢?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我啊?”谢灵皱着眉,想到被人又骗了,心中丧气,把那穗子“啪嗒”一扔,正掉在谢娴的眼前,谢娴望着那穗子半晌,眨了眨眼,猛地把那穗子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许久许久,神色变得诡异起来,道:“竟然真的常大人的。”她与常青近身接触很多次,那刀穗子她认得!   “啊?”不过半个时辰,谢灵的心天堂地狱走了好几个来回,夺过穗子道:“艾玛,姐,你说清楚啊,这到底咋回事,怎么又成了常青的?”说着,浑身发抖起来,口里喃喃道:“难不成他真的想送我……”   谢娴见妹子神色又像从前那般痴迷,忙道:“灵儿,虽然像是常大人的,却绝对不是常大人送的。”   “为什么?”谢灵怔了怔,望向姐姐。   “你想啊……”谢娴把声音尽量放得柔和,道:“常大人若是真心送你东西,送你帕子簪子都好,哪里会送这个?这是在宫里头,一个不小心抄搜了,岂不是绝大的把柄?除非……”谢娴刚想说“除非常大人存心陷害,坐实了这私自相授的传言”,忽然想到这正是常混蛋想对自己做的,忙转了话头道:“常大人不可能这么傻的,所以这是别人送上的把柄罢了。”   “谁要害我?”谢灵听了姐姐的话,眼眸里闪过受伤的表情,可是她也知道姐姐是为了自己好,常青不是傻子,对自己一直冷冰冰的,没有来忽然想起来送自己东西,还是他自己的贴身内衣?嗯,穿越大神一定画风奇特,吃药没好。   “不是要害你,是要害很多人。”谢娴想起那人的计划,望着妹子的俏脸,伸手摸了摸道:“那寿礼你不是瞧见了的,这东西也是,那个人是想把我、你,谢家,常大人,很多人一起落下水……”   谢灵打了个冷战,吓得靠在谢娴怀里道:“姐,真的?那……那……那天,常大人怎么也去了?”想起常青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娴叹了口气道:“常大人是识破了那人的诡计,知道那人派人在旁监视,所以顺便做了场戏罢了。”   原来如此!   他不仅对自己冷冰冰的,还……利用自己,骗自己……   谢灵说不出哀伤还是绝望,藏在谢娴怀里,眼泪哗啦掉了下来……   谢娴正皱眉望着那穗子,忽见妹子钻到自己怀里哭泣,叹了口,拍着谢灵的背道:“灵儿,别难过……”   “姐,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么不靠谱啊……”谢灵抽泣道:“他怎么能这么对我?难道他真的是个基佬?呜呜呜。”   “表哥很靠谱,可是你不喜欢。”谢娴抱着谢灵,望着灯光摇曳,叹了口气。   “表哥喜欢你的,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开个玩笑,你就送给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本来只是想拖一阵还给你的……”谢灵抓住谢娴的衣袖,道:“可是常青是我真心喜欢的,却这么对我,是报应吗?”   谢娴听着谢灵前面的话,拧着眉,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脸色又缓和下来,道:“灵儿总有一日会找到互相喜欢的。“   谢灵哭了一阵,觉得好些了,擦了擦眼泪道:“姐,我对男人绝望了,还是你好,咱俩百合吧,让男人滚!”   “又胡说!”谢娴轻叱一声,望着那穗子发怔。   谢灵眨了眨眼,道:“姐,你发现了什么?”   “这些东西是常大人贴身之物,若不是熟悉的人,是不会偷出来的……”谢娴用手敲着桌面,想到瑞王的计划,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你是说,常大人身边有叛徒?”谢灵瞪大了眼睛,“啧啧”道:“还真是复杂,那怎么办?”   “想办法。”谢娴虽然憎恶常青,可这种事情关系大局,她要想办法尽快让太后或者瑞王知道才行,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那人得逞,毁的不是她自个儿,而是谢家全族!   “灵儿歇息吧,明日再议。”谢娴看着那包袱,沉吟了下,卷了起来,道:“这个我拿着。”   “姐,若是明日太后娘娘有什么活动,你怎么拿啊?袖子里鼓鼓囊囊,好难看。”谢灵指着谢娴的窄袖素白衫。   “明日穿宽大的袍子。”谢娴拍了拍谢灵的肩头道:“这东西不能在我们这里,否则无论如何说不清了,灵儿累了一夜,早些休息。“说着,叫了栾福元福进来服侍她们姐妹歇息不提。   第二日,安姑姑过来道:“太后娘娘兴致很高,要在玉清园做个赛诗会,众位娘娘都去了的,让小主子们也一起过去。”说着,领着众女象昨日一般走到玉清园门口,回头对众人笑了笑,摁了摁门口的一个机关,那门忽然翻转过来,露出亭榭楼阁的另外一面,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昨日走得那路应该不是平日所行,而今日则是正路了。   安姑姑带着众人一路逶迤,穿过几处花园亭榭,进了正厅,见太后坐在中间,贵妃等几个后宫妃嫔正围绕着太后说笑,见她们进来,皆住了口,上下打量着她们。   太后等她们行了大礼,笑道:“今儿虽没到正日子,却是人都在,正好趁机乐呵一番,厅外面的花苑里挂着联句诗迷,猜着的到我这里领赏……”话音未落,淑妃抿嘴笑道:“老祖宗见了新人,就不疼我们了,方才说猜谜联句,竟没说赏字,见了这些妹妹们,竟一口一个赏。”   这话出口,大家都笑了,贵妃昨日因为侄女表现不好,主动站起来道:“老祖宗,就让我带着她们过去如何?”太后眸光一闪,点头道:“好,好,你去也好。”   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走到了众女跟前,道:“本宫也正是有些闲,正好一起出去散散心。”说着,转头望着谢娴等人道:“听说昨日你们先回去的?”   谢娴低低答了声“是。”   贵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带着众人出了厅门,缓步向花苑走去,刚刚进去,便有人情不自禁地“呀”,眼见一片花海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春末夏初时节,这里几乎承载了所有类型的花束,先是两旁的迎春花,不远处则是栀子花,玉兰花,左首是艳艳的桃花林,右首则是青葱玉翠的竹林,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花香,中人欲醉……   “安姑姑,你让她们散了吧。”贵妃吩咐道,安姑姑答了声“是,”道:“主子们可以随意走动,若是摘了什么联句谜语,对上了便可以到太后哪里领赏。”众女低低答了声“是。”大部分人三三两两散去了,只有少数几个心思灵敏的,悄悄站在旁边,看贵妃对自己侄女有什么吩咐。   贵妃也不多说话,只扶着宫女的手信步游览,指着旁边的花朵问是什么,林如月上前笑道:“贵妃娘娘,这是西洋的稀罕物呢,叫鸢尾花,若是肚子不舒坦,还可以做药用。”   “哦?”贵妃似笑非笑地望着林如月,道:“你倒是懂得多。”   旁边宫女鸳鸯道;“娘娘,小主子自幼跟着姑舅老爷走南闯北,这些自然是懂得,真别说,娘娘虽然也常来,很多花花草草,倒是让小主子辨上一辨为佳。”   贵妃抿嘴笑道:“也罢了。”说着,扶着宫女的手漫步行去,林如月紧紧跟上,冯媛随行也在后,其他那些有心的少女,也遥遥尾随……   “我们怎么办?”岳诗问道:“也跟着去吗?”   “随便走走吧。”王思怡道:“这次应该不是太后的意思,乃是贵妃娘娘不甘心昨日的结果,又来一次,让自己侄女上位吧。”   “怪不得……”岳诗点头道:“我当太后娘娘怎么这么……”   “好了。”谢娴见安姑姑等人站在不远处,怕岳诗说多了出问题,忙截住岳诗的话道:“我们随便走走就是,今日唱戏的大头是林家的。”   谢灵在后面听了姐姐的话,“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忽见安姑姑遥遥走了过来,对谢娴笑道:“谢主子,请你一个人随我来。”说完,对王思怡等人笑道:“放心,这丫头我稀罕着哩,保证原样还你们。”   王思怡见安姑姑居然调侃起来,忙道:“不敢,安姑姑请。”   安姑姑抿嘴一笑,拉着谢娴的手,向那桃花林走去,谢娴不放心谢灵,回头对看着元福几个人,见王思怡与元福都点了头,谢灵也对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这才安心被安姑姑拉着,步入了桃林深处,因为桃林上的挂着的联句十分多,很多少女也走了过来,只是安姑姑三步两步便甩到了她们,渐渐向偏僻处走去。   “安姑姑,您这是……”谢娴见四顾无人,心中砰砰乱跳,那日自己与常青翻脸,常青这是对太后说了什么?不过即使如此,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大不了舍弃自己,把那包袱献给太后,先保住谢家就是……   安姑姑回头见谢娴神色惶恐,笑着拍着她的手道:“老祖宗对你很是放心,瑞王爷对你又赞许有加,这正妃妥妥是你的了,今日把你拽来,是跟你商量侧妃的事情……”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道:“什么?”   安姑姑见她神色不属,微微吃惊道:“怎么了?谢娴。”   “我是说……太后对我很放心?”谢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真的吗?”   “当然!”安姑姑点头道:“多方试探,谢家大小姐确实堪为中宫之主,太后娘娘都跟瑞王说了,以后无论他宠什么狐媚子,都不许越过你去!“   谢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万万没料到自己骂了常青一场,常青居然还替自己说好话,何况他对自己还……一时,惊讶、愧疚、悔意,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蜂拥而至,愣在当场,竟没说出话来。   他竟然没有害自己……   那自己开始的谋算是不是有些……   “这不是早定下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吃惊?”安姑姑见谢娴的神色,不由奇道。   “不是……不是……”谢娴低下了头,捻着衣角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安姑姑看了谢娴半晌,“噗嗤”笑道:“本来以为你是个大方的,如今遇到这小女儿家事,也臊了,今日太后娘娘找你,倒不是为了别的,乃是昨日的那几个……”沉吟下了道:“你自然喜欢小姐妹一起的。”   谢娴心性沉静,不过慌乱片刻,便已经恢复了常色,听安姑姑的意思,便知侧妃有了变动,道:“不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老祖宗倒是喜欢王家那闺女,岳家的也不错的,只是今日你也看到了…”安姑姑嘴角露出讥讽之意,道:“有人不服气呢……”   谢娴“嗯”了一声,这里面牵扯到内宫之争,自己虽然了解一些,却也不是很多,还是少说为妙,笑道:“太后娘娘何等人物,由她老人家做主就是了。”   安姑姑见谢娴并不为王思怡岳诗说好话,笑道:“怎么?听说你与她们自小交好,怎么不说一句?”   谢娴微微一笑道:“我只相信老祖宗。”   安姑姑一愣,笑着摇头道:“你这丫头……”说着,拉着谢娴走出一个暗道,来到一个偏厅,见太后正躺在那里,几个宫女正给她捶腿,旁边站着瑞王正低声说着什么,常青站在角落里,神色漠然,大家见她进来,都住了口,抬起头望着她。   “拜见太后娘娘,瑞王爷……”谢娴躬身行礼,因为已经见过了多次,就不再行大礼。   太后望了安姑姑一眼,安姑姑笑道:“人家说了,一切由老太太作准。”   “好,好。”太后点了点头,神色却没有往日的和善,而是露出少有的锐利与郑重,道:“那些哀家都听说了,谢娴,哀家没看错人。”   谢娴心中一跳,便知道瑞王把计划告诉了太后,一瞬间,想把昨夜的事情也说出来,可是想着常青为她说了好话,自己若是这样做,等于告诉众人,常青识人不明,出现了不该有的漏洞,到时候……   谢娴咬了咬嘴唇,低着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太后娘娘。”   太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却有些神色不快,瑞王笑了笑道:“皇祖母,这乾坤朗朗,您日月普照,不用把这些放在心上就是。”说着,搀着太后起来道:“有孙儿在您身边保护您呢。”   太后不说话,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忽然对安姑姑道:“贵妃回来了吗?”   安姑姑摇头道:“还没呢,可能还需要一些时候哩。”   太后“哼”了一声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娴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难受,太后说的每一句无不牵扯到宫中秘事,听一句说不定就要少活一年——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子,与太后素有嫌隙,又因为曾经宠过一个妃子,与太后发生过激烈争执,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只是不久之后,默默无语的林贵人一夜之间宠冠六宫,成为皇上眼中的红人,并且给予执掌中宫的大权……   这里面……   谢娴想起了来头皮发麻,正忖度间,忽见一个宫女进来,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回来了,正找您哩……还……”说着,抬头看了看瑞王道:“还问起了您……”   太后与瑞王对望一眼,瑞王笑道:“老祖宗,这您得替我垫着,否则我可吃不消……”   太后“噗嗤”一笑道:“当年你娘就讨我喜欢,如今你也是……好了,好了,你放心就是”说着,扶着瑞王的手,带着一行人向外厅走去。谢娴一直低着头,等着众人先走,一抬头见常青神色漠然地擦肩而过,咬了咬嘴唇,悄声道:“常大人……”   常青脚步缓了缓,却没有停下,谢娴快步跟了过去,想把那包袱掏出来塞给常青,却见厅中虽然没有多少人,却有几个太监看着门,自己这种举动被人看到,十分不妥,咬了咬牙,用极低的声音道:“常大人,一会儿,花苑竹林后,有事。”   常青吃了一惊,身形虽然不动,面上却蹙起了眉。   她居然主动约他?   还是这种时候,在无人之处?   这……   难道是什么圈套?   正诧异间,见谢娴已经错过他的肩头,走到了前厅,神色平静淡然,即使再望见他,也没有任何异色,心中不由越来越惊疑,自己已经放了她一马,难不成她还要设计陷害?而且若真的陷阱,自己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她只会更惨,所以……   她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由神色不属,诸人的话都没有听进去,好歹等着闲暇时辰,便跟瑞王说,“出去安排一下”,如今瑞王收网大事全指望着眼前这位,自然无不遵从,笑着答应了。   常青脱出身来,出了宴厅,进了花苑,见十几个少女站在角落里小声争论着什么,一个道:“这个早就定了吧,你们没看出来吗?太后娘娘一个劲让谢娴做这做那,真真当孙媳妇了,就差圣旨一封。”   “那侧妃呢?贵妃的意思你没听明白?人家想让林如月上位呢。”   “贵妃说了可未必算,这事情得太后娘娘做主,”   “那可难说,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又有六宫之柄,她说了不算,谁说了算?皇上还没来呢,若是皇上来了,自然会为娘娘撑腰……”   常青听了这些话,皱了皱眉,见少女们已经向他这里望来,吸了口气,身形一隐,展开轻功,很快避开了众人到了竹林深处,见谢娴正站在那里,左右张望,面色焦灼。   他站在暗处沉静片刻,才慢慢走了出来,冷冷道:“什么事?”冷然的语气,漠然的脸色,便是当年他与她初遇的样子。   谢娴见他终于现身,心中一喜,对他万福道:“方才谢常大人。”说着,抬起头,面上全是暖暖的笑意,盛开在翠玉晶莹里,显出少见的烂漫之色,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设防备,亲和友善……   常青心头一跳,那好容易压制住的心绪,忽然又翻江倒海地淹没自己……猛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别过来脸去,冷冷道:“我来不是听你称谢的,少罗嗦,有话快说!”   他已经决心放下了,她又来惹他,又来惹他,是要找死吗?   谢娴却也不生气,静静道:“大人,那我就长话短说,您既然说了公道话,我谢娴也不是不知恩的。”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来,双手奉上道:“这里面是您的贴身之物,昨日有人悄悄给了我妹子,大人是明白人,自然晓得这里面的玄机。”   常青一愣,接过包袱打开,那是他的东西,还是他的贴身之物,居然跑到了那人的手里,那么身边的人会不会?想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现在所有大事已经定下,每个环节都安排了应对之策与应对之人,若是那人知道了这边的打算,那岂非……   “大人,明日之事,乃天翻地覆之大事,一旦有漏洞,将是灭顶之灾,所以……所以……咦?”谢娴说着说着,见常青竟一声不吭,转身而去,不由怔住了。   他……   这是怎么了?   ☆、第67章 掉崖   谢娴眨了眨眼,见常青已经不见踪迹,咬了咬嘴唇,提着裙子很快向外走去……   刚回正厅,见王思怡几个正在门口,对她招了招手,道:“娴儿快去,太后有赏赐,正等你呢。”   “我?”谢娴怔了怔,望着王思怡,又看了看岳诗脸上掩饰不住的黯然,皱眉道:“我没猜迷联句啊……”   “啊呀,姐,有赏赐还不好,你不要给我吧,快去领赏就是……”谢灵笑嘻嘻地拽了拽谢娴。   谢娴迟疑了下,走进到里面,见大厅里,林如玉与冯媛并两个不认识的少女,正站在太后面前,太后见她来了,笑着招手道;“哀家正找不到人分,你来凑份子正好。”语气十分亲切随和。   谢娴有惊诧地抬起头,见瑞王正冲她眨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贵妃,心中恍悟,笑道:“那臣女就蹭蹭老祖宗的光……”   一会儿安姑姑带着宫女端着盘子出来,上面摆着金拓子、翡翠香等寻常喜庆之物——这次的猜谜联句,本非太后心意,准备的便仓促了些,可谁敢说太后赐物不好,拿到手纷纷谢恩,太后笑眯眯地望着贵妃,道:“你若是还兴儿,可以领着她们再玩耍,哀家有些乏了。”   贵妃心愿达成,也显出了笑摸样,道:“我哪里比的过老祖宗,她们沾了老祖宗的福儿也够了,明日才是正日子,都散了吧。”   安姑姑听了这话,望了望太后,见太后点头,笑着对众女道:“小主子们随我来。”众女与太后贵妃等人施礼作别,跟着安姑姑出了宴厅,其他零零散散的少女正在外厅等候,见她们出来,脸上都显出羡慕的神气。   “传太后娘娘恩旨,今日猜谜联句皆有赏赐……”话音未落,安姑姑从后面出来十几个宫女,皆端着盘子,上面有香珠、荷包等物,大家随意拿了几个,安姑姑这才笑道:“今日便到此,小主子们随我来。”说着,当先领路,领着大家到了储秀苑,道:“明日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小主子好生准备,今日早歇息吧。”   一时众人都散去,谢灵惦记着那包袱的事情,拉着谢娴要回屋,谢娴却摇了摇头,对妹子使了个眼色,拉着岳诗与王思怡进了自己的屋子,低声道:“你们别泄气,选不上是好事。”   “好事?”岳诗抬头望了王思怡一眼,咬着嘴唇道:”娴姐姐,你是不怕的,那林如月再怎样也越不过你去,可是我们……我不气别的,只气有人仗势欺人!”说完,恶狠狠地瞪着门外。   谢娴望了望门外,笑了笑,低声道:“你们还记得那寿礼吗?”   “怎么了?娴儿,”王思怡猛然抬头。   “重要的事情,我不能多说。”谢娴含含糊糊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明日会有大事发生,太后与贵妃不是一路的,这次选上的,不会作准的。”   王思怡与岳诗对望一眼,脸上勃然变色。   “娴姐姐,你是说,明日会……”岳诗声音带着颤音。   “我没说什么,明日……你们一定站在边远些。”谢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大家忽然沉默了下来,许久许久,岳诗开口道;“娴姐姐,谢谢你……”“好了!”王思怡截住她的话道:“明日举行庆典,我们先回了。”却再也不提此事。   “姐……明天真的会很恐怖?”谢灵待两人走后,问道。   谢娴神色郑重,点了点头,道:“成败在此一举,其他我不担心,我担心爹爹……”   “担心爹爹?阿爹在皇上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谢灵奇道,顿了顿又道:“对了,姐,那包袱你怎么弄得?”   谢娴望着妹子关切的眼眸,那话终于没敢说,只道:“我给了瑞王,瑞王会处理好的,别担心。”说着,拍了拍谢灵的手。   谢灵“哦”了一声,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   宫夜静悄悄,床榻之上,姐妹恰恰。   “姐……你想什么?”谢灵靠着谢娴的肩头。   谢娴给妹子盖了盖被子,柔声道:“灵儿,明日会有很多变数,你跟栾福她们好生待在这里,别慌张。”   “啊?我不能去吗?”谢灵瞪大了眼睛。   “不能,自家的丫头是不能带的。”谢娴眯起眼望着窗外的月光,清辉片片,是潋滟的夜,明日之后,无数人的命运将会改变,天翻地覆将是新的一场争斗,几家欢喜,几家愁?这种艰难斗决,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这辈子,似乎命中注定要斗,只要活着就要一直一直都斗下去……   有意思吗?   不过三日,却是一辈子的盛开……   这红墙里,谁不说谎,谁又不做戏?   谢娴忽然用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日卯时,安姑姑已经在外面,少女们盛装以待,后面宫女端着准备好寿礼,安姑姑见众人安静秩序,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道:“走吧。”大家随着安姑姑的脚步,出了储秀苑,拾阶而上,直直爬到了山顶,这才停下脚步,眼见那山端已经被人工削平,露出百丈见方的平台,仿照着大周宫的样式,依照天坛盛祭的摸样,用汉白玉石雕砌而成,高高的台阶上,已经布置好了庆典的各种祭台,几百个太监来来往往,十分忙碌。   “小主子们就站在这里等候吧。”安姑姑指着那平台旁边的树荫下,参加庆典的人,不是后宫主妃,诰命贵妇,人人皆比这些闺阁秀女高阶,因此没有她们坐的地方,只能让她们在角落里站着。   其他少女都是好奇、憧憬、羡慕,谢娴却是紧张万分,生怕别人看出破绽,只低着头,静静望着阳光照耀下的白玉大理石,生冷的光芒照得浑身冰冷,这明晃晃的天之后,便是血腥的对决,而她,将是开启那场战幕的按钮……   她伸出手,望着那葱白纤细的手指,也是一样的白,与那白玉石一样的白,与这光芒一样的白,忽然觉得头脑一阵阵的眩晕……   庄严神圣的响起,在天地之间显出浩然博大的气势,众人的声音遥遥传来“吾皇万岁,万万岁……” 礼官上前宣读祭礼,一遍一遍地匍匐臣拜,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姑姑领着她们进了女眷门的后厅,这后厅不是普通的厅堂,而是依山而建,四面敞开,取自“天地自然”之意,太后坐在高高台阶上,盛装艳华,贵妃等领着众人躬身献礼,一会儿皇上带着瑞王又过来庆寿,背后跟着一个身着紫红服色的太监,乃是锦衣卫首领魏公公。   谢娴手却攥得越来越紧……终于,听见一个声音道:“闺秀献礼,谢家长女谢娴上寿——”   时候到了!谢娴深吸了口气,从旁边结果宫女的托盘,一步步向高台走去,数着自己的脚步,终于在离太后两阶之下站住,跪倒道:“臣女恭贺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把那寿礼举高于顶。   太后点了点头,上来一个宫女把那托盘接过,安姑姑走过来亲自打开,见是一件缀着珍珠的霞帔,笑道:“这个老祖宗倒是穿得上。”说着,端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没有动,只是望着那霞帔……   谢娴低着头,余光里见皇上、瑞王站在太后左侧,魏公公紧紧随着皇上身后,常青似乎也站在不远处,贵妃则站在太后右侧,这种时刻,竟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让她浑身出冷汗,把头越发低了,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   “谢娴,你过来给哀家戴上。” 太后的声音也异常的安静,静到谢娴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她低低答了声“是”,轻轻地站了起来,走上前,抬起头,见瑞王站在皇上身后,再也不是那副轻松温润的样子,而是面色诡异,深深地望着她……   谢娴不敢再看,对皇上与瑞王施了一礼,走到太后跟前,挑起那霞帔轻轻垂下,因为霞帔上全是珍珠,微微一抖,金光闪闪,照得人睁不开眼……   “天后娘娘……”谢娴正要说话,忽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破空响起,一把飞箭宛如流星赶月,”嗖“地一声直直向太后射来,太后身边的安姑姑早有准备,正要以身扑倒太后,却见谢娴已经扑上前,那箭贴着她的面颊划过,“嗖”地一声钉在了太后身后的寿椅上,随着风势呼呼作响……   “有刺客!”只听贵妃尖锐地大叫一声,场中顿时尖叫四起,四处奔跑,一片混乱,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五个蒙面黑衣人忽然出现,宛如箭一般从三个方向皇上扑来,皇上大惊之下,正要说话,见常青唿哨一声,瑞王背后闪出十几个锦衣卫,齐刷刷挡在蒙面人的势头,蒙面人只得停下与其游斗,他们本身武功不弱,却禁不住锦衣卫人多,不一会儿堪堪就要被擒……   谢娴此时已经把太后转移到安姑姑手里,安姑姑扶着太后带着十几个宫女正向暗道躲藏,忽然回头望着谢娴道:“你呢?”   “我留下。”谢娴回头望着血肉横飞的厮杀战场,知道后续会更麻烦,不敢撤离,催促道:“安姑姑快走,护着太后要紧。” 安姑姑深深地望了谢娴一眼,嘉许地点了点头,与众宫女进了暗道。   谢娴转过身,见那六个蒙面人已经死了两个,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不时会传来惨叫,女子们早就躲了出去,便是那胆小的守门太监,也逃到了外间,唯恐被刀剑所伤,谢娴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也十分害怕,见那断崖旁边有个巨石,可以遮挡身形,抬头见众人正在厮杀,无心顾她,靠着根本悄悄溜到了巨石后面,探出头去看……   死了两个,其他三人明显不敌,若不是锦衣卫有心留活口,他们早就命丧九泉,常青并没有参加战团,而是紧紧挡在皇上与瑞王身前,冷冷地望着战斗,哪怕有锦衣卫负伤,也没有动一下。魏公公则与皇上、瑞王站在一起,皱着眉地望着那厮杀……   不一会儿功夫,三个人渐渐抵挡不住,耳听唿哨一声,十几个锦衣卫形成阵势,左右击掌,四个人同时“啊”了一声,抛下了武器,委顿在地。很快有人上前把他们绑了个结结实实。   “常青,去,问问他们是谁派来的?”皇上脸上显出怒意,居然在太后寿辰之日行刺,真真是胆大包天。   常青忽然抬头藐了魏公公一眼,见魏公公微微点头,便走过去伸脚一踢,那蒙面人的面纱掉落在地,露出一张彪悍的面容,常青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锦衣卫忽然一刀下去,那人尖声惨叫一声,分成两半,把旁边两个吓得浑身一震。   “说,谁派来的?”常青冷冷道,声音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在那惨叫里显出阴森之意。   那两个似乎吓得张皇失色,结结巴巴道:“是……是……谢家重金收买的……”   这话一出口,谢娴浑身一震,心道果然如此!   众人也是脸色大变,皇上转过身望着瑞王,嘴唇不停发抖,也不知气愤还是伤心,道:“四儿,你就这儿迫不及待吗?”   瑞王“噗通”跪倒在地,抱着皇上的腿道:“父皇,儿臣冤枉,父皇想想,儿臣已经辛苦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还去冒险,做出这等不论之事……”   皇上听了这话,一怔,似乎心动,忽听魏公公道:“皇上,还是把先被这些贼人下了诏狱才好,太后还在后面,文臣们都在前厅,不过区区一件小事,要让谢家对质也简单,倒提防被他们传出什么花样来……”这是谢娴第二次听魏公公说话,其声音与普通太监的尖锐不同,十分嘶哑低沉。   皇上“嗯”了一声,又低头望着瑞王,脸色变幻许久,点了点头道:“好”,话音未落,忽听一个锦衣卫“啊”了一声,最左边那贼人忽然飞跃而起,直直扑向了皇上,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常青与那贼同时分开,那贼本来已经受伤,此时再受一掌,当场消亡,常青却也受伤不轻,“哗啦”吐出一口鲜血,拧眉高喝道:“公公,护住圣驾……”   魏公公怔了怔,见最后捆住的贼人“啪”地一声裂开绳索,闪电般已经扑到了眼前,魏公公伸手便挡,却被一下推到在地,浑身窒息,宛如爆炸了一般爬都爬不起来,暗道不妙,先前看那贼人只是武功不弱,如今竟是绝顶高手?   二皇子已经倒台,哪里找来这么多一流高手?   正忖度间,只听皇上“啊”了一声,胸前中掌,狂吐鲜血,蹬蹬后退,被瑞王抱住,大叫道:“父皇……”   正说着,常青已经赶到了,先前这些贼人隐藏了实力,让他中了暗算,如今出手,便是全力而击,此时人刀合一,宛如一道红色的霹雳扑向那贼人,贼人没想他中招之后,还如此厉害,蹬蹬后退,战做一团……   锦衣卫们早早做好的准备,只等按照计划一步步来,没想到变生不测,呆滞片刻,都反应过来,忙围了上来,却有些插不上手,高手对阵,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远远望去,只是一阵人影婆娑,不要说跳上去帮忙,便是看清谁是谁也难……   战了片刻,常青一招凌空长击,被贼躲过,却是反手一掌“神龙摆尾”击打在那贼人的胸前,贼人“蹬蹬”后退,吐了口血,身子晃了晃,锦衣卫们一拥而上,正要上前逮住,却见那贼人伸手踹了一个锦衣卫一脚,那锦衣卫“哇”地一声坐在地上,让开一个缺口,那贼人躲过锦衣卫的佩刀,宛如燕子一般,飞出了包围圈,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刀架在了谢娴的脖子上。   “慢!”瑞王忽然站起来道:“保护谢家小姐……”   大家听瑞王这么说,便不敢说上前,那贼人呼呼喘着气,拽着谢娴向悬崖之处走去……   “有种放开她,跟我一招胜负,若是赢了,便让你出去如何?”常青分开人群一步步走上前,胸前的鲜血浸湿了大半,声音虽然一如往日冰冷,脚步却有些踉跄,看得出受伤不轻……   那贼嘿然不语,忽然推开谢娴,道:“一掌!”说着,便向常青拍去……   常青上前两步,凝神进招,却忽听那贼大喝一声“死丫头!”那掌风不向常青,却向着谢娴拍去,常青暗道不好,扑上去想挡住掌势,却见那贼人哈哈大笑道:“一起死吧!”说着,一招“大鹏展翅”,推下谢娴,拖着常青一起向悬崖下掉去……   谢娴只觉得周围“嗖嗖”风声,浑身喘不过气来,只道“吾命休矣”,正闭眼待死,忽觉身子被紧紧抱住,睁开眼,风驰电掣里,见到常青的脸,冷峻宛如石雕,并不看她,而是紧紧盯着崖底,便在那跌落的瞬间,忽然把谢娴凌空抛出,只听“啪嗒”一声,谢娴高高跃起,又猛然下落,跌在了一团树枝上,稀里哗啦向下坠落,却因为缓了两缓,沿着树干,轻轻落地。   谢娴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跌坐在树下,扶着树干站起来,见身上并无损伤,只是衣衫被刮破了许多,擦了擦脸上的灰,自己……没死?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又不会武功,居然没死?   谢娴打量着那树枝,想起方才常青那一拍,脑袋“嗡”地一声……   他……他为了救自己……   想到这里,忽然不敢想下去,快步走出那树林,左右寻觅,只见树影婆娑,阳光暖暖,山谷里鸟语花香,却不见常青的影子……   他真的死了?   谢娴怔怔地站在阳光底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转身喊道:“常……大人!常大人!”   他死了?   谢娴转过身,又走近了树林里,提高了声音道:“常大人……常大人……”   他不会死的……他武功那么高,再说,恶人总是长命的……   “常大人……你在哪儿?”谢娴再次提高了声音。   喊了许久,却始终听不见常青的回应,终于止住口,茫茫然树林外走去,他真的死了?   谢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她憎恶的人,她讨厌的人,却因为救自己而死了,他……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愧疚,还有一丝丝莫名其的伤心,竟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许久许久,茫茫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刮痕,有些还在流血,方才情急之间,竟没感觉到……忽然叹了口气,蹲下了来,把头埋在裙子里,许久许久,抬起头来,面上已经不见那惊慌失措,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此时日头渐渐落下,虽然是晚春,山间的寒意却十分瘆人,谢娴摸了摸,发觉身上的荷包竟没有掉落,心中一喜,掏出一块药膏,在刮伤处擦了擦,觉得那火辣辣的疼痛终于好些了,站了起来,打量着这四周。   方才急着寻找常青,没有仔细看,现在这么看去,自己正站在一处丛林间,对面沿着山崖则是怪石嶙峋,十分可怖,不由向树林深处走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听见溪流潺潺,心中一喜,快走几步,果然见山间小泉,谢娴喝了几口,冰凉的泉水终于安静了她的心绪……   常青不可能找不到的,哪怕真的死了,附近应该有尸体,如今之计……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寻找出路不太可行,毕竟天黑到处乱走是十分危险的,眼下只能先安顿好自己,明日再去找常青……若是找不到,就先找到出口,找人来……想到这里,忽然不愿想下去,伸手洗了洗面,泉水太凉,炸得的浑身打了个寒战,谢娴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必须先找到避风之处,安歇一夜才好……   发了半天怔,忽然想起树林那面的怪石,恍惚里有些山洞,就这样!   她从小就习惯什么事情自己做,因此也不作难,沿路抱了树枝,走回了树林,出了林子,望着那群怪石,左右观察,觉得靠着山壁的那个洞口更妥帖些,便走了进去,把树枝放在洞里,转身出去寻找燧石。   恍惚里记得在《山海志》上记载,燧石多产于悬崖山壁之处,既然自己到了跟前,应该能找到几块,谢娴沿着那山壁绕了绕去,因为天色越来越黑,十分难走,却也让她弄到了几块,扬头见月明星稀,暗夜降临,庆幸自己在天黑之前弄到起火之物。   走到那洞口,借着月光,见洞口幽暗,深不见底,又有些害怕,迟疑了下,终于进了洞,蹲下来打燧石,因为好几日没下雨,那燧石十分干燥,不一会儿功夫便起了火星,谢娴心中大喜,把那火星放在树枝上,却一下子又熄灭了……   她又去打燧石,起了火星放在树枝上,却又熄灭了……   反复几次,终于有些泄气,忖思半晌,忽然从掏出一件棉帕子,轻轻靠近那燧石出来的火星,只见“腾”地一声,终于点燃,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先是点了树叶,又把树枝点上,熊熊烈火终于宛如暖炉,让她浑身冻僵的身子暖和了些,她把火堆堆在一起,绑了个火把,抱起一些树叶向洞深处爬了爬几步,却恍惚里摸到了一个人,“哇”地一声,忙拿那火把照了照……   竟然是常青!   见其面色发灰,仿佛中毒的摸样,拧着眉紧紧闭着眼……   谢娴怔了怔,把那火枝子放在一边,摸了摸常青的鼻息,倒还活着,忙掏出银针扎了扎人中穴,不一会儿功夫,常青悠悠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看见是谢娴,神色冷冽,一言不发。   “常大人……您……\'谢娴数次与之交手,心里一直当做对手来对待,如今人家救了自己一命,便不再以敌意相处,柔声道:“谢谢您救了我一命,看您的样子,好像受伤了,可怎么会……怎么会跑到洞里来的?”   常青不答,只冷冷地望着谢娴。   谢娴咬了咬嘴唇,又道:“我到处找您都没找到……”抬头见常青脸色惨白,嘴唇发灰,明显是中毒之症,轻轻道:“大人若是不嫌弃,让我看看您的伤势……”说着,拿着那火把便要照常青的身体……   “滚!”常青忽然开口。   ☆、第68章 吸毒   谢娴这辈子还没人这么粗鲁地跟她说过话,不由蹙起秀眉。   “让你滚,听不懂吗?”常青的脸色在火光之下越发灰暗,印堂甚至隐隐透出黑色,声势却凌厉异常,仿佛谢娴是吃他的野兽,容不得靠近半步……   谢娴怔了怔,退到了洞口……   “滚出去!”那火把被常青掷了出来,“啪嗒”落在了地上,瞬间熄灭。   树枝遮挡了洞口的大半月光,只露出点点滴滴的清凉,洞里一下黑暗下来,山风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吹得洞里越发静寂无言……   谢娴靠在洞口,一动不动。   “你滚不滚?这是我的洞?”常青沉默许久,察觉到谢娴没有离开,又呼喝了一声,只这一声气势削弱了许多,讥讽之意却更鲜明,“一个大家闺秀,硬要跟男人共处一室,要脸不要脸?”   谢娴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话,忽地转过身走出了洞口,茫茫地向前走去,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脑海里“嗡嗡”直响……   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不知为甚,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停住身形,仰头望着纤尘无色的月明,许久许久,忽然转了身,很快走到那洞,蹲□摸了摸燧石,掏出帕子来,一下点燃了树枝,捡起一根做了火把,一步步向洞内走去……   常青没想到她又回来了,冷着脸道:“你干什么?”   谢娴不答,却也不看他,而是越发走近一步,把那火把映照了照了常青的身子,果然见他的腿软绵绵地塌在哪里,显见是骨折了,只是不知他是怎么爬到洞里的,而且……而且……还中毒了?她望着常青那灰败的脸色,咬了咬嘴唇,把那火把靠在洞壁上,伸手摁了摁那腿骨……   “你干什么?滚!”常青伸手把谢娴一推,全力而为,却只把谢娴推了个趔趄,显然是已力竭气歇。   谢娴向后一蹲,呼啦啊坐在了地上,却一言不发,掏出银针,扎了扎常青的手,常青身子一麻,怒道:“混蛋!”   谢娴木着脸望着他,见他渐渐挣扎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才起身,单膝跪在他跟前,掏出银针扎进他的印堂穴,那银针立时发黑,皱了皱眉,拔出银针,又扎了一根,那针立时又黑了……连续掏出二十多根,都是入身立黑,不由咋舌,一般人若是中毒成这样,此时尸体都僵硬了,这人居然活着?   如此深毒……   她忖度半晌,拿着火把爬了出去,找几个形状合适的枝叶,一一点上,又爬了回来,在这洞里的四周都放上一支,洞里瞬间明亮如昼,吁了口气,把头发挽了挽,又把袖子裹了起来,一低头见常青恶狠狠盯着自己,仿佛看杀身仇人一般,心中不快,掏出帕子来,盖住双眼上,把常青的身体平平地放下,压平……   除毒!   谢娴双膝跪下,掏出荷包里的针囊,又把所有伤药拿出来——幸亏昨日准备周全!   全身施针开始了!   她的神色变得郑重,把长短的银针都在地上摆好,掏出一根,扎在了常青的天顶穴上,又顺着向下扎去,印堂、太阳、人中……   扎到脖子那里,顿了顿,再扎就要脱衣服了,这……   若是谢灵在这里,自然毫不犹豫,对谢娴来说,却十分为难迟疑了许久,终于觉得性命要紧,闭着眼,摸索着扒拉常青的衣服,谁知常青伤口正在胸口,衣衫被鲜血浸湿了许多,她对男子衣服又不熟悉,摸索了许多,仍旧没脱下来……   “混蛋!“常青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又能说话了,眼睛上的帕子已经滑落,正狠狠地瞪着谢娴,那灰败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润。   谢娴被骂地睁开眼,低头看衣服还没脱下来,常青眼睛上的的帕子已经滑落,脸顿时红了,蹙着秀眉道:“那你自己脱好了。”   常青哪里能动弹,只是嘴上讽刺道:“要脸不要脸,还要脱男人的衣服……”——也不知为甚,自从那日试探之后,他对她仿佛有仇一般,开始是冷漠,如今更是讥讽嘲骂……   谢娴出身书香门第,接触的人都文绉绉的,即使恶言也是文雅隐语,再加上她性子持重,很少与人玩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多粗鲁的辱骂,气得脸色煞白,恨不得一针扎死他,只是是想到他为了救自己才……   好吧,我忍……   谢娴沉着脸仔细观察了常青的衣服,把手放在了领子上的扣子前,闭着眼开始解扣子,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咦,解了许久,居然没还解完?她皱了皱眉,却不好意思睁开眼去瞧,只得顺着解了下去,解到最后忽然解不下去了,不由摸索起来……   忽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得睁开眼,见常青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以为他这是毒性发作,张口道:“你……怎么了?”   他不会死了吧……   常青不答,望着她的手,谢娴这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的位置,“哇……”了一声,一下坐在了地上了,脸上羞红宛如滴血,忽地转过身,向外爬去,爬了一半,又“嗖嗖”爬回来,不待常青说什么,横眉立目一针扎下,常青猛地睁大了眼睛,又慢慢合上……   谢娴仿佛下来了什么决心,杀气腾腾地拿出帕子来,把常青的脸盖住,看着还不够,又加了一张帕子,想了想,还不行,见常青的外袍已经敞开,干脆拽下来,整个把他脸整个包住,这才吁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   低头见常青的内衣已经被血浸满,因为箭伤有毒,那血流了一阵便不再流,只是衣襟全部浸湿了,黏哒哒贴在身上,抬头看了看被包成木乃伊的常青,心里默念“只当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把常青的内衣挑开,胸前的伤口一下子露了出来,周围已经肿了起来,发出紫色的光亮,谢娴虽然学会针灸,却对这种外伤并不在行,皱着眉看了许久,用银针cha进去试了试,那银针立时变成了青紫。   谢娴又用银针摁进去,银针又变成了青紫,如此反复,二十几根针下去,丝毫没有起色,便知道这法子不行,忖了忖,把袖子仔细挽起,又掏出了三四块帕子,拿出一跟最大的银针,对着本来结疤的伤口,慢慢挑开……   忽觉常青身子动了动,知道这下十分疼痛,却反而加重了手,所幸常青只是开始动了动,以后再也没有动弹,慢慢把那伤口重新挑开,脓血哗啦流了出来,用帕子摁住那伤口,用力压了下去,脓血流的越发快了,点点滴滴漫过她的手,血腥气,可怖的伤口,幽深的黑夜,连成一片,便宛如噩梦里的场景再现……   一般闺阁小姐在这种情形下,怕是早就晕倒了,谢娴虽然头晕,却能坚持住,知道此时脓血不出,人就完蛋了,把帕子压住那伤口,全身都俯了上去,用力,再用力……   许久许久,那黑血终于渐渐变成紫红,紫红又变成了鲜红,这才放开手,把药膏涂上,见常青的胸膛上已经全是黑红,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血迹,连同那帕子也都被黑红的血液浸湿了,又掏出一块帕子,把手擦干净,望着常青的胸膛,迟疑了下,上前用帕子擦了擦,却又把手缩回……   想起方才的尴尬,自己又见到了男人果露的胸膛,那种羞意又铺天盖地淹没而来,恨不得立时逃之夭夭……   好吧,救人性命,救人性命!   这么想着,便坦然了,侧头去看他的腿,把那裤管轻轻挽起,见那腿从小腿部分扭了过去,高高肿起,十分可怖……   怎么办?   谢娴想起妹子当年落到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腿也是这样软哒哒的,幸亏当时外伤大夫是个好手,自己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十几个昼夜,这才抢救回来,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正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忽听常青闷闷道:“谢娴,你要闷死我吗?”   谢娴浑身一震,见常青挣扎着要把头上的包裹拽了下来,浑身乱动,忙摁住道:“你别动!”   “把这些东西拿开,混蛋!”常青只一双冰凉的纤手摁住了自己的胸膛,忽然浑身战栗,嘴上却不肯服输道:“你要弄死我就早说,不用闷死!”   谢娴听了后面的话,终于觉得有些不妥,咬了咬嘴唇,上前揭开那外袍,却不把帕子拿开,只道“好了……“   常青晃动了一下头,把帕子甩开,睁开眼,迎面见灯火摇曳下,一张秀脸,额头汗津津的,发髻再也不是一丝不苟的端然摸样,而是凌乱地飘洒在脸上,一双妙目正望着自己,三分关切,三分娇羞,还有三分恐慌。   心中本来有无数恶言要说,忽然说不出口,方才那伤口清理他是感觉到的,如今要窒息的呼吸也通畅起来,便知她为自己清了毒血,心中非但不欢喜,反而生出几分绝望来,那绝望是灰烬之后的挣扎,无奈、尴尬、却又扑不灭,压不住,熄不了……   终于闭上了眼……   谢娴见他不再辱骂自己,吁了口气,转头又望着那断腿,回忆着当时大夫的做法,第一步应该是正骨,可大夫是千锤百炼的行家,正骨自然十分容易,自己却……她伸出手,望着自己芊芊玉手,扎针行,正骨却难,弄不好让人家残废一辈子的,怎么办呢?   “喂!”谢娴咬着嘴唇道。   常青闭着眼,没有应答。   谢娴吸了口气,道:“常大人……”   常青依然没有说话。   “常大人……”谢娴望着那断腿,她从来不是情绪化的人,如今事情在眼前,便要处理事情为主,因此顾不得其他心绪,只静静道:“常大人,你腿断了,你自个儿也知道,如今要正骨,不知您是不是可以……哦,帮我一把?”   常青这才睁开眼,冷冷道:“不用你管,滚!”   谢娴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气,忍不住道:“常大人,我哪里得罪你了,从前的事情,我们都两清了的,从上面掉下来,非我所愿,而您救我,也非我所求,为什么您一而再的……”   常青忽然闭上眼,重复道:“不用你管,滚!”   谢娴忙活一晚上,却得到这种待遇,气得咬牙,一扭身,准备把这货仍在这里算了,可是刚刚转身,便想这样等于前功尽弃了,救人救到底,何况人家断腿是为了救自己,又回过头来,耐住性子好声好气地道:“常大人,您……自己的腿,若是不接上,瘸了怕再也做不得锦衣卫了……”   “关你什么事?”常青冷笑道:“我做不了锦衣卫,就不会祸害你们了,这岂如你所愿?”   谢娴木着脸,望着常青那渐渐恢复了血色,却一脸戾气的脸,觉得此人没救了,懒得再理,低头望着那只断腿,陷入沉思。   常青本来想用这话把她气走,却见她不搭理自己,再说未免无趣,便闭上眼不去看她。   两人默默无语了许久,常青忽然觉得那只纤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腿,浑身一震,呵斥道:“少碰我!谢大小姐,你要脸不要?”最后的声音已经带着颤音,甚至几分乞求。   谢娴也不管他,摁了摁断节的地方,摸了又摸,倒是吁了口气,这腿比妹子那次还轻些,妹子是直接断了,这个却是扭得居多,现在便是要把骨头向回接了,常青又不肯帮忙,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谢娴抬头打量着这山洞,除了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目落在了不远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又低头看了看那腿,又抬头望了望那石头,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嗯,试试!   伸手推了推常青,见常青身体并没有反应,知道麻药还没过去,那就好!谢娴把那外袍拿过来,扭成绳子的摸样,俯身下来,横在常青的胸膛上,又把他身子推起,翻了个绑住……   “你干什么?”常青皱起剑眉,怒气冲冲地望着谢娴。   谢娴一言不发,又把他翻了个儿,把他双手紧紧绑在了身后,擦了擦脸,一边瞄着那凸凹的石头,一边挪着常青的位置……   “你到底做什么?”常青这次真的诧异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谢娴沉着脸,恍然未闻,俯□来,扶着常青的胳膊,那长长的乱发,一下下料着常青的胸膛,常青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什么滋味,正昏昏然里,忽觉得自己身子猛地被推出去,正卡在了硬物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咬住了嘴唇……   谢娴把那见腿卡在了巨石上,那摸样似乎周正了过来,心中一下,宛如拔萝卜一般,揪着常青绑起来的手结向外拉去,可是她劳累了一眼,实在没了力气,拔了半晌也没动丝毫,不由着急起来,想要直接去拽那腿,又不敢动,见常青整个身子卡在洞壁上,觉得有些恐慌起来,若是一直拔/不出来的话……   谢娴的冷汗流了下来。   罢了罢了,什么丑都丢尽了,只能这样了,她咬了咬嘴唇,抬脚抵住那洞壁,攥着常青的肩头,一二三可以用力……   常青因为一直躺在那里,看不到那石头,再也想不到这少女这是要干什么,先是把自己卡在了洞壁上,一只绣鞋又伸了过来,紧接着是鎏金边的流仙裙,一股淡淡的幽香沿袭而来,撩着自己的鼻息,那绣鞋一下蹬住了墙壁,留仙裙在眼前晃来晃去,拂动着自己的脸颊,不由真的惊疑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被自己骂疯了?   正忖度间,忽觉得腿上剧痛,自己身子一下从洞壁上拔/了出来,连连翻了个两个滚,这才面朝下躺下……   “你……”常青话音刚出口,忽觉身子又剧烈活动,那少女推着自己的身子,宛如轱辘一般,又猛地向那洞壁撞去……   “混……蛋!”随着腿上的疼痛,常青一下明白了谢娴的用意,只是这种法子让自己仿佛她手里的玩具一般,心里又羞又怒,不由道:“快放开!”   谢娴既然想到了法子,哪里管他说什么,何况不论什么法子,有效就行,眼看着那在凸凹石头的帮助下,常青的断腿一下下被正了过来,最后一下,只听“嘎巴”一声,接上了,心中大喜,小心翼翼把常青拖了出来,捏了捏常青的腿骨,长吁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累死了!   可是……   不能停下,要一鼓作气!   谢娴给自己打气,爬出去到洞口,捡了几根笔直的树枝,爬了回来,解开常青的双手,把常青的袍子用力撕成条,把那树枝与断腿牢牢绑在了一起,直到最后打了个结,这才停下,靠在墙壁上坐着,竟累的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了……   只觉得头脑昏昏,浑身瘫软,只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倏忽之间,又睁开眼,忽见常青盘腿坐在自己眼前,吓得向后退了退,见洞壁上的火把都熄灭了,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虽然暗沉,却是透亮,原来自己竟累得昏了过去,现在已是乾坤朗朗。   “谢谢你救了我。”常青果露的胸膛一片狼藉,英俊的面上毫无表情,声音嘶哑,冰冷,严峻,道:“现在你该走了,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谢娴眨了眨眼,渐渐脸色有些发白,又有些发红。   “你滚吧,否则瑞王会起疑的。”常青又道:“我一个人能出去。”   谢娴没有说话,打量着常青的腿,又看了看的胸前的伤口……   “我好了,没看到?滚吧,谢皇妃……”常青沉声道:“你不是一直很精明世故,善于谋算的?若是被人看到你我如此,你们谢家,你自大小姐的名声,便毁于一旦,你岂非要自尽已证明清白?”说到最后,带着浓烈的讥讽之意。   谢娴的脸呼啦啦沉了下去,却觉得常青说的也对,艰难地转过身,爬到了洞口,扶着那洞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忽地瘫软了下去……   昨日真的累得狠了……   她伸手拽出一根树枝来,拄着那树枝站了起来,一下下扶着洞口走了出去,被明晃晃地太阳晒得眼前一晕,可什么也不顾,还是咬着牙扶着那山壁,一瘸一拐向前走着……   常青说得对……   可是……   这眼泪是怎么回事?   谢娴伸出手,接着自己脸上滑下来的泪珠,望着望着,忽然想嘲笑自己了……   难不成人家这么说,还委屈了自己?   苦笑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振作了下精神,猛吸一口气,谢娴大踏步向树林走去,走到那小溪边,先是用溪水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把头发散开,乱发都紧紧绑住,周身干净利落了之后,长吁了口气,喝了几口溪水,觉得浑身又恢复了气力,站了起来,望着那晴天日朗,慢慢盘算起来。   先找到出口,出去找人,然后设法通知锦衣卫,让他们把老大救出来……嗯,就这样!   筹谋待定便开始寻找出路,沿着溪边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却见那溪水竟是从山崖底下流出来的,并没有出口,叹了口又转身向回走去,走到树林的时候,觉得腹中饥饿,抬头见树上结果,咬了咬牙,推了推那树,“哗啦啦”掉下来几颗果子,捡起来咬了一口,品咂半晌,觉得应该无毒,便在溪水边洗了洗,吃了几颗,肚子好歹有了些东西,便又顺着溪水向反向走去……   谁知走了半晌,还是悬崖石壁,除了偶然见到一些山羊山鹿,其他一无所有,不由皱眉,又回转了过来,溪水的对面是石壁,只能向回走了,谢娴穿出树林,望着那怪石嶙峋,心呼啦啦沉了下来……   这地方竟四面无路?   那……   他们岂非要死在这里了?   她抬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山顶,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灰心绝望来,自幼便心存大志,以守护家族、保护妹妹为责,一直以来拼搏努力,贤良淑德,精明能干,如今好容易争取到了皇子正妃的位置,满心以为能做谢家的守护者了,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一切努力化作了虚妄?   想到这里,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便想栽倒在地,永远不再起来,忽然又想起掉崖之时,常青……也许他恢复了武功,会爬上去?这么想着,又燃起了斗志。   谢娴转身摘了果子,用溪水哪洗干净了,走回洞口,在外面站了半晌,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常大人……”谢娴进去刚要说话,却见常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常大人?”她爬了几步走到常青跟前,见常青嘴唇发白,脸色铁青,仿佛便是昨夜身中剧痛的摸样,吓得心中砰砰乱跳,不是已经清毒了吗?伸手敞开那胸口,见伤口又汩汩地流血,黑血!   毒血没清理干净?   她拧着眉,用帕子摁着那伤口,黑血流的更快了……   怎么会……   正诧异间,见常青“哼”了一声,醒过来,见谢娴居然没走,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嘴上却破口大骂道:“要脸不要脸?还不滚?”   “常大人,你的毒还清理没干净,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娴这辈子没听人说过“不要脸”三个字,这两日算是挨全了,气得脸色发白,却耐住性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生死不用皇妃管,滚!”常青用尽力气呵斥道。   谢娴心道“不管你我出不去了,混蛋!”——多次被他骂“不要脸”,也有些急了,把常青扶起来,让他靠在洞壁上,望着胸口那黑血,沉思不语。   “还不滚?”常青昏昏沉沉里道。   他说一句,谢娴的脸色就沉一层,只是依然没走,静静盘腿坐在哪里,皱着眉忖度半晌,忽然想起针灸师傅说起那话,“针灸清毒只能清小毒,若是深毒只有一个法子,吸毒!”……   一直以来,忙着救人,谢娴也没想别的,此时想起“吸毒”两个字,望着那接近的胸口,脸“腾”地红了,心道这如何使得,若是这样,还不如让自己死了算了……   可是若是不这么做,常青岂非白救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抚着额头,忽然想起方才见到那……一转身爬了出去。   常青本来已经昏了过去,可是坐起来之后,那伤口的黑血又开始向下流,神智又渐渐清醒,见谢娴转身出去,以为她终于被自己骂走了,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咬了咬牙,苦涩地闭上眼,靠在墙壁上正坐以待毙,忽听外面“咩咩”的声音,猛地睁开眼……   见谢娴蹲身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小羊,不由瞪大了眼睛,道:“你干什么?”   “常大人,你的伤口……哦……”谢娴脸上一红,轻轻道:“可能得吸毒。”   “那你抱着羊干嘛?”常青斥道,怔忪半晌,忽然明白了,不由真的怒了,吼道:“谢娴,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雨后婷院”亲的雷雷,鞠躬~~O(∩_∩)O   ☆、第69章 相处   谢娴木着脸望着常青,心道,又不是要煮了他炖肉吃,他干嘛这么激动?   “你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常青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   谢娴迟疑了下,低头望着那羊,抚摸了它的脑袋,那羊是被谢娴用鲜草骗来的,此时正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谢娴手里的草,听到常青的呼喝,抬头望了望凶巴巴的常青,“咩”了一声,算是打招呼认识。   常青听到这声“咩”,怒气更是勃发,虽然动弹不得,却把佩刀抽了出来,指着谢娴,颤声道:”滚!”气死他了,她简直是在侮辱他!   “常大人。”谢娴见刀光闪闪,后退一步道:“您若是去了,圣上,瑞王……还有魏公公……”说到这里,心头一凛,自从掉崖之后,满心想的是如何存活,那些诡谲多变的朝廷争斗,竟不去多想了,如今这么顺着说下去,忽然觉得瑞王他……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转了话头道:“您若是没了,您那些锦衣卫兄弟怎么办?锦衣卫这个衙门怕是好久恢复不过来呢……”   “不用你管,滚!”常青方才用了力,毒气迅速扩散,佩刀“当啷”掉在了地上,委顿在地,气势却不减,呼呼喘着粗气,恶狠狠的望着谢娴。   那羊正低头吃草,被那佩刀的声音惊了一跳,抬头“咩咩”两声,表示“你干嘛?”   谢娴见他如此执着,叹了口气,抱着羊退了出去,走出洞口把羊放在了地上,见它徘徊在自己身边,不肯离去,不由蹲□来抚摸着羊头,自言自语道:“羊羊,你说这可该怎么好?”   “咩咩……”小羊抬头望着谢娴,清澈的大眼睛呼噜噜转动,表示“我最好了,他很坏。”   谢娴极少有闲情养活物,如今挨了常青一天一夜的骂,看着那小羊白乎乎的身子,可爱温润的面容,心中暖洋洋的,拍了拍羊头,道:“有时候人还不如羊啊……”   “咩咩……”小羊表示“相当同意!”   谢娴望着小羊可爱的摸样,“噗嗤”笑了,抚摸着羊头,坐了下来,用手支着右颐,望着阳光笼罩的山谷,暖风徐徐,鸟语花香,藤枝蔓叶,郁郁青青,若不是急着出去,倒是极好的景致……   只是现在,她有许多牵挂……   不知道后来怎样了呢……   不过谢家这次应该没事,很明显,瑞王赢了……   正忖度间,忽觉得手痒痒的,低头看去,见那小羊正舔自己的手,嘴角弯弯,把羊抱了起来,走到树林那边的草丛,拔了一些鲜草,又转身回到了洞口,在洞口听了半天动静,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走了进去……   果然,常青已经昏迷不醒,只是手里依然紧紧握着佩刀,仿佛怕谢娴突然闯进来一般……   “咩……”小羊见谢娴放下了它,便在洞里活动了腿脚,四周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常青,一股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不由皱眉,抬头望着谢娴,“咩”了一声,表示“这货不好闻”。   谢娴笑了笑,掏出银针来,扎了扎常青的手,见常青一动不动,知道彻底昏过去了,上前把常青衣襟扒拉开,见里面血糊糊全是一片黑紫,一股浓烈而恐怕的血腥气息萦绕鼻尖,不由闪了闪脸,把那鲜草放在常青的胸口上,拍了拍羊头,指了指那胸口,示意“吃吧!”   谁知小羊被那气息熏得头晕,非但不吃,反而向洞口走去,被谢娴一把揪住尾巴,把它拽到了常青的胸口前,“咩”了一声,指了指。   小羊“咩”了一声,表示“俺不吃人肉”。   谢娴皱了皱眉,握着那羊头对准了胸口,谁知即使草在嘴角,小羊依然不肯张嘴,反而大声“咩咩”起来……这几声把常青从昏迷中叫醒了,见谢娴摁住羊头,自然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咬牙道:“滚!”   谢娴忽听到常青的声音,吓得松了手,那小羊从谢娴手里逃开,“咩”地一声跑出了洞里,站在洞口“咩咩”两声,表示“你俩自己玩吧,俺要走了”   “滚……”常青听到羊叫,只觉得这辈子最羞辱便是此时,恨不得立时拔出佩刀来把谢娴碎尸万段,只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强自挣扎道:“谢娴,英雄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不会……”话音未落,忽觉浑身一麻,陷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许久,从黑暗中醒来,常青睁开眼,忽然觉得那压在胸口的巨石陡然消失,坐了起来,抬了抬手,虽然没有多少力气,却轻松了很多,扒拉开的胸口,见胸口上涂抹着药膏,身上干干净净,黑血消失不见,知道伤毒已经被清理了,不由抬头四顾,那羊……   她不会真的用一只羊……   一只羊……   虽然被救了,想起来依然气愤异常,常青靠着洞壁摇摇晃晃站起来,想离开这鬼地方,却呼啦啦坐下,这才想起腿骨折了,怎么办?   他靠着墙壁呼呼喘着气,望着地上的佩刀,想拿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却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大概受伤颇重,又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完全没了气力,只能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洞口传来脚步声,悉悉索索地爬进来,“咦”了一声……   常青缓缓睁开眼,少女端媚正好的站在那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光洁如玉,一双秋水宛如清泉,笑语盈盈道:“你醒了?”   心里的绝望呼啦啦翻腾了上来,漫天遍野地淹没了常青,他忽然低下了头……   “喝水吧。”少女端起一物到他跟前。   常青流了那么多血,渴是渴了,却一动不动。   谢娴知道他因为那羊的事情生了气,也不多说,把那水放下,又放下了几颗果子,转身正要爬出去,忽听常青嘶哑声音道:“这是……我的帽子?”说着,指着盛水的那器物。   谢娴心道,这个你可怪不得我,双手一摊道:“常大人,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盛水,所以……您将就些吧,这里是四面无人的山谷,又不是在朝廷太医院,讲究不了那么多,包括那羊……”   “你可以不用羊!”常青一听就来气,也不知哪里的力气,伸手把那帽子推翻,哗啦啦水流了一地,恨恨道:“我宁死不吃你的东西,谢娴,给我滚!滚,滚!”最后几个滚字竟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谢娴见那湿润的地面,扬了扬眉,静静道:“常大人若是想死,我不拦着,等一起出了这山谷,您再从山崖上跳下来也成,只不过在此之前,您必须好起来,否则我们都出不去的。”   “什么?”常青惊道:“这里没有出口?”   “没有。”谢娴脸色微黯,道:“我昨儿找了许久,今儿又找了半天,这里四面不通,想要出去,只能爬上去……”   常青本来想激得谢娴离开,如今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   “您看着办吧”谢娴想起这两日他对自己种种,心中暗恨,道:“常大人求死之志,十分坚决,让小女子十分佩服,只不过想请常大人帮我逃出山谷之后,再跳崖寻死如何?”   常青间她竟讽刺自己,抬头藐了藐少女,见她神色淡然沉静,仿佛初见时的摸样,可那话却尖酸刻薄,知道自己这两日骂狠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把头拧了过去。   谢娴见他如此,也不多说,爬出了洞口,站在那里正出神,忽听里面传来咀嚼的声音,知道常青开始吃果子了,吁了口气,好歹哄着这瘟神好了,然后……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那万丈悬崖,山涧林立,山壁上都是凹洞,若是会武功,早早就能爬上去了,可惜啊……   想到这里,就有些发愁,信步走到树林前的草地上,随手摘了一根山草,坐在草地上,咬着那山草枝子发呆,常青的伤只要清了毒,应该很快恢复的,可是那腿……伤心动骨一百日,想当年妹子足足养了半年才下地,难不成自己要跟则凶神一起呆半年?   正忖度间,忽觉自己肩头被拱了拱,见那小羊正站在跟前,“咩咩”叫了两声,谢娴一笑,满心愁绪被这叫声散了大半,抚摸着那羊头,正要说话,却觉得嘴角涩涩地发麻,“哇”了一声,连吐了几口,把那草枝子的味道吐干净了,站了起来,走到方才那草跟前,俯□仔细去看……   方才仿佛便是车前子的味道,那么……这山谷里有药草?   想到这里,心里雀跃起来,若是有药就太好了!她沿着草丛一点点寻找,凡是象草药的都摘了下来,满心指望能找到稀罕的灵药,把常青的腿赶紧治好,可惜找寻了半日,也只找到了几颗草药,看看其品种并不是外伤之用,不由泄气。   小羊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垂头丧气,用头拱了拱她,“咩”了一声……   谢娴抚慰地摸了摸羊头,谁知小羊不肯受抚慰,依然“咩咩”叫个不停,谢娴蹙了蹙眉,问道:“小羊,你怎么了?”   可惜妹子不在,若是她在的话……   她年幼之时,操心事太多,难得有闲暇与猫狗交流,谢灵却是宠物通,猫猫狗狗只要叫两声,她就知道想要做什么,唉,什么时候能回去呢?真的有些想妹子,想父亲,想老太太……   “咩……”小羊用头又开始拱她,又用嘴咬着她的衣襟,谢娴用手抚慰许久也不肯消停,只得站了起来,道:“小羊,你要去哪里?”   那小羊见谢娴站了起来,便向北面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她,谢娴心中一动,山中之物最有灵性,这小羊是要带路不成?提着裙子跟着小羊亦步亦趋,一路逶迤穿过树林,又向北面走了许久,眼看着那树林越来越幽深,不由打鼓,不会蹦出来豺狼虎豹吧?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笑,小羊引着自己去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幽深的树林忽然亮堂起来,见树林中间有一片没有树的草地,阳光直直射了进来,把那草地晒得一人多高,郁郁葱葱地十分茂盛,小羊欢快地扑倒里面,欢欢喜喜地吃起草来。   谢娴眯起眼看了半晌,低头仔细望着那草,见其并不是一味的葱绿,而是五颜六色,在太阳底下发出不同的光彩,心中大喜,摘了几颗异样的草,对着阳光辨识,有些认得,大多数却不知道名字,不过……先摘下再说!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裙子,咬了咬牙,顺着裙边一点点把外面的皱褶层撕了下来,放在地上,打成包袱的摸样,把自己看着像药草的全部摘下来放在了里面,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满满一堆,抱着十分吃力,觉得应该够了,见小羊正瞪着亮晶晶的眼眸望着她,笑了笑道:“小羊,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小羊“咩”了一声,表示同意,谢娴转过身顺着原路回到了那片草地,把包袱摊开,望着那些药草,盘着腿一点点挑选起来……   她从前学的药理虽然只是皮毛,可是因为本性认真,颇看了些《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籍,对药草也有些了解,在太阳底下捡了半晌,终于检出一些“三七”“当归”之类的外伤药草,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还有一些内服药,则放在另外一堆,剩下便是不太认识的一些药草,收拾完毕,谢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夕阳西下,山谷里所有一切都抹上了胭脂色,显出一片宁静的潋滟来……   原来夕阳,可以这么美……   谢娴眯起眼,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很忙,很忙很忙,如今花香阵阵,燕语莺啼,如仙如画里,才发现身边一切如此之美……   “不过三日,便是一辈子的盛开。”那个面带沧桑的女子,在夕阳下盛开如花……   爱与美的故事,惊天动地的执着,纯粹无暇的……   她的眼眸渐渐变得迷茫,忽听一声“咩……”,原来小羊见谢娴不搭理它,叫了一声表示抗议。谢娴回过神来,摸了摸羊头道:“小羊,你从前住在哪里?”   小羊不答,只“咩咩”叫,谢娴见天色有些晚了,抱着那些药草回到了自己的洞里——那洞与常青的山洞比邻而居,大约几尺之远,小羊紧紧跟在她身后,谢娴见洞里头有些洗好的山果,咬了几颗,觉得虽然解饿,却依然有些不饱,皱了皱眉,这山谷之中,难道只有啃果度日?   明日若是有空的话,倒是应该去找些吃的才好,想好明日的任务,觉得有了些精神,见那小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指着另外一个草堆道:“小羊,你睡哪里……”——昨夜小羊也是睡得哪里,小羊欢快地“咩”了一声,走到那草堆跪下,咬着草堆下面的干草,吃得津津有味……   谢娴盘着腿,望着那陌生的药草发了会儿呆,忽地把手一拍,对了!常青应该精于外伤,若是他认得的话,岂非好得更快?只是……   想起常青对自己的各种辱骂,心里头又愤愤起来,生平做人做事很少挨骂,这几日算是收集全了,也不知常青这混蛋发什么疯,自己救了他,还跟疯了似得骂个不停?不就是让羊吸毒吗?何况根本就不是……   谢娴“腾”地红了,甩了甩头不去再想,见夜幕降临,山风嗖嗖地刮了进来,用编好的草帘遮了洞口,又灭了火堆,躺在草堆上闭上了眼……   她虽然经历艰难,却一直养尊处优,如今躺在草堆上,听着外面呼呼刮着的山风,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不由怯然,翻了个身,向那小羊靠了靠,摸着那暖融融的羊毛,才觉得心里暖和些了,闭眼睡去……   第二日起来睁开眼,见小羊围着她咩咩直叫,伸手抚摸了摸小羊,想了想今日做得事情:,一,给常青摘果子,弄水,二,让常青辨别一下那些药草,三,寻找山谷可吃之物……   见外面的太阳已经晒了进来,站起身领着小羊出了洞,走到小溪边,洗脸漱口,把头发梳理好,又摘了果子,见小羊在溪边吃草吃得欢快,也不去干扰,径直走到常青的洞口,道:“常大人……”   叫完,忽然觉得有些突兀……   在朝廷,在世间,这是最寻常不过的称呼,可是在这山谷里头,却是……   很别扭,很……俗气。   “常青!”谢娴咬着嘴唇,向洞里看了看,却听得里面毫无声息,难道……又死了?她脑袋“嗡”地一声,走了进去,果然见里面空无一人,转过身出了洞,环目四顾,喊道:”常青!”   去哪儿了?晚上被野兽吃了?那也应该有人骨头啊……   正发怔间,忽听常青冷冷道:“你叫什么?”   谢娴猛地回头,见常青拄着佩刀,一瘸一拐地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摆着一副“欠银三百两”的债主脸。   “常……哦,大人,您怎么出去了?”谢娴皱着眉望着那条伤腿。   “用你管?”常青恶狠狠道,拄着佩刀飞快地向洞中走去,手里抓着一些东西。   谢娴怔了怔,跟着他回到洞口,见他已经走了进去,正要跟进去,忽见常青把自己摘的那些果子扔了出来道:“谁吃这些烂东西!”   谢娴低头望着那些果子,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忍不住咬牙道:“常青,你别以为……”忽然住口。   “别以为什么?你求着我了,便千方百计地巴结我,?谢大小姐,做人不可以这么势利的……”常青冷嘲道:“什么都是算计,算计,算计,现在看着我有用,便每天筹谋着算计我,是吗?”   “常青!”谢娴终于崩了,气得浑身发抖道:“我怎么得罪常大人了,要如此辱骂不堪?”   常青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   谢娴本来想给他上一些捣烂的伤药,再问问他药草的事情,如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一转身向外走去,一边擦脸上的眼泪,一边恶狠狠地想,治什么腿啊,这货残废了才好,最好快快完蛋,挖坑埋了他,培上土种上花,嗯,就种上迎春花吧……   这么茫茫地走了许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他说什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出去以后就是相逢陌路的人,如今不过是合作关系,还是赶紧治好腿出去是正经,不知妹子怎样了,老太太听到这消息会不会伤了身子,阿爹他……   想到这些人,纷乱的心安静下来,谢娴又转过身回到自己洞里,把那弄好的草药包了起来,走到常青的洞口道:“常青……常大人。”   常青没说话。   谢娴迟疑了下,走了进去,见常青面色有些煞白,靠在墙壁上,一条腿上盘着,似乎是在运功,地上放着一些不奇异的果子,却不是自己从树上摇下来的山果,怪不得他说自己的果子不好,原来……   “常大人,您的腿不能总是活动。”谢娴的声音安静而淡然,仿佛方才那场争吵并不在存在,道:“我在山谷里发现了一些草药,这些是捣烂了三七等药,希望您敷在腿上,可以好得快些……”说着,把那包裹放在了地上。   常青这才缓缓睁开眼,讥笑道:“果然是算计?”   谁知这次谢娴没有生气,点头承认道:“是算计,常大人,我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这山谷四面无出口,只能爬了上去,我不会武功,只能靠您了,我希望您的腿赶紧好,能让我们一起出去,以后便再不相干,您想跳崖跳水,尽可自便。”   常青没想到她老实承认了,闭上了眼。   “常大人已经能行动,这个就请自己敷在腿上吧。”谢娴指着的包裹,又指着地上的那堆药草,道:“这些是我不认识的一些药草,常大人若是认得,可以自己挑出来敷在腿上。”说着,转身要离开。   “谢娴……”常青忽然开口,不再是冰冷讥讽的,而是带着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音道:“那伤毒,是谁吸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猫儿”亲的雷雷,谢谢“珠珠”亲的手榴弹,抱住,灰常感谢!鞠躬~~O(∩_∩)O   ☆、第70章 寻羊   谢娴身形一滞,转过身来一本正经道:“当然是那只小羊了!常大人。”说着,摆出一副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摸样,昂着头望着常青。   常青浑身一震,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果然如此!”   “正是如此!”谢娴斩钉截铁。   “好……”常青连连点头道:“好!好!用羊吸毒,竟是前所未有的歧黄之术,谢大小姐果然……”说到最后,不知是伤心还是失望抑或愤怒,嘴唇竟抖得说不出话来。   “谢大人夸奖,”谢娴对常青深深万福,优雅转身,扬长而去……   刚出洞口,忽听里面“霹雳巴拉”击打石块的声音,嘴角不由露出微笑,终于报仇雪恨,多日郁积一扫而光,伸手把乱发捋在耳后,神清气爽地提着裙子走向了树林。   穿过树林,走到溪边,见小羊已经吃饱了,正在溪边喝水,此时此刻,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泉水潺潺,白色的身影在金光里显得越发洁净漂亮,不由心头一动……   没有人的地方……   干净的溪水……   忽然觉得浑身要痒起来,恨不得立时泡下去洗干净,只是瘟神还在洞里头,若是他没事跑出来溜达,自己岂非……   怎么办?   她皱了皱眉,见小羊欢快地跑了过来,用头拱着自己的裙子,蹲下来,抚摸着羊头道,叹了口气道“小羊,你洗澡应该不怕被人看,对不对?”   小羊眨了眨眼。   谢娴盘腿坐在草地上,一下下捋着羊毛,讷讷道:“我若是只羊就好了,洗澡就不怕别人看到。”   小羊“咩”了一声,表示“同意”,顺便打了个饱嗝。   谢娴听到这声音,觉得饿了,若是没出法子来回避瘟神,净身的事情只能拖后,先吃饱肚子再说,站起来要回洞里去拿青果,忽然想起在常青洞里看到那些五彩果子……   他断了一条腿还能找到好吃的,自己……可不能输给他!她作了下精神,道“小羊,我们去找好吃的去。”   小羊“咩”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不去吗?”谢娴走了几步,见小羊没有跟过来,回头问道。   小羊“咩”了一声道,跪在草地上,闭上眼,表示“我吃饱了,我想休息。”   谢娴走过来拍拍羊头,道:“好吧,你安心在这里,一会儿子我来找你。”从前她一直跟妹妹在一起,如今在这山谷孤单无依,竟把着小羊当做了同伴,交代完了,向着常青方才出来的方向走去……   阳光万丈,晴空万里,山谷的一切都是金色的,走在树林里,空气里荡漾着清新的花香,一步步伴随着鸟鸣声声,踏着婆娑树影,便宛如进了仙境画卷,让谢娴的脚步走得越发轻盈,忽然,一滴露水“啪嗒”落在了额头上,她抬起头,望着那树叶,笑了……   再向前走时,竟象是在小跑,甚至是在跳跃……   这样的心情,还是在许久许久以前了吧……   那些可以蹦蹦跳跳的欢快日子,仿佛又回来了,隔着世俗里的负重,成了最美丽的轻快,谢娴飞奔了许久,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抬头望着那些树,果然见上面结满了果子,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五彩斑斓,她兴高采烈地推了推那树,却纹丝不动。   谢娴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几丈之高的树顶,爬上去不现实,可是常青断了腿,怎么上去的呢?   对了!俯身捡了几块石子,谢娴一下扔了过去,却没有打中,又扔了一块,还是没中,一气扔了十几块,都没有中,不由叹气,看来自己没有常青的手劲,这树又如此之高,怕是吃不到了,罢了罢了,有东西吃便行,这果子以后再想办法吧。   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吱吱”了两声,转过头见一只小猴子正蹲在旁边树枝上,吱吱大叫,仿佛在嘲笑她的石子功夫。   谢娴本来就不甘,听到嘲笑,十分刺耳,哼了一声,拿着手中的石子掐了过去,猴子比果子更加灵活,一下跳到了另外一根树枝上,捡起树上的果子扔了过来,“啪嗒”一声,打中了谢娴的额头,咕噜噜落在了地上。   谢娴看着地上的果子,捡起来,哈哈一笑,拿起石子又掐了过去,那猴子不甘示弱,又掐了过来,如此往来数十下,猴子身子灵活,只被谢娴声东击西打中了十几下,谢娴却每次中枪,好歹每次护住脸,可是身上却斑斑点点,全是打中的痕迹。   谢娴见差不多了,也不再去掐,把地上的果子用裙子兜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向回走去,因为来的时候一溜小跑,不觉得路程多远,回去抱着东西,却觉得十分漫长,一直走到夕阳西下,才到了溪边,见小羊已不见踪迹,以为它回到洞里,或者去别的地方吃草了,也不以为意,坐了下来,把果子摊开,数了数,竟有三十多个。   谢娴会辨药草,却不会辨果子,怕吃了中毒,仔细捡了一个最像苹果的,在溪水边洗干净,咬了一口,只觉满嘴香甜,比那青果子要好吃多了,高高兴兴地吃完了一个,又捡了一个吃下,一气吃了五个终于饱了,感觉并无异样,不由大喜,看来又多了一个吃食,只是……   望着剩下的那些紫色的,黑色的,黄色的果子,还真不敢做实验,不过没关系,谢娴想起常青洞里的果子,有人会给自己提前做试吃的,若是明日常指挥使还活蹦乱跳的骂人,证明那些果子是没问题的,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吃了……   抬头看着天色已晚,把果子收拾了在兜子里,走回了自己洞里,进洞把果子放好,环目四顾,没有见到小羊的身影,皱了皱眉,去哪里了?   谢娴从洞里走出来,叫了一声道:“小羊……”   四周静寂,鸟语声声,清风佛过,哗哗作响。   谢娴望了望天边的丹霞似锦,提着裙子向树林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小羊?小羊,你在哪里?”   走到溪边,见晚霞如火,把溪水映得红光烁烁,小羊却依然不见踪迹,她怔忪半晌,又向小羊领着自己去的那片药草地走去,那地方并不近,可她脚程也快,不一会儿便到了,眼见日薄西山,草丛全是一片绚烂,淡远的山水画已经变成了浓墨重彩,却不见小羊。   去哪里了?   谢娴咬了咬嘴唇,挠了挠头,想起自己寻找出口时候,遇到了那些山羊山鹿,难道小羊抛弃自己,回归羊群了?这么想着,心中微微有些难过,却也放了心,转过身一步步向回走去。   夜幕降临,纤尘无月,星光映天,清辉点点滴滴从草门晒进来,谢娴躺在草堆上,辗转反复,想着小羊可爱的“咩咩”的声,那温暖的绒毛,翻了过身,又翻了个身,忽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提着裙子拉开草门,走到了常青的洞口,本来想一脚踏进去,却有些犹豫,张口道:“常大人……常青!”   洞深处似乎有光亮,却没有应答。   “常大人……”谢娴又走近几步,闻到了一股肉香味,脑袋“嗡”地一声,想也不想闯了进去,见洞里灯火摇曳,常青正咬着一根烤羊腿,火堆上渺渺生出几分青烟,还夹杂着几根吃剩的骨头……   谢娴忽然浑身发抖,指着那火堆,颤声道:“你把小羊……小羊……”太可恶了,他居然……她要杀了他!!   常青冷冷望了谢娴一眼,咀嚼着嘴里的肉,不说话。   “你把小羊烤了?”谢娴瞪大了眼睛。   常青怔了怔,低头望了望那火堆,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肉串,见谢娴气得满面通红的脸,嘿了一声道:“那又怎样?”   “你真的烤了?”谢娴咬牙切齿,又问了一遍,那如玉的秀脸上,竟显出狰狞之色。   常青脸色一沉,把烤肉放下,眯起眼道:“你想怎样?”   谢娴一步步走向常青,忽地把常青衣襟拎了起来,咬着牙道:“常青,你还有没有人性?”   常青从来不知道这位端庄少女还有这么野蛮的一面,望着那张气得疯了的秀脸,眨了眨眼,哼道:“不过是只羊而已,你用羊吸毒,我把吃了,一报还一报,谁也不欠谁的……”话音未落,忽觉脸上一痛,竟被谢娴扇了一耳光。   常青惊讶地捂住脸,反手抓住谢娴的衣襟,眼角突突直跳,怒道:“谢娴,你找死?”   谢娴一言不发,伸出手又要扇常青,被常青一下抓住,推了一把,“蹬蹬”后退之时也不忘反击,伸手一挠,常青的脸上顿时多出几分血丝。   常青冷冷望着张牙舞爪的谢娴,道:“那羊不会也是你的妹子吧?怎么象你烤了你妹妹似得。”   谢娴扶着洞壁呼呼喘气,想起小羊伴随着自己的日日夜夜,恨不得把眼前男人碎尸万段,只是她的性子镇定,越是激动,越发冷静,冲动之后立时冷静下来,静静地望着常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把羊吃了,你想怎样?”常青忽然觉得心中无比畅快,把那羊腿拿了起来,咬了一口,笑道:“很好吃呢?要不要来一口?”他本来长得十分英俊,因为这些日子的憔悴,让五官越发凸出,散发出深邃的气息,在灯光摇曳下,那笑容宛如罂粟花,哗啦啦绽放开来……   谢娴一言不发。   常青见她这种摸样,倒是把那羊腿放下了,扬了扬眉毛道:“对了,你的草药很是对头,我又从哪里一堆检出一些来敷上,今日便觉得腿好得很快,连内功也有些增加,若是明日你有闲,不妨再去找些来。”   “所以常大人要这么报答我,是吗?”谢娴一字一句道。   常青见她讥讽,反而松了口气,冷笑道:“我们之间从来不都是算计的?报答这个词,我不配,你配吗!”   “是算计。”谢娴咬着牙点头道:“我与常大人本为政敌,请问常大人,相互算计有什么不对?”   常青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我早就说过,这次掉崖不是我愿意,你救我也非我所求,不知常大人对我有什么冤仇,一直对我辱骂有加?”谢娴静静问道。   常青冷着脸没有说话。   “这羊……”谢娴指着那羊腿,忽然不忍心再看,抬起头,好歹忍住眼泪,道:“它救了你一命,你要吃好歹吃别的,为什么要吃了它?”说到最后一个“它”字,终于忍不住,泪水蜿蜒而下。   常青见谢娴哭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心中一软,便要……可是他知道,若是这么做,一切都毁了,他毁了,她也毁了,他这些日子费心所作的一切,都毁了……   “我中了毒,你为什么不吸毒,让一只羊来吸?活该!”过了许久许久,常青终于开口,声音冷冽,还带着几分讥讽,道:“谢大小姐果然冰清玉洁,连吸毒也要找一只羊,佩服佩服。”   谢娴一时语塞,望着常青脸上的讥讽,轻轻点头道:“好,好,常青,你别怪我,这是你逼我的……”说着,转身走出了洞口。   常青听了这话,有些莫名,迷茫地抬起头,这洞是两进的,第一层是浅洞,对着洞口,第二层是深洞里,里面有块巨石遮挡着,谢娴的身影一出了洞口,便消失不见。   他望了半天,低头看着那羊腿,捡起来想要再吃,忽然没了食欲,仍在了火堆里,挪动了一下/身子躺下,闭上眼,谢娴那愤恨的表情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时觉得难过,却也觉得欣慰,她恨他……   这样很好……   她是被选中的四皇子妃,瑞王心高气傲,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志向,这样的女人,端庄优雅,工于心计,正是正宫皇后的标准范式……   正宫皇后……   常青闭上眼,朦胧里,是旗帜招展的队伍,初做禁卫,那个青稚的少年是如此紧张而惶惑,以至于拿错了旗帜,领头的校尉大怒之下,上来便是一脚,揣在那少年的肚子上,少年“蹬蹬”后退,“哇”地一口吐了血,校尉又上去一脚,一脚,正吩咐人把少年捆了下狱……   一个宫里头的嬷嬷走上来,道:“皇后娘娘问这里怎么回事?”   校尉吓得收了收,躬身道:“一个小子拿错了旗,我正罚他……”   嬷嬷回去禀告,很快又走回来道:“娘娘说了,大喜的日子,放了吧。”   校尉连声称“是”,吩咐道:“快放了他……”   然后,少年侥幸地活下来,还意外地留了下来,从禁卫小使做起,禁卫校尉,禁卫司,锦衣卫,锦衣卫校尉,锦衣卫骑尉,锦衣卫司,锦衣卫指挥使,一路高升,成了位高权重的三品大员……   少年是记得的,也是感恩的,那最初的拯救,是黑暗人生里的一丝光亮,让他没有完全丧失本心,只是那个人是天上遥遥的神仙,不是他这*凡胎所能触摸的……   在升到锦衣卫的时候,终于能入得禁宫,在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少年见到了神仙的侧影,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有普通嫔妃的花枝招展,绚丽多彩,只不过一件素色的紫衣,便把所有女子比了下去……   雍容典雅,高贵大方,正是正宫娘娘该有的样子,只是眼眸里没有亮色,眉目间含着忧愁,仿佛被禁锢在金丝笼里的凤凰,被硬生生地贴在了庙里的泥胎上,有那么一瞬间,少年心头生出一股冲动,放开那牢笼,让这凤凰飞舞升天!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跪倒:“拜见皇后娘娘……”   她笑了笑,不经意里,闪身而过,大约早已忘记那个可怜的少年,   更可笑的是,少年在查案,皇上让他查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女人……   作为锦衣卫,少年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少年懂得了那后宫里的挣扎与算计,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快活,甚至,她那隐秘而可怕的,私情……   少年知道的时候,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望着那些证据看了一夜,第二日,那些证据交到了皇上跟前,后来的事情,他没敢再去打听,只是知道她忽然暴亡,太医院王太医因为治疗出错,被满门抄斩,而他,升任锦衣卫司……   锦衣卫司亲自带队去抄王家,人群之中,少年终于鼓起勇气打量那男人,却见不过寻常人等,怎么也看不出她会爱上他什么,只是神情还算淡定,一脸漠然地望着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仿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于是,少年迷茫了……   一边是英俊倜傥,万人至高的皇上,一边却是寻常人等,地位低下的太医,他不知她怎么想的,竟选择了这样的爱……   这样的爱……   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于是监斩的时候,他跟着去了,人头落地的刹那,他见到了那个男人的微笑,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这样……   至死不悔?   少年不知道,可是此后少年便常常恶梦,梦见很多很隐秘,很不可说的场景,性子也变得越发阴戾古怪,毁灭与绝望,成了一种快乐,直到遇到了她……   她们长得不像,真的不像,可她就是她的那个样子,雍容典雅,高贵大方,只是比她少了那份纯真,多了一分狡猾与世故……   这样的她,让他时而觉得安心,时而又觉得憎恶,真知该拿什么心绪对着她……   茫茫无际的黑暗,也许只是顺流而下,才可以稳稳当当地度过,忽然有了光亮,便生出激荡的烦躁,让所有一切都不再通顺,甚至纠结,甚至痛苦……   常青不安地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忽然闻到一股烟火的气息,忽地睁开眼,见洞里头全是熏烟,猛地坐了起来。   山风吹着火焰的苗头,堵着山洞的出口,是一片烟熏火燎,常青很快站了起来,走到洞口,见熊熊烈焰的一边,站着那个她,面色冷峻,眸光里却闪现着恶狠狠的复仇气息……   这个女人疯了吗?   杀了他为那只羊报仇?   果然,她不是她,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常青站在洞里,怔怔望着谢娴,许久许久,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烟火太盛,已经淹没了洞里的一切,让人窒息……   “常大人,出来吧。”谢娴隔着洞口的火焰,厉声道:“凭你的武功,跳出来不能吧?我说好了,断你一根手指,算是为小羊报仇。”   常青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过身向洞里走去。   谢娴一愣,她知道常青武功极高,暗算不易,因为在洞口挖了个坑,准备在常青跳出来的时候,一举拿下,没想到常青却……   不会真的烧死在里面吧……   想到自己杀了人,谢娴不由慌张,忙把那准备好的石头砸了过去,不一会儿功夫,洞口的火焰渐渐平息,她吁了口气,见山洞里依然不停地冒黑烟,心砰砰乱跳,不会吧,她只是想报复一下啦……   “常大人?”谢娴见洞口的烟火冒得差不多了,拿着火把走进洞里,见里面静寂无声,咬了咬嘴唇,再向里去,见常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熏死了,吓得俯身过去,道:“喂,常青……”话音未落,一下被常青压了身下……   ☆、第71章 沐浴   常青死死压住谢娴的双手,低着头深深地望着她,她这样可恶,可是,又这样……衣襟内的皓雪满目映过来,仿佛地狱深处的召唤,激得他头昏眼花,浑身都绷紧了,   “放开!放开!”谢娴觉得这姿势十分不雅,连踢带踹拼命挣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吓得浑身不敢动弹,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青,见那张英俊无论的面容已经化成一片撩火的潋滟,嘴唇一直颤抖着,颤抖着……   他……   他……   “常大人……”千钧一发,命在顷刻,谢娴额头的冷汗津津而下,拼命用平静的语气道:“常大人,对不起,我方才莽撞了,我不该为一只羊报仇,君子曰,曰,哦,羊是应该吃的……”却见常青已经不管不顾地俯了下来,“哇”了一声,扭过头去……   “别惹我,听到吗?谢娴,别惹我!”常青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阴森森的威胁里含绝望,甚至乞求。   “听到了!常大人。”谢娴用尽力气点头。   常青一侧身,从谢娴身上翻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冷冷道:“滚!”   谢娴站起来便向外跑去,跑出洞口,转身回到了自己洞里,把草门紧紧堵住,呼呼喘气,闭上眼……   他刚才……   忽然浑身发抖,不停地发抖,不行!要远离这里,离开……   谢娴推开草门,一阵山风吹过,吹得她打了个寒战,那沸腾的心绪也冷静下来,半夜三更,去哪里走呢?自己这是慌什么,他……既然都那么说了,不是证明……   应该没事的,没事的,谢娴安慰着自己,在洞口犹豫徘徊着,仿佛怕自己进了洞里,便会被常青逼到死角,躲藏不得……   就这样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身,走进洞里,靠着洞壁坐下,无意中抓到一团柔软的东西,张开手,见是一团羊毛,想起小羊那可爱的“咩咩”,眼泪蜿蜒而下,把头埋在了裙子里……   第二日起来,摸着眼睑有些肿了,叹了口气,大约昨日哭得有些多,把小羊掉下来的羊毛团成了一团,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出了草门,见常青洞前那坑已经被填上了,洞口印着一块块烧着的痕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飞快地走如树林,忽听溪边有水声,怔了怔,放慢了脚步,抬头见常青正在洗脸,旁边放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大约用来做拐棍的。   谢娴停下脚步,躲到了树后,屏住了呼吸。   常青洗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望着那溪水发了会儿呆,便拄着拐棍向树林深处走去,谢娴遥遥望着他走远了,才走出来,吁了口气,走到溪边漱口静面,温润的溪水清澈见底,在太阳底下晒得暖洋洋的,温柔地抚过她的手背,想洁身的念头又涌了上来,却立时又压了下去,站起身来,环目四顾,又开始想那小羊……   若是它在该多好……   谢娴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到洞里,吃了昨日摘下的果子,又把洞里的枝叶枯草换了,用小羊的羊毛和草叶编成枕头的摸样,刚刚整理完,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忙躲在了草门后,见常青拎着一只山鸡回来了,虽然拄着拐棍,却行走如飞,很快进到洞里。   谢娴听了半晌动静,见他不会出来了,这才推开草门走出来,放轻了脚步向那树林里走去,昨晚的果子吃得差不多,要再去摘一些来,还有那药草……   虽然常青是个混蛋,可是个有用的混蛋,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尽快让他腿好——若是谢灵在这里,自然会随自己脾气做事,谢娴却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从前与孙氏无论斗成什么样,一旦遇到谢府大事,从来都是一致对外,如今与常青必须合作,心里无论怎么畏惧讨厌,该做的事情还是去做。   摘了果子之后,谢娴回到溪边洗干净了,吃了几个,见已过晌午,便向那药草之地走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那树林的空场上,见阳光暖暖,照耀着那片草地,一只羊正在哪里吃草……   谢娴惊喜叫道:“小羊?”   那羊抬起头,“咩”了一声。   谢娴害怕自己是做梦,踉跄走上前,颤声道“小羊,是你吗?小羊?”   小羊欢快地扑过来,用头拱着谢娴的裙子,“咩咩”了两声,表示“是我”。   谢娴心中溢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蹲下来抚摸着小羊,又笑又哭道:“你去哪里了,小羊,昨日让我好找,差点……”想起对常青的误会,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他虽然可恶,却也是个有分寸的,还好,还好,小羊又回来了,拍着羊头笑道:“差点为你去杀人,小羊。”   小羊“咩咩”了两声,表示“人不如羊,这就对了。”   谢娴听着这咩咩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抚摸着羊头,发现小羊的耳朵似乎有血迹,忙握住羊耳扒拉开看去,果然见其有一个不小的伤口,因为被羊毛覆盖着,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伤口已经干了,却有些发黑,忖了忖,便想去拿荷包里的伤膏,却又犹豫了下,昨夜因为误会,好一顿折腾,倒是因为借着这个机会……   她摸了摸羊头道:“小羊,你等我,我采摘些药草。”说着,走到那草地,仔仔细细把自己认识的药草摘了一堆,放在一旁,又把不认识的药草摘采了一堆,分两层包裹起来,见小羊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雪白的羊毛在蓝天白云下显得越发纯净可人,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心绪,这心绪完全不同于从前的负重,忍耐,勤苦,却是袖手凭栏的超脱,云卷云舒的超然,轻盈得简直要让她飞起来……   “小羊?”谢娴歪着头,脸上显出罕见的调皮,道:“我们比一比,谁跑得快好不好?”   小羊眨了眨眼,“咩”了一声。   谢娴抱着药草跑了几步,小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谢娴哈哈一笑,抱着药草用力向前奔去,小羊不甘示弱,撒开蹄子跟在身后,竟赶在了谢娴前面,回过头来挑衅地望着谢娴,“咩”了一声,表示“你不如我。”   谢娴喘了口气,叫了一声道:“小羊!”   小羊回过头来,“咩”了一声,正要向谢娴走去,却见谢娴又开始向前狂奔,小羊怔了怔,赶上前,因为谢娴这次做好了准备,因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赶上谢娴,此时两只已经出了树林,谢娴靠着树喘了口气,拍着羊头,抱着药草道:“走吧,小羊,不比了。”说着,望了望溪水,咽了口唾沫。   又是一身汗,她太想洗澡了!   要不要……把那货麻倒,然后……   还是在他食物里下药?   谢娴忖度半晌,觉得都不太可行,常青虽然断了腿,却十分狡诈,自己刚刚吃了大亏,可不能再冒险了,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抱着药草走到洞前,却见那洞口的岩石上放着一只烤好的鸡腿,因为放置不久,冒着咕咕的肉香,引人食欲……   不由一怔,望了望常青的洞,想起昨夜,越发歉意,咬了咬嘴唇,拿着鸡腿走到常青的洞前,道:“常大人……”   小羊似乎对那肉香有些排斥,“咩”了一声,不肯跟着谢娴去常青的洞,自行回到了谢娴的洞里。   “常大人?”谢娴歪着头向里面望去,忽听里面冷冰冰道:“滚!”   谢娴听了这话,反而鼓起了勇气,走进洞里,见洞里的乱石与灰烬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常青正盘着一条腿,正比闭目运功,听谢娴进来,也不睁眼,拧着眉毛,仿佛十分厌恶。   谢娴咬着嘴唇,道:“常大人,不好意思,昨日误会您了,小羊已经找回来了,跟您道歉。”   常青不答,也不睁眼。   谢娴小心翼翼地把那药草分堆放在常青的草床前,站起来,道:“谢谢您的鸡腿,这些是我采摘的药草,昨日你说有用,我把我认得都挑出来了,不认得放在这里,你自己看着挑选,希望你的腿尽快能好。”说着,转过身向外走去,忽听常青冷冷道:“那药草在那里,以后不用你了。”   “在……”谢娴转过身,静静道:“在树林的北面,向左首拐一下,便看到了一片空场,哪里有各色药草,极为繁盛,常大人若是自己去采摘,再好不过。”   常青“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滚吧。”   谢娴听了后面那话,咬了咬牙,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把鸡腿放下——她宁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嗟来之食的!咬着牙走到洞口,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常大人,你明日若是去采药,记得需在午时去采摘,若是过了时辰,那药草就不那么灵验了,哦,是整整一个午时哦,不能多也不能少。”   常青闭眼不答。   谢娴眨了眨眼,快步走出了洞口,回到了自己洞里,见小羊已经乖乖地躺在草堆上,笑道:“小羊,你今儿倒是乖,”说着,忽然想起忘记给小羊留些药草,不过……她从荷包里掏出自家准备好的药膏,用针给小羊挑开伤口,又重新抹上,因为手法很快,小羊倒也没怎么挣扎,只觉得耳朵上清清凉凉,十分舒服,“咩”了一声,表示感激。   天色渐渐黯了下来,谢娴坐在草门里,抚摸着小羊,望着洞外的明月,闲闲叙话:“小羊,你以后不可以随便失踪哦,让我好生着急……”   小羊被谢娴抱在怀里,又温暖又舒适,懒洋洋地“咩”了一声,眨了眨眼。   “小羊,你在这里住了多久?有没有同伴,你的爹娘……”谢娴说到最后,忽然觉得这些话好傻,难不成在山谷呆久了,人变得傻气了?   “咩咩……”小羊被谢娴蹭得有些发痒,忙叫了几声表示抗议,钻出谢娴的怀抱,跪在草丛上,闭上眼。   谢娴见小羊睡了,也躺下,抚摸着羊毛,安然睡去。   因为心中有事,早上很早就醒了过来,在洞里头啃了几块果子,在洞口探头探脑,见常青去溪边,很快回来了,大约辰时,又出去了,巳时的时候,拄着拐棍向树林北面走去,心中暗喜,计算着时辰,提着裙子飞快的走到溪边,抬头望着太阳,又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把那树枝钉在土里,比量了许久,确定午时已到,开始脱衣服……   解开衣襟,却又有些犹豫,乾坤朗朗,虽然无人,却这样……实在些不雅,可是山涧的溪水不比别的,白日正午也许温暖如春,到了晚上则寒凉渗人,在这四处无人的山谷里,晚上沐浴冻了身子可不值得,谢娴犹豫片刻,想着常青也许很快回来,咬了咬牙,脱了外衣裙子,只剩下肚兜与小衣,“噗通”掉入水中,暖洋洋的温水瞬间淹没了谢娴……   因为怕常青回来,她无心泡温泉,只是极快地搓了搓身,爬上了岸,用包袱擦了擦,换下内衣,只套了外衣,见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小羊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胳膊,长长吁了口气,招了招手,道:“小羊……”   小羊“咩”了一声,走到她跟前,因为刚刚沐浴过,身上有一股山泉的清新,小羊不断拱来拱去,“咩咩”直叫,表示“很好闻。”   谢娴也闻到了这股气息,毕竟小女儿家,心里欢喜,把头发散开,浸泡在泉水里,又很快扭干,用巾子把它束起来,在水里把肚兜与小衣洗了洗,看了看天色,觉得常青要回来了,拍着羊头道:“小羊,我们回了吧。”   小羊在溪边玩得欢快,不太愿意随着谢娴离开,“咩咩”了两声,跪在地上,表示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谢娴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让它单独留下,常青可是吃肉的!   “走吧,小羊。”谢娴怕常青回来,看到自己浑身*的起疑,拽着小羊回到了洞里头,坐在草堆上,决定把内衣先晒在一块石头上,一会儿子,等常青回来了再做打算……正把那小衣与肚兜摊平,放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忙躲在门后看去。   见常青手里抓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拄着拐棍走回了洞里,那包袱里露出一角,仿佛就是药草的摸样,冲着小羊眨了眨眼,笑道:“小羊,我们找到洗澡的法子喽。”   小羊“咩”地一声,表示“我洗澡不用挑时辰,随便洗的。”   谢娴因为解决心头大事,心中欢喜,见常青许久不出来,提着小衣与肚兜带着小羊又走出了洞口,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心中一动,难不成常青在煎药?可他哪里来的药罐?还有那篝火……想起那夜,去常青的洞里见到那支着的烤肉架子,以及常青自己烤肉,摘果,拄拐棍等种种事宜,不得不承认,人家的野外生存能力确实比自己强得多,即使断了一条腿,好像也比自己过得好些……   不过……   他是男人嘛……   谢娴拍了拍羊头,又走到了溪边,不过她长了个心眼,并没有到那常去的地方,而是沿着溪水向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放停住,把那肚兜小衣挂在太阳直射的树枝上,坐下来,看着小羊在哪里吃草。   常青自己会找药草,自己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做了,这样悠闲的日子,对于从前的忙碌算计真真前所未有,她靠在树上,随手掐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咀嚼着,闭上眼,把头靠在树干上,下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裙子上,绣鞋上,还有那*的长发上,昏然睡去……   一滴露水忽然滴在了谢娴的眼睛上,猛地睁开眼,见夕阳西下,把眼前的花花草草都染上了玫瑰色的朦胧,小羊正跪倒在自己身边,头枕着自己的裙子昏昏睡去,不由笑了,摸了摸小羊,小羊睁开眼“咩咩”了两声,“走吧,小羊,回洞里去。”站了起来,把树枝上的内衣拿下来,摸了摸,全都干了,心中欣喜,若是一直如此,她岂非便能日日沐浴洁身?   山中的岁月似乎是不老的记忆,忽忽数日,谢娴渐渐自己也数不清了,她本来是个忙忙碌碌的性子,若是在别处,一定会算计着做别的事情,可是在这隔着尘世的山间,忽然什么也不愿做了,就这样漫漫的荒废着自己,每日不过领着小羊去溪边洗漱,采摘果子,看着小羊吃草,算计着时辰沐浴洁身,如今又学会了一样新玩意——把小羊褪下了羊毛编织在一起,缝成枕头的摸样,晚上又暖和又舒服,因为有了这个,便想着再用羊毛和草编成被子……   这日晚上,小羊已经昏昏睡去,谢娴掌着火把,靠在洞壁上,用磨好了的骨针与羊毛线正缝被子,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吃惊地抬起头,见常青从外面走进来,冰冷着脸,左右环顾,“哼”了一声,道:“四皇子妃倒是逍遥。”   谢娴一听“四皇子妃”的称呼就别扭,当然,什么也比不起眼前人别扭,静静站了起来问道:“常大人有何贵干?”他们大概有十多日没有见面了。   “我的腿,过几日便能能用劲了,我是跟你说一下……”常青抬头望着灯火摇曳下的少女,忽然止住口,多日不见,她忽然换了装束,不是刚刚掉下崖的朝阳发式,而是把一头墨黑的长发散开,用红色的巾子简单一束,那双妙目本来是犀利的,深邃的,如今却宛如山泉,汩汩地留露出异样的纯净——若说从前是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如今便是空谷幽兰,发散出脱尘出俗的飘逸来,不由怔住了。   “说什么?常大人。”谢娴眨了眨眼。   “说……”常青忽然忘记了要说的内容,见那双秋水直射过来,忽地低下了头,见那裙子也不是开始见到的摸样,而是淡泊了许多,褶皱里隐隐透出了白玉般的小脚,她……没穿鞋?   他忽然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一定做出蠢事来,一言不发,转过身走了出洞。   谢娴一脸莫名,这货不打招呼走进来,跟她商量出谷的事情,说了一半,出去了?   这是什么病?   她咬着嘴唇,走了几步想要再问问,可是草门之外,哪里还有常青的身影?摇了摇头,回到洞里头,坐下继续缝被子……   常青回到洞里头,只觉浑身燥热,砰砰乱跳,双白玉般的小脚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那墨黑的长发,那纯净的面容,她……她……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常青忽然烦躁起来,躺在草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练功,这山谷里的药草确实有神效,他的腿本来受伤极重,却因为武功高超,医治及时,又有神药辅助,很快好了起来,如今虽然不能用太多力气,却已经行走如常了。   他闭上眼,准备调整内息,可不一会儿,那小脚又在眼前晃动,晃得他几乎要走火入魔,便不敢再练下去,强迫自己躺下,忽忽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所至。   白日起来去照例采摘药草,只是有些无精打采,摘了几颗草向回走去,刚刚走到溪边的树林,忽然听到水声,抬头望去,忽然晴天霹雳,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2694404”君的雷雷,鞠躬~   ☆、第72章 落水   金光扑撒在青绿的碧波上,映出潋滟的暖色,墨黑的长发飘摇浮动,掩着堆雪般冰肌玉肤,即使无人处,少女亦十分小心地把大部分/身子掩藏在水下,只是再怎样掩饰,也无法遮挡着玲珑的曲线,映过来的光色因为太过强烈,竟让常青晕眩得看不清了……   他浑身发抖,想转身,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少女背对着他,墨黑的长发被她拽在手中搓着,背部玉色起了皱褶,一滴水珠从发髻上滚落在玉颈上,又蜿蜒而下……让他不由屏住了呼吸,向前走了几步。   少女并没发现她,头发揉搓完了,微微侧身,把长发浸在水下,水汽蒸腾里,那侧影带着朦胧的容光,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把整个人映得宛如白玉一般,这样的场景,若是其他女子做来,则是好一副香艳/诱人的海棠出浴图,可由她作去,却是正大仙容,雍容高贵,不可亵渎……   常青忽然自惭形秽,停下了脚步,低下头去……少年时代那隐秘的私情呼啦啦揭开,一个侧影,一生憧憬,莫名其妙的爱,虽然带着淡淡的哀伤,却这样浩大,纯粹,不可逼视,那触不可及的却一直向往的,雍容高贵……   少女并没有发觉他在身后,倒是小羊吃草的时候,发现有人,抬头“咩”了一声。   “小羊?”少女笑嘻嘻道:“你也想洗吗?”那轻快的清脆欢快,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谢娴,只见波光粼粼,玉臂张开,把头发攥了又攥,高高挽起,滴滴答答的水珠从发髻上滚落,渐渐流到了玉背上,“哗啦”一声,那水珠泛起一片,曼妙的身形从水中站起,曲线毕露,满眼堆雪,常青脑袋“嗡”地一声,退后了一步。   少女发觉异动,转过身来,见常青居然站在不远处,“哇”地一声掉在了水里,因为太过惶恐与羞怒,竟把整个身子也浸在了水里……   常青见她这等摸样,也有些尴尬,转过身向树林走去,迈了几步,竟觉得腿是软的,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好歹仗着武功高超,跳跃几步稳住了身形,红着脸,走进了树林,却不舍得走远,只背着身子站在树后,闭上眼,那玉体,玉体……   他不是青青稚子,女人的事情也明白,官场交际,酒酣耳热之时,也曾逢场作戏,只是因为心里有一个标杆,便把天下女子不放在心上,哪怕你绝代倾城,美艳如花,对他来说也只是过眼烟云,因为得了个“不近女色”的外号,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同样的堆雪,却让他生出惊心动魄的震撼来,那心跳仿佛要跳了出来,抓住树枝不停发抖,想要逃之夭夭,又想……   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沸腾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忽然皱了皱眉,过了这么久,怎么没有听到那溪边的声息,她……她……   他忍不住转过身去,从树林的间隙望去,见溪水静静,波澜不惊,少女的踪迹却一直不见。   去哪里了?   常青环目四顾,心中诧异,凭借自己的耳力,方圆几里的动静都瞒不过,难不成还插翅飞走了?一回头,见粼粼波光,暗道不好,快步走了过去,见静静的水面上飘荡着墨黑的长发,吓得心都停跳了,也不多想,脱了外袍跳进水来,仗着水性极好,下沉到水里,睁开眼望去,果然见少女已经窒息过去,雪白的身子蜷缩在一团,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是憋气过度,竟晕了过去。   常青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憋住向人影划去,深黑的水底,只有婆娑的影儿,恍恍惚惚是他从前触不可及的梦,触不可及,触不可及……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正要向上浮动,忽觉自己胳膊被狠狠抓住,低头看去,见那少女依然紧紧闭着眼,那只手却宛如利爪,恶狠狠嵌入他的肉里——水中救人,最忌被落水人抓住,因为出于生命的本能,那人一旦抓住便死也不会松手,因此许多人救人反而溺水……   常青受过严格的训练,知道救人之时,要躲开落水人的挣扎,抓住头发上浮动即可,可是被谢娴抓住之后,却没有挣开,反而松开那头发,转过身望着闭着眼的少女,水中落月,如宝如珠,近在咫尺,却是天涯,忽然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任由她抓住自己直坠而下,落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样也好……   这样很好……   他恍恍惚惚地想,她是四皇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活着便是永远的触不可及……   那就这样吧,这样吧……   下沉,下沉……   他搂住她,静静的水声,哗啦啦在耳边作响,随着胸口的窒息越来越沉重,知道大限即将来临,忽觉怀里的她动了一下,茫茫地睁开眼,仅有的光亮里,是眼眸深处的求助……   她不想死……   不想死……   所以自己也不能……   常青忽然闭上眼,猛吸一口,在即将落入水底的时候,用力一踹,水势借着反弹之力,向上浮去,他武功高,水性又好,不一会儿功夫,便浮上了水面,扬头长长吐了口气,低头看去,见佳人紧紧闭着眼,依然是昏迷不醒,眼睫挂着泪珠儿,紧紧抓住自己胳膊,靠在自己胸前……   忽然有些舍不得上岸,在水里静静浮动着,珍惜这片刻的相拥,听岸边小羊“咩”了一声,不由睁开眼,清风吹过,树木哗哗作响,下午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映出生机烂漫的金黄色,终于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做什么?竟为了那内心的一点心绪,想毁掉……太自私了!   他咬着嘴唇把谢娴抱着出了水面,触手里全是一片柔软,却不敢去看,伸手拽过自己的外袍,包裹住谢娴的身子,把她轻轻放在草地,见她腹部微微张起,知道是吃了水,摁住那肚子,稍微运功,谢娴“哇”地一声,吐出了许多水来,却依然紧紧闭住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感觉虽然未死,却微弱不堪,应该是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   得续气!   常青低下头,望着那潋滟的红唇,一阵阵眩晕,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若是不这样……   难道也去找羊给她续气?   常青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小羊,见小羊正津津有味的吃草,摇了摇头,低下来,轻轻俯在那红唇上,刚要碰触,谢娴忽然又吐起水来,皱了皱眉,摁住谢娴的腹部,催动内力,向下压住,谢娴“哇哇”吐了出来许多水,但眼睛始终闭着,似乎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常青运功了半个时辰左右,见她再也没有向外吐水,知道水被清干净了,只是依然紧紧闭着眼,试了试鼻息,心里着急起来,不管了,先救活再说,他俯□捏住她的鼻子,向那红唇里猛地吐气,片刻之后,谢娴的呼吸渐渐显明起来,心中一喜,又用力唇里吐气,许久许久,谢娴终于睁开眼,迎面便是常青的脸,眼见他俯在自己身上,正在……   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道:“放肆!”   常青感觉谢娴的呼吸一点点在恢复,正欢喜间,忽然脸上挨了一个耳光,不由一怔,低头望着谢娴,见少女满面羞怒,眼眸里还带着那伤人的鄙夷,正恶狠地瞪着自己。   嘴角弯弯,露出苦涩的笑容,这不是相亲相拥的水里,这是相隔天涯的人间,她对自己……   “放开……”谢娴虽然浑身无力,依然用力想把常青推开。   常青没有动,只是低着头,静静地望着谢娴,发髻上的水珠,滴滴答答顺着他的额头,睫毛,眼睛,鼻子,落在了谢娴的脸上,谢娴此时又恨又怒,沉着脸道:“常青,你敢亵渎皇妃,是想满门抄斩吗?”说着,想到被他看尽了,刚才还被他……眼泪哗啦掉了下来——皇妃之类的称呼,她本来是不用会的,可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让她不由要抬出这种身份来威胁他,驱逐他。   常青听到“皇妃”两个字,扬了扬眉,淡淡道:“若是瑞王知道我们如此,你说是谁家满门抄斩?“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脸忽然变得煞白,浑身发抖起来……   常青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不忍,正要解释,忽听谢娴的声音静静响起,道:“我知道了,常大人方才不是要……而是想救我,是吗?瑞王即使知道,怕是也会体谅的,连圣人都说了,嫂溺,叔援,不为过也……”   常青听了这话,想要解释的心荡然无存,那心里的温柔,被寸寸凌迟,心头浮出一丝迷茫的悲哀,算计,又是算计,说什么只有“午时”才能采药草,其实是算计着躲开自己洁身,如今被自己凌驾之下,又算计着说出这种话来,让自己不敢动弹,她什么时候能忘掉那些算计呢?   他低下头,望着那沉静如水的面容,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忽然冷笑一声,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票”亲的雷雷,鞠躬~~~   ☆、第73章 脱衣   谢娴说出那话,本以为他会放开自己,没想到居然俯身上来,眼看着那红唇要压住,大喝一声“常大人!”   常青在她尺寸之距的停住,长长的睫毛几乎忽闪到了她的眼脸,那轻微的喘/息吹得每个毛孔都要炸开了,“常大人……你想要什么?”谢娴屏住呼吸,颤声道。   常青冷笑一声,距离越来越近,咬住谢娴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说着,伸出手去……   谢娴感觉到那轻微的触感已经贴住了自己,心中忽然生出一份绝望,眼泪呼啦啦涌了出来……   他是她生命里闯进来的陌生人,粗鲁的话,粗鲁的言行,狡诈的心计,明争暗斗的往来,与若有若无的一丝惺惺相惜……可也不过仅此而已!在她那按部就班的生命阶序里,也许有过状元郎表哥,有过门当户对的翩翩公子,有过雍容高贵的皇亲国戚,可是从来没有他的位置,从来没有!   若是……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谢娴绝望地闭着眼,泪如泉涌,哭着哭着,却觉得浑身并没有感觉到常青的碰触,睁眼瞧去,常青竟不见踪迹,眨了眨眼,真的没人了?她忽地坐了起来,那衣袍哗啦坠了下来,“哇”地一声,又躺了下去,用衣袍包裹着自己,左右环顾,真的没人!   他竟然放过自己?   谢娴心中一喜,仔细看了看袍子,见是常青的外袍,脸上一红,却也不顾,把那袍子很快穿上,紧紧裹着自己,走到岸边,见小羊正在溪边饮水,见到她走过来,“咩咩”了两声,谢娴拍了拍羊头,把自己衣服捡了起来,不敢再在外面换,低头问道:“小羊,我回去了。”   小羊正喝的欢,听谢娴这话,“咩”了一声,身形不动,谢娴顾不及它,抱着衣服低着头向洞里走,一路行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昏眼花,满目森森,进了洞关上草门,眼泪又掉了下来,也不知为什么哭,只觉得很尴尬,很委屈,也很……   自己居然被他看到了……   简直……   想到《列女传》里,有个女子被人拽到了胳膊,便把胳膊砍了下来,自己难不成要自杀以表清白?她伸出手,泪眼婆娑地望着芊芊玉指,自杀?真的舍不得,也死不得,可是,怎么面对他呢?而且……   忽然想到自己与他掉下崖,死了也就死了,若是一起活着出去,岂非……   自从掉崖以来,满心都是如何出去的事情,因此对上去以后的事情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想去,竟越来越绝望,一个姑娘家与一个男人,在悬崖底下过了那么多日子,怎么说都说不清了的,何况往日以贤德自居,最是注重清白声誉的人,如今竟声誉全毁,家族蒙羞,真不如死了呢,死了还干净……   还不如死了呢……   谢娴越想越窄,竟生出轻生的念头,也不哭了,抽了自己的汗巾,看着洞顶上有块凸出的石头,踩着那洞凹之处,想把汗巾挂上,只是她刚刚从水里出来,一丝力气也无,费了许多功夫,也没有挂上,正着急间,见小羊走了进来,眨了眨眼,“咩”了一声。   谢娴素来是个有心计的,哪怕寻死,也爱开动脑筋,见那小羊靠在洞壁上,正好可以一脚踏着上另外一块石头,走过去抚摸着小羊道:“小羊,你帮帮我……”一语未了,双泪横流,自负天纵绝才,会有一番大作为,谁知……   可又怨得了谁?怨常青?怨瑞王?还是怨自己?   时也命也!   想到这里,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羊头道:“小羊,我去之后,你好好的。”——因为自幼背负守护妹妹的使命,本没多少闲心伤春悲秋,如今走投无路,竟生出几分“出身未捷身先死”的自怜,想起妹子,老太太,阿爹,捂住脸,大哭起来……   哭了也不知多久,终于哭不动了,望着洞壁上挂着的汗巾,咬了咬牙,踩着小羊的背踏上那石壁,小羊可能觉得背部太重,“咩咩”大叫起来,她把脚挪开,一下上了洞壁,挂上了汗巾,“噗通”掉了下来,脚差点崴着,靠着洞壁喘了口气,望着那晃晃悠悠的汗巾,踮起脚打了个结,站在那结下面呆滞许久,听小羊拱着自己的袍子,“咩咩”乱叫。   “小羊,我走了。”谢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吸了口气,用力抓住那套子拽了拽,觉得还算结实,闭上眼搁了上去……   常青虽然在谢娴眼前消失,却并没有走远,他武功极高,躲避谢娴的耳目十分容易,展开轻功飞身上树,从树枝的间隙里瞧去,见谢娴睁开眼,看到自己消失,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一痛,早知道她对自己无情,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嫌弃……   只是看着她套着自己宽大的外袍,便仿佛是自己抱着她一般,浑身都不由绷紧了,闭上了眼,捏着那树枝嘎嘎作响,再睁眼时,佳人已不在,跳下树来,正要回洞,见自己浑身*的,十分不舒服,运内功把身上的湿气蒸干了,这才向回走去,刚到门口,忽听到谢娴的洞里传来大哭声,身子一滞,面露苦笑……   她……   是因为被自己看到了吧……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常青听她哭得这样伤心,逡巡着想去解释几句,却觉得这个举止太过傻气,怔忪许久,叹了口气,正要抬脚进洞,忽听一声“我走了”,皱了皱眉,转身快步走到谢娴的洞里,从草门的缝隙里望去,见洞里头汗巾晃来晃去,遥遥吊着一个人,脑袋“嗡”地一声,一脚踹开草门,扬头看去……   她上吊了?   上吊?   为了这个去上吊?   常青心里恨极,一拍洞壁,高下之下,便把套子拽断了,谢娴的身子“啪嗒”掉在了地上,险些砸在羊身上,小羊“咩咩”大叫,连连后退。   他低下头,望着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谢娴,忽地把她拽了起来,左右摇晃,谢娴很快被他晃醒了,睁开眼见是他,又闭上了眼,常青见她装傻,心中怒气再也忍不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过去,亏得谢娴忍劲,竟死死闭着眼,装作不醒。   常青“哼”了一声,把她推坐在洞壁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又一个……   谢娴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常青见她终于睁眼,扬了扬眉道:“我以为你昏过去了。”   谢娴又闭上眼,万念吹灰,懒得理他。   “装死没用,谢娴,你不是脸皮很厚的?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何况我也没看到什么?”常青把谢娴一推,站起来冷冷道。   谢娴闭眼不答。   常青冷冷地讥讽道:“这点事情就上吊,配当中宫娘娘吗?”   谢娴靠着洞壁一动不动,依然沉默不语。   常青见她这种态度,真有些后怕,唯恐自己一个看不住,这丫头真死给自己看,在她对面盘腿坐下,闭上了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的清辉透过草门照扑撒进来,笼罩着这对男女身上,一个宛如泥塑,一动不动,一个则盘腿运功,时时警惕,小羊有些害怕常青,见他不打算离开这里,悄悄撤出了洞口,自己寻找地方歇息……   天色晓明,朝阳的霞光洒在洞里,照在少女的脸上,却再不是往日的神采飞扬,而是面如死灰,常青那颗心宛如沉到冰水里,她……竟这样嫌弃自己,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要自杀?   有些事情,虽然心里清楚,可是被迫去面对的时候,却是心肝摧折,肝肠欲断……   常青咬着牙站起身来,想去溪边,却怕谢娴趁机寻死,回头俯身,放缓了语调道:“你不去溪边?”   谢娴不睁眼,也不说话,连他伸手抚着自己的肩头也不挣扎一下。   常青见她如此,皱了皱眉,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一下点了她的麻穴,去溪边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洞里,拿了些吃的与果子,回到谢娴的洞里,把果子放在她身边,解开她的穴道道:“吃点东西。”   谢娴眼睛仿佛被缝住了,一动不动。   常青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心里反而发了狠,看你能饿到什么时候!也不去管她,自己先吃了些东西,捣烂药草覆盖在腿上,开始运功调息,这么一天,竟过去了,待睁开眼,已经夕阳西下,抬头见谢娴脸色越来越灰败,却一直闭着眼,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连眼睛也不肯睁开,怎么办?   他拿起一颗果子,捏开谢娴的嘴,硬生生塞了进去,呵斥道:“吃东西!”   谢娴不动,嘴里鼓鼓的,不咽下去,却也不吐出来,仿佛真的死了。   常青气得捏出那果子,自己嚼了两下,便想俯身过去,亲到谢娴嘴里,可是想到她不过……便要死要活,在再被自己恨得亲了,岂非要死定了?纵然胆子大,也有些踌躇起来,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下颌。   少女任由常青折腾,一直一动不动,若不是能感觉她的呼吸,真以为她死了。   常青盯着谢娴许久许久,忽然把谢娴打横抱了起来,出了草门,一路向溪边走去,清风徐徐,吹动着两人的长发,若有若无的纠结在一起,树叶哗啦作响,溪水潺潺,流淌着静静的心绪,他在溪边停下脚步,把谢娴放在水边,让她靠在岸边一块石头上。   谢娴本来一心求死,因此下定决心,无论常青怎么折腾就不会睁眼,此时忽然被他抱到了岸边,不知他要搞什么鬼,睁开眼正要看个究竟,忽觉身子一麻,不知点中了什么穴道,瞪大了的眼睛也动弹不得……   眼见常青走到水边,对着她开始一件件脱衣,谢娴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眼见他把上衣都脱掉了,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又点中麻穴,不能不去看,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因为我看到你去上吊吗?”常青冷着脸道:“那我脱给你看,我看了你的,你看了我的,一看还一看,这总算还清了吧?”说着,开始脱裤子……   谢娴没想到他这么无赖,张了张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9251159”亲的雷雷,鞠躬~~   ☆、第74章 嫌弃   谢娴眼睁睁地望着常青把裤子脱下来,吓得忙把眼目望向别处,颤声道:“我才不要你还……你又欺负人……”说着,眼泪蜿蜒而下,不知为什么,她竟不比从前那般沉着,眼泪不要钱一般的多起来。   常青见她哭了,那颗心里起起伏伏,一会儿泡在冷水里,一会儿溜到温泉,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愣愣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清风吹过,刮起那飘摇的小衣与墨黑的长发,显出彪悍而优美的身形,正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若是谢灵在此,自然是欣赏美男子的绝佳时机,可是谢娴见他这摸样,气得脸都青了,道:“常大人,你知不知羞?”   这声“常大人”,终于把常青拉回现实,茫然的神情也恢复成冰冷,哼了一声,走上前道:“你不是要寻死吗?万念吹灰的人,还怕什么……”   “你混蛋,别过来……”   常青身形高大,谢娴正对面便是他的……,而且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眼前人碎尸万段,拧着眼珠,怒道:“常青,你到底想怎样?”   “你想怎样?”常青语气里全是讥讽,道:“你想怎样,我就想怎样?”   谢娴不是情绪化的人,发怒之后,迅疾冷静下来,斜着眼目道:“我知道了,我不寻死行了吧,你快把衣服穿上,这成何体统?”   常青嘴角抹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又上前走了一步,冷冷道:“那可不行,我得还谢大小姐的人情,你不是为了这个上吊吗?”   “不是!不是!”谢娴仿佛抓到了什么,怕常青真的冲上来,死也落不得清白,忙解释道:“我是觉得……哦……我们待了多日子,若是一起上去的话,一定会……”说着,说着,那绝望又淹没而来,眼泪蜿蜒而下,抽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好?”   让谢大小姐说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话来,可十分不容易,常青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转过身把那衣服穿上,盘腿坐在谢娴对面,道:“未来的皇后娘娘就为了这个去上吊?”语气里全是讥讽。   谢娴在余光里见到他穿上了衣服,吁了口气,转过眼珠来,望着那俊朗深邃的冷笑,不由生出几分希望来,道:“常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常青不答,扬头望了望万丈高深的悬崖,道:“你也别小看这悬崖,若是真的上去,可能需要好几日。”   “好几日?”谢娴吃惊道:“这么久?”   常青“嗯”了一声,见少女脸上多少恢复了些气色,不忍心她再为此忧心,直言道:“上去的时候,我先出去,你在半山腰上等着,我会在山的另外一头出现,瑞王和谢府一定会找你的,到时候我跟着瑞王一起来找你,把他们引到这里就是。”   谢娴眼眸一亮,道:“原来如此!”忖了忖,觉得常青这主意并没有了不得,自己若是心绪平静,自然也能想到的,可惜当时被他看了……心思混乱之际,便向窄处想,越想越窄,便做出这等糊涂事情来……   如今有了解决之法,那求死之念便放下了,缓声道:“常大人,那您的腿什么时候可以好?我们上去需要多少日才行的?”   常青听到她这柔声柔气,脸色忽然一沉,闭上眼冷冷道:“不急。”。   谢娴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干看着他,见他盘腿调息,一动不动,有些着急道:“常大人,那您是不是给我解开穴道?”   常青不答,亦不理。   谢娴咬了咬嘴唇,又把声音放缓道:“常大人,既然已经找到了出谷之发,我再也不会寻死了。”   常青不动,脸色越发阴沉。   谢娴动弹不得,只能一脸晦气地望着常青,月光如水,扑撒在那俊朗的面容,他是长得很好看,可是因为五官太过深邃,眉目太过磊落,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而带着生猛彪悍气息,无端地让人畏惧三分,发起怒来,有时候连那麒麟官服也不能笼住那可怕的气息……   “看什么?你看上我了?四皇妃?”常青忽然睁开眼冷冷道。   谢娴脸上“腾“地红了,否认道:“当然不是!”为了表示自己确实不是,又道:“我只是觉得……哦,常大人,您似乎跟朝廷官员不大一样呢。”   “哦?”常青听到谢娴这么说,似乎有了几分兴趣,挑了挑眉,淡淡道:“说说看。”   谢娴知道此人此时得罪不得,又想哄着他尽快为自己解穴,认真忖了忖,道:“朝廷官员大多出身世家,常大人却感觉象是……哦……”   “像是下等人?”自从谢娴对缓声,常青脸色就十分阴冷,此时更是面沉如水。   谢娴暗道不妙,忙解释道:“自古寒窑出良将,常大人万不可为此妄自菲薄。”   “我从来不为此妄自菲薄。”常青冷哼道,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问问她是不是瞧不起他的穷人出身,可是却又怕被她伤着,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谢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感觉自己莽莽撞撞,本来不想得罪,却忽然又捅了个窟窿,为了弥补这窟窿,又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常青听了这话,眼角一跳,讥讽道:“你们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哪里知道得穷人的苦楚?”   谢娴不答。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常青闭上眼,重新调息,可不知为甚,心情再也不能平静,脑海里全是谢娴那解释不及的神情,这个女人总是在算计,算计,如今知道用着自己了,又来算计自己……   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甘心去做穷人媳妇的,想到这里就越发恼怒憎恨,也不知道恨什么,眼前又浮现出出瑞王的身影,清秀夺人,王者气度,又想起宋濂的摸样,玉树兰芝,公子翩翩,那颗心宛如结了伤疤,被扒拉开,便怎样也合不上了……   “我们家很穷。”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开口,冰冷的声音带着绝望道:“穷的两天才能吃一顿饭,三个兄弟只能喝水过日子。”   谢娴“哦……”了一声,她能感觉常青此时很愤怒,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便不敢多说。   既然被谢娴撩开伤口,索性全扒拉开,让这位高贵的,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看看,看看他的……   “我七八岁的时候,因为穷得实在要饿死,爹娘把我卖了,卖给了一个……太监!”常青说起最后那两个字,带着森森的冷意。   谢娴忽然打了个寒战,她是听说过这些事情的,穷人家若是真的吃不上饭了,便会卖儿卖女,若是女孩子,卖入青楼最贵,若是男孩子,卖给太监最值,只不过都是亲生爹娘,大多数不会狠心到这程度,常青的父母这是……   “那太监本来要待价而沽,等我长到十岁便阉割入宫,后来发现我有学武天赋,便送我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待了六年,出来之后,回到太监身边,入了禁卫……”   “那个太监是不是……哦……”谢娴小心翼翼道:“魏公公?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   常青谈起此事,原来半明半暗的脸庞,忽然整个人化入了黑暗,哗啦啦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谢娴跟前,摁住谢娴的肩头,俯□来,月色照耀着那冰冷的面容,透出阴冷生杀的气息,一字一句道:“大小姐,那是世间最邪恶,最可怕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人,都会被训练成最无情最可怕的恶魔。” 说着,把谢娴的下颌撩起,道:“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一辈子想象不到的地方……”   谢娴的脸被他捏得生疼,想甩开,却又动弹不得,不由皱眉。   “你很嫌弃,是不是?你很嫌弃我,是吗?”常青的语气越来越激奋,黑暗的气息在夜空中浓烈地散发开来,让人不寒而栗:“你一直很嫌弃我,是不是?”最后那句“是不是”几乎歇斯底里,嘴唇激烈发抖,那双墨玉的眼眸,隐隐泛起涟漪,便是海啸之前的濒临。   谢娴不知他这是发的什么疯,道:“常大人,不是……”   “就是!”常青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脸,道:“你自从见到我,就瞧不起我,瞧不出我的出身,瞧不起的我身份,如今知道了,更是瞧不起我的经历,是不是?”说着,猛烈把谢娴的身子一晃,因为用了内功,倒是把谢娴的穴位解开,只是力道太大,晃得谢娴五脏移位,她挣扎着把他一推,忍不住怒道:“你发什么疯?”   只听“撕拉”一声,衣襟被撕出一块雪白,谢娴浑身一震,终于想起当时一心自尽,竟忘记换上自己的衣服,如今里面赤果果的不着寸铝,吓得每个毛孔都炸开了,缓了语气道:“常大人,我没有……”   常青的面色已经化成一片疯狂的潋滟,狞笑道:“没有?可为什么我一碰你,你为什么就皱眉呢?大小姐……“   “刺啦”一声……   ☆、第75章 大哥   “常青!”谢娴大喝一声,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这清脆的声音宛如当头棒喝,一下震醒了暴怒的常青,常青怔了怔,却没有放开谢娴,而是摸着她的眼睛,冷笑道:“又在算计?”   “这次不是算计……”谢娴的声音带着颤音,见常青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脖子,渐渐向下……再也不顾什么,一字一句道:“你听着,我也是穷人的孩子!”   “什么?”常青眨了眨眼,手静止不动。   “想必你很早就知道吧,我不是谢家的孩子,我是……是……”提起内心最大的伤疤,谢娴眼泪渐渐染上了睫毛,可硬是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咬着嘴唇道:“我灵儿娘捡来的。”   常青忽然松开了手,低下了头。   谢娴既然说出来,就不在乎了,恶狠狠道:“这总行了吧,我连你都不如,你还知道爹娘是谁,我都不知道他们……”说着,忽地低下头,眼泪点点滴滴掉在了袍子上,染成梅花的摸样。   常青忽然把那袍子撕裂的部分给她盖上,转过身向洞里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来,道:“对不起……谢……”   谢娴不说话,低着头,与月亮的暗影融为一体,仿佛白日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谢家大小姐只是个恍惚的影子,恍惚里,让人看不清的影儿……   常青知道自己闯了祸,却也不知该怎么做,想离开舍不得,想说话却又不敢,只愣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立,默默对立。   夜色渐渐入到了浓烈之处,纤尘无染的天空上,只挂着一轮明月,清风哗啦啦吹动着树林哗哗作响,山间的空气里荡漾着一股别有的清新,还有静寂到极处的寒凉。   “冷不冷?”常青忽然开口。   谢娴不说话,只低着头,这个人化作了一座雕像。   “你做得……很好。”常青的声音比往日要温柔许多,道:“那日若不是你,你的家人恐怕早就遭了我们的毒手。”   谢娴听到这话,才缓缓抬头,脸上浮出苦涩的笑容,道:“谢谢。”她心性平和,不是那钻牛角尖的人,虽然一下子会爆发,可是很快又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妹子……被你保护的……很好。”常青仿佛要弥补什么,拼命找话要说。   谢娴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个你恭维错了,她被我惯坏了,从前不觉得,那次终于发现了,这个还要谢谢你的提醒。”   她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沉着镇定,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还有几分嘶哑,可是常青喜欢,他喜欢这样一个真实无伪的谢娴,因为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无端地安心与安然下去。   “小孩子在外面磨练些就会好。”常青找了个块石头,坐了下来,没有盘腿,脸上也没有往日凌人的气势,反而带着异样的亲切,缓声道:“锦衣卫里也有许多贵家公子,年纪小,自幼便是丫头婆子围绕,老太太当宝贝宠着,到了我们这里,被我们欺负的要死,天天挨揍,大部分熬不过都跑了,能挺得住的便是大才。”   谢娴万万没想到常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吃惊地望着常青。   “是真的。”常青见谢娴看他,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马方就是忠勇将军的儿子。”   “啊?”谢娴有些惊讶了,她接触过马方,印象里也不过是个粗鲁的汉子,没想到竟是将军之子。   常青点头道:“锦衣卫里有个好处,不论出身,只讲功劳,而且大多跟公公们有些关系,爬到高位世家子不多,马方算是异数了。”   “哦……”谢娴听到这话,又低下头。   两人一时默默,只是这一次不是从前的敌对,也不是互算心计,因为不知不觉卸了盔甲,都袒露了真实的面目,因此反而更舒服自在了。   “你放心,若是你妹子到我们这里来,说不定也会很厉害的。”常青话音未落,忽头见佳人嘴角弯弯,那凄然的脸色变成春光烂漫,不由一怔。   “灵儿可当不了锦衣卫。”谢娴笑道:“她是个姑娘啊。”月光如水,笑颜如花。   “哦……”常青望着这样的景色,几乎痴了,过了许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荒谬,讷讷道:“我想错了,不过……锦衣卫里确实有女子呢。”   “女子?”谢娴见常青的眼色,低下头,转移话头道:“怎么会有女子……”   “是。”常青点头道:“锦衣卫侦缉天下,很多事情需要女子来做,男子不方便去的,只能找女子。”   “就是象凤姐那种?”谢娴忽然想起元福提起的“凤姐。”   “你也知道她?”常青有些惊讶,忽然又失笑道:“若是你也知道了,她也该换了。”   “不是,是听到一个丫头提起过。”谢娴怕自己无意中给人家添堵,忙解释道:“那个丫头本来是官家小姐,后来做了官奴,到了我家,说……认识常大人呢。”   常青不答,许久才道:“看来我的孽还挺多。”   抄家是害人缺德的事情,常青竟然自己这么说,证明内心并不认同,谢娴想起遇到常青的种种,吁了口气道:“常大人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常青见谢娴居然替自己说话,忽然对从前种种十分后悔,恨不得把前缘旧债都抹杀了,重新再遇到谢娴一次,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又怎样?   他眼前浮出瑞王的身影,心中苦笑。   两人又默然了下来,   “明日我们便准备登崖吧。”常青开口,没有往日的冷峻,只是带着几分遗憾,几分萧索,还有几分决然。   谢娴忽地抬起头,望着那万丈悬崖,一言不发。   “出去之后,你不用担心,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常青唯恐她再想窄了,又解释道:“只要做得天衣无缝,瑞王爷不是那拘泥不化之人。”   “我知道。”谢娴截住常青的话,语气忽然变得硬邦邦的,。   “你怎么不欢喜?”常青问道,在这种时刻,他更愿意坦然地对待。   “很……”谢娴本想说很“欢喜”,忽然又止住口,在这种时刻,她不愿意再伪饰对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也算不是不欢喜,山外有灵儿,阿爹,老太太,有我必须做的事情,可能是习惯了,所以也觉不出多欢喜了。“   “嗯……”常青非常喜欢这样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谢娴,真希望留的久一些,久一些,因此也坦诚道:“跟我一样,做锦衣卫时日长了,变成了习惯,没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反正要一直做下去的。”   “我们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不是吗?”谢娴抬头望着常青,微微一笑,问道:“常大人,你说吧,要我准备什么?”   常青望着那悬崖,眯起眼,道:“我估计要三日左右,所以我们要准备三日的食物,你还要给你自己准备两日的食物,等我出去之后,单独住的时候,你要自己吃的东西,另外……”常青指着悬崖的一个凸出的巨石道:“我看好了,那里有些枝叶,你在那里等着倒是好,瑞王是个仔细的,若是找一块没有树果的地方,他会怀疑你这些日子吃的东西从哪里来。”   谢娴这才知道常青早把一切都筹谋好了,想到他的尽心,心中感激,道:“谢谢常……哦……大哥。”   常青本来站起来要回洞,听到这句“常大哥”,忽地一下又坐下来,浑身微微发抖,颤声道:“你叫我什么?”   “谢谢常大哥。”谢娴是个明白事理的,常青若是有意加害,自己清白早就不在,这个男人虽然粗鲁,可并非坏人,又加上身居高位,足智多谋,深受皇家器重,无论对于自己还是谢家,都没必要与之纠结为敌,若是善于引导,说不定是一大助力,因此鼓起勇气道:“常大哥救我性命,早该这么称呼的。”说着,又是一笑,算是彻底化敌为友。   常青脸上风驰电掣一般变化许久,忽然灰暗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明日准备食物,准备登崖。”说着,转过身,很快消失树林中。   谢娴望着他背影怔忪许久,忽然低下了头。   第二日常青起来,刚刚出洞,见谢娴站在洞前,已经换上了从前的衣裙,头发被高高束起绑紧,周身打扮得干净利索,手里拿着他的外袍,见他出来,笑道:“常大哥,这是你的。”   少女沐浴在阳光里,周身发出金色的光芒来,便仿佛如梦如幻的世界,常青迟疑地接过那外,低头见那破碎的地方居然补好了,奇道:“你缝上的?”   “是。”谢娴笑道:“我有银针,又小羊身上的羊毛线。”   “好。”常青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外袍。   “常大哥怎么不穿上?”谢娴眨了眨眼,见常青一直盯着那外袍,一动不动。   “舍不得。”常青脱口而出,说完,忽然有些后悔,怕自己唐突了,破坏了这梦。   谢娴脸上一红,把头闲闲地望向别处,道:“那今日做什么?常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看到《黄金时代》影评里面有句话——   “赵宝刚说唯乱世方能成就真爱传奇,他拍的现实主义电视剧太多鸡零狗碎的蝇营狗苟,没有他心中所向往的纯粹。那份民国情结中有一种信仰,一份情比金坚的纯净”(《就当看一个画面唯美的超长MV吧》)   ☆、第76章 和平   “摘果子吧。”常青讷讷道,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把眼目越过谢娴的肩头,看着远处的青山隐隐。   “好。”谢娴转过身,茫茫地向树林深处走去,忽听常青背后道:“不是那个方向。”   谢娴站住身形,沉默好一阵才转过身,道:“常大哥是想要什么样的果子?”   常青被这声”常大哥”叫得脑袋嗡嗡乱响,随便一指道:“哪里……”过了许久,看到谢娴渐行渐远的影子,才想起自己说错了,忙快步想拦住她,可是忽然又想到这是跟她在一起的好借口,便又放缓了脚步……   就这样在树林里茫茫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想起几日前还打得不可开交,想起几个月前还是生死对头,想起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便是世间两世,而现在的自己竟如此陌生的熟悉,仿佛隔着轮回看到了两个自己——若是不会被卖给太监,不会去哪里学武,那个青稚少年便是现在这个样子,羞涩的,单纯的,质朴的……   现在这个样子……   常青恍恍惚惚站在那里,见少女转过身对他说话,一时竟没有听清,只是一片有一片怅然。   “常大哥?常大哥?”谢娴瞪大了眼睛,见常青神情恍惚,吓了一跳,叫了几声,见他不答应,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道:“常大哥,你怎么了?”   “哦”常青忽然醒悟过来,低下头道:“没什么……”见谢娴手里托着几颗果子,发出紫红色的摸样,眨了眨眼问,握住谢娴的手道:“这是什么?”   “这是……”谢娴猛地被常青握住手,觉得十分不妥,想要抽出,却觉得也不妥,惶急之间,指着不远处的树道:“是哪里,哪里。”在常青一愣神的功夫,迅疾把手抽了出啦,脸上羞红成了一片,不敢看常青,背过身去。   常青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是死死盯着那果子,又凝神望着那一片红彤彤的树林,道:“谢……小姐,把果子再看给我看看。”   谢娴见他语气郑重,知道是正经事,忙把果子又伸手在他跟前,道:“怎么了?”   常青把那果子拿起来,放在太阳底下看了半晌,又闻了闻,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品咂许久,脸上显出惊喜之色,道:“就是它了!”   “什么?”谢娴见他灿烂盛开的笑容,笑道:“难不成发现了灵丹妙药?”   常青了这笑颜如花,心里砰砰乱跳,不敢再看,望着那树林道:“说灵丹妙药也差不多,我学武之时,轻功一直不佳,被扔到了虎狼谷,若是跑不快,就要被赶上来的狼群吃掉,后来发现了这种果子,几个月之后,轻功大进,才过了那关。”   谢娴听到“轻功不好就要被狼群吃掉”的话,心下骇然,道:“还有这种学武之法?”   常青嘿了一声,道:“这是最轻的了。”   谢娴点了点头,不敢再问,只道:“那常大哥是想……”   “我不知道……”常青拿起一颗果子来,迟疑了下道:“这悬崖十分高,若是能会些轻身术,倒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常大哥让我吃?”谢娴似乎不信,却又带着微微惊喜。   “是。”常青点头道:“你虽然不会武艺,可是若是借着这果子,打通经脉,上崖也方便些。”   “好。”谢娴想到自己若是能学些武艺,倒是好事,笑道:“我只怕自己太笨,拖累了你。”   “怎么会……”常青忽然快走了几步,道:“你等着……”说着,人已经到了那树林前,只见人影绰绰,不一会儿功夫,抱着一堆果子出现在眼前,道:“那就这样,你用这些果子试试,至于我们吃的东西,我来做准备。”   谢娴望着那一堆果子道:“那劳烦常大哥了。”   常青见她对这样客气,心里忽然又不舒服起来,可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道:“先回洞吧。”说着,当先向回走去。   谢娴见他语气忽然又变得硬邦邦的,咬了咬嘴唇,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谢娴的洞前,常青一猫腰进了洞,把那果子放在草堆上,道:“你坐下。”   谢娴眨了眨眼,心道他不是要去采摘食物的,怎么要……   “不是吃了果子就会轻身的。”常青嘴角露出几分讥讽,道:“这样天下的功夫不用练了,嗑药就行了。”   谢娴脸上一红,道:“我晓得。”说着,盘腿坐在他对面,拿起一颗果子,吃了,眨了眨眼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常大哥。”   常青见她端媚正好地坐在自己跟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脸上渐渐染上红晕,道:“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谢娴歪着头,那平静淡然的面容显出了本有的纯真气息。   “谢……娴……”常青脸变得更红了,低着头望着谢娴的双脚,低低道:“练功需要师傅打通经脉的。”   谢娴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打通经脉。”常青抬起头来,脸上忽然恢复了往日的冷峻,道:“这是必须的。”   谢娴点头道:“好,那请常大哥帮我……”话音未落,忽然悟到打通经脉这种事情,肯定要在身上拿捏的,若是男子之间,自然无妨,若是……若是……   “你想想吧,我先去存食物。”常青见谢娴脸色变得煞白,忽然不愿再看,免得把这美好的梦打碎了,自己又有落入那黑黝黝的人间,很快站了起来出洞。   谢娴正为能学一门新术欣喜,此时却沮丧起来,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自己又不是江湖侠女,生活不过内宅宫廷,总不能为了学这个,让常青把全身都摸遍了……   常青的腿伤已经基本恢复了,不过半天的功夫便把几日吃的果子弄好了,连同肉都烤好好了,脱下自己的衬衣,撕成两半,用两个大包袱包好,忽然又想起水来,那果子的水汁虽然够,却也有些紧张,想起谢娴那次用自己的帽子盛水,又到溪边把帽子洗干净,盛了满满一坛水,回到洞里,觉得一切准备就绪,谢娴却还没够来,知道她心里不肯同意的,心里微微有些黯然,走到谢娴的洞前,道:“谢……娴……”   谢娴听到常青的声音,走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常大哥,我觉得……”   “我知道。”常青截住谢娴的话,道:“没事的,那些果子你留着,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我们爬崖。”   “晚上?”谢娴瞪大了眼睛,道:“这……”   “晚上。”常青抬头看了看月色,道:“白日太阳直射,在石头上常常晃影,晚上倒是好些。”   谢娴知道常青有许多野外生存的经验,自己既然不懂,还是少说,点头道:“那就晚上吧。”忽然想到登崖的事情,自己竟一点也帮不上忙,不由歉意道:“常大哥,还需要我做什么?”   “拿着包袱吧。”常青微微一笑,在月光显出潋滟来,烁烁地让人睁不开眼。   “嗯。”谢娴看着常青在地上的两大包袱,和一坛子水,道:“我拿这包袱。”   “好。”常青知道谢娴是个做事的,若是什么都不让她做,反而心里会难过,也不推辞,自己端着那水,拎着一个包袱,谢娴抱着一个包袱,一起向断崖的边上走去。   这里的地形常青已经观察过多次,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常青吸了口气,上前爬了几步,又很快跳了下来,指着那断崖中间的一块巨石,道:“我们今晚就爬了哪里。”   谢娴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犯愁,不知常青用什么法子把她弄上去,总不至于抱着她……   “你绑在我背后。”常青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长绳子来,谢娴吃了一惊,仔细看去,是布与树编成的,道:“常大哥原来你……”   “别啰嗦了。”常青此时脸色冷峻,说话也变得干脆利落。   “好。”谢娴不再多话,点了点,接过了绳子,忽然迟疑了下道:“常大哥,你听我说,你第一遍上去,总要探探路,不放把这些包袱和水先运上去,再……”   “也好。‘常青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把两个包袱背在身上,又开始用绳子想绑住那坛水,谢娴忙过来帮忙,不一会儿功夫绑紧了,常青吸了口气,一个纵身握住悬崖石头的凹处,一下下向上爬去,因为他探路几次了,十分顺利,不一会儿就爬到了那巨石之上,把包袱与水放下,又纵身爬了下来。   到了地面上,见谢娴身边多了一只羊,谢娴正与那小羊说话,神情十分不舍,小羊也用力拱着谢娴,“咩咩”直叫。   “常大哥……”谢娴脸上显出十分为难之色,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话,只道:“开始绑上吧。” 常青“嗯”了一声,把绳子递过来,两人都心思缜密,手脚利落的人,不一会儿功夫,背朝背地绑好了,谢娴正等着常青向上攀爬,忽听常青道:“把那只羊抱着吧。”   “谢谢常大哥。”谢娴惊喜,见小羊就在自己跟前,微微俯身,把小羊抱在怀里,连连道:“谢谢。”   常青不答,吸了口气,纵身向上爬去,这一次却比第一次慢了许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爬上了巨石,歇了口气,把绳子解下,谢娴与背对背,一直屏着呼吸,又尴尬又紧张,如今到了巨石,心头一松,抬头见常青额头已经见汗,想到他这么辛苦,还让自己抱着小羊,也不知该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道:“常大哥,擦擦汗。”   常青一言不发接过那帕子,并不擦汗,而是揣在袖子里,走到巨石深处,盘腿坐下,闭上眼。   谢娴知道他运功调息,不敢打扰,只静静坐在不远处,那只小羊却十分好奇,从谢娴怀里挣脱,到处嗅来嗅去,渐渐向深处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常青睁开眼,见谢娴一双妙目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跳,想说什么,可是想到瑞王,又沉默了下去。   “常大人似乎不太喜欢小羊呢。”谢娴忽然开口。   “还好。”常青的声音淡淡的,若是仔细听去,竟有些哀伤的味道:“我曾经见过鹿王。”   “鹿王?”谢娴睁大了眼睛。   常青点头道:“鹿群被我们围住了,它本来已经逃跑,却又回来了,被我们抓住了……”忽然戛然而止。   谢娴“哦”了一声,又沉默了下去。   一时两人默默无语,谢娴觉得有些尴尬,站起来想找块地方歇息,忽觉得地动山摇,哗啦啦几声巨响,听常青道:“小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紧紧抱住,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票亲的雷雷,鞠躬~~   ☆、第77章 封闭   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谢娴睁开眼,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动弹不得,她伸手向前摸去,却摸到了一个人的脸,吓得一身冷汗,怔了怔,道:“常大哥?”感觉触手都是鲜血,忙抓住那脸道:“常大哥?常大哥?”   闷闷的黑暗里响着她的叫声,却没有回声。   他死了?他为了救自己而死吗?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心忽地砰砰乱跳,一种若有若无的绝望袭上心头,她可不希望他死了,尤其在这种时候,真的真的不能……   谢娴用力爬了几步,爬到常青身边,推着常青的身子道:“常大哥?你怎么了?”说着,摸索着他的鼻息,觉得那声息虽然微弱,却也感觉悸动,吁了口气,想起刚才摸到的鲜血,似乎是在常青的背部,想起刚才的巨震,一下子明白了。   山地地震时,他们两个正在半山腰上,巨石砸了下来,常青用背护住了自己,所以……   想到这里,浑身发抖,也不知是伤心还是难过,眼泪掉了下来,却拼命咬着嘴唇忍住哭泣的冲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得荷包还在,哆哆嗦嗦掏出那伤膏,又拿出一根银针,因为一丝光亮也无,她不能完全确定常青的伤势,只能在黑暗里摸索着,摸索着,感觉到那伤口应该在背部偏左一边,想要爬过去,周身却活动不开,只得抱着身子去疗伤,掏出帕子,抹上伤膏,用银针试了试伤口,不是碎石,只有一块尖锐的石头扎了进去,所以流血不多。   弄出来!   谢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咬着牙,用尽全力向外拔去,只得“哗啦”一声,怀里的常青身子一震,石头被拔了出来,她抱着常青一下把帕子堵在了伤口上,感觉常青似乎要动弹,忙道:“别动,先别动!”   常青立时不动了。   谢娴知道此时伤口若是堵不住,会一直流血不止,因此咬着嘴唇用力压着那伤口,偏生那劲道是反着的,她若是要用力,必须要抱住常青,不过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死死抱着常青向自己怀里摁着,摁着,感觉血液不再汩汩地漫过自己的手,而是渐渐干枯,才长长吁了口气,可是依然不敢放手,忽然想起常青未必只有这一处伤,忙问道:“常大哥,你觉得怎样?还有哪里疼?”   却听常青一言不发,只是喘息十分浓重。   “常大哥?常大哥?”谢娴真怕常青死在这里,那她……   “只有这个。”许久许久,常青嘶哑的声音响起,不见往日的精明尖锐,也不是这几日的淳朴,而是恍恍惚惚,仿若在做梦……   谢娴听到这声音,以为他受了内伤,气息微弱,拼命忍住泪水沉声道:“常大哥,你别怕,我一定会救活你的,那么多难处都过来了,还怕这个,你……放心……还疼不疼?”声音尽量压制到平静,可是内心的恐慌还是表露了出来。   常青不答,其实他一点都不痛,或者说,对他这种刀光血影的人来说,这点外伤又算的了什么,只是……   这是梦里都不敢想象的情形,眼前那幽香漫天漫天地淹没了自己,触手里温香暖玉已不能形容,额头抵触的柔软让常青几乎浑身战栗,按照他本来的性子,此时早已起来侦察四处,寻找生路出口,可是这样的情形实在太美好了,他几乎舍不得说话,怕惊扰了这梦……   谢娴摁了许久,觉得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帕子的伤膏已经牢牢粘住了那伤处,吁了口气,想着包扎的事情,咬了咬牙,腾出一只手,撕开自己的裙子一角,一下撕到了一根长条,摁住那帕子,把布条缠住常青的背,又抱着常青起来,缠了两次,打了结,这才罢手,放开了常青,推了推道:“常大哥?常大哥?”   许久许久,才听常青道:“我在。”   “你感觉怎样了?”谢娴摸索着常青的鼻息,唯恐眼前人一下子死了。   “还好。”常青感觉那只小手在自己身子摸来摸去,再忍不住,忽然做起,伸手搂住了谢娴,颤声道:“娴……”   “常大哥?“谢娴被常青抱住,吓得一怔,只是她满心怕常青死去,又对眼下情形十分惶然,来不及多想,只是眨了眨,道:“你怎样了?我们好像被封住了。”   “嗯……”常青第一次感觉谢娴能柔顺地在自己怀里,只觉得这黑黝黝的所在不是地狱,而是天堂,只是把头枕在她的肩头,一言不发,怕惊扰了这短暂的美梦。   谢娴以为常青无力动弹才这样,心中忧急,想到只能靠自己,挣扎着离开常青的怀抱,扶着常青的双肩,道:“常大哥,你靠着这里,我找找出路。”说着,扶着常青要靠在对面的洞壁上,却忽然想到那洞壁未必是光滑的,说不定有尖锐的凸起,忙抱着常青,摸了摸那洞壁,觉得虽然有些碎石,却还算光滑,便把常青扶着靠在那洞壁上,道:“常大哥,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出去,我去看看。”说着,转身想去探路。   “我来。”常青被佳人揉得恍恍惚惚,一听“探路”,再也不敢装下去,一把从背后抱住谢娴,道:“我怎么舍得你去。”那声息就在耳边,吹在谢娴的衣襟里,惊得谢娴浑身一震,脸上不由红了。   只是此时刻,她虽然羞,但却没有怒,仿佛在生死未卜的情形下,那些恼怒,那些礼仪,那些规矩,都是奢侈的矫情,在彼此之间的袒露中,他们本应如此,本就如此……   常青见谢娴没有挣扎,刚要起身,却又不舍得了,只静静把头这在谢娴的肩头。   “常大哥……”黑暗里想起谢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声,道:“也不知咱们是在什么地方……”   “嗯……”常青闻着那一阵阵幽香,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分分秒秒,他都愿意用性命来换,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那种喜欢仿佛幽深潭水里,平日里只是静静的,偶然涟漪里或许惊起一滩鸥鹭,却也只是如此,理智告诉他,即使没有瑞王他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两人这些日子便是这么恍恍惚惚里得过且过,只等着分别时候的黯然神伤,此后,便是天涯海角,擦肩而过……   他觉得自己会习惯的……   看过那么多,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与伤痛对他并不陌生,早就习惯在暗夜里舔着伤口,他只是这样的命罢了,可是……   可是……   怀里这温暖的触感不是骗人的,那一顿顿的呼吸,还有那温润的话,也不是做梦,常青的心,只听着那一下下的心跳,沉了下去,静了下去,默了下去……   “常大哥?”谢娴只觉得被紧紧搂住,常青紧紧贴着自己,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也不敢去想是什么滋味,只茫茫地问道:“你的伤……伤怎样了?”   “好了!’常青猛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把谢娴推开,毅然道:“我去看看……”   他也只是这样的命罢了,那便是这样的命又如何?   她说的很对,她习惯了,他也……习惯了……   他振作了下精神,伸手开始摸索,因为武功在身,比谢娴要看得清楚些,眼见这是一个几尺见方的黑洞,应该是刚才地震时,巨石与山角形成封闭空间,地方十分狭小,两个人只能蜷缩着,或者坐着,连站都无法站起。   常青皱了皱眉,摸索着周围,又用力推了推,丝毫动弹不得,终于颓然坐下,作声不得。   “怎么了?常大哥?”谢娴感觉常青悉悉索索地在推巨石,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掏出两块燧石,摩擦着起了火星,一下点燃了洞中,瞬息的光亮里,是常青紧紧皱起的眉头,那心哗啦啦沉了下去,颤声道:“常大哥,这里……”   “出不去了!”常青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干脆而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静静道:“我们是在一个岩洞的角落里,本来就四处无着,方才山震,又压下了一块巨石,所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谢娴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想哭都哭不出来了,那火光一下熄灭,黑暗里只剩下两人绝望的喘息,无论是不是习惯,外面有他们必须做的事情,必须守护的人,必须完成的使命……   可是……   要死在这里了,一切,到此为止了吗?   谢娴想起妹子,想起谢家,想起自己的雄心壮志,无力地靠在岩壁上,眼泪蜿蜒而下……   “别哭。”常青的声音淡淡响起,平静里却含着几分诡异的喜悦,道:“这样也好,娴儿,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第78章 挣扎   谢娴听了这话,只觉浑身一阵热一阵冷,靠在洞壁上,茫茫地睁着眼,望着黑暗里的那个人……   “娴儿……”黑暗中响起常青的低语,温柔而深情,此时此刻,终于不必乔装,死亡砍断了世间的一切羁绊,只剩下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淡淡绝望,莫名欣喜。   谢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愣愣地望着那人……   这辈子都没想过,那些曾经偷窥过、惦记过,却又鄙夷过的西厢私会,文君私奔,会在自己这种规规矩矩的大小姐身上重演,就在不久前,她还冠冕堂皇地教育妹子,让她放下私情以家族为重,而现在,现在……   “娴儿……”那男人又说了一声。   谢娴却把身子靠在洞壁上更紧了,甚至轻轻向远处挪了挪……   太荒唐了,着一定是梦,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那个男人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便沉默了下去,一时洞里都静了下来。   “我们出不去了,谢……小姐……”许久许久,常青的声音响起,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我知道。”谢娴的声音却显得有些诡异,似乎畏惧,又似乎恍惚。   “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常青淡淡问道。   谢娴静默了许久,道:“好。”   “那伤口的毒,是谁吸的?”常青忽然长叹一口,道:“若是你肯跟我说实话的话。”   谢娴不答,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心里是瞧不起我的。”常青的声音有些自嘲,茫茫然里,谢娴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苦笑,心中不忍,道:“当然不是,常大哥……”即使心里过不去,她也不愿意让常青这样误会下去的,终于实话实说道:“是我。”   “我就知道是你……”常青声音里忽然带着几分雀跃,一伸手,把谢娴拽到了自己怀里,吁了口气道:“我就知道……”   “常大哥,别这样……”没有挑明的时候,她还能慰得糊涂自己,如今都说明白了,理性让她觉得,不能让这件事情继续下去了……   “我们都要死了!”常青忽然生起气来,道:“谢娴,你要装一辈子吗?”   谢娴浑身一震,不再说话。   常青见她不再挣扎,心里忽然敞亮起来,虽然是在幽幽的黑暗里,可那丝光亮却从心里点燃起来,她的心其实是……   他嘴角弯弯,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感觉仿佛有泪痕,心中一痛,道:“别哭。”   “没哭。”谢娴嘶哑着声音道:“我没哭。”   “这个时候了,还要装。”常青忽然有些不满,捏着谢娴的脸道:“谢娴,你什时候能认得自己呢?”   谢娴被常青捏得疼痛,皱了皱眉,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常青低下头,语气虽然凌厉,神情却是柔软,在这样黝黑频死之处,因为这鼻尖下充盈的幽香,瞬间成了天堂。   谢娴想起自己教训妹子的话,想起自己的那些引以为傲的东西,忽然烦躁起来,道:“我不知道。”说着,推开常青,想离他远一些,却哪里推得开,常青摁住她的手,道:“好了,我不问。”   谢娴想着两个人都快死了,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只是闭上眼,皱着眉靠在常青的怀里。   “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的。”常青忽然幽幽开口。   谢娴深以为然,道:“是啊,我万万没想到会和……”   “和我这凶神?”常青声音里含着自嘲,道:“你开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很讨厌?”   “是。”谢娴答得很快。   “一直很讨厌吗?”常青似乎不甘心。   “是。”谢娴回的干脆利落。   常青哼了一声,道:“我再怎样,也没碰你不是?还有你们谢家……”   “我知道。”谢娴截住他的话,道:“我知道……常大哥,你不是坏人。”   “我是坏人”常青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冷,道:“锦衣卫哪里有好人?象你表哥那样的文臣清流才是朝廷脊梁呢。”   “也不是。”谢娴知道常青在讥讽,蹙起秀眉道:“不说这个了。”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后来呢?现在不讨厌我了吧?”常青忽然又道,声音里含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娴不答。   常青忽然不敢问了,只是把怀抱搂得更紧了。   “你呢?”谢娴忽然开口,问道:“你开始认得我时,是不是很讨厌?”   “当然不是。”常青嘿然道:“我只是好奇,这么一个小丫头,居然在我面前耍心眼,所以想看看你能耍到几时。”   谢娴“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真的要谢谢常大人放我们一马呢,当时你若是心狠的,谢家恐怕……不保。”   常青用脸颊蹭着谢娴的额头,含含糊糊亲着道:“那是看在你的面上。”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连着黑暗也不能遮挡这羞色,推着常青道:“常大人……常大哥,别这样。”   “我们都要死了。”常青哼了一声。   “可是……”谢娴挣扎着,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了头……   黑暗里,两人的喘息渐渐浓重起来,常青起初只是轻轻吻着谢娴的额头,鼻子,脸颊,还不敢去亲她的嘴唇,如今见谢娴并不挣扎,终于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谢娴的嘴唇,果然,谢娴扭过头道:“常大哥,别这样,我……我还没想好。”   常青不敢动了。   谢娴见常青这样,又有些过不去,呐呐解释道:“我先想想……”   “嗯,慢慢想,若是想不开,可以一起到奈何桥上坐着想。”常青讥讽的声音响起。   谢娴皱眉,道:“怎么这么说……”   常青哼了一声,咬了咬谢娴的耳垂,闭上了嘴。   谢娴被常青纠缠得不行,脑海里“嗡嗡”直响,这种事情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这么样老老实实地让一个不是相公的男人抱着,可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自从他们掉入了悬崖,便仿佛掉入了一个自己也不能相信的梦里,在这梦里,一切都变了样……   “想好了吗?”常青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还他浓重的喘息声……   封闭的空间,幽暗的黑洞,朝思暮想的佳人……   他又不是孔圣人投胎……   “没……”谢娴感受着他的急促,心里忽然有些害怕,道:“常大人……常大哥,我……我们说些别的吧。”   “好。”常青居然答应了,道:“谢娴,你心里的男子是谁?”   谢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不由骇然,道:“当然……谁也没有。”   “你表哥吧。”常青哼道:“那次我就看出来了,那厮看你的眼神不对。”   谢娴皱着眉道:“表哥与灵儿都定亲了,常大人……常大哥不要胡想。”   “那是谁,瑞王?”常青忽然醋意大发,道:“他抱你亲你的时候,你倒是老老实实的,换成我便是这样……” 声音里竟含着幽怨。   谢娴忽然头疼起来,觉得常青简直在胡搅蛮缠,气道:“这怎么能比,我们谢家本来就是要争选皇妃的。”   “哦……”常青凉凉道:“你心里谁也没有,只有荣华富贵,瑞王能给你,所以你便谄媚逢迎,是吗?”   “什么话!”谢娴气得脸色发白,把常青一把推开,道:“常青,你别太过分。”   常青虽然被谢娴推开,却死死拉着她的手,道:“临死你也要装吗?你跟我说,到底是谁?”   谢娴这次倒是干脆了,道:“没有!”   常青冷哼道:“果然没有,那便是权势了,谁有权势,你便心里有谁,是吗?”   谢娴忽然懒得理会他,甩开他的手,向外爬了几步,靠在洞壁上。   “到底是不是?”常青见谢娴居然不肯否认,心中越来越怒,爬了几步,摁着谢娴道:“是不是?”   “你这是怎么了?”谢娴觉得这几日,两人辛辛苦苦维持的和平气氛,又被这一下打得粉碎,心中不知是伤心还是厌恶,伸手推开常青道:“你放开!”   哪知常青非但不放开,反而把谢娴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压着她道:“你以为我没看到吗?瑞王拉着你去那悬崖上,跟你说,你是他想寻找的女子,他想跟你一起共享荣华,称霸天下,他可以给你天下的荣耀……”越说越伤心,越说生气,也不知生谁的气,忽然道:“谢娴,你想嫁皇上,所以一直瞧不起我这穷小子是不是?”   谢娴见他又拐回来了,挣扎道:“你在胡想什么,常青,又开始发疯……”   话音未落,嘴唇忽然被狠狠砸住,一阵天旋地转淹没而来……   ☆、第79章 干渴   前生今世,梦幻轮回,红尘梦来,仿佛命中注定,又似天外飞来,唇舌之间,便是一生恩怨情仇,谢娴浑身一阵热一阵冷,仿佛大病一般浑身颤抖,她从来不是“为君一日欢,拼尽一生休”感性女子,并不喜欢这样滑出正轨的人生走向,因此便想抽出手推拒常青,却被牢牢握住,想撇过头去,却被牢牢咂住,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不能动……   许久许久,久到谢娴要窒息过去的时候,常青才放开了她,想到终于亲到了她,那欢喜从心里开出花来,怨气早已无影无踪,柔声道:“娴……”此时此刻,便是生生世世,哪怕黄泉将近,亦是喜乐无限。   谢娴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想到自己不由自主的沉溺,甚至堕落,眼泪哗啦掉了下来。   “别哭……”常青感觉到那湿润的触觉,心中一痛,轻轻道:“别哭。”可是越擦,眼泪似乎越多,“别哭了”,忍不住轻轻吸允着那眼泪,吻着她的眼睛,鼻子,脸颊,和……   他轻轻碰触那红唇,只听一阵又一阵的啜泣,嘴唇便在那红唇中流连着,徘徊着,不敢却又不甘,舍不得却又进不得,想起方才的消魂,终于忍不住,又伸了过去,只是这一次不是上次那般急切,而是用舌头试探着,碰触着,遇到了抵抗,便戛然而止。   “别哭。”感觉那红唇已经紧紧闭合,再不让他深入,常青叹了口气,轻轻吻着佳人的脸颊,道:“亲了一次就哭成这样,若是要了你,岂非要哭断肠?”说着,把谢娴抱在自己膝盖上,如今佳人在怀,已经万事不想,如此静静待死,已是一生福缘。   谢娴浑身一震,憋着气息,嘶哑着声音道:“我没哭。”说着,觉得这姿势十分不雅,挣扎着要脱开,哪里拧得过常青,两人扭了半晌,终于停下手,正色道:“你放开,常青,这算什么?”说完,想到自己正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居然……,声音又呜咽起来。   常青只得无奈放开手,谢娴脱离他的怀抱,向外爬了几步,却忽然又被常青从后面抱住。   “常青,你干嘛?”谢娴真的怒了,扭头道:“我生气了。”   常青不答,只是把头枕在她的肩头,那双臂宛如铁箍,让她逃脱不了,挣扎不了。   谢娴推了半晌,觉得没力气了,只得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我们都要死了,谢娴。”许久许久,常青压着谢娴的肩头,低低道。   “君子不欺暗室。”谢娴冷冷开口。   常青“嗤”了一声,冷哼道:“这辈子老子什么都做过,就是不做君子。“   谢娴无语。   “你是不是嫌弃我?”生死在即,温香暖玉,佳人在抱,却不让动,常青忍不住抱怨。   “什么?”谢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她与往日的温和沉静不同,仿佛在恼怒,仿佛在生气,又仿佛在警惕。   “我亲了你一下,你哭成泪人。”常青把谢娴转过身来,趁着佳人不注意,飞快地偷吻了下红唇,道“瑞王也是这么亲你的,你好像很欢喜的样子……”   “你有完没完!”谢娴忽然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发抖,一把推开常青,连连向后退去,道:“你再说……”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常青忙把佳人拉回来,抱在怀里道:“反正都要死了,我不说了。”   谢娴本想狠狠痛斥他,听到“反正都要死了。”心中一软,是啊,都快死了,自己还计较什么呢?又能计较多久?   常青感觉怀里的人忽然软了下来,低声道歉道:“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娴儿。   谢娴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常大哥孤身一人,爱恨自然由着自个儿,别人背后却是家族荣辱,哪里由得自己爱憎呢?”   常青起初没反应过来,渐渐的,忽然明白谢娴这是解释她对瑞王的感情,心中大喜,扶着她的双肩,道:“娴儿……我知道的,你不喜欢瑞王,是不是?”   谢娴不答。   “你心里其实是……是……”   常青低下头,去寻找那红唇,紧紧匝住,许久才放开,见她柔顺,那欢喜溢满了心,道:“你说出来,我死也甘心了。”   谢娴却不肯吱声。   “说不说?”常青焦虑地在她耳边索绕。   谢娴忽然不耐烦起来,蹙起秀眉道:“得寸进尺。”说着,侧过脸去,防止他亲到自己的嘴。   常青不敢再问了,只是抱着她,默默无语。   黑暗渐渐淹没了相拥的彼此,谢娴昏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见自己枕在常青的胳膊,常青抱着自己的姿势从来变过,动了动麻木的身子,舔了舔嘴唇,在这洞里大约已经一天多了,别的倒也忍的,只是这口渴却十分难受,大概饿不死便要渴死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   “怎么了?”常青察觉她的悸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髻。   谢娴喜欢常青这样温柔理性的摸样,那怨气也消了,放缓了声音道:“常大哥,若是出不去也罢了,可是渴死的滋味可很难受的。”   “你渴了?”常青的手忽然停住。   “是啊,你不渴?”谢娴抬起头,这黑洞虽然黑暗,可是岩石上有些微弱的磷光,待得久了,勉强可以看个恍惚的人影儿,能让她看到他同样干涩的唇,不由咬了咬嘴唇,道:“常大哥,若是万不得已,请你让我没有痛苦的死去……”   话音未落,忽觉得让常青做出这种残忍的行为来,未免太过自私了,谁知常青一口答应,道:“你放心,我们一起死。”   谢娴听了这话,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想哭,却没了泪,只是苦笑道:“也好。”   常青却不像谢娴那般萎顿绝望,听了“也好”,心中更是悸动,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希望跟我一起死,是不是?”   谢娴怕他又说出什么突兀的话来,不敢回答,只默默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若是得了你那句话,便是死也甘心的。”常青忽然长叹一声。   谢娴咬了咬嘴唇,却依然默然不语。   “娴儿……”常青低头寻觅着她的红唇,低低道:“让我再亲一下……”   谢娴却羞涩地躲着他的嘴,不肯抬头。   常青寻觅了半晌,知道她不愿意,叹了口气,只得罢了。   谢娴见他不再动,松了口气,她也不是不愿意,可也说不上愿意,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实在太过荒诞离奇,她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便只能逃避着,逃避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娴之前不过吃了几个果子,如今又关在封闭狭小的所在,一日一夜不得水喝,身子渐渐支撑不住,只觉得嗓子里恍惚火烧,咽唾沫也有些难的,不由在常青的怀里翻来覆去,最后干脆坐了起来,站起来想寻找着黑洞里阴湿的地方舔一舔,也好湿润一下干渴至极的嘴唇,谁知刚刚站起来,便一头栽下,昏了过去……   茫茫然里仿佛又回到了谢家,娘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笑道:“我即使有这个心,却没这个命,那个女人虽然蠢,命却好。”   她当时才七岁,拼命忍住泪,攥紧了拳道:“娘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的!”   娘“噗嗤”笑了,那瘦弱枯黄的脸上,宛如冬日绽花,烁烁地让她睁不开眼“傻丫头,你这可错了,蠢有蠢的好处,你虽然机灵,可年纪在哪里,灵儿又小,她心底是不好,可是耐不住蠢,不要说我,就是你,也不是对手的,所以……我走得也放心。”   她脑袋“嗡”地一声,知道了娘的意思,可是实在耐不住那“走的放心”的话,只觉得心肝被摘了去,“哇”地哭出来,道:“娘……你别走,别走……”   “人得认命,娴儿,得认命……”娘用枯黄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渐渐黯了下去,道:“娴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谢家有你是大造化,所以其他不求,只求你护灵儿一世平安。”   “我知道的,娘……我会护灵儿……”她哭着哭着喘不上气来,一头扎在那被窝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小姐……小姐……”睁开眼,是栾福的笑脸,道:“渴不渴,快起来喝水”说着,抱起她,把一碗清水递到了她嘴边。   她忽然生出一种干渴来,把嘴放在那碗边,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却忽然发觉味道不对,皱了眉道:“栾福,这是什么水啊?”抬头之间,栾福却变成了常青,正抚摸着她的脸,道:“娴儿……”说着,把手伸入她的衣襟内……   ☆、第80章 出口   “常大哥,别这样……”谢娴伸手摁住那手,却觉得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正着急间,睁开眼,却见眼见是手腕,自己正汩汩地吸着什么,眨了眨眼,一股腥气淹没而来,“哇”了一声,把那手推开,摸着自己的嘴唇,竟是鲜血的味道,颤声道:“常大哥,你……”   常青淡淡道:“我看你渴坏了,所以……”   谢娴听了这话,眼泪要掉下来了,却拼命忍住,吸了口气,摸了摸荷包,把药膏拿出来,上前摸索着常青的手腕,把伤膏擦伤,哆哆嗦嗦里觉得那伤口很大,想必自己吸了一阵没有血了,常青又割了一刀,撕开裙子一角,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了出来。   “别哭。”常青用手要抚摸谢娴的脸。   “别动!”谢娴忽然恶狠狠地捏着常青的胳膊,把伤膏都给他擦伤,一下撕开那裙角,仔仔细细绑了个结实……   常青见谢娴绑好伤口,就坐在哪里呆呆不语,惴惴道:“娴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娴声音带着几丝强忍的呜咽道:“常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里竟含着几分绝望。   常青在谢娴的语气里竟听出斥责的意思,哼了一声道:“你说要一起死的,我武功比你高,自然会比你活得长些,所以不如……”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他不善表情,此时此刻,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本来以为佳人会柔情蜜意,却不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态度,心里失望之极,态度又蛮横起来。   谢娴忽然不再说话。   常青感觉伤口擦伤伤膏之后,疼痛也大为消减,迟疑了下,想过去抱住谢娴,可想起自己好心没好报,又觉得生气,爬了几步,靠在洞壁上闭上眼。   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睁开眼,见谢娴宛如泥塑一般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垂着眼帘,只有那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咬了咬牙,道:“谢娴!”   谢娴依然没有动弹。   “你……怎么了?”常青皱了眉。   谢娴仿佛睡着般静静不语。   常青叹了口气,上去拉着谢娴的手道:“好了,你若是不愿意喝血,我再想别的法子,别生气,我看你晕倒了,所以……”   “我没有……”谢娴忽地抬起头,泪流满面里否认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她说不出来,只是一种十分悲苦的绝望,从心底悠然升起,一种命中注定的,却又无可挽回的崩塌,一点点冲击着内心的堤岸,让她无所适从里,只是一片又一片惘然。   常青的气息渐渐靠近,抚摸着她的面颊,道:“怎么又哭了?抄家之日都不见你哭,这个时候哪里来了这么多泪?”   谢娴不答,把头靠在常青怀里。   常青见她主动偎依在自己怀里,心中大喜,赶忙紧紧抱住……   “常大哥,从前娘跟我说,人这辈子再怎样厉害,抵不过命,从前我不信,如今我倒是有些懂了。”许久许久,谢娴的声音响起,淡然里带着些许沧桑的感慨。   “什么命?”常青蹭着谢娴的额头,嘿然道:“难不成你还不甘心死?”   “不是。”谢娴很快否认。   “那是什么?”常青昏昏道,他也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纵然身体强壮,却因为失血有些虚脱,闻着那幽香几乎要睡过去,正迷迷糊糊之际,忽觉谢娴身子动了动,似乎在轻轻吻着自己,还以为做梦,咬了咬那嘴唇,竟然不是做梦,犹然不信道:“娴儿,你……”   那柔软的嘴唇停了片刻,又附了上来,带着几分羞怯,却是真的……   常青脑袋“嗡”地一声,急切地吸咂着,恶狠狠地仿佛要把谢娴吃下去一般,抱着亲不过瘾,把谢娴摁在墙上,紧紧逼近地啃着她,越吻越上火,那内心掩埋许久的冲动再也忍不住,在谢娴耳边低声道:“娴儿,我想要你,很久就想了……”说着,用拳头顶着那洞壁,拼命让自己的冲动冷却下来,本以为谢娴会泼自己一头凉水,抑或哭给自己看,谁知谢娴半晌竟没有反应。   “娴儿?”常青诧异抬起头,又亲了亲她,见谢娴并没有推拒的意思,浑身发抖起来,颤声道:“你答应了?”   谢娴没有答话,却也没有拒绝。   “真的吗?”常青几乎欣喜若狂,眼见心心念念的事情要达成,竟不敢信了,狠狠捏着谢娴的双肩,道:“你答应了,我要你亲口说。”   谢娴忽然扭过身子,侧过脸去,咬着嘴唇。   常青见佳人又要拒绝,忙道:“好好,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愿意的……”说着,一边吻着,一边去解她的衣襟……   谢娴感受着常青热情如火的碰触,却是浑身冰凉,仿佛大病一般冷汗直冒,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娘说得对,人得认命,这是她的命,这个男人,命中注定,是自己的命,虽然他粗鲁,狂放,阴险又暴戾,与自己从前想象的相公完全不同,可……   可……   谢娴仰头望着洞顶,眼泪渐渐溢满了眼眶,想要缓缓闭上,却忽然睁开,一下坐了起来,抓住常青道:“常大哥!”   常青正如火如焚,被谢娴抓住,以为她又反悔了,把她双手摁住,亲道:“好娴儿,一会儿就好了,给我……”   “不是……常大哥,下面有出路。”谢娴急急道:“我刚才听到水声了!”   “什么?”常青被这话泼了一头凉,许久才清醒过来,眨了眨眼道:“水声?”   “是!”谢娴兴奋道:“下面有水,常大哥,那咱们不就可以……”他们也不知这是被压在了什么地方,若是能找到水源,便表示可以从水道找到出口……   “我知道了。”常青闷闷道。   谢娴本来十分欢喜,听常青居然不高兴,微微一愣,道:“常大哥?咱们不用死了,你怎么……”   常青不答。   谢娴怔了怔,忽然悟到自己衣衫不整,忙把衣服整理好,想起方才他们……羞得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发现水声的兴奋一扫而光,忽然意识到若是出去了,他们便是,便是,想到这里,脑袋里一片混乱……   “我看看。”过了许久,常青闷闷开口,谢娴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见常青穿好衣衫,俯□,侧着耳朵,静静听了半晌,道:“你说的对,果然是水声。”   谢娴本就不甘死,听到常青这么说,颤声问道:“那常大哥,咱们……”   “我试试。”常青听到那欢快的语气,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一手拿起佩刀,一手摸了摸那地面,觉得谢娴方才躺着的地方更薄些,道:“谢娴,你闪开。”   谢娴听他称呼“谢娴”,而不再是“娴儿”,忽地把头低了下去……   常青见谢娴挪开了地方,摁住那地方,忽然闭上了眼,静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用力用佩刀向哪里砸去,只听“哗啦啦“一声,地下果然坍塌了下去,水光四溅,扑了常青一脸。   果然有水!   两人听到那哗哗啦的水声,知道一定能活下来了,却不知为甚,都沉默了下去,静静看着那塌陷的洞口,静静不语。   “我先下去探探。”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开口   “好。”谢娴低低道,不知为什么,忽然堵得慌。   常青又用力把那洞口砸得大了些,吸了口气,一下钻了出去,便觉得冰凉的水淹没了自己的身子,和自己的心,他们又能活了,又能活了,可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他静静沉在湖底,墨黑的长发缠绕着他的英俊的面容,遮挡住凄然而绝望,也浸润了告别的眼泪……   静默了许久,向前游了一阵,觉得头顶有光亮映照,脚蹬了蹬,浮出水面,万川横流,阳光万丈,乃是一个瀑布下的湖水,抬头看了看这地方,恍惚里有些熟悉,知道自己与谢娴算是出来了,苦笑了笑,又沉入水里向回游去……   到了洞口,伸出头道:“果然有出口,不过,你不会水,怕有些麻烦。”   谢娴正在发怔,听了这话,茫茫道:“那怎么办?”   常青沉吟了许久,道:“我可以给你度气。”   谢娴瞪大了眼睛,脸“腾”地红了,想起洞里的相依拥吻,恍惚里像是在梦里,又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紧紧抓住衣襟,没有说话。   “若是你不肯,我可以找人来救你。”常青低低道,声音淡然而平静,甚至冰冷,道:“我想,我们应该出了那山谷,很快便能找到人了。”   谢娴“哦”了一声,强笑道:“真真竟没想到竟是这样出来的。”   常青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见谢娴无话,叹了口气道:“那我去找人……”说着,便要下水而去,忽听谢娴道:“不用。”   ☆、第81章 归来   “不用。”谢娴低下头重复道,怕常青看到自己的脸,背着的身子死死抓住衣襟的下角,揉来揉去“哗啦”一下就扯烂了,却始终没有转身……   常青同样低着头,望着那碧波,粼粼波光映照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显出莫测的诡异,沉默许久许久,终于淡淡道:“下水吧。”说着,静静沉入水中。   谢娴迟疑了下,爬了几步,从那洞口渐渐沉进了水里,那冰凉的感觉炸得她打了个寒战,却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环住,她忽地闭上眼,眼泪仿佛不是自己的,汹涌澎湃地飘荡在水面里,激荡起一窜窜的冰珠,又转而零落而下,堕入了那不可见的深渊……   常青沉着脸,抱着谢娴向岸边游去。   这是他们的命……   这是他们的……命……   常青忽地闭上了眼,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忽觉怀中人发抖,知道憋气太久,撑不住了,抬起下颌,堵住了那红唇,也许只有在这透明的世界里,在这隔绝了红尘的孤寂里,他们才还原成单单纯纯的男女,他们的爱,他们的相依为命,他们的恩怨情仇……   两人就这样慢慢在水中游动,静到了极处,是近乎奢侈的安静与安然,只是光亮终究要到来,头顶上便是阳光万丈的世间,出水之后,她是谢家的大小姐,他是锦衣卫常指挥使,咫尺之间,天涯永隔……   常青提了口一起气,脸上显出毅然神色,“哗啦啦”出了水,放开的谢娴的嘴唇,谢娴只觉眼前亮的的睁不开眼,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气息,眨着眼,见常青已经把她抱上了岸,放下了她,淡淡道:“出来了,四皇妃。”   谢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青。   常青脸上一片冰冷,连滴滴答答的水珠也冒着寒气,冷冷道:“不对吗?谢娴。”   谢娴张了张口,想叫“常大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沉默许久,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常……大人,即使出来了,我们依然是……是朋友,不是吗?”   “哦?”常青扬了扬眉,重复道:“朋友?”   “是。”谢娴在水中已经想了许久,终于把这段混乱安置入命——就当一场擦肩而过的遗憾,让她在为妻为母之余,看花落泪,拈花忆老……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滴滴答答的水珠,带着金光片片零落在少女身上,全是一片烁烁潋滟,忽然冷笑起来道:“我瞧不起你,谢娴。”   谢娴的笑容立时僵化。   “我真真瞧不上你们这些贵人,说一套做一套,还他妈的盖个冠冕堂皇的帽子,虚伪!”常青脸色铁青,哼了一声,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谢娴听了这话,一动不动,闭上了眼,泪水蜿蜒而下,忽觉气息波动,见常青又走了回来,抬手捏着她的脸道:“抛弃一切做我的女人,怎样?”   谢娴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被他捏得脸上生疼,蹙着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青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道:“你说呢?你都被我摸过,亲过,反正也不干净了,不如真的跟了我……”话音未落,脸上“啪”地着了一下,见谢娴浑身发抖,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   常青摸着脸,冷然道:“就在几个时辰前,还上赶着给我,出来了就变了脸色,真是没心没肺的女人呢。”   “常青!”谢娴所有伤感变成愤怒,恨不得上前挠死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常青上前几步,道:“如何?谢大小姐?”   “滚!”谢娴冷冷道,踉跄后退几步。   常青又上前几步,俯身低低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上你的……”   “混蛋!”谢娴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想扇他一耳光,却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流水清清,树影婆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树林深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咦“了一声,又转了马头,向回走了几步,道:“启禀太子殿下,前面寿清湖旁边,似乎有个昏迷的女子……”   “哦……李家的,你去看看。”瑞王的声音淡淡响起。   “是……”有个婆子的声音答道,脚步声声到了跟前,见一个少女半截身趴在岸边,似乎是被水冲了上来,蹲下来仔细瞧去,“呀”了一声,站起来惊喜道:“太子爷,这好像是……是谢家大小姐谢娴!”   “真的?”瑞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疑,下马走了过来,见谢娴被李嬷嬷拖了上来,浑身*的,昏迷不醒,沉吟道:“果然是她……”   “太子爷,这一定是谢家小姐掉入悬崖,被什么水冲了过来了……”那婆子解释道。   瑞王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侍从道:“快去找安姑姑,就说找到谢家小姐了。”   那侍从答应一声,一溜烟向回走去,瑞王站在那里沉思半晌,又抬头望了望那瀑布湖水,碧波荡漾,水波粼粼,掉下悬崖好几日……又出现这里?   他蹲下来,伸出手揭开谢娴的袖子,见那朱红色的守宫砂艳艳地安好,“嗯”了一声,脸上显出了笑影,俯身谢娴打横抱了起来,道:“我来吧。”正要把谢娴抱到马上,安姑姑带着几个宫女快步从后面赶了过来,见到谢娴,淡然脸上显出惊喜,道:“原来谢家大小姐……”   “是啊,安姑姑。”瑞王嘻嘻一笑道:“真真是运气好哩。”   安姑姑见瑞王光天化日这样抱着谢娴,十分不妥,对身后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宫女过去接过谢娴,安姑姑仔细看了看谢娴的胳膊,抬头对瑞王笑道:“恭喜太子殿下,竟真真把这正主子找到了哩。”   瑞王嘴角弯弯,眸光一闪,嘿然道:“同喜同喜”,顿了顿又道:“安姑姑,就把谢家小姐送到老祖宗那里吧,其他人,孤也不放心。”   “太子爷安心,我这就送谢丫头回宫,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自然是极欢喜的,你不知自从她出事,老祖宗不知一天念叨多少遍哩。”安姑姑笑眯眯道,谢娴是她十分满意的太子妃人选,也是太后娘娘给皇四子千挑万选的中宫,若是没了还真不好找,何况在这样紧要的时刻……   瑞王点了点头,扬头望了望四周,叹一声道:“谢家小姐找到了,可是常指挥使怎么不见踪迹?”   安姑姑听瑞王这话不是话,忙道:“不是说谢家丫头先掉下去,常指挥使才掉崖的?悬崖那么高,怎么会掉在一处?”   “也对。”瑞王抿了抿嘴道:“安姑姑带她回去吧,今儿的差事孤替你就是。”   安姑姑低低答了声“谢谢太子爷”,给瑞王等人行了礼,带着几个宫女抱着谢娴向太后的寿清殿走去……   谢娴从黑暗中醒来,见一位宫装少女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药,见她醒过来,笑道:“谢主子醒了?”   “这里是……”她眨了眨眼,挣扎着要坐起来,见房间里摆设精致异常,又听少女称呼自己“谢主子”,愣了半响,问道:“这是寿清宫?“   “是啊,主子。”宫装少女巧笑嫣然,道;“主子想起来了?黄太医果然医术如神,说主子虽然身子虚,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很快便能醒过来,如今果然……哦,对了,谢主子,我叫莺儿。”她长得一张圆圆的脸庞,肤色白皙,神态亲切,性子也十分活泼,见到谢娴醒来,便说个不停。   谢娴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谢主子真真好造化,太后娘娘问过两次,太子爷过来问过三次了呢。”莺儿扶着谢娴,让她喝完那碗药汁,捻了块蜜饯塞在谢娴嘴里。   “太子爷?”谢娴一怔。   “是啊。”莺儿抿嘴道:“对了,主子应该不知道,那日之后,皇上……病了,当场封瑞王为太子,让他代理国事,皇上现在病得厉害,动弹不得,太子爷便把寿清宫当成正宫,如今朝臣们都在这里办差哩。”   谢娴品着嘴里的苦涩与甜蜜,脑海里一片茫然。   莺儿见她神情恍惚,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忙道:“谢主子吃了药先歇息,一会儿子浣儿,婉儿,玉儿进来伺候您,我去回老祖宗去。”   谢娴“嗯”了一声,躺在床上,闭上眼,常青的面容忽地浮现眼前,潺潺的流水,阳光万丈里,他……他……   她蹙起秀眉,不安地翻了个身,用力甩开常青的脸,忖度着莺儿的话,看来瑞王不仅骗了对手,还把他们也骗了,那日借着对手的刀把皇上……然后迅速拿下了太子之位,如今皇上恐怕已经奄奄一息,只待这位收服所有朝臣势力,便是圣上驾崩之日。   而谢家在这里面……   想着谢家的安危,便睡不着了,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一个宫女走了过来,道:“谢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没……没有。”谢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锦绣如花,香气萦绕,便是渺渺升起的人间,她已经回来了,也必须回来了,这才是她的世间,至于与常青的那些,就当做……一场梦吧! 想到这里,沸腾的心绪渐渐安静了下来,抬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玉儿。”那宫女笑道:“主子可是想吃什么?”   谢娴摇了摇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大约两天左右吧。”玉儿歪着头道:“太后娘娘问过好几次了,太子爷说派人来探望,谢主子真真是……”说着,殷勤一笑,她也听说了,眼前这位是当今太子选的正妃,以后便是正宫娘娘了,自然十分巴结。   谢娴勉强一笑道:“不知跟我来的那些丫头婆子都……”   “都在太后娘娘哪里呢,主子放心,来寿清宫的小主子一个也没走,都留在这里。”   “哦……”谢娴心里奇怪,正要说话,忽听外面脚步声,莺儿掀开帘子进来,见谢娴醒来,道:“谢主子感觉如何?”   “正要给老祖宗谢恩。”谢娴扶着床架站了起来,笑道:“好几日不见,也怪想的呢。”说着,笑了笑。中规中矩的笑容,中规中矩的话,中规中矩的心思,这才是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她本来的轨道!   莺儿眸光一闪,上前扶着谢娴道:“啊呀,瞧谢主子说的,老祖宗听说你醒过来,也十分欢喜,只让我们好生伺候你呢,对了,谢主子是不是有个妹子?”   谢娴浑身一震,侧头道:“灵儿怎么了?”   莺儿笑道:“谢主子别慌,你妹子十分老祖宗欢喜,这些日子大家都……亏得她变着法子哄老祖宗欢喜哩……”   谢娴惊道:“变着法子?”   “是啊,你也晓得的,主子……”莺儿的声音放得极低,道:“这些日子我们都不让出宫,也……死了几个人,老祖宗表面上没什么,内心也是不欢喜的,亏得你妹子变出各种稀奇玩意,每日在寿清殿里哄着老祖宗,老祖宗这才开怀了些,还说……说……哦……”   谢娴听到“死了几个人”的话,心头一跳,面上却淡淡道:“莺儿请说。”   “说若是你不回来,就让谢家二小姐充盈内宫呢。”莺儿轻声道,见谢娴并没有异色,又笑道:“不过这么一说,你既回来了,太后娘娘欢喜得不得了,正正让你过去哩。”   谢娴沉默了半晌,道:“谢谢莺儿姑娘指点,我这就过去。”   莺儿嘿然一笑,不再言语,引着谢娴带着玉儿几个向寿清殿走去,谢娴就在太后寿清宫的侧宫,穿过两处院落便来到了偏门,莺儿扶着谢娴的手走到门口,对太监道:“这是谢家大小姐谢娴,过来给太后娘娘叩头谢恩。”   太监忙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功夫,躬身道:“太后娘娘宣谢娴进殿。”   莺儿回头对玉儿几个使了个眼色,扶着谢娴进了殿门,谢娴刚刚跨进殿门,便听到欢声笑语,抬头看去,唬了一跳,见自己的妹子谢灵正与几个宫女踢毽子,见她进来,跑过去拉着谢娴的手,笑道:“姐?你真的回来了?快走,老祖宗等着你呢。”   她们姐妹感情深厚,这么亲热也算寻常,只是谢娴生死轮回一次,谢灵竟没有去探望,这次重逢竟仿佛隔日相见那般轻松,谢娴不由瞪大了眼睛,道:“灵儿……”   “走吧,姐……”重新相见,谢灵脸上褪去了不少青稚,露出本来的绝色,穿着大红色的云罗锦绣簪花裙,越发显得妩媚动人,抬头对谢娴笑了笑,道:“有话一会儿子再说,姐。”   谢娴“哦”了一声,被谢灵拉着向前走,进了内殿,见太后坐在正堂中间,笑眯眯地正与几个少女说话,里面有王思怡、岳诗,甚至还有林如月,只是冯媛却不见踪影,旁边四妃的位置上,只坐着德妃,其他主妃一个不见,背后莫名其妙站了一排穿着青色衣服的太监,心中一凛,见太后的眼目向自己往来,忙叩头行大礼道:“谢娴拜见太后娘娘。”   “谢丫头死里逃生,快过来给哀家瞧瞧。”太后笑着向她招手,见谢灵拉着谢娴的手不放,笑斥道:“你这鬼丫头,还不放开你姐姐?”   谢灵做了个鬼脸,笑道:“老祖宗,人家刚刚见到姐姐,觉得心里亲热,舍不得嘛……”   太后“噗嗤”一笑,道:“舍不得,俺怕你跟大丫头住在一起总行了吧。”   “那敢情好。”谢灵笑嘻嘻道。   什么时候妹子跟太后这么熟谙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娴心中越来越惊疑,不由抬头望向王思怡,见王思怡对她眨了眨眼,咬了咬嘴唇,走到太后面前,笑道:“谢谢老祖宗惦记。”   “哀家当然是惦记的。”太后拉着谢娴的手,叹了口气道:“听说你掉下去,哀家伤心了好几日呢。”   安姑姑在旁补充道:“是的呢,老祖宗那一日竟什么也没吃下去。”   谢娴受宠若惊,道:“让老祖宗记挂了,我掉下去也不知到什么地方,迷迷糊糊冲上了岸,正好让太子爷救到了。”   “果然是缘分。”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谢娴勉强一笑,低下了头,太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这是昏迷了几日了?”   “大概两三日吧。”谢娴回道。   太后点了点头,忽然道:“如今皇上圣体欠安,很多事情要转到太子那边,你爹正在路上呢,说起来可有的忙了。”说着,长叹一声,神色变得黯然,又用眼目望着那排低着头的太监。   谢娴知道事情不对,不敢乱说,讷讷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是应该的。”   太后不答,只是面沉如水,忽听谢灵道:“老祖宗,你忘记了,今儿要跟我下五子棋的?”语气里颇有撒娇之意,安姑姑笑着道:“正是呢,老祖宗,你昨儿输了,今儿不是要还回来的?”   太后抬头看了谢娴一眼,笑了笑,道:“也好。”说着,扶着谢娴的手站起来,道:“一起去下棋,下棋,人老了,就只能下棋喽……”   谢娴觉得这些话大有深意,连同妹子这等情形也十分诡异,只是在情况不明下,又不好说什么,与安姑姑等人一起搀着太后站了起来,德妃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了,笑道:“老祖宗,你先和他们玩,臣妾跪安了。”说着,又望了望那一排太监。   太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德妃行了礼,带着自家的宫女离开了寿清殿,那排太监里有三四个跟着德妃而去。   谢娴随着众人进了偏殿,见炕上有个金雕木的案几,上面摆着一些棋子,太后上了炕,坐在哪里,对着谢灵招手道:“二丫头,来吧。”   谢灵嘻嘻一笑,十分熟谙地蹭到炕边,半蹲半坐着下了一着……   太后还了一下……   谢灵又下了一着……   众人见太后与谢灵下棋,都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谢娴本来站在前面,见太后下得入港,衣襟被人拉了拉,知道是王思怡,向后慢慢退了几步,见王思怡握着自己的手,在手心里悄悄划着字,竟是一个“禁”字,心中砰砰乱跳……   这是怎么回事?   谢娴用左手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思怡神色不动,在袖子里暗暗写道:“看到那排太监了吗?我们被囚禁了,包括太后。”   啊?   谢娴的心猛地提起了起来,抬头望着笑容满面的谢灵,在手上写道:“灵儿怎么了?”   王思怡写道:“她是唯一不被囚禁的。”   “谁囚禁的?”谢娴刚刚问出来就觉得傻了,毫无疑问,现在掌握大权的人是瑞王,不是瑞王又是谁?怪不得淑妃贵妃等人都不在,难不成都被瑞王给囚了?看太后的脸色,自然连太后也不能幸免……   那么太后故意提起阿爹则是……   谢娴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可是灵儿这是怎么了?   她蹙着秀眉望着谢灵,阳光透过偏殿的窗户照在妹子那绝色倾城的面容上,泛起一片潋滟的容光,想起方才谢灵对自己的神态——那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妹子,十分陌生……   心里忽然烦躁起来,回到这个世间的动因,便是谢家与妹子,可是谢灵忽然变得面目全非,连同原来的秩序也变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混乱,皇上倒下了,瑞王成了太子,妹子忽然……宛如一个梦醒了,又进入另外一个梦,全是不由自己控制的混乱,混乱……   正忖度间,见一个太监匆匆地走进来,躬身道:“老祖宗……”   “什么事?”安姑姑转身问道。   “老祖宗,太子殿下那边传话说,若是谢家小姐好了,便让她过去,谢尚书已经到寿清宫了。”   “哦……”太后抬起头,望着谢娴微微一笑,道:“你爹知道你掉崖,一定十分记挂,你去见见他吧。”   谢娴答了声“是”,忍不住抬头看着谢灵,见谢灵抿嘴对自己笑道:“姐,不用看我,太子又没让我过去。”   谢娴尴尬一笑,对太后道:“那谢娴先行告退。”   安姑姑道:“谢丫头,我领你去。”说着,带着谢娴出了门,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中年太监正站在那里,见到安姑姑,低声道:“姑姑安,咱家是来请谢家大小姐的。”   “就是这个。”安姑姑指着谢娴道。   那中年太监很快藐了谢娴一眼,低下头道:“请谢主子随我来。”说着,当先带路,安姑姑正要跟上,那太监回头笑道:“好叫姑姑得知,太子爷没让其他人过来,咱家也不好自作主张,这个……”   “好。”安姑姑似乎十分畏惧那太监,见他这么说,笑道:“王公公不必多礼,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王太监嘿嘿一笑道:“姑姑放心,保证给你妥妥当当再送回来。”说着,当先引路,向南面走去。   谢娴低着头一言不发,尾随在后,望着太监的脚步,心中一动——她看过常青走路,几步脚不点地,仿佛飘在地上一般,这太监与他一模一样,并且……抬头望着那太监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毫无疑问,这太监也是极厉害的武功高手,不知瑞王从哪里找到了这么多厉害忠心的太监?   想着瑞王与三皇子争夺多年,向来以文臣首领自居,平日文质彬彬,风流倜傥,似乎看不出什么厉害之处,而那个做壁上观的二皇子反而引人猜疑,最后的结果却是……翻转乾坤,一击致命,连圣上也不是对手,只觉得又是惊心又是惶然。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走到了瑞王居住的华清宫,拐到偏门前,那王太监轻轻推开门,对着谢娴拱手作揖道:“谢主子,请进。”   谢娴吸了口气,低着头走了进去,听瑞王的声音笑道:“孤的正妃来了。”抬起头,见瑞王站在正堂中间,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而站在瑞王身后的,却是……是……常青!谢娴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宫里头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   ☆、第82章 转念   她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拼命低下头,走到瑞王不远处,用平静的声音低低道:“拜见太子殿下。”   “好,好,不必多礼。”瑞王走上几步,把谢娴扶了起来,笑道:“孤有事找你的,娴儿。”说着,回头对常青道:“倒是福气,找到你也找到他了。”   常青回道:“这是殿下洪福齐天,真龙出世。”声音平静淡然,但是却没了往日的阴戾,谢娴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这是常青吗?   瑞王哈哈一笑,道:“说不上什么福,福都是自个儿挣来来,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没福却争了好机缘哩。”说着,转头拉着谢娴的手,道:“娴儿,你掉下崖之后,孤十分记挂,如今见你平安,心中十分欢喜,你爹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极欢喜的。”   谢娴见到常青之后,本来心神不定,听到瑞王提起自己父亲,心中一凛,凝神想了想瑞王这话,道:“太子殿下,我爹他在……”   瑞王指了指内殿后面东首的一个门,道:“在这里。”说着,叹了口气,道:“孤跟你爹相处多年,也算相知,谁知他如今竟有些糊涂了,娴儿,你是个明白事理,劝一劝如何?”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道:“我爹他……”   瑞王不答。   “那我去瞧瞧。”谢娴振作了下精神,转身向东首走去,经过常青的时候,忍不住向常青望去,见其冷冰冰的,眼眸也不藐一下,咬了咬嘴唇,也不待瑞王指引,走出那偏殿,挎过一个过道,推开里面的小门,见一个中年男子背着她负手而立,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阿爹……”   那男子转过头来,面容白皙,气质儒雅,颌下有须,看到谢娴也十分激动,道:“娴儿……你果然还活着?”正是谢娴的父亲谢源。   “是。”谢娴激动的浑身发抖,恍惚一个轮回,她终于回来了,颤声道:“爹,你……你……”   谢源走过去扶着谢娴的双肩细细打量,点了点头道:“好,好,知道你平安无事,我也死而无憾了。”   谢娴听到这话,讷讷道:“爹不是一直跟随他……”   谢源脸色一沉,哼了一声道:“我跟的是忠孝的四皇子,而不是弑父之君!”   谢娴脑袋“嗡嗡”乱响,知道自己猜对了,父亲作为文臣首领,一直与四皇子瑞王面和心不合,如今圣上忽然“病倒”,瑞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太子之位,那日刺杀之事扑朔迷离,父亲便明白是瑞王对当今皇上做了手脚,他性子耿介,自然不会允许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心中混乱之极,若说忠孝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孝还在忠前面的,谢家的安危是首位的,至于皇家谁做了天子,……   谁做了天子……   谢娴眼前闪现出瑞王那清秀温润的面容,想到他种种心机手段,不由打了个寒战,父亲若是执拗而行的话,瑞王不会手软的!“阿爹,你听我说。”谢娴知道门外肯定有窃听,可也顾不得了,扬头对谢源道:“阿爹,瑞王……不是……我们家不是一直跟随着太子爷的,阿爹又何必……”   “娴儿不必劝了。“谢源沉着脸道:“那日你不是也在场,四皇子做下的事情,天理不容!”   “爹……”谢娴忙张口叫了一声,止住谢源的话头道:“你想过没有,若是……谢家怕是要满门抄斩的,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灵儿她们又小……”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谢源见谢娴提起家人,面色黯然,沉默许久,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娴儿,我知道你聪慧至极,贤明通达,可是谋略只是手段,天地之间,自有肝胆之气,这是底线,过了,便……只能玉碎了。”   谢娴听了这话,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望着父亲,倒退几步,苦笑道:“爹的意思,为了这忠字,我们全家都要赔进去了,是吗?”若是谢灵在这里,自然会十分生气谢源的选择,可是谢娴自幼受儒家教诲,知道谢源的选择之后,心中十分矛盾,一时觉得父亲做得对,正是要玉碎成气节,一时又觉得这样太过残忍,按照瑞王的心计手段,若是真的违逆了他,谢家满门不保……   谢源仿佛苍老了许多,低着头站在窗户的暗影里,许久许久,抬起头道:“娴儿,其他人不懂,我想你是懂的,你五岁进书房,我教给你的那些话,你忘记了吗?”说着,声音已经变得激昂。   谢娴浑身一震。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1)   幼年庭训,声声朗朗,天下大义,那些光明正大的儒家教诲,那些堂堂皇皇的规矩礼仪,从父亲这些话里直直射了过来,内心一直犹豫彷徨恐惧的东西,忽然蜂拥而至地淹没了所有,想起在黑洞里自己种种“不堪”,不由汗流浃背,羞愧欲死,堂堂尚书家的大小姐,受了那么多礼仪之学,不想着尽忠尽孝,为君尽节,居然学那婬奔不才的女子,做出那些……   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己一定是疯了!   一定……一定要找回那个自己!所以……   “爹……”谢娴缓缓跪了下来,含泪道:“你说得对,我说错了,天下无道,以身殉之!”其实若不是发生与常青那些事情,她还有其他想要周旋的念头,如今想起黑洞里的那些,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与常青一起掐死,因此竟放下了一切念头,想跟从阿爹的念头,一起殉大义,洗刷自己那些“耻辱”的经历,让一切都结束,终究还能保全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谢家大小姐……   谢源听了这话,笑道“好,好。”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走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女儿的发髻,叹道:“我谢源这辈子最骄傲的,便是有你这样的女儿……”   谢娴听了这话,越发羞愧,颤声道:“爹,我……我……”正想说出与常青的事情,向父亲忏悔,忽被谢源一把拽了起来,手里突然多了一个药瓶,听谢源在耳边低低道:“我知道娴儿是个好的,这是我备下的药,若是真的不好了,不要让谢家女子有辱先人,都拜托你了,娴儿。”   谢娴一怔,忽听外面王太监的声音道:“谢主子……”   “你去吧。”谢源知道瑞王这是要谢娴回话,苦笑道:“他以为你是……可我家娴儿不是那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所以不会……”   谢娴闭上眼,攥紧了药瓶,一字一句保证道:“我知道的,爹,谢娴绝不辱使命。”正要再说几句,听外面王太监催促道:“谢主子……”只得跟父亲依依告别,出了门,见王太监躬身笑道:“不是咱家心急,太子爷正在那里等着呢……”   谢娴不答,抬头望着屋子外的天空,乾坤朗朗,白云苍苍,多日纠结一扫而光,心中只是一片空明,生死大义,以身殉之,我已坦荡,不忧亦不惧!   与王太监一起回到正殿,见瑞王负手而立,常青却不见踪迹。   “怎么样?”瑞王回头笑道。   谢娴沉默片刻,淡淡道:“父亲想做方孝孺。”   “哦?”瑞王扬了扬眉,哼了一声道:“他做的了吗?你呢?”话音未落,忽听殿外有人道:“殿下。”瑞王脸色一变,对王太监使了个眼色,脚步匆匆,走出了殿门。   “谢主子,请到这边来……”王太监躬身指着西首一扇殿门。   谢娴一言不发地跟着王太监进了一件内室,王太监回身笑道:“主子稍待,咱家给你去沏茶。”说着,把门一关,转身离去。   谢娴抬头见里面大约几丈见方,玉砖铺地,陈设精美,对着窗户有一张雕栏红漆的拔步床,靠着墙则是四设的茶几,她既决心殉大义,再也不惧什么,端端正正坐在案几前,闭上眼,想着父亲的决心,想起年幼的教诲,想起曾经的心动意乱,真真……   正忏悔间,忽地被人从背后抱住,“别动,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道。   ☆、第83章 咬舌   谢娴没有动。   常青缓缓放开了手,那怀抱却没有松开,把头枕在少女的肩头,喃喃道:“想我了吗?”   谢娴一言不发,神色冷然。   常青觉得怀里的人身子僵硬,抬起头望着谢娴,嘿然道:“生气了?当时是故意的,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娴儿,我想到在一起的法子了……”说着,眸光烁烁地望着谢娴,却见少女神色淡漠,不由皱眉道:“你怎么了?”   “常大人。”谢娴冷冷开口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这样做太失礼了吧。”   常青听了这话,把手放了下来,皱着眉道:“怎么了你?”   谢娴不说话,冷冷望着常青。   “谢娴!”常青忽然想起谢娴方才说“你是什么身份”的话,气得捏着谢娴的脸颊道:“不过说了几句,气性这么大?……”   “常大人……”谢娴竭力忍住那种厌恶,她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竟对一个男人的搂搂抱抱不去排斥,反而还……   还……   她第一次无比厌恶自己,无比厌恶……   “我们谢家决心殉节,常大人不用费心了。”谢娴淡淡道。   常青从前与谢娴接触,虽然基本上都拒绝为主,却没有这样冷淡过,此时这样的冰冷的神色,却比挣扎拒绝要可怕百倍,幽幽的墨玉深潭不起半点涟漪,静的让人发寒。   常青的手不由垂了下来,道:“你说什么?“   “我们谢家决心举家殉节,常大人不用费心了。”谢娴又冷冷重复道。   常青怔了许久,忽然道:“谢娴,你没疯吧?”   谢娴不答,抬着头看着他,神色一片淡漠。   “若是谢尚书这么做,我信,你这么做……当我傻吗?”常青哼了一声,想捏谢娴的脸,却又生生止住,瞪着眼睛望着谢娴,少女……似乎变了,有一种他不熟悉的气质扑面而来,一种……就象他刚刚认识她的时候,那种……的感觉。   他忽然生起气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在一起的出路,她却是这种态度,这种态度!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恶狠狠盯着谢娴,道:“殉节?笑话,等着瞧,你早晚是我的,不论什么手段。”说着,转身要跳出窗去,忽听谢娴道:“常青!”   常青身子一滞。   “常青……”谢娴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压制了下去,道:“你先前还……现在怎么突然又……”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常青明明是要让彼此相安的,怎么会做出这种抉择?   “情势变了。”常青转过头,嘴角弯弯,带着诡异的笑容,道:“魏公公死了……锦衣卫一片散沙,只有我能行,太子既然有求于我,自然是要提条件的。”   “你说了?”谢娴蹙起秀眉。   常青抿了抿嘴,道:“还没有,不过他说过,除了皇位一切都可以。”   除了皇位一切都可以!   谢娴打了冷战,想起瑞王做得种种,冷笑道:“你傻吗?瑞王的心机手段我们都领教过,如今他有求于你,自然予给予求,可是如果他用完了,你想过没有?他怎么允许你这样的人存在?”   常青不答,慢慢走到谢娴跟前,俯身望着她,把她的碎发温柔地挽在耳后,轻轻道:“那你让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在一起?”声音带着凄然,点点滴滴抚摸着谢娴的面容道:“你没心没肺,我可不是你……”   谢娴每次被常青抚摸,都会战栗与逃避,这一次却抬起头,直视着常青道:“从前那些都是我孟浪了,常大人,我们本来就毫不相干,如今谢家准备尽忠尽节,成全大义,求您成全。”   常青“嗤”地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卑鄙龌龊从来都有,皇权之争胜者为王,你爹殉得过来吗?他傻你也傻了不成?”   “这是大义,你不懂的。”谢娴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这就是她与常青的差别,阿爹是心中有大义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君子,而常青则只看重眼前势力的小人,自己真真是瞎了眼,居然还……。   “大义?”常青哼了一声,捏着谢娴的脸道:“就凭你总骗我……”话音未落,忽地被谢娴推开道:“滚!常指挥使,滚!”   她从来温和有礼,不用说粗话,便是讽刺的话也很少出口,如今竟说出了个“滚”字,可见内心已经气愤已极,常青也气了,走到窗口要离开,忽地要转过身来,走到谢娴面前,伸手抱住……   “你干什么?混蛋!”谢娴伸手便是一耳光,却被常青反剪双手,牢牢抱住道:“听我说……”   “滚!”谢娴拼命扭动着身子,连咬带踢,与往日的沉着冷静完全不同……   “你这是怎么了?”常青第一见谢娴这么暴躁而粗鲁,吃了一惊。   谢娴恶狠狠地望着常青,一字一句道:“常大人再碰我一下,我就要咬舌自尽,不信你试试。”   常青松开手,脸色变得十分可怖,眼角一直在跳,在跳,冷冷道:“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娴,我可不好糊弄,若是不说实话,我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你想要清白,恐怕很难了……”语气里颇有森森之意,威胁得十分明显。   “常大人……”谢娴闭上眼,又睁开,道:“我后悔了,我们谢家书香门第,忠孝传家,我乃谢家女儿,为国尽忠,为家尽孝,贞洁自守,这是本分,从前的那些……都错了。”   常青瞪了大眼睛了望着谢娴。   谢娴毫不畏惧,抬起头直视常青。   常青挑了挑眉,忽然道:“你爹说的?”   谢娴抿了抿嘴,道:“是我想明白了而已。”   “你明白了?” 常青沉默许久,阴森森地开口道:“谢娴,你娘临死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你,你就为了所谓的大义亲自把她送上刑场?”   其他犹可,这话把谢娴说得一震,张了张口,嘴唇发抖起来,忽然意识到不能在常青面前示弱,脸色又转为淡然道:“她是谢家子孙,这是理所当然。”顿了顿又正色道:“常大人,圣上对你不薄,你却因为荣华富贵辜负君恩,于心何忍?”   常青瞪着谢娴,一字一句道:“荣华富贵?谢娴,要做圣人就别给我装糊涂,你说我为了谁?”   谢娴一时语塞,忽然道:“若是为了我,为什么不改变乾坤?”   常青扬了扬眉,淡淡道:“四皇子筹谋多年,用一批武功极高的太监控制了寿清宫、皇上与太后等人,赶来的京城朝臣陆陆续续都落在他的网罗里,只待把所有人网住之后,便……”   “大开杀戒?”谢娴脸上变色。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皇上已经病入膏肓,皇族子孙只有瑞王一人,一切都无法更改。”常青的眼眸忽然黯然下来,其实皇上对他不薄,若是不是因为魏公公没了,又有谢娴作为筹码,他或许会犹豫的,如今则……   “还有二皇子呢。”谢娴哼了一声,道:“他不算吗?”   “他死了。”常青冷冰冰道:“瑞王登上太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送这位二哥归西。”   谢娴浑身打了个寒战。   “更改乾坤了以后怎么办?”常青冷笑道:“圣上怕不日大行,把瑞王杀掉,皇族无人,谁来坐这个江山,你们谢家吗?”   谢娴不语。   常青见她不再是拒人千里的表情,迟疑了下,上前试探地抱住谢娴,却见谢娴没有抵抗,心中一暖,紧紧搂住道:“太子不是傻子,你们谢家是文臣首领,我是锦衣卫指挥使,都是他要用到的人,他都杀光了,难道要做光杆帝?我帮太子安抚住局面,你帮太子说服你父,等事情安稳了,我跟他说娶你……”   顿了顿又道:“锦衣卫都是我的人,他不答应就要杀光我们所有人,可是锦衣卫掌握天下的秘密,耳目的联系方式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杀光了我们,他重新建立这个网络需要而三十多年,还未必成功,这笔账他应该算得清。”淡淡的语气里含着几分自豪,道:“何况我们若是都没了,他恐怕也要日夜不安。””   说着,闻着鼻子下的幽香,想起在洞里的旖旎时光,多日相思宣泄而下,再也忍不住,颤声道:“娴儿,让我亲亲……”说着,不待谢娴答应,疯狂地吻着她的脸……   吻着吻着,却觉得自己吻的不是人,而是一块冰块,停下来望着谢娴,吓得浑身一震,见谢娴嘴角渐渐渗出血来,想也不想,一下点了谢娴麻穴,捏开谢娴的嘴,果然见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只是因为出手及时,没有伤到根本,想到她说咬舌自尽的话,心里痛得出血,踉跄了两步退开道:“你狠!”   谢娴不答,冷冷地望着常青。   “你真的疯了?”常青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谢娴会忽然变成这样,与当初在洞里头的那个谢娴判若两人。   谢娴张了张口,觉得舌头不那么痛了,正色道:“常青,大义是不能商量的,不计代价的,你不会懂的。”说着,越发痛恨起来,痛恨常青是这样不懂大义的卑鄙男子,痛恨自己对常青还有过的心动,痛恨自己一切不端,扬起头,大义凛然道:“常大人,有些事情,你这辈子不会懂的,我从前错了,如今要清清白白地了断,从前那些,是我罪该万死!”   常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好。”说着,转过身走到窗边,心中的怒气再也忍不住,掉头呵斥道:“去你妈的大义!”   ☆、第84章 转折   谢娴望着那空荡荡的窗户,闭眼之间,竟是心如刀割,痛的不是分离,而是轻率,明明知道与常青完全不同的人,偏生还动了心思,在那黑洞里生出那等心思,那等心思……想到这里,恨不得速速死去,重新投胎一次,还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小姐……   偏生想什么不来什么,这样不安的焦灼里等待了一日,也没见瑞王的踪迹,只有王太监送来饭食,谢娴以为瑞王有事忙,腾不出精力搭理她,谁知连续过了几日皆人影不见,终于着急地问王太监道:“请问王公公,我那日跟太子爷说了谢家的心思,太子爷到底……”   王太监抬头迅速藐了藐谢娴,笑道:“回谢主子,太子爷英明神武,神机妙算,咱家也不知。”   谢娴听他这话,知道他不肯说,只得耐心再等,这一日正在房间里看书,忽听门“蹬蹬”敲响,站起来打开门,见谢灵站在门前,不由一怔,张口道:“灵儿……”   “姐……”谢灵眸光一闪,走了进来,见谢娴满面惊疑,笑道:“是太子爷让我来的。”   “他……”谢娴蹙起了秀眉,想起王思怡说的“她是唯一不被囚的”的话来,怔怔望着谢灵不语。   “姐怎么不让我进来?”谢灵也不客气,推门进了房间,在案几前坐下,打量着这房间,道:“这里跟太子那般也没什么区别,看来殿下还真真……”忽然嘎然住口。   谢娴回过身来,望着陌生的妹子,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灵儿,你跟太子他……”   “什么?”谢灵自己斟茶喝了一杯,把那杯茶一饮而尽,伸手玩弄着那茶盏,却不看向谢娴。   谢娴在她对面缓缓坐下,沉默许久,张口道:“灵儿投靠了太子?”   谢灵侧着头若有所思,很久才道:“也不算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长得也不错的。”   谢娴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谢灵把眼眸望向别处,仿佛怕姐姐再问出什么来,又道:“听太子爷说,阿爹想殉道,姐姐也要跟着?”说着,嘴角挂起不屑的笑容。   提起这个,谢娴心里有愧,道:“妹子,其实阿爹他……”   “不用跟我解释。”谢灵截住谢娴的话,道:“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是不会陪着你们做傻事的,我想谢家大部分都不愿意的,姐不会是掉下崖摔坏了脑子吧,阿爹发疯,你也疯了不成?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说着,忽然抬起头,眸光烁烁地望着谢娴,似笑非笑道:“听说姐姐被救以后,常青也很快出现了。”   谢娴的心忽然一跳,转而又有些伤心,自从自己出事回来之后,妹子不仅不没有关切问一句,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她善于掩饰,只勉强笑道:“我掉到水里,昏迷不醒了好几日,其他并不知,常大人有功夫在身,肯定比我也好得多。”   “哦……”谢灵长长的“哦”了一声,眼珠乱转,抓住那茶盏转来转去,道:“你知道吗?姐,我真以为你死了,男主也死了。”   谢娴低头不语,阳光淡淡地扑撒在室内,映照着姐妹两个朦胧而疏离的影儿,一直以来情谊深厚,可经过了这次生死轮回,竟对面不识,也不知谁离开了谁,抑或是,心照不宣地相约离去……   “灵儿,太子爷不是好人,你……”许久许久,谢娴开口道。   谢灵”嗤“了一声,道:“姐,太子爷不是好人,你呢?”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忙急急掩饰道:“我是说,皇家有什么好人?不过都是争来争去,胜者为王罢了,要我看,阿爹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气节殉道,还要拉上谢家一家子,那才不是好人呢。”   “谢灵!”谢娴忽地拍了桌子,站起来,柳眉倒竖。   谢灵扬了扬眉,道:“怎么,姐,阿爹说不得?”   “你……”谢娴想象从前那般恶狠狠地痛斥妹子一顿,可是却觉得这样子越发生分了,而且她自己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好了,姐,太子爷交给我的任务,我做完了,如今你怎么想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只有一句话,不奉陪。”说着,谢灵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灵儿……”谢娴一下拉着谢灵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回来之后,你怎么变得……”   “变得厉害了是吗?”谢灵转过身,淡淡地望着谢娴道:“姐,你没了,我自由了。”说着,甩开谢娴的手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道:“阿爹犯傻,姐犯傻我都不拦着,可是别拉着我,别拉着谢家,你们没权力决定别人的命,哪怕为了什么破大义。”说着,推门而出。   谢娴浑身一震,望着谢灵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斜阳在她的影子里渐渐变得稀薄,只见门被推开,一个宫中嬷嬷提着饭盒走了进来,见谢娴脸色灰败,道:“啊呀,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谢娴摇了摇头,见那婆子在案几上摆了一桌子饭,忽然道:“你去跟王公公说,说……我想再见一次阿爹。”   那婆子怔了怔,满面堆笑道:“好,好,我这就去说。”说着,转身出去了。   谢娴坐在案几前,也不提筷子,只怔怔地望着那一桌子饭菜,不一会儿功夫,听门外脚步声,王太监走了进来,面上颇有激动之色道:“主子……你可是回心转意了?”   谢娴勉强一笑,道:“我试试看。”   妹子说得对,自己无权决定其他人的命运,更无权去结束谢家所有人的命,阿爹性子耿介,自己这做女儿倒是应该劝劝才是,不知为甚,竟一下子被他说动了……想起来自己并不是那拘泥不化的人,怎么会……   王太监巴不得如此,转过身去禀告瑞王去了,那婆子则劝谢娴吃点东西,谢娴忖了忖,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喝了一碗粥,刚把碗放下,王太监走了回来,笑道:“请谢主子安,太子爷听了十分欢喜,只夸主子通达事理,这就请您过去呢。”   谢娴听了这话,笑了笑,点头道了声“好。”跟着王太监出了这房间,转过几处穿堂,来到了正殿,见瑞王负手而立,正站在那里等,迟疑了下,躬身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自己既然转了心,就不能得罪这位未来君主。   瑞王转过身来,笑着走到谢娴面前,拉着谢娴的手道:“妹子呢,活泼可爱,伶俐俏皮,姐姐则端庄娴雅,是孤的福气。”   谢娴心中一沉,道:“灵儿……”   “你家妹子是个聪明人。”瑞王眸光一闪,道:“帮了孤不少忙呢,嗯,也是个有趣的人哩,嘻嘻。”   谢娴心中砰砰乱跳,很想问问,妹子与太子是不是……可是又觉得这样问实在愚蠢之极,终于止住口,道:“太子殿下,是我糊涂了,如今这些日子已经想清楚了,我会去劝说父亲的。”   “果真如此?”瑞王眼眸一亮,紧紧握住谢娴的手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我也不瞒着你,你们谢家是文臣首领,这个时候,正得用的时候,事成之后,我封你中宫。”说着,见少女在灯火摇曳下娴雅如玉,不由低下头去,要亲她的脸颊,谁知被她闪身躲过。   瑞王脸色一变。   “殿下,我……我现在没心思,我正想如何劝父亲……”谢娴也不知为甚,本能地讨厌瑞王这样亲密,可又怕得罪他,忙忙解释。   “是这样啊。”瑞王点了点头,笑容变得越发意味深长,道:“那好,你先去,若是能劝成了你爹爹,自然是大功一件。”   谢娴心里吁了口气,悄悄把手放开,躬身道:“殿下,那臣女去了。”   瑞王“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不知在想什么,望着谢娴渐渐离去的身影,忽然问道:“娴儿,常指挥使是在你昏迷的附近找到的。”   谢娴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住,却强自镇定地转过身来,笑道:“是吗?大概是落的地方差不多。“   “是啊。”瑞王背着手,悠悠道。   谢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瑞王对她与常青起了疑心?那么……那么……   “你去吧。”瑞王开口道。   谢娴福了福身,低下头,出了殿门,王太监正在哪里等着,见谢娴出来,道:“谢主子请随我来。”   谢娴点了点头,随着王太监走到谢源被囚禁的房间,王太监打开门,谢娴走了进去,见父亲背身而坐,正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阿爹……”谢娴迟疑地开口。   谢源转过身见是谢娴,有些意外,道:“娴儿,怎么……”   “阿爹……”谢娴筹谋了下语言,道:“阿爹,我想了想,觉得……觉得……”   “什么?“谢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那张纸。   “那是什么?”谢娴不知怎样开口,便指着那纸问道。   “是我的陈书。”谢源脸色一变,道:“我要把四皇子的罪行大白于天下,看着天下谁会跟着这逆父之君!”   谢娴知道王太监就在附近,吓得忙道:“爹!”   “怎么?”谢源决心求死,自然不会怕瑞王偷听,因此声音十分大。   “爹……”谢娴猛吸一口气,道:“二皇子没了。”   谢源瞪大了眼睛,过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这……”   “爹,二皇子没了,皇上已病入膏肓,皇族直系已经……没人了。”谢娴咬着嘴唇道,其他事情上,她真说不过父亲,可是现实逼人,若是不辅佐瑞王,难不成也推翻了这皇朝?   谢源脸色大变,忽然跺足捶胸道:“哀哉哀哉,弑父杀兄,天理不容!”   谢娴听了这话,觉得有些羞愧,低下了头,可是想着妹子的话,又抬起头道:“阿爹,唐天子创贞观盛世,可不是也……”   “你想说什么?”谢源猛地抬头。   谢娴在父亲的眼目下有些畏缩,断断续续道:“我觉得……这是皇家自家的事情,只要是大周皇族,我们便北面侍君就是。”   “胡说!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见不得人的想法?”谢源怒气冲冲地训斥道。   “爹……”谢娴“噗通”跪下,含泪道;“女儿不孝,我……”   “别说了,走吧。”谢源一甩袖子,转过身道:“我知道你不甘心,走吧。”   “爹,我……灵儿,老太太……”谢娴脑海里一片混乱,讷讷道:“我愿意跟着阿爹,可是她们有何辜?阿爹,我们是不是……”   “滚!”谢源忽然怒喝一声,把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全仍在了地上。   谢娴眼泪哗啦掉了下来,低下了头。   “你不滚,我滚。”谢源冷冷地望着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女儿,大步向门外走去,被旁边两个太监一下拦住,王太监笑道:“尚书大人别生气……” 说着,进屋里来对谢娴道:“谢主子,尚书大人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您得慢慢劝,先回来吧。”   谢娴咬着嘴唇,站了起来,看着阿爹气得发抖的身影,心中不忍,道:“阿爹,我跟你一起,让灵儿他们……”   “滚!”谢源又是一声怒喝。   “走吧,谢主子。”王太监急切地催道。   谢娴怔忪半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哭到没了力气,想着这些左右为难的事情,竟枯坐了一夜。   晨光晓明,透过窗棂映衬进来,在地上泛起淡淡的金辉,谢娴望着那金辉呆了许久,慢慢地从怀里掏出药瓶,闭上眼到出三两颗放在手心里,正要闭眼吞下,忽听门外敲门声,道:“谢主子”,正是王太监的声音。   谢娴攥着那药丸,站起来开了门,见王太监笑着对自己道:“恭喜谢主子,谢大人现在让你过去哩。”说着,藐了藐谢娴,见其眼睛高高肿着,神色黯然,又道:“主子别着急,说不得谢大人又想开了呢。”   谢娴“哦”了一声,心道父亲如此坚决,怎么会想开,只是既然传召,自己也不好不去,只得点了点头,随着王太监走到谢源的房间,王太监推开门,谢娴迟疑着走了进去,见谢源站在窗前正发呆,见女儿进来,忙过去把门关好,道:“娴儿,我改主意了。”   “真的?”谢娴瞪大了眼睛,望着谢源。   谢源点了点头道:“其他人还可,你要保住……”沉吟了下,用极低的声音,道:“想办法去找常大人求助……”   ☆、第85章 献身   “常大人?”谢娴睁大了眼睛。   “是。”谢源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娴,摸着小女儿的发髻,面上颇有感喟之色,仿佛要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耳语道:“想法子去找常大人,我已是待死之人,自是什么也不怕,可是娴儿却死不得,记住,无论谢家发生什么事,你必须活下来,听到吗?”   谢娴诧异地望着父亲,讷讷道:“爹……”   谢源神色郑重而慨然,道:“答应爹。”   谢娴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咬着嘴唇没说话。   谢源惨然一笑道;“爹是要死的人了,娴儿竟……”   “我答应,我答应。”谢娴哪里抵得过父亲这些话,点头道:“我答应……”顿了顿又道:“爹,你若是不许我死,女儿也不希望阿爹,阿爹……”说着,说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流泪。   本来这种事情谢娴一劝,谢源就要勃然大怒的,可此时谢娴出口,谢源竟沉吟不语。   谢娴本心就不希望父亲去死,见了他这种神气,心中大喜,想要再加几句,又怕逼急了适得其反,只得道:“阿爹放心,我这就想法子去找常大人………”话音未落,忽听外面王太监催促道:“谢主子……”   谢娴与谢源对望一眼,谢源道:“去吧,娴儿,先别管我,把自己安排好就是。”   谢娴摇了摇头,见王太监已经站在门前,也不方便多说,只道:“爹,你等着我,千万不可做傻事。”   谢源没说话,谢娴不放心,便站在那里不肯走,望着阿爹的满头白发与苍老的面容,眼泪汪汪地哀求道:“爹……”   “好吧……”谢源长叹一声。   谢娴这才跟着王太监出了谢源的房间,一路走到正殿,见瑞王正跟一个道人说着什么,常青则站在瑞王伸手,一言不发,谢娴心中一跳,走过去对瑞王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好,谢尚书如何了?”瑞王本来脸色郑重,转过来时,已经变成了春风佛面。   谢娴想起父亲的话,筹谋了半晌道:“父亲似乎有意动,请殿下宽限几日,或有起色。”   “哦?那可太好了。“瑞王嘻嘻一笑,对那玄机道长道:“这是谢家长女,你们以前认识的。”   那玄机抚须笑道:“贫道当然认识,不仅认识,还深为佩服哩,殿下能到今日,此女功劳不小。”   瑞王抿嘴望着谢娴,道:“孤已经许为中宫。”说着,忽然看向了常青,却见常青神色漠然,无波无动,便又把脸转向了谢娴,见少女此时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不清表情,扬了扬眉道:“既然如此,便等着几日吧,孤也不想失去这个岳父的。嘻嘻。”   谢娴松了口气,对瑞王行礼道:“谢殿下成全,臣女告退。”   “好。”瑞王点了点头。   谢娴低着头向里面走去,经过常青的时候,忽然抬头,深深地望了常青一眼,眨了眨眼。   常青神色不动。   谢娴又低下了头,随着王太监出了正殿,一路逶迤回到了自己那房间,王太监见谢娴进门,正要转身离去,忽听谢娴道:“请问王公公,我妹子她现在住在哪里?”   王太监一怔,忽然笑道:“这个,咱家不方便说,请谢主子见谅。”   谢娴知道他嘴严实,问这个不过是引子,接着问道:“她……不像我这样吧?”   王太监第一个问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好再拒绝,沉吟了下道:“我只能说,小谢主子不像主子这般。”   谢娴点了点头,忽然笑道:“王公公,这宫里头大概很多人都像我这般吧?你可是辛苦了呢。”   王太监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讪讪笑道:“哪里,哪里”,话音未落,忽然悟到这是谢娴诈他话,猛地收住口,心道早听说这丫头厉害,先前只觉哭兮兮,如今倒是露出头来了,忙请了个安道:“谢主子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先去了。”   谢娴点头,王太监关了门,转身离去。   谢娴听他走远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把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慢慢的天色黑了下来,谢娴吃完了饭,便熄了灯,坐在案几前望着窗外,等了许久也不见踪迹,蹙了蹙眉,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么想着,未免有些失落,站了起来,把床幔铺开,正准备歇息,忽觉房间有人,转过身来,果然见常青站在那里。   谢娴抬起头,神色无波无动,静静道了声“常大人”。   “什么事?”常青的神情一如白日冷峻淡然。   谢娴沉吟了下道:“我父让我来找您……”便不再说下去。   常青也没有说话,两人默默相对,沉默了许久,常青忽然要转身要离开……   “常大人!”谢娴叫了一声。   常青停住脚步。   “常大人,父亲让我找您。”谢娴又重复了一遍,迟疑了下,终于道:“找您帮忙。”   “这是让人帮忙的态度吗?“常青冷哼一声,傲然望着谢娴。   “那常大人想要什么条件?”谢娴抬起头。   常青眯起眼望着她冷然的神色,走上前,一字一句道:“这是让人帮忙的态度吗?”   “所以才让常大人提条件的。”谢娴客气地一笑道;“从前又不是没谈判过。”   常青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阴沉,眉目之间还带着几分气恼,怔忪半晌,走到案几前坐下,把佩刀放下,冷冷道:“过来。”   谢娴站在那里没动。   “不过来?”   谢娴迟疑了,走了过去,淡淡问道:“大人……”   “别装样了,谢娴。”常青一把把谢娴搂在怀里,道:“现在宫廷护卫都是我的人,今儿就在陪我睡吧,你提的一切条件我都答应。”说着,手却摁住谢娴的麻穴,眸光烁烁地望着她,怕她又想不开咬舌自尽。   谁知谢娴一动不动,神色依然冷然无波,道:“我答应。”   “真的?’常青吃了一惊。   “是。”谢娴下首微颔,说的干脆利落。   常青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谢娴这样冷冰冰的,却答应他……   “事成之后,希望常大人救出我父亲,以及谢家人。”谢娴继续道。   常青犹然不信,道:“你真的答应?”   “我答应。”谢娴坐在常青的膝盖上,本来这样的姿势十分暧昧,她却做得光明正大,神态坦然冷漠,仿佛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常青沉默片刻,低头亲了亲她的耳边,道:“这可是你说的。”   谢娴没说话。   常青眯起眼,把谢娴打横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上,月光如华,映照着少女如玉的脸,发出潋滟的容光,在静谧的夜里更显得惊魄,俯下盯着的少女的眼眸,想从这冷然而淡漠的眼睛里看出她的筹谋,少女也瞪大了眼睛直视着他。   两人谋算过,相助过,亲近过,却又敌对过,谁也说不清此时此刻,谁欠了谁的,只是返回世间,谋算便是他们的命,就这样对望了许久许久,常青的手终于下滑而去……   少女脸色微变,却迅速又恢复了常色,没有羞色,没有缠绵,只有一片有一片的平静淡然……   男女情/事,本是欢喜,两情相悦,本是缠绵,可一个像是在殉道,一个则便索然无味了,若是……他还是爱她的话……   常青忽地坐了起来,道:“谢娴,你到底想怎样?”月光照着他赤果的上身与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的凄然。   少女没有说话,闭上了眼。   常青抬手把她上面的衣襟整理好,道:“说吧。”声音里带着几丝悲苦的绝望。   少女扶着床榻盘腿坐起来,静静地望着他道:“你去找阿爹了?”   “是。”常青躲避着谢娴的眼眸。   “说了什么?”谢娴抿了抿嘴。   “还不能告诉你。”常青沉着脸道。   谢娴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吗?”常青再也不是往日的冷然,墨玉里的涟漪渐渐卷成了滔天巨浪,涌到了眼前,便是翻江倒海的覆灭:“可你却打算给我之后自杀,自杀!谢娴,亏你想得出来,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女人!”说着,伸出手,看着手心里的药丸,颤声道:“干脆一起算了?”   ☆、第86章 出路   谢娴听了常青这话,低下了头,两人大约有一尺之遥,月光烁烁照在对面的影子,映在床幔上,显出清远而不可及的流离,而在这流离的边缘,是常青忍不住的瑟瑟。   谢娴见了这瑟瑟,那已经坚定明朗的心,忽然又蒙上了一层纱,抬起头讷讷道:“常大哥……”   常青冷冷地望着她,眼眸里泛起几丝哀伤的涟漪。   谢娴张了张口,一瞬间真想扑倒常青怀里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现在不知怎么办,可是想到若是这么做了,那种羞愧感又沿袭而至,接下来便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与混乱,那种混乱她真的怕了,因此又低下了头,死死抓住衣襟,不让自己冲动犯傻。   常青见她这等摸样,闭上眼半晌,又低头看着手中那药丸,道:“这是从哪来的?”   “阿爹给的。”谢娴声音竭力装作平静,掩饰着不经意的呜咽。   常青听了这话,忽地抬起头来,见到谢娴眼眸一瞬间的脆弱,心中一动,想着她素来的性子,知道这种事情也不能太急,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朝廷大臣都到了。”   谢娴合着眼睑,静静听着。   “太子很快会收网。”说到这里,常青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   “会大开杀戒吗?”谢娴忍不住问道,如今锦衣卫投靠了瑞王,杀人的事情自然会让常青来做。   常青见少女脸色有些煞白,嘿然道:“也不至于,单看那些人识相不识相了,又或者对太子是不是有用,比如象你爹,因为对太子有用,即使不投靠,太子也不会冒然杀之,但是太子的耐性有限,若是到了最后,你爹再不识相的话……”   “我爹有所改变的。”谢娴截住常青的话,想起谢源让她找常青的事情,咬了咬嘴唇,道:“常大……人,求你救我爹一命。”   “你不跟我换条件了?”常青扬了扬眉毛。   谢娴摇头不语。   其实这样的她,反而让常青有些安心,在黑洞里的时候,他好容易进了她的心门,却在出来之后被抛入了荒郊野外,她再也不认得他了,还找了许多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既伤心又愤怒,如今嘛……   常青忽然有些苦笑,好像又走近了些,回到门口了。   “文人就臭毛病就是多。”常青蹙着眉道:“很多人看着你爹不识相,也要发什么疯讲究什么大义,太子此时还有些耐心,就怕耐不住人太多,干脆杀人立威……”   谢娴听到“文人臭毛病多”的话,有些不舒服,却也没反驳,只低着头,望着常青下摆,此时常青盘着腿坐在她对面,手腕鲜红的伤痕在月光下映照她睁不开眼,想起在黑洞里喝血的事情,心里忽然涌出无穷愧疚,忽然抓住常青的手道:“常大哥,你听我说……”   常青正想着如何救出谢源,见谢娴如此,唬了一跳,抬头望着少女。   “常大哥,你……你很好很好,可我不是你的良配,本朝从来没有锦衣卫娶文臣之女的先例,你这样……这样……我很感激,可我真的还不起,真的……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说着,眼泪蜿蜒而下。   常青眯起眼,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常大哥,我说的是真心话,再怎样,我也嫁不了你的……”谢娴颤声道,且不说如今太瑞王一口一个“正妃”,即使自己嫁不了瑞王,父亲也不会让自己嫁给常青,谢家世代书香门第,如今又是文臣首领,嫡长女嫁给了锦衣卫的首领——谁也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你不用管。”常青倒也没生气,谢娴说得是实情,可那也是和平时期的实情,如今这样的乱世,正是修改规则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太子已经许下我了,等事情平息了,我会跟他求的……”   谢娴摇了摇头,道:“不中用的。”   “不中用?”常青哼了一声,道:“谢娴,别跟我说,你其实是贪图荣华,想做皇后娘娘,所以不肯……”   “不是。”谢娴截住常青的话,道:“我爹不会答应的,我想殿下他……应该也不会。”   “为什么?”常青扬了扬眉,道:“你还以为自己是绝世美人不成?殿下是什么人,我们经历了生死一回,还不清楚吗?”   谢娴只是摇头,她虽然对朝廷之事没有常青那么清楚,可是凭借着直觉,她觉得瑞王绝对不会让自己嫁给常青,即使表面上答应了,暗地里也会埋下黑手,并且父亲那边……文臣的体面,谢家的脸面,这是他们之间永远迈不过的坎,还有……   “你别管了。”常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有一个主意,可以救你父,也可以保存你们谢家的颜面?”   “什么?’谢娴瞪大了眼睛,面上带着期待。   常青见她凄婉的神情忽然点亮了,心中也有些欢喜,冷峻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暖色,道:“你父把这位置让出来不久行了?既不用死,也不用丢什么大义,直接养老,谢家全身而退,太子也不会太过为难。”   “这倒好。”谢娴听了,真真有种柳暗花明的惊喜,点头道:“让父亲退下来,把着首领的位置让出来,父亲既保存了名节,殿下又能得全了人心……”越说越欢喜,恨不得立时去跟父亲说,嘴角也带了笑意,道:“谢谢常大人!”   常青听到“常大人”的话,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欢喜过头,我也没安什么好心。”   谢娴怔了怔,脸上微红,没有说话。   “这样子总行了吧?”常青见佳人羞涩动人,心中悸动,爬了几步,幽香阵阵,忍不住想伸手,却又怕又把她吓退了,只得忍住。   谢娴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还不行?”常青沉了脸。   “不是,常大哥,即使这样,也很难的,且不说殿下,我爹也不会答应的……”谢娴话音未落,被常青不耐烦地打断道:“有完没完?谢娴,其实是你自己在找借口吧?”   谢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有说话。   “你听我说……”常青压住怒气,道:“听我说,你明儿去劝你父亲,让他转变心意,从尚书位置上退下来,太子心里巴不得这碍事的走人,因此必然会欢欢喜喜同意的,到时候你们谢家彻底退出这场争斗,其他的臣子见你爹不闹了,也没什么好闹的,大不了跟你爹一样退隐就是了,剩下的自然是想投靠太子的人……”   谢娴忽然抬头道:“那我呢?”   常青提高了这话,嘴角一弯,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道:“你急什么?”   “不是……”谢娴脸上微红,却不愿意让常青碰触,低下头甩开常青的手,道:“常大……人,我跟你说,后宫里头并不比前面差,若是我爹退出了,太子殿下怕是更不会放我走。“   “哦?”常青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对瑞王来说,谢家不闹了,自然是好事,可是为了拉拢文臣,娶了谢家的长女,也就等于谢家投靠了他,自然更是划算的……   “那个时候太子一定会跟我商量的,我会跟他提的。”常青沉吟了下,道。   谢娴蹙了蹙眉,道:“若是太子不答应呢?”   “吓……”常青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殿下跟我一样,非你不娶吗?”   谢娴听了这话,脸“腾”地红了,脑海里一片混乱,她自从被谢源说服以后,心里已经变成了晴朗乾坤,如今被常青一捣乱,又变成了阴阳不定,只觉心乱如麻,交织在三岔口里,也不知道该走那一边,忽然又开口道:“若是我爹不同意呢?”   常青冷着脸没有说话。   谢娴低下了头。   “找这么多理由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吧?谢娴,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想嫁给谁,我可以成全你。”常青讥讽道。   谢娴摇了摇头。   “难道还是殿下?你梦寐以求的就是中宫娘娘,是吧?”常青忽然发怒起来,道:“先是利用我把你们谢家救下来,然后再顺理成章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进而入主中宫,做你的皇后娘娘?谢娴,好算计,好谋略,不愧是谢家长女……”想到谢娴其实骨子瞧不上自己,满心可能是想做皇妃,常青的心就恨得要出血,那蒲扇式的大手渐渐抚上了谢娴的脖子,只想狠狠一掐,让大家同归于尽……   谢娴仿佛没有感觉这种威胁,只低着头望着床榻,静静不语。   ☆、第87章 突击   常青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心里越来越悲苦,自己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这么上心过,偏生她却是这样……   “你到底想怎样?说吧。”常青无力地把胳膊垂下,他爱了她,这就是他的命。   谢娴不说话,只低着头望着床榻。   常青望着她许久,忽然长叹一声,下了床榻,把衣襟穿好,拿起案几上的佩刀向窗外走去。   “常大人……”谢娴忽然站了起来 ,不敢看着常青,只眼望着地,讷讷道:“谢谢你……”   常青冷笑道:“这么谢?”   “只能这么谢了……”谢娴知道说这话十分残忍,可是她仍然要说出现实,道:“常大人,在我心里,我非常非常感激你……”说着,低下了头。   这种温情和声的话,在常青听来,却是一种更可怕的绝望,他靠在窗前站了许久,忽然转过身走到谢娴跟前,抱住她亲了过去……   谢娴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措不及防被他吻个正着,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见他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那种浓烈的气息淹没了自己,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想到也许这是他更为绝望的告别,心中生出一丝悲苦的味道,便渐渐把身子松散了开来,任由他索取……   可就这茫茫里,忽然感觉裙子里有只手,很快身体里有异样……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脑袋“嗡”地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却如何挣扎过常青,舌头又被常青砸住,无法咬舌,只觉得羞愧,痛苦,惊疑、恐惧蜂拥而至——常青与她相处那么多日,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即使有亲密也不会太过,今日他这是……疯了吗?   简直要疯了……   谢娴恨不得立时把眼前人掐死,或者把自己掐死,可她现在谁也掐不死,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只是这样的挣扎仿佛助威,扭来扭去只能加速这种无耻的进行,她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的冷汗,仿佛要大病一般,心里头一时绝望,一时羞愧,一时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常青把手从裙子里抽出,倒退两步,冷冷看着五雷轰顶到木然的谢娴。   谢娴此时翠依髻乱,衣衫不整,坐在哪里,似乎还不太相信眼前的事情,呆呆望着常青许久,恶狠狠道:“常青,你无耻!”   常青此时神色反而十分坦然,仿佛方才做了一件跟吃饭睡觉差不多的事情,淡淡道:“有本事现在自尽给我看?你们谢家不是一向三贞九烈忠孝传家的?”   谢娴气得眼泪流下来,却又硬生生忍住,颤声道;“亏我看错了你,以为你是守礼君子……”   常青扬了扬眉道:“君子?谢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说着,转过身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回头见谢娴还坐在哪里,似乎依然没从那打击中清醒过来,哼了一声道:“谢娴,有本事就自尽,死了以后别走远,奈何桥上等着你爹。”说着,消失在窗前。   谢娴愣愣坐在床上,发髻散乱,衣襟凌乱,叠着腿坐在,裙子都没有盖上,这个打击太大,大到她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本来以为自己与常青之间,可以这样平和温润地告别,虽然忧伤却是优雅的,谁知道,知道……   谢娴看着自己露出的双腿,“哇”地一声捂住脸,哭了起来,常青本来就是这种人,自己为什么想着……想着……   他本来就是混蛋,混蛋,跟自己完全不同的混蛋,自己却把他当君子,如今这是……   想起方才那一幕,羞愧得恨不得立时死去,可是想起常青临走那话,又觉得不敢,心里把常青恨到一千遍的时候,天终于蒙蒙亮了,朝阳的玫瑰色透过窗棂,扑撒在床幔上,这床幔是用皇家的淡黄色帛绸所做,此时映出淡淡的金辉,谢娴望着那光芒,心里生出几分绝望来……   都是自己不好,与虎作伴却总抱着侥幸之心,如今……   “谢主子……”门外有人敲门,正是日常给她送饭的婆子。   谢娴怔忪许久才反应过来,忙把衣襟整理好,头发梳开,道:“进来吧。”   那婆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施了一礼,把粥和各样小菜放在案几上,抬头见那床榻凌乱,这位谢主子的摸样也不似往日,不由诧异,却也不敢多说,收拾了正要走,忽听谢娴嘶哑着嗓子道:“嬷嬷,去跟王公公说,今儿我要去见父亲,再劝劝他去。”   “好,好。”那婆子笑嘻嘻答应了,转身退出了房间。   谢娴看着那案几上的饭菜许久,扶着床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身子下面有些异样,那羞愧又涌了上来,浑身发抖,又把常青恨了一遍,坐在案几上发了一会儿呆,喝了一碗粥便不动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王太监的声音响起,道:“谢主子……”   谢娴站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敞开门道:“王公公……”   “听说您……”王太监对谢娴请了个早安礼,上下打量着谢娴,见其眼脸肿着,不是从前的凌然,也不是灰败,却是气馁,仿佛打仗输了归来的哦将军,心中诧异,道:“主子,您这是……”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王太监嘻嘻一笑道:“谢主子,倒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找个宫里头的梳头嬷嬷来……”   谢娴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忙道:“不用了,时辰不等人,王公公请在门外等,我自己一会儿就好。”   王太监等她这话,只得罢了。   谢娴关上门,把自己头发挽起束好,见对着窗的案几前有镜子,过去看了看,唬了一跳,眼见镜中人眼睑肿胀,两颊却春艳夺人,看着十分怪异,忙用帕子浸了凉水,冰了一下眼皮,又擦了些粉,感觉正常了些,这才推开门,道:“王公公,咱们去吧。”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王太监抬头藐了藐,这才觉得好些了,笑道:“主子,请随我来。”   两人都是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谢源的门前,王太监推开门,谢娴一步跨了进去,见谢源正伏案写着什么,听门声,回头见是谢娴,站了起来道:“娴儿……”   “爹……”谢娴梳妆的时候,已经把话想好了,她很害怕父亲再在面前提起常青那混蛋,便抢先道:“我有一计,可以两全其美。”   “什么?”谢源感觉闺女今儿有些怪怪的,可不止哪里怪,就像死水微澜变成了怪石嶙峋,虽然看着诡异,却也比往日有些生气,笑道:“娴儿今儿是怎么了?开口就说这些。”   “爹……”谢娴想起王太监数次催促,知道瑞王不会让她留太久,急急道:“爹,你退下吧,把这文臣首领的位置与尚书的官推出去,天下也不会怪你什么,咱们谢家也可保全了的。”   谢源一怔,忖度许久,没有说话。   谢娴见父亲并没有坚决反对,知道有戏,忙又劝道“爹,你若是执意而行,虽然名节可以保全,但是朝臣怕是要空了的,您是文臣首领,你怎么做,很多文臣也会怎么做,皇族此时已经无人可掌,瑞王登基已是定局,若是逼得他大开杀戒,不仅文臣可能被屠杀一空,连带对着天下……又有好处呢?”   谢源听了这话,脸色终于变了。   谢娴见他这种摸样,低下了头不再说下去,其实她还可以说什么“为了个人名节断天下之根本是为贼”之类的道理,可是这是自己父亲,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何况谢源何等人物,这个关节不会想不到的。   果然,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源缓缓开口道:“娴儿说得对,是为父想窄了。”   谢娴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浑身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谢源道:“这事为父听娴儿的,可是有件事,娴儿须听为父的。”   “您说,爹。”谢娴的忠孝之心没有父亲那么重,其实本心里也不愿意让谢家全赔进去,见谢源松口,心里十分偎贴,被常青惊吓之后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不许嫁给四皇子。”谢源斩钉截铁道:“若是你嫁了,我就白退了。”   谢娴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忖度半晌,道:“阿爹,你说得对,那我一会儿子去跟太子爷说。”她对瑞王本无情意,甚至还有惧意,不嫁他倒是更好。   “不用,我去说。”谢源脸色肃然道:“该是我来说的事情了。”   谢娴正要说话,忽听外面王太监道:“谢主子……”   谢娴只得回身去开门,见王太监笑嘻嘻站在外面道:“殿下等着您呢……”话音未落,忽听谢源道:“王公公,我要见殿下,让小女回去吧。”   王太监一怔,道:“这……”   谢娴微微一笑道:“总要有个结果,公公放心,不会坏结果。”   王太监心中一喜,若是谢源肯低头,对他这种下人来说也是有赏的,忙道:“那我送谢主子先回去,再过来接尚书大人。”   谢源点头道了声“好”,谢娴被王太监送回了房间,王太监很快退了出去,谢娴知道谢家命运就在今日,一时怕父亲牛脾气犯了,得罪了瑞王,一时又怕瑞王不答应,一怒之下把谢家满门抄斩,也顾不得恨常青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到了晚上。   此时月色微澜,谢娴站在窗前,遥望着寿清宫的兽面刁檐,正猜测着事态发展,忽听门声轻微响动,刚要转身,忽地被人从背后抱住,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有人低低道:“爱妃……”   ☆、第88章 心意   谢娴瞪大了眼睛,一错身挣扎开那怀抱,回头望去,果然是瑞王,黑夜里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宛如窥探猎物的虎豹,正眯起眼望着谢娴,咫尺之近里,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见过太子殿下……”谢娴向瑞王行礼,声音沉静而淡然,只是仔细听去,还是带着竭力掩饰的颤音。   瑞王望着少女低敛的面容,见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个不停,显出内心的不安,不由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仔细打量着那端姿丽容,这摸样在后宫里也算得美丽标致的上乘人物,只是眉目之间有一股浩然之气,让男人有些望而生畏,谁知居然会……   “殿下……”谢娴笑道:“半夜来访,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说着,巧妙地侧过头,把他的手甩开。   “也没什么,过来看看你。”说着,瑞王径直走到谢娴的床边坐下,招了招手道:“过来。”   谢娴微微蹙了眉,不过也不好违抗,走到瑞王一尺之远里站住,忽被瑞王抓住手,拽到了近前,揽住她的腰笑道:“你怕我?”说着,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殿下!”谢娴见瑞王实在不成话,推了瑞王一把,“噗通”跪倒在地,道:“君子不欺暗室,殿下贵为一国储君,此时正是收复人心,秉承大义的时候,请不要做出这种妄为轻薄的举止,以小不忍而乱大谋……”   瑞王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沉默许久,忽然笑道:“谢娴,我有点明白了……”   谢娴惊疑地抬起头。   “今日你爹找我了,谈的东西想必你都知道了的。”瑞王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凉凉如玉,比方才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郑重。   “是。”谢娴低低道。   “我会什么反应,你大概也猜到了的。”瑞王的语气不容她逃避。   “是。”谢娴点头。   “说说看。”瑞王嘴角弯弯。   谢娴到了这种地步,也由不得退了,只得道;“这对殿下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殿下自然会允的,只是我的事情会有些波澜,殿下觉得放下有些不甘,可是硬来有些失面,因此夜间来访,想来个……想试探一下我的心意。”她差点说“霸王硬上弓”,好容易急刹车,瑞王今晚来应该有这个意思,当然,他决不会象常青那般喜欢她才……,而只是用这法子逼着谢家与文臣门上他这条船。   瑞王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道:“不错,不错,谢娴,你有些意思,孤再问你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你猜孤方才跟谁喝的酒?”   谢娴怔了怔,道:“是……父亲?”刚说出口觉得自己傻了,谢源能退就不错了,怎么跟这种“弑父杀兄”的主子喝酒?因此摇头道:“臣女不知。”   “是常青。”瑞王干脆利落道,却再也没说下去,而是仔细盯着谢娴的眼眸,不放过她眼里的一丝变化。   谢娴果然色变,却迅速低下头去,不让瑞王看到自己的脸,淡淡道:“原来是常指挥使。”   “是啊……”瑞王故意拖长了强调,仿佛觉得十分有趣,歪着头道:“你可知他对孤提出了什么?”   谢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很快摇头道:“不知。”声音十分平静。   “他说他想娶你。”瑞王把手撑着床,抓住叠着的被靠着,懒懒地靠在上面,道:“这就跟商量好了似得,白日你父说不要孤娶你,晚上常青就说要娶你,孤很有疑心呢……嘻嘻。”   他的语气十分坦然轻松,可是谢娴却觉得脊梁发寒,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低着头咬着嘴唇。   ”你说什么办呢?爱妃。“瑞王把头靠在被上,闲散地把脚翘起,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孤的爱妃别人看上了,这可怎么办?”   “殿下……”谢娴越听越害怕,忙道:“您英明神武,心怀万里,又何惜一女子?”   瑞王听了这话,笑嘻嘻的面容忽然沉了下去,闭上了眼。   谢娴跪在那里沉住气,一动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许久许久,久到已经谢娴以为瑞王睡着了的时候,忽听瑞王又缓缓开口道;“谢娴,你想嫁给谁?”   谢娴浑身一震,抬起头望着瑞王,见瑞王靠在床榻上,把束冠拿下,散开一头墨黑的长发,逶迤在月白牙色的床幔上,月光透着窗栏散出清辉,映着那张清秀的面容,显出潋滟的诡异。   “想嫁给我就爬上来。”瑞王紧紧闭着眼,此时此刻,他没有称“孤”,而是称“我”。   谢娴蹙了蹙秀眉,没有动。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你不是胸怀天下的女子吗?若做不到中宫娘娘,如何能施展你那志向抱负?”瑞王终于睁开眼,那张脸在月影下半明半暗,语气不是往日的轻盈,而是变得郑重而凛冽,道:“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你不会不清楚,且不说掉崖之后谁救了谁,谢娴,我要回答,你想嫁给谁?”最后那句话,几乎一字一句,含着雷霆之势,天子之威,海啸之怒。   谢娴听到“掉崖之后谁救了谁”的话,浑身禁不住发抖起来,她早知道瑞王精明,没想到他如此厉害,果然让他知道了,而且……而且……   “你放心。”瑞王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男人,他救了你,你心存感激也是寻常,只是我现在问的是,谢娴,你想嫁谁,你应该不是那种为小情所困的女子,别让我瞧不起你,谢娴!”   谢娴听了这些话,浑身战栗,只觉得瑞王一层皮一层皮把她剥了下来,露出那心底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谁都不想嫁,殿下。”谢娴忽地低下头,眼泪横流,蜿蜒而下。   瑞王一怔,沉默了许久,点头道:“好,好,四面周全,平衡所有,不愧是谢家长女,不过呢……”说着,又靠在了叠被上,叹了口气道:“这性子不得好儿啊,你们姐妹两个均和一些就好了。”   “什么”谢娴不知瑞王为什么提起了谢灵。   “那日之后,宫中惊慌失措,人心惶惶,你妹子来找孤,跟孤说要投靠孤,说她出头的机会来了,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哩……”瑞王扬了扬眉,却没有睁眼,仿佛看到了十分可笑却有趣的事情,忽然又睁开,对谢娴眨了眨,道:“孤听说你们姐妹相依为命很多年,你没想到吧,自己死了之后,你妹子居然说自己什么放了,哦,对了,叫解放,嘻嘻。”   谢娴摇头道:“殿下误会了,也许妹子她是……”说了半截,看着瑞王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说不下去了。   瑞王看着谢娴的面色,又闭上了眼,道:“你回来之后,你妹子又找孤,说她改变主意了,若是让她帮孤的忙,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谢娴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颤抖,妹子实在太大胆了,瑞王是什么人?皇族岂会受你威胁?何况在他掌中囚的条件下……只是瑞王居然答应了她的条件?也许是……觉得好玩?谢娴抬头藐了藐床上的瑞王,见其正闭着眼,神色悠然,嘴角弯弯,配上这样清秀的面容,这样墨黑的长发,本是极好的海棠图,只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之后……   越是如此越是可怖……   “你怎么不问什么条件?”瑞王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怎么?看孤长得好,改变注意了?”   “不是。”谢娴脸上一红,又低下了头道:“殿下,我妹子她……小孩子性子,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唔……我明白了。”瑞王沉吟着道:“这就是她对你怨恨的地方吧……”见谢娴气愤地抬头,微微一笑道:“你总是把她当小孩子对待,可她比你小不了几岁,你低估她,难道她不领情……”   谢娴蹙着眉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眼见瑞王笑得十分欢喜,低下了头道:“殿下说得对,是臣女做错了。”说着,用力抓住衣襟,紧紧的。   瑞王见她已经退到了墙角,便也不再相逼,叹了口气,用无奈的声音道:“孤索性告诉你,她说她帮了孤这么多,只求一件事:让孤做媒,把她嫁给常青!”   ☆、第89章 吃醋   瑞王仔细盯着谢娴的眼眸,嘴角弯弯,很有趣,不是吗?   很有趣……   掉崖确实不在他的算计之内,可是一切因此而变得更有趣,也不错呢……   “殿下的意思是……”谢娴抬起头,望着瑞王。   “不要跟孤玩这种心计,爱妃。”瑞王忽然脸色一沉,道:“现在是孤在问你。”   谢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道:“殿下,妹子年纪小……”   “她不小了,她只比你小两岁。”瑞王讥讽道:“爱妃又在打太极。”   “我不同意。”谢娴猛吸一口气,面上显出毅然之色,道:“殿下的决定,臣女不敢干涉,可是臣女本人不同意,因为谢家既然退出,就要完全退出。”   “哦?“瑞王挑了挑眉,懒洋洋地把床穗子一打一打,吹了口气,道;“只有这一个因由?”   “殿下。”谢娴淡淡道:“人心是最可不测的,还是不要测的好。”   瑞王一怔,忽然哈哈一笑道:“好,这话说得好。”说着,沉吟了下,俯□来挑起谢娴的下颌,道:“你这样聪慧,孤也又舍不得了……”   谢娴甩开那只手,静静道:“殿下将有四海,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不一样啊。”瑞王叹了口气,一下躺在床上,摊开四肢滚来滚去道:“孤没了对手,又没了同伴,会很寂寞啊。”   谢娴没想到这皇族太子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止,一时张口结舌……   “怎么?”瑞王见谢娴不说话,滚在床边,冲着谢娴眨眼。   “没什么。”谢娴低下了头。   瑞王“噗嗤”一笑,却没有说话,把身子翻过来,仰面望着床幔,许久才悠悠叹道:“该死的都死了,该倒的都倒了,峰顶本来留了一个位置给爱妃,爱妃却不肯识相,自己爬了下去,你说这可该怎么办呢?”   谢娴沉默不语。   “这说明你野心不够啊,谢娴。”瑞王啧啧道:“你大概被谢源那老古董教傻了,只知道有抱负,却没法子把它变成野心,可是你要知道,孤若只是有抱负没有野心,早就坟头长草了,只有不计任何代价的野心才能爬到峰顶,知道吗?小娴娴……”说着,他侧过身来,抚摸着谢娴的发髻,一点点捋到了背后的脖子。   谢娴被摸得浑身不舒服,后退一步道:“殿下,您太高看谢娴了,谢娴不过平凡女子,只希望嫁入平凡之家,做普普通通的平凡妇人罢了。”   瑞王嗤了一声,不再说话。   月生东方,清辉遍地,两人都静默了下来。   “我说。”瑞王闭着的眼,喃喃道:“谢娴,你觉不觉得常指挥使有些怪怪的?”   谢娴听瑞王提起常青,浑身一震,低下了头。   “长得那么好看,却整日一副欠债脸,唉……若是他有趣些,孤真想让他做内侍啊。”瑞王咽了口唾沫。   “啊?”谢娴张大了口,常青虽然长得俊朗之极,却气势逼人,没人敢往别的地方想,谢娴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提起常青,还是从未来天子嘴里,脑海里不知为甚,忽然浮现出常青与瑞王在一起……脑袋嗡地一声,觉得自己简直罪过之极,摇头道:“不要。”   “不要什么?”瑞王侧过脸来,笑嘻嘻地望着谢娴。   谢娴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苦笑道:“殿下饶了我吧。”   “其实你跟常青也不合适,知道吗?”瑞王把长发撩了起来,垫上枕头,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道:“你们都太正经了,你跟孤很适合,你妹子配常青挺好的。”   谢娴不知这雄韬伟略,阴险狡诈的瑞王为什么又变成了知心好友,可是他可以如此,自己却不能大意,只苦笑了笑道:“殿下误会了,我没有想嫁给常青……我们谢家是不会……”   “知道了……”瑞王打断了谢娴的话,打了个呵欠,道:“孤要睡会儿了,今儿就睡这儿吧。”   “殿下……”谢娴有些尴尬,道:“这样子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瑞王睁开眼,似笑非笑道:“这个宫里头,谁敢说孤的不是?”   谢娴沉默片刻,忽然道:“秦二世而亡。”   瑞王哼了一声,翻了过身,脸冲着墙里,酣然睡去。   谢娴则跪在床前低着头。   晓明的初光渐渐从窗棂里透出,生出几丝暗夜之前的光辉,照在少女脸上,身上,映出容光来,染着那张青春如玉的面容,却无端里透出沧桑之意,少女也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姿势端庄、标准、优美。   茫茫里瑞王睁开眼,迷迷糊糊道:“小德子,什么时辰了?”   谢娴张口道:“殿下。”   瑞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谢娴房间,翻了个身坐起来,望着谢娴道:“咦,你一直跪在这里吗?”   谢娴心里大骂,面上却静静道:“是的,殿下。”   “真是傻孩子。”瑞王叹了口气,拍了拍床榻道:“上来睡就是了。”   谢娴脸色一沉,没有回答。   瑞王瞧着她仿佛生气的脸色,嘻嘻笑了起来,伸手捏着她的脸道:“你也太假正经了些,不过也有些意思,若是这样的女人压在身/下……”   “殿下!”谢娴脸色已经掩饰不住怒气,甩开瑞王的手,拧眉道:“昨儿您已经答应了,非礼勿言。”   “好,好。”瑞王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道:“叫老王来,孤要洗漱。”   谢娴脸色铁青,站了起来,出了门,见王太监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满面堆笑,低低道:“恭喜谢主子。”   “没什么好恭喜的。”谢娴沉声道,她一向给人留颜面,却被这不拘小节的瑞王要打败了,道:“王公公,请让殿下的随从过来,我回避一下。”   王太监惊诧地望了谢娴一眼,见谢娴衣冠整齐,却满面怒气,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也不好多问,道:“谢主子请随我来。”说着,领着谢娴绕过一个穿堂,走到一间房间里,推开门道:“主子在这里等着。”   谢娴点了点头,进了那房间,见里面陈设与自己那间并无异样,刚刚回身要吩咐几句,见王太监已经从外面把门关死了,只得住口,走到案几前,仔细忖度着眼下的形势,自己已经表态了,瑞王会怎么做?妹子她……还有,还有……那个混蛋!   忽地想起常青那日可怕的行为,那羞愧便铺天盖地淹没而来,他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无耻……   这么无耻的人……   根本跟自己就是不是一类人!等这件事情了了之后,就让阿爹带着谢家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到乡下做悠然自得的耕读之家,弟弟们好生读书,妹子们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   正忖度间,忽见窗前恍惚一个身影闪过,眨眼之间,那人影已经不见了,谢娴怔了怔,赶忙过去要关上窗户,刚刚要插上插销,却见窗户忽地被一下推开,她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窗户里跳进一个人来,果然是常青。   “你……干什么?”谢娴攥着拳头,想起那日,恨不得扑上前掐死。   常青的脸色比她还要差,眼角不停地跳动,跳动,转身把那窗户关上插好,上前走了一步。   “你想做什么,常大人,这是寿清宫,太子……殿下就在不远的隔壁。”谢娴颤声道,不知是害怕还是憎恶,还是……   常青不说话,只是一步步逼进谢娴,谢娴不知他这是发的什么疯,见他要把自己向床上逼,一转身向门前跑去,刚刚到门口,被常青从背后抱住,“来……”谢娴刚刚喊到一声,便觉得嗓子一麻,被点中了哑穴,那颗心砰砰几乎要跳出来……   常青怎么了?   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对瑞王说的那些话……   这么快就……   正忖度间,见常青已经把她转了过来,摁住她的双肩,面色十分狰狞,眼眸里全是杀气,道:“你昨夜跟太子……跟太子……”说着说着,已经说不下去了。   谢娴此时不能说话,却也双眸冒火,恶狠狠地瞪着常青。   常青见她这种表情,一言不发,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正要放在床上,脸上被恶狠狠一挠,多了几处抓痕,可是这点伤与心里的痛比起来算什么?他真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留太子过夜,自己不过多摸几把,她就哭得死去活来,如今被太子……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要弄死她,弄死她……   这个贪图权势的女人!   ☆、第90章 攻守   其实他们本来还可以隔着幔帐,彬彬有礼地攻守相安,可是一旦揭了那幔帐,便是再也不能伪饰的拼杀……   似乎是故意的,常青没有点谢娴的麻穴,只是摁住她的双肩,从袖子里抓出那针囊扔在地上,谢娴见他抓自己的胳膊,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常青不闪不避,脸上迅速多了一个掌印,可是他只是冷冷望着她,眼眸里杀气越发浓烈……   天知道他忍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却换得这竭力的挣扎,这冷漠的相对,这捉摸不定的心……   而这个女人却……   常青眼角一跳,手上用力,只听“哗啦”,谢娴的裙子被撕扯开来……   谢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常青疯了!感觉常青的手已经摁住了她的亵裤,吓得几乎六神无主,慌乱之极里,咬住了舌头,却觉得双颊一痛,被迫张口,嘴里多了一层麻团,知道常青这次要动真的了,脑袋“嗡”地一声……   可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发疯?   即使知道了自己的建议也不至于……   想起他方才说的那话,终于有些明白了,此时此刻,那临危不惧的习惯终于发挥作用,谢娴忽然停止了挣扎。   常青发觉身下的人忽然一动不动,抬头望着谢娴,见少女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眼眸里全是惊恐,怕自己心软,又低下了头,把手摁住……   “呜呜……”谢娴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流了出来,却拼命眨着眼咽了回去,方才的不忍她看到了,她真怕常青为了不忍再也不抬头看她就……   常青此时也浑身出汗,恨她是一回事,可眼前又是一回事,那些梦寐思之的情形惊心动魄于眼前,却反而有些胆怯了,听到“呜呜”声,抬头看着谢娴,正对上那双若有所言的眼眸,可此时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不知所至,看着谢娴半晌,也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谢娴见他肯看着自己,迅疾把袖子扯开,把朱砂痣横在常青眼前……   没法子,在这种情形下,识时务为俊杰,若是硬来,只能更加激怒了这疯子,让自己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她还想着带着谢家退出这些可怕的纷争,过太太平平的安稳日子,再也不跟这些权力疯子有任何牵扯的,若是婚前失贞,不用说带着谢家离开,她又有何面目立足世间?   谁知常青眼眸迷蒙,望着她只是发怔。   谢娴此时只觉心中屈辱到了极点,可依然咬着牙瞪着他,把胳膊给他看。   许久许久,常青他迟疑了下,握着谢娴的胳膊低头看去,见那朱砂痣在皓雪上艳艳盛开,终于明白谢娴的意思,却一动不动,望着那朱砂痣发呆。   谢娴这辈子还没这么尴尬与羞辱过,见常青就这么晾着自己,把他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却偏生不敢太多挣扎,怕激怒了他,只拼命眨着眼睛,眨着眼睛,希望常青看在……上,放过自己。   许久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常青拿开了谢娴嘴里的麻团,又解开了谢娴的哑穴。   谢娴得到自由第一反应就是喊人,可是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自己与常青这摸样,叫人来观赏吗?因此只张了张口,颤声道:“常青,快放开。”   常青不答,只木木地握着她的胳膊。   “听到了没?”谢娴让自己颤抖的声音尽力平静一些。   常青不答,俯□去,很温柔地亲吻她的红唇,谢娴迟疑了下,终于没敢拒绝,听凭他在自己樱唇里索取,许久许久,常青放开,叹了口气道:“你也没给他?”   混蛋!你说呢?谢娴木着脸怒视着他。   常青见谢娴的脸色,知道她正在恨骂自己,可是这女子实在包装得太严实了,若是现在不问,永远别想撬开她的口,因此又结结巴巴道:“他昨晚……亲过了吗?“   谢娴若是对常青无半点情谊,自然会审时度势地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此时她快气疯了,气得已经冲到了理性的临界点,就差扑上去打死他了,因此嘴唇一直发抖,一言不发。   “亲过了?”常青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把身子紧紧贴住谢娴。   “没。”谢娴见这变态的攻势下终于投降,张口否认。   常青似乎松了口气,想再亲谢娴的嘴唇,却被她侧头闪过,只亲到了脸颊,便有些不甘心,道:“那次我亲眼见他亲过你的,你也没躲开,可见你又在说谎。”   谢娴干脆闭上眼。   常青见谢娴不搭理自己的无理取闹,纠结了许久,终于觉得应该是没亲到的,否则按照太子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如今也不可能是处子了……想到这里,终于坐起来,把谢娴的裙子提上。   谢娴茫茫里感觉他这么做,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暗自吁了口气,却一直闭着眼,免得看着常青,再流露出什么表情刺激到了这疯子。   “你的身子只有我能亲。”常青紧紧抱着谢娴,亲着她的脖子,霸道的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孩子气。   谢娴把头再向里一拧。   常青亲了一会儿,把头埋在谢娴的肩头,道:“我昨儿跟太子说了,想娶你为妻。”   谢娴默默无语。   “你怎么跟太子说的?”常青拧过谢娴的脸。   谢娴冷冷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别告诉我,你拒绝了。”常青呼啦啦沉下脸来。   “常大人……”谢娴淡淡道:“不是所有人都象常大人那般有福气,可以为所欲为的。”   “什么?”常青的心忽然如堕冰窟,经过了黑洞那段,他对她总存了几分指望,而如今……   谢娴见常青那可怕的脸色,倒也不敢说得太过,解释道:”我们谢家要退出,就要退的干干净净,不会再跟这些有什么关联了。“   “什么意思?”常青手上用力,捏得谢娴的脸颊。   谢娴觉得下颌疼痛,却也忍住,蹙着秀眉道:“我爹说过了,既然要退出,就不能让我再嫁给太子,你明白吗?我不能嫁给太子,也不可能再嫁给你……”   “我不明白。”常青冷冷道:“我不管你那个疯疯癫癫的爹怎么想,你必须是我的女人,天王老子也不行。”   谢娴一时语塞,怔忪半晌,气道:“常大人这么幼稚,是如何当上三品指挥使的?”   “幼稚?”常青的额头一下下跳着,道:“你这么想?”   谢娴不说话了,把头拧了过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常青品咂着谢娴的那话,谢源不让谢娴嫁给太子,这很合他的心意,若是谢家真的退出了去了乡下,他到时候再去乡下找她也不晚,至于谢源同意不同意,他自然有法子让他同意的——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收拾不了一个退仕尚书吗?要命的就是眼前这位的心思了……   想到这里,常青上前抱着谢娴,轻轻道:“娴儿……”见谢娴死死闭着眼,一副绝不理你的摸样,缓声道:“黑洞的时候你忘记了?”   谢娴闭眼不理。   “你还主动想……”常青说了半截,忽见谢娴睁开眼,羞怒道:“常青!”   “你不承认吗?”常青冷笑。   “你闹够了吗?”谢娴的脸红如滴血,道:“快走吧。”   “你不许嫁给别人。”常青看了看天色,知道要离开了,却不放心,唯恐谢娴回到乡下便嫁了人,因此嘱咐道。   “管你什么事?”谢娴蹙着秀眉,道:“常大人,我跟你什么有关系吗?”   常青本来坐起来想走,听了这话,气得回了头瞪着谢娴,见谢娴也恨恨地望着他,两人眼眸拼杀许久,常青忽然冷笑起来,俯下/身子在谢娴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身上哪处我没看过,哪处我没摸过,连……”话音未落,忽然脸上着了一耳光。   “谢娴!”常青翻身摁住谢娴,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娴被常青那话也气疯了,只是她素来文雅,也骂不出什么特别的话,只狠狠道:“我绝对不会嫁给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宁死也不会!”说着,伸手又是一个耳光,这是这一耳光被常青一下抓住了手,那英俊的面容起了戾气的雾气,扬了扬眉道:“哦?别装了,谢娴,若是你真的要嫁人,你敢拍着良心说你那个相公说,你是干净的吗?”   谢娴脑袋”嗡“了一声,抬头盯着常青,知道常青是故意气她,心中怒到了极致,再也顾不得什么,冷笑道:“我守宫砂在,你奈我何?”话音未落,便后悔了,这不是……   果然,常青扬了扬眉,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   ☆、第91章 求亲   “不是!”谢娴脸忽然红了,深吸了口气道:“常大人,我……刚才太激动,说错了。”   常青本来要发飙,听了这话,低下头,望着谢娴。   少女回避着他的对视,越过他的肩头,望着头顶的床幔,晨光潋滟,映着金光一片,扑撒在常青面上,显得异样的俊朗,她忽然紧紧闭上眼……   “干嘛不敢瞧我?”常青拧着她的脸,沉着脸,她还是一贯地让他失望,不过也没有到绝望,毕竟她不可能跟太子成亲了……   “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常青用力捏着谢娴的眼睛,见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眨个不停,想着自己最大的心结终于揭开,猛地把谢娴抱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一定会是我的。”   “疯子!”谢娴被常青搂得喘不过气来,气吁吁道:“别这么无耻,常青。”   “还不是?”常青森然笑道:“我终于从太子身边把你抢回来了。”   “我谁也不会嫁的。”谢娴挣扎了许久,挣脱不开,只好蹙着眉道:“你做梦。”   “你不嫁没关系,我娶就行。”常青忍不住想吻谢娴的嘴,却被谢娴扭来扭去躲开,只得亲了一下额头,,斩钉截铁道:“等大事一了,我去乡下找你。”   “你做梦吗?常指挥使。”谢娴冷笑道:“太子不要的女人,你自己娶来,不想活了?”   “太子不要?”常青一怔,俊脸忽然沉了下来,越来越狰狞,咬着牙道;“把话说清楚。”   谢娴却不再说话,闭上了眼。   “你上赶着巴结太子,太子却没要你?”常青越想越怒,气得把谢娴摁在墙上。   谢娴睁开眼,眼眸里全是不屑,冷冷道:“常大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常青听了这话,怒发如狂的心忽然注入了一股冰凉,忖了忖,终于觉得是自己想差了,按照谢娴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巴上太子,太子那种人也不可能放过送上门的肥肉,何况他娶了谢娴是有利可图的,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谢娴拒绝了太子……   谢娴拒绝了太子?   想到这个结果,满腔心酸与悲苦全化作了欢喜,板着谢娴的双肩道:“昨夜你是不是……你拒绝了他对不对?”   谢娴闭眼不答。   “你一定是拒绝了他,这说明……”常青嘴唇微微颤抖道:“你心里有我对不对?”说完忽然先闭上了眼,怕谢娴冷笑或者反驳,停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动静,不由睁开眼,见谢娴依然闭眼不理。   自从出了山谷,常青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只觉得漫天柔情淹没了每个毛孔,恨不得把眼前人立时吞下肚子去,猛地搂住狂吻道:“娴儿,娴儿……娴儿……”   “你要干嘛?”谢娴惊吓不小,方才还吵得厉害,此时却又……   常青见少女眼眸里闪过惊恐之色,不敢再造次,只抬着她的脸,道:“我只要你说一句。”   谢娴拧着秀眉道:“常大人,我很奇怪,这皇宫内院是你自家宅院吗?你如何在这般来去自如,当太子是傻子吗?”   常青“嗤”地一笑,扬了扬眉道:“现下在这宫里头,我比太子更自如,你信不信?”   谢娴哼了一声道:“我在史书上从没见过功高盖主会有好下场。”   “我读书少,不懂。”常青叹了口气,抱住谢娴道:“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的,有你就足够了。”   谢娴本来满心排斥,听了这话,心中一软,默然无语。   “你什么时候走?要走尽快走。”静静的拥抱里,常青忽然开口道。   谢娴一直闭着眼,听他说起正经事,忍不住开口:“我爹应该与太子殿下商量好了,到时候公布出来,我们就可以离开了。”说着,忽然想起妹子谢灵要嫁给常青的事情,而自己现在却靠在常青怀里,若是让妹妹子知道……   忽然生出几分愧疚道:“你干嘛,快放开我。”   常青本来抱着她好好的,见她又挣扎,忙哄着她说别的道:“要走要尽快,太子怕是不日就要翻脸。“   谢娴果然不再挣扎,瞪大了眼睛道:“他这是要……”   “清除异己。”常青脸上的杀气一闪而过,见少女有些害怕,忙拍了拍她的背,道:“放心,不关你们的事情,就是管你们的事情,我也有法子把你们救出来。”   谢娴不答,沉默片刻道:“寿清宫要重演当年的玄天宫变?”   常青“嗯”了一声,道:“哪个皇位不血流成河?即使当年……”忽然止住口。   谢娴听了这话,眼眸里浮出几分氤氲,叹息道:“我如今越发觉得你的法子对了,谢家搀着里头有什么意思?其实在那日抄家的时候,我就想这事了,这些朝廷纷争真真无趣,说的是什么忠君爱国,骨子里还不都是利益之争?赢了荣华富贵,输了则身死族灭……”   常青很少见谢娴跟他说这种心里话,不敢打扰,甚至胳膊也不动一下,唯恐她察觉了又不说了,只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谢娴熟读史书,对本朝政事也十分熟谙,被常青那话勾起了感慨,索性一气说了下去道:“我想即使将来弟弟们长大了,考上了举子入朝为官,也不求他们为官做宰,而是远离这些皇族纷争,本本分分地做个地方小官,造福一方,便是谢家的大造化了。”   常青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们的孩子也要这样。”   谢娴一怔,忽然意识到常青的意思,脸“腾”地红了,道:“常大人,我不是劝你,你真的做梦,且不说太子不会同意,便是我爹也不会……”   常青冷哼一声截住她的话,道:“我不是你,想要的东西都不敢认,我要的东西,天下没人阻得住!”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谢娴咬着嘴唇怒道。   常青见她红唇微微翘起,那端庄的摸样忽然变得俏皮可爱,忍不住堵住那潋滟的红唇,用力吸/砸起来……   “喂……混蛋!”谢娴正要说话,被常青吻个正着,挣扎许久才被放开,柳眉倒竖,气喘吁吁,怒道:“常青,你再这样,我永远不要跟你说话。”   “好。”常青嘴角弯弯,道:“我不这样,你要一直跟我说话。”   谢娴怔了怔,脸上一红,知道被他抓住了把柄,撇过这话头,沉了沉心,正色道:“常大人,我认真说的,我们之间不可能的,太子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他怎么会允许……”   常青扬了扬眉。   “何况我爹连太子都不让嫁,怎么让嫁给你呢?”谢娴想起谢源那几日对她的训斥,就禁不住浑身发抖,那样光明正大的言辞,映照得她羞愧欲死,若是让阿爹知道她居然跟锦衣卫有私情,那爹会是……想到这里,恨不得先把自己掐死。   “你听到了吗?常大人。”谢娴紧紧抓住常青的衣襟,道:“别做梦了,别逼我了好吗?”   常青见少女面上全是惶恐,皱了皱眉,却也没再相逼,道:“你先去乡下再说。”   谢娴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常青不忍心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温馨,把谢娴脸抬起来,见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样爱哭。”   谢娴眨了眨眼,泪水滚落而下,道:“常大人不知道书香门第里的规矩,命可以没有,名声却不能毁的……”   “我知道。”常青沉声打断谢娴的话。   “我爹不可能答应的,而且若是他知道了,我……我……”谢娴浑身发抖起来,她自幼崇拜父亲,又常以贤德贞守自居,想到与常青在一起,这一切都化作了笑话,还有妹子若是……   她几乎不敢面对这一切……   “好了,好了。”常青感受到她的恐惧,忙抱在怀里,柔声道:“我知道了,咱们想办法就是……”   “没什么法子,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法子。”谢娴挣扎道:“你不懂的,常青,你这粗人不动的……”说到一半,忽然有些惶然,抬头望着常青,果然见常青面沉如水,似笑非笑道:“粗人?”   “不是。”谢娴虽然不愿不顾一切与常青在一起,却也不愿意伤他自尊,忙讷讷解释道:“我说错了。”见常青眼眸里闪过受伤,心中愧疚,忙握着常青的手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常大哥。”   常青哼了一声,她果然还是看不起他?意识到这个事实让常青心痛,可也舍不得放弃来之不易的索取机会,道:“那你怎么赔?”   谢娴眨了眨眼,道:“我……”   “主动亲我一下,一笔勾销。”常青冷冷道,见谢娴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在摇头,忽然转了脸色,道:“你果然瞧不起我。”他发现自己装可怜比较有效,因此语气里把伤心带了出来。   谢娴觉得常青这要求十分无耻过分,可在这种情形下,却说不出训斥的话来,低下头忽然见自己握着那手腕上的伤疤,想起他对自己的深情,心中一软,咬着嘴唇道:“常大人,若是……若是这么做了,你可不可以就放手了?”在她心里,礼教名声自然比情更为重要,若是能一吻了孽缘,自然划算……   ☆、第92章 茫然   常青一言不发。   谢娴仿佛也不敢看常青的面容,低下了头。   “我有时候觉得……”常青忽然淡淡开口:“出来一点不欢喜,还不如在黑洞里,那个时候你对我……”   “我知道了!”提起那件事,谢娴脸红如滴血,咬了咬嘴唇,飞快地在常青嘴唇上一点,又低下了头,道:“好了。” 说着,眼泪忽然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常青一怔之间,谢娴已经亲完了,不由怅然地抚摸着嘴唇,还没准备好呢,这就结束了?真真是……不过,对她这样的性子也算尽力了吧,想到能让这端庄守礼的大小姐主动亲自己,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得意来,低下头道:“该我亲你了。”   “有完没完!”谢娴眉目之间隐隐显出怒色,道:“常大人,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后宅,是寿清宫。”   常青听了这训斥,本来要生气,抬头见那如玉的脸上挂着清泪,眉目之间蹙起淡淡的愁色,心中一软,道:“好,好,我这就走,不过你答应我,不要乱嫁人。”   谢娴默然不答。   “娴儿……”常青知道时辰到了,该走了,可自从从黑洞出来,谢娴就对他退避三舍,如今好不容易近身,真舍不得走,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为了能再摸到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道:“你不哭了,我就走了。”   谢娴蹙着秀眉,忽觉得眼前的帕子十分熟谙,抓住那帕子道:“这是……”   “你给我的。”常青把帕子摊开,见上面绣了个“娴”字。   谢娴浑身一震,私自相授可是大罪,拽着那帕子一角,结结巴巴道:“我哪里给你……”   “很多时候。”常青也拽着那帕子一角,道:“我有很多。”   谢娴猛然想起来,怒道:“那不算。”   常青不答。   谢娴的脸忽然红了,望着那帕子,心头忽然生出了在洞中的那种绝望来,她的生命里还没有男人这么亲近过,摸过,看过,亲过,如今又有了这证物,自己就仿佛陷入沉沙里,尽管百般挣扎,依然无法摆脱这命中注定的沉沦……   “你怎么了?”常青本来想沉一沉,逗逗她,却见她面上显出几分绝望的无奈来,唬了一跳,抚摸着她的面颊,道:“娴儿?”   “你快走吧,常青。”谢娴抬头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忽地转过身。   常青见了这样的眼色,如何敢走,从背后抱住谢娴道:“你怎么了?你不说清楚,我如何敢走?”   “你得逞了,好了吧?你赢了,纠纠缠缠,死皮赖脸,我认识你的时候,常大人根本不是这样的,骗子,混蛋!”谢娴忽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猛地转过身,把常青一推,道:“走,走,我不要见到你,我讨厌你!”说完,已经是泪流满面。   常青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谢娴。   谢娴看了看常青,忽然把袖子捂住脸,叹了口气道:“冤孽”。   常青沉下脸来。   谢娴放下袖子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的沉静,道:“常大人快走吧,太子殿下怕是早就洗漱完了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即使他现在用着你,你也不必如此嚣张。”   常青哼了一声,仿佛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从床上站了起来,弹了弹麒麟袍上的皱褶,拿起案几上的佩刀,走到窗前回头最后看看谢娴,见其背着身子正在抿头发,那优美白皙的脖子映着墨黑的长发,在金光里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来,终于忍不住很快走过去,扳过脸来恶狠狠地一吻,没等谢娴反应过来,便走到窗前消匿无踪。   谢娴正在整理装束,被他一捣乱,头发全散落了下来,连衣襟也乱七八糟皱褶起来,气得想要大骂,一转眼人没了,怔了半晌,慢慢把衣襟整理好,头发挽成最简单的垂发式样,打理得整整齐齐,坐在哪里发呆。   常青真的能做到吗?   很难……   很难很难……   一想到这私情会大白于天下,谢娴就浑身战栗,恐惧无比,恨不得立时从世间消失……   正惶恐间,忽听外面“蹬蹬”敲门声,以为是王太监,忙下了床打开门,却是妹子谢灵。   “灵儿……”谢娴吃惊地望着谢灵,道:“你怎么……”想到瑞王昨夜说的话,暗道不妙。   果然,谢灵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走了进来,站在那里也不坐下,而是双手攥拳,恨恨地望着谢娴道:“姐,你跟太子说,不让我跟常青在一起,是吗?”   谢娴一听这话,就知道太子下了套,不过这样子她也有些放心——太子既然能直接告诉谢灵,表明他不会使用权力硬来。   “说啊,我的好姐姐。”谢灵挑了挑眉,绝美的容颜上竟染上淡淡的戾气。   “听着,灵儿。”谢娴吸了口气道:“阿爹让出这尚书的位置,谢家全部退出,举家返回乡下耕读,我们这些谢家儿女自然不应该再与争斗里的朝臣再牵扯……”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这么劝妹妹,可是自己又做得如何呢?与常青纠缠得还不够吗?   想到这里,心头涌上一阵羞愧,竟说不下去了。   “你们退你们的,跟我何干?”谢灵冷笑道:“就因为你们要退,连我的亲事也要牺牲?别逗了,姐,我不是拯救谢家的圣母,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作主。”   谢娴不知该说什么,低头不语。   “太子说,你不同意,所以他也不敢做主,姐,咱们姐妹一场,话说到这里,你能同意吗?若是你同意了,就算成全了这份姐妹之情。”谢灵的语气里含着让人心寒的冷冽。   谢娴听到她口口声声“姐妹之情”,咬了咬嘴唇,道:“灵儿,我跟你说,太子他其实……其实只是觉得你好玩,他怎么会受你的要挟?而且他只是……只是……”她很想说“太子是为了我拒绝他,所以使坏罢了”,可是这么说,谢灵会更生气,终于转了话头道:“我同意也没有用的,咱们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别装了,谢娴。”谢灵忽然截住谢娴的话,见谢娴吃惊的眼眸,嘴角弯弯,冷笑道:“我已经不耐烦你的姐妹情深了,亲爱的姐姐,你承认了吧,明明是你爱上了常青,唯恐妹子抢了去,所以找什么谢家做借口,虚伪不虚伪,抢男人就直接上嘛,拐弯抹角有意思吗?”   “你……”谢娴瞪大了眼睛,她做梦想不到一向友爱亲厚的妹子会说出这种话——自从她回来,妹子就仿佛变了个人似得,变得她认不得了……   谢灵神色不动,冷然望着谢娴。   谢娴蹙起秀眉,道:“灵儿,你告诉我,掉崖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是怎么了?我感觉你换了个人的,都不认得了。”   “这才是我。”谢灵忽然转过身,坐在了案几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这才是我,姐,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以前被你的光芒压着,人都傻了,如今终于回归我们穿越女的本色了。”   谢娴眨了眨眼,她虽然不完全理解谢灵的话,却也知道谢灵的意思,道:“灵儿,你难道就不念我们十几年……”   “十几年你做了什么?”谢灵冷笑道:“把我当白痴对待,长大了以后什么都不如你,让我一直走小白路线,然后遇到了心爱的男人,被你抢得渣都不剩?”   谢灵这些话,仿佛几把利剑,插在谢娴心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来,不由浑身发抖,却拼命忍住,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淡淡道:“灵儿,即使太子让你嫁给常青,可常青肯娶你吗?”   谢灵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捏着茶盏,紧紧抿着嘴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可是姐姐大善人,你能不能别使坏挡路?”   “使坏?”谢娴钝钝重复道,想到多年相守,这些话便宛如凌迟,把她割得遍体鳞伤,喘不过气来,苦笑道:“灵儿觉得我会使坏?”   “很难说。”谢灵不敢看着姐姐,只把眼眸望向窗外淡淡道:“好心也可以办坏事,好人做起坏事来,比坏人要更坏呢。”   “谢灵你在说什么?”谢娴忽然不发抖了,声音哗啦啦沉了下来。   “不是吗?”谢灵被这声音反而激起了怒气,“腾”地站起来,“啪”地一下拍着案几道:“口口声声讨厌常青,却默不作声把常青抢走,好姐姐,你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呢!”   谢娴听了这话,宛如雷击,愣住了。   “不敢说了?”谢灵见谢娴这种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越发恨得出血,道:“我那个时候为了你次啊放弃了常青,可是现在如何?贤良淑德的姐姐默不作声地抢走了他,有意思吗?”   “你怎么知道的?”谢娴木木开口。   “别小瞧穿越女。”谢灵冷笑道:“到底谁辜负了谁?谢娴,十几年来,我做小白你做贤人,让你赚够了名声,这也罢了,我懒得跟你比还不行?可是常青是我第一个看上的,你开始千万百计阻拦,什么大义,什么名节……好,我不要了,为了你,我不要他了还不行,可是呢?”   谢灵的声音抖得说不出来,觉得自己要流泪了,硬生生地忍了回去,道:“你掉了崖,我以为你死了,便接过你这个包袱,为了谢家跟皇上,哦,不是,太子谈判,就是想跟你一样保护谢家,走女强路线,可是就在我混得越来越好的时候,你又回来了?还跟常青差不多同时回来了!”   谢娴吃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谢灵,这就是她的妹子,她辛辛苦苦拿命来保护的妹子,好容易回来了,她不仅没去看望,还这么想,这么想……   “女强是不能改成小白的。”谢灵叹了口气,道:“就象一山不容二虎一样,不能有两个女主,姐,你若是没了,我们还是好好的姐妹,可是你又活了,还抢了我心爱的男人,很多事情……就只能遗憾了。”   谢娴身子晃了晃,只想一头栽倒在地,可是又硬撑着,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倒下,许久许久,觉得自己控制情绪了,才淡淡道:“那你现在想怎样?”   谢灵哼了一声,这么多年,谢娴对她一直温柔和气,这样冷淡的语气却是罕见的,不过嘛……她也不在乎了,因为姐姐这个金手指没了之后,穿越大神又赐给了她别样的作弊利器!   “姐,我先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谢灵扬起头望着谢娴,眼眸里闪出一丝阴冷,道;“你爱上他了,是吗?”   谢娴沉默了许久,摇头道;“我们不可能……”   “那就好。”谢灵抢着截住谢娴的话头道:“既然你认为不可能,你就帮我的忙吧,对太子殿下说,你同意我的要求如何?“   谢娴眯起眼,决然摇头道:“我不会说的,灵儿死心吧。”   “谢娴!”谢灵怒气冲冲喊了一句道:“你果然是隐藏的死对头。”   谢娴悲悯地望着妹子,见谢灵凶神恶煞地望着自己,额头前的那缕散发一晃一晃地摇曳,忽然想起当年桃花飞舞,她对镜抿妆,背后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姐,姐,你瞧这是什么?”小小稚女,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眼眸里全是古怪精灵,从手里掏出一个奇怪的夹子,歪着头笑道:“用了这个,姐姐的碎发就不用总梳了呢。”她接过那夹子,只觉得满心的暖意汩汩流出,伸手抱住了那孩子……   “姐,答应我这一次行吗?”谢灵间谢娴居然坚决不肯,有些着慌,不由放缓了语气。   谢娴闭上眼,嘴角露出苦笑,淡淡道:“灵儿,你想怎样,我不管,也管不着了,不过让我同意这回事,怕是真的不行。” 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蜿蜒而下。   “好,你狠。”谢灵咬着牙,道:“谢娴,别觉得常青对你……,你就得意,这世间很多事情都说不准的,男人一时觉得好玩也是有的,我们要看谁笑到最后!”说着,一甩袖子,夺门而去。   谢娴望着那门,眼前一阵模糊,摇摇晃晃就要一头栽倒,可是好歹想着不能躺在地上,扶着案几走到床前,一下躺了过去,闭上眼,眼泪汹涌而来来,再也止不住……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除了送饭的婆子,谁也没有再来,第二日王太监进来道;“好叫主子得知,谢尚书已经上了辞呈,太子转呈御前之后,皇上已经批了,如今谢尚书正是收拾行囊,让主子也准备一下离开。”   “好。”经过了一夜,谢娴仿佛被人削掉了半截,张口忽然发觉嗓子嘶哑,咳了一声道:“请问王公公,是我和阿爹吗?”   王太监神色不动,点头道:“是。”   谢娴沉默了下去,王太监见她不再说话,请了个安道:“咱家已经通晓了主子的丫头婆子,下午一起来接主子,到时候一起走。”说着,转身欲走,忽听谢娴道:“王公公,我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王太监惊讶地望了谢娴一眼,点头道:“那咱家这就去禀告,至于殿下见不见……”   “我明白。”谢娴道。   王太监微微一笑,回身去禀告,不一会儿功夫,瑞王居然来了,见谢娴神情憔悴,眼睛红肿,嘿然道:“爱妃后悔了不成?”   谢娴对瑞王施了一礼,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想问问灵儿她……”   “她不走,孤也没法子啊。”瑞王眨了眨眼道:“除非你愿意跟她换。”   谢娴蹙起秀眉道:“殿下,谢家是真心要退出的。”   瑞王扬起嘴角,道:“这话你该对你那妹子说,而不是孤。”说着,转身就要走,忽听谢娴高声道:“殿下,若是您真心想让谢家走的话,就让我们走吧。”   瑞王身子一震,许久才转过身来,嘴角虽然依然挂着笑容,眼眸却冷了下来道:“你们谢家没那么重要,孤没有留,是她不走。”   谢娴咬了咬嘴唇,索性说了,道:“殿下,您这样的明白人,妹子那性情,若是进了后宫,怕会给你惹不少麻烦的。”   瑞王本来沉着脸,听了这话,忽然“噗嗤”笑了,道:“这倒是,若说到宫里头,孤看你最合适,可你又不肯?要不你留下我就送她走。”   谢娴脑袋“嗡嗡”直响,她不知瑞王的打算,不敢多说,只能不停的揣测,揣测……   忽听瑞王道:“算了,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们谢家退了,你知道谁做了那文臣首领?”   谢娴摇头道:“臣女不知。”   “是宋濂,一家子人。”瑞王负手道:“这样子也好。”   谢娴没想到表哥这么快投靠了瑞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半晌道:“殿下英明神武,自能招揽人心。”   瑞王抿了抿嘴道:“孤好歹也算领过文臣的,因此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你们,把你妹子嫁给宋濂如何?”   谢娴猛地抬头,见瑞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心道只要妹子不嫁给瑞王,嫁给表哥倒是一桩好亲事,本想点头答应,眼前忽然浮现出妹子的怒容,道:“谢家谢殿下成全,不过这事还要问她的意思才成,所以殿下,臣女想带着妹子一起离开。”   瑞王忽然不耐烦起来,道:“谢娴你听不懂吗?不是孤不让她走,是她自己不走。”说着,顿了顿又道:“孤明白了,你以为……”   “不是的。”谢娴连忙否认。   瑞王不理,似笑非笑道:”她在老祖宗哪里,你这妹子野心多,指望她跟你一起归园田居恐怕不成。”   谢娴听到“归园田居”四个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道:“谢太子殿下成全。”   瑞王不答,俯身望着谢娴,忽然靠近她的耳珠低低道:“孤很遗憾,可是孤有这份傲气……”忽然戛然而止,推门而去。   谢娴跪在地上许久,终于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抬头望着窗外,正午的阳光晒出的黑白分明的影儿,寿清山便在这金光里变得飘渺,归园田居,归园田居,想起未来的岁月静好,忽觉得万千重负释然而下,第一次开怀地笑了……   “阿爹,灵儿她……”谢娴坐在车舫里,逡巡着想跟父亲解释,唯恐谢源知道谢灵不肯走的时候会发火。   “我知道。”谢源靠在车壁上,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闭着眼淡淡道:“太子说老祖宗喜欢她,想多留她几日。”   谢娴听了这话,吁了口气,抬头窥着父亲神色,小心翼翼道:“阿爹,其实急流勇退未必不是坏事……”   谢源眼角一跳,谢娴忽然不敢再说下去,许久才听谢源静静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怎么会呢。”谢娴陪笑道:“阿爹文采天下,将来谈经论道,云游四方,说不得比眼下斗来斗去的好得多。”   谢源听了这话,被众位同僚冷下来的心渐渐回缓了过来,睁开眼招了招手,谢娴忙走了过去,谢源慈爱地抚摸着小女儿的发髻,道:“你一直是最省心的,等回了老家,找个实诚些的读书君子嫁了,你平平安安过日子,倒是比进宫受罪强得多。”   谢娴听到“读书君子”四个字,眼前浮出常青的面容,又想起了妹子,忽然心乱如麻,茫茫问道:“阿爹,若是……若是……我可不可以不嫁……我是说……我……”支支吾吾了许久,终于没有勇气把锦衣卫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如今谢家与锦衣卫算不上势不两立,可也没有到能结亲的地步,何况如今这形势……“   “爹……”她咬着嘴唇,也不知为了妹子还是为了自己,换了个法子问道:“您那次让我找常指挥使,如今果然全身而退,说起来,说起来……”   “嗯。”谢源脸色微沉,道:“常青出身卑贱,年轻轻却能扶摇直上,必有过人之处,他做那种行当的,知道的秘事自然不少,这次他能鼎力相助,倒是有些意外……”沉吟了下道:“也许他不是为了咱们,而是出自殿下授意吧。”   “是。”谢娴点头,偷窥着父亲的脸色,又道:“阿爹,您觉得常……指挥使他……怎样?”说着,脸终于红了,低下了头。   “常青?”谢源奇道:“这类人物,咱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是。”谢娴的心忽然生出几分悲苦,挣扎着不起半点涟漪,父亲的语气里明明的不屑,所以……所以……妹子是不用指望了的……也不是妹子……其实是……是……   “你知道吧,殿下跟我提起过灵儿与宋濂之事。”谢源忽然道:“濂儿如此,倒是有些出我意外,不过也罢了,识时务为俊杰,文臣首领与其落到别人手里,在他手里也还好,若是如此,在我们离开京城之前,赶紧把他们的亲事办了就是,这事你与老太太商量去,别让你母亲才插手。”   “是……”谢娴知道父亲这是护着谢灵,谢灵与孙氏一向不和,唯恐孙氏趁机捣乱,才交给自己与老太太,可她此时满心思全是谢源对常青的不屑,心里茫茫然全是惘然,其他的竟不在心里,待回到了京城谢府,谢母亲自带着孙氏等人迎接,亲人见面,又经过如此大变,皆唏嘘感慨,谢母见谢灵没回来,问了起来,听谢源说被太后留下了,心里头诧异,问道:“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听谢源道:“老太太,我如今推了,这位子是濂儿做了,我在路上也跟娴儿说了,让她辅着老太太把灵儿与濂儿的亲事办了,虽然咱们归隐,这事还的劳烦老太太一回子。”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孙氏,见孙氏眼中含泪,只痴痴望着谢源,仿佛根本没听到那话,谢母笑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样子也好,只是可惜了娴儿……”   栾福在身边,听到谢母提到小姐的名字,以为谢娴会接上几句谦虚的话,谁知谢娴只是低着头,嘴角挂着礼仪的笑容,眼眸却不知飘到了哪里,不由心中诧异,暗中捏了捏谢娴的手,谢娴这才抬起头,见一家子望着自己,耳听栾福细不可微的声音传来,“正说二小姐的亲事呢。”   谢娴家谢母的脸色,立时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我哪里懂,都听老太太的。”   谢母见她神色憔悴,与往日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以为她是因为进宫不成的事情,对栾福几个道:“大丫头也累得很了,都散了吧,老大回去好生歇息。”说着,对谢娴几个丫头道:“你们扶着大丫头回去,不许劳烦她。”   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答应了,一会儿子都散了,栾福元福等丫头婆子随着谢娴回了自家院子,栾福一边给谢娴换衣一边抱怨道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整个人呆呆的,老太太问也答一声。”   元福却以为谢娴必是担心谢灵的事情,便道:“好了好了,栾福,老太太不是嘱咐不许劳烦小姐吗?小姐也是累狠了,有话明日再说。”   谢娴自从跟阿爹谈了之后,就有些茫茫的,如今整个人云里雾里,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因此也不接话,见天色黑了下来,盥洗完便道“累了”,待躺在床上,一闭眼阿爹那鄙夷不屑的眼眸又浮出眼前,还有与妹子那场争吵,一会儿羞愧,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烦躁,也不知该做什么,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就在这样昏昏然里,忽听一声“娴儿。”   ☆、第93章 夜探   谢娴开始以为是梦,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却觉得有只手摸了过来,吓得一下坐了起来,见常青正站在眼前!刚要说话,却是一怔,眼见常青竟换下了锦衣卫的麒麟红色官服,穿着京城贵公子通用的月白直缀缎丝袍,腰间束着碧玉色的玉带,没有带着锦衣卫的帷帽,只是把墨黑的长发束成一束,白色的缎带随着窗风飘洒开来,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在月光下映衬得越发磊落,只是不像往日彪悍如石,却是多了几分温润的翩翩如玉。   谢娴眨了眨眼,沉了脸,怒道:“常大人疯了吗?这是闺阁之内,锦衣卫连这个脸面也不要了?”   常青因为长得太好,怕人见了起邪念,极少打扮,通常都穿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服,如今想着谢娴终于与太子解除了婚约,再也做不成皇子妃,下了差事竟睡不着了,便装束一新来看她,本想得几句夸赞,谁知被一头冷水浇了下来,不由拧眉道:“你又犯什么病?”   “你说呢?”谢娴恨恨道,忽然意识到这是承认自己“犯病”,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睁开眼,道:“常大人,这是我的闺阁,你半夜来干什么?”声音冰冷而沉静。   “我想你。”常青铁青着脸道。   用这种臭脸色说出来这种无耻的话,除了常指挥使没有别人,谢娴气道:“我白天已经跟你说清楚了,请常大人深思。”说着,侧过身子去,不愿再搭理这死缠烂打的常无赖。   常青“嗤”了一声,道:“别胡扯了,谢娴,你早就是我的,装什么装。”说着,上下打量着谢娴,见少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寝袍,扶着床幔脚上的一支画梅,长长的头发逶迤在床榻上,如玉的脸上虽然大义凌然,眉目之间却掩饰不住淡淡的哀愁……   她好像很为难……   她为难一定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被谢娴拒绝的寒心又暖和过来,上前一步道:“娴儿别闹了,我……”   “常大人。”谢娴向后挪了几步,蹙着秀眉道:“常大人就别难为人了,我是不会跟你在一起,你这是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这又是怎么了?”常青明明觉得自己离去的时候,谢娴似乎隐约肯了的,如今却又是冰冷逼人,宛如出谷之后的拒人千里,难不成他费了那么多周折,又被打回了原点?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怒气,走到床边,一只腿单跪床榻上,伸手一捞,想抱住谢娴……   谁知谢娴早有防备,猛地向床角一躲,常青扑了个空,哼了一声,也不转身,随手一抓,却觉得手心一痛,知道这丫头又用了银针,却也不去拔针,继续向前一抓,把谢娴连拖带拽拉了过来,谢娴本以为他中针自然会后退,没想到那只扎着针的手趋势不减,依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微微一用力,便又拖到了那男人面前。   “你疯了,我们不可能的,我说了很多次了,混蛋!”谢娴伸手抓挠,想脱离常青的魔掌,却觉得浑身一麻,动弹不得。   常青这个时候才把手拿了过来,见那银针狠狠入到手心里,连带鲜血也流了下来,而手腕就是那日给她隔血的伤痕,心中忽然伤心起来,把那手拿到那少女跟前,苦笑道:“谢娴,你真的好狠,好狠,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   谢娴见那手流了血,也有些后悔,咬了咬嘴唇,眼睁睁看着那血滴顺着手腕淌过那伤疤,再忍不住道:“我都说过不行了,你怎么还这样……”声音里已经带着呜咽。   常青见她哭了,伸出另外一只手把她麻穴解开,那只手却依然在她眼前。   谢娴再狠心也不好眼睁睁看着流血,只得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梳妆匣前拿出一个圆盒,再走到常青跟前,摁住那手,轻轻把银针一拔,那血流得更多了,谢娴摁住那手心的穴位,打开圆盒,把白色的药膏擦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功夫,那血便止住了。   谢娴见止住血,便把手放下了,低着头转身向放药盒,却被常青一把抱在怀里。   “别这样……”谢娴拼命挣扎着,在谢家这样,不远处又是自己的阿爹和老太太,她在心里无论如何难以接受。   常青由着她挣扎,坐在床上,两手宛如铁箍,把谢娴紧紧圈在里面,谢娴却不肯妥协,又咬又抓,低声呵骂,拼命想从这里脱出来,却想尽办法也不行,最终气喘吁吁地瘫在常青怀里,闭上眼,眼泪哗啦流了下来,恨恨道:“常青,你想逼死我是不是?”   常青听了这话,心中反而越发欣喜,紧紧抱住道:“我想你了。”   “我爹不会同意的。”谢娴挣扎不动了,闭上眼,声音却含着几丝绝望,道:“我们不可能的,常青,你别逼我了。”   常青“哼”了一声,想说什么,终于没说,最后只道:“这种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安排的。”   “怎么安排?”谢娴想起父亲的神色,浑身发抖道:“跟我爹说我们……我们……那我还不如死了呢。”说着,又想起了妹子,柳眉倒竖道:“都是你不好,让我们姐妹生分了。”   常青剑眉一拧,斥道:“跟你妹子什么关系,谢娴你这是吃错了什么?”   “她……她对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娴忽然结结巴巴道。   常青“嗤”了一声道:“她喜欢谁我不管,老子只爱你。”   谢娴咬着嘴唇,也不知什么滋味,眼泪蜿蜒而下   “又哭。”常青想掏出帕子,却怕手一动,她跑掉了就再也不让自己抱了,迟疑了下,轻轻轻吻着她的睫毛与眼泪,慢慢滑到了嘴边,触摸着那潋滟的红唇,再也忍不住,堵了过去,本想长驱直入,却觉得她紧紧咬着牙,似乎怕自己进去似得,气得把她双颊一捏,终于让她开了口,这才咂住了她的舌头,只觉得绵软多汁,便是天下最好吃的滋味,便狠狠地扎了进去……   谢娴被吻得头昏眼花,正飘飘荡荡,忽然睁开眼,望着自己熟悉的屋顶横梁,迅疾清醒过来,挣扎道:“放开,常青,你放开,我有话说……”   “什么?”常青也吻得冲动了,怕自己脑袋一热把她就地正法,吓得把怀抱松了开来。   谢娴终于挣脱开来,“蹬蹬”后退,离常青远些,道:“你走吧。”   常青听了这话,沉了脸,道:“你不是有事要说?”   “就是这事。”谢娴慢慢移动脚步,让自己离常青再远些,再远些……   常青也不去追,只冷笑道:“你最好赶紧走出去,让你的丫头婆子看看你房间里是谁……”   谢娴浑身一震,终于不敢再走,又逡巡着走了回来,想着自己往日沉着冷静,谋算过人,从来没这么被动失措过,如今竟跟傻了似得,恨道:“你走吧,我求你了,常青。”   常青不答,方才激动过分,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怔怔望着那床幔,又低头望着那枕头,上面绣着鸳鸯戏水,鎏金花边的锦被被掀开,枕头上还缠着几根发丝,散发着闺阁独有的幽香,中人欲醉,沁人心魄……   “你走不走?”谢娴冷着脸望着这无赖。   常青哼了一声道:“那日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是这种颜色?”说着,打着那床穗子,道:“你什么时候换了?”   谢娴不答。   月色飘洒进来,扑撒在两人身上,一个站在床对面的墙边,一个坐在床上,默默相对。   “请滚。”谢娴冷冷开口。   常青低头不语。   “常大人……”谢娴颤声里含着怒气道:“我乃未出阁的女子,您半夜到访,这是毁人名节,我跟你何愁何怨,你要如此相逼?难不成只有一尺白绫吊死了,你才甘心?你就是存心想逼死我,是不是?”   常青见她又说这种伤人的话,心里寒凉,抬起头来,苦笑道:“谢娴,我有时候真想扒开你的皮,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谢娴仿佛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闭上眼沉了口气道:“我不是你,常青,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福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的亲事不是自己做主的,你别枉费心机了。”   常青拧着眉咬了咬牙道:“你不信我?”   谢娴低头不答。   “你们什么时候回乡下?”常青忽然转了话头。   谢娴抿了抿嘴道:“待妹子与表哥成亲之后。”   “哦?你妹子要成亲了?”常青似乎有些意外,道:“那你呢?说亲了?”说着,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谢娴见他眼角突突直跳逼过来,有些害怕,道:“你发什么疯,是我妹子,太子殿下与父亲决定的。”   常青听了这话,仿佛吁了口气道:“要成亲的话,赶紧做,很快京城会戒严,你们再不出城怕是出不去了。”   “难不成太子登基要屠城?”谢娴蹙眉道:“这样子,他江山能坐稳吗?”   常青见她说起这话的时候,警惕的神情已经放松下来,忽然一下把她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放糖放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第94章 翻云   “你……”谢娴见好端端说话,常青又动手,气得挠了他一抓,常青的脸上顿时多了个血痕。   “好狠!”常青抱着她在床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脸颊的血痕道:“这么狠的角色,锦衣卫不要收你都可惜……”说着,把她双手摁住道:”别闹了,我有正经话跟你说。”   谢娴见常青神色郑重,停止了挣扎,却觉得这么坐在他膝盖上十分不雅,道:“你放我下来再说。”   “说完再放。”常青哼了一声道:“闺阁小姐就是矫情,该摸的都摸过,即使没摸过也看过了的,还给我装……”   “你说什么?”谢娴眼眸里闪出可怖的神情,嘴唇发抖。   “太子也不是要屠城。”常青见她这种神情,不敢再逼近,转了话头道:“而是要防备靖毅将军他们。”   “什么?”谢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道:“义父他……”   常青沉吟道:“这个你不懂吗?更迭之中,文臣只不过动动嘴巴,武将却是可以动手的。”   谢娴脸色大变,想起瑞王的种种手段,颤声道:“靖毅将军当初可是护着四皇子的。”   “我只是说防备。”常青见谢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甚至还紧攥着他的胳膊,心中暗喜,面上淡淡道:“没有说除掉。”   谢娴低下头,沉吟片刻,抬头道:“义父是不是跟我爹一样,觉得太子殿下……不肯投靠,很多武将看在靖毅将军的面上,也观望不前?“   常青见她瞬息之间,便把情形料个十之七八,仿佛那个沉着机智的谢娴又回来了,抱怨道:“你在这些事情倒是明白,怎么在自个儿事情上就跟疯子一般,时时发癫……”   谢娴听了这话,鼻子都气歪了,抬头冷冷道:“我跟常大人完全不是一类人,在常大人眼里,自然象疯子……”   常青立时住口,反手把谢娴抱得紧了些,吻了吻她的发髻边的耳坠道:“疯子我也喜欢,娴儿我想要你,快想死了……我……”   “好了!”谢娴被常青说得头皮发麻,觉得常青的气息就在咫尺,想要推开却挂心义父,拧过身子来撑开他道:“常青,太子殿下想怎么办?”   常青方才没亲到谢娴的嘴,心里晦气,冷着脸道:“不知道。”   “快说啊。”谢娴想到瑞王的手段,那颗心哗啦啦提了起来,瑞王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旧情,若是不可用,自然会杀掉,何况义父不比阿爹,手握天下重兵,瑞王绝对不会……想到这里,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道:“太子……殿下不会吩咐你去暗杀义父吧?”   “还没到那个程度。”常青淡淡道。   谢娴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常青,常青也直视着她,一瞬间,他们又不再是缠绵爱憎的小儿女,而是……   “可不可以象阿爹那样?”谢娴的语气里含着劝诫道:“靖毅将军名垂天下,比父亲的名誉只高不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怕军心不安,何不杯酒释兵权?”   常青“嗤”地一声,道:“谢娴,想救他就直说,别跟我玩心计。”说着,手忽然放在她的袍子上,道:“我从来没见过袍子还可以这么穿,这是什么衣服?”说着,摸了摸。   谢娴摁住那首道:“常大人娶了妻妾,自然知道是什么衣服了?”顿了顿,正色道:“常大人,你是锦衣卫,掌握天下暗道,在军中怕是也有许多眼线,太子一定要用你牵制那些武将,所以这话只有你来说更好。”眼见常青嘴角讥讽之意越来越浓,干脆直说道:“没错,我这么说就是为了救义父。”   常青见她坦然相见,也不好再讽刺,道:“太子的手段,我们都见识过,我也不知他如何打算,靖毅虽然并没有投靠,却也没有明确反对,毕竟皇族嫡系已经无人,不抬举他能抬举谁?只是他这样的犹豫,未免不得君心,现在太子忌惮他还罢了,一旦大权在握,他这样手握重兵的便是第一个祭品。”   谢娴被他说得打了个寒战,抓住常青的衣襟道;“那怎么办?”   常青见少女脸上显出惶恐,握着她的手道:“放心,现在他死不了的,顶多减其羽翼。”   谢娴被那只温暖的手握着,心里却越来越冰冷,瑞王现在只是稳住靖毅,待登基之后……   “我去。”谢娴想到靖毅数次对谢家的恩德,紧紧捏着常青的手道:“我去找义父,说服他,说服他……”说着,忽然觉得此举十分幼稚,靖毅身为大将军,身边幕僚谋士自是无数,自己这种闺阁小女子都看出来了,他们岂会看不出来?   所以……   所以……   应该是骑虎难下?   进,太子弑父杀兄,义父实在投靠不来,退,军权卸下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瑞王这种人物……   “你挠死我了。”常青忽然开口道。   谢娴低头,见自己的指甲死死扣住常青方才的伤痕,忙松了手道:“对不起。”说着,忽然悟到自己真真傻了,自己不行,谢家不行,眼前人怎么可能不行?锦衣卫现在可是瑞王最倚重的势力,抓起常青的衣襟道:“常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常青见她忽然转了脸色,小鸟依人,楚楚动人,一双秋水宛如澄霞,扑撒着自己,声音也带了几分娇嗔,听得人心颤,哼了一声道:“用得着我的时候,变脸倒是快。”   谢娴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我可以帮。”常青见她臊了,也不好说得太过,道:“不过你得答应嫁给我。”   谢娴皱了皱眉,沉默了许久,诚心诚意道:“常大哥,不是我……我试探过父亲,是真的不成的,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今得了储君器重,正如日中天,多少……淑媛想求而不得,为什么非得……”   “淑媛?你在说笑?”常青讥讽道:“在你们这些名门贵女心里,我不过是出身贫贱的粗人,即使要嫁也不过嫁的权势地位罢了,稀罕吗?”   谢娴听到“嫌弃出身贫贱的粗人”那话,仿佛就在说自己,讷讷解释道:“常大哥,我从来不这么想,你别多心,我觉得,我觉得……”支吾了许久,竟没“觉得”出来。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定你了。”常青抚摸着谢娴的脸,亲着她的耳际,道:“哪怕你瞧不起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谢娴蹙着秀眉,不明白常青为什么总纠结这点,他都这么厉害了,还总是怀疑别人瞧不起他,可是此时此刻,不易多纠缠这事,握住常青的手道:“常……大人,靖毅将军好歹是国家柱石,还求你救上一救。”语气十分恳切。   常青沉吟不语。   “常大人……”谢娴有些着急,扭动着身子。   “别乱动。”常青忽然道,脸上微红,气息忽然浓重起来。   谢娴不明所以,此时她满心想着如何救靖毅脱离困境,撑着身子道:“常大哥,你说……”   常青忽然摁住谢娴,喘了口气,道;“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你快要我命了。”   谢娴歪着头道:“你是说,你若是插手,会让太子殿下怀疑你?”   “不是。”常青摇头。   “那是什么?”谢娴眨着眼,满面不解。   常青忽然把谢娴放在床上,离她半尺之远坐着,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若是以此为条件,向你父求亲如何?”   “啊?”谢娴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放开了自己,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瞪大了眼睛,道:“什么意思?”   “靖毅对你家有恩,若是救了靖毅,你父会不会……”常青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不会!”谢娴截断道;“常大……哥,你不了解我爹,若是让他知道你我之间……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会逼我先自尽的。”   “这个迂腐不化的老顽固!”常青愤愤道。   “什么话?!”谢娴见他居然敢当面骂自己父亲,秀眉一拧。   常青忽然站了起来,道:“走了。”   “常大人……”谢娴见他要走,有些着慌,道:“义父的事情……”   常青回过头来道:“谢娴,你这是有求于人吗?”   谢娴急切想知道他搭救之法,见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面沉如水,咬了咬嘴唇,道:“常大人,靖毅将军好歹与魏公公也曾经……”   “别跟我谈条件。”常青脸色越发阴沉。   “那你让我怎么办?”谢娴语气忽然激动起来,道:“阿爹是不会同意的,这事一旦闹僵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大小姐私通锦衣卫,谢家百年望族,世代书香,所有体面都让我一人丢尽了,我还不如,不如……不如……”说着,说着,已是满面泪水。   常青见她如此,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再想法子就是。”说着,转身要走,可听呜咽声,有些舍不得,回头见少女跪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手指缝隙流了下来,似乎竭力抑制住哭泣,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因此身子一直不停发抖……   “别哭了。”常青被她哭得心的都化了,走过来抱住她,叹了口气道:“慢慢想法子就是,我不逼你了还不行?”   谢娴靠在那宽阔的胸怀里哭了许久,这种事情虽然不说,可自从黑洞之后就纠结在心里,让她忽然无从面对又痛苦烦恼,如今哭了出来,倒是觉得好了许多,抽泣了半晌,忽然发现自己紧紧抱住常青,脸“腾”地红了,离开了他怀抱,道:“你说到底什么法子?让我也安心些。”   常青一怔,道:“哭了一场就让我说法子,谢娴,你太会算计了吧。”   谢娴冷冷望着常青   常青望着那眼眸里的飞镖,只得投降道:“好,我说,统帅为了控制军队,都会在军中要害部门安插暗棋,这些暗棋实力非凡,以一当十,在关键时刻会发挥作用,平日则隐藏在军中,锦衣卫从前的差事之一,就是监视这些暗棋,防止这些统帅欺君罔上,犯上作乱……”   谢娴没想到军中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张了张口道:“皇上既然知道哪些暗棋,怎么还会……”   “层层控制比单层控制强,皇上控制我们,我们监视暗棋,暗棋控制军士,军士辅佐统帅……”常青截住她的话,道:“但凡做到那个位置的人,都明白这一点的,如今我的法子便是让靖毅交出……”   “我明白了!”谢娴脸上显出欣喜之色,道:“让义父交出军权,但是暗棋掌握在手里,这样子即使太子殿下登基,也不敢动他?”   “是。”常青点头。   谢娴一直为靖毅着急,此时忽然柳暗花明,心中欢喜无限,嘴角也带了笑意,道:“常大哥果然人中龙凤,妙计安天下也。”   “哼。”常青哼了一声,道:“不敢,我只不过是个穷小子罢了。”   “常大哥……”谢娴见他出手肯帮义父,心中感激,主动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要总是对自己出身……自古寒窑出良将,常大哥这样能干聪慧,又……哦……这样的摸样,应该会娶到……哦……”见常青的脸色渐渐阴沉,甚至灰败下来,忽然不忍心再说,低下了头。   “我都快对你绝望了,谢娴。”常青语气里带着几分泄气。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十分为难,也不知该怎么说,忽被常青抬起脸,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道:“你枉为谢家大小姐,居然这么懦弱,这么懦弱,连你那疯妹子都不如,我瞧不起你!谢娴。”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瞪大了眼睛,晶莹渐渐从眼眸里渗出来,滚落在常青的手上。   常青哼了一声,低下头品咂着她的红唇,见她并不挣扎,只是闭着眼,神情里全是凄婉的绝望,指甲扣在手里都渗出血来,知道自己又心急了,心中一软道:“我去找靖毅,让靖毅找太子交权,然后再说服太子,到时候靖毅退出,军权交给太子信任的人手里,太子登基就不会那么血风腥雨了。”   谢娴“嗯”了一声,泪水还是一滴滴向下掉。   “不过我以后来你不许那摸样。”常青用帕子擦了擦谢娴的脸。   谢娴闭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睁开道:“你……你……很闲吗?不是说太子殿下他……”见其脸色越来越阴沉,不敢再绕圈子,道:“常大哥真的要害得我贞洁不保,身败名裂?”   “成亲之前,我也就是亲亲你,抱抱你,放心,不会让你丢了守宫砂。”常青说到“守宫砂”三个字,全是讥讽之色。   谢娴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常青知道她不会明目张胆地答应的,这么沉默已经很好了,亲了亲她的脸道:“等我消息。”说着,转身从窗户前离开。   谢娴望着那背影,心乱如麻,一时觉得常青对自己如此情重,心里十分感动,一时又觉得两人若是在一起,阿爹不会同意,妹子只会跟自己决裂,连同太子也会对常青……到头来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若是为两人计,还是理智分开的好……   她性子端严,一举一动无不循规蹈矩,从不肯违规半步,哪怕当年与表哥宋濂,也只是翩翩君子,持之以礼,一句出格的话也没说过的,因此经常被视为贤德守礼的典范,自己也颇以此自得,如今竟与常青发生的纠葛,是从前做梦也没想过的……   便象一个人从来只是生活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只觉得天晴日朗,却忽然被捉到了黑夜中,做出了一些自己也不相信能做出的事情,于是一切都混乱了,全部都乱套了……   平生以来还没遇到这样为难的事,谢娴坐在那里竟一夜未眠,把肠子都要纠结断了,栾福早上起来,推门而去,见谢娴满面泪痕,神情呆滞,头发散乱,唬了一跳,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谢娴不答。   “小姐……”栾福就差叫喊出来了,道:“你这是怎么了?”正说着,元福从外面进来,见谢娴这情形,也是吓了一跳,道:“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啊。”栾福觉得小姐昨天就不大对劲,今天这是,心中忧急,跺了跺脚道:“小姐该不会掉崖吓着了,现在还没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不用了。”谢娴听了这话,放出口道:“我做噩梦了,一会儿子就好了。”   两个丫头见她声音嘶哑,神情迷茫,对望一眼,栾福还要说什么,元福暗自摆了摆手,栾福只得住口,一会儿子其他两个大丫头园福、玉福也进来了,几个丫头给谢娴梳洗打扮不提,元福瞅着空挡,问栾福道:“你昨儿可是听到什么动静?”   “没啊?”栾福昨晚值夜,就睡在谢娴隔间,,要是发生什么,应该听到了的。   元福蹙了蹙眉,沉吟道:“昨夜应该有人来,我看窗户上有半个脚印,很轻,但是不像是猫印,应该是人脚。”   “啊?”栾福忽地捂住嘴,惊道:“不可能?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那可能是被点了睡穴。”元福沉声道。   “怎……怎么会……难不成小姐……”栾福脑袋“嗡嗡”直响,眼泪掉了下来,道:“小姐若是有……早就……着……”   “好了。”元福见栾福神色大变,语无伦次,道:“这人应该是小姐认识的,否则我们不会听不到动静的,你别瞎想,应该也没……没发生什么。”她虽然经历的事情多些,毕竟是姑娘家,说到这些事情,脸也红了。   栾福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元福见栾福神色古怪,问道。   “不可能的,小姐怎么可能私会……不可能,我不信。”栾福喃喃道:“若是二小姐,我信,若是咱们小姐,打死我都不信。”   元福没说话。   “元福?”栾福知道元福性子缜密,聪明多智,颇得谢娴倚重,见她并不否认,自是默认了,可是她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只茫茫地拉着元福的手道:“你多心了吧,小姐守宫砂在的。”   元福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未必是坏事,小姐的性子有些规矩过头了,若是……”   “我不信。”栾福摇头道:“不过是个半个脚印,我才不信。”   元福见栾福这种情形,也不再说下去,笑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这些日子闹猫闹的厉害,也许是猫印呢。”   栾福听了这话,才吁了口气道:“让你个死丫头吓死!”说着,进屋给谢娴更衣。   元福望着那门帘,脸色变幻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盥洗盆端了出去。   因为谢源昨天嘱咐谢娴辅佐谢母操办谢灵的婚事,不一会儿功夫,喜福就过来找谢娴,见谢娴已经梳洗完毕,连早食也吃完了,正准备走,笑道:“老太太瞧着大小姐昨儿不好,还担心你过不去,让我来瞧你,我说不用瞧的,果真不用瞧的……”其实是谢母担心姐姐没说亲,妹妹先嫁出去了,谢娴心里过不去,所以特意让喜福过来看看谢娴的心绪。   谢娴此时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见喜福来了,就知道谢母的意思,笑道:“哪里有那么娇贵,我正要找老太太哩……”一路说着,带着几个丫头与喜福到了谢母的院子,刚刚掀开帘子进门,见只有隋氏坐在谢母旁边说着什么,孙氏却不见人影。   “老太太。”谢娴进屋给谢母行礼。   “快过来,大丫头。”谢母招了招手,心中叹息,这么好的女儿,竟这么耽误了,不过经过昨夜与儿子的恳谈,她已经知道缘由,心中对谢源的决定也十分赞同,荣华富贵虽然重要,但是谢家百年声望更重要,不能因为贪图权势,就投靠了那位主子,便是在史书上,这也是要落骂名的。   “我正跟你二婶子商量灵儿的事情,濂儿被……授了四品御使衔,大大小小也是个正经官了,宋家有了他算是有了指望,咱们家虽然退了,婚事却马虎不得,还是要妥妥当当办好才是。”谢母徐徐,眼眸却盯着谢娴。   谢娴想起常青说“戒严”的话来,随着太子一步步掌握局势,很快京城会有大变,谢家若是退出,还是及早办了这事为好,便笑道:“老太太,阿爹昨儿都跟你说了,我想着圣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一旦有变,这亲事可就办不成了。”   谢母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对隋氏道:“还是大丫头聪明,这话很是……”沉吟了半晌,道:“如今倒是改改章程,把采纳之物先置办下,媒人谢礼之类的,我亲自去跟宋家说,索性一切提到了前头,一个月内就把这事弄成了的好。”   隋氏听谢娴那话,也觉得十分在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就去。”   谢母又对谢娴道:“老大既然让你来操办,我也给你一桩差事。”   谢娴笑道:“老太太请说。”   谢母笑道:“你娘在世的时候,留下的那嫁妆底子在我这里,只说等你们姐妹出阁一人一半,如今那些铺子你倒是去看看,好有个分配章程。”她知道谢娴疼妹子,又秉性公正,断不会把不好的铺子给谢灵,因此让谢娴去分派。   谢娴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几日就去弄,准准把铺子的账目单子弄来。”   谢母点了点头,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可人这心也不能太偏着别人了,你娘说是一半一半,你可不许弄鬼,把那些好铺子都给了你妹子。\\\"   谢娴脸上一红,低头道:“老太太,我哪里有……”   隋氏在旁插口道:“老太太最是了解大丫头,知道她是个厚道疼妹子的才这么说的,大丫头,你可不能糊弄了老太太去。”   “不会的,老太太,娘说一半就是一半。”谢娴抬起头,望着谢母与二婶关切的眼目,心中感动,道:“我还得留着它们嫁人呢。”   这话从二丫头嘴里说出来不稀奇,从这位大小姐口里说出来却有些怪异,谢母与隋氏对望一眼,谢母笑道:“大丫头别急,等咱们回了乡下,我给好生寻着,别看那些地方,倒是有些博学多才的读书种子,竟比京城里浮躁公子强得多。”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大丫头这么着,我倒是心里安生,那宫里头哪里有善茬,咱家闺女虽然厉害,毕竟不是铜墙铁壁,抵不过那些世家出来的算计……”   谢娴知道谢母这是怕自己入不了宫,用尽法子安慰自己,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心里也庆幸着呢。”   谢母见谢娴神色淡然,并无一丝憾色,这才点头,不一会儿,喜福从内室端出一个匣子来,谢母指着那匣子道:“这里头是你娘留给你和灵儿的,我也没看,你自己打开瞧瞧吧。”   谢娴见那匣子大约一尺见方,鎏金嵌着碧玉,十分名贵,只是铜色已经陈旧,看来有些年头了,站起来恭恭敬敬接过,道:“谢谢老太太。”   谢母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栾福与元福一起端着那匣子,随着谢娴回了院子,谢娴吩咐她们把匣子放在内室,又换上家常服,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坐在案几前,默祷了半晌,给母亲上了一炷香,这才把那匣子打开,见里面一沓铺契,银票,还有一些金银首饰之类,旁边则放着陈旧的婴衣,一个用明黄色包裹起来的方印,最下层则垫着染着血迹的包袱皮……   谢娴想起常青提起的那些话,脑袋“嗡”地一声,手忽然不停发抖,竟没有勇气掀开去看一眼,只把那银票与铺契拿了出来,扣好了匣子,猛吸一口气,闭上眼……   不论她是谁,或者曾经是谁,这就是她的家,她是谢家的嫡长女,是爹娘的好女儿,是灵儿的姐姐,老太太疼爱的大丫头,这里有她爱的所有,从前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正忖度着,听外面有人道:“小姐。”   “进来。”谢娴道。   元福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方才听婆子说,宫里头的陈公公来了,到老爷房间里谈了许久才回。”   “陈公公?”谢娴沉吟道:“没带别的人?”   “没有。”元福摇头。   “他……没去看老太太?”陈公公与谢家一向交好,如是他亲自来,应该也不至于太坏的事情。   元福摇头道:“没说。”   谢娴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元福点头出去了。   谢娴忖度着这事,若是上面旨意,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若是因为谢家要走,陈公公过来辞别,为什么又不去看一眼谢母?正奇怪间,听外面一个婆子道:“小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谢娴走出去见是阿爹书房里的婆子,心下了然,道:“我这就来。”回头把那匣子小心翼翼藏好,这才带着栾福与那婆子一起到了谢源的书房,见那书房门四下大开,谢源背着手,满面怒气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吓得心砰砰乱跳起来……   难道常青发疯,把自己与他的事情跟阿爹说了?那……   正提心吊胆,见谢源转过头来,见她进来,指着那椅子道;“娴儿坐,方才陈公公过来说,灵儿的亲事可能有变。”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殿下不知发什么疯,要把你嫁给濂儿,把灵儿嫁给常指挥使。”谢源怒冲冲道。   作者有话要说:“常青,你亲人只亲脖子以上,忒没出息了吧?难道是个太监?”作者君鄙夷地望着常青,   常青一脚把作者君踢飞,道“你说呢?”   ☆、第95章 覆雨   “什么?”谢娴的脑袋“嗡嗡”直响,张了张口,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做梦,用指甲狠命扣着手心,觉得痛了,知道不是做梦,可是……   让自己嫁给表哥,让灵儿嫁给常青?   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疯了吗?   谢源见谢娴脸色煞白,宛如死人一般,顾不得生气,惊讶道:“娴儿?”   听了这声呼唤,谢娴怔了怔,用力甩了一下头,道:“爹……这,怎么会……”   “我跟陈公公说了。”谢源阴沉着脸,道:“他还没登基呢,就忙着做昏君了,弑父杀兄也罢了,居然还出这种昏招,亏我辅佐了他这么多年……”说着,双目横流道:“大周朝看来气数尽矣,气数尽矣!”   谢娴此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消息,一时惊疑、酸涩、茫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只喃喃道:“爹,你别生气……”   “我不会让灵儿嫁给锦衣卫的!”谢源肃着脸道:“谢家女丢不起这个人!若是他强来,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我以为他真的让我们退了,谁知道竟是这种算计……”   谢娴扶着案几慢慢坐下,怔怔不语,许久才道:“爹,若是灵儿自己愿意的呢?”   谢源瞪大了眼睛,道:“儿女亲事,什么时候轮到她自己做主了?她是谢家女,除非她不认我这个爹,改了称呼,与谢家断绝关系,否则她死了也不能与那种人联姻!没得让天下读书人笑话!”   谢源说一句,谢娴打一个寒战,仿佛每句话都在说自己,可是……这说的是妹子……妹子……   怎么会……   忽然想起那日与谢灵争吵的情形,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猜测——瑞王这个旨意,是妹子促使的!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瑞王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从一个小丫头的指挥?何况他如今指望着常青镇住局势,怎么会这么乱……乱点鸳鸯谱?一瞬间,谢娴竟怀疑妹子给瑞王下了药,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可是又觉得不可能,想来想去,也没有着落,只怔怔发呆。   “娴儿?”谢源见谢娴神色诡异,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嫁给濂儿也算是件好事,我来找你商量的灵儿的事情,我宁肯这丫头一辈子嫁不出,也不能去嫁给锦衣卫,我对陈公公说了,除非我死,否则不用想。”说着,望着女儿。如今他退了职,幕僚们都做鸟兽散去,能商量上话的也就眼前这个小女儿了,谁知她也不比往日机智精明,竟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爹……”谢娴见父亲看着自己,只得张口道:“这事十分荒唐,我觉得,觉得……”后面竟说不出来了。   “荒唐?明明是他不甘心谢家退出,故意让一文一武拉住谢家罢了,只是濂儿本来就是我们连襟,你们姐俩谁嫁给他也罢了,我就不说什么,可是怎么……怎么……总之,我不会同意的!”谢源见女儿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皱了皱眉道:“娴儿,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没有,爹。”谢娴抓住案几上的砚台,道:“爹,若是灵儿执意的话……”   话音未落,被谢源“嗤”了一声,道:“娴儿可是糊涂了,太子虽然昏,却也昏不到那个地步,灵儿不过讨了太后娘娘的几分欢喜,他怎么会听一个小丫头的?”   “不是……不是……”谢娴脑袋一片混乱,她知道的内情比父亲多的多,因此觉得父亲的推测虽然有理,却……   “爹,我想想。”谢娴站了起来,道:“您先别急,这事是陈公公私下来跟您说的,既然没有公开,便没有定下来,这说明太子殿下主意未定,总有争取的余地,您别……总之咱们都是要退出了的。”   谢源被女儿一说,那怒气终于平息了几分,点头道:“是,他只是找人来跟我说,倒也没传旨。”   谢娴见父亲的气愤平了几分,道:“爹,我先回去,我们都好生想想,应该会别的法子的,您别急。\\\'   谢源见女儿一直脸色苍白,气色不佳,也不忍心让她多待,道:“你回去先好生养身子,这事我已经对陈公公说了,那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给我脸面,我也给他脸面,若是他不给,我这条命留在这里,让他瞧瞧咱们谢家的骨气。”   “不会的。”谢娴听父亲的意思,惊道:“爹,你万不可做糊涂事,不会的,你别急,我们都不会嫁给锦衣卫的,死也不会的,爹放心……”说着,竟“噗通”跪了下来。   谢源吃了一惊,道:“娴儿?”   “爹,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你放心!”谢娴说完,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拳,低下头,已是泪流满面,道:“谁也不会踩着您的尸体过去,爹,我会想法子,想法子……呜呜呜。”   谢源唬了一跳,忙俯下来扶起谢娴,道:“娴儿,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说的应对之策,何况灵儿的事情,与你何干?倒是那昏君让你嫁给濂儿,我觉得倒是好的,灵儿性子跳脱,又爱闯祸,不及你万一,把你留在这里,倒是比灵儿更好些。”   谢娴用袖子擦了擦泪,苦笑道:“没什么,爹,听爹说要把命留在这里,我着急了。”   谢源笑了笑,道:“其实主死臣哪里有不死的?”   谢娴听了这话十分不吉,皱着眉道:“爹……”   “好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谢源见女儿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安慰道:“你不是让我开书院,云游讲学的?这个主意极好的,咱们回乡下就去做。”   谢娴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又与谢源说了几句,这才辞别,带着丫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宛如大病一般只想昏昏然倒下,可知道这个时候,越发要挺住,只得强打精神处理了几件琐事,一会儿子栾福元福几个摆上饭来,谢娴看着一桌子饭菜,毫无食欲,只拿着筷子吃了一根黄瓜丝,便放下道:“不吃了。”   “小姐,你再这样,我要跟老太太说去。”栾福终于忍不住了。   谢娴听了这话,又拿起勺子喝了两口粥,站起来道:“我实在吃不下了,先去歇息,你们别进来。”说着,转身进了内室,把门关上了。   栾福与元福对望一眼,栾福还要去敲门,被元福拉着,低声道:“你消停会儿吧,小姐心情不好,别去添火。”栾福听了这话,只得罢了。   谢娴坐在床上发了半天怔,忽然爬到床柜上,打开锁,把那匣子拿出来,抚摸着那匣子许久,咬了咬嘴唇打开,用颤抖的手想去解开那方印外面的结,却又缩了回去,只把那婴衣掀开,见那衣服雕龙绣凤,精致异常,上面有一摊陈旧的血迹,此时已经变成了紫红色,贴在婴儿的肚兜上,在衣角有个穗子,上面绣着模糊的“内造”的字样。   她忽然扶住额头,闭上了眼,很快又睁开,把那衣服收好,把匣子盖上,放回了床柜里,吁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色发呆。   她的房间坐落在谢府的后花园南侧,举目之间便能见到花苑里的美景,此时已是深秋,万物凋零,树叶都染了枯黄,偶然有枫树飘越过墙头,飘落在院子里,又随着那风遥遥吹起,刮进了她窗前的案几上,谢娴抓住那枫叶,抚摸着上面的斑斓,望着望着,泪水点点滴滴掉了下来……   入夜的风很紧,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关紧了门窗的,谢娴却只把门窗虚掩着,秉烛而坐,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去,此时妆容精致,换了淡紫色的家常服,下穿胭脂色的留仙裙,神色平静而淡然,眼眸深处微微带着些恍惚,许久许久,忽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眨眼之间,见常青站在眼前,上下打量着谢娴,见少女似乎有备而来,问道:“在等我?”   谢娴点了点头。   常青见她神情平静的有些异常,皱眉道:“今儿没犯病吧?”   谢娴不答。   常青却不管那些,走过去搂住道:“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谢娴浑身一震,道:“什么?”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   “太子有十分紧急之事让我出面去做。”常青语气里也带着几分遗憾。   “这种时候你不在京城?”谢娴蹙着秀眉。   “要去边疆一趟。”常青无奈道:“否则他登基了,哪里闹了起来,来个举兵反攻,大周朝就完蛋了。”   谢娴怔忪半晌,嘴角渐渐染上苦笑,道:“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后……”常青感觉谢娴今夜异常的沉静,沉静地仿佛一摊死水,无论怎样也不起涟漪,不由不安地抱紧了,道:“你等我回来,太子说,若是这个差事办好了,他自然会把谢家女嫁给我的……”   “谢家女……”谢娴淡淡重复道。   “是啊,没想到他居然肯了,若是他肯了,你爹那个老糊……咳咳,那个老……哦,就是说,你爹怎么敢不答应?即使心里不答应也不敢公然反对吧,否则就是违抗圣旨,所以……”说着,常青的脸忽然有些红了,想到能以后跟谢娴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心里欢喜汩汩溢了出来,只觉得天地都染成了快活的朦胧。   谢娴一言不发,也不象往日那般百般挣扎,只是把头埋在常青的肩头,喃喃道:“常大哥,我会记得你的……   ☆、第96章 发现   谢娴对他一直都是忽冷忽热,少有温情的时候,此时主动偎依,让常青心中十分妥帖,嘴角弯弯,捏着她的脸颊道:“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谢娴不答,只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有浓烈的男子气息,不像表哥那般发散着淡淡的麝香,他举止十分粗鲁,不像贵家公子那般优雅高贵,那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世间,从来没接触过的男子,父亲是对的,他们谢家根本不可能这类人联姻……可是……可是……   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你怎么了?”常青见她这样少见的安静柔顺,心里忽然生出几丝不安,捏着她的脸,见睫毛上挂着泪痕,道:“难不成……舍不得我离开?”虽然这么猜很美,可常青并不敢确定,因为她对他……实在太狠了!   谢娴没有说话,甩开他的手,闭着眼靠在他怀里。   常青自从认识谢娴以来,主动偎依总共不超过三次,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中大奖,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不管是不是梦,这样的时刻总是值得珍惜的,他站起来关上窗户,吹迷了那灯,把她抱在了床上坐着,见少女一动不动,抓着他身前的衣襟,紧紧闭着眼,皱眉道:“谢娴,你怎么了?”   他抱她上了床她都没挣扎,转变的太大,一定有什么不对。   谢娴不答。   “怎么了?”常青把她正过身子,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花,皱眉道:“谁欺负你了?我去揍她!”   谢娴忽然睁开眼,眼眸闪过怒色,道:“谁敢欺负我?”   “我知道了。”常青忙收回道:“你这样厉害谋算,别人还没近身,就要被算计死了。”   谢娴淡淡重复道:“谋算?”   “是啊,我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觉得小丫头好厉害。”常青见少女如玉脸映着月光,发出淡淡的光晕来,闺房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下,心里忽然蠢蠢欲动,低低在她耳边道:“娴儿,我想摸摸你……”说着,浑身都绷紧了……   谢娴听了这话,面上倒没有羞色,只是有些恍惚,茫茫地抬起头,伸手抚摸着常青的发髻,眉毛,眼睛,鼻子……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应该说……很英俊,五官仿佛雕刻出来的,标致而完美,只不过因为眉目有一股旷野之气,这种完美便不是俊秀,而是英俊,甚至因为过于硬气,透漏出来的彪悍气息让人有些害怕。   “你看上我了?”常青忽然开口道。   谢娴的手忽然一滞,垂了下来。   “你终于看我长得俊了。”常青又补充解释了一遍,她今天太诡异了,完全不像从前的她,若不是气息相似,常青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谢娴脸色微变,扭过头去。   “我讨厌别人说我长得好,不过你例外。”常青沉声道。   “我没觉得你长得好。”他总有办法气死她,谢娴本来满腹伤感,被这些话又吹跑了一大半。   “那你摸什么?”常青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觉得老子长得好,想摸上一摸。”   “你……”谢娴回头想恶狠狠反驳,却觉得分别在即,又把头拧了过去,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谢娴。”常青终于发觉越来越不对,道:“你不说,今儿咱们就先成亲。”说着,要扯她的裙子,被谢娴摁住,道:“你别闹了。”顿了顿,解释道:“你不是说阿爹会同意吗?”   “是啊。”常青听了这话,终于把心放了下来,原来是她觉得谢源会同意,所以转了念,这就好,这么想着,心中得意,道:“我说会安排好的,你瞧着不都妥当了的。”   “常……大哥,你若是离开京城,那些锦衣卫会不会都被太子换了?”谢娴忽然开口道。   常青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谢娴想到太子的这个安排,很明显是要调开常青,让自己与表哥成亲,造成既成事实之后,再把妹子嫁给常青,只是他这么做,不怕常青回来发疯吗?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有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常青回来的话,再怎样也奈何不了他了……   这么想着,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抬头看着常青,见其脸色虽然是不屑的,可眼眸却深情如海,眉目之间不像初见时的阴冷,而是仿佛见了阳光一般舒展开来,显出别有的烂漫,忽然心如刀割,道:“常大哥,若是这个是圈套呢?”   “圈套?”常青眨了眨眼,笑道:“你以为我傻啊,锦衣卫门槛极高,他从哪里挑那么多锦衣卫替换?”   谢娴方才冲动之下说出口,已经有些后悔,可是听了常青这话,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太子不可以常理夺之,寿清宫那么多武功高强的太监,还有那日咱们掉崖时的那些刺客……”   常青听了这话,拧了拧眉,陷入了沉思。   谢娴也不说话,眯起眼望着地上被月色晒出的清辉……   “你说的也有道理。”常青沉吟道:“不过在暗道的那些江湖人,与锦衣卫还是不同,有些门道只有锦衣卫里面的人才晓得,他们不入门个十年八年,是不会懂的。”   “哦?”谢娴听了这话,也有些奇怪,既然常青不可缺,太子怎么敢冒这种危险……“你走了之后,谁来接替你呢?”谢娴问道。   常青不知谢娴为什么对这个有兴趣,不过她既然愿意问,也算是关心自己,道:“有人,是我兄弟马方。”   谢娴点了点头,道:“你曾经提过,他好像是……贵家子弟。”   “是。不过人靠得住,是我死党。”常青说完,忽然伸出大手摸着谢娴的脸,道:“你这是怎么了?仿佛怕我回去不回来了似得?”   谢娴现在已经基本确定马方背叛了常青,只是不知太子为什么忽然舍弃了常青,难不成仅仅为了这桩亲事?还是因为常青不够忠心,所以选了更靠得住的马方?不过似乎也不通,因为边疆安定更为重要,说起来更像是对常青的提拔,毕竟做到锦衣卫的顶峰,再向上就不大可能了,最好的前程是入军中,可以一直做到统帅全国的大将军……   那他就不怕常青回来吗?还是……   对了,他唯一错估的是……是……   谢娴抬头望着常青,见常青也在痴痴望着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忽然之间明白了。   太子并没有发疯,只是来了个两全其美,常青求娶,他只是以为常青看上谢家女的美貌,娶姐姐与娶妹妹并没什么不同,何况前些日子流传的谣言里,是常青迷上了妹妹,而不是姐姐,如今把常青调开,找更合意的马方整饬朝纲,再用常青牵制边疆,等常青回来,把灵儿赐给他,想必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   只是……   谢娴嘴角显出苦笑来,忽觉满身都是手,忙推开常青道:“常大哥,你做什么?”   常青忽然笑道:“这才象你,怎么今夜这么奇怪?”手却不肯离开。   “常大哥,你听我说。”谢娴猛吸了口气,摁住那只手道:“有些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一切都是命,你得认命。”   “什么?”常青倒是真的抽出了手,脸色沉了下来。   “我是说……”谢娴嘴唇颤抖着,那话就冲到了嘴边,可是想起父亲的情形,终于没有说,只道:“我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管太子殿下怎么想,我曾经问过他,他说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去。”   常青“哦”了一声,攥着谢娴的手越来越紧,紧得谢娴皱了皱眉,把手覆盖在那只手道:“常大哥,这是命,人得认命,我不可能不认父,你……还是死心吧。”说完,眼泪蜿蜒而下。   常青听了这些话,本来有些心烦气躁,忽觉怀中人浑身颤抖,楚楚可怜,便不忍心发火,道:“好了好了,我再想法子,如今太子让我去边疆办差,眼看着就要转为军职,你爹瞧不上锦衣卫,难不成还瞧不上一个将军?便是文武不两立,文臣之女嫁给将军家的还少吗?”   “是你自己求的?”谢娴瞪大了眼睛。   “也算是吧。”常青点头道:“你总说你爹瞧不上锦衣卫,我跟太子谈过以后准备转为军中任职,不过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派我去了。”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愧疚更甚,几次三番想张口说出那话,可话到嘴边就想起阿爹要死要活的样子,若是跟常青说了,他们的事情便是纸包不住火,必然要在众人面前敞开来,到时候……到时候……   谢娴不敢想象那个后果,心中百折柔肠,只是不停地流泪,忽听常青道:“谢娴,你今天喝水喝多了?哪里来这么多泪?”   谢娴擦了擦脸,闭上眼,停了一会儿又睁开,道:“你不是要走了?”   “你舍不得?我才不信,你这么冷心冷肺的人,哪里舍不得我?”常青虽然这么说,嘴角已经露出了笑容,忽然抱住她,在她脸上吻了吻,道:“我决定成亲之后,领着你回乡拜祭。”   “你不是……说…… 你爹娘……”谢娴不敢去看常青的脸,只木木地望着窗外。   “后来跟你说完,我就觉得没什么了,那个时候孩子多,扔掉了也是有的,而且他们都去了,只剩下几个两个哥哥,许多年没消息了。”常青似乎有些感慨道:“这行血腥黑暗,我以为活不了多久,也就没有家室之念,这些年从未联系过他们,如今嘛……”   常青见谢娴侧着脸,不肯转过来,只得把脸贴住她道:“如今我想安顿下来了,房子我觅好了,虽然偏僻了些,但是却算得安静,你爹保证不会觉得亏待了他闺女,娴儿,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我教他武功……   “常大哥!”谢娴实在听不下去了,忽地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道:“常大哥,你走吧。”   “谢娴。”常青蹙起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谢娴嘴唇一直在发抖,许久许久,吸了口气道:“常大哥,我这阵子身子不大好,想早歇息,你回去吧,我只有一个句话,人这辈子得认命,我得认命,你也得……认命。”   常青不知谢娴这是怎么了?沉着脸走过去,抓起谢娴的手腕,扣住她的脉搏半晌,脸色这才缓了下来,道:“果然有些不大好,你这些日子可是受了风寒?”   “没有……”谢娴不知常青还会看病,见常青眼眸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忙道:“我就是睡得不大好。”   常青“哦”了一声,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回去吧。”说着,转过身要走,忽听谢娴叫了一声“常大哥”。   常青转过身。   谢娴望着这样的常青,映着那月光,冲自己这样的微笑,仿佛一段飘渺的梦,如梦如幻的不真实,要把她也飘走了……   “常大哥,你什么时候走?”她断断续续道。   “两日之后,这几日连夜巡城,做些布置就走。”常青见少女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宛如死人,以为她身子不好,走过去扶着她道:“你快歇息吧,我这就回去,等我回来之后,我会想法子让你父亲同意的。”   谢娴不敢去看常青的面容,只低着头紧紧握住常青的手,道:“常大哥,我就告诉你两个字,认命。”   “你反复说这个,难不成今日就想给我?”常青忽然道。   谢娴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那日在黑洞的时候,你也是这么会说的,然后就……”常青讷讷道,脸上染了红润,道:“其实我本来想着你这性子,还是成亲之后的好,当然,你若是……”说着,搂着谢娴道:“我当然巴不得,都快想死了,天天想,日日夜夜都想……”   “当然不是。”谢娴觉得常青灼热的气息就在眼前,吓得推开他道:“不是这个意思……”说完,脸也红了,她万万想不到常青会想到这个地方,心下慌乱道:“常大人,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我身子不好,所以乱说一气的。”   常青见她脸上摸过嫣红之后,依然苍白的吓人,不忍心再让她劳累,叹了口气,道:“好吧。’说着,轻轻吻了吻她的红唇道:“等我,娴儿……”说着,转过蛇,很快消失在窗前。   谢娴见那人影渺渺,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前一黑,一头栽下……   第二日栾福见谢娴躺在地上,满面潮红,面上发烫,忙去禀告谢母,谢母也十分着急,让喜福拿了帖子去太医院请人,很快请来一名太医姓张,给谢娴诊了脉,说是“气血不稳,淤积于肝”开了方子,抓了药,给谢娴服下,谢母不放心,又带着孙氏几个过来探望,恰好谢娴正睡去,没敢打扰,又回去了。   谢娴迷迷糊糊里,忽然听人叫道:“姐……姐……”猛地睁开眼,竟见到谢灵坐在自己床边,见她醒来抿嘴一笑道:“你醒了?”   谢娴眨了眨眼,怔忪许久,道:“妹子你不是在……”   “是,不过我听你病了,特意跟老祖宗求恩典,回来看你。” 谢灵打量着谢娴的房间,又见旁边站着两个丫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姐说。”   栾福几个如何肯听她的,见她这么说,只把望向了谢娴,栾福过去扶着谢娴坐起来,道:“小姐,要不要喝点粥?”   “我来,我来喂,你们出去吧。”谢灵摆了摆手。   谢娴见谢灵眉色飞舞,神采飞扬,眼眸满满都是话,知道若是不让她说,守着外人说出来更是不好,对栾福道:“你们先出去吧。”   “小姐……”栾福咬着嘴唇,道:“您还病着呢……”   “先出去。”谢娴沉了脸。   元福走过来,把栾福几个拉出了内室,谢灵见左右无人,把头发挽了挽,脸上显出得意来,道:“姐,你今儿可服了?”   “什么?”谢娴淡淡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妹子。   “我说常青一定是我的,如今你不知道吗?太子已经决定了,把你嫁给表哥,把我嫁给常青。”谢灵嘻嘻笑道:“姐,你斗不过我的。”   谢娴的心随着这话起伏了个来回,静静道:“妹子,太子殿下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家利益,何来姐妹相斗,他若是无利可图,怎么会听你的?”   “说得对,他是有利可图。”谢灵把手一拍,道:“我能给他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其他事情谢娴能料中,可是这话却真的有些诧异了,谢灵有什么太子想要的?难不成美色,可瑞王这种人,难道还缺美女相伴?   “姐,我很早就说过,我跟你们不是一种人,我拥有你想象不到的东西,以前被遮盖了,如今嘛,嘻嘻,穿越大神又还给我了,所以这个世间我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谢灵把头一扬,道:“常青最终一定是我的。”   这些话若是从前,谢娴也不过当是孩子话,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谢娴真的要当真了,太子的安排固然是两全其美,可是起初的动因,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妹子,那妹子到底有什么能让太子动心了呢?   “我信。”谢娴淡淡道:“可是妹子,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太子殿下这种人动心。”   谢灵今天本来就是要对姐姐炫耀的,她从来被姐姐的光芒压着,如今终于赢了一回,扬眉吐气之际,听到姐姐病倒了,觉得还是在姐姐面前表现一下最过瘾,因此急急赶来了,见谢娴这么问,嘻嘻一笑道:“这个可不能说。”   本来以为说了这话,谢娴会追着问,抑或气急败坏地质问她为什么抢走了常青,谁知谢娴微微一笑,就闭上眼,仿佛对这一切都感兴趣,终于忍不住道:“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走他的,可是女主只能有一个,我也没法子的。”   谢娴不答。   “姐……你很伤心,所以病倒了,是吗?”谢灵小心翼翼试探道。   谢娴睁开眼,道:“没有,我掉崖之后,一直身子不好,所以病倒了,灵儿……”她叹了口气,道:“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我只告诉你,阿爹是绝对不同意的,若是谢家不同意,太子殿下再怎样,也不能强人所难。”   “这有什么?”谢灵哼了一声,道:“难不成阿爹还会抗旨?”   谢娴斩钉截铁道:“会。”   谢灵听了,脸色一变,嘴唇颤抖许久,忽然又笑道:“没关系,我有法宝,我有法子改变阿爹的心意。”   “法宝?”谢娴一怔。   谢灵见自己不小心说出口了,索性也说出来,道:“你掉崖之后,我有了随身空间,里面可以种我想要的东西。”   谢娴眨了眨眼,她听不懂妹子的话,可是她能明白妹子的意思,说妹子胡言乱语,可是太子明明这么做了,若是真的去相信,又觉得太过玄妙,世间鬼神之说是有的,可是谢家以儒立足,讲究的是“子不语乱离怪神”,那么……忖度半晌,苦笑道:“你难不成给阿爹喝药?”   “你怎么知……”谢灵忽然捂住嘴。   谢娴浑身一震,蹙起秀眉,忽然道:“你种出了太子想要的东西?”   “还没,不过快了。”谢灵咬着嘴唇,蹙着眉道:“阿爹不同意,还真是麻烦,唉,他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所以你要给他下药?”谢娴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   谢灵抬头藐了谢娴一眼,见谢娴目光寒彻,缩了缩头有些害怕,道:“没有了,他是我爹,我能害他吗?我只不过想法子转变心意罢了,也不一定是药了,这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才成……”说着,忽然见谢娴神色诡异,心里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东西,站起来道:“姐,你先歇息吧,我不打扰了,改日来看你哈……”说着,猛地转过身,几步出了门,门外听元福道:“二小姐好走……”   栾福走了进来,道:“小姐,刚才二小姐……”却见谢娴自己套上了外衣,正从床上走了下来,唬了一跳道:“小姐你……”   “我要去清源观。”谢娴的脸色慎重,忽然变得生龙活虎。   “啊?”栾福捂住嘴,道:“小姐,都这么晚了,您这身子骨……”   谢娴沉吟了下,道:“就跟老太太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要去哪里祈福才能好。”说着,道:“今儿是辛酉日,正是三清正日子,清源师太应该应该在哪里,所以要尽快……”   “小姐……”元福拉着谢娴的手,道:“您这是……二小姐她……”   提及“二小姐”谢娴的眼眸忽然闪出寒光来,道:“我就是为了二小姐去的,我明白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妹子忽然变得如此古怪?   为什么妹子整日胡言乱语?   为什么妹子在家难之时,会做出那么多疯癫的行为来?   为什么妹子可以对姐妹之情弃如敝屣?   为什么妹子可以完全不顾谢家,一味替自己私情打算?   为什么妹子大大方方地谈怎么给自己亲爹下药?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所以……她不伤心了,她要……   “栾福,去准备车舫,我这就过去,争取一日能回来。”谢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也不过晌午,若是快的话,晚间就能回来了。   “小姐,你还是……”栾福想要再劝,却见谢娴已经套上了外衣,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只得跟上,回头道:“元福你……”   “我们两个跟着小姐。”元福比栾福镇定得多,道:“清源观不远,不用出城,坐车也不过半个时辰,小姐不是莽撞的性子,走吧。”说着,回头吩咐了几句,又派人去给谢母捎信,这才跟着谢娴一路向外走去。   谢府的车舫都是有规矩的,不过谢娴地位高,倒也不用先去请示谢母,那车夫见大小姐用车,也不多说,把车舫赶了出去,谢娴带着两个丫头走了上去,栾福吩咐道:“清源观。”车夫答应一声,驾车向北去了。   “小姐……你这是心急火燎的……”栾福上了车才抱怨道:“一会儿子躺在那里病歪歪的,一会儿子又跑去道观,吓死人了。”   谢娴“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车帘一下下扑撒着阳光,映照她的脸,元福忽然发现小姐那死水微澜仿佛被点燃了,变得生机勃勃,拉了栾福一把,示意不让她再说,她算是看出来了,小姐这些日子一直有纠结为难的事情,可是又找不到出路,如今不确定是不是找到了解决之法,可是……   小姐好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不管什么原因,这就好,这就好。   “栾福……”谢娴靠着车壁,忽然开口道:“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栾福张了张口,道:”我?这个……我不大清楚,小姐,难不成您看到了什么……”   谢娴忽然一笑,道:“其实我也不信的,可是……有些东西不由不信。”说着,望向窗外,忽见不远处,一排排穿着飞鱼服的佩刀男人正向城墙外走去,那大红麒麟服就在马前,阳光照耀着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少了阴森,多了淳朴,眼里也闪动着幸福的憧憬,不由抓住车壁的架子,心中砰砰乱跳……   待从清源观回来,她就去找他,告诉他那件事,然后……然后……   发现了妹子的真相,也许只是给了她一个理由,让她终于可以,可以……   谢娴忽然笑了。   ☆、第97章 借尸   “道长,这世间可有借尸还魂之事?”谢娴双手合十,对清源真人道。   清源真人乃清源观的创立者,只是此时年事已高,便交给了徒弟打理,她则寻仙访道,云游四海,今日乃是三清圣日,必须她来主持,这才回来了,刚刚主持完常赞,便听说有人急着求见,转回了内院,见一个少女站在院中,穿着紫色的长袍,披着月白色的斗篷,飘逸秀美,神情端庄,正是谢家长女谢娴。   谢家上香的时候,清源与这姑娘有一面之缘,眼见她这么急匆匆跑来,正是把拂尘一佛,道:“施主勿急,有话慢慢说。”说着,指着内室,当先走了进去,她年近七旬,却宛如四十许人,面白如玉,仙风道骨,一举一动莫不透着静气,让人无端地安静下来。   谢娴也觉得有些太急了,吸了口气,对身边两个丫头使了眼色,让她们在外面等候,自己则跟着清源进了门,见中堂供着三清神象,香气缭绕,庄严肃穆,她从前只信儒学,对这些乱力怪神一直漠然视之,如今见了妹子这种情形,倒是真信了三分,双手合十,行了三礼,这才向左首的侧间走过去,见清源正坐在那里,望着她笑而不语。   “道长……”谢娴清了请喉咙,忽然不知从何说起,抬头见清源那温雅平和的面容,想到在这种世外高人面前,倒也不必拐弯抹角,便直言道:“道长,其实我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信……”   眼见清源的笑容越来越浓烈,咬了咬牙道:“我妹子谢灵好像有些不对,自从十二岁那年落水,醒来之后便经常胡言乱语,那个时候觉得她年纪小,也没觉得什么,后来做出的事情便越发有些怪异,仿佛换个芯子似得,所以想问问道长,这世间可真的有鬼神,借尸还魂之事真的存在否?”   清源沉默片刻,道:“施主信吗?”   谢娴老老实实道:“从前不信,现在真的有些信了,若不是换了魂,有些事情,她断断做不出来的。”说着,想起从前姐妹之间的情深恰恰,眼中含泪道:“道长,若是真的别人占了躯体,从前的魂魄能换回来吗?”   清源摇了摇头道:“世间飘渺,何处得寻?”   谢娴脸色一黯,道:“那这个魂又如何处置?道长是否可以作法,把她给……给……”   清源微微一笑,道:“赶妖降魔应该去三清观,你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谢娴低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只想找个高人看看,至于俗世里的那些作法打醮,倒也不必唬人。”   清源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有这个心,那我就给你姐妹算算吧,我记得你们的生辰八字,你娘曾经留给我一份。”   谢娴听她提到“娘”,浑身一震,想起那匣子里的东西,张口仿佛想问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来,见清源去了里间,过了许久才拿着庚帖出来,坐下把庚帖打开,眯着眼望着那八字,又闭上眼掐着指头算了许久,才道:“你妹子在十二岁那年注定一劫。”   谢娴听了这话,整个汗毛竖了起来,这位高人自然不会说的太直白,可是这些话已经很清楚了,结结巴巴道:“道长,您是说……说……我妹子在十二岁时候早该死了吗?”   清源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她乃异世之魂,不在此界之内,我亦算不出太多,只能跟你说,生死自有定数,一报自有一报还,你不用在意。”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娴,道:“谢施主,天道之间,在于恍惚,你秉性端正,天生占了一个正字,自不会落到大劫里去,只是正过了头,便也是入了迷执……”说着,双手合十,闭上眼,再也不肯说话。   谢娴听了这些话,脑袋“嗡嗡”直响,她是不信鬼神的,可是高人已经说过了,借尸还魂果然存在,现在的妹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妹子!   “道长……”谢娴想到自己身边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子,不甘心道:“能不能……能不能把那魂再换回来?”   清源微微一笑,睁开眼摇了摇头,道:“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此乃天力。”   谢娴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着,跪倒在地,对着清源行了大礼,双手合十退出了侧间,又抬头看着中堂的神像,上前上了三柱香,转身出了内室,见栾福元福站在那里等着,道:“小姐……”   “走吧。”谢娴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把道观的所有都染上了淡红色的朦胧,她生活的世间一直都井井有条,便是老太太她们信佛信道,在她的理解力,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如今借尸还魂的事情却真的发生在身边,只觉得难以置信,却又有些释然。   这样的妹子她难以接受,却又必须忍耐,如今……   她已经不是自己的妹子了,若是她再做出危害谢家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能……   可是这个躯体还是妹子的,伤了以后,若是妹子的魂回来怎么办?自己方才反复追问,那清源真人只是不肯说,那便是有一分的可能——也许妹子还会回来,这个异世的魂总有归还躯体的那一日?   她坐在车舫里反复掂量着这事,竟把去找常青的念头置之脑后,待车舫走过了城头,这才想了起来,张口道:“停下,先去城门哪里。”   栾福不解问道:“小姐要做什么?”   谢娴脸上一红,讷讷道:“我随便看看。”   栾福越发奇怪了,正要再问,被元福截住话头道;“你个丫头那么多嘴,小姐这是心情好,好容易出来一次,随便逛逛还不成?”   栾福一直知道元福心眼多,听她这么说,不敢多问了,拉开车门对车夫道;“去城门哪里。”   车夫自然不会多问,转了马头向城门走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城门,谢娴心中砰砰乱跳,掀开帘子瞧去,此时夕阳西下,城门刚刚关闭,忽然有两个人扒拉着城墙,连蹿带跳地要爬出去,守门的军士上前阻止,被两人一脚踢开,其他军士看到这种情形,都走了过来,吆喝道:“你做什么的?”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已经滴溜溜向从军士的缝隙里钻出,向城外跑去,就在他们要冲出城门的那一刻,城墙上一个黄色的身影飞驰而下,只三四个回合,便把两人擒住,正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那锦衣卫上见是一老一小,皆百姓打扮,踹了那少年一脚道:“尼玛的,急着赶投胎吗?老实交代,你们这是想干嘛?“   那中年人连连叩头道:“请老爷饶命,小的家里人长了急症,方子只能到城里药铺来抓,如今急着回去救命,老爷开开恩,让我们出去了吧。”   那锦衣卫“哼”了一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话音未落,那个少年忽然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斜着眼藐着那锦衣卫,仿佛十分不屑。   那锦衣卫立时大怒,上前就是一拳,一下把少年打得吐血,少年却十分绝强,不肯爬下,又站了起来。   那锦衣卫见这小子如此不服输,哪里能在众人面前丢脸,再也不顾,上前连踹带踢,少年不会武功,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爬不起来,那中年人爬到少年身边,叩头流血,大声求饶,守门的几个军士又过来劝,锦衣卫这才住了手,挽了挽袖子,哼了一声道:“让你小子明白点,锦衣卫老爷是做什么的,敢违背就是个死字!”   那中年人见少年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心中痛苦至极,只是不敢表露,只叩头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锦衣卫这才缓了脸色,眼见周围都是围观的人,看他如此嚣张霸道,皆有愤愤之色,扬起头道:“怎么着,反了你们不曾?我告诉你们,我们常大人如今掌控京畿,连真武将军都要听他的,你们谁不服,尽管放马过来!”这声音在中年人的嚎哭声中,越发显得凌厉,那锦衣卫听得有些不悦,踢了那中年人一脚,道:“哭,嚎什么丧?”   中年人只得收住声音,抱着儿子的身子,只觉得天降横祸,不知所措,只是好歹那瘟神已经离开,众人也都散去,正手足无措间,见一个双丫髻的少女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二十两银子,和一个腰牌,道:“大伯,这孩子挨了打,我给你雇了车,你抬着他去三间胡同的杜林堂治伤,把着腰牌给他们即可,就说是谢家的。”顿了顿又道:”若是这孩子好得快,晚上出城用着腰牌要使得,只说谢府即可。”   那中年人仿佛做梦,睁大了眼睛道:“这……你……你们……谢……”   “好了。”那少女把银子与腰牌塞到那中年人手里道:“快点吧,孩子伤势耽误不起。”说着,对旁边那车夫道:“把着孩子抬进去。”少女对那车夫道:“你一路跟着,等到了地方,记得把腰牌带回来。”   那车夫道:“栾福姐姐放心,我晓得。”   栾福点了点头,车夫赶着车离开了,栾福走到不远处的谢娴跟前,道:“小姐,都弄好了,咱们……还去城门吗?”   谢娴抬起头,望着城墙上一排排的飞鱼服,淡淡道:“不去了。”   ☆、第98章 两全   “回去吧。”谢娴把帷帽纱巾放下,转身向谢府走去。   “小姐,你等等,我去雇车。”栾福跟着几步道。   “走走吧。”谢娴沉声道,帷巾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从那淡淡的声调里,两个丫头还是感觉小姐生气了,不敢多说,一前一后伴着她向谢府走去,此时已经霞光漫天,正是打烊收工的时刻,街头的人却不多,谢娴一步步向谢府走去,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正走着,忽听背后有人抱怨道:“你这个臭小子,早晚让锦衣卫抓了去做肉饼!”   谢娴一怔,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去,见一个四十许人的妇人正揪着一个少年耳朵呵骂“让你赌赌赌,再胡作,被锦衣卫抓了去天牢打死!”   栾福听了这话,低声笑道;“这锦衣卫竟是吃人的老虎,那婆子竟用这个吓唬儿子。”   元福抬头藐了藐谢娴,迟疑了下,道:“锦衣卫在民间凶蛮是有名的,不过其实他们并不管民事,大多是针对官家,只是因为文臣居多,笔杆子又锋利,所以名声不大好。”   栾福不过一句玩笑,却见元福居然这么认真的回,不由诧异地望了元福一眼,却见元福看着小姐,面上颇有悲悯之色,心中一动。   “走吧。”谢娴淡淡道,转过身向谢府走去,刚走了几步,忽听后面有人道:‘表妹?”   谢娴回头望去,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御使官服的青年男子,温润如玉,儒雅翩翩,正是表哥宋濂,不由站住了,却没有说话。   宋濂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能遇到谢娴,再也顾不得别的,回头对身后的几位幕僚道:“你们先回去,我遇到了本家妹妹,先把她送回去再说,那些事情回头再说。”   那些幕僚见谢娴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贵家小姐,不知为甚竟没有坐车,点了点头道;“大人,我们回府等您。”   宋濂点头,道:“好。”几位幕僚行了礼,带着人转身走了,只留下了两个伴当,宋濂见他们没影了,翻身下了马,走到谢娴跟前道:“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里含着几分惊喜,多日不见,这儒雅翩翩的公子少了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官威,穿着那四品御使的服,衬得端端是相貌堂堂,威风凌凌。   谢娴见他如此,不好不答,道;“我去清源观祈福,刚刚回来,觉得路程近,便没有雇车,随便走走。”   宋濂笑道:“那我也随便走走。”说着,把马给了伴当道:“你们也回去吧。”   “爷……”那伴当十分为难,道:“老太太吩咐,让我们……”   “让你们回去就回去。”宋濂沉了脸,两个伴当对望一眼,只得牵着马向府里头走去。   “表哥,你不用送的,青天白日的,我一会儿就到了的。”谢娴若是平日遇到,自然能坦然相见,可是有了太子那旨意,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宋濂不答,摆了摆手,一步步随着谢娴走了片刻,才道:“表妹,我忽然想起那年灵儿跑出来玩迷了路,我们一起去找她,找不到的时候,你都急哭了,我说陪着你一起走回去,便这样走回去了呢。”   谢娴“嗯”了一声,低着头看着的脚步。   宋濂心中无数话要说,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见谢娴少见的沉默,诧异道:“表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谢娴停住脚步,见谢府就眼前,笑道;“表哥不用送了,我到了呢。”   宋濂怔了怔,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就是怕羞,走吧,都是一家子,我也好久没见老太太了。”说着,径直走了过去,守门的小厮认得大小姐与表少爷,忙敞开门让他们进去,宋濂道:“今儿是赶巧了,一起去见老太太?”   谢娴见宋濂如此,只得跟他一起去了谢母的院子,谢母早得了消息,见他们进来,行了礼,便拉着宋濂道:“倒是赶巧了,这丫头忽然跑去清源观,我正担心着呢,倒是你送来了。”   宋濂笑道:“这是应该的哦,老太太。”顿了顿,又道:“这也是赶巧了。”说了几句奉承话,哄得谢母喜笑颜开,谢母已经知道太子的那旨意,见谢娴与宋濂站在一处,一个秀气逼人,一个儒雅翩翩,早就心许,便道:“你也不是外人,索性今儿就留下吃饭吧。”   宋濂笑道:“还是老太天疼我,明儿正要不用上朝,索性把留到底,在这里住下吧。”   谢母听了这话,抬头藐了藐谢娴,笑道:“好。好。”如今谢家得罪了太子,宋濂却被太子依为重臣,作为连襟,与宋家打好交道,对谢家全身而退有莫大好处,何况宋濂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博学多才,儒雅有礼,是上佳的女婿人选,大丫头能有他做夫婿,算是大造化了。   谢娴却一直沉默不语,待到晚饭时刻,推说不舒服,与谢母告了罪,带着丫头回到了自家院子,换上了家常服,坐在那里发呆,栾福与元福知道她心情不爽快,也不敢打扰,让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小声些,不门关了,让她安静一个人待着。   不一会儿功夫,喜福从外面进来,问栾福两个道;“老太太打发我来问一声,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病成那样还去清源观,回来看着也不大精神,表少爷来了,竟连话也不说一句。”话里话外颇有责怪之意。   栾福不善应答,侧头望着元福,元福笑回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家小姐,自来是个好强的,知道老太太疼她,不愿意弱着身子,昨夜做了噩梦这才病倒了,今儿醒过来就说去清源观,真人给她作法祈福,她立马好起来,这不也不吃药了,身子好好的,坐在看书哩。”   喜福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大概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真人看一下就好了。”   元福笑道:“正是呢。”   喜福得了答案,也不去再打扰谢娴,转身去回话。   谢娴在里面听到了,也不出去,见天色晚了,闷闷地洗漱躺下了,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响动,忽地坐起来,望着窗外,却见人影渺渺,栾福掀开帘子走进来道:“小姐,有个婆子给您这个……”   “什么?”谢娴眯着眼,结果那纸条,见上面写着:“清风明月,花好月圆,下面落款:濂”摇了摇头道:“给那婆子说,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说着,忽地把被捂住头。   栾福见谢娴这等神气,不敢多说,转身离开,忽见那窗户半虚掩着,心道这么冷的天,哪有开窗的,走过去把窗户紧紧关好,这才出了内室去回话。   谢娴见栾福出去了,又爬起来,把窗门敞开,迟疑了下,觉得不好,便又把窗户关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决定把窗户虚掩一条缝隙,这才又上了床,抱着被子坐在那里,望着窗户发呆。   若是他来……   她要狠狠地罚他,罚他……   然后……   谁知等了一夜,他竟然没有来,谢娴抬头望了无数次,也没见那个身影,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茫茫不知何所至,起来吃了早食,带着丫头去谢母哪里请安,宋濂也在,孙氏几个也都在,一家子欢欢喜喜说笑,谢娴只是抿着嘴笑,却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连宋濂跟自己说了好几句话,也没听明白,好容易等着散了,正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忽听宋濂在背后道:“表妹?”   谢娴转过身来,道:“表哥。”   “这厢里,我有话跟你说。”宋濂指着不远处的桃花林,当先走了过去。   谢娴迟疑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栾福元福则站在了外面。   “什么事?表哥。”谢娴见宋濂一味向前走,停住了脚步。   宋濂回过头,望着少女,桃花已是过季,谢府便用梅菊来代替,此时冬艳正好,少女便站在这烂漫之处,那张端庄秀美的面容却不是往日的神采飞扬,而是带着淡淡的哀愁,仿佛有解不开的心结。   “表妹,你怎么了?”宋濂的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满,道:“我们都快成亲了,你却这样魂不守舍的?”   谢娴听到“快成亲了”的话,脑袋“嗡”地一声,抬头望着宋濂,见宋濂对自己笑道:“难道表妹不知道?”说着上前,想拉住谢娴的手,被谢娴一下躲过,道:“表哥,这事还没定呢。”   “定了。”宋濂忽然一反常态,上前一步抓住谢娴的手道:“娴儿,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我们本来……”   “表哥……”谢娴想扭开宋濂的手,却没有弄开,沉了脸道:“表哥,放手。”   宋濂见她变了脸色,不敢强来,把手放下了。   “表哥,这事还没定……”谢娴话说到半截,忽然戛然而止,谢灵与常青的婚事,不管谢灵能让太子做什么,常青是绝对不会娶她的,父亲也不会同意的,太子也不会强扭着这两人让她嫁给常青,所以这事倒不用担心。   只是自己与表哥……   若是没有常青的事情,让她嫁给表哥,自然心甘情愿,可是有了这种事情,她就觉得心里不喜欢,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推脱,这亲事,太子倡议,父亲同意,老太太同意,表哥也十分乐意,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又能说什么呢?   谢娴怔怔地望着宋濂,那张儒雅的面容带着几分激动,眼眸的深情因为没了遮掩,越发款款动人,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愧疚来,道:“表哥,我……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另寻佳偶的好。”   “怎么这么说?”宋濂蹙着秀眉道:“表妹,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变了,好像不是你了。”   “我不知道。”谢娴很快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忽地被宋濂从背后抱住,谢娴浑身一震,一回身推开宋濂,斥道:“表哥,你做什么?君子非礼勿动!”这话她对常青说,只会惹常青耻笑,可对宋濂却十分有效,宋濂退后了两步,讷讷道:“表妹,对不起,我着急了。”   谢娴沉着脸道:“君子不欺暗室!”   “我知道的,表妹……”宋濂脸上都是悔过,道:“我……”见谢娴已经转身,忽然道;“表妹,你难道不肯?”   “什么?”谢娴转身,蹙起了秀眉。   ”你不愿意跟我成亲?”宋濂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我们好容易能在一起,你竟然……”   谢娴摇了摇头道:“我真的配不上你。”   “你怎么了?”宋濂忽然激动起来,道:“太子有旨,舅父也同意了,老太太也心许了,灵儿已经心有他人,我们之间再无障碍,你这是怎么了?”声音里竟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谢娴听了这话,只觉得越发心烦意乱,道:“表哥说那里话来,我们之间……许下了什么不曾?”   宋濂一时语塞,谢娴端庄守礼,即使有过萌动,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过分的话,连那些写在宣纸上的联诗都不曾给他留下片张,顶多是彼此对望之间的心心相印,可这又算什么?   “我知道的。”宋濂紧紧咬着嘴唇道:“你是为了灵儿才把我让给了她,都怪我当时一时心软,没有坚定心意,如今我想明白了,灵儿说得对,我应该按照自己本心去生活。”说着,上前两步道:“娴儿,我梦寐思之的人是你,不是灵儿,灵儿喜欢的人也不是我,我们都错了,如今改过了,这不皆大欢喜了?”   谢娴低着头,望着宋濂的靴子,文臣的靴子跟锦衣卫紧身绑腿的不同,它是黑色的,宽大的,绣着华华丽丽的花纹,映着周围的浮光潋滟,让她头昏眼花……   “谢灵跟你说的这些?”许久,谢娴淡淡开口。   宋濂见谢娴居然直呼谢灵的名字,诧异地望了谢娴一眼,点头道:“是她说的,可是她说的对,而且她也做成了,我很感激她……”说着,嘴唇微微发抖,道:“我以前太没有勇气了,所以才让我们相爱不能,如今我真的改了,真的……”   谢娴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表哥,你说人要按照自己本心去生活,是吗?”   “是啊,所以……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宋濂又上前一步,不敢去触摸谢娴,只低下头,闻着她头发里淡淡香气。   “表哥,如果按照自己本心,我不想嫁给你。”谢娴缓缓抬起头,苦笑道。   “什么?”宋濂的脸忽然变得煞白,嘴唇一直发抖道;“你……你……娴儿,你变心了?”   “既然未许,何谈变心?”谢娴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很累,疲惫道:“表哥,我不是你的佳偶,你不要逼我了,我现在谁也不想嫁!”说到最后一句话,心中忽然豁然开朗,对,自己谁也都不嫁不就行了?嫁给常青,父亲不会答应,可是嫁给表哥,自己又……只能暂时谁都不嫁,这个难关就能过了!   这么想着,那空落落的表情忽然回了魂,抬起头笑道:“表哥,我不想嫁人,你前程光明,自有佳配。”说着,转过身,忽听宋濂道:“表妹,这事由不得你了。”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威逼的味道。   谢娴没有转身,只是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梅花,道:“表哥,你可曾见过表妹有做不成事情? ”说着,忽然掐断那朵梅花,“啪嗒”掉到了裙子上,又从裙子上落在了地上,大踏步向外走去……   宋濂听了这话,浑身发抖,低头望着地上那梅花,踉跄了两步,走上去捡起,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即使他与谢灵定亲了,他也知道他的娴儿没有走远,只是在默默地望着他,他当时只是希望娴儿再勇敢一些,勇敢一些,让他可以……   谁知不知不觉里,娴儿转身远去,远去,远得他找不到了……宋濂用力攥着那梅花,用力攥着攥着,直到攥出了血,他绝不会允许,允许!!   谢娴带着两个丫头回到了院子,在房间来踱来踱去许久,自己与宋濂的亲事并不触及底线,不像与常青那么难解,父亲若是知道自己执意不愿,也不会勉强,谢母一般都会尊重父亲的意思,因此这个也不难,难的是……   如何说服太子?   谢灵主要是想嫁给常青,自己是否嫁给宋濂,大概是顺手所为,因此只要说服太子,让太子觉得这门亲事对他来说不划算,便可以……   谢娴用手叩着案几,许久许久,忽然道:“栾福。”   栾福进来道:“小姐。”   “去回老太太,我一会儿子要去找徐家找芳儿妹妹。”   “啊?”栾福瞪大了眼睛,道:“小姐又要出去。”如今小姐就跟波涛一般,起起伏伏,一点都不给人回想的空间,怎么好端端又去徐家。   “你这么回老太太,说徐家是太子眼前的红人,肯定不会跟我们一样回乡下了的,听说芳儿正在说亲,我跟芳儿自幼一起长大,应该去道个别。”谢娴微微一笑。   “好,好,我这就去说。”栾福见一直愁眉不展的谢娴忽然恢复精神气,心中也高兴起来,转身出去禀告,谢娴则吩咐元福准备出门的东西,不一会儿功夫,栾福回道:“老太太说很好呢,小姐妹眼看看都到嫁人的年纪,这么一别不知什么时候了,去看看也好。”   谢娴点了点头,老太太比父亲更加现实,虽然她同意父亲全身而退,可也愿意在现有的条件下,让谢家能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因此自己这么一说,没有不准的。   不一会儿功夫,主仆几个上了车,谢母不放心,又加派了几个婆子跟着,一路逶迤去了徐府。   徐家是礼部侍郎,与谢家隔得并不远,穿过几条街道就到了,谢娴的车到了角门,见徐府门庭若市,与谢家的门可罗雀完全不同,不由叹息,栾福下去递了帖子,很快徐家二太太曹氏带着徐芳过来迎着,谢娴忙道:“怎么好劳烦二婶子。”   曹氏抿嘴笑道:“好不容易见一回大丫头,我怎么舍得不过来?”   谢娴笑道:“二婶子说笑了,不知老太太她……”   “正跟你说呢,她这几日累坏了,本来就身子不爽利,昨儿竟是病倒了,刚吃了药躺下,太医吩咐她好生歇息,不许打扰。”曹氏满面遗憾。   谢娴道:“那倒是,二婶婶给我告个罪,我就不去打扰老太太了。”说着,拉着徐芳道:“听说你正说亲,我便忙着赶来瞧瞧,怕见不到你了。”   徐芳长得姣花软玉,楚楚之姿,听了这话,眼泪掉了下来。   曹氏见了,心中不快,待几个人进了她的院子正房,看着屋子里都是心腹丫头,这才训斥道:“哭什么哭?”说着,对谢娴道:“谢丫头你也不是外人,守着你不说两家话,我这丫头到底是咋得了?你倒是跟我瞧瞧,这几日说亲,就跟卖了她似得,眼泪汪汪的,问原因又不说,愁得我头发都白了。”   谢娴正要她说这些话,忙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得了,竟到处都是说亲的,听说我表哥家也在到处说亲呢。”   徐芳听到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   曹氏“哦”了一声,抬头看着闺女的神色,心中终于明白了几分,笑望着谢娴道:“你还真是我的福星了,不过……宋家公子不是与你妹子……”   “只是两家许了,却没有正式订,后来妹子入宫,就散了的。”谢娴道。   曹氏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回头看着徐芳,又看了看谢娴,一个淡定自若,神采飞扬,一个则眼泪汪汪,浑身发抖,不由摇了摇头道:“娴儿,给我劝劝这丫头吧,真是造孽啊,生了个这么个怪胎,你若是劝好了,我也能多活几年。”   谢娴听了这话,站了起来,拉着徐芳道:“芳儿,领着我到你们园子里逛逛去。”   徐芳心里急切打听宋家的事情,也不多说,拉着谢娴向外走去,几个丫头跟都跟不上,不一会儿到了花苑的一间游廊上,徐芳让几个丫头先住了,拉着谢娴走了一会儿,这才道:“娴儿姐姐,我的心事自然瞒不过你的,我只问你一句,死了也甘心了。”   谢娴听了这话,哑然失笑,摁住徐芳的手道:“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呀活呀的。”   “宋……宋公子他,他……”徐芳话音未落,已经是泪流满面,捂住脸道:“我若是嫁不得他,只有慢慢枯萎了。”谢娴从前不知情,听了这种话,未免觉得荒唐可笑,可是如今听去,颇为触动。   我嫁不得他,只能慢慢枯萎了……   好像……   她说不清,她从来都是井井有条的人,平日用情也只是秩序里的那种情分,因为极少动用情绪,从来不是那种为情生死的人,而如今……如今……忽然不愿意去想,道:“芳儿,你若是想嫁给表哥,哭没用,要想法子才是。”   “什么法子?”徐芳紧紧抓住谢娴的手,她知道谢娴是个有主意的,噗通跪了下来,道:“娴儿姐姐,你若是能让我……我一辈子感激你,给你立长生牌位……”   “不用,那不用。”谢娴扶起徐芳道:“芳儿,咱们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由不得自己的。”   “我知道。”徐芳呜咽一声,又哭了起来。   “所以你别哭。”谢娴擦着徐芳的眼泪,道:“父母考虑的角度,大多会从家族利益出发,如今徐家是太子眼前的红人,表哥又是太子最器重的文臣领袖,你若是这么跟你娘说,让你娘跟老太太说……你说……”   徐芳忽然停止了哭泣,大喜道:“对,对,娴儿,怪不得人家说是女诸葛,我这就跟娘说……说……”   “徐家之女若是嫁给新任的文臣领袖。”谢娴嘴角弯弯,道:“对太子,对徐家,对宋家,都是三全齐美呢。”   “对,对,就这么说。”徐芳整个人都点亮了,紧紧握住谢娴的手,道:“娴儿姐姐……谢谢你……”   谢娴听了这话,摇了摇头道:“我也没存什么好心……”忽然止住口,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做好准备,宋家如今声誉正隆,表哥……哦……又比较挑剔,未必肯答应。”   徐芳脸色黯然下来道:“他瞧不上我?”   谢娴没有说话,沉默半晌,道:“这事主要看太子殿下了。”   徐芳“嗯”了一声,道:“尽人事,凭天命,努力一把,我死了也甘心了。”   谢娴听了这话,忽然浑身一震,讷讷道:“尽人事,凭天命?”   “是啊。”徐芳破涕为笑道:“我总得试一把。”   谢娴望着徐芳那宛如花开一般的笑容,忽然想到那首诗“问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问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回来的路上,她疲惫地靠着车壁里,闭上了眼,芳儿自是生死相许,灵儿则是执迷不悟,自己好像既不象从前那么生冷,也不像她们那样执着,而是……   正忖度间,忽听“嘎啦”一声,不由睁开眼,栾福站了起来道:“我去瞧瞧。”说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探头来道:“元福过来帮一把,后车轱辘卡住了,几个婆子要抬车架子哩。”元福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娴依然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忽觉被人抱住,唬了一跳,见常青一身戎装,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你疯了?”谢娴瞪大了眼睛,这是朗朗乾坤,闹市之中,车舫外又都是人,他这是要……   常青一言不发,捏开她的双唇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票亲的雷雷,鞠躬~~   ☆、第99章 车厢   “你干什么?”谢娴撑着他的肩膀,心里紧张到了极处,这可是在闹市之中,外面就是她的丫头婆子,不一会儿栾福与元福上来,若是见到……见到……   想到这里,她手臂左右一横,用肘子用力撑着,对着常青的腹部就是一踹,常青没想到她还会武功套路,措不及防,被一脚踹开,“蹬蹬”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着戎装上的脚印,又望着气吁吁扶着车架的谢娴,忽然一笑道;“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厉害了?”   “滚!”谢娴低声呵斥,她最是要脸面的性子,常青忽然神现,还是在这青天白日的闹市里……   她要掐死他!   常青听到“滚”字,脸哗啦啦沉了下来,上前两步摁住她的挣扎道:“反了你了。”说着,就要抱住她,谢娴这个时候,哪里肯顺从,连咬待踹就是不让抱,常青本来也只是临别一吻,如今见她这种摸样,反而激起好胜之心,非要摁住她不可,两人在哪里厮打半晌,忽听栾福道:“小姐……”   谢娴汗毛都竖起来了,生平险境莫过于此,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别进来!”常青正从后面抱着自己,若是被人看到……自己还是自尽算了!   栾福在车帘外,听到这声音,唬了一跳,却也没敢进去,只道:“小姐?”   谢娴脑袋”嗡嗡“直响,心电转念间下了决断,道:“你跟元福在外面跟着吧,别让车轱辘再卡着,我……一个人想在这里静静。”说到后面那句话,把背后那位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栾福心中好奇,忍不住先掀开车帘瞧瞧小姐这是怎么了,却被元福拉住道:“小姐说一个人静静,你别怕点火,她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栾福听了这话,只得罢了,转过车舫,正要与元福向后面走去,忽听“吧嗒”一声,车门被紧紧关上了,吓得怔了怔,对元福道;“你说小姐这是……”   元福抬头藐了藐那车窗,摇了摇头,拉着栾福向后面走去,方才栾福没看见,她却是瞧见了,恍惚之间有个极快的身影,飘进了小姐的车舫,这便是……便是……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谢娴低低道,浑身气得发抖,因为挣扎不动,只能从眼眸里射出飞镖,一颗颗钉在常青的脸上。   “我要走了。”常青拧着眉,抱怨道:“你怎么还这么对我?”   “那要我怎么对你?”谢娴沉着脸。   “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吗?”常青哼了一声。   “做梦吗?常大人。”谢娴见趁着对话的空隙,迅速脱离常青的怀抱,冷冷望着他道:“快走吧,我要回家。”昨夜不去找她,却在青天白日的人群里……   一点也不顾及她的体面……   真的要逼死她不成?   常青一言不发,拽着她的裙子向自己这边来,谢娴一会儿还要出车门,自然不敢让他把裙子扯开,只得顺着又靠了过来,气道:“无耻……”话音未落,已经被常青抱在怀里,常青狠狠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我正要出城,正好看着你的车舫,忍不住过来看望一下。”   谢娴听到“出城”两个字,不再挣扎,低下了头。   她已经决定推掉宋濂的婚事,可是却不能立时告诉常青,因为常青若是得知真相,谁也保不住他会做出什么来,这件事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谁也不嫁,暂缓再暂缓,等事情冷却一段时日再想法子……   想法子?   难不成自己真的在想法子嫁给常青?谢娴的眼眸出现迷茫之色,想起徐芳的神情,心头一阵惘然,正忖度间,忽见常青在细密地吻着自己,伸手一挠,低声怒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这样不管不顾……”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要走了,好些日子见不到了。”常青居然理直气壮地捏着谢娴脸颊道:“让我亲两下会死吗?”   “这是白日,外面就是丫头婆子。”谢娴瞪大了眼睛,咬牙道。   “你管那么多?”常青哼了一声,道:“我若是回不来了呢?”   “什么?‘谢娴本来极其生气,听了这话,倒是呆住了,道:“太子不是让你……让你……”   “很难说。”常青沉吟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人家的地盘,还要夺了人家的权,不被千刀万剐就不错了。”   谢娴浑身打了个寒战,道:“你是说……是说……”   常青见少女的脸色煞白,心中一暖,吻了吻那红唇道:“你是在担心我?”   谢娴不答,只蹙着秀眉。   “没事。”常青不忍心她担心,安慰道:“放心吧,我既然去了,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谢娴“嗯”了一声,忽然道;“锦衣卫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很。”   “哦?”常青扬了扬眉道:“这话怎么说?”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谢娴沉着脸道:“我亲眼所见。”   常青没说话,只蹙着眉,忽然道:“我要走了,他们便野了,马方这货管不住他们。”   “你们本来是暗道上的,只是皇上的一支利器,现在却在街头大摇大摆,宛如出入无人之境,并且干涉其他军营之事,明目张胆地欺压百姓,常大人,锦衣卫离死不不远了,郑庄公克段于鄢听说过吗?”谢娴冷冷道。   常青脸色微变,很快笑了,捏着谢娴的脸颊道:“我家娘子如此厉害,我怎么会完蛋?”   “我说正经的。”谢娴甩开常青的手,恨恨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吧。”   常青笑眯眯地把谢娴搂在怀里,亲了亲道;“放心,你相公哪里那么不中用……”说着,低声道:“娴儿,好几个月要不见了,我当时在路上见到你的车舫,竟想把你一起带走。”   谢娴扭过头,决心不搭理他这些疯言疯语。   “真的……”常青叹了口气道:“当时出谷就想错了的,应该干了你,然后跟太子殿下请娶,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子,只能认账!”   谢娴听到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心中厌烦起来,自己与常青果然不是一种人,有些话自己这辈子说不出来的,他居然……这么粗鲁,阿爹担心的是对的,即使千方百计在一起了,跟着这样的男子,真的就适应吗?两情相悦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可是过日子却不能只靠这个,象今日的事情,好端端跑到自己车舫来,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出的,他一喜欢便这么做了……   以后的日子里……   难道都是这样子?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灰心了,脸色也黯然下来。   “你又怎么了?”常青见自己说了这话,谢娴不羞涩,不气愤,居然黯然,有些惊诧,道:“我只是说如果,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慢慢来了。”   谢娴不语,只把头撇过去,望着车窗。   “你又生什么气?”常青蹙着眉头,道:“若不是因为心里有你,与这么个美人相处那么久,早就……”   “好了!”谢娴打断常青的话,道:“常大人好歹也是三品大员,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常青听了这话,倒真的有些触心,铁青着脸道:“我就是穷小子,说话就这样,你瞧不上也得瞧,还要瞧一辈子呢。”   谢娴见他又说这种话,懒得再理他,掀开车窗看了看,沉声道:“谢府要到了,常大人,你准备在我们家现身吗?”   “不好吗?”常青见她居然不肯解释,也气了道:“我就跟你一起出现,把你那个爹气得口吐白沫最好!”话音未落,脸上“啪”地一声着了一下,见谢娴眼睛都红了,一字一句道:“常大人,那是我父亲,你再说一句,我立时咬舌自尽!”   “我说错了。”常青见谢娴这种摸样,知道惹急了。   谢娴一言不发,沉着脸道:“还不走。”   常青想走,可是有些舍不得,何况不知为什么,又吵起来了,这样便象是口袋里的缝隙,缝不上总让他心里不安生,忖了忖上前搂住谢娴,道:“我舍不得你才……”   谢娴厌烦地把头摆到一边。   “我方才都说错了,还不行?”常青叹了口气,道:“娴儿,你可要等我,不许嫁人,太子这家伙虽然答应了我,难保不出什么鬼主意,跟他谋算还要费心的。”   谢娴的心一跳,转过头道:“你……”   常青眨了眨眼,道:“他答应得太轻易了,让我有些疑心,毕竟你曾经是他选中的正妃,当然,这个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一种直觉,这里面好像有诈,可是又看不出什么来……”   谢娴嘴唇微微发抖,道:“你觉得太子会……会……”   常青沉吟道:“今儿我跟太子辞别,他忽然跟我开玩笑,问我抄家的时候迷上了谢家女,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你怎么说的?”谢娴瞪大了眼睛。   常青一笑,抚摸着谢娴的脸道:“为了保护你,我没多说,只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悠闲的月见草”亲的雷雷,鞠躬~~~   ☆、第100章 圣旨   话音未落,忽听车舫“嘎啦”一声停住了,谢娴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望着常青,见常青低低道:“别怕,你出去就是,我有法子躲开车夫的眼目”说着,拧过谢娴的脸颊,深深一吻道:“娴儿,等我。”   谢娴脑袋“嗡嗡”直响,满心怕别人发现常青,待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车门,被栾福元福扶着下了车,栾福见她头发散乱,衣襟不整,正要说话,忽被元福捏住手,元福上前悄悄诶谢娴整理了下前襟,低低道:“小姐,走吧。”   谢娴被丫头婆子扶着进了门,却在迈进门槛的刹那,回头望了望那车舫,见车夫已经带着拉着车舫向后院走去,吓得心砰砰乱跳,不知常青能不能逃脱,若是两人冲撞起来,会不会有冲突?若是常青狠性一发,把车夫伤了或者杀了,那……那……   一路提心吊胆地回了自己院子,更衣盥洗,本来该去给谢母禀告的,可是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便让元福去后院,说要给车夫赏,元福是个精细的,也不问缘由,径直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回来禀道:“李贵欢天喜地,谢大小姐的赏呢。”   谢娴端着茶盏,低着头,望着清茶里的碧影,道:“车舫都放好了?”   元福道:“我瞧过了,小姐,妥当着呢,只是大小姐也太宽待下人了些,那李贵拿着赏银便去吃酒去了。”说着叹了口气。   谢娴这才放心,想着常青大概已经从那车舫抽身了,此时正在出城的路上吧,也不知他……忽然把茶盏放下,站了起来,正要去里间,听元福道:“小姐,你还没去给老太太回话呢。”   “正是。”谢娴心道自己真真昏头了,回来也不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忙带着丫头去了谢母的院子,跟她说了说徐家的情形,谢母听说徐家老太太没见谢娴,哼了一声,道:“我们谢家纵然退了,也是清流里的领袖,他们这是巴结上了新上,这就不认人了。”   谢娴笑道:“老太太这就想窄了,如是您去她不见,自然是这等情形,我不过一个孙子辈的毛丫头,她又身子不爽利,有什么可见的?”   谢母这才罢了,见她神色疲惫,只吩咐她回去歇息,待谢娴站起来要出屋,忽然又叫住,道:“我知道你是个守礼的,可你表哥也不是外人,如今又要定亲,没得生分的了,我听说你爹如今退下来,很多事情还麻烦,要用着他呢。”   谢娴听了这话,心道难不成表哥还在谢母面前告状了?面上答应道:“是。”顿了顿又道:“表哥是做御使,如何管到了礼部?”   谢母摇头不语。   谢娴忖了忖,脸色微变,也不再说话,只道:“老太太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先去了。”   谢母点头,谢娴带着丫头婆子回到了自己院子,对栾福道:“你去打听一下表哥住在哪里?什么时候走?”栾福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道:“今儿表少爷来过,听说小姐出去,便被老爷叫去了,过了一会儿子便出去了。”   谢娴想了想也没什么,表哥帮助谢家是理所应当,便不再去理会。   自从去寿清宫,她就再也没安顿过,如今心中有了谋定,婚事又要重新安置,嫁妆的事情先不用搭理,便拿着书靠着椅子看了会儿,抬头见元福侍立在旁,想到这丫头处处得力,忽然好奇开口道:“元福,你希望我回乡下,还是留在京城嫁人?”   元福见小姐忽然这么问,抬头见谢娴神色,沉吟了许久道:“我希望小姐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   “按照自己的本心?“谢娴眯起眼,想起宋濂说起谢灵的话,忽然“噗嗤”笑了。   元福见小姐笑了,也笑了,却再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把茶壶端起来,道:“我给小姐换茶。”   “你怎么好好的把我的枫露茶换了?”谢娴意味深长问道。   “小姐喜欢的枫露茶太淡了,就喝得浓烈一些的,二小姐喜欢的甘露茶太浓了,就要喝得清淡一些得好。您说呢?”元福嘴角弯弯。   谢娴“嗯”了一声,闭上眼,用手敲着案几,淡淡道:“说得对。”……   如此过了十几日,寿清宫不断传来惊秫的消息,李太傅在寿清殿前跌倒,抬回家便昏迷不醒,张阁老意外坠崖,尸骨无觅,贵妃忽然发疯,意图刺杀太后,被太后左右拿下,打入冷宫,林家冯家被锦衣卫抄家,男子抄斩,女眷流放……   一波又一波的消息传来,京城人心惶惶里,很多人便想着卷铺盖出城避难,只是此时想逃也逃不出去了,自从张阁老坠崖之后,全城戒严,开始还允许晚间行走,后来便严禁出入,如此人人自危,不知要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动。   谢家已经提前做了防备,除了谢灵在寿清宫之外,其他一切如常,这一日,谢娴正与谢母闲话,有婆子过来道:“老爷让大小姐去书房一趟。”   谢母听了这话,握着谢娴的手道:“你快去,如今闹得我心里也不安生,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玄武宫变哪会儿子,也是这等情形,先太子东宫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说着,脸色发白,仿佛想起当年惨事。   谢娴握着谢母的手安慰道:“老太太别急,我们谢家早就退下了的,殿下虽然狠了些,却不是个糊涂的,应该没有我们的事情。”   谢母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说灵儿为什么不回来?寿清宫岂是好呆的地方?若是有个万一,我们谢家也要受牵连的。“   谢娴听谢母提到谢灵,脸色微变,冷笑道:“她再怎样,也要姓谢的。   谢母听她这话不似平日,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谢娴,见谢娴已经站起来道:“老太太,我先去了。”   “好。”谢母点头,谢娴带着丫头由那个婆子引着,一路逶迤,到了谢源的书房,进了房门,见谢源正在踱来踱去,面上倒没怒色,只有些茫然不解,张口叫了声“爹。”   “娴儿坐。……”谢源指了指靠窗的那椅子。   谢娴见父亲站着,自己哪里好坐,只道:“爹,是不是寿清宫传来什么消息了?”   谢源阴沉着脸道:“我想不到他那样狠心,竟有当年……”忽然嘎然止口,抬头藐了藐谢娴道:“娴儿,今天叫你来,却是跟你有关系,太子那边传来话说……说……徐家求亲,所以想把徐家女许配给你表哥。”   “哦……”谢娴神色不动,道:“爹,这是好事。”   “好事?”谢源吃惊道。   谢娴微微一笑道:“爹,你既然退了,还把闺女嫁给太子的重臣,没得让天下说嘴去,所以这是好事,我不嫁也罢。”   谢源没想到这种事情,竟被闺女轻轻巧巧给揭开了,忖了忖,觉得也好,点头道:“也罢了,其他事情我也不强求,只让他别乱点鸳鸯谱,把我们家闺女嫁给锦衣卫!”说到锦衣卫三个字,皱了眉道:“你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张阁老好端端怎么会掉崖,这么大年纪了,他们这些混账怎么下得了手?下作人用的下作手段,下作!”   谢娴心道这可怨不得锦衣卫,锦衣卫若是不得太子的旨意,吃饱了撑的难为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子,她自从那日见过谢灵之后,便再也没见这个妹妹,如今妹妹嫁给常青的事情,她知道常青这里肯定不会答应的,因此也没多想,如今听父亲这么说,便问道:“爹,你说不答应之后,太子怎么说的?”   谢源摇了摇头道:“不知他什么意思。”说着,刚想说“他若如此,就踏着我尸体过去”,可是想到太子的雷厉手段,不要说踏着他的尸体,便是踏着所有人的脑袋,也不会在乎的,忽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娴儿,若是太子执意,你就去劝灵儿,让她跟太子说,宁死不从,太子总不至于为这事要人命,所以……”   “若是灵儿执意要嫁呢?”谢娴忽然道。   “执意要嫁?”谢源惊讶地张了张口道:“怎么可能?”   “可能的,爹。”谢娴如今不会护着谢灵,便直言不讳道:“灵儿曾经说过很多次,想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常青,这次太子的旨意,我怀疑是灵儿的促使。”   “不可能!”谢源摇头道:“太子怎么会听一个小丫头的?”   谢娴听了这话,真想把“借尸还魂”的事情告诉阿爹,可是一来这事太过玄妙,二来没有证据,只好转了话道:“爹,我是说如果,如果灵儿愿意嫁呢?那怎么办?”   “那就让她与我断绝父女关系,我再也不会认这个女儿!”谢源愤愤道。   谢娴笑了笑,心道对那异世之魂来说,断绝父女关系又算什么,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只是她说自己有什么法宝,又是在乱世之际,倒是真的防止她祸乱纲常,妖孽天下……   谢源见谢娴的神色怔忪,道:“娴儿,你不用多想,宋家攀炎附势,正好与那徐家是一对,我们谢家退得干干净净是好事,等我们回了向下,我给你找个好的。”   谢娴一笑道:“谢谢爹。”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写了一封信,叫玉福过来道:“你本家不是有个姐妹在宫里头伺候安姑姑的?让她把这信给安姑姑。”   玉福答应着出去了,栾福在旁边瞧着好奇,问道:“小姐,你这是……”   “去问问灵儿在宫里头的情形,发生这么多事,好歹让我们知道些内情。“谢娴笑了笑。   元福在旁忽然开口道:“小姐怀疑贵妃的事情,与二小姐有关?”   “应该有。”谢娴叹了口气道:“在寿清宫发生的事情,又是太后眼皮底下,她时常伴随太后,怎么会没有?”   “那……二小姐岂非……”元福想起谢灵容易闯祸的性子,在这权力漩涡里,还不知要给谢家惹下多少祸端。   谢娴没说话,只用手指叩着桌子道:“等消息吧。”   过了几日,安姑姑没来消息,谢家却迎来了一个重大喜讯,谢家二小姐谢灵因为护驾有功,被封为“三等县主”,这消息一出,惊炸了谢家所有人,毕竟二小姐是个整日不着调的,没想到在谢家退出没落的时候,得到了这么大荣耀,一时人人皆喜气洋洋,连谢母也夸了声“好”。   紧接着,宫里头的太监过来传话,谢灵要回来了,让谢家准备好迎接,谢母忙吩咐孙氏隋氏谢娴几个好生准备,第二日,谢灵带着丫头婆子,并各种赏赐满载而归,谢母亲自带着人出去迎接,谢灵下了车,谢娴抬头望去,见其那绝美的容颜越发鲜亮,宛如绽开正时的牡丹花,神采飞扬,面上颇有得色。   谢母拉着谢灵的手回了院子,满屋子里的人给二小姐贺喜,谢灵多日不见,少了几分轻巧,多了几份威重,点头道:“这也是亏得太后之福,当时那贵妃凶狠狠地冲着过来,我只是本能地护着太后,结果……”说着,抬头见姐姐谢娴站在那里,招了招手道:“姐……”   从前这种荣耀只有姐姐才配拥有,她只是女配龙套的小脚色,如今终于一雪前耻,正当光明地坐上了女主,紧跟着,荣耀、权势,地位,笑脸都蜂拥而至,而姐姐,只能象自己从前那样,站在角落里仰望自己了吧……   所以……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想到这里,谢灵的笑容越发灿烂,道:“姐,太后赏赐了我一个金玉钗,一会儿子拿给你戴。”——这话是谢娴常对她说的,如今她终于反过来跟谢娴说了。   谢娴只淡淡笑道;“谢谢妹子。”既没有特别兴奋,也没有特别排斥,让谢灵觉得有些遗憾,正要再说几句,谢母又问起宫里头的情形,谢灵撇了撇嘴道:“那些老头子不识相,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厉害,也是活该,不过如今大局都定了的,大家见大头都没了,谁敢说个不字?”   谢母听谢灵说”老头子“三个字,脸色微变,很快又掩饰而过,却也不再多问什么,只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二小姐累了,让众人都散了。   谢娴走在最后,被谢母叫住,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娴儿,你们姐妹亲厚,有些话我不便说,你倒是要说说灵儿,枪打出头鸟,做人得意一时,得意不了一世,让她说话也收敛些,什么老头子,这些话若是传到外面,张家后人不跟她拼命?太子殿下再怎样,那些厉害的大头也只不过去了个顶,没得要斩草除根的,她倒是轻狂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与担心。   谢娴如今不把当谢灵当亲妹子看,因为也不向这方面想,只是担心她为了自己的目的,又做出危害谢家的事情来,只是不便跟谢母说,只道:“我晓得,老太太,得了空我便去劝劝她。”   谢母这才把她放走,谢娴带着丫头婆子回到了自家院子,还没进垂花门,听里面花福迎出来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还带着一大堆东西。”   谢娴怔了怔,进了屋子,见谢灵掐着腰正打量着自己的屋子,见她进来,笑道:“姐,看……”说着,指着案几上的绸缎与首饰,道:“这是太后赏我的,也有我做县主的供奉,你看哪样好?尽管挑。”   谢娴脱了外袍,一边换上家常服,一边道:“我不要。”   谢灵听了这话,脸色一沉,道:“是我好心赏给你的,你还不要?”   栾福听这话不成话,怒道:“二小姐……”却被谢娴用眼神制止住,道:“你们出去吧。”   栾福气冲冲地瞪了谢灵一眼,被元福拉出了门,一时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两个,谢灵笑脸终于沉了下去,道:“谢娴,怎样?”   “什么?”谢娴静静道:“什么怎样?灵儿。”   “我现在是女主了,你是女配。”谢灵眨了眨眼,扬着头道:“我说早晚让你知道穿越女的厉害,现在知道了吧。”   谢娴忽然一笑,坐在了案几前,端起沏好的茶,抿了抿,没有说话。   “怎样?”谢灵觉得谢娴的态度,让自己赢得不够爽快,走到谢娴跟前,道:“我说你从前压住了我,现在你没了,我就发光了,我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一切,哦,就差男人了。”   谢娴低着头,望着热茶上的渺渺轻烟,道:“你确定常青肯娶你吗?”   谢灵哼了一声道;“从前我说会让说服太子,你不信,结果怎么样?现在我把话放在这里,常青会爱上我,你信吗?”   谢娴想起那法宝的事情,抬起头,把茶盏放在案几上,道:“下药?”   谢灵脸上一红,道:“也不算,不过你放心吧,天长日久,总会日久生情的,我又不比你差多少。”说着,拨拉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哗哗作响。   “你给太子想要的东西了?”谢娴抬起头,眸光烁烁地望着这曾经至亲至爱的妹子。   谢灵撇过脸去,道:“那东西很难弄的,不过其他容易弄的,我给他弄到手了。”   谢娴望着谢灵那稚气却自信的面容,忽然忍不住道:“我想象不到太子那种人,会相信你的……你的……那个。”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演示给他看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经过几次,他便真的信了,现在对我十分倚重呢。”说着,谢灵脸上显出异样的神采。   “若我是太子,你又这么厉害,我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的。”谢娴用茶盖抚摸着茶盏,嘴角弯弯。   谢灵忽然打了冷战,站了起来道:“你是说……”   “我只是以常理度之。”谢娴抬头,悲悯地望着谢灵,道“谢灵,你有很厉害的东西,这是你的运气,可是运气之外,还要有别的,我不信太子会听你的。”   “不信?”谢灵哼了一声,道:“姐,你错了,我有的不是运气,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东西,你若是还不信,我再跟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谢娴的眼眸忽然变得十分深沉,还有几分悲哀,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要这样对妹子了……   “我赌你会嫁给表哥,我会嫁给常青。”谢灵扬起头,道:“你赌不赌?”   谢娴沉吟了下道:“太子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撮合徐家与宋家联姻,恐怕你的这个赌约……”   谢灵嘿了一声道:“不管谁跟谁联姻,我只问你赌不赌?”   谢娴没说话。   谢灵见她不语,把案几上的东西收拾起来,道:“你不要,我就拿走了,我知道你是嫉妒我……”   “灵儿,方才老太太嘱咐我了几句话,我现在跟你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得意的时候,还是不要太猖狂的好。”   “那又怎样?”谢灵扬了扬眉,道:“这话我不会对别人说,我只对你说,我拥有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东西,比太子厉害得多,所以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我都能弄到手的,金钱财富权势地位,还有男人。”   谢娴听了这话,望着门外那门帘吹起的波折,淡淡道:“物强则老。”   “姐,你其实是在嫉妒我吧?”谢灵抱着那包袱,歪着头道:“我能理解,你一直比我强得多,从来都是红花绿叶,如今绿叶变成了红花,红花便不自在了。”   谢娴冷笑道;“你这么想也罢了。”   谢灵觉得谢娴对自己不似往日,虽然不再训斥,却生冷了许多,仿佛真的把她当外人看待,心中也有些难过,道:“难不成我超过你,你就这么受不了?”   谢娴忽然不想跟她再说什么,抬起头冷冷望着谢灵道:“谢灵,你想要什么我不管,我只跟你说一句,若是你为私利做出危害谢家的事情,别怪我不客气!”说着,把那茶盏往案几上一掼。   谢灵浑身一震,望着宛如陌生人一般的谢娴,点头道:“好,好,谢娴,这话你说的,我本来还对你有几分怜惜,现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还是那句话,咱们看谁笑到最后,亲爱的姐姐……”说着,一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栾福与元福几个见二小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忙走了进来,见谢娴神色诡异,眯着眼望着二小姐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几日的肃清之后,寿清宫终于传来消息,皇上太后太子起驾回宫,后宫诸妃与朝臣随驾,不过一日便回到了京城里的大周宫,诸事安顿下来没几日,谢灵忽然要进宫,说是想念太后娘娘了,因为她是县主,有进宫特授之权,因此下午就随驾入了宫。   她们姐妹自从那日再也没见面,谢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暗道不妙,果然,三日之后,陈公公来到了谢府,说有旨意要下,谢家人都到了正堂,陈公公面南背北,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人之美,天下同庆,允宋家御使郎宋濂与谢家长女谢娴择日完婚,钦此。”   这个旨意一下,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谢母问道:“陈公公,不是说宋家要徐家联姻的,怎么……怎么……怎么……”说了三个“怎么”,竟没说话来。   陈公公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谢娴,见少女脸色惨白,摇了摇头,把圣旨交给谢源,道:“咱家也不晓得,似乎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谢源对着婚事并非强烈反对,谢了陈公公之后,沉吟了下,回头对谢母道:“这样倒是巧了,还是劳烦老太太……”   谢母吃惊过来,也觉得有些欢喜,笑着对谢源道:“濂儿说来说去,还是在咱家的女婿。”说着,对谢娴道:“大丫头是个有福的,濂儿知根知底,又是个有前程的,这倒是桩好亲事哩。”   谢娴勉强一笑,脑袋里却嗡嗡直响,怎么可能?皇上真的下旨了,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脑袋嗡嗡直响,竟没有听到谢母他们说的是什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的时候,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越想越不妙,越想越心惊,自己一直不把谢灵当回事,可谢灵居然都说对了,那个什么“随身空间”果然十分强大,竟能改变太子心意,改变自己的亲事,那么……真的能改变常青,跟她成亲?   怎么办?   ☆、第101章 执念   天色渐暗,暮色沉沉流泻进室内,谢娴也不掌灯,只靠在窗口旁边的案几坐着,栾福掀开帘子,见小姐的影子与暗影融为一体,心里打了个突儿,轻声道:“小姐,该吃饭了。”   谢娴不答。   栾福心里发慌,自从接到圣旨,小姐便是这等摸样,难不成心里不愿意,可是表少爷那等人才,从前与小姐又是青梅竹马,怎么会……想到元福是个有主意的,便放了帘子,找了元福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屋子里,也不掌灯,连饭也不吃了。”   元福叹了口气道:“且等着吧。”   “难不成这亲事,小姐不乐意?”栾福轻轻道:“可是嫁的是表少爷,不该啊……”   元福摇头,抬头望着内室的门帘,又叹了口气,忽听里面谢娴道:“你们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走了进去,见谢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双眸在暗色里亮得吓人,道:“栾福,听说你远方兄弟在华源寺当差?”   栾福点了点头道:“对啊,小姐,你……”   “过来……”谢娴招了招手,栾福惊讶地走了过去,谢娴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   栾福惊讶的张大了口道:“小……小姐……这如何使得,他们都是前辈高人,怎么可能……”   谢娴沉着脸,道:“如何使不得?”   栾福见谢娴的脸色,不敢多说,点头道:“我这就去,小姐,不过……只能尽力,也不知能不能办成。”   “你去办,办不成不怪你。”谢娴微微一笑,道:“出家人也是俗世之中去,俗世之来,这个看不破,也出不了家。”   栾福见她这么说,只得答应着出去。   谢娴望着栾福离去的背影发了半天呆,忽然见元福静静站在那里,笑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姐那话有些意思呢。”元福笑道。   “哦?”谢娴抿嘴笑道:“说说看。”   “不是这话有意思,而是小姐变了。”元福偷窥着谢娴的脸色道:“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你不是说我要喝得浓烈些吗?”谢娴意味深长道。   “可是这是圣旨,我没想到小姐能对……”元福忽然戛然而止。   谢娴不答,低头端起茶盏抿了抿,心里也有些惊讶,从前自己虽然善于谋算,可是从来没想过对抗圣旨,如今竟然对这个也……难道是因为这圣旨的始作俑者是谢灵,自己不甘心服输,还是因为……因为……   恍惚之间,快两个月了,也不知他怎样了……   这些日子,谢娴想起这个男人,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她从前学得那些关于相思的诗词歌赋,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什么“两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按在这粗鲁的男人身上简直可笑,因此她自己也不觉得是缠绵悱恻的思念,只是想起来,一会儿为他那些粗鲁的言行愤愤,一会儿又挂心他会不会执行任务失败了,被哪里的人逮住了,又或者担心谁揭发了她内心的私情……   “元福……”谢娴从恍惚中醒过来,道:“还有一样差事让你去办。”   “小姐说。”元福走近了几步。   “去找我娘药铺里袁宝大夫。”谢娴忖度半晌,道:“就说我有事要找他。”   “是。”元福答应一声出去了,临到门口,忽然转身道:“小姐,你这么着,可就回不去了。”   谢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望着元福,见元福悲悯地望着自己,颤声道:“你说……”   “小姐要变了,变了可就回不去了,小姐。”元福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又道。   谢娴讷讷解释道:“我只是……只是……”忽然解释不下去了,她想尽办法不嫁给表哥,为了谢家名誉都是借口,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是……   “这是好事,我觉得。”元福徐徐道:“对于小姐这样的人来说,为自个儿本心没有错。”   谢娴忽然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此时天色黯然了下来,屋子里一片静寂,她那端庄窈窕的身影,便与这黑暗化成了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几日之后,谢家大小姐忽然传出病重的消息,说是掉崖之后受了惊,开始不觉得,现在发作了,谢家一团忙乱,请了恩旨,把太医院的太医请了遍,各种方子都吃了,依然不见起色,谢母急得头发都白了,眼看着与宋家就要结亲,谢娴却病倒了,便给宋家捎信,问能不能拖延几日。   宋家早就听说了这事,派婆子过来看了好几次,都说大小姐只有出的气,没有入得气,眼看着要准备后事了,宋家老太太便有了退意——无论谢娴如何贤良淑德,名声有多好,可谁愿意娶这么病媳妇进门?谁知一向孝顺听话的宋濂忽然发了拗,死也不肯退。   大家见状元郎如此深情,也只得罢了,谢母听了这话,连连感叹宋濂是个厚道孩子,越发求医问药,给谢娴诊治,谁知珍贵方子吃了个遍,还是奄奄一息,孙氏见这种情形,私下里劝谢母道:“老太天,我知道你疼大丫头,可是如今这摸样,怕是不见好了,还是准备下后事冲冲也罢了。”被谢母当面骂了个狗血淋头,道:“我知道你盼着她死,你盼了这十几年,倒是有盼头了不是?”把孙氏说得满面通红,晚上回去竟也病倒了……   这般谢府乱成一团之际,紧接着竟传来一个消息,宋家忽然正式上表,请皇上退了这亲事,谢家不由诧异,不是说得好好的,要等着大小姐好了吗?怎么不言语一声就上表了?   谢母派人打听了许久,得知那日徐家老太天邀请宋母一起去华源寺烧香,因为谢娴病重的事情,老太太请法师来看八字,据说是大凶之兆,不是克夫就是克妇,如今先是克了妇,说不得以后还对宋濂有重大妨碍,宋母一听这还了得,回去就跟大儿子宋元说了,宋元连夜写好了奏章,第二日就递到了太子跟前,只说实在生受不起,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事宋濂下了朝,听太子私下里提起才知道,二话不说回了家,只对老太天与父亲道:“我愿意娶她,活着娶人,死了娶尸!”把宋母与宋元惊得目瞪口呆,这温润的儿子还从来没这么硬气过,那谢家丫头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迷药,竟把这孩子给迷昏头了?   正要再去劝,宋濂已经出了马,骑着马一路狂奔,到了谢府,见到谢母,道:“我想见见大表妹。”   谢母开始不大愿意,怕宋濂见到谢娴那摸样,更加不敢娶了,谁知宋濂十分执意,只得让喜福送他来见谢娴,此时谢娴的屋子里全是药味,丫头婆子忙忙碌碌给她打扫煎药,栾福见宋濂进来,十分惊讶,正要阻挡,见喜福冲她眨了眨眼道:“表少爷也是一片心,大小姐不管好歹,还是见一见。”   栾福这才进了屋子,给谢娴披上了外衣,扶着她靠在床上,收拾整理利落了,请宋濂进了。   宋濂一直神色诡异,此时见了门,见谢娴面色蜡黄,神色憔悴,微微合着眼,穿着一身月白牙色的长袍,靠在床架上,心中砰砰乱跳,转身对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单独跟表妹说会儿话。”说着,见栾福元福几个不放心的摸样,又道:“若是不放心,就站在帘子外面等着就是。”   栾福她们见宋濂这么说,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走了出去,栾福与元福两个在帘子外面守着。   “表妹……”宋濂走到床前,站在那里,映着金光,温润的面容带了些凄然,喃喃道:“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谢娴忽然睁开眼,道:“表哥怎么这么想。”声气虽然微弱,却也清晰可听。   “是真的,我准备跟你一起死。”宋濂决然道:“我这些日子找到了姑母给娘的留的话,本来就安排咱们是一对,如今说什么相克的话,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一起死吧。”说着,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床对面的东坡椅上。   “什么话?”谢娴听到“姑母”两个字,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直起身子道:“我娘留的话,我怎么不知道?”瞬间变恢复了平日的声调。   宋濂见谢娴立时变得神采飞扬,嘴角抹过一丝冷笑,那凄然的神色也变成了凌厉道:“果然如此,表妹,若是你想好了,我便给你看那遗嘱如何?另外,我还告诉你,姑父想要真的退,怕不太容易,他不贪,自然有手底下人替他贪,别忘了,我现在御史,上谏皇族,下参百官,姑父的那些证据,都在我手里……”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嘶哑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宋濂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他本来心中怀疑,如今果然坐实了猜测,心里对谢娴越来越失望,神色也越来越狰狞,走过去抬起谢娴的脸,一字一句道:“表妹,我想明白了,我要得到你,不论什么情况,我都要得到你,你若是死了,我就娶你的尸体,守着你的尸体过一辈子……”说着,吻了上去……   ☆、第102章 梦醒   “啪……”宋濂的脸上着了一耳光,离谢娴尺寸之距里,他忽然闭了眼,眼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就这样滴滴答答落在了谢娴的衣襟上。   “表哥,你疯了?”谢娴瞪大了眼睛,她再也想不到一起长大的表哥会变成这样。   宋濂不答,眼眸了发出疯狂的光芒,摁住谢娴的肩头道:“你为什么又放弃了我?为什么?上一次我只不过多跟你妹子说了几句话,你就把我推开,这一次好容易能在一起,你又……又……谢娴,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说着,嘴唇不停地颤抖。   谢娴望着宋濂那张扭曲的面容,淡淡道:“表哥,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我跟你说过,我不愿意嫁的。”   “理由。”宋濂捏着谢娴的肩膀,掐得那比甲坎肩一道一道的波痕。   “为了……谢家的名声。”谢娴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把眼眸越过了宋濂的肩头,望着不远处的窗棂,因为长病的缘故,屋子里一直密不透风,那窗棂被关得紧紧的,很难有人爬进来了,当初常青也不知道怎么……   正忖度间,忽觉得自己脖子被掐住,宋濂低低的喘息在耳边,道:“你又骗我,表妹,你从来把我当傻子对待,姑父都肯了,哪里什么谢家名声,你……”   谢娴忽然闭上了眼。   宋濂松开了她的脖子,木木道:“那个男人是谁?”   谢娴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宋濂见她这等摸样,嘴唇抖如秋日落叶,踉跄了两步,摇摇晃晃道:“表妹,我还没允许,你怎么能离开,离开我……”即使他与谢灵定亲,他知道他的娴儿也没有走远,可是如今,她真的离开了,没经过他的允许,就离开了……   谢娴低下头道:“表哥,别瞎猜了,我是不祥之人,配不起你的。”   宋濂脑袋“嗡嗡”直响,千愁万绪涌上心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点了点头道:“表妹,不管你心里有没有别人,他到底是谁,我都不管,我只跟你说,我会娶你,我们的亲事是圣上定下了,你若是想谢家倾覆,就尽管……”   “表哥,我爹是你姑父!”谢娴瞪着宋濂,抓住被角怒道:“你疯了吗?”   “我不管。”宋濂忽然诡异地笑了,道:“从前都是我顾忌的太多,所以才失去了你,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你若是不嫁给我,就等着姑父进天牢吧。”说着,甩了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表少爷……”栾福等里面乱哄哄的,正急得跳脚,见宋濂铁青着脸,吓得倒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濂已经走出了正房,很快便消匿不见。   栾福与元福对望一眼,栾福指了指内室,元福摇了摇头,掀开帘子进去,见谢娴脸色白得宛如死人一般,怔怔地望着那窗户发呆。   “小姐……”栾福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谢娴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靠在迎风枕上,那蜡黄的面容因为神色惨淡,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栾福忽然“哇”地一声,扑在了谢娴身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何苦受这罪,表少爷他……他还不够好吗?”   “栾福!”元福忽然厉声呵斥了一声,正要再说话,见谢娴伸手摆了摆,望着元福,苦笑道:“元福,你说的本心恐怕不能了,我没有这造化,也没有这福气,我本来就不是我自个儿的,所以竟连枯萎也不能,只能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说完最后一句,已经泪流满面。   元福的眼泪哗啦流了下来……   ………………   说也奇怪,自从宋濂看过谢娴之后,谢娴的病竟一天天好了起来,谢母欢喜地直念佛,让孙氏隋氏几个赶着准备谢娴的亲事,自己则亲自打理谢娴的嫁妆,只让谢娴好好调理身子,一应不让她再操心,连同嫁衣也不让她自己动手,找了个几个出名的绣女,把大样子都修补好了,待谢娴身子大好了,再补几处花纹,就算是她自己绣的了。   谢家长女既然病好了,宋家就没有退亲的理由,宋母虽然对那八字相克耿耿于怀,可耐不住孙子摆出非卿不娶的架势,也只得罢了,暗中则找了几处高人破解那“相克”的气数,谁知竟获得了意外之喜,有人算得是相克相生,有人则给宋母准备许多“渡劫”的法子,只带谢娴进门之后实施,宋母这才安心,吩咐家里头的管事媳妇准备亲事。   如此忽忽数日,因为特殊时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程序,都缩短了时程,腊月酉日这一日,请期完成,定到下个月开春日为“亲迎”之日,这一日,谢娴正在补嫁衣袖子,玉福忽然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小姐从宫里头回来了。”   “哦?”谢娴抬了抬头,眯起眼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笑了笑,低下头道:“我知道了。”因为她一直病着,又是寒冬腊月,谢母唯恐她再出好歹,只命她好生在房间里养病,其他一概不理会,因此倒也不用去迎接这位县主妹妹。   玉福见小姐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敢再说,转身出去了,见元福正在外间给谢娴熨衣,低声道:“元福姐姐,今儿二小姐回来,我跟小姐禀告,小姐竟一声不吭。”说着,脸上都是惊讶之色,她们姐妹从前可是亲厚无比的!   元福抬头看了看内室的帘子,摇头道;“小姐身子不好,只求清净,这种事情就不必烦她了。”   玉福见元福也这么说,伸了伸舌头,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婆子传唤道;“二小姐……”   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都抬起头来,对望一眼,栾福正靠着火炉打盹,此时也醒了,站起来出去打帘子,见二小姐谢灵抱着手炉,披着紫貂绒的斗篷,浑身宛如雪玉一般,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进了院子,见到栾福,喜气洋洋道:“栾福,姐好了没?我来给姐姐贺喜的。”   栾福苦笑了一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小姐人是好了,可是魂象是丢了一半,虽然该做的事情会去做,该说的话还会说,只是从前眼眸里的光彩没了,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谢灵进了屋子,见几个丫头向她行礼道:“二小姐。”扬了扬眉,抿嘴笑道:“姐姐呢?”   元福打帘子道:“小姐在缝嫁衣呢。”   谢灵走了进去,回身对跟着她的丫头婆子道:”你们在外面等着吧。”说着,转身进了屋子,见谢娴正靠在床榻上,膝盖上摊开艳红色的嫁衣,鎏金的云罗缎面映着她苍白的脸,微微透出病态的娇艳,只是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抬头见谢灵进来,道:“灵儿回来了。”   谢灵不由一怔,把斗篷解了下来,递给过来上茶的栾福,道:“姐……大喜的日子,怎么看着不高兴?”   谢娴抬头道:“没有不高兴。”   谢灵见她这样不悲不喜的摸样,反而有些无处下嘴,坐在拔步床对面的案几前,拿起茶盏抿了两口,道:”哇,姐这里的茶太淡了吧,跟白开水差不多。”   “淡了好。”谢娴一针一线,缝着那袖子的滚边,道:“不伤身。”   谢灵被她堵得没话说,撅起了小嘴,道:“姐,你这是什么样子,表哥见到了要伤心的,他对你这么深情,你不晓得,后宫里头都羡慕你呢。”说着,嘴角弯弯。   “哦?”谢娴抬起头,望着妹子,见其几月不见,越发神采奕奕,她本来就长得绝色,此时顾盼之间更添灵动,仿佛画轴上走下来的神仙人物,而自己……   谢娴低着头,望着那瘦成了鸡爪一般的手指,渐渐把手垂下了。   “表哥既是状元郎,人又长得温润俊秀,是京城里头一等一的人物,听说你病倒了,竟说出娶人娶尸的话来,大家都说你好福气呢。”谢灵上下打量着姐姐,见其削瘦了许多,却也没到弱柳扶风的地步,身子依然挺得笔直,因为长病,消了从前的圆润,瘦成的瓜子,显得那双明眸越发大了……   谢娴没有答话,只是一针一线低头缝着那袖口。   谢灵听说谢娴病倒了,亲事又不可更改,本来是想看谢娴伤心的,却见到了这样的情形,未免有些无趣,用手一下下拨拉着茶盏,道:“姐,我说过你会嫁给表哥,现在验证了吧?”   谢娴听了这话,倒是点了点头道:“是。”   谢灵见她老老实实承认了,仿佛认输的意思,心中一喜,道:“明人不说暗话,当初圣旨下的时候,你忽然病倒了,可是不想嫁给表哥?”   “是。”谢娴竟然坦然相认了。   “那为什么?”谢灵抚摸着下巴道:“我还以为我要输了呢,结果忽然又赢了,听说表哥探望过你,你就好了?”   “是。”谢娴抬起头,淡淡道:“妹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谢灵仔细打量着谢娴的神色,见其无喜无悲,神色静然,仿佛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沉着冷静,只是更沉寂,宛如一摊死水,碧幽幽的安静瘆人。   “我只想知道表哥说了什么,让你好了?”望着这样的谢娴,谢灵忽然有些胆怯,那喜洋洋的神色也有些收敛。   谢娴抿了抿嘴道:“也没什么,妹子来是要问罪的,还是来炫耀的?”   谢灵脸色一变道:“谢娴!”   谢娴却不再搭理她,又低下头开始缝嫁衣,谢灵本来站了起来想走,却舍不得这样一走了之,想到常青快回来了,扬了扬眉道:“姐,你这样缝嫁衣不伤心吗?想嫁的情郎却没嫁到?”   谢娴听了这话,抬起头,冷笑道:“不伤心,我不是你。”   谢灵拧起秀眉道:“什么话,我最讨厌你这样遮遮掩掩的,顾虑重重,整日圣母样,所以才得不到幸福!“   谢娴“嗤”地一声道“妹子教训的是,不知妹子是否能得到幸福呢?”   “这话说得,姐,你还记得吗?从前我跟你打赌,说你一定会嫁给表哥,如今怎样?你果然老老实实嫁给了表哥,所以……”谢灵站了起来,走到谢娴跟前,俯下了身子,道:“我会嫁给常青,常青不仅会娶我,最终还会一心一意地爱上我,待我如宝如珠,你信不信?”   谢娴许久没听到那个名字,此时再听到,心中一痛,却硬生生抬起头来道:“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会相信的,最终还是我赢,亲爱的姐姐,你打不过穿越女的,你晓得,我们这些人天生带着不可战胜的金手指。”谢灵嘿嘿笑道:“现在这一局我赢了,下一局,还是我……”   “若是下药的话,你不算赢。”谢娴忽然截住她的话道:“ 因为下了药的那个他,不是他自己。”   谢灵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望着谢娴,见谢娴毫不畏缩,扬起头望着她,眼眸里并没有讥讽,却带着几分淡淡的悲哀。   “姐,你这是怕我得到幸福,在激我是不是?”谢灵眨了眨眼。   “我不是激你,我只是说一件事情。”谢娴拿起针,挠了挠发髻,又一下下缝着那嫁衣,道:“你用这种手段得到的他,早就不是他了。”   谢灵脸色微白,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激我,可我也受这种激,你放心,姐,我的手段只用在嫁给他为止,至于他的心,我会我这个人赢回来的!”   谢娴听了这话,停下针线,缓缓抬起头道:“我知道你能耐很大,你也可以左右太子殿下很多事,但是我想提醒你,妹子,太子决不好惹,你要求的那些,必须给他一定的回馈,否则他会让你一点点吐出来的,另外,若是你真有本事嫁给了常青,并让常大人娶了你的话,希望你善待彼此。”说着,低了下头,再也不理会谢灵。   谢灵本来意气洋洋,见谢娴这样不咸不淡,仿佛对自己婚事和她会嫁给常青的事情,一点也不愤怒吃醋,一时也闹不清这个爱装模作样的姐姐到底是什么心绪,发了半晌呆,道:“姐,你等着,我会赢回常青的心给你瞧的,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说着,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二小姐慢走……”外间传来栾福的声音,再就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声,谢娴忽地放下了嫁衣,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见谢灵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正外走去,白雪皑皑里是她跳跃的红影子,便如那雪地里的梅花,正是绽开怒放的时候,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抄家的那天夜晚,妹子与自己站在院子里,和常青……   尽管她是异世的灵魂,尽管……她这样嚣张和可笑,可是她若是真的爱他,真的得到了他,便希望……希望她好好对他……   谢娴笑了笑,眼泪却蜿蜒而下,冷风吹成了冰凉,滴滴答答到了案几上的缝隙,迅速消匿不见……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栾福进来,见谢娴居然开了窗户,跺了跺脚道:“你要冻死不成?”说着,上来关窗户,却见谢娴脸上仿佛有泪痕,诧异道:“小姐?”心道小姐好容易好了一些,那二小姐又来惹小姐,真是丧门星……   “没什么……”谢娴低头之间,已经把泪抹干,怕栾福再问她,走到床上,把那嫁衣拿了起来看了又看。   “小姐这样好的手艺,若是得空,应该自己绣才好。”栾福关好门窗,望着床上的那红艳艳的嫁衣。   “病了,绣不动了。”谢娴抚摸着那嫁衣,摁了摁那滚边,道:“她们绣得也不差。”   “这花样我瞧着老了些。”栾福与谢娴并肩而立,仔细品咂着这嫁衣,道:“我听说现下京城里早就不流行这样的交领子了,你瞧今日二小姐的衣服了没?”   “什么?”谢娴还没答,元福进了换茶水,见小姐与栾福在看嫁衣,心头一跳,走了过来,见谢娴神色沉静,倒没什么异色,瞥了栾福一眼道;“你又在胡沁什么?”   栾福见元福这么说,跺了跺脚道:“什么叫胡沁,今儿二小姐的衣裳样子你也瞧见了吧?”   元福迟疑了下,点头道:“倒看着新鲜。”   “正是哩。”栾福见元福同意自己的话,有些得意,笑道:“小姐,二小姐那衣服才是最时兴的样子,这嫁衣的交领子早就过时了,看来那些绣娘的眼目也是有限的,唉……”   谢娴笑了笑,道:“好了,把那嫁衣挂起来吧,我要歇息了。”因为嫁衣刚刚做好,不能皱褶,因此必须挂起来——按照大周朝的风俗,要出阁的女子一般会把嫁衣挂在床头,取“鱼水和谐”的意思。栾福把那嫁衣在拔步床前挂好了,问道:“小姐,你瞧喜气不?”   谢娴点头道:“喜气,盥洗歇息吧。”   元福抬头见谢娴虽然如常静静,眼眸里却带着躲闪之意,便拉着栾福出去给谢娴盛水,玉福过来给谢娴换上家常穿的寝袍,冬日虽然冷,可富贵人家都烧了暖炉,屋子里基本上温暖如春,不用穿得太厚。   谢娴梳洗完毕,上了床躺下想尽快睡着,谁知耳边总响起谢灵的那些话,忽然烦躁起来,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后来干脆起身道:“栾福……”   谁知今夜不是栾福值夜,元福提着灯进来,道:“小姐”   “掌灯,我看会儿子书。”谢娴静静道。   元福不是个多话的,立时把靠窗的小茶几拉了过来,点上了油灯,走到靠墙的书柜,问道:“小姐想看哪本?”   “随便吧。”谢娴合着眼。   元福抽出了两本,见是诗词,迟疑了下,站起来放在案几上,道:“这两本如何?”   谢娴低头看去,见是个诗词集子,笑了笑道:“好。你歇息去吧,我困了自己吹灯,天怪冷的,不用反复起来。”   元福笑道:“小姐还替我省差事不成?我等着你……”   “不用。”谢娴摆了摆手道:“你若是说等着我,我心里总有事情,反而睡不着。”   元福想这话也是,点了点出去了。   谢娴随手拿起一本集子,翻了几页,忽见上面写着“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1)忽然怔住了,把书扣在胸前,闭上了眼……   梦断更残倍寂寥……   是在说自己吗?   就这样昏昏沉沉里,忽然觉得有人在眼前,渐渐睁开,却觉得寒风瑟瑟,常青正披着一身雪,站在自己眼前!   谢娴猛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窗外那寒风吹了个寒战。   常青哼了一声,转过身把窗户关好,把佩刀放在案几上,走到床上坐下,静静地望着谢娴。   谢娴也怔怔地望着常青,几个月不见,他变得黑瘦了许多,那俊朗的面容更显彪悍,一身戎装似乎没来得及换下,被融化了雪水浸湿了一片,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霜,趁着冰冷的神情,显得诡异而阴森。   谢娴低下了头。   “我要你解释……”许久许久,常青嘶哑着嗓子道,天晓得,千里之遥,他千赶万赶,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想着立功回来,迎娶佳人,赶回来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谢家长女要与宋御史成亲?连纳吉都完成了,只待亲迎?一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太子说,这是谢娴自愿的……   这是她自愿的!   常青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怕自己一动,就会掐死这个女人,因此只闭着眼,沉声问道:“我需要解释。”   等了许久,却见谢娴一直没有说话,只得睁开眼,一把把谢娴拽到眼前,恶狠狠道:“说话!”   “没有解释,常大人。”谢娴此时心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淡然地望着常青道:“我与表哥早就两情相悦,谢家与宋家联姻亦是天作之合。”   常青的心忽然浸在凉水雪水里打个回旋,可他不服输,扬了扬眉,道:“别开玩笑了!”说着,伸手把谢娴搂在怀里,摁着她的发髻道:“好几个月不见怎么瘦了?是你爹逼你的吧?我去跟太子说,让他下旨取消了你们的婚事。”——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谢娴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常青每次抱她,都被她挣扎一番,此时抱住她,却见她一动不动,仿佛沉潭一般,静得让人发寒,忽然松开了手,那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道:“你是认真的?”   谢娴望着那被雪水浸湿的戎装,淡淡道:“常大人一路奔波,一定十分疲累,回去歇息吧。”   常青见她总看着自己衣服,忽地把那戎装外衣扯下,道:“这下总行了吧?我不信你会嫁给表哥,我离开的时候,明明你的心里……”   “人总会变得,常大人。”谢娴抬头望着他,一双秋水宛如墨玉,那光亮只是本身的光芒,心里却被遮挡的严严实实,面容安静而祥和,道:“我是认真的。”   若说开始常青有吓唬她的意思,此时的脸色真的沉了下来,道:“你表哥?”   “是?”谢娴点头,道:“他从前跟妹子定亲,我就心里很难过,如今他终于解脱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我……欢喜。”   常青脸色已经铁青,咬着牙道:“你什么时候变了的?谢娴,骗人也要有个样子,当我是傻子吗?”   谢娴把眼目垂了下来,望着常青攥紧了的拳头,笑道:“常大人,我没有骗你,真的,人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总要做梦的,可是梦醒了,该如何就是如何,你可以看我的眼睛。”说着,抬头悲悯地望着常青,道:“表哥是我生活里的人,我们出身教养都是相似的,我们彼此熟谙,知根知底,嫁过去之后,我的日子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依然是宅院里的富贵安然,可是……”   她吸了口气,穿过常青瑟瑟抖动的袖子,望着那窗棂的脚印,道:“常大人就是梦,是我年轻的时候做的梦,等我老了的时候,可以讲给孙儿听,曾经的曾经,有一个梦……”说着,低下了头,道:“做梦早晚会醒来的,不是这个时候醒,就是哪个时候醒,我醒了……你也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1)选自清代沈佩《南乡子》   ☆、第103章 告别   常青坐在那里,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雪水打湿了他的发髻,睫毛上的冰霜受了暖,顺着脸颊点点滴滴流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仿佛是流泪,抓起床榻上被褥擦了擦脸,忽然笑了,拖着谢娴到了近前,搂在怀里狠狠一吻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娴儿想我了吧,我快想死你了,在边疆看到有女子都戴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给你买了一件,叫……唐卡。”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掏了出来,这是他好容易得到的稀罕物,这是他第一次给女人买东西,这一路狂奔,其他都丢下了,唯有这个,他一直护在胸前,就是希望看到她的笑脸,她爱的东西,他不太懂,可是他会努力,笨拙地努力……   月光如水,倾泻下来,谢娴靠在这个男人怀里,感受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那是唯一接近她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又霸道又强势,却又带着不可掩盖的脆弱,便宛如眼前这段锦绣,琉璃珍宝,璀璨夺目,一旦落了地,便是水中月,雾中花,碎了一地又一地……   谢娴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抑制自己的眼泪,伸手摸了摸那唐卡,又垂下了手,低低道:“常大哥这样温柔的好男人,应该找个好女子,我……没有这个福气。”说着,再也忍不住颤声,忽地住了口,死死咬住嘴唇,慢慢渗出血来。   常青只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剑,一下一下把自己的心里戳了洞,疼得连血都流不出来了,只是他不肯服输,他努力了那么久,怎么会输,怎么会输?他生于贫贱,却奋斗到这个地步,就是凭借从来不肯服输的心,如今……他也不会输了的!   “娴儿真好,居然说我温柔……”常青嘴唇不停地颤抖,浑身的冰冷蔓延了全身,都要冻僵了,却绝望地死死搂住那个柔软的躯体,怕她真的飞掉了,没了,永远消失……   “常大哥是很温柔的。”谢娴的声音清凉如玉,带着梦幻的叹息,道:“我知道的,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的,常大哥……”说完,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却不敢让常青看见,只把脸对着常青的衣襟,用那内袍擦着脸,压住,擦干,闭眼。   常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拼命笑,拼命笑,他这样杀伐决断的人,在此时此刻,竟成了一根脆弱的芦苇,只轻轻一拔,就要轰然倒下了,可是她还抱着自己,不是吗?她心里还是舍不得的,不是吗?   常青猛地捧起谢娴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仿佛要用力印在她心里,印在她的身上,这样急切而干脆,不再犹豫,不再徘徊,就这样吧,他努力太久了,他要得到了她,他见她第一面就想了,那个时候,她站在谢家门前,仿佛集中了天下所有的典雅,那个时候,他就想,想得到这个女人,想把这个端庄的女人压在身/下,看她在自己征服下娇吟婉转……   谢娴没有挣扎,面上似喜似悲,仿佛正在做梦,仿佛在飞扬,却又像是悲伤之极的无奈,这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梦里有她不能拥有的一切欢悦,梦醒了,便是如常的所有,生或者死,爱与恨,都在这里埋葬吧……   常青急切里吻里,忽觉得嘴角全是润滑,想了半晌才知道是泪,那是她的泪,那心底的冰冷再也掩饰不住,铺天盖地用了过来,措不及防地里冻住了自己,他忽然无力地垂下头去,停下动作,只呼呼地喘气,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因为容貌太过英俊的缘故,常常被同伴耻笑,必须比别人努力两倍,才能压住所有人的轻视……   他发疯一般地努力,发疯一般的努力,争取所有功夫都能登封到顶,却因为天资所限,轻功无论如何上不去,那是他喜欢的功夫,也是他向往的高飞,于是日日夜夜那木桩上练习,直到师傅看不下去,道:“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还要看天命,凡轻功登顶者,必然是天赋秉异,你本擅长掌法,却以短击长,必损天道!”   必损天道!   常青闭着眼枕在谢娴肩头,闻着那惊心动魄的幽香,忽然笑了,一直笑,一直笑,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世间,最渴望的东西,往往总是得不到,她就是他的轻功吧,她说的那些话,不是他不懂,而是不敢懂,不肯懂,可是他知道,他们完了,再努力也没法子,用尽人事,天命无殇,如之奈何?   谢娴感觉肩头的湿润,浑身发抖,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但是她必须说点什么,在这件事情,她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他……“常大哥,这是命,我跟你说过,我们都要认命,我不是个做梦的,现在也做梦了,常大哥也做梦了,可是梦醒了,日子还要过下去的,你现在被太子倚重,如今更增添了军职,以后成了将军,便能武将之女,若是做到了大将军,文臣淑媛也不在话下……”   常青不答,只扣着谢娴的肩头。   谢娴说到这里,忽然不想哭了,因为悲伤了太多的准备,她现在只想好好的告别,她闭着眼,又睁开,伸手抚摸着常青的发髻,道:“常大哥以后要好好的,娴儿配不上你的,希望你能娶到好女人,不像娴儿这样对你。”   说着,把头枕在常青的肩头,伸出手,紧紧把他抱住,她自从认识他,任何亲密都是他主动索取,她从来没主动抱过他,从来没有,如今永别在即,请让她伸出手,抱住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是爱着她的,他是她生命里不能拥有的意外,可这样美好,这样美好,这个世间,总有一个男子,不因容貌,不因地位,不因任何,一心一意爱着你,呵护着你,不管任何理由,肯为你舍命,肯让你喝他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毛毛虫”亲的雷雷,鞠躬~~   ☆、第104章 雪夜   “小姐……”栾福掀开帘子走进来,道:“表少爷在外面,说要见你。”   见谢娴手里拿着书,望着炉火呆呆不语,不由提高了声音道:“小姐?”   “什么?”谢娴瞪大了眼睛,放下了书,道:“该吃饭了吗?”   “是表少爷要见你。”栾福眼泪掉下来,道:“小姐,眼看要成亲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难事,总这样呆呆的,我都……。”   谢娴笑道:“没事,快成亲了,心里头紧张罢了。”说着,把书用力一扣,站了起来,走到了厅堂,道:“让表哥进来吧。”说着,坐在了东坡椅上。   玉福答应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宋濂带着一身寒气掀帘走了进来,穿着一身蓑衣,顶着一头的雪,越发衬得面白如玉,眉清目秀,一进来就道:“表妹,好大的雪。”玉福上前要给他解蓑衣,却见他摆了摆手,道:“表妹,你来……”   谢娴怔了怔,栾福脸色微沉,心道表少爷也太无礼了,都快成亲了,还三番四次此跑来,不知道未婚夫妇要避嫌吗?而且居然还要让小姐来伺候,人还没嫁过去就要当老妈子使唤?这也就是谢家要退了,老太太才让你这么嚣张的,否则……正忖度间,听元福抿嘴笑道:“小姐不会,我来……”   正说着,谢娴已经站起来,道:“我来吧”,走过去,扬起头,见宋濂笑容里溢满了喜悦,也微微一笑,伸手给他解那蓑衣的襟索,却怎么也解不开,蹙了秀眉,道:“怎么解不开?”   宋濂笑道:“我和你一起解……”说着,握着她的手,一下下缠来绕去,不一会儿功夫,居然解开了,只是那蓑索一旦解开,宋濂便不不再动,笑望着谢娴,谢娴只得踮起脚,把帽子摘下,递给了栾福,又把那蓑衣拽开,递给了元福,见宋濂里面穿着一身貂绒雪白的绸袍,趁着那张温润的面容,越发显得兰芝玉树,公子翩翩。   “过来,我今儿赶着雪来,是给你看样东西。”宋濂拉着谢娴的手,向内室走去。   谢娴淡淡道:“表哥,还是在这里看的好。”虽然很快成亲,总是男女有别,她还是不想让他进她的内室,谁知这次宋濂十分坚持,道:“是很重要的东西,表妹看过就明白了。”   谢娴听了这话,迟疑了下,只得跟着宋濂进了内室,宋濂打量了一下她的卧房,见那红艳艳的绣衣挂在床头,宛如一株怒放的牡丹花,心中欢喜无限,上前摸了摸那嫁衣,转身道:“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谢娴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话,只道:“表哥让我看什么。”   宋濂脸色一暗,他巴巴来此正是为了这个——表妹果然肯成亲了,可是这幅摸样却……他说不上不好,其实表面上,她跟从前并没有区别,文雅知礼,沉着淡然,可是……   那神色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你与她说,她也听着,回答的也中规中矩,并无漏洞,但是眼眸深处总象是恍惚,仿佛盛开的花朵里没了花蕊,只支着干瘪的花瓣,让人看了心疼又失神。   看到这种情形,宋濂心里又心疼又心酸,曾经何时,佳人如玉,意气风发,便是在他与灵儿定亲的时候,虽痛却也有神,如今……如今……他要得到她的心!   这么想着,宋濂从怀里掏出一张陈旧发黄的信笺,递给了谢娴。   谢娴眨了眨眼,接过来道:“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宋濂抚摸着那封信笺。   谢娴看着那字迹,浑身一震,手有些发抖,沉吟了许久,终于打开看去,见写道“娴儿身世离奇,我不愿她再受兴衰更迭之苦,希望与濂儿成亲,受宋家庇护,全谢家之造化,平安和顺,喜乐安然。”   她的眼泪话来掉了下来,点点滴滴掉在了墨迹上,淡化了陈旧却娟秀字迹,心中忽然涌起万般后悔,什么传奇,什么梦幻,都是年少轻狂时的冲动,娘亲为自己,为自己的心,始终便是“平安和顺,喜乐安然”八个字,而自己不仅护不住妹子,让那异世之魂夺了躯体,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差点给家族蒙上羞辱……   “表妹……”宋濂见谢娴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嘴唇抖如风中落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当初都怪我,老太太看了这封信,知道了你不是谢家的女儿,怕……所以定亲的时候定了灵儿,我也恨你把灵儿推给我,一时负气,才会让我们耽误到现在……”   谢娴张了张口,颤声道:“表哥,我对不起娘,娘一定对我很失望……“说着,身子摇摇欲坠,被宋濂一把抱在怀里,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表妹,以后我们成全姑母的心愿,和和睦睦的,再也不分开……”   谢娴枕着宋濂的胸怀,闭上眼,闻着他身上的公子麝香,感受着那锦缎的滑丝感,忽然想,这应该是娘冥冥之中对自己的保佑与召唤,因为这才是她的生活,她的轨道,她按部就班的人生……   平安和顺,喜乐安然……   她紧紧咬着嘴唇,郑重其事地答了一声:“好。”   听到这句话,宋濂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努力了这么多,终于让他的娴儿回来了,从前阴差阳错太多,现在,他再也不会放开她,再也不会……   想到几日之后便是亲迎,洞房花烛夜便在眼前,心中悸动,低下头细细吻了吻那光洁的额头,把脸贴着她的发髻,心中欢喜无限……   炉火霹雳巴拉作响,房间里流动着暖意,相拥的两个人,静静享受着温馨时刻。   “还记得吗?”宋濂状元出身,如今佳人在怀,忽然涌起了诗兴,道:“那年华安妹妹来,我们一起在听雨轩赏雪,一起联句,灵儿一直瞎捣乱,你与华安竟对了一夜的诗,我这状元也没比得过……”   谢娴“嗯”了一声,顺着宋濂的话去想,果然想起几年前的雪夜,皇商出身的华安妹妹带来了稀罕的玻璃窗户,老太太一时心喜,便按了谢家书房的听雨轩,五六个少男少女一起跑到听雨轩暖阁里赏雪,隔着那透明的玻璃,便是六瓣飞花的飘舞,若是细细听去,只是深夜里的沙沙作响……   华安性子开朗大方,一时兴发了,提议联诗,还用一块玻璃做头筹,玻璃那东西价值连城,谢府也只得了一块,虽然灵儿还不屑地说那不是值钱货,她曾经见多了,想来……   想到谢灵,心中一痛,低下了头。   “那个时候,我倒不知你有那么有才。”宋濂拉着谢娴的手,推开了内室的窗户,一阵冷风嗖嗖而过,宋濂忙把椅背搭着的斗篷给谢娴披上,笑道:“后来听灵儿说,你不是对诗,竟是为了谢府再赢一块玻璃……”   谢娴自从抄家以来,极少想起往昔,此时想起当年青竹往事,嘴角也弯了起来。   宋濂见她高兴了,心中也欢喜,把她的手踹在自己袖子里,道:“冷不冷?”   “还好。表哥要对诗不成?”谢娴眯着眼,望着外面的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的静寂,让人的心无端地安静下来。   “想看看娴儿的诗才呢,”宋濂揽住谢娴,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寒雪,虽然是这样寒冷,心却是热烘烘的,笑道:“别说我有才,若是我娶了你,恐怕也要退居而后了,宋朝有个金石家叫赵明诚,本来是个才子,却娶了比他还有才的老婆,他的诗才便数不上了,他十分不甘,把自己的诗句与老婆写得混在一起,让幕僚们说哪个最好,结果大家还公认了他家夫人,就像你……”说着,捏了捏谢娴的手,侧头潋滟一笑。   谢娴淡淡笑着,道:“李易安?”   “是啊,李易安,自古才女多薄命呢。”宋濂感叹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吉,拉着谢娴的手,错开话道:“娴儿,我们去花苑走走,赏雪如何?”   谢娴犹豫了下,如今她要与宋濂成亲了,这么做并不符合礼仪,可是迟疑间,已被宋濂拉出了内室,丫头婆子见表少爷拉着小姐向外,都吃了一惊,栾福问道:“表少爷,你们这是去哪儿?”   “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栾福姐姐放心。”宋濂如今心中兴奋,也不顾其他,连蓑衣也不穿,给谢娴的斗篷盖上帽子,便急急向外走去,如今他终于得到她的心,当初因为怯懦所付出的放弃,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偿还,那失而复得盈满的内心,竟比中了状元还欢喜……   谢娴被宋濂拉着出了屋子,一路逶迤向花苑走去,宋濂走得极快,故意甩下了那丫头婆子,见四周无人,忽然揽住谢娴的身子,低低道:“冷不冷?”   “表哥不冷?”谢娴抬头望着宋濂,见他冻得通红的鼻子,不由关切。   宋濂摇头道:“不冷,表妹。”说着,微微一笑道:“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1)说着,折了一只梅花,轻轻插在了谢娴的发髻上,轻笑道:“你应该说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2)   谢娴低头一笑,正要答话,忽然脸色一变,只见那游廊的瓦基上正站着一人,因为雪下得急,那人被雪覆盖了薄薄一层,看不清神色,只是那大红麒麟服却在雪中分外耀眼,红彤彤地刺痛了她的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1)(2)张籍《节妇吟》   谢谢珠珠亲的雷雷,鞠躬~~   恢复单更,亲们,每晚八点见。=。=   ☆、第105章 雪人   谢娴只觉得刺眼红色,仿佛一排排利箭,一根根刺穿了自己刚刚装好的盔甲,只是这刺穿并没有让她缓和,反而是更深切的寒冷,比这漫天大雪,冰天雪地,刺骨寒风,更冷,更冷,更冷……   “表妹?”宋濂背着那红色,望着那张脸,寒风之中,没有俏艳,却象是与飞雪融成了一片,化成雪影,眼堪堪飞扬而去,唬地伸出手,抚摸着那脸颊,凉凉的,凉凉的,连眼泪都是珠子,捏着硬邦邦的没有温度,不由心慌,又叫了一声“表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表哥。”谢娴回过神来,望着表哥关切的眼目,笑了,伸手捂住他摸着自己脸的手,道:“表哥冷吗?”   宋濂听了这话,再无迟疑,伸手搂住了谢娴,紧紧抱在怀里,低低道:“还冷吗?”   谢娴靠在温暖的胸膛上,眼睫上的冰霜化作了雪水,浸湿了那月白牙色的绸面,她不想哭了,也哭不出来了,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已经结束,连同回响,也被娘的那封信截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念想……   她的世间,本来就是表哥这样的月白牙色,从来不是红的,也经不起那半点红色,所以……所以……   常大哥,放下,放下吧,放下才是你我的解脱,只愿从此以后,相忘于江湖……相忘,相忘……最好的怀念,就是忘记,不是吗?   谢娴忽然伸出手,抱住了宋濂,轻轻道:“表哥真好。”   宋濂没想到谢娴会主动相拥,浑身一震,讷讷道:“娴儿……”   谢娴仰起脸,嘴角弯弯,冰雪一点点打在俏脸上,如玉的面容显出皎洁的美,连同那红唇也宛如朝圣的苍白如雪,宋濂的脑袋“嗡”一声,浑身热血涌了上来,低下头狠狠地堵住那红唇,不知为甚,本应欣喜若狂,却是眼泪蜂拥,点点滴滴打湿了谢娴的脸,这样庄重而强大的女人,论心机谋略甚至论到诗才,都比他高了不止半分,让他总没有来的胆怯……   便是这份胆怯,让他终于失去了她,下意识接受了什么都不如自己的灵儿,可是人到失去的时候才知所拥有,在每个烂醉街头的夜晚,在每个伤心绝望的时刻,在听到谢家抄家的崩溃里,终于明白所爱,朝思梦想,梦寐求之,却近在咫尺,天涯之外,错了,从前全错了,爱是一种勇气!   一种勇气……   他用尽力气抱着谢娴,仿佛要把她嵌在自己的怀里,前程往事,一场空梦,只愿抓住所有,珍爱一生一世……   谢娴闭着眼,感受着宋濂的清凉的泪,忽然想笑,又觉得想哭,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只想就此昏了过去,再也不能睁眼,免得再见到那红色……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多么的残忍,或者说,她一直就这样无情,对别人,对自己,永远理性优先、规矩冷然、不动声色,而,心狠手辣,可是,此时此刻的残忍,就是一种别样的慈悲,还君明珠双泪垂,只愿君心似我心……   谢娴低下头,埋在宋濂的怀抱里,唯恐让那个影子看到自己眼泪,甚至连呜咽也不肯留下,直到可以抬头,终于笑颜如花,拉起宋濂的手,言笑晏晏,仿佛鲜花绽放,道:“表哥,良辰美景莫辜负,去花苑里赏梅如何?”   宋濂见谢娴忽然异常的活泼,只以为她心里归属了自己,心中越发暖洋洋的,笑道:“你倒是不怕冷。”说着,拉着她的手低低道:“一会儿子丫头婆子就来了,我不希望看到她们。”   谢娴抿了抿嘴,道:“我们先走。”说着,拉着宋濂向那花苑走去,游廊里的雪早被仆从打扫干净,外面的花苑则是一片雪白,两人亲密地手拉手,宛如雪白世间上的一对蝴蝶,在漫天如梦里飞舞,只留下那苍然孤独的茕茕孑立……   雪一直在下,在下……   “咦?元福,这里什么时候堆的雪人?”栾福与元福走到游廊,不见了小姐与表少爷,却见不远处瓦基上堆着偌大的雪人,五官突出,惟妙惟肖。   元福仔细望着那雪人,忽然见到鼻子下的湿润,心中一动,上前拉住正要过去看的栾福,道:“你倒是有闲情,快走吧,小姐穿的那样少,不定冻成什么样呢,得快把手炉给她。”   栾福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元福,不是我说,表少爷太不知礼了,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一点也不替小姐名声着想,老太太还替他瞒着老爷……小姐这样懂规矩的,竟也纵容他胡闹。”   元福自从见了那雪人,就有些心神不定,听了这话,忽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他是怕小姐跑了吧。”   “跑了?小姐往哪儿跑去?”栾福奇道。   元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小姐这样的性子,就是笼子里的鸟儿,除非你把笼子打烂了,否则她是绝对不会飞出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忽然高扬了许多,压过了雪天里的呜呜风响。   栾福“吓”了一声,道:“元福,胡沁些什么,我见过的男子里,表少爷是最最好的了,摸样才华前程都是一等一的,又是自小知根知底,小姐心里还有什么不足?什么笼子鸟儿的。”   元福“噗嗤”一笑道:“你一会儿怨表少爷不知礼,一会儿又夸他最好,到底想怎样?难不成想陪着小姐过去,争个姨娘当当?”   栾福的脸“腾”地红了,跺了跺脚,道:“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儿!”说着,就扑了过来,元福“哇”了一声,抱着手炉向花苑奔去,栾福提着裙子在后面追赶,不一会儿功夫就追上了,只要去扭元福的脸,忽见元福用手指做了个“嘘”字,忙住了手,见元福隔着花枝指了指,抬头向前望去。   宋濂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伞,一边撑着伞,一边拉着谢娴的手,站在梅花从中,一个翩翩如玉,玉树临风,一个紫衣岚岚,端丽无双, 便是极美的水墨画卷,让人只觉岁月悠长,安然静好。   栾福想过去说话,却被元福拉住,轻轻摇头,栾福指了指元福手中的暖炉,元福低低道:“正对诗呢,别打扰。”   栾福仔细听去,果然,宋濂的笑声朗朗传来:“我输了,表妹,这次赔你什么?”语气里的欣喜连冰雪也挡不住,汩汩流淌的全是幸福的欢悦。   不知为甚,谢娴的声音也异常地欢快,拍了拍手笑道:“表哥,你曾经说过你在学院的时候,曾经见过文澜先生,我要他一幅字,你给不给?”   “他啊……”宋濂迟疑了下,道:“他脾气古怪得紧。”   “物以稀为贵,登峰造极的人,自有一番古怪吧。”谢娴语气里带着唏嘘,道:“历经官场,看尽沧桑,便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说着,说着,竟带了几分悠然地向往。   宋濂侧头望着少女,见她神色憧憬,望着前面的一支雪梅发怔,笑了笑,走过去把梅花掐了过来,放在手心里给她瞧道:“我知道你喜欢梅,可是这是庸俗的世间,你这样厉害精明的人,竟羡慕起梅妻鹤子的活法,倒也古怪。”   谢娴低头望着那手中的雪梅,笑了笑,拿了起来,放在眼前转来转去地看,道:“表哥,你将来是想入主中枢,还是外放地方?”   宋濂本心自然是出将入相,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怕说多了俗气,迟疑了下道:“我看表妹的意思。”   “宦海浮沉,君心叵测。”谢娴淡淡道:“我们谢家经历了这次反复,我也看透了。”   宋濂“嗯”了一声,欲待答应,却觉得好容易遇到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正是登高望远之时,欲待反驳,却怕违了谢娴的心意,只好不答,只紧紧攥着谢娴的手,道:“有表妹的地方,我便心满意足。”   谢娴听他这么说,反手握住宋濂的手,直言道:“殿下心狠手辣,伴君如虎,我希望表哥能找机会外放,造福地方,也算是报国恩君。”   宋濂说不过谢娴,便紧紧拦着谢娴的腰,转了话头道:“方才你说的那句诗,我想了个更好的: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说着,忽然笑了,道:“人都拿花比女,这梅花象你。”   谢娴一怔,捏着那梅花,道:“我?怎么会?我这种俗人。”   “表妹外热实冷,冷中有艳,不是梅花是什么?”宋濂见谢娴转移了注意力,心中松了口气,不敢再与谢娴谈下去,转身道:“回了吧,表妹,好冷。”一转身见两个丫头站在不远处,笑道:“她们倒是忠心,一直在那里等着。”   “小姐,手炉。”元福这才跑了过来,热热地给谢娴捂住,栾福也走了过来看谢娴脸冻得铁青,十分心痛,用手搓着谢娴的脸,道:“怎冻成这样了?” 说着,幽怨地望了宋濂一眼。   宋濂对这位心直口快的丫头是极怕的,忙道:“是我的不是了,栾福姐姐别怪,这就回去。”说着,想去牵谢娴的手,忽然觉得守着两个丫头不好,只得缩了手,谁知谢娴却主动拉住了他,笑语盈盈道:“一起回去。”   谢娴性子虽然温和,却并不是个主动热情的人儿,如今当众拉起宋濂的手,把众人都惊了惊,宋濂欣喜异常,紧紧攥着谢娴的手,道:“走。”   一行人一高一低地向谢娴的院子走去,经过游廊的时候,元福特意抬头去看,见那雪人竟然还在哪里,不由抬头看向谢娴,却见谢娴紧紧拉着宋濂的手,连眼眸也不瞟过一下,心里忽然砰砰乱跳,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竟站住了。   “元福,怎么了?”栾福见元福停在那里,拉着她的手道。   “没……什么……”元福被栾福拉着一下下向前去,走到游廊的尽头,终于忍不住再回头去,见那雪人因为站得太久,已经臃肿庞大,再也看不清轮廓,忽然松了口气,大约是看错了,若是活人怎么可能站那么久,早就冻死了!   这么想着,又把心放了下来,随着栾福回到了谢娴的院子,进了正房,见谢娴与宋濂在内室里说话,便不再进去,与栾福一起去抱厦把靴子脱了,换上室内的软底绣花鞋,见玉福花福两个正围着暖炉子烤手,正要说话,听栾福笑骂道:“两个偷懒的小蹄子,表少爷在这里呢,还不去换茶?”   玉福资历最浅,忙站了起来,伸了伸舌头道:“栾福姐姐,这就去。”说着,端着茶进了内室,还没出来,却见宋濂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玉福也跟着出来,去拿了蓑衣给宋濂穿上,宋濂冲着栾福等一稽道:“这几日劳烦姐姐们看顾了。”后日,便是他们的亲迎之日。   栾福见宋濂冲着自己来了,脸“腾”地红了,正手足无措,听元福笑道:“表少爷好走。”   宋濂“嗯”了一声,走到门口,玉福给他打帘子,只觉得外面一阵冷风刮过,走到了院子里,,忽听一声“表哥”,见谢娴忽然从里面跑了出来,也不穿斗篷,只着紧身的粉色袄裙,把一个汤婆子塞到他手里,笑道:“天怪冷的,拿着这个暖和些。”   宋濂见她眉目之间全是关切,心中感动,握着谢娴的手道:“表妹……”   谢娴用力握了握宋濂的手,轻声嘱咐道:“回去路滑,表哥别骑马了,还是坐车的好。”   “嗯嗯。”宋濂用力点了点头,心中暖洋洋的,只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恨不得上去亲上一亲,却守着院子里的婆子不好意思,只把手用力一握,揣着汤婆子出了院子。   谢娴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怔怔不语,栾福出来给她披上斗篷,低声笑道:“小姐,你终于知道表少爷的好了,我看着也欢喜哩。”   谢娴“嗯”了一声,捂着着斗篷正要转身,却在余光里忽然见到屋角之间的红色,虽然并不显眼,可她还是看到了,那心便宛如这漫天飞花,碎了一地的冰凉,偏生还在笑,一字一句道:“当然,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说着,一步步向正屋走去,进了屋子,忽然腿软地没了气力,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换了家常服,走到内室,临窗而坐,静静道:“掌灯,我要看书。”   元福过来掌灯,劝道:“小姐,天不早了,你病了刚好,早些歇息得好。”   谢娴低下头,笑道:“也好,躺下看。” 让丫头伺候她卸妆洗漱,躺在迎风枕上,拿起那本诗词集子翻来覆去地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干脆吹了灯躺下,眯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觉得屋里静悄悄的,大约丫头们也睡了的,便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站住了,咬了咬嘴唇,再也忍不住,爬到案几上,把那窗纸点破,从这个角度正能看到那屋角,那红色居然还在,只是已经变成了雪白,寒风瑟瑟,一动不动……   谢娴忽然紧紧地抓住窗棂,无力低下了头去,过了许久,从案几上爬下来,走到梳妆台前,摸索了许久,从药匣子里掏出一个药瓶,仔细看了看名字,倒出了十几颗,吞了下去,又觉得不够,又倒出了十几粒吞了下去,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把被子蒙着头,眼泪就流了下来,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起身,几个丫头伺候她梳妆,见她一言不发,神情憔悴,沉默异常,也不敢随意调笑,就这样默默地梳洗完了,走到厅堂里,见余嬷嬷已经把早食提了过来,饭几上摊开一溜,胭脂紫米粥、薏米燕麦粥、花卷子、玉米窝窝,四五样素菜,谢娴只低着头,搅动着那粥,忽听余嬷嬷笑道:“这么大雪,主子们的院子里都堆了雪人,让我瞧着,竟大小姐院子里那个堆得最好哩……”   元福心头一跳,问道:“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   余嬷嬷惊讶道:“就是屋角那个?好大一个,五官都象得紧……”   元福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情不自禁地向谢娴望去,却见小姐正用勺子搅粥,连头也没抬,一勺又一勺地喝着粥,直到喝到精光,抬头笑道:“走,去老太太那里数嫁妆去!”   作者有话要说:(1)“只愿君心似我心”出自李之仪《卜算子》   (2)“还君明珠双泪垂”出自张籍《节妇吟》   (3)“病树前头万木春”诗出自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4)“冰雪林中着此身”诗出自元代诗人王冕的《白梅》   谢谢“浅浅”亲,“月章”亲的雷雷,鞠躬~~   ☆、第106章 亲迎   甲戌月 丙子日   宜纳采嫁娶 订盟;忌:开市上梁出火   谢家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冠盖相望,几进的院子里皆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奴婢们穿梭来往,端茶的,迎宾的,导仪的,忙得不亦乐乎,元福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妆妇人一路向里,进了谢娴的院子,丫头婆子让开一条路,走到里屋,见谢家几个孩子都在,谢灵站在那里,抿着嘴拍手笑道:“姐,开面喜娘来了呢!”   谢娴站了起来,向喜娘福身道:“徐家嫂子。”   徐嫂子笑嘻嘻道:“大小姐大喜,见面喜,开面喜!”   谢娴微微一笑,栾福上前给了徐嫂子一个红包,徐嫂子称了谢,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匣子里的五色棉线,动作熟谙,笑容满面,一边绞一边说吉祥话,“一下落地生子,二下好事成双……”,这开面是有讲究的,必须中规中矩地位完成十下,寓意“十全十美”的意思……   谢娴一言不发,神态安然,听凭那棉线一下下的崩断声在耳边响起,从此以后,便为人妇,只愿自己相夫教子,和夫睦家,象娘说的那样,平静又平安地度过一生……   自从雪夜之后,那个人再也不见踪迹,大约被自己寒透了,伤透了,也死心了吧。   想到这里,心里生出几分酸涩的痛楚,只是这痛楚却再也不是天崩地裂,抑或她的人生从来再也不可能传奇,有的,便是眼前这花红柳绿,珠翠环绕,按部就班,富贵荣华……   相忘于江湖的平平淡淡……   平平淡淡……   她忽然伸出手,茫然地向前抓了抓,仿佛要抓住什么,忽听徐嫂子道:“十全十美”,说完,站起来向她福身行礼,优雅,标准,雍容华贵,就象她本身所能拥有的一部分,那伸到半空的手,终于无力垂了下来,这是她的人生,她的世间,她就是从这个格子里出世,走向另外一个格子的死亡,在这之间,从来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轨道之外的,意外。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福身还礼,满头钗凤,遥遥而下,一字一句道:“善始善终”。   善始善终……   喜娘听了这话,出去禀告孙氏,上“开面汤果”的席面,谢娴则怔怔地想着“善始善终”这四字吉祥话……   闺秀、奶奶、太太、老太太,这应该是她最好的踏板,一步步向前去,向前去,有那么一日,相敬如宾,儿孙满堂,尊称一声“宋老太太”,那便是尽头的圆满……   圆满了吧……   圆满了吗?   她嘴里忽然生出几分苦涩来,望着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福,伸手摸了摸那金色滚边,总觉得扎眼,便闭上了眼,此时徐嫂子与其他喜娘正上喜妆,这喜妆与平日妆并不同,不求好看,只求喜气,谢灵看着看着,“噗嗤”笑道:“姐,你这摸样赶得上年画上福娃了。”   谢娴“嗯”了一声,睁开眼,望着妹子,自从那一日,姐妹再无交集,此时谢灵因为姐姐亲事,巴巴从宫里头赶过来,说是给她贺喜。   谢娴不置可否,她虽对这个借尸还魂的妹子再无好感,可她除了让自己嫁给宋家,再没做什么妨害谢家的恶事,如今自己也要离开谢家了,一笑泯恩仇罢了。   “大姐姐……喜果!”二房的几个毕竟年纪小,纷纷伸手向谢娴讨喜果,谢娴接过栾福递过来的喜袋,掏了一把给了几个弟妹,正热闹间,忽听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喜婆们同时向谢娴拜道:“姑娘大喜,花轿临门——”   谢娴点了点头,栾福掏出红包赏了几个婆子,一直站在屋角落的谢肃忽然开口道:“姐,我去看姐夫……”他正当童子学,对作为状元郎的大姐夫十分仰慕,此时听新郎上门,急着想去接亲,谢娴望着稚子眼眸,心知肚明,心中暖暖,道了一声:“好。”谢肃急匆匆地赶了出去,几个小的见他出去了,也跟着他去看新郎,二房的谢信正是调皮年纪,首当其冲跑了出去,大喊道:“要红包,要红包……”童子稚言把一屋子人都说笑了……   谢灵见屋里人少了,在谢娴耳边低声道:“姐,我出嫁的时候,你要亲自送哦……”   谢娴一怔,道“哦?”   谢灵见她这样淡然,心中诧异,见左右无人注意,又小声道:“我说我嫁给常青的时候……”说着,紧紧盯着谢娴的表情。   谢娴的心忽然收紧了,面上却越发淡然,轻轻点头道:“好。”   谢灵瞪大了眼睛望着谢娴,心道这位是怎么了?不会也换了芯子吧?怎么这样淡定?忽然又想起一事,见徐嫂子正与几个喜娘闲话,栾福几个正忙忙碌碌给谢娴收拾嫁妆,拉着谢娴走到一角道:“喂,姐……我问你,昨儿孙氏给你上课了吗?”   “上课?”谢娴奇道:“上什么课?”   “就是……”谢灵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就是哪个压箱底的东西啊,要不你不懂,怎么洞房啊?”心道古人都老封建,这个假正经的姐姐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个,若是不懂可有热闹瞧了。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摇头不语,却见谢灵还要逼问的架势,忙道:“有的,不劳妹子操心。”   谢灵点了点头,咂咂嘴道:“按理来说,宋家也是世家,哪个世家公子娶妻前,不放几个通房在屋子头?姐,你打听过了吗?”   谢娴追问不休,却也不好装不知道,只点头道:“有两个。”   “啊?姐,还弄了两个?”谢灵眨了眨眼,道:“你还真贤惠哩,表哥这么要死要活地娶你,居然还弄了两个女人在你前头,若是我的话,还不……”说着,忽然抬头,见谢娴的笑容,心头一跳,缓了话头道:“若是我,可受不了。”   谢娴意味深长地望着谢灵,道:“我晓得,妹子那个时代可不允许。”   谢灵从前经常跟谢娴说这些疯话,谢娴一直当孩子话不当回事,她便自己也放下了,可是如今谢娴突然引用她的话,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几分畏惧来,却不肯认输,哼了一声道:“你瞧常青多好,住在军营,不要说通房丫头,老妈子也没有一个。”说着,挑衅地望着谢娴。   谢娴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可是她只能淡淡道:“祝灵儿如愿以偿。”这事她还真跟父亲谈过,若是谢灵果真能做到与常青成亲,解决的法子就是让她与谢家断绝关系——反正谢灵是不会在乎的,而谢家这面也不至于太丢脸,至于常青……   至于常青……   谢娴现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想把他细密包裹起来,藏在怀里最深的地方,挖很深很深的坑,放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埋好,埋好……   外面忽然又传来鞭炮声,徐嫂子见姐妹两个说悄悄话,一直没敢过来打扰,听了这炮仗声,走了过来笑道“开面酒吃过了,大小姐要上桥了哩,”正说着,孙氏带着一群丫头婆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谢娴一身喜服站在那里,心里欢喜无限——这个一直把她压得不能动弹,还赚了个贤德名声的的瘟神,终于可以从谢家滚蛋了!   可无论如何,面子要做足,因此脸上全是悲戚之色,道:“大姑娘……”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忍了十多年她容易嘛!   出嫁前哭嫁是风俗,可谢娴对这位可哭不出来,只静静道:“母亲切勿悲伤,儿定不负娘家哺育之恩,在夫家为人典范,宜室宜家。”   孙氏点了点头,擦了擦泪,宋家喜娘按照礼俗催妆三次,徐嫂子给谢娴盖上头盖,一起扶着扶向外走去,走到正门,鞭炮声声,宋濂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艳艳喜服,映着阳光一片绚烂,望着自己的新娘,心头忽然想到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里,他最欢喜的还是此时此刻,多年所求,如愿以偿,何况太后娘娘还专门为他们的亲事赐下了珍宝,等到了宋家,定定要给她个惊喜……   她这样厉害强大的女子,他心里多少是要怕的,可这不是不爱的理由,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他就要勇敢向前,有朝一日,可以与她并肩,看淡云卷云舒,看破云起云落……   “搜轿——”司仪大声喝了一声。   徐嫂子从喜婆手里接过蜡烛,和镜子,递给了谢肃——因为怕轿子里藏着冤鬼染了晦气,新娘上轿之前,家里人都要用镜子与蜡烛看一下,谢肃接过蜡烛与镜子正要过去,忽听谢灵道:“我来,我来!”说着,夺过那镜子与蜡烛,笑嘻嘻地挑开了轿子的帘子,映照了几下,道:“好了。”说着,递给了喜娘。   大家不知她为什么抢了谢肃的差事,只是这二小姐胡闹惯了的,又是县主的身份,也不好多言,徐嫂子走扶着谢娴迈过火盆,道:“姑娘大喜”,谢娴进了轿子,稳稳坐了下来,掀开铺盖,望着这八抬大桥,据说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做花桥的机会,上了这一次,再无回头,再无回头……   她忽然觉得要有泪意,拼命忍住,听外面道“起轿——”轿子被稳稳地抬了起来,借着那车帘的缝隙,看到谢肃骑马而过,知道新郎宋濂此时骑马在后面压阵,唢呐鼓罄的喜乐铺天盖地响起,震得脑袋嗡嗡直向,帘子扑撒着金光,闪出梦幻的流离……   不知为甚,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她在车舫,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他这样鲁莽,不懂规矩,他们是不会好结果的……   不会有结果的……   谢娴咬了咬嘴唇,忽然又醒悟到自己这是乱想,都成亲了还……心头对表哥涌起一阵愧疚,不由心烦地掀开车帘,见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正向京水河走去——京城里亲迎亲都要绕这条京河三圈,表示“风调雨顺,家事河谐”。   谢娴看了一阵,放下了车帘,拼命甩掉脑海里的乱七八糟,把《女诫》过滤了一遍,心里慢慢安静下来,正闭门养神,忽听外面唢呐声断,惊叫声声道:“这马疯了,快让开,让开……”正要掀帘子去看究竟,只觉得腾空而起,连人带轿子向河里摔去,只听一声惊呼“表妹”,茫茫里,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直直向水底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面、哭嫁、搜轿等婚礼礼俗参考《古代婚礼风俗》   ☆、第107章 抢亲   水……   无穷无尽的水……   谢娴觉得无处抵挡的窒息,漫天漫地淹了过来,随着那个人的怀抱直直坠下去,坠下去……   她猛地睁开眼,迎面而来是表哥那张温润的脸,只是此时变成一片又一片的决然,紧紧的拥抱,紧闭的眼眸,紧抿的嘴,这死亡的沉溺,与他再也不肯放开的,爱。   眼泪就这样哗啦掉了下来,她也不会水,可绝不甘心一起沉溺,于是蹬着双脚想拉着他上浮,谁知旁边忽然“哗啦”作响,宋濂的怀抱被猛地扯开,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了自己,那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让谢娴的心,绝望地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雪夜……   沉默……   疯马……   落水……   这才是他的做法,这个疯子,疯子!   只是……表哥!   她睁开眼去寻找宋濂的痕迹,却见那个温润的男子正正沉沉地向黑暗中坠去,紧闭着的眼,苍白的脸色,伸出的双手,仿佛不甘,又仿佛告别……   她的心忽然痛不可抑,猛地伸手推开那怀抱,转身想去抓宋濂,却被生生拉了回来,不由回头恨恨相对,拳打脚踢,死命挣扎,忽觉身子一麻,再也动弹不得,被那个男人用那压迫性地摁住,抱住,向水的深处划去,划去……   水中的静寂,是如梦如幻的哗哗径流,因为惶急,竟感觉不到了窒息,只是痛,伤,急,所有搅栽了一处,也不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就这样茫茫然,忽听“哗啦”一声,两人一起浮出水面,阳光万丈,波光粼粼,映照得她一片又一片眩晕,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个车舫里,周围蒙着黑布,看不到半点光亮,那万千心绪浓缩成一团,化成了恨,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恨……   这个男人把一切……都毁了……   可又能如何?   她动弹不得,一个指头也动弹不了,只能随着那车晃来晃去,湿透了的嫁衣紧紧裹着她的身躯,压得喘不过气来,墨黑的长发滴滴答答着水箦在耳边流淌,唯一所能做的,是拼命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大大的,唯恐一旦睡去,世间便如表哥,疏忽不见,再也不见……   漫漫长路,没有尽头,又似乎不应有尽头……   不知多久,车舫终于停下来,帘子一挑,光亮随着那个男人晒了进来,只是这光亮再也晒不到她心里,寒夜已经无可避免地降临,冰冻了她的寸寸分分……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如果眼眸如刀,他早被千刀万剐,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随着那脚步,颠簸着怀抱,望着再也不是四方的天空,想到以后……   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光线陡然黯了下来,似乎进了一间屋子里,那个男人把她小心翼翼在了床上,只是依然没有解开她的麻穴,就这样仰面望着那床幔,点中麻穴时候的拳头依然握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泪,而沉静,却非沉溺。   浸湿的嫁衣经过了一路颠簸,慢慢有些湿干,湿哒哒地贴着的她身上,渐渐又浸湿了床幔,那艳红变成了沉重而不可测的深红,被月白牙色的床幔托了起来,满头珠翠横七竖八地扎在床榻里,河水的冲刷,露出那张本色的面容……   有一种女人,越是艰难,越是没有眼泪,……   有一种女人,越是强力,越是坚韧……   有一种女人,越是危急,越是沉着……   有一种女人,外表如玉,内心如铁……   常青怔怔站在那里,望着她,以前对她的欣赏,此时此刻,全变成了自己跨越的阻碍,下了一万遍的决心,咫尺之间,却又胆怯,她身上总有一种强大,让男人望而却步……   他趔趄的后退两步,恍恍惚惚,也不知要做什么,抬起头,望着那被染湿了的床幔,嫁衣的裙子湿哒哒地垂了下来,许久许久,滚落一滴水,“啪嗒”落在了地面上。   望着那滴水,常青慢慢走了过去,蹲下来,接住了那滴水,这不是她的眼泪,她没有哭,他知道这种情形下,她不会哭的,正如自己抄家的那个夜晚,她站在谢家门前,以稚弱之身,挡住了一众凶神恶煞地攻击,那个时候他就明白,恐惧、危险、艰难、吓不出这个女人半滴泪,任何强势,在这个女人面前,注定,土崩瓦解……   瑞王……   也许是对的,她这样冷酷无情,高度自制,却又温雅知礼,循规蹈礼,这样的女子,只有母仪天下,才是最适合的位置,也只有倾天的权势,才能压住这样的强大,而自己……   常青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滴水珠,闭上了眼,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半步,委曲求全,赔尽了小心,费劲了心血,想靠近她,谁知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到头来,却是那个雪夜里,不留半点余地的,心狠手辣……   他又有什么法子?   常青忽然笑了,爱是一场劫难,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遇到这样的女人,又能如何?   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看着她躺在别的男人婉转承欢?   不!   他宁肯……   常青轻轻跪了下来,伸出手解开她的衣襟,并不急切,反而是亲切的,温柔的,只是躲着她的眼眸,嫁衣这样沉重繁琐,尽可以有许多时间,给彼此余地,来化解这前生今世的,劫……   他们之间,无论有任何不该,都……应该有个了结!   常青把喜服的外袍被脱下,望着那月白色的寝衣,不知为甚,大喜的日子,她要穿这样颜色的寝袍,不过抛弃了那嫁衣,心里忽然感觉好多了,因为那红艳艳的喜色,就像他们之间躲不开的俗世,硬生生分了楚河汉界,让彼此只能相隔在盈盈一水间……   他忽地站了起来,把那嫁衣抱了起来,走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从外面走进来,到了床边,跪下来,把那发髻上的环钗玉翠一点点解了下来,她被点了麻穴,手脚动弹不得,却是能说话的,不知为甚,却也一言不发,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怒斥,只是默默的,默默的,这样沉静而沉默,连同开始的怒色也渐渐隐去……   盘起来的新娘发髻很快散了开来,一袭墨黑的长发蜿蜒着从床榻上垂了下去,常青就像服侍她的栾福一般,把那头发捡了起来,轻轻抬起她的头,让长发向枕头后面散开,然后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她……   月白色的寝衣,墨黑的长发,苍白如玉的面容……   两人之间,本应有许多话,此时此刻,却不知为甚,竟无言可说……   两人之间,本有许多纠结,此时此刻,不知为什,竟无处可结……   唯一能拥有的,就是这样静静的沉默,仿佛战斗间隙的珍贵的平静,也许彼此都明白,从此以后,将永无宁日,所以这样的平静才弥足珍贵,谁都舍不得,舍不得……   “表哥……死了吗?”许久许久,谢娴终于开口,望着床幔,紧紧握着拳,语气平静,淡然,沉着,大恩不言谢,大仇,则不用,声厉。   常青不答,只是那茫然唏嘘的面容陡然一变,恢复了平日的阴沉。   谢娴闭上了眼。   常青站在那里静默许久,忽然转身离去,门“当啷”一声关闭,便无声无息的安静下来。   谢娴虽然动弹不得,却终于开始发抖,发抖……   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以为平安和顺的尽头,忽然天崩地裂了……   这样的巨变让她无法消化,尤其是表哥的死亡,让她几乎无法面对,真的无法想象,这件事之后,谢家该如何,宋家又会变得如何,她的家人,她的丫头,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因为这次落水,支离破碎,挫骨扬灰,而罪魁祸首……   是……   是常青?还是自己?   谢娴仰头望着那床幔,嘴角露出苦笑,这是不能逃避的孽缘,是自己因为一时心乱惹来的一场浩劫,而最终,花落人亡,倾覆所有……   阳光通过窗棂透了出来,金光片片映着那床幔,泛起了诡异的光芒,渐渐的,这金色变成了玫瑰的红润,柔和地笼罩着谢娴的身体,那月白牙色的寝衣,贴着床幔与体温渐渐变干……   她闭上了眼,嘴角居然露出微笑来,因为他们之间,终于要有个了结,这个结局,她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局,却终于可以,可以……   想到这里的时候,心头竟然一松,自从遇到常青以来种种,终于在这无边落木萧萧下里,尘埃落地,爱是她生命里躲不开的劫难,若是不能拥有,就让一切……结束吧!   ☆、第108章 征服   男人气息渐渐逼近,霸道却又脆弱,不由分说却又象摇尾乞怜……   少女闭着眼,眼睫也没动一下。   男人俯了下来,冰凉的手指碰触着她的面容,粗糙的手感在如玉的肌肤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瑟瑟……   少女睁开了眼。   男人并没有看她,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只是朝圣一般低下头去,她是他的劫,可是又有什么法子?明知火坑,却奋不顾身,明知折磨,却甘之若饴,爱是一场劫难,他已经回不了头,只能继续向前去,向前去……   那冰凉渐渐逼近了全身,不像湿衣那般冷涩,却是冷中带火,小心翼翼地想要点燃少女,想让她感受他那深埋的,不可抑制的,一见钟情而莫名点燃的冲动……   “常大哥,你这样是不行的。”少女张了张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恍惚,甚至还有几份撒娇的味道,这样女人的示弱,是任何男人所不能抵住的相诱,何况他所深爱,所舍命,所相重,男人忽然停止了动作,却没有抬起头……   她太厉害了……   心机心胸韬略样样不缺,还有那揣测人心的功夫……   他真的有些怕,作为对手,没有缺陷的完美,是一件可怕的事,而不幸的是,她很清楚他的致命伤处——他真的爱她,真正的爱,是慈悲,是不忍,是宽恕,是这场焚烧里,最致命的清凉之水……   她这样厉害,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这么凶狠,又怎么舍得不去利用?   所以他不敢,唯恐只要看到她的表情,看到那乞求的泪,便再也没有勇气进行这场杀戮……   “常大哥,你知道我的心……”少女仰头望着床幔,声音淡淡的,带着几丝冰凉的迟疑,徘徊着,逡巡着,犹豫着,终于,直言而去,“你知道的,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   男人猛然抬起头,面容里带着惊喜,她居然没有哀求,没有眼泪,没有让他心软的东西,反而神色羞涩,微微带着些恍惚,仿佛如梦,幽幽怨怨地望着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男人这是今日第一次开口,嘶哑着,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胆怯的脆弱,死死抓住她的身子,表示他这次决不放弃,决不允许,她从他身边离开……   “你应该知道。”少女的声音带着清凉,轻轻抚慰着他的紧张与不安,“从那次黑洞之后,我的心就是你的了……”说着,脸上渐渐染了娇羞,在这漫天的月白色里,宛如一只红梅,簇拥着漫天白雪,绽放开来……   男人痴痴看着,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面颊,道:“我不知该……怎样爱你才好……”说着,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掐住,喃喃道:“我努力了那么久,连命都快给你了,你却要嫁给别人?所以你说的,我不信,不信……”   “那……我陪你。”少女咬着嘴唇,轻轻道:“我赔你……好吗?我愿意的……”   男人没有动。   “这是人家第一次,常大哥,求求你……”少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蜿蜒着脸颊,滴在了他手上,炸得他的心瑟瑟地要抖了起来,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哀求的冲动,他们之间,也不知谁要放过谁,他早已满盘皆输,只剩下这个了,只有这个了……   “常大哥,我赔你,你放开我好吗?”少女软语声声,仿佛一只木剑,格挡了他所有的凌冽,男人终于绝望地闭了眼,叹了口气,坐了起来,伸手解开了她的麻穴,她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也是不能抵御的毒药,甜蜜如斯,剧毒无比,可是,可是他究竟是不忍……   让她逃去吧……   因为真正的爱,总是一种残酷的慈悲,他爱她,这就是最大的冤债,所以,所以……他只能去承担这份不忍,与不忍之后,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痛……   男人静静坐在那里,因为害怕看见那空荡荡的床榻,无边无际的寂寞,和那再一次心狠手辣的离去,只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谁知倏忽之间,温香暖玉入怀来,紧紧贴着他的心胸,那种气息带着惊心动魄的幽香,致命地轰击着他的全身,男人不可思议地睁开眼,见少女正紧紧抱着他,扬头望着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深情如海,柔情一片,墨黑的长发扑撒着他的肩头……   “常大哥,你怎么不信呢?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少女噙着笑,眼神如梦,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在那坚硬的肌肤上划起点点涟漪,男人迷茫地睁开眼,怔怔望着,望着,此时此刻,他真有那么点相信,她是爱他的,起码是心里有过他的,因为那种气息不会骗人,那是爱的气息,也许不是浓烈要铺天盖地,却是属于她特有的端庄、理性,隐隐压抑的,暗香浮动……   他忽然要哭了,捂住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正要忏悔说“对不起……”谁知背部突然剧痛,一把长长的匕首穿过他的肩胛骨,刺向她自己胸前……   “一起死吧,常大人。”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淡然,再也不是那个娇媚软语的可人儿,此时此刻,眼前情形虽然香色逼人,芯子里,却是那个心狠手辣的谢家大小姐,谢娴。   他忽然笑了,是自己傻了,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心甘情愿地去臣服?在那温良如玉的背后,这,才是她和她骨子里的爱——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里的,同归于尽。   他伸出手指握住那刀尖,她便刺不动了。   一瞬间,真的有些犹豫,他们之间,或者只有死亡,才能解开那不死不休的爱痛,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死亡其实,并不让他恐惧,在那血腥黑暗的锦衣卫生涯里,死神决非不速之客,却是战斗里最亲密的战友,因为太多的相遇,反而成了一种习惯,只是这一次,它与爱并肩在一起,烁烁地望着他,望着他……   最接近死亡的爱……   男人眼眸渐渐迷茫起来,他方才是感受到那慈悲的不忍,可它似乎只是爱的一面,宛如白天与黑暗,太阳与月亮,水与火,而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却是另外一面,那是他第一眼看到她就想要的东西,在每个不眠的夜晚里,他疯狂渴望的东西……   死亡既然是浓墨重彩的激烈,爱便不可能只是小桥流水的温馨淡然,还有一种被死亡激起的,更深切,更激烈,更接近生命,因而更疯狂的,爱,甚至它竟可以与占有无关,而只是一种深切,一种对于更深切结合的渴望……   男人伸出手,拽住了少女的胳膊,嘶哑着声音道:“娴儿,给我……”   与死亡相比,这一种,更合理!   男人的动作忽然变得干脆利落,不再犹豫,不再胆怯,因为他忽然明白,与死亡相比,他们选择另外一种,尽管不知道哪里的尽头是什么,可是他愿意去尝试,他从不甘心,从不认输,他是出身卑贱却奋斗到最高的,指挥使常青!   少女的反抗意外地强烈,她可以对任何人温和待之,唯独对他,从来从来都是要求苛刻,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便宛如对待她自己,此时此刻,她想要的,想走的,跟他并不相同,她愿意清洁的死亡,干净的撤退,同归于尽的落幕,而不是这样一种……一种……   常青没有点她麻穴,甚至没有用力,那匕首还插在肩头,点点滴滴的血迹顺着脊梁一点点流了下来,疼痛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反而增加了杀戮的勇气,他与她厮打着,象普通人一般厮打着……   他们仿佛在赌气,又仿佛在比拼,他们都是这个世间的强者,都具有强大的意志力,与坚韧不拔的耐心,所以此时此刻,只有厮杀到尽头,才能决出彼此命运的方向……   一盏茶,一炷香,一疏忽,一生一世。   望着少女的垂死挣扎,常青忽然想,若是……若是她能赢,他就顺从她的选择,同归于尽在这个时刻里的终结,   若是她赢了……   他并没有点穴,没有运功,甚至没有用力,还带着伤,他认为这场比拼,是公平的。   可是她最终输了……   她呼呼喘着气,满头是汗,手里抓着银针,却怎么也扎不进他坚硬的臂膀,最后,无力地垂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流出这一生最真实也最接近她自己的,泪水……   常青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她甚至没了力气甩开,强大的败退总要引人同情,英雄惜败,美人迟暮,总是人间惨剧,他悲悯地,合上了她的眼。   这是一场杀戮……   抑或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关于他们的爱……   现在常青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九”的雷雷,鞠躬~~   推荐伴听河图的《风起天阑,不见长安》一曲,特带感。   哪里虐了,嘤嘤嘤,甜食易肥,我爱咸甜口 =。=   ☆、第109章 至爱   “娘,你瞧这花多好看。”五岁稚女,童颜如玉,清脆声声,踮起脚,伸手够到头顶上的花枝,终于费劲力气把月季花摘下,跑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前,把那花插在了女子的发髻上,拍着手道:“娘是最好看的了!”   那女子姿容绝丽,倾国之貌,却面带愁容,此时见女孩如此,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颜,宛如阴霁天际里透出一丝光亮,瞬间照亮了一切……   “娘最美了。”小女孩的容颜与那女子比起来要稍微逊色,眉眼之间似乎不太像,只神情之间更见大气,此时穿着紫红色的云罗缎袍,扎着两条小辫,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女子,嘟着嘴道:“比那个什么表姨漂亮多了。”   女子一怔,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终于明白这是小女儿的诡计,见那表妹对相公的眼神,要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偎贴着她,安慰着她,这样懂事的孩子,这样懂事的孩子啊……   她把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好孩子,我没事的……”说着,忽然摸到一片湿润,唬了一跳,拿起那小手,竟被月季刺满手的血,艳艳地在粉嫩里盛开,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喃喃道:“娴儿……你这孩子……”   娴儿……   娘……娴儿,一直很乖,很乖……   谢娴猛地睁开眼,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恍惚里,是漫天漫天的淹没而来的陌生气息,那不是娘的幽香,而是强烈隐靡的男性气息,她攀着那肩头,恍惚着恍惚着,正茫茫里不知所处,感觉额头被温柔吻着,那人轻轻道:“娴儿……”   谢娴眨了眨眼,抬头望着那人,视线渐渐清晰,那是一张男人的脸,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那双眼眸仿佛一片深海,要淹没了她的身心,脑袋“嗡”地一声,昨日的记忆汹涌澎湃扑撒过来,撞得心肝肠肺都粉身碎骨,漫天漫的寒凉延袭而来,直窜而上,冻住了她的点点滴滴……   她怎么可以婚前失贞?   她本就是这个世间不应有的存在,是娘让自己活了这么久,怎么可以成为谢家的羞辱?   娘,娴儿……一直很乖……   谢娴咬了咬牙,猛地向自己舌根猛地咬去,却在闪电之间被捏住了脸颊,死死捏住,捏住……   她被迫睁开眼,近在咫尺里,那双墨玉已经伤心成滔天巨浪,语气却坚定而决绝的,一字一句道:“你敢自杀,我就杀谢家全家!”   他的力气很大,少女的脸被捏得很痛,对望之间,谁都想哭,可是……谁都没有哭……   “谢娴,愿赌……要服输!”常青猛吸了口气,渐渐放下了手,那双眼眸却紧紧盯着她任何细微,仿佛怕她再次自绝于他眼前,他就……就……   他不知道,他早被她戳的伤痕累累,仿佛……习惯了,也麻木了,可是在这样美好的早日,这样的举止,还是让他想崩溃,他把头枕在她的肩头,怕再看见那可怕的冷酷,若是她再执着于死亡的奔途,他就放弃,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吧!   沙漏沙沙作响,许久许久,她没有动。   这样近,她始终,没有动。   常青提起的心渐渐落下,长长地吁了口气,侧过脸来望去,见少女紧紧闭着眼,眼角渗出一点泪来,挂在如玉的脸上,被凌乱的发髻覆盖着,晶莹透亮,映着金光,不是娇媚,却透出几分圣洁之色,这样的神气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记得当年年幼,娘领着自己去庙里拜菩萨,菩萨娘娘就是这样的神气,正午,金光里,宝相庄严,貌美无双,却不可亵玩……   “阿青,快拜,快拜,拜了就好命了。”娘催促着,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他踉跄几步,扑倒上前,跪倒在地,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双手合十,惊疑之间,又是惶恐,又是倾慕,这……就是神……   神很美……却很无情……   他终于得到了她,他的神……   “娴儿,我会好好待你的……”常青冲动地抱着她的躯体,“你信我……”声音带着颤音,象是在发誓。   她闭着眼,一言不发。   “你要信我……”常青抚摸着她的面颊,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红唇,冰凉如玉,宛如她这个人,她就是块玉,温热不起来的玉,但是他愿意化作火种点燃她,常青的吻渐渐变得热烈,浑身的灼热让他想再次体验昨夜的消魂,只是他知道她不经折腾,太急,这块玉说不定就变成了木炭,吻了一会儿,终于放开,坐了起来,把被子给她细细盖好。   昨夜的伤因为太急,仅仅点了穴让它止血,并没有处理,常青穿上裤子,赤果着上身下了床,捡起地上的外袍,掏出随身带着的药瓶打开,倒出一部分药沫洒在背后的伤口上,仔细看了看,幸亏只是沿着肩胛骨刺了过来,没有伤到筋骨,这个女人虽然狠,到底没有经验,若是从背后的胸口之处,大约他们现在都是死尸一对了。   想到这里,又抬头望了望床上女子,见其裹着被子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表情带着淡淡的哀伤与绝望,不知为甚,见了这种情形,他心里反而生出了几分安慰,绝望要比面无表情好,因为它代表着对希望的憧憬,有了这份憧憬,他就能拖着她,一起向前去,向前去……   此时夕阳已经高升,笼罩那月白色的影儿,新的一日终于来临,自从他认识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唯有这一日,让人安泰,因为无论如何,她已经他的女人了,多日夙愿,终于以一场浩劫的方式,得到偿还,他终于得到了她……   常青满足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放在床上打开,拿出一套崭新的月白色女子小衣,迟疑了下,抚摸着谢娴的脸,讷讷道:“娴儿……”   谢娴依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紧紧闭着眼,宛如一句毫无声息的女尸。   常青见她如此,反而合了心意,把手伸进到被里,冰凉的触觉激得身子轻微颤抖,他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怕掀开被子冻着了她,抓着肚兜塞到被子里,摸索着想给她穿上,谁知他看不到,又没经验,穿了许久也没系好,见她死死咬住的嘴唇,任他摆布也不肯睁开眼,只得又把肚兜抓了出来,比量了半天,却怎么也记不起昨夜怎么脱下来的,脸不由红了。   他不是没碰过女人,这样的容貌,很轻易便能引动女子春/心泛滥,一见钟情的情形,遇到太多也见过太多,京城第一名妓醉花楼就愿为他洗尽铅尘,甘心做一名扫帚涤尘的妾,抄家之后的无数官家女,也曾前仆后继地愿在他膝下臣服,可都被他断然拒绝,在他的心里,铁血的生涯,风月里的逢场作戏,都是浮光掠影里的瞬息,想都不想来了……   时日久了,便得了个不好女色,冷酷无情的名声,又因为整日与属下兄弟厮混,甚至被人怀疑他喜好男风,而其实,是因为不喜欢……   他不喜欢风尘女子的烟尘,那装出来的妩媚让人看轻女人的卑贱,却也瞧不上官家小姐的娇弱,那抄家时的哭泣让人看轻女人的软弱,于是便只能孤寂,在每个下了差事的夜晚,静静走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血腥渐渐远去,孤寂却漫漫掩袭,空落落,一个人,空落落……   也不是没有过憧憬,少年的怀想里,曾经有过一个优雅的影子重重烙在心里,只是结局太过幻灭,那样优雅高贵的人,为什么爱上了那么一个普通的男子,飞蛾扑火,受尽欺凌,死得既不高贵也不体面,让他失望,又失落……   然后,就遇到了她,典雅,端庄,宝相庄严地站在谢府门前,强大到可以与一群凶神恶煞对峙,狡诈地可以他单打独斗,却能一直保持着姿势优美,不像那个影子那般清冽绝尘,而是浸于这俗世之中的,精明强干,生机勃勃,坚韧不拔……   生机勃勃……   于是,他就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了,一个从最底层奋斗上来的心,是不会喜欢轻易臣服的姿势的,他就喜欢这样的强者,因为收服她,能让他得到拥有四海的快乐,压倒她,能让他获取人间极盛的欢悦,得到她,能让他攫取生命里最畅快的满足,他喜欢,喜欢她的一切,甚至包括那理性到可怕的,心狠手辣……   他喜欢……   比起对皇后的憧憬,更加更加喜欢……   也许小时候拜神的时候,他就开始喜欢她了……   神一般的女子……   常青轻轻低下头,朝圣一般轻轻吻了吻那面颊,她对他是这般的冷酷,不过没关系,他爱她,有的是耐心,时间,精力,跟她耗个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要说:常青,你终于暴露出一个抖M的本质啦。=。=   ☆、第110章 喂粥   常青跪在那里,攥着肚兜的手心津津地渗出汗来,阳光映照着那苍白的脸,白日的她,剔除了暗夜的浸染,露出原来的玉色,忽然之间,内心生出一股隐秘的冲动,想要掀开被子,看着那样的她……   那样的她……   最圣洁,会变成最相诱……   人本性里本就隐藏着这种可怕的*,当你望着纯洁无暇,玷污,便成了一种诡异的快乐;当你看着洁白如玉,击碎变成了更强烈的冲动,而在这样明媚的晨日,在这浪潮刚刚铺天盖地地褪去的时候,这样的隐秘要更加强烈,常青脑袋“嗡嗡”乱响,死死摁住床榻,低下了头,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这种冲动……   她是一块玉,太急,会碎。   许久许久,常青才抬起头,长长吁了口气,闭上眼,拿着肚兜伸了进去,她没有动,长长的睫毛不再象方才那般紧张地颤抖,而是显出淡然的舒缓,经过一夜搏斗与奔袭,输得一塌糊涂的身心,也只有在那昏睡的废墟上,可以抚慰那深埋的脆弱……   望着昏睡过去的她,常青竟松了口气。   方才好容易抑制住那激烈的冲动,现在他真的很怕,很怕,因为他忽然记起来了,她昨夜那般强悍,激起自己深埋的野性与斗气,他好像……疯了……   那是压抑太久,全线崩溃之后,非常可怕的疯狂……   强者对待弱者,如她对她妹妹,对表哥,对一切不在一个量级的人,总带着从上到下的慈悲,可是同一个量级,两虎相遇,强强对决,拼杀到底处,谁也不会手下留情,她会象那个雪夜一般对他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他也会象昨夜那一伴疯狂侵掠,再也不会给她留半点余地……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她不过是个闺阁弱女,她不会武功,她还是第一次……   常青心头涌起漫天漫地的愧疚与心疼,几乎不敢去掀被子,她怎么不哭呢?若是肯哭就好了,她的哭声一定是最好的清醒剂,会把他从疯魔了拉回去,可她……居然没被自己弄死,早上醒来还能活蹦乱跳地要自杀,果然是个强悍的女人呢……   他闭着眼摸索着,奇迹般把那肚兜穿上了,再接再厉地把小衣伸进去,很快又穿好了,这才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她,这是她睡着的摸样,静静的,舒缓的,象他小时候在富贵人家里看过的玉娃娃,只是那肿着的红唇,淡淡的蹙眉,透出了人间气息……   抚摸着那苍白的面颊,望着那咬肿了的红唇,那愧疚忽然又变成了心满意足,从此以后,这个女人每分每寸都烙上了自己的印记,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了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俊脸上也露出真正欢喜的笑容……   天色近辰时,暖洋洋的冬日,安然静寂,常青觉得腹中饥饿,站起来走出内室,到西厢房的厨房,把灶膛生了火,很快锅里的水开了,转身去储间抓了一把米——多年的锦衣卫并不白当,抢亲本是蓄谋已久,这院子,这衣服,这厨房,这些米粮等,皆提前准备,一应俱全。   很快,粥煮好了,嘟嘟地冒着热气,常青自从升校尉之后,就不曾亲自下厨,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亦是酒肉而过,此时见这浓郁的农家气息,心中大慰,有这样一个院子,有自己心爱的女人,温馨清净的生活,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吧……   望着那滚开的粥傻笑了许久,这才想起去找碗,打开橱柜拿出两只崭新的碗,仔细盥洗着,忽然发现其中一个碗沿上有个细小的缺口,皱了皱眉,转身再去橱柜里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碗,不由心里大骂,这些东西都是他派心腹李元私下里备下的,谁知这丫竟这么不仔细,竟然买了个缺口的,给了那么多银子还只买两个,改日见了定要狠狠踹上两脚……   虽然这么想,却也只能将就用,盛了两碗粥,常青端到了正屋的案几上,转身进了内室,见房间里依然无声无息,那少女一动不动,因为敞开了门,房间里流淌着一片清凉,却也有些死寂,在冬日里显得出几分荒芜来……   常青这辈子最看不得的,就是荒芜……   他不是文人墨客,没那么多闲情在生命里唏嘘,他只知道不能任由她睡下去,他们已经上路,无论能不能到头,无论爱是一场烟火抑或浩劫,都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必须向前去,向前去……   常青走到了床前,捡起了崭新的里衣,特意仔细看了看——李元这货既然能买两只破口的碗,难保衣服也不做手脚,惴惴不安地检测了半晌,还好,这衣服确实是女子的样式,倒没买成男人的,否则他就把他抽筋剥皮!   攥着衣服迟疑了下,终于拿起上衣伸进被里,触及到少女的胳膊,忽然觉得那身子一震,那睫毛在不经意地拼命颤抖,仿佛是害怕他的碰触,只是依然紧紧闭着眼,死死咬着嘴唇。   常青心中暗叹,动作越发温柔,在被里给她套上了罗衫与裙子,这才掀开了被,把夹袄给她套上,扶着她坐了起来,抚摸着她的发髻,那墨黑的长发逶迤着,与床榻的流苏一般垂垂而下,她直着身子坐着,一张小脸苍白如玉,依然闭着眼。   望着那脖子的一片青紫,常青忽然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做好,见那长发散落在胸前,走到梳妆匣前去找梳子,找了半晌也没找到,鼻子都要气歪了,心道给了李元那么多银子,让他准备生活用度,这货怎么弄的,连梳子也没买到?   站在哪里呆了呆,忽然想起梳子应该是女子随身之物,在她的衣服或者荷包里应该有,这么想着,走了出去,到东厢房扒拉着那嫁衣,果然在袖子里的荷包里找出了梳子,还有发簪等等随身之物,迟疑了下,拿着荷包走回了内室。   阳光暖暖,从窗棂外照耀进来,无论发什么事情,太阳总是没心没肺地升起,如今内室里金光万丈,少女便笼罩在这光芒里,周身散发着圣洁而冷然的光芒,月白色的夹袄,月白色的流仙裙,墨黑的长发,如玉的面容,让人感觉那鲜活已经因为一场浩劫,化成了余烟……   常青攥着那荷包,怔怔地望着那女子,那对孟浪的后悔,忽然又化成了庆幸,幸好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若是昨夜再次放过,这一夜,这一关,他也不知要过多久,这样的情形,这样的摸样,任何男人都会望而却步,亵神的冲动只能发生在黑暗,映着这金光万丈,那圣洁加了层层保护,让人只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而现在,这个女人,属于自己,终于属于自己了。   她受了伤,她害怕,他恨自己,这都没关系,他用尽耐心来弥补,只要她是他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他都甘之若饴……   常青望了望手中的荷包,快步走到她跟前,拿出那荷包里的梳子,轻轻给她梳发,因为从来没给女子梳过头发,动作既笨拙又仓促,没梳几下,已经断了两三根,不由慌张,低头藐了藐她,见她神色冷然,那双眼眸从未睁开。   常青咬了咬牙,他不信给女人梳头发要比学刀更难!仔细把那发髻顺了顺,拿着梳子顺着头顶轻轻顺下,这一下顺利地多,他重重吁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梳了起来……   她的发髻里有一股茉莉的香气,杂合着她的体香,让人闻之心醉,他又忍不住想了,低头看着她那冷然的神情,却又有点不敢,昨夜太过激烈,他能感受到他接近她的时候,她再也不像往日那般坦然,而是一直在紧张地绷着身子,靠得越近,绷得越紧,只是在一下下梳发的时候,似乎又放松了下来……   一块玉,太急,易碎。   常青捏了捏梳子,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头发梳到了她的耳边,装作梳不下去的样子,俯了下来,想借着梳头的摸样,偷偷再吻一下,谁知用力太大,在他接近她嘴边的刹那,那梳子“吧嗒”被他一下捏断,“哗啦啦”顺着她的肩头,掉在了裙子上,又惊天动地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她紧紧抓住衣襟,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死死咬着嘴唇。   常青则怔怔站在那里,忽然转身出了内室,又转身走了回来,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忽然想自己这摸样太傻了,干脆走过去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没有挣扎,只是身子木木的,常青把她放在了饭几前,抚摸着她的发髻,想起荷包里的发簪,挠了挠头,从荷包里掏出来,拿出一个像是发簪摸样的东西,尝试着把她头发束了起来,或许是方才的惊吓,这一次居然福灵心至,把头发盘上了,虽然古怪,好歹将就能看。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不会自己去喝,常青反而觉得逞心,把椅子搬到她对面,端起了一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她的嘴边,却见她紧紧闭着嘴,不肯让他送了进去,淡淡道:“你若是不吃也没什么,只是过了这一日,谢家会少一个人,我已经做下了这滔天之祸,倒也不介意再添一桩。”   少女身子一震,死死咬着嘴唇,眉目之间显出极怒来,可是常青送到嘴边的时候,还是张开了口,常青大喜,正要用勺子把粥送进去,谁知那勺子不经捏,刚到嘴边,忽然“啪嗒”一声断成两截,半勺粥跌到了碗里,溅起一阵潋滟的狼狈……   两人都惊讶地望着那断勺,常青满面晦气,眼角一直在跳,一直在跳……   李元……你……给老子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可爱的公主”与“旁旁与趴步”两位亲的雷雷,鞠躬~~~   ☆、第111章 囚禁   美人隔云端,本是极美的优雅,可是隔着一地稀粥,便成了华美长袍上虱子,无言里,皆是碎了一地的尴尬,常青又哄又吓,好容易哄得佳人张嘴,最后却又成了笨拙的注脚,低头望着那断了勺子,恨不得立时把李元抓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只是如今谁也不能恨,抬头望着少女,见其消弭了那极怒,闭了眼,仿佛不想看到他,松了口气,忖了忖,把她的椅子一起抱到了不远处,找抹布把那桌子擦干净,把那碗粥与勺子一起扔掉,又擦了擦地上的残渣,心里忽然庆幸,这房子幸亏是自己亲自找的,否则按照李元这货的性子,不塌了都算对得起他!   做完这些,常青见那抹布已经脏了,走出院子扔掉,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婆子丫头来伺候,可是他现在做的都是极秘之事,天子脚下,京城不远,一旦泄露,不堪设想,因此还是决定自己来做,正好也……也可以离她近些。   正屋的阳光,盛开的寒冷的冬日,便显得格外的暖心,碧蓝晴空下的小院墙角,摇曳着怒放的月季与秋菊,算是李元替他做的唯一一件人事,常青怔怔地望着那姹紫嫣红,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与她表哥并肩而立,金童玉女,情深意切,眷眷情深……   那听不懂的诗词歌赋,和他怎么也闯不进去的世间……   常青那已经安然的心,忽然又紧紧缩紧了,冷哼一声,转过身走到厅堂,端起另外一碗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走到少女跟前,抬起她的头,捏开她双颊,吻了下去……   谢娴闭着眼不知他要做什么,忽觉得嘴里多了东西,怔了怔,脑袋”嗡“地一声,还没想来得及想,便被他捏了下去,想到他方才让自己咽下去的东西,只觉羞愧欲死,茫茫里又有些后悔,若真的不能死,方才自己吃饭好了,省得……   这么想着,见他又俯了上来,便甩开头想推开他,谁知他拧着眉,死命捏着她的脸,逼着她又吞下了去,谢娴想也不想,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睁开眼,凛然地望着他。   常青此时的神色再也不是早上的温柔深情,英俊绝伦的面上忽然染了往日几分阴戾,仿佛很生气,又象是赌气,哼了一声,扑了上去堵住她的红唇,一只手摁住她挣扎的双臂,另外一只手却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经历了昨夜的折磨,谢娴以为自己什么都看淡了的,谁知还是高估了自己,这明晃晃的朗朗乾坤,出身教养与本性,都比趁着他一举一动的羞辱,她恶狠狠地向那嘴唇咬去……   常青正神魂荡飏,忽觉得嘴唇一痛,呼啦啦被咬出血来,踉跄倒退两步,冷冷地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眉眼里全是不屑,是不屑,仿佛看穿了他的卑怯的内心,高高在上,俯视而下,隔着的,不是盈盈一水间,而是咫尺天涯的鸿沟……   或许是被这不屑激到,一股愤怒渐渐淹没了常青,他不想等了,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证明他对她的拥有,走到她跟前,一把抱了起来,不顾挣扎摁在了床上,恶狠狠地压住她……   男女之间隔着那层纸,若是隔着,便永远隔着了,若是戳穿,一切变成了理所当然,只是男人毕竟深爱,又是白日清醒时刻,吻到了泪水,又见了那一片又一片未曾消退的青紫,便住了手,见少女蹙着眉头,泪水蜿蜒而下,微微合着的眼脸里,透露出对羞辱的极大痛苦,迟疑半响,终于心软,给她穿上衣服,抚摸着她的脸,道:“你干嘛这么拧呢?”   少女不答,闭着眼睛。   常青抚摸着她的发髻,用帕子给她擦着泪,不知为甚,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冰天雪地里的那梅花,那样美奂美轮,却是烙在他心里的伤疤,仿佛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差地远的明证,痛到极处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女人,他便要去弥补,去抚慰,去重新来过……   沉吟片刻,他站了起来,把她抱到了椅子上,搬着那椅子出了正屋,在那月季与秋菊之前停下。   谢娴本来死心绝望,却觉得他忽然停了下来,不知他要做什么,恍恍惚惚被抱着出了正屋,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过来,映亮了前面的种种,情不自禁睁开眼,月季花映入眼帘,脑袋“嗡”地一声,恍惚里,时空错位,便是那一日,娘言笑晏晏,清风吹过,那绝美的面容带着丝丝愁容,抚摸着她的发髻,淡淡道:“娴儿……”   她的嘴唇忽然急速抖动起来,许久许久,抬起头望着常青,喃喃道:“常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把一切都毁了,她的人生,走到半途,被他拦腰砍断,戛然而止。   常青听她忽然对自己说这话,心头涌起一丝丝酸涩,静静道:“那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我从来没说嫁你……”谢娴一字一句咬着牙道。   “我想要你就行了!”常青抿着嘴道。   谢娴抬起头,映着阳光的闪烁,望着眼前的男人,墨黑的长发吹佛着他的脸,英俊的脸上全是一片决然,表示着他的不顾一切的执拗,多年历练的锦衣卫指挥使,竟忽然变得象个……象个任性的孩子……   他是她人生里突如其来的意外,本来以为可以把它细细包裹好,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谁知他竟如此任性,滔天之祸,欺君之罪,权贵之伤,竟如此不顾一切,如此不顾一切地,疯狂……   一切……戛然而止,戛然而止……望着那月季花,谢娴眼泪蜿蜒而下。   常青静静望着她的泪水,告别,总要用眼泪来表示不舍,既然开了口,便是转身,他走到墙边,俯下来,把那月季花掐下,攥着她的手平摊开,轻轻放了上去,浩劫也罢,滔天之祸也好,他都会拖着她走,不管怎样,他们只能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那朵花带着轻微的刺,挠着谢娴的手心,不像小时候那般痛,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一瞬间,谢娴忽然想嚎啕大哭,却拼命忍住,失态,对她的教养来说,是一种不可损伤的羞辱,再怎样痛,都要姿势优雅,她紧紧握着椅子,低下了头,只任由那泪水点点滴滴打湿了崭新的留仙裙,泛起的皱褶是她不可追回的前生今世,爱,本以为只是意外,谁知,竟是一辈子的劫难。   常青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许久许久,见那阳光抚摸着她的睫毛,终于不再挂着晶莹,才轻轻开口,道:“你表哥,没死。”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并不吃惊。   常青本来以为她反应剧烈,没想到如此镇定,不由又重复道:“他没死。”   她这才抬起头,面上带着苦笑道:“常大人要我的身和心,怎么可能让他死?”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酸涩,与绝望。   常青一怔,忽然笑了,她还是那么聪慧,那么聪慧,玲珑心窍,男人都算计不过的女人啊,说真的,他都是有些怕了的。“他确实被我的手下救了。”他轻轻解释道:“现在已经送回了宋家,这几日他们正在京水河捞你的尸体……”   “大人别告诉我,你杀一个人做我的尸体。”她忽然截住他的话,脸色变得煞白,这种事情,常青做得出来!   常青没有说话,只把眼眸看向了地面,月季花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她穿的是他珍藏她的绣花鞋,鎏金的缎面,随着裙摆一下下地晃动。   “常大人答应我。”她抬起头,颤声道:“别作孽了。”   常青依然没有答话,这不是一件可以心慈手软的事情,找不到她的尸体,谢家宋家都不会罢休,那位宋公子也不会轻易放手,她就永远存在着离开的可能,他……不敢冒这个险。   “常青……”谢娴嘴唇微微发抖,道:“你要把所有都毁了吗?”   常青犹豫了许久,走到那椅子跟前,俯下来,伸出了手,她没有动,他便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只低着头望着他的衣襟,常青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急不得,只得把她搂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抚摸着她的发髻,道:“你若是逃走了怎么办?”   谢娴闭上了眼,微微蹙着眉,似乎不愿与他这样亲密。   “好。”常青见她这摸样,咬着牙道:“我答应你,不杀人做尸体,找个病死的如何?不过……”他紧紧搂着她道:“你若是逃走了,我就杀了你父亲。”语气里虽然不带阴森,却是决绝的,不容置疑道:“事已至此,千刀万剐,我也决不放手,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也要一起,在一起……”   谢娴没有说话,靠在常青怀里,手里的月季花被她捏得太急,浸了一手的血,便宛如他们之间的爱,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地,艳艳盛开。   ☆、第112章 放过   冬日悠长,漫无边际的瑟瑟,却总是带着执着的暖色,让人不肯在绝望里完全沉寂下去……   “冷吗?”常青亲了亲她的面颊。   她躲闪着,蹙的眉头越发紧。   常青怔了怔,不敢再亲,拿起纤手,忽见了血,心疼的“啊”了一声,忙把那刺拔去,用嘴堵住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她没有挣扎,只是低着头,失神地望着眼前花开。   “在想什么?”常青攥着她的手,把头枕在她的后颈,幽香阵阵,索绕鼻下,只是不再惊心动魄,经过了雨露,花开不是稚嫩,是妩媚,只是这样的女子,真正的妩媚又会如何?想其昨夜她的样子,常青忽然觉得浑身绷紧,亲了亲她的耳垂,低低道:“娴儿,我保证今晚轻一些,你……别怕。”   她的身子忽然急速抖了起来,似乎十分恐惧……   安了心,便会耐了心,既然玉人在怀,又想起那周身青紫,常青便又温柔下来,叹了口气道:“好,好,今晚不碰你,让你好生养着。”   那抖动浑身一震,终于渐渐平复。   常青见她这等摸样,心中又不甘了,哼了一声道:“我有那么差吗?很多女人巴不得呢,醉花楼都……”说着,忽然戛然而止,余音渺渺里,也不知该是傲然,还是……   他知道他很爱很爱她,想要得到她,但是女人的心,他不大懂……   少女没有说话,眼睫也不动一下,只盯着眼前花开,冬日盛开的月季,都带着几分倔强的异色,这花的花瓣的尾染了枯黄,映着嫣红,显出不一样的斑斓,便如她那被拉出轨道的人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滋味,庄生晓梦迷蝴蝶,梦也,非也?   正唏嘘间,横斜里伸出一只手,把那花夺了过去,怀抱紧紧,让她无从喘息。   “在想什么?”男人语气里含着不悦与质疑,忽然怒道:“难不成在想你表哥?”   少女闭上眼,懒得理他。   男人见她不屑解释,恨得咬牙,又捏又挠,道:“谢娴,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的?”   少女睁开眼,她什么说过?这个自作多情的疯子!疯子!   男人见她的眼目,脸色沉了下来,咬着牙道:“你再这样,今晚我就不放过你了!”   少女蹙眉,满脑子就是这个吗?   “你说话!”男人终于忍不住捏住她的脸,另外一只手却滑了下去……   “说什么?”少女感觉他又要崩,决定不去惹他。   男人见她说话,浑身一松,道;“说什么都好。”说着,拧着眉道:“你跟你表哥倒是有说有笑,跟我在一起,象个木头人。”   少女忽然低下头……   “说啊……”男人抬起她的下颌,眼角一跳一跳,那起初的俊朗又渐渐染了几分戾气。   少女望着他的这样的神色,不知为甚,忽然生出几分不忍,抑或,不屑,终于开口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什么?”常青怔了怔。   “李商隐的《锦瑟》”谢娴抬起头,淡淡道:“只是当时已惘然。”   常青沉默半晌,嘿然道:“谢娴,要用这法子伤我?”   谢娴不答,望着那月季花,轻轻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随你怎么想。”   “可惜你伤不到我了……”常青嘴角弯弯,道:“你是我的女人了,有了这个,什么都可以……”说着,把自己的脸贴近谢娴的面颊,道:“娴儿,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说着,实在忍不住,终于亲了亲她的嘴角。   谢娴的脸忽然黯然了下来,他们的孩子……   稚子无辜,却要承担黑暗里的单行道?他好歹也是历经磨难的指挥使,想事为什么如此天真冲动?   她无言地闭上了眼。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月季花在眼前摇摆,吹动着花香飘摇在空中,这样的静寂,有一种淡淡的美感,仿佛一股清凉的慰藉,可以偎贴厮杀许久的两人。   “我没有要伤你,常青”谢娴忽然开口,神色有些恍惚,还有一丝丝疲惫,仿佛大战之后的麻木,道:“你听过凤求凰吗?”   “什么?”常青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谢娴谈文人的东西,他不熟悉,不认得,便是一种压抑的提醒。   “卓文君富可敌国,寡居闺中,听到父亲门客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便跟着他私奔于外……”谢娴闭着眼,淡淡道。   “哦?”常青见谢娴讲故事,来了兴趣,道:“我倒也知道京城里好几个官家小姐私奔的。”   “啊?”谢娴吃惊地转过头望着常青。   “看什么?”常青哼了一声,道:“贵夫人私通的事情更多呢,你以为那些宅院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谢娴的脸色呼啦啦沉了下来,拧着眉道:“我就是宅院里的,你还……”说着,死死咬住嘴唇。   “好了,好了,我不是说你。”常青忙抱住抚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继续说。”   谢娴被他这么一气,忽然不想说了,紧紧闭上眼。   “快说。”常青晃了晃谢娴的身子。   “你怎么知道的?”谢娴睁开眼,冷然望着常青,道:“那私通的人不会是常大人你自己吧?”   常青怔了怔,忽然“噗嗤”笑了,捏着她的脸颊,道:“你吃醋了?”   谢娴懒得理他。   常青本想再逗逗,见她这种摸样,只得老实回道:“锦衣卫有一个司,专门探听官员内务*……”见谢娴瞪大了眼睛,那摸样十分可爱,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道:“世间不像你想的那么干净的,这京城里……嘿嘿……”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谢娴皱了皱眉,道:“君子非礼勿闻。”   常青“嗤”了一声,道:“三年前,陈侍郎受二皇子指派,上折子刁难魏公公,说魏公公贪污受贿,内务司出面,没有一日就摆平了。”   “抓别人*?”谢娴冷冷道。   “他家长子,乃是他夫人与和尚私通之子。”常青语气里全是不屑,哼道:“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好灰溜溜撤了奏疏,你说有用没有用呢?”   “胜之不武。”谢娴侧过脸去。   “有用就行。”常青“蹭”着谢娴的脸颊,道:“我还知道你们家……”忽然戛然而止。   “常大人打听我们家跟谁私通了?”谢娴语气里全是讥讽。   “这倒没有,谢家大小姐贤德无双,把嫡母压得翻不过身来。”常青忍不住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还有你娘……哦……”   “什么?”谢娴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   常青忽然不敢说了,只支支吾吾道;“你娘当年素称京城第一美人……”   谢娴绷紧的身子,这才缓缓松了下来,嘴角挂着笑影,道;“我娘是很美的,妹子……那么漂亮,让我看着,倒也不及娘当年一半。“   常青神色诡异,想要说什么,终于没说,只把嘴蹭着谢娴耳边道:“谁美也不如你。”   “我哪里算美,常大人竟不喜欢美丽女子,这倒是古怪。”谢娴想起当日自己与妹子同时见他,妹子那样美貌,是个男人见了,都禁不住盯着看,他竟连撇也不撇一眼,反而对自己死缠烂打……   常青沉默了好一阵,嘿然道:“醉花楼也很美,比你妹子还要美上三分。”   谢娴这是第二次从他口里提起这个女子,“哦”了一声,淡淡道:“是常大人的红粉知己?”   常青抬头看着少女,见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眨个不停,笑眯眯道:“如果我说是,你吃醋不吃醋?”   “不吃!”谢娴斩钉截铁道。   常青的脸沉了下来,道:“知道了。”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谢娴想起方才常青说的那些话,那些对富贵女子的轻蔑,心中忽然生出一份寒凉,只觉得漫无边际里,全是一层层的沉溺了的绝望,忽然开口道:“冷了,我要回屋。”说着,挣扎从常青怀里站了起来,向屋里走去,谁知没走几步,腿一软,一个趔趄向前摔去,被常青一把接住,打横抱起来,走进里屋放在床上,见少女一直低着头,脸染红霞,忍住笑道:“你好像很爱摔倒。”   听了这话,少女忽然闭上了眼,眉目之间隐隐显出几分怒色,若不是他昨夜乱折腾,她何至于……   正忖度间,感觉常青在床上收拾什么,睁开眼见他正在扯那血迹斑斑的床单,再也忍不住,忽然摁住那床单道:“常青。”   “什么?”常青诧异地抬起头。   “我方才那话还没说完……”她的语气是郑重的,恳切的,却又带着几分淡淡的悲哀,道:“《白头吟》上说,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之后,却被司马相如抛弃……”说着,咬了咬嘴唇又道:“常大人,我心里即使有你,也抹不过我们之间的相异,那日的狠心,便是为此……“   “且不说谢家体面,阿爹心思,圣旨难为,即使这些统统不论,我们之间也很难有好结果,因为情这种东西,跟过日子是不一样的,常大人,我们之间相差太大,你……实在太任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旁旁与趴步”亲的雷雷,鞠躬~~   ☆、第113章 赌约   常青怔了怔,望着少女惶恐的眼眸,扬了扬眉,“嗤”了一声,道:“那怎么办?”说着,抓着那被单,摊开,干了的血迹,点染着月白牙的床幔,宛如红梅,艳艳盛开。   谢娴望着那血迹,忽然想流泪,这是一种告别,却是以自己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方式,寸寸断裂,不可修补,不可追回,永无回头,她本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可是这样的血迹,终于引起的伤怀,颤抖着伸出手,握紧了那床幔……   常青见她这摸样,心里咬牙,道:“跟了我就让你这么难过?”   谢娴闭上眼,不想看他,懒得理他。   “若是你表哥,你是不是就欢欢喜喜?”常青最讨厌她不言不语,恨得把那床幔夺了过来,谁知那缎子不经撕扯,“哗啦”一声断成了两半,把两人吓了一跳。   常青阴着脸望着半截被单,心里把李元又恨了一遍,也不知该恨谁,一把扯过谢娴,捏着她的脸颊,恶狠狠道:”大小姐每一处都被我干过了,还想怎样?再去嫁给你那个表哥?”   谢娴闭目不答。   常青再也不说话,开始扯她的衣服,少女也不挣扎,死尸般木木地承受着,男人终于泄了气,松开道:“你到底想怎样?不一样又如何,娴儿,你都是我的女人了,怎么还……”语气里含着哀求,爱上这个女人,一定是他作孽太多,前世不修,今世宿报。   或许是被哀求触动,少女睁开眼,望着男人,夕阳的光芒映照着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与初见他时的战神下凡不同,少了往日的锐气,多了几份淡淡的哀怨,便宛如一把剑上了封,不再肆无忌惮地锋利,而因为爱,多了几分人世沧桑,想到他对自己种种,心中一软,开口道:“常大人,我们是不同的……”   常青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阴沉。   “但是可以试试。”少女的脸忽然红了。   “怎么试?”常青的心忽然雀跃。   “按照我的法子,若是你赢了,便……愿赌服输!”最后四个字,宛如蚊声,只是还说出来了。   常青眼角跳了跳,问道:“什么法子……”他知道抢她来,会有一番挣扎,甚至都做好了伺候她一辈子的准备,谁知这女人从来不按戏本子来,不过失神了一上午,就又恢复了生机开始算计人,他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相处。”谢娴抬起头,咬着嘴唇,道:“但是得按我的法子,按照我的法子相处,若是常大人赢了,我便心甘情愿跟着你……”   常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不会不让我睡吧?”   谢娴脸色一红,很快一沉,道:“常大人赌不赌?”   “除了不让我睡,我都答应。”常青很快道:“你都是我老婆了,我憋不住。”   “你赌不赌?”谢娴见他说话粗俗,不堪入耳,气得把床前那案几一拍,只听“嘎啦”一声,一条桌腿断了一截,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两人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望了望那案几。   谢娴也没想到自己如此武功,居然能把桌子拍断了,微微有些尴尬,讷讷道:“按我的法子,便是按我的法子,常大人英雄一世,自然要赢个心甘情愿才好。”   常青哼了一声,道:“激将法吗?”   “算是。”谢娴干脆利落道。   “你能不能别这么……”常青咬着嘴唇,他倒是喜欢她早上的摸样,楚楚可怜,柔弱无力,让他抱着喂饭,依靠他,依赖他,让他更喜欢。   谢娴阴沉着脸,冷然望着他。   “好,我答应。”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宝贝,还不肯听他话,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只当自己再辛苦些,赚她个心甘情愿吧。“不过若是我赢了,你得在床上陪我三天三夜。”男人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少女的脸“腾”地红了,无耻,这个人太无耻了,气得把案几一拍,道:“常大人,非礼勿言。”   忽听“哗啦”一声,那案几晃了晃,散作一堆,两人唬了一跳,同时呆望着那散架了的案几,沉默半晌,常青忽然开口道:“好功夫!”   少女心中亦是诧异莫名,望着那案几,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结结巴巴道:“这案几是不是……”   常青不答,俯身把那碎木捡起来,抱做一堆走了出去。   谢娴见他如此,发了半晌呆,站了起来,把那被单扯下,摸了摸上面的血迹,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在无望挣扎,身子都是他的了,还矫情什么呢?可是她就是不愿意这么下去,这不是自己选择的人生,也不是自己熟悉的生涯,既然继续活下去,总需要一些时辰来消化,来磨合,来面对……   这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也不知……表哥怎样了?老太太和阿爹若是知道了,肯定很伤心吧……自己……   她忽然不敢想了,站起来想把被子叠起来,只是她大家小姐出身,这些琐屑之事从来都是丫头来做,叠了许久也没叠出栾福的那整洁样子,想到自己这种小事也做不到,又觉得不甘心,散开又叠,叠了又散开……   正回忆栾福当时的手法,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唬了一跳,道:“你做什么?”说着,转身推开道:“常青,愿赌服输!”   “我只是让你吃饭。”常青见谢娴如临大敌,心中十分不满,道:“你也太矫情了,早就是我的人了,哪里没被我抱过……”   “好了!”谢娴脸上一红,道:“我知道了,你……你……出去吧。”   “去哪儿?”常青呆着脸道:“让我跪安吗?娘娘?”   谢娴见他出口讽刺,皱了皱眉,道:“常大人,我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的。”   “好,我在厅堂等你。”常青咬牙。   谢娴呆了呆,还是跟着常青去了厅堂,肃声道:“常大人,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做,不要你抱来抱去。”说着,脸不由红了,想到眼前这货惹得老太天和阿爹伤心难过,心里又恨了起来。   “好。”常青坐在她对面,道:“先吃饭,早上没怎么吃。”   谢娴听到这话仿佛心疼自己的意思,脸上更红了,低下头,见那案几上只有一碗粥,不由诧异,道:“你……你不吃吗?”   “就剩下一个碗了。”常青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谢娴见他如此神情,以为是舍不得这粥,十分客气地把碗推到他跟前道:“那常大人吃吧,我不饿。”   “不是这个意思……”常青不知该说什么,总之,李元,你等着,你等着!   他想起李元就烦躁,把那碗推到她跟前道:“再不吃,我喂你。”   谢娴听了这话,十分乖顺地把那粥喝完一半,道:“饱了。”   “这么少?”常青看着剩下一半的稀粥。   谢娴点了点头,唯恐常青真的喂她,站了起来道:“常大人,我把你的枕头放在西厢房。”   常青本来正要吃谢娴剩下的那半,听了这话,猛地抬头。   谢娴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屋子,把其中一个枕头抱了起来,向西厢房走去,此时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夕阳的光芒笼罩着房间里的一切,里面的器物虽然简陋,却也齐全,把枕头放在了那床铺上,怔怔发呆。   “让我这里睡?”常青站在门口,阴沉着脸。   谢娴见他眼角一跳一跳,也不敢太惹他,拍了拍床铺道:“这里清静又暖和,常大人,愿赌服输。”   常青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谢娴已经快步回到了正屋,不由又跟着她回到了厅堂,道:“谢……”   “常大人,吃饭。”忽见少女端着那粥送到他眼前。   常青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佳人的笑脸,心中一软,却没有接,道:“你喂我就吃。”   他本心只是玩笑,没想到谢娴居然真的拿起了勺子,放在了他嘴边,张开口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梦,瞪大了眼睛,见少女居然真的一口一口喂了进去,看着她温柔体贴的神情,不由情动,握住她的手道:“娴儿……”   “常大人一定没吃饱,厨房里还有。”少女把那碗塞到常青手里。   常青握着那碗,心中悸动,想过去抱住少女,却被她一推道:“先厨房吃完饭,常大人。”   常青被这*汤迷得头昏眼花,茫茫里进了到厨房,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觉得肚子有了些底子,兴冲冲地出了厨房,却忽听“啪嗒”一声,正房的房门关了!   #&*&¥%¥#%……&*……%¥¥   这才是这个女人目的吧!   常青只觉一口血要吐出来了,恨不得把那门一脚踹开,却想着“愿赌服输”四个字,好,我忍,若是自己赢了,在床上弄死她!他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西厢房,望着那冷冷清清的床榻,想到自己好容易把佳人弄到手,却是……   心中恼怒,一脚踹到那案几上,只听“稀拉哗啦”,那椅子桌子一起倒塌,很快便粉身碎骨。   望着那一地狼藉,忽然福灵心至,转身到了外间,从行囊里抽出刀来,走到床架前一阵乱砍,那床架本来就不结实,他武功又高,很快乱作一堆,心中得意,拍了拍手,转身走到正房前,“咚咚”敲门。   “做什么?”许久,少女才出来,穿得整齐无比,只一头墨黑的长发扑撒开来,映衬着那月白色的留仙裙,仿佛月下仙子,只是神色庄严,凌然不可侵犯。   “床坏了。”常青也肃着脸,冷冷道:“没地方住了。”   “哦?”少女眨了眨眼,道:“我去看看。”说着,关了门,一会儿提着油灯走出来,道:“去看看,常大人。”   常青见这种时候,她居然还不让自己进去,恨道:“谢娴,你……”   “愿赌服输。”谢娴扬起了头。   “好。”常青哼了一声,道:“若是不能住了怎么办?”   谢娴不答,提着那灯向西厢房走去,进了房间,果然见一地狼藉,床铺已经被砍坏了,乱哄哄地堆在哪里,真真不能住了,暗暗叫苦,正沮丧间,忽见墙壁的角落里堆放一卷东西,心中一动,走到近前,扒拉有了一下,心中一喜,竟然是睡袋!   睡袋!   这种东西,她是知道的,多年前去一个武将闺友家玩耍时见过,知道是在野外行军打仗,专用来安歇的,大喜之下,转过身来道“常大人!常大人,快过来看。”   常青站在院子里,正洋洋得意,抱着胸想着谢娴如何出来认输,没想到她在屋子里叫自己,心中诧异,走了进去,见少女站在那里,手中擎着灯,欢欢喜喜指着墙角道:“常大人,这里,这里。”   “什么?”常青皱了皱眉,道:“谢娴,你心也太狠了吧,难不成让我睡在废墟上?”   “不是。”谢娴摇头道:“当然不是,是这个……”说着,走到墙角,把那睡袋摊开,道:“常大人,我在这里找到了这个,你……就睡这里吧。”   常青眨了眨眼,仔细望去,脑袋“嗡”地一声……   睡袋!   尼玛的睡袋!   他就不明白了,让李元这货准备生活用度,他正经东西不买,却买了个行军用的睡袋,睡袋啊!这货脑袋是浆糊做的吗?难不成以为他不睡床榻,跑到墙角睡睡袋???   他要把他……下诏狱!!   下-诏-狱!!   谢娴见常青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后退几步,小心翼翼道:“常大人,既然您都给自己准备好了睡袋,我就不打扰了,天不早了,早点歇息吧。”说着,提着灯一溜烟出了西厢房,刚刚走到正房门口,被常青一把从背后抱住。   “常青,愿赌服输。”谢娴感受着那热烈的气息,抑制住浑身发抖,咬着嘴唇道。   “你真狠心。”常青把头埋在她脖子里,道:“我想抱着你睡,娴儿,想你的身子,想要你,快想死了,娴儿,饶我一回吧……”语气里竟有些撒娇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了,甜不甜?=。=   ☆、第114章 殉情   谢娴只觉得那霸道而凛冽的气息沿着自己的脊梁,铺天盖地地包围了自己,想到昨夜遭的罪,身子颤抖起来,咬着嘴唇道:“常青,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不管了!”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怀里是心爱的女人,他又不是圣人投胎!常青打横把谢娴抱起来,狠狠一亲道:“娴儿对不起,昨儿我冒失了,今日保证温柔,你会舒服的,别怕。”说着,踹开门,抱到床上,摸着她的头发,“咦”了一声,道:“头发怎么湿湿的?”其实他是唯恐谢娴开口拒绝,故意找话转移注意力。   却见谢娴冷着脸,捏着那灯,一言不发,眼眸里却全是失望之色……   常青的心忽然又从热水里浸到了冷水里,终于沮丧地站了起来,道:“你就这么不愿意?”   “愿赌服输,常大人。”少女抬起头,双眸闪出恳切的神气,道:“我愿意试,你却不敢赢吗?”   常青怔怔站在那里,忽然自嘲道:“人人都说我脾气暴,对你却……大概一物降一物,服了。”   少女低下头,轻轻道:“谢谢。”   常青沉着脸转过身去走出内室,谢娴站起来送他出了门,眼堪堪那门要关上,那心痒痒地抓挠得不行,一手把住那门缝,道:“打个折如何?娴儿,只抱不动?”   谢娴木着脸,道:“买菜吗?”   常青脸上微红,可是还是不甘心被她关到门外,用手塞在那门缝,正色道:“娴儿,你听我一言。”   谢娴见他说得郑重,不由把那门开大了一些,常青也把手放下了,咳咳了两声,道:“娴儿,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   谢娴眨了眨眼。   常青眼睛盯着谢娴的衣襟里,咽了口唾沫道:“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核桃,我天天盼,终于有机会得到了一个,可是因为太急,没嚼就吞下去了,所以很后悔,那核桃可能也不舒服,但是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细细地吃……”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   常青望着那门,咬牙切齿,愿赌服输,好!他倒要看看谁输谁赢,他常青这辈子还没输过呢,到时候,到时候……要她把她身心全部充满,让她心里再也放不下别的男人,让她对自己一往情深,爱如生命,欲死欲生,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听自己的,天天跪着伺候自己,把他敬畏如神,连床上也……   站在那里发了会儿恨,终于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一脸晦气地正要向西厢房走去,刚到门口,忽然站住了,一个转身便不见身影……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蒙面人从屋顶飞了下来,跳到院子里左右环顾,见那正屋关着门,走了过去,正要敲门,忽然背后着了一脚,一个跟头摔了过去,幸得他功夫极好,一拧身没摔着,拍拍屁股正要转身,屁股又着了一下,又快又狠,不由骂骂咧咧道:“谁他妈的……”一回头见常青负手站在那里,忙道:“咦?老大?我正找你……”正是常青的心腹的李元,眼见其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五官本极秀气,穿着一身黑衣,远远望去也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若你近前望去便会恍然,他竟然……化妆!   常青脸上毫无表情,抬头望了望那正屋,见里面的灯火已经灭了,对西厢房扬首道:“进屋说话。”说着,当先进了西厢房的内室,李元随即跟了进来,嘴里嘟嘟囔囔道:“老大,你这几日不在,大家都急坏了,都问我,我哪敢泄露你老人家这种爱好呢……”   “脱衣服。”常青冷冷道。   “咦?”李元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常青,张大了口。   “脱!”月光照在常青那张英俊无论的面容上,方才对着少女撒娇的常青已经不见,此时此刻,又是那个冷酷无情,阴狠毒辣的常指挥使。   “老大……”李元脸上一种红,一阵白,显出扭捏之态,干咳了一声,搓搓手道:“你终于明白我对你的深情了,我很高兴的,你长得好,武功好,人好,什么都好,让我想了很久了……可是呢,我比较喜欢纯洁的那种,执手对眼啊什么的,比较有情调,这么赤果果的,人家不好意思啦……”话音未落,脸上忽然着了一下,不由诧异地抬头道:“咦?老大,难道你喜欢这口儿?你让我买的女人衣服……”   还没等说完,耳朵忽然被常青揪住,一下拖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常青已经俯身下来,李元“哇”了一声,道:“老大不要啊,人家还没准备好……”“要”字还没出口,只觉得腹部剧痛,被常青踹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常青不是要对他……而是要……   忙轱辘爬起来道:“老大,饶命啊,我又做错了什么?”说着,死死抱住常青的大腿,谁知这次常青不肯把手,反脚把他踹到断了的床榻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拳打过去,那张秀脸一下肿了,   “老大……”李元见常青这等摸样,不敢还手,却死死抱住常青的大腿,哭道:“老大,饶命啊,饶命啊,小的错了,小的改不行?呜呜呜……“   常青一言不发,眼角乱跳,一脚又把他踹到墙上,”啪嗒“掉在了地上,李元被打得遍地鳞伤,却见常青还不打算停止,忙跪下来道:”老大,我错了,我招,我招……“   常青本来提着拳头要上,见他这么说,垂下了手,阴森森道:“错在哪里?”   李元捂住肿得如同猪头的脸,哭兮兮道:“老大,我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擦胭红了,不过我对天发誓,你的内裤绝对不是我偷的,上次你洗澡的时候,我无意路过多看了两眼,下面其实也没看清楚,跟庞琦的比起来,你的……“   常青气得浑身战栗,走到外间“仓亮亮”把刀抽了出来,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李元知道常青这是真生气了,叩头如流血,道:“老大,饶命,饶命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常青拿着刀,指着那塌了的废墟,咬着牙道:“这……”   “什么?”那人捂着脸望着那床榻,道:“咦,塌了?”   “我让你置办生活用度,你瞧你做了些什么?”常青一脚揣在旁边的案几上,只听“稀里哗啦”,那案几的桌腿断了一根,正好扑倒在李元跟前,李元浑身一震,哆哆嗦嗦道:“老大,冤枉啊,这事我都做了啊?你瞧着床这凳子这桌子不都是我置办的吗?”   常青不答,冷冷地望着那人,若不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实在找不到可靠之人,他也不会找到这货,本以为他也就二了些,做这点事情还不在话下,谁知……越想越气,伸手又是一脚,那桌子“啪嗒”倒地不起,另外一条桌腿也断了一根。   李元战战兢兢地爬了了过去,道:“老大,你力气太大了,不怨这桌子啊,就是石头也会断了的,是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在桌子腿上抹了两下,把断了桌腿对接上,扶着那桌子起来,指着道;“老大,你瞧,我沾上了,它又好了。”   话音未落,那桌子“哗啦”又倒地不起。   李元面如死灰,低下了头。   “这个且不论。”常青唯恐自己被气疯了,真杀了他,定了定神,用刀指着那睡袋道:“这个又怎么说?”   李元望着那睡袋,又看了看那塌了的床,一拍大腿道:“老大,这个你不明白吗?这床塌了,正好有睡袋,这是为您精心准备的,老大,我考虑事情,向来是很周密的……”话音未落,只见刀光烁烁,常青的刀已经砍了过来,吓得就地一滚,道:“老大,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常青咬牙切齿道:“说。”   “那宋御史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性子有些疯癫,闹腾着要投河呢,其实大丈夫何患无妻,让我说,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不找男人呢?象老大这样的……啊呀,啊呀,老大,别打人……”李元被常青一拳击下,眼睛又肿了,哭丧着脸道:“老大,你那里来的这么大火啊,呜呜呜,把人家都打得不好看了……”   “还有呢。”常青见那人在月光下,已经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垂下手来道:“不要废话,快说!”   “是,是,老大,宋公子闹腾了好几日,谢家看不下去,派人来说,谢家那位小姐福薄,没福分嫁给宋御史,想退了这门亲,可是宋家公子大约是疯了,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真的不成,要跟牌位成亲呢。”说完,“啧啧”了两声道:“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夸这宋御史,说真真是痴情儿郎,其实我也被他深深打动了,古人有言,情为何物,只叫人疯疯癫癫,可惜他喜欢女的,若是他爱男的,其实我也是可以考虑的……啊呀!”   常青踢了李元一脚,让他闭嘴,沉吟半晌,道:“谢家那边……”   “那边倒也没啥,只是在找人,一直没找着,都说已经死了,连太子殿下都下了恩旨,准备办丧事了,谁知被他家二小姐给拦着了。”李元摸了摸肿了的脸,抱怨道:“老大,你下手太重了,人家本来貌美如花,被你打成猪头了,嘤嘤嘤……。”   常青皱了皱眉道:“谢灵拦住?”   “二小姐说找不到尸体就是没死,不让办丧事,呃呃呃,对了,她还来找北镇抚司找您,穿着男装,欺骗我的感情……”   “找我?”常青剑眉一拧,面露杀气。   ☆、第115章 威胁   天空中飘荡着凌空的雪花,在夜幕的深处摇曳飞舞,谢灵把手冲斗篷里伸出,摊开,让这六瓣飞花没入灼热的掌心里,冰冷入骨,寒气森森,是雪,也是心……   天晓得,她为了那个结果努力了多久,最后却……   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不知道……   自从她们姐妹遇到常青开始,一切都走了样,姐姐不再是她那个呵护她宠爱的她的姐姐,而自己也……   谢灵低下头,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的冰凉,跺了跺脚,脖子也在斗篷的貂毛里缩了缩,穿越到这个世间,有许多她不能理解的奇怪之处——自己居然不是女主?男主居然不爱自己?这跟她看过的一切穿越经历都不一样,若不是随身空间的出现,她甚至怀疑自己穿到了一女配文了,要做一辈子女配……   幸好……   姐姐掉崖,自己的随身空间出现了,一切发生了变化,自己终于获得左右这个时代的金手指,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剧本向前走:信任自己的太子要登基了,抢男主的姐姐的要嫁人了,自己也能嫁给心仪的男神,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姐姐在出嫁途中失踪了?   她真的死了吗?真的吗?还是……   有个十分可怕又不愿意接受的念头,一直萦绕在谢灵的心头,让她想起来辗转反侧,甚至,咬牙切齿,这个心机深沉的姐姐也许只是玩了诈死的把戏,其实……其实呢……   谢灵想到这里,就恨得要哭,她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她毅然抬头,咬着嘴唇望向北镇府衙门的朱红铜门,威武雄霸的石狮遮挡了她娇弱的身形,太子登基前夕,全城戒严,锦衣卫皆严阵以待,门口寒风雪舞,清冷寥寂,正常人谁也不会靠近这种人厌鬼憎的衙门,雪下得越发大了,沙沙雪落,白茫茫一片空寂……   她浑身都要冻僵了,却一直溜着墙边不肯走,许久许久,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了出来,举目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心头一喜,跑了出去,道:“这……这位大哥。”   那锦衣卫二十多岁,面容俊雅,神色清冷,上下打量了下谢灵,淡淡道:“跟我来。”   谢灵面上现出狂喜之色,摁住“噗通”地心跳,跟着那锦衣卫的脚步绕过了衙门大门,向一条胡同走去,走到了尽头拐了弯,又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偏门前,那人推门而入,谢灵知道这是衙门的后门,想到能见到常青,那心都要跳了出来,忽然觉得浑身火热,跟着锦衣卫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子,见一个男人负手而立,正是常青。   “大人……”那锦衣卫拱了拱手。   常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是。”那人拱手离开。   常青神色冷然,抬头望着谢灵,淡淡道:“县主找我?”   谢灵张了张口,眼泪忽然要流了下来,他还是她心里的样子,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大红麒麟服映衬着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冷酷里透出彪悍英武,便是她心目中四爷的样子,甚至比四爷的华贵还多了几分雄壮气息,让她看得心都要醉了……   “我姐姐……常大人。”谢灵迟疑道;“常大人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常青干脆利落道,今天不知为甚,整个人不像从前那般气势凌人,而是带着慵懒的味道,那墨黑的长发也不肯老实戴在帽子里,随风飘起,遮挡三两分的丽色……   谢灵恍惚里,竟感觉眼前人有些变了,若说他从前象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如今却象是……剑,一把可以入鞘的剑,虽然那眉那眼那冷酷的神气一直是那样子,可是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在变化,他似乎……圆润了。   是什么让他改变的?   是什么?   谢灵此时恨不得把常青抓过来,让他吃下真心丸,说出那让她感到羞辱又恐惧的真相,可是……   “是真的吗?常大人?”她也只是怯生生地抬起头,仰望着那如玉的容颜,心醉了,却也碎了。   她有什么比不上姐姐?容颜?家世?地位?才华?还是能力?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可以舍弃一切爱他的心,姐姐能比吗?   常青不答,只冷着脸道:“县主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回去吧,我见过的大家闺秀里,这么不守规矩的,倒是头一个。”   这话说得极重,若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怕是早就羞惭了,可是谢灵本身就不把什么规矩放在眼里,听了这话,只冷哼一声,道:“常大人不知我姐姐在哪里也罢了,我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太子殿下不日便会下恩旨,赐我们成亲!”   常青听了这话,一言不发,毫无表情。   “你听到了没?”谢灵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我哪里比不上她?你……她在你那里,是吗?她做下这种事情,永远回不去了,只能一辈子象老鼠一般见不得光……啊!”谢灵忽见一把刀向自己飞来,“哇”了一声,踉跄后退两步,那刀在她脚前一下立住,刀光烁烁,不停摇曳。   “县主的话,我没听懂,至于娶你的事情,在下万万不肯,太子再厉害,也不能逼人上/床……”常青淡淡道。   “常青!”谢灵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前程性命都不在乎了吗?”说着,那绝美的脸上忽然显出凌厉之气。   常青冷笑道:“县主好大本事。”   “我知道,我知道……”谢灵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道:“我知道殿下现在有求于你,是不会难为你的,可是这事之后呢?我还告诉你,魏公公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交给了我一些东西……”   常青听到“魏公公”三个字,眼眸忽然急缩,一道犀利的光看向了谢灵,谢灵被这寒光吓得又倒退两步,却死死咬着嘴唇,神情十分倔强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强,就吓唬人,我既然有胆子告诉你,就不怕你来偷或者抢,常青,这亲事你答应也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皇上、太后、太子,谁也不能阻挡,你等着。”   她终于把内心掩埋的话,一气说了出来,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想到让男神娶自己,还要用这种手段,她既痛心又羞愧,还有……痛恨……都是姐姐,都是她抢了自己的男人……“还有……若是你限期不交出谢娴,我就把魏公公交给我的一件东西给太子殿下,到时候常大人,常大人……”   说着说着,竟忍不住想放声大哭,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嘴唇急速抖动着,道:“常青,我问你,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我?”他居然对她不屑一顾,不屑一顾,她可是长相绝美的穿越女啊,还有什么比这个能伤自尊?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灵,许久许久,冷笑道:“县主又在说梦话吗?太子殿下几日前还派我去找谢娴的尸体,你连问都不问就栽赃陷害,这样好吗?还是谢家觉得上次没过瘾,这次还要让我再抄一次家?”话到最后,竟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谢灵一怔,讷讷道:“她……她真的不在你那里?”   常青斩钉截铁道:“不在!”说完,缓了缓声气,道:“县主请回吧。”   “常青,那你为什么不肯娶我?”谢灵逼到墙角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恨恨道:“若是你不肯娶我,不就证明心里有……有……”   “是有别人。”常青冷冷道:“是醉花楼,我想娶的女人是醉花楼,不是你这种官家小姐,若是想让我娶你,投入倡门卖几个月的身,我倒是可以想一想。”   “你……”谢灵再傻也知道常青在胡说,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怎么会去娶风月女子?纳妾都会被御史参的,何况娶妻,只是……   醉花楼?   醉花楼?   她恍惚里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传说里的京城第一名妓?   她?她有什么好?   正怔忪间,常青已经不见踪迹,只余下夜空的飞舞的雪花,一团一团向她袭来,那遍体的冰冷并未回暖,只是好歹比姐姐更容易承受,谢灵呵了呵手,低下头,咬着嘴唇,一不小心,那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冰冰凉凉地掉在了手上,因为太冷,竟滚成了珠子,从她的手上滑落下来,“啪嗒”一下掉在了雪里。   她忽然蹲□来,划拉着那雪,用手指一笔一划写下“常青”两个字,站了起来,见那雪竟然把字很快淹没了,不由悲从中来,她看过那些追求男神的文里,从来没有她这样辛苦过,凡是穿越女看上的男人,不应该都是……   为什么常青是那副摸样呢?   这是在考验她吗?   谢灵用袖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脸……   醉花楼?好!……   常青刚刚下了差,在衙门里交代一声便向京城外走去,因为嫌骑马太慢,干脆展开轻功沿着屋檐飞奔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那院子,连门也不敲,翻墙从屋子里跳了下来,见院子里没有人,心头一紧,跳了下来,推开正房的门,见案几上盛着一碗粥,人影皆无,吓得浑身出汗,转身推开了内室的门,这才见那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正坐在案前看书,灯光摇曳,在那如玉的脸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黄晕,房间里都是简陋的摆设,可是因为这安然的女子,散发出一种娴静优雅的气息……   常青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讷讷道:“娴儿?”   谢娴放下手,站了起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常青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谢娴沉默了片刻,转身指着那厅堂道:“你生了火,我学着煮了点粥,你看着……”   “谢家要给你办丧事了。”常青忽然道。   谢娴“哦”了一声,再也没说话,神色十分淡然,仿佛已经意料之中。   常青见她并没有剧烈反应,忽然想起谢灵那“永远象老鼠一样见不得光”的话,心忽然缩紧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她最在乎这种,自己确实该千刀万剐,把她生生拖入这地狱,可是……他踉跄了两步,上前抱住她,低低道:“对不起。”   谢娴没说话,神色无喜无悲,许久才挣脱开来,道:“吃饭吧,我第一次煮饭,也不知行不行……”说着,走出了内室,走到那案几前,见案几上多了一叠碗,“咦”了一声道:“你买的?”   常青“嗯”了一声,走了过来,见她神色并无怒色,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认命了的安然,那心在起起伏伏,也不知什么滋味,忽然道:“娴儿,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谢娴不答,只盯着自己煮的那粥。   常青想起她说“第一次煮饭”的话来,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苦涩的甜蜜道:“我要喝你煮的粥。”   谢娴“嗯”了一声,推到他跟前。   常青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谁知没喝到半截,忽然“哇”地全吐了出来!   ☆、第116章 设法   谢娴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青,见常青拼命咳了起来,忽然冲出了屋门,推开那水缸,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停下。   谢娴的脸忽然沉了下去。   “娴儿……”常青转身回了屋,嗓子有些嘶哑,咳了好几声,才发出声来,道:“这粥……这粥里放了什么?”他从小吃苦惯了,难吃的东西也吃过不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仿佛吃到了一团盐块,齁得说不出话的同时,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糊味,只药得他浑身发抖,若不是知道谢娴不是江湖人士,都怀疑她给自己下了“七步断肠散”……   谢娴沉着脸,道:“就是粥,不吃算了,我来吃”说着,走到案几前,端起那碗粥,却被常青一把拦住,道:“好娴儿,我喜欢吃,很喜欢,咳咳,咳咳,我来吃吧。”   谢娴听了这话,只得把碗递给他,这可是她第一次下厨做饭,常青不夸奖就算了,这算什么表情?眼见常青端起那碗,脸上显出痛苦至极的表情,仿佛在端着一碗毒药,偏生佳人还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一咬牙,终于又喝了一口,可是实在太难喝了,那粥在嘴里晃荡许久,始终不敢咽下去……   “怎样?”谢娴眨了眨眼。   “还……不错……”常青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用尽全身力气,道了声“好。”   谢娴歪着头,脸上出现欣喜的表情,道:“我觉得也还好,若是多放些盐,就更有味道了。”   常青满面苦涩地点了点头。   谢娴望着那半碗粥,皱了皱眉道:“你方才干嘛要吐?”   常青苦着脸道:“我记挂你,来得太急,岔气了。”   谢娴点了点头,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道:“锅里还有,常大人过去喝吧。”说着,转身回了内室坐下,想着昨夜好歹劝着他去西厢房,今晚他……想到这里,不由心里惴惴,低下了头。   她却不知常青被那碗粥药得魂飞魄散,此时什么想法都没了,看着谢娴不注意,忙把地上的打扫了,走到厨房,见灶上的火还象自己走之前那般烧着,锅里正“咕噜噜”冒着热气,揭开之后,果然,都糊糊地贴在锅底。   他怕谢娴进来,端着锅想到院子里倒掉,又怕她看见,正左右为难,忽听一声轻轻的唿哨,出来见李元匍匐在暗影里,道:“老大,温元回来说,那谢家二小姐并没有别的去处,闺房里也没翻到什么线索,那些东西不知放在那里了……”   常青“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道:“李元,听说你擅长厨艺?”   李元猛地抬头,激动地满面通红,眸光烁烁青,道;“老大,给你洗衣做饭,是我许久以来最伟大的梦想……你……你……”说着,站了起来,道:“我早就知道,老大,我们早晚有这一日的,你买下这院子就是给我们两个准备的……”话音未落,忽被常青抓住了前襟。   “喂喂,老大,别这么野蛮啊,我还是喜欢温柔些的……”李元挣扎着,却被常青拖入了厨房。   “老大……”李元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锅里的粥,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老大在炼制毒药什么?好强的毒味……”   常青没有说话,盯着李元。   李元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咽了口唾沫,道:“老大,你要玩什么样的?”   常青“哼”了一声,用破碗盛了一碗粥,放在李元嘴边,道:“这是粥,喝。”   李元皱了皱眉道:“老大,这味不对啊,真的是……”话音未落,听常青道:‘少废话”,说着,捏着李元的鼻子灌了下去……   “哇……老大,救命啊……”李元喝下粥,只呛得鼻涕眼泪全流了下来,终于哭了,道:“老大,不要给我上刑,我招,你的内裤,确实是我偷的……”   常青看了看那粥,又望了望李元,心道难不成娴儿做的饭,好像比诏狱里的毒刑更管用?   回头看着被毒得眼泪汪汪的李元,忽然下定了决心,道:“李元,其他差事你都不必做了,如今我交你办一件事,你若是办好了,你其他都可既往不咎。”   李元苦着脸,道:“老大让我做什么?”   “在这里,你以后就在这里,帮我伺候一个人。”常青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开,道:“是谢家大小姐谢娴。”   “啊?”李元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老大,你……你……怪不得你让我打听了这些事情……她……她被你救了?你怎么不把送回去?”   常青脸色一沉,道:“让你伺候就伺候,少他妈的废话。”说着,上前踢了一脚道:“再啰嗦,让你喝粥!”   李元立时闭嘴,只瞪着圆圆的眼,满腹疑问。   常青下了这个决定,心下大安,娴儿不大会做饭,咳咳,没关系,让李元做就是了,一旦不幸让她做了一次,自己也可以让扫给李元吃,何况李元不喜女子,又心底单纯,武功却高,倒是保护谢娴的好人选……望着那一锅粥,终于放下心来,踢了李元一脚道:“快,去弄张行军床来,今夜就睡在这里了。”   “啊?”李元嘟着嘴,道:“那老大呢?为什么让我办这种苦差……”说着,说着,忽然醒悟,“哇”了一声,道:“老大,你……你爱女人了……你居然爱女人了,呜呜呜,你怎么能堕落这种地步,即使找不到好男人,不是还有我吗?”   见常青忽地端了那粥,吓得双手乱摆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转身出了厨房,忽然又转过身来,道:“老大,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情敌?”   常青眉毛一拧,李元“嗖”地上房,人影不见。   常青站在院子里怔忪半晌,转身进了正房,见那门并没有关,推开进去,谢娴正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道:“常大人,那是……”   “是我手下。”常青笑了笑,道:“我让他留下照顾你。”   “照顾我?”谢娴眨了眨眼,道:“常大人是怕我逃走吗?”   常青怔了怔,走到她面前一下搂住,亲了亲,道:“也可以这么说。”   其实真正原因是……她做得饭实在太可怕了!可他宁肯她这么误会。   谢娴苦笑道:“我现在还能跑到哪里?”   常青看她这摸样,有些心疼,抚摸着她的发髻,道:“我会对你好的,你不信?昨夜我都放着没吃……”   “常大人!”谢娴的脸“腾”地红了,道:“愿赌服输,你还没赢呢。”   常青沉着脸,道:“今晚不会也不让睡吧?”   谢娴不说话。   “好娴儿……”常青贴着她的耳垂道:“这么大冷的天,你忍心让我睡睡袋?”   谢娴推开他道:“你说对我好的。”顿了顿又道:“那个人……那个人……”   “他叫李元,是我几年前收留的一个孤儿,一直跟着我长大,人……虽然有些古怪,倒也可以放心。”常青沉吟了下,道:’他有些古怪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古怪?”无论什么原因,谢娴觉得让一个大男人跟着自己,总是不好,咬了咬嘴唇,道:“常青,你为什么不找女子来……”   “我倒是有女属下,可是没有信得过的。”常青嘴角一弯,抚摸着她的脸颊,道:“这是绝密的事情……”话音未落,听院子里道:“老大……”   常青一笑,道:“来了。”说着,拉着谢娴的手出了院子,见李元把一张行军床从肩头放下,搓了搓手,望着谢娴,道:“这就是……姐姐啦,妹妹给你请安。”说着,对谢娴做了万福礼。   谢娴瞪大了眼睛。   常青上去就是一脚,恨恨道:“好好说话,别吓着她。”   李元扶着屁股,苦着脸道:“难道不对吗?我们都是你后宅里的,自然姐妹相称。”   常青淡淡道:“李元,一会儿请你喝粥。”   李元脸色大变,点头道:“谢……家姐姐好。”   “李……李公子好。”谢娴结结巴巴道,她平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所以有些诧异莫名。   “叫李元就好了,去,把西厢房打扫干净,把床放在里面。”常青努了努嘴,道:“一个时辰之内做好,否则,请你喝粥。”   李元苦着脸答应一声,扛着行军床进了西厢房。   常青嘴角一弯,反手抱住谢娴,道:“娴儿,我们回去。”   谢娴推开他道:“常大人,愿赌服输。”说着,翻身回到了正房,正要关门,忽被常青扒拉开,道:“我在这里待会儿还不成,不过一个赌约,越发成了外人了。”   谢娴怔了怔,常青把门推开,见谢娴已经走进了里面,忙拿起案几的书道:“看的什么书?”   “我在厨房发现的,在草堆里堆着。”谢娴抿了抿嘴,道:“大概是从前房子的主人留下的,叫《阅世记》,倒也有些意思。”   “是吗?”常青对书可不感兴趣,可是怕佳人赶自己出去,拿起那书看了两眼,“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字,我不认识。”   谢娴俯下来正要去看,忽被常青抱在怀里,怒道:“常大人……”   “我要娴儿教我识字。”常青只觉佳人在怀,便万事心安,却觉得谢娴蹙着秀眉,像是要说什么,忙道:“今儿你妹妹来找我了?”   “什么?”谢娴吃了一惊,便不再挣扎,怔了怔,道:“她……她说什么了?”   常青深深望了谢娴一眼,道:“我怎么感觉你对你妹子,跟从前不大相同了?”   见谢娴脸色黯然,低头不答,又道:“她怀疑你在我这里……”忽觉怀中人颤抖起来,忙抚摸着她道:“你别怕,我不会让见不得光的,我会体体面面娶你为妻。”说着,叹了口气,道:“到时候,娴儿可不许再推三阻四了。”   ☆、第117章 身份   谢娴不答,只低着头,望着的那《阅世记》三个字,许久,眸子里浮出淡淡的氤氲来。   “别哭。”常青看着心疼了,抱紧了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心,我会体体面面娶你,还你一份正礼,再洞房……”说着,亲了亲她的耳垂,道:“抢来你我不后悔,可是那夜我确实冒失了。”说着,叹了口气,又能说什么呢,怎样去爱一个人,他不是很懂,可是他知道她从来不是框子之外的人,若是这么不明不白下去,恐怕是一辈子的郁结,为了这个,他会拼命努力,也可以忍……   “老大……”李元忽然从窗户外伸出头来,流着口水,道:“人家想抱抱……”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忙挣脱开常青的怀抱,讷讷道:“常……大哥……天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   常青听她把‘常大人“变成”常大哥”,心中一甜,知道自己这想法入了她的心意,“嗯”了一声,逡巡着想离开,却还是舍不得佳人,想要临别一吻,却有李元虎视眈眈,心中忽然后悔起来,不该把这货留下,十分碍眼,碍眼!   李元见常青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小声嘟囔道:“老大,人家为你做了这么多,也没得到抱抱的待遇……哼,老大偏心眼……”   常青一言不发,进了西厢房,见里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行军床也安置好了,点了点头,坐在床上,正要把靴子脱下,忽见李元跑进来,道:“老大,我来。”说着,俯下来,把常青的靴子脱了下来,忽然抱着靴子垂下泪来。   常青也不搭理,把外袍脱了,躺下,盖上被子,闭眼。   李元抱着靴子,跪在常青床头,默默抽泣,   见常青眉毛一拧,不敢再多呆,放下靴子,走到睡袋前,钻了进去,轱辘来轱辘去,终于轱辘到常青的床前,长叹一声“人生若只如初见,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话音未落,被常青一拳击倒,脸顿时肿了,吓得又轱辘得远了些,捂住脸道:“老大……你好狠的心,嘤嘤嘤……”   “再不睡,喝粥。”常青摆了摆手,哼了一声。   这招果然有效,李元立时不哭了,闭上了眼,只是他好容易能跟心仪的老大同房,心痒难耐,侧头望着着常青,咽了口唾沫,轱辘得稍微近些,越来越近,见月光笼罩着常青那张俊朗的面容上,不再是冷酷幽深,却象是沾了阳光的朝气,不由呆住了。   常青忽地睁开眼,眸光凛冽。   李元缩了缩脖子,道:“我就是看看,老大,不敢动。”   常青闭上了眼。   “老大,你为什么不跟谢家姐姐一起睡,我不吃醋的。”李元轱辘了两下,幽幽道:“既不肯跟姐姐睡,却来招惹我,让人家看着吃不着,真真……”话音未落,头上忽然着了一个靴子,力道极大,把李元打得头昏眼花,终于闭上了嘴。   第二日凌晨,天还黝黑朦胧,李元便被常青拎起来。   “又有任务?老大?”李元揉着惺忪朦胧的眼,打了个呵欠,见常青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不由叹息,又没看见老大那迷人的胸肌,嘤嘤嘤……   “去做饭。”常青冷着脸,道:“我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快!”说着,踢了李元一脚。   李元撅起嘴,道:“我又不是老嬷嬷。”   “昨天的粥还有。”常青慢悠悠道。   李元只得苦着脸出去,刚到厨房,去见谢娴在哪里,心中一喜,道:“谢家姐姐,你在忙呢?”   “是。”谢娴转身,见李元站在那里,一张秀气的脸,因为没有化妆,露出本来的神色,不知怎的,竟有几分面熟,此时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望着自己,说不出的纯真可爱,便仿佛……仿佛是自家弟弟一般,那种对陌生人的戒备也放了下来,笑道:“李……元,你回去吧,一会儿到厅堂吃饭。”   “好啊。”李元心道正好有人愿意动弹,省得他辛劳,便走出了厨房,回到西厢房,道:“老大,不用我了,谢家姐姐在哪里做呢。”   常青脸色大变,道:“什么?”   “谢家姐姐在做啊。”李元打了个呵欠道:“没想到千金小姐还会下厨,老大有眼光啊,会挑人……”话音未落,忽见常青已经挎着刀向外走去,道:“老大?”   “我……呃……不吃了……突然想起一件急事,李元,你留下照顾她,嗯,好好吃饭,有事用信鸽。”说着,常青已经几个跨步出了房间,见厨房里的渺渺青烟,本来想溜之大吉,究竟舍不得,走到厨房,便闻到一股比昨日更可怕的的味道,顿时怯了几分,退后两步,道:“娴儿……   “常大哥。”谢娴转过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这么早,我正好做好了粥,你等着。”   常青听了这话,顿时毛骨悚然,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娴儿,我正好有急事,先走了,你做好了放在那里,哦,对了,李元最爱喝粥,给他喝吧。”   “是吗?”谢娴眨了眨眼。   常青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却见阳光笼罩着佳人的俏脸,红润里透出几分安然,袅袅婷婷站在那里,说不出悠闲淡雅,终于不顾那味道,走上前抱住道:“娴儿……”   谢娴脸上一红,道:“你……”话音未落,已被常青堵住了红唇,攫住她的游蛇用力吸砸……吻了许久,才气吁吁地放开,听常青道:“要不娴儿,咱们先把那事推推,我快忍不住了,上次吃得太急,都忘记味道了”   谢娴不答,转身道:“常大哥,你要不要喝粥。”说完,盛好了粥,转过身,却人影不见,不由诧异,端着粥走到厅堂放下,又看了看,竟走了,怔忪间,见李元懒洋洋走出来,晒着太阳啧啧了两声道:“好暖的阳阳,人家喜欢……咦?谢姐姐,你找谁?”   “常大哥他……”谢娴想起常青刚才说“忍不住”,脸上不由红了,可是说得这么热烈,怎么忽然转身没人了呢?   “他啊,他上差了。”李元以老资格点头道:“老大可是很勤奋的呢。”   谢娴“嗯”了一声,道:“你们锦衣卫也象普通衙门那样……”   “是啊,不过经常晚上干活,好讨厌。”李元踢踏着鞋走到水井边,提上一桶水,也不顾寒凉,扑撒着洗脸,洗得有些不过瘾,忽然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精干的肌肉,俯下来盥洗……   谢娴见他如此,赶紧躲到了内室里,奇怪的是,自己心里并没有什么羞涩或者紧张,自从昨日见到这李元,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是自己很亲的人,就象谢肃给自己的感觉,可是这没由来的,怎么会……   正忖度间,见李元已经穿上衣服走了进来,道:“谢家姐姐,我要借你一件东西……咦?什么味道?好奇怪?”李元到处嗅了嗅,正要说话,听谢娴道:“李公子想借我什么?”   “不要叫我公子,好肉麻,叫李元就行。”李元摆了摆手,大大方方进了谢娴的内室,指着那梳妆匣,道:“就是这个,这个东西是我买的哩。”说着,喜滋滋地坐了下来,翻了翻那匣子,“咦’了一声,道:“你没有粉吗?姐姐。”   “没有。”谢娴从来没见这种人物,张口结舌道:“李……元,你要这个……”   李元撇了撇嘴,翻了半晌,终于翻出一盒口脂,大喜道:“好姐姐,这个给了人家吧……”语气娇滴滴的,便宛如小妹妹一般。   “好……好。”谢娴点了点头,见他竟打开那口脂,精装细描起来,不由皱眉道:“李元,你怎么喜欢这些……”   “我一直很喜欢啊。”李元嘟着嘴,在镜子旁,把口脂擦上,回头道:“我以前还喜欢穿女装呢,被老大揍得不敢了。”   “我听常大哥说……”谢娴迟疑了下,道:“他几年前收留了你。”   “是啊。”李元点头道:“老大别看表面凶,心很好的,最是济弱扶贫,不喜与富贵人家来往,对穷兄弟们倒是极好,长得那么好,心底又好,又有威武雄壮,又聪明干练,真真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了,唉……”说着,回过头来,对谢娴展颜一笑,道:“谢家姐姐,你看好看不?”   “好看。”谢娴望着那红红的口唇,映在张秀气美丽的面容上,凭空添了几分妖气,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这就是。”李元放下口脂,叹了口气,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这么一个院子,我跟老大两人恩恩爱爱住在一起,可惜……唉,他竟然喜欢上了你……”说着,上下打量着谢娴,道:“真真出乎意料啊,我还以为老大最终会发现真爱是男人的,没想到竟喜欢上了你这种千金小姐,啧啧,话说他以前不是最讨厌官家女吗?”   谢娴苦笑了笑,转身走到厅堂,道:“李元,吃饭了,常大哥有急事先走了。”想到自己好心好意让常青喝粥,他竟然不告而别,不由心里空落落的。   李元“哦”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厅堂,闻了闻,皱眉道:“味道不对啊。”   谢娴“哦”了一声,脸色微沉。   李元见她一直温文和煦,这样沉了脸倒也不敢得罪,伸了伸舌头道:“吃饭,吃饭……”说着,端起碗咕咚喝了一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一凝眉,“蹭”把刀亮了出来,道:“姐姐,不好,四川唐门的人来下毒了!”   ☆、第118章 着火   “四川唐门?”谢娴奇道,见李元满面警惕,站起来道:“他们……他们要在哪里下毒?”   “这里啊……”李元指了指这粥,道:“若不是下毒,哪有这种怪味?”   谢娴的脸呼啦啦沉了下来,道:“这是我做的粥。”   “是啊……”李元瞪着圆圆的眼,道:“不是下毒哪里有这种味道?”说着,又挠了挠头道:“不对,不对,他们下毒哪里让咱们尝出来的道理?”说着,迷茫地望着那粥,又看了看谢娴,道:“谢姐姐,这……这真的是你下厨做的?”   谢娴脸色铁青,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李元一拍大腿,踢踏着鞋子就向厨房冲去,不一会儿端上来另外一碗,闻了闻,“哦哦”了两声,又跑了出去,谢娴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不一会儿功夫,闻到一股米香,见李元端着两碗米粥走了进来,吸了吸鼻子,道:“谢姐姐,吃饭,吃饭。”说着,把其中一碗推给了谢娴。   谢娴脸色有些尴尬,望着自己做得粥,又看了看李元做的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失落来,她自幼好强,诗书礼仪女工针黹无一不通,人情世故也处处留心,哪怕针灸医药也能窥其门径,没想到在这种事情居然栽了跟头,连一碗粥都做不好!   “谢姐姐……吃饭。”李元不好再提及那一碗,只把谢娴做的那两碗推到极远之处,津津有味地吃起自己的那碗来。   谢娴脸色变幻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定,一勺一勺地舀着吃了起来,只觉得米香阵阵,冲鼻而来,与自己做得真真天差地远,吃了半饱,放下勺子道:“李元,这做粥可有诀窍?”   李元“呼噜呼噜”把粥喝完,拍了拍肚子,见谢娴只吃了半碗,道:“谢姐姐,你不吃?你不吃我要吃了,我小时候穷,可见不得浪费粮食。”说着,把剩下那碗也拿了过来,一边喝一边道:“也没啥诀窍啊,就是放上米,放上水,煮就是了,谢姐姐你到底做啥?把粥煮成那样,啧啧,若是我师父见了,一定夸你有制毒天赋……”   谢娴的脸上更显尴尬,低下了头。   李元见她臊了,不好再说,心里嘀咕,这位姐姐脸皮也太薄了,不知老大怎么看上的,象他这种皮糙肉厚的,不要说几句重话,便是打上两下,也只当挠痒痒,不过兴许老大就喜欢这样的?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自己从前就是因为脸皮太厚,所以一直讨不得老大喜欢,若是模仿这谢家姐姐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老大就能对自己动心了呢……   李元打定了主意,抬起头端起碗道:“谢姐姐你坐着,我去刷碗。”说着,去了厨房,他自幼生活艰难,跟着常青,也习惯干这些生活琐事,一会儿就弄干净了,走出厨房,伸了个懒腰,探头探脑向内室瞧去,见谢娴回到内室凭窗而坐,望着窗外的梅花枝子发呆,手里则拿着一卷书,一色月白牙色的罗衫裙,那如玉的脸上一片素净的潋滟,虽然不见得人有多美,花有多艳,可就像一副娴静优雅的画卷,让人心生安然静好。   月白牙的衣裙……   李元从怀里掏出一卷小册子,拿出一根黑色墨石,在上面写着“白袍子。”   一卷书。   李元在上面写着“拿书。”   碧玉镯子。   “玉镯子……”   眉头轻蹙。   “皱眉,皱眉……”   写完了,心中雀跃,探头进去道:“谢姐姐,你有什么要买的,我要出去一趟。”   谢娴摇头,忽然又道:“李元……你能不能替我打听一下谢家……谢家……”说着,忽然止住口,她不是不相信常青,只是怕常青故意把事态说轻了,因此想让李元再确证一下,可想到李元是常青的心腹,如何肯违背常青的意思?   李元嘿嘿一笑道:“谢姐姐还不相信老大不成?他跟你说的,就是我打听的,他把你当宝贝捧着,怎么舍得骗你?”   谢娴听到“当宝贝”的话,脸“腾”地红了,低下了头,再抬头的时候,见李元已经不见踪迹,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无人迹,怔怔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身子有些痒,想起这几日都没有洗身,趁着没人不妨……   想到这里,那洁身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走到厨房去烧水……   锦衣卫的饷银虽然不少,可常青怕李元这几个小的学坏乱花钱,只把大头留下,留几两银子给他们做零花,李元从来被常青扣得紧,如今因为给谢娴买东西,竟一下给了他一笔巨款,心里揣着银子,不知要买什么好,看着什么都好,又假公济私给自己买了许多胭脂水粉,连罗衫裙子都一样买了两套,打了个大包袱背在身后,兴冲冲地向那院子走去……   走了许久,觉得太慢,干脆跳上了房屋,飞檐走壁穿梭在千家万户之间,约莫着快到了,抬头张望,吓了一跳,眼见院子里火光直冒,吓得浑身一震,抱着包袱发疯向这边冲来……   跟老大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老大这么失魂落魄地迷女人,若是她出了意外,死在自己看顾下……   艾玛……   他李元真的要把诏狱所有刑罚都体验一遍了!   李元抱着包袱“噗通”跳了下来,见厨房的烟囱火“噗噗”地冒火,忙放下包袱要冲进去,却见谢娴蓬头垢面地冲了出来,见到李元,结结巴巴道:“着火了……”   “谁?”李元“蹭”地抽出刀来,挡在谢娴跟前,怒喝道:“谁?谁敢杀人放火,不想活了,敢动锦衣卫的女人?哪里的招子,亮出来给小爷瞧瞧?”说着,一伸手,“嗖嗖”两袖箭向厨房射去……   “不是,李元。”谢娴见李元神色紧张,杀气腾腾的摸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道:“是我生火……不小心……”   李元正一招“大鹏亮翅”向厨房飞去,听了这话,整个身子猛地撞到了厨房门槛上,“啊呀”一声,倒地不起……   “李元……”谢娴慌忙走上去,见李元苦着脸扶着肩头,打了个滚站了起来,被那炊烟吹的满头是灰,连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擦了擦鼻子,道:“我终于明白老大这么多年不找女人了,艾玛,这口味,太特别了,很难学啊……“   谢娴脸上一红,拽着衣襟,喃喃道:“我……不知怎么回事……”她一直金娇玉贵地长大,千金小姐会的东西倒是会,厨房却从来没进过的,方才被李元一说,激起了好胜之心,想再试试煮粥看看,顺便烧一锅水洁身,谁知……   李元苦着脸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等着。”说着,把刀归鞘,放在地上,把裤带一勒,走到水缸,正要扛起扑火,忽见头顶有个鸽子飞过头顶,“哇”了一声,拍手道:“老大来信了!小鹰儿,小鹰儿!快下来!”   那鸽子斜着眼藐了藐李元,并不顺顺溜溜地飞下来,反而振翅一拍,向上冲去,在天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弧线,李元指着那鸽子骄傲地道:“瞧了没?谢姐姐,这是我们锦衣卫最有名的小鹰儿,夜飞八千里,江湖人称午夜飞鹰,传信最是稳当不过,但凡不是重要的东西,都舍不得,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不听,它最听我李小爷的啦……”话音未落,忽见那小鹰儿竟向冒火的烟囱冲去……   “喂喂……喂喂……”李元连声唿哨,示意让鸽子飞下来,谁知那鸽子并不理会,绕着圈子围着烟柱绕了两个回合,“咕咕”叫了两声,这才不紧不慢地向李元的手上飞去,李元掐着腰,哈哈大笑,道:“你瞧,你瞧,它要乖乖飞到我手上了……”   话音未落,只见厨房屋顶忽然生出一道火焰,直冲天而去,正把鸽子绕在里面,只见“啪嗒”一声,一只烧焦的鸽子落在了手上,李元眨了眨眼,望着烤熟的鸽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娴见到这种情形,更是愧疚,也不知该做什么好,攥了攥拳,跑到水缸前,舀起水向厨房冲去……   那厨房的火虽然吓人,却也只是在灶膛周边,并没点燃其他地方,谢娴虽然拿不动水缸,却尽力用舀子舀水,来回跑了几次,便把裙子全打湿了……“   李元哭了一阵,见谢娴如此,也不好让一个弱女子操劳,擦了擦泪,把烤鸽子放在一边,抱起水缸走到厨房,一下浇在灶膛上,本来那火势已经熄了不少,如今被猛地一灌,终于化作渺渺青烟,再也起不得了……   可是李元一点也不高兴,放下水缸,走到鸽子跟前,捂住脸,嚎啕大哭“小鹰儿,你怎么甩下我一个人去了,呜呜呜,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可怎么活啊……”   谢娴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翻来覆去想说“李元别哭,我再送你一只”,可是锦衣卫训练有素的鸽子,与一般鸽子怎么等同,何况这鸽子与李元都有感情了……   “对不起,李元。”谢娴不知如何安慰,见李元哭得那么伤心,她也要哭了,自己怎么会这么笨,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个笨蛋,居然……居然……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这是怎么了?”两人抬头望去,正是常青,见他从屋顶跳了下来,气喘吁吁,额头冒汗,面上全是关切。   “老大,小鹰儿成这样了,呜呜呜。”李元捧着烤鸽子送到常青面前,道:“倾国倾城色,红颜薄命身啊,哇哇……”   常青脸色一沉,见谢娴局促不安,脸上涨得通红,忙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谢娴坦诚道:“常大哥,对不起,我本来想生火烧水洁身,结果把厨房点着了,李元帮我救火,又把他的鸽子烧了。”话里话外,全是自己的不是。   常青听了这话,反而放下心来,皇上已经秘密驾崩,太子登基在即,许多勋贵已经被包围,很多人已经被赐死,连同要退仕的谢家都被严密看管起来,他在衙门便惦记谢娴,怕李元靠不住,便用小鹰儿传信问问情况,谁知一直不见消息,心里着急,便跑来看看,谁知竟是这种情形,不由嘴角一弯,握着她的手道:“没事,厨房,烧了就烧了。”   李元听了这话,“哇哇”地哭得越发厉害了,被常青训斥道;“不过一个鸽子,嚎什么丧?”说着,道:“快把厨房收拾了,烧水!”忽然想起谢娴说“洁身”两个字,握着谢娴的手不由紧了……   ☆、第119章 洗澡   “衙门的事情还没完,我晚上再回来。”常青抚摸着谢娴的发髻,见她一头蓬乱,被火撩得熏黑,脸涨得通红,神情慌乱,反而比往日的端庄沉静更可爱,忍不住拉到内室搂住,低下头去寻觅她的红唇,却见佳人既不挣扎,也不迎合,一双秀目泪盈盈的,欲言又止。   常青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常大哥,我是不是……很笨?”谢娴想到烧水居然把厨房给烧了,顺便把别人养育多年的鸽子也烧了,眼泪哗啦流了下来,道:“我是不是很没用?都是我不好,小鹰儿它……“   “小鹰儿?”常青诧异道。   “那鸽子不是叫小鹰儿?”谢娴讷讷道。   常青“嗤”了一声,道:“你听李元胡沁,他唬你呢,锦衣卫的鸽子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它编号为三,什么小鹰儿……”说到半截,见谢娴满面愧疚,把佳人抱在膝盖上坐下,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道:“娴儿,今晚……”   谢娴没回答,她正心神不定地为那只鸽子默哀,抓住常青的衣襟道:“常大哥,你们的鸽子是不是很贵?不知从哪里买到?”   常青心里好笑,却不肯再解释,她一直气质沉稳,心机又深,很难窥到缝隙,如今好容易方寸大乱,正是可乘之机,眼见佳人泪光婆娑,娇艳可爱,全无平日里的端方,不由俯下来狠狠咂住……   谢娴迷迷糊糊里,却被常青吻醒了,忽然想起常青说“戒严”的话,忙抓住常青的手道:“常大哥,你怎么白日回来了?京城怎样了?”   常青听那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只好放开,心中暗叹,却也不好瞒着她,道:“你别急,谢家已经退了,自然是无事的,皇上……驾崩了。”   “哦……”虽是意料之中,谢娴还是心中一凛,皇上早就被太子囚/禁架空了,如今驾崩的消息传出来,证明太子已经万事俱备,开始动手了,很多家族怕是要……   “你是不是又要去抄家?”谢娴狠狠捏住常青的手,如今她对锦衣卫的印象虽然改变了不少,可是那种凶神恶煞的感觉依然存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里便带了几分厌烦,常青如此看不出?抚慰道:“我说要堂堂正正娶你,已经跟太子殿下说好了,这事之后转成武官……明日我便跟跟太子说,你落水之后,被我救了,所以……哦……我不能不娶了。”   谢娴的脸“腾”地红了,官家小姐,落水救人,肌肤之亲,自然嫁不得别人了,这种事情虽然丢人,却也比现在好,大不了自己嫁给常青之后,随他戍边,多年之后,闲话自然变成了佳话,这么想着,便觉得茫茫的未来有了生路,那颗惚惚恍恍的心也踏实了下来,抬头望着常青,想着李元说的那些,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欢悦来……   她对常青,表面上是感动于他的一片痴情,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男人对自己的好,表哥就足够了,可她依然能把表哥轻易推开,是因为感动并不足以让她动心……   对常青,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心绪,说不清道不明,初识时相互较量还不觉得,后来便越来越鲜明,当她发现的时候,理智上竟无法接受,锦衣卫是坏人,她这样的规规矩矩的闺秀,怎么婚前喜欢男人,还是野蛮人?因此便排斥它,压抑它,折磨它,敌视它……   有时候,感动于常青的深情会放松下来,有时候又因为罪恶感压制,可无论怎样排斥,它都无法消除,象被抢失贞的事情,本是不可想象的难关,却因为这心绪,几经挣扎还是莫名其妙地安稳下来,仿佛变成他的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常青碰触,甚至喜欢,可是一旦这么想,便觉得罪孽深重,觉得要变成不守规矩的坏女人了,这两种心情在心里经常挣扎,如今接触了李元,忽然被开拓了一个新的天地,锦衣卫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并非妖魔鬼怪,常青的很多过往,让人感觉亲切并喜欢,甚至比那些贵家公子后宅里的丫头成双,妻妾成群,更加喜欢,因此那种心绪终于可以浮出水面,找到安稳的栖息之处……   济弱扶贫的常大哥……是好人……   锦衣卫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因此,喜欢他并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   “在想什么?”常青见谢娴怔怔地望着自己,英俊的脸上潋滟盛开,笑吟吟道:“你看我长得俊,动心了?”   谢娴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却紧紧靠在常青怀里。   男女之间,只要用心,便能默契,常青见她这种神情,心中汩汩里流淌着幸福的相度,怀抱越发紧了,喃喃道;“我说对你好,你还不信我?”   谢娴不答,只钻在常青怀里,闭着眼,许久才道:“常大哥,你别嫌弃我,我可是很笨的……”   常青忽然“噗嗤”笑了,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他还不敢相信,也不太确定,所以怕惊扰了这美梦,便让此时无声胜有声……   “怎么还不开始做?”窗口露出一个小脑袋,托着腮皱眉咂嘴道:“还以为可以看到的春宫戏,谁知一直抱着,老大,你那杀伐决断去哪儿了,干脆喜欢男人吧,否则会让兄弟们笑话的……哇……” 李元见常青已经追杀出来,忙跳上了房顶,道:“谢姐姐,救命啊……”   谢娴见李元又神色如常,笑着拉住常青道:“常大哥,你不是要去衙门的?快去吧。”   常青正觉得入了佳人的心,满心舍不得,忽然想到”洁身”两个字,忽然转了主意,点头道:“我这就去。”说着,对李元道:“你把水烧好了。”说着,摸了摸谢娴的脸颊,笑了笑,转身离去。   谢娴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李元也跳了下来,与她站在一起,共同遥望着常青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谢姐姐,我羡慕你死了,若是老大有一日这么对我,我死也甘心了。”   谢娴这才从痴望中醒过来,脸上微红,听着这话,又觉得奇怪,结结巴巴道:“李元……你对常……常大哥他……”   “我喜欢老大很多年了。”李元眼中含泪,道:“可他始终不明白我的心,我跟阿力他们是不同的,可老大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对待,人家明明已经长大,可以吃了,嘤嘤嘤。”   谢娴张口结舌,她富贵人家出身,知道很多人也在书房里蓄养娈童,可是常青……   李元擦了擦眼泪,道:“谢姐姐,水烧好了,小鹰儿,我已经掩埋了,一会儿给它树碑,它也算忠君爱国之鸽,如今英勇殉难,唉……”   “对不起。”提起此事,谢娴满心羞愧。   “不用对不起啦。”李元瞪着圆圆的眼睛,道:“我只求姐姐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李元请说。”谢娴很愿意有补偿的机会。   “就是……这个……哦……”李元嘻嘻一笑。   常青回到衙门,处理了一下琐事,想着“洁身”两个字,心里就什么也做不下去,一会儿感觉方才佳人真的有些动心,自己若是再唐突了,不知又要努力多久,可是放着这么大好机会,又觉得实在可惜……   “老大,你要做什么?”温元站在那里,惊讶地望着常青,见常青端起那砚台,正要把墨汁往嘴里倒,忙出口提醒。   常青“哦”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手里端得不是茶盏,脸上一红,放了下来,皱眉道:“衙门没什么事了吧?”   “都按照殿下的意思布置下去了。”温元一边回话,一边偷偷窥着常青的脸色,老大一直精明干练,这几日这是怎么跟梦游似得?   常青“嗯”了一声,忽然又问道:“那谢家二小姐……”   “她回宫了。”温元道:“太子殿下让她居住在储秀宫里。”   “哦?”常青听了这话,终于凝神,沉吟了下,嘿然一笑,道:“这是好事。”   温元不答,他不明白常青的意思,却也不方便多问,锦衣卫的规矩,“多知必死”。   “老大,马方让我给你捎信,说……说他还是想回来。”温元小心翼翼道,太子本来想让马方代替常青,谁知他不能服众,常青回来之后,为了避免尴尬,便把他调到了御林军营,可是马方在镇抚司待惯了,还是想回来。   常青没有说话,脸色阴沉。   温元便知此事不可再提,又道:“老大,醉花楼要见您。”   “什么事?”常青拧了拧眉。   “哦,她说有秘事要报。”温元抬头藐了藐常青,脸色忽然变得尴尬。   常青神气变得有些诡异,迟疑半晌道:“明日吧。”说着,看了看窗外,见天色渐暗,零星飘舞着雪花,想着“洁身”两个字,再也耐不住,不管了,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看?那天晚上太着急,都没看明白……他站了起来,道:“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老大?”温元追出来,道:“你这阵子怎么不住校尉营了?阿力他们说好几日不见你了。”   “多管闲事。”常青忽然回身一脚,踢到温元身上,温元贵家公子出身,不像李元他们经常享受这待遇,被常青一脚踢了个趔趄,挠了挠头,苦着脸道:“不是啊,老大,是人家让我问的,说我问少挨揍。”   “问什么?”常青铁青着脸。   “说你是不是跟李元这个……这个……“温元那张俊雅的脸上忽然裂出一条缝隙,显出莫名的娇羞,他也不知为什么娇羞,可是他还是娇羞了,结结巴巴道:“他们说,李元死缠烂打,把你攻陷了,如今你把李元当外室养了。”说着,咬着嘴唇。   常青气得鼻子都歪了,咬着牙道:“谁说的?”   温元连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都这么传的。”   常青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可是看了看天色,咬牙道:“都是皮痒痒了,明日让他们过来!”说着,转身匆匆离去。   温元怔怔望着常青的背影,大家都敬服老大,这是公认的,只是常青实在长得太好看了,未免有些人心里会产生异样,温元自认为对常青并无异念,可他……方才为什么娇羞了呢?他摸了摸脸,想起方才的心境,艾玛,他要赶紧找老婆成亲,成--亲!   天虽然冷,常青的心却是热的,想到今日谢娴望着自己的眼神,就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很快回到了院子,也不去开门,跳墙进去,见盥洗房里呼啦啦的水声,快走了几步,见那门虚掩着,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推开门,见月白牙色的裙子搭在椅子上,隔着帷幔,哗哗水声,人影绰绰,心中狂喜,知道佳人在里面了,放轻了脚步,挑开了帘子……   ☆、第120章 无诱   常青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她的性子,他这么做,会不会……   可是听到那哗哗水声,实在忍不住了,猛吸一口气,挑开帘子一角,见木桶里外披散着墨黑的长发,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月白牙色的肚兜挂在墙壁上,玉人背对着自己,伸出的芊芊玉指灯火下显出朦胧的暖色,因为浸了水,变得透亮晶莹……   想起那夜的……常青浑身都绷紧了,咽了口唾沫,向前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这么规矩端方的人儿,即使心里有自己,也不会把这个当有趣的,说不定当众翻脸,那……站在那里犹豫许久,忽然福灵心至,“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拖长了声调道:“谁在哪里?李元吗?”说着,挑开帘子……   那人忽然转过身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哇”地一声,捂住胸前,道:“老大怎么知道是我?啊呀呀,都被你看光了,好羞涩,老大要对人家负责啦,嘤嘤嘤……”话音未落,那木桶“啪嗒”倒下,地上流了一地的水,那人也随着那木桶横着顺出来,在地上打个滚,道:“老大……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抱紧常青的腿,道:“老大若不想负责,让人家看你的也行啊,不枉我……”话音未落,便被一脚提到了墙上……   常青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攥拳咬牙踹开正房门,转身进了内室,见谢娴正低头专心致志地飞针走线,见他进来,站起来道:“常大哥回来了。”灯光摇曳,如玉人影,款款温言,满腔怒火忽然化作了涓流,不由站住了。   “常大哥?”谢娴瞪大了眼睛,她看出他进来时候的恼怒,却不知为什么,转瞬即逝。   “娴儿……哦……你洗了……”常青结结巴巴道,她刚刚沐浴,一头墨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宛如瀑布一般直垂而下,一身的月白牙色长袍,如玉的面容再无任何雕饰,素净,本色,安然。她不是最美的,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不带诱色,而正大仙容,并不脱俗,却安然静好……   常青忽然说不出话来。   谢娴见常青痴痴地望着自己,脸染红霞,讷讷道:“李元烧的水,真谢谢他呢。”   常青听了这话,就知道谢娴应该不知情,只不过那月白色的流仙裙与肚兜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李元又……只是这种时候,他可没心思去想他……   谢娴见常青的摸样,心砰砰乱跳,低下了头,绞着手里的布片,想着常青若是过来抱自己的时候,把手里的活计给他看,突然又觉得自己越发不要脸,竟期待男人……正心乱如麻之际,却见常青毫不动弹,只静静站在拿来,不由诧异,抬起头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常大哥,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常青许久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没……我……”不知为甚,白日里那静谧和谐的相亲,因为这灯火,这垂下的长发,这淡极方知艳,竟束缚了手脚,本色的她,总带着几分让男人敬畏的凌然,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贵气,让人只想跪倒膜拜……   常青忽然想起那调查出来的身世,顿时百感交集,挣扎了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论怎样,那些事情也过去了,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也永远会是……   “娴儿……这是……”常青指着她手里的物件道:   “我会做汗衫。”谢娴嘴角一弯,仿佛也有些释然,把半片布撑起来,道:“常大哥看……”这几日的事情,大大地打击了她的自信与自尊,做粥被人说成制毒,烧水还把顺便烧了厨房,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十分丢脸,便想显显自己的针黹功夫。   常青迟疑了下,走了近前,浴后的体香萦绕鼻子,中人欲醉,只觉自己晕乎乎飘在空中,望着那汗衫布片,只点头道:“好,好。”却也不知在说什么好。   谢娴抿嘴一笑道:“这针脚叫做罗汉织,最是结实不过,常大哥穿的话,一定会……”   “给我做的?”常青瞪大了眼睛。   “是啊。”谢娴奇道:“我不穿汗衫的啊。”   常青心中涌起一股狂喜来,她是他的,连心也……忽然把谢娴抱住,狠狠一咂,把她抛了起来。   谢娴忽然凌空而起,吓得“哇”了一声,跌入常青怀里,被常青抱着转了好几圈,头晕眼花地正要站起来,便陷入深吻中……   “娴儿……我……”常青把谢娴压在床上,气喘吁吁里,含着浓烈的情,她终于心里有他了,他要欢喜疯了……   “老大……”窗外忽然响起李元的声音,咳了一声道:“有信鸽……”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想起院子里还有别人,羞不可抑,一下推开了常青,结结巴巴道:“常大哥,快,有正事。”   常青满腔火被一头冷水浇下,铁青着脸坐了起来,他要掐死这货!掐死!   见李元已经探头探脑地进来,肿着脸,嘟着嘴,手里抱着一只灰色的红喙鸽子,解下鸽子腿上绑着小纸卷,战战兢兢地递给了常青。   谢娴见他鼻青脸肿,头发*的,不由关切问道:“李元,你方才滑到了?”   李元无限幽怨地望了常青一眼,“喵呜”一声。   常青打开那纸条,看了看,脸色微变,站了起来。   “什么事?常大哥。”谢娴知道锦衣卫的事情都是极端秘密的,可是眼前非常状态,她关心谢家,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出去一趟,娴儿。”常青回身想亲一下谢娴,却见李元站在那里,便不好怎样,扭着他的耳朵道:“好生在这里保护谢家姐姐,知道吗?”   “老大……”李元哭兮兮道:“你看了人家,人家想看……”话音未落,屁股上挨了一脚,便不敢再说。   常青回头对谢娴道:“你歇息吧,我回来就去西厢房,李元在这里,没事的。”说着,摸了摸谢娴的发髻,转身离去。   谢娴望着那背影,忽然担心起来,问道:“李元,常大哥这么急,是不是……很不好的事情?”   李元嘟着嘴,道:“谁知道,不过应该是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用小莺儿。”   “小莺儿?”谢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手中的鸽子。   “是啊,小莺儿……”李元慈爱地抚摸着怀里的鸽子。   “它跟那个……”谢娴指着那鸽子。   “区别大了,一个是雄鹰的鹰,一个是黄莺的莺,表示它们的性子不同啊,那个烤熟了的,很象老大,威武霸气,这个嘛……”李元嘻嘻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外袍掀了起来,道:谢姐姐,你瞧着肚兜好看不?跟你一个款式,不知老大见了会不会有些感觉?“   谢娴脸“腾”地红了,可是望着那亮晶晶的眼眸,忽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羞涩,倒是应该……   “李元,你怎么会……哦,这个……”谢娴一时找不到措辞,她很喜欢这个烂漫的孩子,所以干脆直言相询道:“你明明是个男童,为什么喜欢穿女子的衣服?”   “这个啊……”李元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自从记事起,就有一直穿女子的衣服,我七岁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个女娃娃哩。”   “为什么会给你穿女子的衣服?”谢娴奇道:“你明明是……”   李元嘟着嘴道:“说是为了我好啊,说我若是男娃,就会有性命之忧什么的,啊呀呀,从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如今全部心思都扑到老大身上了,刚才不知被他看到了多少,若是少了可就亏了……嘤嘤嘤……”   常青脚程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跳到了一个豪华的高楼前,却没有走那人来人往的正门,而是走到偏门,跳进墙里,转了几个来回,飞身上房,连连跳了几个起落,到了三楼最里一间,见里面灯光摇曳,停住一会儿,敲了三下。   门呼啦被打开了,一位女子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常青,京城花魁醉花楼。   她长得很美,很美很美,说倾国倾城,绝色天香一点都不过分,并且,她很懂美——谢灵也是绝色,但那种美却是木讷的,雕刻出来,虽然天生丽质,五官标致,却与内在并不融合,她却不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诗,更可怕的是,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容,与那玲珑有致的身子结合在一起,是对男人的致命相诱,多少公子王孙为睹芳颜一掷千金,连野心勃勃的瑞王也开出侧妃的筹码,可她都拒绝了,只为心中那个男子。   此时那张夺人心魄的双眸正望着那个男人,望着……   “什么事?”男人冷冷道,俊朗无伦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眸忽然一黯,想起少女说得那些话,想起锦衣卫这几日的传闻,甚至想起他们那可怜的几次欢好,床上的他总是热的,虽然那是逢场作戏,可她总希望自己可以努力,努力地靠近,甚至为了他投入了锦衣卫的暗道,毕竟这些年,她没见过他特别亲近过什么女子,只要她……   可是他让她绝望了,她低下头,望着案几上的纸卷,眼眸渐渐变成了深潭……   “什么事?”男人用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却让她听出了不耐。   “听说……”醉花楼清了清喉咙,忽然妩媚一笑,伸手拂了椅子,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正有要事与大人禀告。”   常青听了这话,做到了靠着门的那把东坡椅上,把佩刀放下,道:“讲。”   “我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得知,二皇子的残余逃到了西域,其中一个,是有了身子的侍妾……”醉花楼的语气不紧不慢,她了解这个男人,所以她不能急。   常青见她说的是正经事,脸色微缓,沉吟了下道:“我知道了。”   “大人不派人追杀吗?”醉花楼做了个切的姿势,新皇登基,显出了要把皇族赶尽杀绝的决心,三皇子的几个幼子无故暴亡,二皇子男丁全部赐死,古往今来没有对亲族如此绝情者,这事若是报上去,当是大功。   常青不说话,脸色微沉。   醉花楼立时闭了嘴。   “还有什么事?”常青站了起来,不知为甚,见到了绝色的醉花楼,他越发渴望……   他的娴儿也许不招男人喜欢,可是他喜欢,想到她方才那醉人的潋滟,他要疯……   “太子殿下今日派人来……”醉花楼见他要走,终于忍不住出口道:“说……说要召我入宫为妃。”   “啊?”常青吃了一惊,正经官员纳青楼女子为妾,都会被御史的吐沫淹死,何况是皇上,新皇这是要,要……   醉花楼见他吃惊的面容,心里好受了些,咬着嘴唇,道:“大人,你说怎么办?”   常青“哦”了一声,道:“若是你愿意,自然无妨,明日去找温元,让他帮你办个契,你便能脱离暗道。”锦衣卫的暗道是绝密,只有内部高层知道,连新皇都不知道的。   “常青!”醉花楼见那转身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那个女人可是宋御史的妻子!宋大人……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票”亲的雷雷,鞠躬~~   ☆、第121章 相悦   常青身子一滞,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醉花楼。   醉花楼此时已经梨花带雨,却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不喜欢软弱的东西,软弱的人,所以即使哭泣,也要这样梨花带雨的坚强,才能招他喜欢……   灯火摇曳,美人如玉,无情亦动人,常青忽然沉默了下来。   “常……青,你……你……还记得……”醉花楼断断续续说了半截,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冰冷,晶莹从那绝美的妙目中滚落,张了张口,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曾经羞涩而急切的脸,那不知所措的喘息,那因为找不到出口而羞怒的粗鲁……   尽管他们年纪相仿,可她毫无疑问是他第一个女人,因为她亲眼见证过这个人从男孩变成男人的瞬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的自信——即使他对自己冷冰冰,即使他逢场作戏,她相信,那曾经深切,是一切靠近的可能,可如今……   他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了。   醉花楼不知该说什么,只一直流泪,望着他,望着他。   或许是那泪光太过闪烁,常青动了动嘴唇,徐徐道:“谢灵告诉你的?”   醉花楼不答,只紧紧抓住案几,盈盈欲滴,石人也要化了去。   “我明日会跟殿下说,娶她为妻。”常青淡淡道:“宋濂知道了又如何?他抢得过我吗?”   “常青……”醉花楼被那”娶她为妻”的话击中,想到自己做妾他都不肯,百转柔肠地痛了起来,颤声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若是我跟她一样,你会不会……其实我本来就是官家小姐,这个你知道的,是我命苦……”   “不是。”常青摇头道:“我见到她第一眼,就要认定她是我的女人,千刀万剐,也不会放手,其他人,都没在心里过。”   “她喜欢你吗?”醉花楼被常青这话激得出血,死死咬住嘴唇,讷讷道:“她喜欢你吗?”   “是。”常青嘴角一弯,带着几分甜蜜。   醉花楼身子一直急速抖动,抓住那案几几乎要栽下,可是听了这话,忽然停止了颤抖,闭上眼,沉默了半晌,忽然苦笑道:“常青,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冷酷,无情,还有残忍。”   常青飘渺的眼目慢慢落在了醉花楼身上,想起她对自己的情,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从前他不懂情,如今终于懂了先爱者的可怜,因此缓下声气道:“殿下若是让你入宫,必然会给你换新的身份,你……好自为之。”说着,转身去开门。   醉花楼踉跄了几步,忽然急速跑了过去,望着那英挺的背影,俯身抱住,喃喃道:“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常大人。”   常青皱了皱眉,他有娴儿了,不要再沾上别的女人的气息,从前那些……那些……忽然生出几分愧疚的懊悔来,若是遇到娴儿之前,从来没沾过女人就好了,这么想着,越发嫌恶起来,拧身甩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醉花楼看着怀里空空,伸出手,望着手指上的发光的荧粉,眯起眼……   谢家大小姐……谢娴,是吗?绝美的容颜上忽然泛起凌厉的冷笑。   这告别的怀抱,忽然让常青心头泛起了一种古怪的自我嫌恶,这种嫌恶让他站在院子,迟迟不肯进屋,屋子里的灯光摇曳,佳人还没睡,他忽然转身向西厢房走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快步进了正屋。   谢娴正坐在窗前的案几前瞌睡,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站起来,问道:“常大哥,没事吧?”语气里全是关切之意。   常青怔怔望着谢娴,神色古怪。   谢娴惊道:“怎么了?常大哥”   “娴儿……我……我……”常青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谢娴瞪大了眼睛,心头噗通乱跳,道:“是谢家,谢家……”因为不在漩涡当中,无法身临其境地保护家人,如今最怕就是谢家出事。   “不是。”常青摇头道:“谢家无事,你放心,即使有事,我也会看在你的面上……”   谢娴这才放了心,见常青一直盯着自己,脸上微红,低下了头。   “娴儿……常青走到她跟前,想抱她,忽然觉得不舒服,开口道:“我想洗澡。”   谢娴不知怎么回答这话,支支吾吾道:“那……我让李元烧水去。”正要转身,被常青抱住,耳边响起他的喃喃“娴儿,你会不会嫌弃我?”   谢娴眨了眨眼,想到他对出身的自卑,抚慰道:“当然不会,常大哥这样,我觉得更好哦,比那些……更好。”这是真心话,看惯了高门大户里妻妾争宠,嫡庶相争的龌龊,便会觉得常青与李元这些生活更可爱,虽然不合规矩,却像太阳底下的烂漫生机的小草儿,让她见了打心底里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这似乎就是她一直渴望的东西,干净的,可爱的……   现在她终于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常青一直怀有那种奇怪的心绪。   也终于能体味到诗书上那些文人归园田居的欢悦……   真的……很好呢!   常青却误会了,吃惊道:“更好?”   谢娴点了点头道:“是更好。”   常青怔忪半晌,点头道:“娴儿说得对,我有了经验,你会舒服些的,我会努力让你非常非常舒服的……你会喜欢上的……”说着,脸红了。   谢娴一愣,眨了眨眼,她是很喜欢啊,可怎么用“舒服”来形容,好像不太对……   正诧异间,听常青又道:“你表哥已经知道你没死。”   谢娴身子一震,脸上微白,道:“他……没事吧?”   “没事。”常青的脸色一沉,瓮声瓮气道:“说不定要抢你回去呢。”   谢娴偷窥着常青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想笑,张口要解释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只低下了头。   “你回去吗?”常青恨恨地捏着她的手,仿佛赌气一般。   谢娴不答,转身道:“我去找李元给你烧水。”   “说啊……”常青扯着谢娴的胳膊,心里忽然又慌乱起来,她不是许他了吗?怎么又……见谢娴不答,把她抱到床上摁住道:“娴儿……你……都是我的人了,还要跑吗?”   “是啊。”谢娴见常青站在床前,摁住自己的姿势十分暧昧,有些害怕,可抬头藐到常青那慌乱的眼眸,心中一软,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怕什么?”   “不一样。”常青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扑撒着谢娴的脸,咬着牙道:“不一样的。”   谢娴见常青满面通红,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咬了咬嘴唇,道:“我这辈子,只嫁给你。”说完,忽然心中一凛,自己竟然,竟然……说出来了……   常青听了这话,忽然急速发抖,狂喜来的太过突然,他都没准备好,那种被幸福充溢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他不知要该做什么说什么,只一直发抖,一直发抖,忽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眼泪竟掉了下来……   谢娴正闭着眼,忽觉常青放开了自己,睁开眼坐起来,见常青居然跪在床前,眼泪里全是惊喜的泪水,那个严峻阴森的指挥使,忽然露出了脆弱的底色,心头漫上无限柔情,再也不顾羞怯,俯下来抱住常青道:“常大哥,从前是我想错了,现在……元福说得对,我要为自个儿的心去活……“   “等你明日禀明了殿下,我这就跟阿爹说,诚心诚意嫁给你,事已至此,阿爹和老太太都会答应的,即使有闲话,大不了我们去边疆戍边;谢灵……与太子交割太深,新皇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她应该能进宫,谢家顺利退出朝堂,回乡耕读;表哥……性子柔弱,纵使伤心,找个体贴他的女子,应该会慢慢淡忘……”   常青怔怔听着这些话,忽然“噗嗤”一笑,一般女子到了此时此刻,哪里会想到其他,还不与爱人柔情蜜意一番,可娴儿居然与他来了个隆中对,与他大谈日后安排,他的娴儿啊……   谢娴见常青这么笑,脸上一红,嘟着嘴道:“说的不对吗?‘   “很对……”常青堵住谢娴的红唇,手开始解谢娴的衣衫,谢娴本来想摁住,却终于没有动,谁知常青解了一半,忽然停住道:“娴儿,等娶你过门再好好要你。”说着,狠狠砸了一下,站了起来,喃喃道:“我……先回去歇息了。”   唯恐自己再望一眼,就忍不住扑上去,常青迅速转过身,几步出了门,接触到屋外的清凉,浑身的灼热终于冷却了一些,转头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溜过,一把扭住了耳朵,听“啊呀”一声,正是李元。   “老大,我只是路过小解啊,老大放手啊……”李元被常青扭进了西厢房,常青此时满心欢悦,无心揍人,只踢了他一脚,道:“快给我去歇息,少罗嗦!”说着,脱了靴子与外袍,躺在床上,面露微笑,细细品咂着方才的滋味,只觉得这个要比那夜更加甜美,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是这样美妙……   “老大……”李元钻在睡袋里,滚来滚去,口里嘟囔道:“听说东海之内有一种龟,叫忍者神龟。”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半晌,抄起靴子扔了过去……   谢娴不是个性子热的,昨夜忽然说了很多过分的情话,早上起来脸上的羞红还没有退却,在屋子里竟臊得不敢出屋,怕见到常青不好意思,逡巡许久才出了正屋,却见李元正端着早饭走出厨房,见了她道:“谢家姐姐,我做好饭了,快来吃。”   “常……常大哥呢。”谢娴结结巴巴问道。   “去衙门了呀。”李元眨了眨眼,忽然近前盯着谢娴,见那秀丽的面容上全是潋滟的红晕,奇道:“姐,你这胭脂哪里买的?”   谢娴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道:“我……”正要说话,忽听门外“蹬蹬”地敲门声。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变色,李元做了个“嘘”的姿势,把饭食放下,高声道:“谁啊”,“蹭”地把刀抽了出来。   “醉花楼。”外面那人轻轻道。   “咦?”李元挠了挠头道:“她怎么来了?”走过去把门打开,瞪大了眼睛道:“醉姐姐?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老大他不是说……”   醉花楼摘下厚厚的面纱,露出绝色倾城的容颜,抿嘴笑道:“常大哥让我过来看看。”   “啊?老大对我不放心?还要再找一个来看啊。”李元听了这话,不满地嘟起嘴,倒是把门让了出来……   谢娴正站在院子里发呆,见一个绝色美人拐过影壁,笑吟吟道:“宋夫人好。”   ☆、第122章 对弈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谢娴眯起了眼,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见过妹子的绝色,见过京城闺秀的风姿,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的女子,她象妹子一般五官精致,面如白雪,长长的睫毛映着金光,潋滟的红唇微微翘起,可是她又不象妹子那般透出几分不相容的突兀,而是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恰到好处,宛如《登徒子赋》里所言,“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并且最致命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气息,一种……   “宋夫人……”女子向她微笑,虽然未曾拈花,优雅夺人。   谢娴忽然笑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开门见山的敌意,在她那战斗的生涯里不要太熟悉,她身子忽然挺得笔直,仿佛要把这几日的闲适震落,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道:“这位姑娘是……“   她知道她是醉花楼,只是要用这话表示:   常青从来没提起过她……   常青即使提起过她,也是轻描淡写……   果然,那女子脸色虽然依然无波无动,眼眸里却带了几分失落,只是嘴上依然笑着,轻启朱唇,道:“醉花楼”。   谢娴一笑,道:“屋里坐。”说着,提着裙子袅袅婷婷走进正房,转过身,吩咐道:“李元,看茶。”   李元是常青的心腹,竟被他当仆从对待,醉花楼浮出不悦,走进来,仿佛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她有自己的杀器,不急。   李元见谢娴吩咐,忙去沏茶,端过来的时候,忽然打了喷嚏,艾玛,明明都是如仙如画的美人,为什么这么冷腻?   谢娴做了个请的姿势,端起茶盏,稳稳地抿了一口,余光里藐着那女子,见其也端了起来,却不是抿,而是把那茶盖拂了两下,又放了下来,道:“常大哥说他救了宋夫人,我还不信,如果看来,果然是真的。”   谢娴放下茶盏,笑盈盈地望着那女子,道:“未拜天地,不敢称夫人。”心里却轻轻叹息,这样的明显的敌意,醉花楼是愚蠢,还是……肆无忌惮呢?她很希望是前者,因为那气息……让她真有点不安。   可惜,是后者。   醉花楼藐了藐不远处的李元,道;“好兄弟,把门关了,我有几句话要跟谢家妹妹说。”   李元眨了眨眼,道:“我不能听吗?”   醉花楼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道:“醉花坊刚刚出了最好的桃花粉,最是养颜,你去给我买了,剩下就归你。”   “哇……”李元蹦跳地走到她跟前,拿起那锭金子,看了看醉花楼,又望了望谢娴。   “去吧。”谢娴笑得波澜不惊。   李元在金子花粉与好奇心之间,终于选择了前者,欢喜离去,醉花楼望着李元消弭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认识这孩子的时候,还是在几年前……”   谢娴“哦”了一声,那颗心却微微沉了下来,来了。   敌意,杀气,心机,是她这辈子最熟悉的东西,正因为太过熟悉,让她几乎不耐烦开场白与过渡,而只想知道这女子要露出什么来,她低下头,用茶盖拂动着碧绿晶莹的茶水,十分失礼地没有追问,而是沉默。   果然,这样的沉默打乱了那女子安排好的节奏,她不耐烦地跳过回忆,抬头道;“那年常大人第一次跟我在一起呢。”说着,吃吃地笑,这种事情,毕竟羞耻,连她也不好直言,只能用笑容掩饰。   谢娴望着那碧绿的茶水,一动不动,连睫毛也没眨,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所以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身上的那种气息,那种……那种……   那种对男人最致命的气息……   谢娴不熟,却很懂,作为未来中宫娘娘的候选,专业之一,就是对付这些具备这种气息的狐媚子,皇后,正妻,正室,是不需要通过这些东西取悦男人的,而妾室妃子却要把这个当职业素质来培养,因此教养嬷嬷在暗示她时,她毫不犹豫地跳过了这门课程,她这辈子不可能当妾,她的手段,心机,不可能做不了正室,在这些方面取悦男子,她不屑。   而现在的情形……   谢娴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眼前女子,却不是这女子想给她醋意,而是……   而是……   她想皱眉,却忍住了,把茶盏放下,笑道:“是吗?”声音平静而淡然。   醉花楼忽然笑了,平静与淡然只能说明这位谢姑娘的修养,却暴露了这姑娘的在乎,这不是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子正常的反应——如果常青说的是真的话。   因为受了鼓励,终于可以一雪方才见面所感受到的压抑,醉花楼开始描述“那年那场那些事儿,”周围再无旁人,所有的言辞便不再受羞耻的限制,而化作了攻击的利剑,笑眯眯地插在情敌的胸口,只是让她不爽的是,情敌除了说“是吗?”再无反应,同样笑眯眯听着,听着……   她忽然觉得有些挫败……   随着时间的继续,这种挫败越来越强烈,当她那观察入微的眼眸,在那平静的对视里再没看到任何波澜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口,这尼玛地刺激不了对方,反而把自己显得象个傻子,傻子!她“哗啦”站了起来,忍不住露出了底牌,道:“谢姑娘好歹是名门闺秀,怎能如此不知羞耻,与男人私奔在这里,谢家百年望族,让你把脸都丢尽了!”   谢娴没说话,低着头望着渐渐凉了的碧水,不得不承认,对方很聪明,象她这样的闺秀,名声贞洁是立足的根本,因此一击致命地攻到了她的软肋,只是她似乎忘记了……   她本人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常青“救”了自己,而非自己要来到这里的……   这些话若是其他人说来,比如说谢源,比如说谢母,比如说栾福,任何不相干的,不对她抱有敌意的人对谢娴说这些话,谢娴都会受伤,可是……   那声“宋夫人”早就让她心里竖起了盾牌,这一招,失效。   谢娴站了起来,笑道:“茶水亮了,花落小姐要不要添水?”   醉花楼的脸色忽然黯然了下去,就像一朵花,迅速枯萎,只是还挣扎着要脱离命运,颤声道:“你能不能离开他?”   谢娴不答,而是端起自己那杯茶盏,“哗啦”一声,泼在了地上,抬起了头,直视着醉花楼,狐媚子吗?作为中宫候选,她专业干这个的。   醉花楼望着地上的水,忽然生出几分绝望来,常青竟选了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个女子!完全不在她的范围里!她忽然想离开,一刻也不想停留,自己是来羞辱她的,却好像被她羞辱了,这是她有限的人生里所没有的经历,趁着自己土崩瓦解的失态前,她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醉花楼觉得自己要哭了,忙转过身,走了屋子,脚不点地,只听“啪啦”一声,院门响动,便再无声息。   谢娴那平静的神情,在听到那响动的刹那,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其实她不应该在乎的,这事若是发生在表哥,发生在瑞王,发生在任何她嫁的男子身上,她都会心如止水地不在乎的,可是……   她不舒服。   虽然她竭力说服自己,可依然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对于常青过往,更多的是,对那种气息的介意,没错,曾经不屑于生长出来的气息,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到来,产生几分不安,这种事情,向来是男人的事情,正室不需要多费心……   她从前这么想的,对于常青,也这么想过,常青对自己的渴望,只让她觉得羞怯,可是这个女人那致命的相诱气息,却让她对未来产生了,理智的,无法忽视的,担心,新鲜之后,总要厌烦的,喜新厌旧本是人之本性,从前不在乎,是因为她只需要对方赋予自己地位,可是现在……   如果常青熟悉了自己之后,不喜欢了呢?他的感情里,又有多少只是出于渴望?   谢娴忽然烦躁起来,只是越烦躁,她表现得反而越平静,她轻轻坐了下来,把那茶壶拎了起来,轻轻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小口抿了起来,竭力把它压制了下去。   但是晚上见到常青刹那,这烦躁忽然凶猛地生长。   “娴儿……”常青听李元说,醉花楼来了,脑袋“嗡”地一声,电闪雷鸣轰击了半晌,这才攥着拳走进内室,还没等谢娴说话,便道:“我跟皇上说了,皇上答应了,很快会通知谢家,接你回去……”说完,顿了顿,道:“醉花楼的事情,你别听她胡说,我……我……”   谢娴竟然丝毫不生气,只是望着这男人头上的飘雪,走了上前,轻轻用帕子擦了擦,道:“又下雪了……”   男人却禁不住她这样,一把抱住,道:“好娴儿,你别生气,我真的对她没什么……”说完,忽然恨起来,没想到这女人如此阴狠,居然打听到这里来了,若不是新皇要把这女人接进宫,他要让她永远消失!   谢娴轻轻嗅着这男人的气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若是醉花楼被这样抱着,会怎么做”的荒唐念头,忽然神使鬼差地反手抱住了常青,柔软的嘴唇在常青的耳边轻轻允着……   常青正满心懊恼,忽被电击,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见少女端庄里忽然染了妩媚,强烈的反差,击中身体的某处,只听“啪嗒'一声,便是弦断……   ☆、第123章 捉奸   谢娴觉得自己又要做梦了,起起伏伏的水波,包围着她沉下去,沉下去,沉到最深处,幼年的记忆呼啦啦掀开帷幕,鲜红的血,火光映天,娘向她绽开雪一般的笑容,映着那暗夜里的红光,飘摇着她被烧卷的发梢,   娴儿……活下去……   要做到最好……   最好……   “常青!”谢娴忽然抓起常青的胳膊,长长的指甲狠狠地嵌入他的胳膊的肌肉里,撑起的身子里的双眸,燃起汹汹火焰,却不是娇滴滴的雾气蒙蒙,而是果决的,甚至凌厉:“你爱我什么?”   常青好容易逮着佳人容纳的机会,正如火如焚的关键时刻,忽被谢娴一下抓住质问,浑身抽搐,脑袋一片空白,喃喃道:“什么?”   “你爱我什么?”谢娴一字一句道,语气里竟带着狠戾,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要弄个清清楚楚,这突飞而来的爱,这来自地狱的纠缠,这生死不休的缠/绵,她要弄个明白,否则……   她是爱不得的……   爱她是需要很多代价的……   常青感受着那手指的冰凉,脑子终于开始运转,眨了眨眼,嘶哑道:“娴儿,这种时候……你干脆把我送进诏狱算了!”   谢娴脸红了,手渐渐放下……   常青本来想不管,究竟不忍,俯下来吻了吻谢娴的红唇道:“你不信我?”   谢娴想说“是”,又想说“不是”,脑袋“嗡嗡”直响,方才她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很害怕,很害怕……   她是打算嫁人,可从来没打算把这东西交付出去……   她以为用自己的理智可以把所有事情摆平……   常青是个意外,意外……   “别怕……”这样近的距离,终于感受到了那心底的胆怯,常青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吻着红唇道:“别怕,你要信我……”   这样的抚慰,这样的语气,与那双诚挚的双眸,终于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她的心,曾经是密不透风的城堡,有一日,闯进了不速之客,很强势,很强势地把着这片城堡据为己有,并宣布她要依靠他就足够了。   她有那么一点担心,有些喜悦,还有几丝挣扎,然后……   好吧,“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生死阴阳的刹那,谢娴模模糊糊地想,如今只能把那片空地彻底转交给那个男人,然后变成一个女人,一根蒲苇,生长、依附,寄托在那磐石之上,只是……只是……   这种交付不可逆转……   背叛者,死!   “娴儿……”常青忽然嘶哑道:“别太用力……哎呀……要死了……”   ……   常青睁开眼,温香暖玉,是他在想念她的每个早晨,梦想里的情形,昨夜美好得不像真的,并且……并且……   他忽然满足地叹了口气,昨夜……就像一种仪式,在最深处的底处,你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坚硬与脆弱,恐慌与胆怯,可是她还是给了,平等的,决然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一往无前,尽管笨拙而羞涩,还是斩钉截铁地让人吃惊……   常青的脸忽然脸红了,她用她的法子,让他获得最大的快乐,他的娴儿,连这个都要努力做到最好,真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低头望着谢娴那熟睡的面容,褪去了昨日的欢色,如玉的脸庞显出本色的安然,心中爱极,轻轻吻了又吻,又怕惊扰了她,知道她太累了,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给她细细裹紧了被子,穿上衣服关了门,走到院子见李元竟没出来,皱了皱眉,进了西厢房,见李元躺在地上,哭丧着脸,叫道:“老大,这下总行了吧,快给我解麻穴,什么人啊,关键时刻,跑过来点了人家的麻穴,把我扔到这里来,呜呜呜,你们快乐,人家受罪……”   常青脸上一红,嘴角一弯,踢了他的腰间一脚。   李元的麻穴立时解开,轱辘着爬起来,嘟着嘴道:“老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不让看脖子以下,人家明明都长大了呀,嘤嘤嘤……”   “去做饭!”常青训斥道:“否则让你……”忽然想起醉花楼的事情,皱眉道:“醉花楼怎么知道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阴森。   李元缩了缩脖子,道:“我怎么知道?老大,你不会怀疑我吧?冤枉啊,我对天发誓,从来没有露过口风,连阿力飞鸽传书,说我做了你的外室,我都没有解释,嘤嘤嘤,人家的名声终于毁了……”   “做饭去吧。”常青沉思片刻,道:“这事慢慢查。”   李元见常青神色郑重,不敢多话,去厨房做饭,常青站在西厢房,望着窗外晒进来的阳光,一双飞蝶从窗外飞进来,映着金光上下翩翩起舞,有一只忽然撞到在了柜子的夹角,那一只则着急地在它身边蹒跚,常青走过去,把那夹着的蝴蝶轻轻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它开始害怕得装死,后来动了动,终于经不过伴侣的召唤,一跃而起,飞舞而出……   常青望着窗外翩翩飞舞的双蝶,走近了几步,让阳光映照着自己温柔的脸,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忽然,院门“咚咚咚”响起来,常青皱了皱眉,难道醉花楼又来纠缠,正好……   他是逢场作戏,过去就过去了,又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找他的碴也罢了,居然来骚扰他的女人,不可忍!常青转过身,大踏步去开门,俊颜阴云密布,“哗啦”一下拉开院门,却愣住了。   状元郎宋濂。   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此时已经变得瘦弱不堪,在寒风中瑟瑟而立,只穿了一件青色的夹袍,脸色煞白,寒气森森地泛着青色,见到了常青,呲牙欲裂,冲上掐抓住常青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常青,把我娘子还回来!”   他的力气,在常青看来微不足道,只是……   望着那绝望的眼眸,常青心中一软,竟无言以对。   宋濂推了常青一把,大踏步绕过了影壁,踉踉跄跄道:“娴儿,娴儿,我来救你了……”一抬头见院子里竟站着位少年,清秀可爱,正端着什么向厨房走去,回头见到了送来呢,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咦?宋御史?早啊,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我刚买了油条豆浆……”   “滚!”宋濂心中的愤怒无从发泄,从地上捡起石头向少年扔去。   “吓。”少年一个纵身,飞快闪入了厨房,放下了豆浆油条,从窗户里见宋濂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前,大喊道:“谢姐姐,你家表哥来找你来了,喵呜,不要这么激烈啊……”   宋濂推了推哪门,竟然没推开,忽然撩开袍子,用力踹去,竟然也没踹开,气急之下,干脆用身子撞去,撞了几下,门忽地打开,他一个趔趄摔倒了地上,爬了几下,抬起头,见谢娴站在眼前,似乎刚刚起床,墨黑的长发扑撒下来,穿着一身宽大的男式土色长袍,脚下套着一双红色的软底绣鞋,摇曳着一点白皙……   宋濂是有过通房丫头的人,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心如刀割,扶着案几摇摇晃晃站起来,泪如雨下,呜咽道:“表妹……”   “表哥……”谢娴的声音竟十分平静,微微带了些恍惚,淡淡道:“你在外面等一下。”说着,转过身要去内室。   “表妹……”宋濂拽住她的袖子,嘴唇一直在发抖,发抖。   “表哥,非礼勿言。”谢娴脸色也有些发白,声音却一直十分平静道;“等我收拾一下。”   宋濂拽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连带那颗心,也坠下去,坠下去……   他与她青梅竹马,怎会不了解?如果是常青强迫的,如果她不愿意,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现,那么……   宋濂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忽地踢开了内室的门,一种暧昧的气息扑鼻而来,一地狼藉,连带那床榻也揉得褶皱处处,她正把头发束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上面全是咬痕,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静静望着他。   宋濂觉得眼泪打湿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他宁愿一直睁不开,睁不开……   她穿着常青的袍子……   宋濂忽然扑上去,一下拽起那长袍,那光果的白皙一闪而过,便被后面那人一把拖开,道:“你干嘛?这是我的女人,是你能看的吗?”   “常青!”谢娴忽然开口,语气有些严厉,道:“放开他。”   常青只得放手。   “表妹……你……你们……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宋濂眸光已经开始涣散,口里讷讷自语,道:“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你怎么会看上这么粗鲁野蛮的男人?又卑贱又无耻,你这样的名门闺秀,这么守规矩懂礼仪的闺秀……”   谢娴虽然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宋濂,可是突如其来,让她也不好受,看着死人一般苍白的表哥,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如玉状元郎,咬了咬嘴唇,温柔地劝哄道:“表哥,我一会儿跟你谈,你稍等一下,好吗?”   宋濂不答,怔怔地望着谢娴,许久忽然开口道:“表妹,你自杀吧。”   作者有话要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引自《孔雀东南飞》   ☆、第124章 表白   “你……”常青一把拎起了宋濂,剑眉一拧,正要说话,听谢娴道:“常青!”   常青听了这话,终于把手放下来,回头道:“娴儿,你穿衣服。”说着,拖着宋濂出了门,“啪嗒”把门关上。   “无耻,无耻……”宋濂嘴唇发白,口中念念有词,仿佛不如此,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眼眸深处刀光闪闪,若能真化为利剑,常青早被碎尸万段。   谢娴见两人出去了,身子晃了晃了,扶着案几,闭上眼,吸了口气,迅速换上了自己的罗衫,把头发盘起,本来想梳理成平日的闺阁发式,犹豫了下,盘了个妇人繤,回头见床上的狼藉,脸上微红,把床单团成了一团,塞到了床底,把被子叠整齐,走到了门前,正要开门,听到宋濂的呵斥,忽然停下来手,把头靠在了门上。   她……   这是她从来没想到的路……   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能做的,只能向前走去,向前去……   她吸了口气,“哗啦”打开门,见宋濂转过头来,脸上全是愤怒,只是见到了她,本能地退后一步,瑟缩了一下道:“表妹……”   “表哥,进来。”谢娴微微一笑,抬头对常青道:“你在外面。”   常青撇了撇嘴,道:“他伤害你,怎么办?“   谢娴不答,凭借常青的武功,宋濂即使此时拿刀砍她,常青也能在三十米外阻止,想进来无非是要给宋濂添堵,炫耀“这个女人是我的”,因此脸色一沉,没有说话,走到正堂的案几前,伸手道:“表哥,坐。”   宋濂抬头见谢娴端媚正好地站在哪里,梳得是妇人的发髻,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心中有无数恶毒的话,却在这样平静的气息下,说不出来,心中有无数冤屈,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怔怔地望着谢娴。   “表哥坐。”谢娴指了指对面的东坡椅,道:“表哥与相识十多年,表妹遭遇这人生大事,正要与表哥商量。”语气平静,甚至有些虔诚。   或许惊讶于这样平静而亲切的态度,宋濂愤怒的发抖终于渐渐缓和,踉跄了几步,走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喃喃道:“表妹,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着,双泪蜿蜒而下。   “我是被抢来的,来这里非我所愿。”谢娴说完这话,忽然走了出去,见李元在厨房探头探脑,道:“李元,沏茶,拿些热水来。”   李元眉开眼笑道:“谢姐姐,我这里来……”   心里却暗爽,人生就是戏啊,这年头,能连着看这么多戏,真是……好眼福!不过,老大的表情……好奇怪,哈哈哈哈……   常青在门外听到谢娴这话,脸色一沉,见谢娴要回到内室,一把从背后搂住,在她脖子里吹气,道:“说什么呢?娴儿。”   谢娴一言不发地推开他,进了屋子,见宋濂的脸色不像从前那么可怕,心中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来,李元紧跟着进来,端上茶壶,道:“谢姐姐……”   “谢谢李元。”谢娴微微一笑,只是在李元看来,却有点发毛,也不知为什么,不待吩咐,自动溜了出去。   “表哥,喝茶。”谢娴站了起来,给宋濂满上,推到宋濂身边,被宋濂一把抓住手道:“表妹,既然你是被抢来的,跟我回去,我……不嫌弃,顶多当被狗咬了一口,我们回去好生过日子……”   “表哥,听我说。”谢娴脱开他的手,感觉他手指冰凉,瘦骨嶙峋凸出一根根青筋,心中不忍,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道:“我跟常青……早就认识,表哥。”   “什么?”宋濂抬起头,道:“他……”   “他去谢府抄家的时候……”   “你们就勾搭上了?”宋濂咬着牙,冷笑地截住她的话。   谢娴脸上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这话产生任何波澜,轻轻摇头道:“常青怎么想,我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只把他当做敌人,并没有其他想法。”   宋濂忽然泄了气,喃喃道:“表妹好歹是名门闺秀,自然不会……”   “后来我入宫,是想争取做皇子正妃,与常青接触多了起来,就发觉自己……有些不对。”谢娴吃力道,当面表情不是她的擅长,可是此时此刻,任何解释、斥责、掩饰,都不如坦诚以待,谢娴嘴唇有些颤抖,很快咬住,干脆道:“那个时候,我觉常青在心里似乎有些特别,因此对他越发排斥。”   宋濂的脸忽然变得煞白。   “表哥知道吧,我们一起掉入悬崖,他救了我性命,自己却伤了,后来……相处很多日之后,……”   “你们早就勾搭上了,是吗?为什么还……”宋濂激动地站了起来。   谢娴抬起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那个时候,我心里十分矛盾,觉得与他在一起没有可能,生病的时候,表哥去探望,质疑我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其实你猜对了的,而且我本来也想拒绝你的,可是你说你掌握了我爹的一些证据,为了谢府,我只能答应你的求亲,同时也希望用这个法子让常青死心。”   谢娴这些话说得极快,可是十分清晰,明确,坚定,道:“表哥,可是若是真的嫁给你,我会做个好妻子,但是……一切不再相同。”   “若是我再把你抢回去呢?”宋濂咬牙道。   谢娴苦笑地摇头,张了张口,又沉默了下来,忽然又开口道:“我心里是常青,不是你,表哥,我从前不承认,可是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日子,我觉得,我得为自个儿的心……”   “所以就不顾谢府了吗?”宋濂讽刺道:“表妹贤良淑德十几年,没想到竟做了私奔之妇。”   谢娴似乎没有听到宋濂的话,只是眯起眼,望着门外的阳光,徐徐道:“表哥,人在井底生活,永远不知道外面有多大,等出来了,就觉得其实早该如此,谢家,名声,这些,我与常青会想法子周全的。”她的语气越来越诚挚,仿佛与密友恳谈一般,直视着宋濂,道:“表哥,你真正喜欢的,也不一定是我,表哥,我跟你说这些,是真真把你当做一起长大的亲人的。”   宋濂呆呆地听着这话,若是谢娴斥骂、讽刺,抑或羞怯,逃避,妆模作样,甚至求救,他都有法子对待,可是正是这样诚恳的开诚布公,让他无所适从,想骂几句,也骂不出来,只是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许久许久,端起凉了的茶盏,一饮而尽,眼泪忽然蜿蜒而下,喃喃道:“表妹,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们早晚有这样一天的……”说着,望着谢娴,苦笑道:“表妹,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把实话告诉我……”   谢娴不答,低头望着桌上的缝隙,伸手抚摸了许久,静静道:“因为我心里,真的把你当做表哥。”   宋濂听了这话,忽然“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惊天动地,掏心掏肺,李元正在厨房盛粥,听到这声,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粥泼洒在地上,探头见常青静静站在门外,神色变化莫测,啧啧了两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宋濂哭了许久,许久,终于面色平静地离开了,常青怕宋濂出意外,吩咐李元尾随,李元嘟着嘴答应了。   “娴儿……”常青进了屋子,见谢娴正站在窗前,怔怔望着外面的梅花枝子出身,上前抱住,道:“我现在不恨你心狠了。”   见谢娴不说话,笑着解释道:“那天雪夜的事情……我其实有些怨你的,觉得你太狠了,如今觉得……   我们家娴儿,呵呵,心狠手辣,绝不留情,真是做锦衣卫的好人才!”   谢娴刚刚见识了宋濂的伤心欲绝,没法象常青那般喜气洋洋,沉着脸,一言不发。   常青听到谢娴对宋濂的表白,欢喜得心都飞了,也不顾谢娴的表情,蹭着佳人的耳垂道:“娴儿,我今儿就去个殿下请旨,等下来之后,你就在这里住着,别回谢府了,我舍不得离开你……”说着,亲了亲谢娴的耳垂道:“娴儿要迷死人了,昨晚我差点死在你身上……“   “常青……”谢娴的脸“腾”地红了,推开他道:“你……你……这怎么行?再怎样,出嫁也要从谢府的。”   “不行,我舍不得。”常青嘟着嘴,道:“我怕你见了你那个木头爹,又改了主意,说一堆忠孝大义……我……我就……”   谢娴听常青这么形容父亲,拧眉道:“他是你的岳父。”   “我知道,我知道。”常青立时投降,道:“我心里很……咳咳咳,很尊敬谢大人的。”   谢娴哼了一声,道:“我要回谢府。”   “啊?”常青恐慌起来,道:“别,娴儿,我再也不说……”   “要嫁给你,只能回谢府。”谢娴瞪大眼睛,忽地拎起常青的衣襟,咬着嘴唇道:“你以为我愿意吗?”   常青一听就明白,点头道:“所以我想让你留在这里……”   “但是有些事情,早晚要面对的。”谢娴苦笑了笑,道:“既然这么做了,就不能怕。”   常青听了这话,不是甜蜜,反而有些心疼,抱紧了谢娴道:“娴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信我……”   “当然。”谢娴靠在常青怀里,柔柔地叹了口气道:“常大哥,既然下定了决心,你就没机会对我不好的。”   什么意思?   常青一边柔情蜜意地吻着谢娴,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想着想着,忽然毛骨悚然!   ☆、第125章 继续   男人是有发/情/期的。   刚经历了身魂合一的常青,见院子里再无旁人,上差的时间还早,空气这样好,鸟儿叫得这样欢……好吧,都是借口,借口!事实上他就想把她摁倒,摁倒,在窗前,在案几,让金色芒映照白玉,以再次体悟那白日与黑夜比衬里的飞升……   可是她是谢娴啊……   常青咽了口唾沫,又咽了口唾沫,道:“娴儿,我想要……”   忽听谢娴长叹一声道:“希望表哥想开,他应该会想开的。”说着,挣脱常青的怀抱,向厨房走去……   常青怔怔站在那里。   “吃饭了。”谢娴把李元买的早饭摆在桌子上,抬头见常青攥着拳,面上绯红,额头上滴着汗,嘴唇蠕动着,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得仿若有言。   “这饭……不是我做的,常大哥。”谢娴扶着案几,心中暗叹,沮丧地用勺子一下下搅动着那豆汁,乳白色的浆汁一下溅到了桌子,让人怕到了这种程度,难道真的是有制毒天赋?   “不是……”常青走到案几前坐下,望着谢娴的衣襟里,张了张口道:“娴儿,我想再要……”   “李元买了许多,尽够了。”谢娴把那碗推到常青跟前,道:“我还给他留了一些。”   常青望着那平静如玉的脸庞,低下了头,看着那乳白色的豆汁,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就是这样子,这样绵软可口,忽然伸出手,抚摸着那豆浆的表膜,低下头,轻轻吮吸……   谢娴见常青喝得有些古怪,道:“很难喝?”   “不是。”常青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那话在心头偎贴着,灼热着,滚来滚去……   娴儿,我想要你……   我们再来一次吧……   再干一次死了也甘心……   “娴儿,我想……”常青咬着牙刚出口,忽听谢娴道:“既然表哥知道了,阿爹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嗯……”常青嘶哑道:“娴儿先在我这里吧,否则我受不了,好了,不说这个,我想……”   “你送你回去。”谢娴沉吟了下,决然道:“与其让家里接,不如你送。”说着,深深地望着常青。   “当然。”常青仿佛被这眼眸电醒了,“嗤”了一声,道:“娴儿还以为我怕吗?我这就去新皇哪里请旨,等圣旨下来,你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谢娴脸上微红,“嗯”了一声,小口咬着那油条,觉得油滋滋的很是好吃,“咦”了一声,道:“没想到这种东西很好吃。”   常青很想说“你更好吃,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你……”   可是看到谢娴吃的那样香甜,忖了忖,还是让她吃了饭再说,稀里哗啦把饭吃了,急急的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快步走进了内室,见佳人正在梳发,一头墨黑的长发趁着月白色的罗衫,微微卷起的发梢,轻轻扫荡着流仙裙的褶皱,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扫到了他的心底处,激得他浑身都要发疯了,上去正要抱住,忽听外面有声音道:“老大……”   &……&%¥%¥#%……&   常青觉得自己头顶上,忽然冒出渺渺青烟,可以直接飞升上界,得道成仙……   “谢姐姐……”李元见常青眼角乱跳,双眸深处全是来自地狱的焰火,忙向谢娴求救道:“宋御史安稳回去了,我瞧了瞧,倒也没什么要自绝的意思,他房里头的一个丫头过去伺候他,他埋在那丫头胸前哭哩,啧啧……他们两个还……”   “知道了!”谢娴脸红红的,迅速截住李元的话道:“麻烦你了,李兄弟。”   李元伸了伸舌头道:“不谢哈。”见常青看着自己眼神不对,悄悄退了出去,却又绕到了窗下,掩着那缝隙瞧去。   “常大哥,你不是……”谢娴见常青宛如木头一般杵在哪里,眨了眨眼。   常青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见李元嗖嗖地正向西厢房溜去,一把扭住耳朵,恶狠狠踢了两脚道:“看好你嫂子。”   “啊呀呀,老大,你不要拿我撒气啊,啊呀,很疼啊……”在李元哇哇乱叫里,常青跳上了屋顶……来不及骑马了,只好施展轻功向北镇抚司奔去,可是……   常青在房顶刹住脚步,怔怔望着树枝上的两只黄鹂,它们,它们好像也做昨天的事情哦……   好幸福,做鸟儿就是好,想做就做……   常青咽了口唾沫,两只黄鹂忽然发现了偷窥着,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嗖”地飞远了。   常青幽幽地叹了口气……   找个太正经老婆,就是这种不好,有些东西不能随心所欲,连提要求就鼓不起勇气来,他神情恍惚地踏着瓦片,心道这“咯吱”“咯吱”声好讨厌,远不如他的娴儿……   正恍惚里,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不由凝神倾听…   就是……   就是这种声音!   常青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还早,他要去……要去看看……   一家街户,冬日暖洋洋,照着门框上的“喜”字,红艳艳地十分耀眼,因为屋里头烧着火炕,那屋顶的天窗被斜着打了一条缝隙,透了几丝清凉,只是这样的清凉没有影响屋内的火热,男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浓眉大眼,身形健硕,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寻常,但皮肤白皙,刚刚成亲的两人,还处在高烧期……   正如火如荼,忽听屋顶”嘎啦“一声,男子头顶上忽然洒下来一堆白粉,弥撒住了眼睛,正发怔间,一个红色的身影“啪嗒”掉在了地上,在地上打了滚,“噗噗”吹了吹嘴上的白尘,站了起来,望着床上的两人,咳咳了两声,转过身,走到床对面的东坡椅上,把前襟一抛,气势威严地坐下。   床上两人呆若木鸡。   红色的麒麟官服……   锦衣卫!   两人不由发抖起来,令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为什么……为什么会……   眼见那人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一脸的粉尘,露出一张俊脸,咳咳两声道:“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   “大人……”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用被子紧紧裹住两人,道:“我乃良民……没……犯法……”   “继续。”那人阴沉着声音命令道。   一男一女对望一眼,战战兢兢地望着那人。   三对眼睛在房间里来回交换,谁也不懂谁的……   “我说他妈的继续!”那人忽然怒了,“啪”地一声拍了一声桌子,震得案几上的茶具“晃荡”乱响。   “继续什么?大人?”男子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问道。   那人忽然脸红了,讷讷道:“你们刚才做得。”   男子与女子对望一眼,女子终于哆哆嗦嗦道:“大人,我们是正式成亲的……不是……不是……”   那人见两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哪有心情“继续”,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飞身上房,迅疾不见踪迹。   “刚才……是做梦吧?”男子眨了眨眼,抚摸着自己的眼睛,白尘犹在,不像梦幻。   女子沉默半晌,忽然道:“强哥,我听家里老人说,有一种疯癫之症,就是方才那种,那位大人大概是梦游了……”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情形,居然被人看了去,羞不可抑,呜咽哭了起来,男子忙上去抚慰……   常青顶着一头白灰到了北镇抚司,看着众人看着自己眼神古怪,心里正不痛快,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挖眼珠子!”   “大人……”温元瞅见无人,怯生生道:“您今儿可是头一次迟了,脸上还带着咳咳咳……”看着常青脸上忽然带了杀气,忙转了话头道;“宫里头的王公公过来了,说皇上召你入宫呢。”   “哦……’常青一听有正事,神游终于终止,沉吟道:“我这就去,正好有事情向皇上禀告。”   “大人……”温元神色古怪地望着常青的脸,道:“您擦擦脸再去,否则会御前失仪。”   常青心里奇怪,自己用帕子不是擦了吗?怎么还要擦?可是男人待的地方,谁也没有铜镜,抹了一把道:“怎么了?”   温元露出一丝十分为难的表情,道:“大人,你的脸好白。”   常青“嗯”了一声,想着如何向新皇说起迎娶谢娴的事情,也没在意,道:“王公公在哪里,我这就去。”   温元张了张口,见常青那惶急的摸样,终于闭上了嘴。   王公公年约六十岁,须发皆白,皇命在身,见到常青也不多说,带着常青入了大周宫的御书房,刚刚登基的瑞王负手而立,正意气洋洋地听着一个男子说着什么,常青进来,见那男子也穿着锦衣卫的服饰,却是面生,不由一怔,见瑞王的眼眸看过来,忙叩头行礼。   瑞王笑着说:“爱卿平身。”说着,低头望着常青的脸,不由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常青许久,一言不发。   常青心中诧异,却也不好询问,只微微低着头。   “你们退下。”瑞王忽然放低了声音,带着嘶哑。   那男子与王公公对望一眼,都退下了去。   瑞王见房中无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转身道:“常青,你终于想开了?朕其实早有此念,如今朕拥有四海,你……可愿意入宫?”   ☆、第126章 风起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   常青心里“天下”,跟那位被迫做了他泰山的谢源可大大不同——瑞王是他从心里拥戴的,对于一个出身底层靠奋斗上来的男人,本能地会认同“天下之位,能者居之,生杀予夺,各凭天命!”   所以当瑞王施展霹雳手段扫荡朝堂时,他是赞成的,当其说要开疆拓土,帝国梦想的时候,他是向往的,一手提拔他的魏公公忽然没了,对他器重有加的先皇病弱驾崩,皇族杀戮殆尽,京城哀声遍野,他佩刀走在城头,大袖飘飘,鲜血染红的麒麟服随风摇曳,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真正的帝国,需要真正的帝王,铁血男儿,杀伐决断,自当如是!   可是……   可是……   现在这位杀伐决断的帝王,倒在自己怀里,清秀的面容映出了娇艳,美目迷蒙,娇气喘喘,潋滟的红唇微微张开,带着一丝粘液,越发显得……   常青的头顶忽然冒出了一片蘑菇云……   花花绿绿的蘑菇云啊……   蘑菇云……   瑞王紧紧靠在常青的怀里,低低道:“朕现在可以做任何事了……”   任何事……   为了这一日,他爬了很多年,装了很多年,压抑了很多年,隐忍了很多年,怀揣着伟大的梦想,只为爬到峰顶,领略那会当临绝顶的宏图大志,可是人性总是有意外的,站在峰顶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很多意外,比如……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忍了二十多年,若是再夙兴夜寐去做唐宗宋祖,是一件多么傻×傻×的事情?   大周朝的皇族在十几年前的东宫之难里损失大半,剩下的也被屠杀殆尽,作为大周朝唯一的皇子,只要大周在,不会有人再生出他念,权力的无限,让他只想飞翔,肆无忌惮地飞翔……   所以现在,他只想,只想……   瑞王盯着常青的脸,伸手去触及那早就想抚摸的俊朗五官……   “皇上?”常青脑海里的蘑菇云忽然开出粉红色的泡泡,因为实在无法理解眼前的现状,常青忽地抓住了瑞王那只手,皱眉道:“难道……有人给皇上下了迷药?”   “没有。”瑞王被常青紧紧抓住手,浑身一震,只觉得电流袭遍了全身,声音都苏了,颤声道:“常青,你进宫,做朕的人,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反正锦衣卫我已经准备……”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到底理智尚存,没有被美色迷昏了头。   常青眨了眨眼,脑袋开始回路——先不要去想瑞王这奇怪的暧昧,方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推开瑞王,笑道:“皇上,您不让臣做锦衣卫了吗?”   “是啊。”瑞王似乎不介意常青的拒绝,扶着常青的双肩,眼眸里射出疯狂的恣肆,道:“现在朕已经是皇上了,用不着你那么能干,你进来陪朕如何?”顿了顿又道:“把锦衣卫交给欧阳倾就是了。”   常青听了这话,蘑菇云忽然变成了冷汗,锦衣卫掌握着这个王朝的所有秘密,他也是机缘巧合,才以浸淫二十年,近三十岁的年纪爬到了这个位置,说换就换?若是换了,那么……很多东西,很多人就会……   忽然想起谢娴很早前提醒过他,皇上一旦用不着他,自然会……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瑞王谈起国家大事,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道:“靖毅将军虽然退了……可实在不够听话,我想……”说着,深深地望了常青一眼,见常青神色恍惚,忽然笑道:“你不是想求谢家女吗?这个好说,你平时来宫里头伺候,晚上可以回去,一切都好说。”   “皇上想……”常青声音忽然变得古怪而迟缓。   “常青,朕已经站在峰顶了。”瑞王笑得阳光灿烂道;“从此以后,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说着,恨不得放声大笑,让常青一起感受他那自由狂奔的快乐……   人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   瑞王这么多年来,忽然可以触摸到了自己,那个狂暴的,肆意妄为,贪图享受的自己……   “太后她老人家。”常青忽然开口,道:“她……”   “她?”瑞王笑眯眯地撇嘴道:“大家都死了,她怎么不死?”说着,拉起常青的手,道:“我准备重新修建大周宫,让它成为最豪奢的宫殿,里面住着我各种美人,包括……”说着,捏了捏常青的手,眼波深深,妩媚动人。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   蘑菇云飘啊,飘啊,他忽然产生了觉得,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否则瑞王怎么会,怎么会?……   他忽然狠狠地捏了一把,以图惊醒这个光怪流离的乱梦……   天下高位,能者居之……   开疆拓土,天下一统……   正要拥戴这样一位君主,为他驰聘沙场,征战四方,缔造一个更伟大的大周帝国,实现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也是他对于谢娴的承诺……   怎么会,怎么会……   瑞王疯了?   还是自己疯了?   一身冷汗顺着常青的额头流到了脖子背后,又顺着脊梁浸湿了寝衣,只是他依然不死心,嘶哑道:“皇上,您说你要开疆拓土,若是……靖毅将军年纪虽然大了,在军中威望极高,以后少不了……”   瑞王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道:“你怎么也迂腐起来?靖毅没了,还有别人,正是他在,谁肯听我的?”说着,藐了常青一眼,见常青神色不对,笑道:“怎么?你不欢喜?没事,若是你跟了朕,朕保你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只是不能离朕时间太长……”说着,紧紧攥着常青的手,觉得湿哒哒的,笑道:“常大指挥使也害怕了不成……”说着,声音越发黯哑……   常青怔忪半晌,忽然失笑道:“皇上,您是为了认可臣的才干,才让臣去做大将军,还是……”   瑞王“噗嗤”一笑道:“朕是皇上,让谁做,不就是谁做吗?至于朕说的那些,以后再说,朕这么年轻,什么都要慢慢来……”说着,那张清秀的脸靠得常青越发近了,暧昧的气息就在常青眼前,低低的声音含着深埋的欲与望,嘶哑道:“常青,你若是哄朕欢喜了,朕给你修一座宫殿如何?”   常青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瑞王不悦地放开了手,掏出帕子来,擦脸。   “请皇上赎罪。”常青“噗通”跪倒。   “罢了。’瑞王如今春风得意,舍不得罚常青,拉着他的手起来道:“你来找臣,还是为了那谢家女吗?”说着,微微一笑,道:“谢家女有些意思的,那个谢灵,嘻嘻。”   “皇上要召醉花楼进宫?”常青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凉。   瑞王转过头,扬了扬眉,“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常青倒也不瞒他道:“醉花楼是锦衣卫的暗道。”   瑞王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唔,醉花楼是个尤物,朕想让她进来陪着朕。”   “她可是青楼女子……”常青轻轻道。   “那又如何?”瑞王别有深意地望着常青,道:“你若是看不开,如何今日擦了粉?”   常青张了张口,摸了摸脸,他终于明白瑞王今日发疯的原因,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瑞王看着常青的神气,怔忪许久,忽然道:“你一定是来求朕下旨娶谢娴的吧?”   常青这次却没有点头,而是迟疑道:“皇上对谢家的意思……”   “谢家虽然退出,可是谢源的清流领袖地位却没有动摇。”瑞王负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藐了常青一眼,似笑非笑道:“很麻烦啊。”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想起瑞王对靖毅的处置,靖毅都退出朝堂了,可是因为在军中威望抬高,瑞王便起了杀念,那如今谢家……   “皇上……”常青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道:“臣愿入宫,换得谢家与靖毅安妥。”   “咦?”瑞王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道:“谢家也罢了,你怎么要保靖毅?”语气颇有阴森之意。   “靖毅多年前曾救过微臣性命。”常青脸色不变,淡淡道:“臣只求保全他性命,若是皇上对他不放心,圈禁也好。'   “哦……”瑞王脸色缓了缓,道:“原来如此。”说着,忽然笑道:“你对那个谢家女倒是痴情,我若是若是让你进宫做太监呢?”   常青脸色大变,道:“皇上……”   瑞王“噗嗤”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开个玩笑。”说着,伸手在常青脸颊一捏,道:“我还舍不得哩。”   常青从来只是调戏别人,还没人敢这样调戏过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吃惊,竟呆呆不语。   瑞王笑嘻嘻地回到了御龙案,道:“朕这就传旨,让你跟谢娴成亲,不过说好了,常青,你要从锦衣卫的镇抚司调到大内,做朕的贴身侍卫,如何?嘻嘻。”   常青低头,忖度许久,一字一句道:“皇上,微臣不想跟谢娴成亲了,希望皇上彻底放了谢家,让他们回乡耕读”……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   谢娴站在院子里,眯着眼,望着头顶上的万里晴空,想念着刚刚分别不久的情郎,忽见不远处飘来一朵蘑菇云,对着她,盛开如花……   “好大一朵蘑菇云啊……”李元啧啧道。   ☆、第127章 真爱   男人的真爱是什么样的呢?   常青隐蔽在暗影里,多年锦衣卫生涯的训练,他已经可以化作无影之踪,此时屏住了气息,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谢娴,见她听到消息后的面无人色,不由攥紧了拳头,希望……希望她可以原谅他的无情转身,这泼天的祸事,这可怕的筹划,这逆天的罪行,由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所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望着那失神的眼眸,常青只觉心都要碎了,死死咬着嘴唇,见谢源已经带人到了门口,出来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安排的一对老夫妇——皇家出面,自然自圆其说:   谢家大小姐在亲迎途中,掉入京水河,被老渔民夫妇所救,因为醒来失忆,所以一直没有来找谢家,如今终于恢复记忆,一家子庆团圆,皇上听说此事,大开君恩,放还谢家返乡,在生死危在旦夕的京城,这算是最好的恩典了,谢源进宫谢了恩,立时来接谢娴启程。   几名女子扑上去,抱着谢娴痛哭,面上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谢源神色有些古怪,却也颇为激动,走过来拉着谢娴道:“娴儿,咱回家。”   此时的谢娴竟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恍惚,笑道:“阿爹,你来了。”   谢源迟疑了下,想问什么,终于也没问,只道:“娴儿,皇上放我们走,已经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启程。”新皇象疯了一般对朝堂挥舞屠刀,谢家圈禁这么多时日,好容易开恩放还,不能再耽搁了。   “好。”娴儿扶着栾福元福的手,跟着谢源的脚步,一步步向外走去,就在绕过影壁的刹那,忽然回过头来,梅花艳艳,月季花开,他们那些爱,那些旖旎,那些风光,那些可爱又可笑的片段,宛如梦一般,瞬息而过,渺渺而去,没了,都没了……   有人说,心碎的声音,就象花开。   近在咫尺,那双眼眸就这样在他面前细碎地崩溃,一点点裂开,一下下击打着常青的心,把他都要捏碎了,他攥着拳,骨节嘎巴作响,几致要断开,可是……   不能冲动,必须忍住,否则会连累她一起万劫不复,他不能……   尽管行李已经尽量减少,谢家的人马还是占了一条街,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眸里,逶迤地向城外走去,从前的富贵满堂,已经成了新皇的罗刹地狱,此时此刻,人人恨不得插翅飞走,而谢家居然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离开……   离开……   送别的没有多少人,应该说,没有多少人有这个自由和权力,谢家一行人孤孤单单地走在街头上,零星的人,是朝代更迭的鬼,穿着青军服兵士提着带血的人头神色匆匆,偶见飞鱼佩刀的锦衣卫,正神色狰狞穿梭于勋贵之家,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可怖,谢娴与谢家几房子女坐在车舫里,竟默默无语。   谁也摸不透新皇的脾气,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命令是什么,谢家刚刚在他的金口玉言里开恩,没离开京城之前,说不准忽然来个圣旨,就是满门抄斩,就在这样的惴惴里,车舫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栾福掀开帘子,抬头藐着谢娴,低低道;“宋……表少爷在前面。”   谢娴面色不变,只淡淡“哦”了一声。   “他要见你”栾福忽然抬起头,宋家是新皇手里少数幸存者,宋濂是新贵,得罪不起。   谢娴怔了怔,点头道:“好。”说着,爬了几步,忽听谢肃道:“姐……”   谢娴抚慰地拍了拍谢肃的手,爬了出去,阳光有些耀眼,刺着她有些睁不开,她扶着栾福的手,提着裙子向车马前面,脚步轻盈,身姿曼妙,神色淡然,让常青都忍不住要嫉妒了,她为什么会,会……   这么……   “表哥……”金光烁烁的街头,女子抬起头,望着高头大马上的男子,   男子低头,终于有一日,他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现在终于,她的信誓旦旦,终于被抛弃,被欺骗,被耻笑,所以他要看她,看她弃妇的哭泣,悲伤、痛苦,与不堪……   “瑟兮锨兮,赫兮喧兮。”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得不能平静的面容,仿佛许多年前,总角竹马,她看着他的静然无往……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男子想哭,又想笑,他认识这个女子十多年了,他在她面前无数次失控、哭泣、崩溃,可她什么时候垮塌过?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她选择那个男人的原因,翩翩如玉的状元郎,比不上那个卑贱、粗鲁、无耻的锦衣卫,不是因为其他的任何,而是,而是……   男子忽然不顾礼仪地转了马头离去,空荡荡的街道留下孤零零的侧影,冬日的寒风吹冷了他的泪珠,冰凉地滴答在他的衣襟上,滚落在他那华丽的滚边金丝袖上,他牵着缰绳,漫无目的地策马狂奔,起伏的泪影儿,是他与她之间点滴道别,他明白了,终于彻底明白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表妹对表哥,他的表妹,从来就不曾,也永远不会属于他……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女子望着男子里去的背影怔了怔,回头对前面的父亲说了几句话,安静,有礼,和风细雨,冲淡了这紧张而尴尬的气氛,然后提着裙子,迈着轻盈的脚步重新上了车舫,谢家的车马又开始向前行走,常青心却忽然酸涩起来,除了听到消息的失神,回头一别里的心碎,她都表现如常,仿佛他们的爱恋,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醒来了,就什么也不剩了,尤其对着那个表哥,她为什么那么平静,那么平静……   常青忽然产生了不安,很不安,她那么心狠手辣,会不会……   本来送谢家出城就可以撤离,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伴随着谢家向前走去,这个无情的女人,会不会……   内心那“风萧萧易水寒”式的悲壮告别,在谢娴的平静下,终于变成了“难道娘子不要我了”的疑惑。   常青加快了脚步,伴着出了京城的谢家的一路逶迤,向南方走去,奉常青之命暗中保护谢家的几个锦衣卫,见老大竟暗中追随出了城,都十分惊讶。   “老大,你要亲自护送吗?”   “不是。”   “那这是……”   “少废话!”   “是!”   出了京城地片,最大的城镇叫离州,谢家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早上,到了离州,眼见人困马乏,谢源终于决定稍作停留,谢源扶着谢母进了当地最大的松观客栈,管家谢贵自与柜台掌柜交割,谢家其他众人则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上了二楼。   谢娴下了车舫,微微有些疲色,只是神色依然平静,上前与父亲搀扶着谢母,一起与众人到了楼上,作为谢家大小姐,是与自己丫头安排的单独房间的,可是她只吩咐几个贴身丫头好生收拾,自己却跟着薛母,看着众人把老太太安置好,又到谢源房间问候,谢源一直没时间跟女儿长谈,此时终于抓到了机会。   “娴儿,我……我听说。”谢源之前仿佛有些疑心,可是他又不敢问,唯恐真相吓到了自己,可又不能不问,道:“你是被常指挥使所救,后来,他还向皇上求娶,不知为甚,却又决定入宫,这……”   “是真的。”谢娴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十分平静。   谢源忽然脸色大变,道:“果然是常青?”   “是的,爹。”谢娴干脆道。   “这……”谢源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救命之恩,自然……”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因为这种问询关系到女儿回乡之后的嫁娶。   谁知女儿竟没有答话,只淡淡道;“爹,我有些累了。”   “好,好。”谢源点头道:“那娴儿先回去休息,这些东西,等咱们回到乡下再说。”   谢娴站起来,正要向外走,忽听谢源道;“娴儿,我以为你会入宫,没想到竟然是灵儿,可是,我一点也不欢喜,今上实在是……”   “各人有各命,爹。”谢娴静静道,出了门,本想向自己房间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了主持中馈的隋氏房间里,嘱咐了几句话,这才回到了自己房间,栾福元福两个过来给她更衣盥洗,沐浴之后,她站在窗前晒头发,阳光透过窗棂的暗影,在那如玉的脸上映出斑驳,只是一片又一片的静然,静然……   躲在暗处的常青,再也忍不住了……   若是她哭泣难过……   若是她哀求……   若是她发怒崩溃……   他都能忍受,因为这是悲壮告别的注脚,“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正是他要享受到的惨烈,可是……   他妈的,她为什么这么平静?这么平静?   要知道,他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男人的真爱是什么样的?   是泼出身家性命,是不惜千刀万剐,把她置于安全的背后,给予她,最安稳的最好!   他是爱她,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包括那残忍的不告而别,也是为了一旦行动失败,他被千刀万剐同时,她可以不受连累的平静生活下去,可是……可是……   她为什么他妈的这么平静,平静!   常青不是圣人,还没进化到不计回报的大爱地步,他终于忍不住从暗处跳了出来,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动。   “娴儿……”常青轻轻道,俊脸上有些扭曲,攥着拳站在那里,瞬间浮上的,竟是挫败感——他还以为自己能忍住呢。   女子终于转过身来,轻轻望着他,没有发怒,没有哭泣,没有质问,而只是静静,*的长发,滴答答地滑过睫毛,顺着睫毛又流到了红唇上,滴答,掉在了月白牙色的衣襟前……   “娴儿……我……”常青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什么也不该说,他决定入宫,就因为准备万死,按照这个设计,他应该让她忘记他,只当他死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牵挂地继续自己的逆天大计,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她……   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十几年前的东宫大火……   先太子的女儿……   瑞王的肆无忌惮,依仗的便是皇族无人,可是真正嫡系皇族,先皇后的嫡孙女,在这里,在这里,大周朝没有出现过女皇,可是不意味着以后没有,常青愿送上万里江山,他的娴儿,本就值得拥有世间的最好……   只是……   在瑞王控制了宫中一切,蓄养了无数死士,基本掌控朝堂军中的局面下,这步棋,是没有胜算的,而男人的战争,只能让她走开,让她暂时离去,让她去安稳的所在,让他放心地拼杀,常青攥着拳,心里有无数话,甚至想说一些反话,激起她的愤怒,让她可以暂时忘掉他,若是失败了,她也可以……   可是……   她为什么他妈的这么平静?!   常青终于气了,脱口而出道:“你就不问问?”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眼眸中忽然一闪,迅疾又低下了头,望着常青麒麟服的下摆,靴子带着些尘泥,是……红色的,哦,她在进酒楼的时候,曾经认真看过,那屋檐上的琉璃瓦,就是这样的红,女子嘴角微弯,头垂得越发低了……   “娴儿……”男人忍不住了,上前两步,道:“你不会这就忘了我了吧?”语气里竟有些赌气的味道。   他做这一切,可全是为了她!   女子依然不答。   男人终于悲壮不下去了,去他妈的“易水寒”!他上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亲道:“你就这么狠心?连问都不问?”   女子把头靠在他怀里,仍然一言不发。   “娴儿……”一种别样的冲动忽然涌上了男人的心胸,沁人心魄的幽香,湿漉漉的发髻顺着那如玉的脸,流了下来,划过她的红唇,让他浑身都绷紧了,他嘶哑道:“娴儿……”   这是悲壮的告别吗?   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思考,行动已经做出了指令——据说要上战场的男人会最激烈,因为这感觉类似于频死,而此时此刻,生死的离别,让一切越发浓烈,男人甚至来不及把女子抱到安妥之地,便……   模模糊糊里,常青终于脑回路,为什么会成这副摸样呢?   他也不知道,也来不及去想,只能在极处,喃喃地告诉她真爱的暗语“信我,娴儿,信我……”   女子出奇的柔顺,甚至比那夜更加乖巧,一般在她身上平日里,绝对寻找不出来的气质,比如楚楚动人,娇弱无力,可爱乖巧,这次忽然齐全了——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最经典的搭配,如阳刚与娇弱,比如力度与柔软,比如征服与被征服,比如全心全意的保护与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   常青没想到,他那温柔端庄的娴儿竟有这么一面,这种柔弱无助的气息,让保护欲正处在井喷状态的男人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甚至舍不得回去了,真想死赖着谢娴,每天都这么纠缠着就好了……   可他是男人,还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男人摩挲着小可人儿的面容,无限流连,却又不得不分,只摁着她的发髻,低低道:“你信我吗?”   小可人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娇羞无限地“嗯”了一声。   男人满足地笑了,亲了亲红唇,做最后的吻别,低低道:“等我。”然后叹了口气,毅然转身离去……   他爱她,所以他要把去战场,打赢这场仗,把最好的战利品,献给他的挚爱……   可是……这也太消魂了吧。   常青站在屋顶的刹那,真想跳下去再来一次,忽听不远处有人唿哨了一声,抬起头道:“李元?”   “老大,我回来了。”李元从暗处跳了出来,低低道:“尾随的几个招子已经处理掉了。”这样血腥阴森的味道,终于还原了这可爱少年身上的锦衣卫本色。   “跟那几个保护着你嫂子,一直跟着,直到我归来。”常青低低叮嘱,语气里含着生杀予夺的决然。   李元关切地抬起头道:“老大,你……”话音未落,常青的身影已经人际渺渺。   “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尤物”,奔跑在寒夜常青心里想着,寒风猎猎,却挡不住他内心的灼热,此时那悲壮的“易水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想着胜利归来之后,怎么折腾他的“小可人儿”,他的“小宝贝”太招人疼惜了,今日竟然能允许他那么做,他好想把她细细地折叠起来放在胸口带走哦……   可人儿,你等我……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里之外,“可人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手指,敲着漆面的桌面,神情又温柔又亲切,道:“李兄弟,我这制毒高手,可是你亲口封的……”   方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正眼泪汪汪地求饶道:“谢姐姐,我招,我什么都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可人儿忽然一笑。   …………   男人的真爱是什么样的呢?   是泼出身家性命,不惜千刀万剐,把她置于安全的背后,给予她,安稳的最好!   所以风萧萧兮易水寒?   谢大小姐用长长的指甲把茶盏弹得“叮当作响”——   “开什么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等诗句引自《诗经》   ☆、第128章 盛开   若言女子如花,什么时候,会盛开呢?   安姑姑敞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凉得她打了个寒战,她呵了呵手,跺了跺脚,走了出来,厚厚的积雪被她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走到院子角落,拿起笤帚,一下一下地扫了起来……   这是她在宫外买的小院,没有丫头,没有婆子,没有奴婢,甚至安太傅家也毫不知情,在这最隐秘的地方,她可以自由地怀念,自由地怀想,自由地……后悔。   雪花飘洒的太快,地上扫起来的积雪,很快又被覆盖,她放下了扫帚,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六瓣飞花,多年前,同样的雪日,安家大小姐去华阳山上香,车舫因为积雪滑出了断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崖而亡的时候,一个怀抱抱住了自己,身上没有华贵公子的麝香,而是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淹没了自己……   自己因为惊慌与恐惧,紧紧抓住那有力的胳膊,葛布的粗粒摩挲着自己的脸,擦得她生疼,可是她什么也不顾,只紧紧抱着,不管是男是女……   男人搂着她的身子,宛如大鸟一把在断崖上飞驰,很快,就攀上了崖头,众人涌上来哭做一团,她急切地想去寻找那人,谁知他只给自己一个修长的背影,便渺渺不见……   她回去就害病了,人人都说她是吓得,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什么,女人如花,经过绽放,便再也无回头,她拼命思念,思念那气息,那背影,那不同于她世界的点点滴滴……   没想到一年之后意外重逢,端午节里,安家意外地雇了他的船,他站在船头,打着赤膊,安家大小姐正低着头,从船板上迈步,忽然嗅到了那气息,便是惊天霹雳……   爱,是惊天霹雳,揭开了一年前那一幕,安家小姐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那船夫,他却没有看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摆弄船桨,深邃的五官,坚硬的下颌,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沿着古铜色的胸肌滑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眼眸如海,她忽然浑身发抖……   她象一年前那般发烧了,双颊通红,双眸发亮,在船舫里像个疯子似得乱走,终于在夜深人静里爬出船舱,见他正在船头迎风而立,没有佩刀,没有挎剑,却气势逼人,那个世间,她不能理解却喜欢的世间,她想,她不知,她提着裙子,踉跄了几步,终于张了张口,道:“壮士,你还认得我吗?”   许多年后,安姑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那句话,她悔,还是不悔?   结论是,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一段诡异的传奇开始,太傅家的大小姐,与江湖鱼水帮的欧阳舵主,完全不同世间的两个人,在疯狂的偷恋里彼此超度,只是造化弄人,结局却是两败,及笄的年纪,安家给她订下了亲事,她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脸忽然变得通红,他抓住她的手,说要“私奔”,“逃走”,她本来是同意的,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怕了……   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没有勇气去接纳一种新的生活,她怕……   这种迟疑终于让他被安家捉住,安母气得病倒,太傅知道之后,是说了一个字“打”,穿了琵琶骨的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当她亲眼见他被打断了双腿,扔到了他们相识的那条河里时候,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多日之后,醒来,面对着试图说服她不要自杀,不要给安家丢脸,要改过自新的说客,她只说一句话:“我要入宫,做姑姑。”   安家的所有一切,让她生厌,可是她是安家的人,这是脱不了这宿命的重负,便只能入宫,在夹缝里得暂且的喘息。   然后……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娇艳如花的安小姐,变成了现在精明强干的安姑姑,宫里头的尔虞我诈,与森严的规矩,已经打磨了少年时候的锐气,可无论怎样,她依然不肯忘记,执着地不肯忘记,安家知道她在宫里头混得不错,曾经数次传递消息,请她帮助安家的其他女儿入宫为妃,可她一直淡淡的,即使偶然离宫,也不肯回安家。   她是恨,更多的是恨自己,漫长的寂寞,孤独的人生里,足够留下的是记忆的惩罚,让她徘徊在那个生死迟疑的时刻自悔,若是果决一些,若是没有放手……   安姑姑抚摸着沾满雪的花枝,光秃秃的,就像她的心,她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正要雪堆清理干净,忽听到院门响动,警惕地道了声“谁?”   “我……”女子,恍惚里熟悉的声音。   安姑姑迟疑了下,揣着匕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见是一位面生的女子,体态微丰,脸色焦黄,五官普通,只一双眼眸亮如星空,不由诧异道:“你……”   “安姑姑,先让我进来。”女子一笑。   或许是这样诚挚的笑容,让安姑姑放松了警惕,她迟疑地让开路,那女子提着裙子走了进去,站在院子里,望着溜着墙壁的梅花,盛开艳艳,就像是,像是她刚离开的地方,可是却又有些不同,她的院子还有别的花,这院子里却只有梅花,并且不象正常梅花在应景的季节里那般丰枝叶茂,而是有些……   有些瘦弱,枯萎了许多,似乎是主人刻意而为。   “你是……”安姑姑的声音冰冷起来,在这人心惶惶的乱世,能探查到她的私密之地,这可不是好事。   “安姑姑。”那人背着身子,抬起手臂,折腾了许久,转过身来……   “谢娴?”安姑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你……谢家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是”,女子轻轻道:“可是我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安姑姑见是谢娴,松了口气,推开正门的房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回头道:“进来吧。”   谢娴在外面跺了跺脚,提着裙子走了进来,见这屋子里乃是通常的三间摸样,房间里物件虽然简单,却十分精致整洁,正房的中间烧着暖炉,把谢娴靴子上的积雪都烤化了,流了一地的水,谢娴有些不好意思,道歉道:“安姑姑。”   “过来坐。”安姑姑似乎一点不介意,指了指正堂旁边的东坡椅。   谢娴迟疑了下,走过去,坐下,不一会儿见安姑姑端着茶从内室走出来,一股沁人心魄的茉莉花香铺面而来,谢娴忙站起来道:“不敢劳驾姑姑。”   “远到是客。”安姑姑淡淡笑着,不知为甚,谢娴的到来,让这孤单的院子,忽然染了生气,她很喜欢。   两人心照不宣地分宾主落座,安姑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说吧。”   “我要入宫,安姑姑。”谢娴伸出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人皮面具,道:“我要入宫。”   安姑姑淡远地笑着,隔着茶香云气,那风韵犹存的脸庞,显出一丝恍然。“听说谢家大小姐别常指挥使所救?”   谢娴脸上一红,点头道:“是。”   “谁知皇上突然命令常指挥使入宫做侍卫,谢家返乡归老,”安姑姑敲着桌子,意味深长藐着谢娴道:“我还以为这会是一段佳话呢。”   谢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道:“既然有求于安姑姑,也不瞒您了,常青……是我相公,他入宫是被迫的,我要入宫救他。”   安姑姑正在抿茶,听了这话,一口喷了出来……   “你……”安姑姑连声咳嗽,谢娴忙过来给她捶背。   安姑姑好容易止住咳嗽,用帕子擦着嘴,道:“你这是……”   “我要入宫,救我相公。”女子脸上静静的,语气并不慷慨激昂,却让人更见决心。   安姑姑咳咳了两声,抬头望着那女子,她神色安静,身子挺得笔直,眼眸点燃的,正是自己多年前的那种火焰,却更加闪亮,更加一往无前,安姑姑忽然想笑,摇头,摇头,她飞蛾扑火,死了一次,可不想见到别人再这样……   何况这是什么时候?新皇已经彻底疯狂,宫里头人人自危,巴不得找个机会逃之夭夭,她也是因为老资格,又因为太后……所以才……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安姑姑忽然有些好奇。   “因为太后。”女子十分干脆道:“安姑姑不会坐视太后如此。”   安姑姑脸色巨变,眼眸中闪出几分阴狠之色,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谢娴静静道:“我只知道安姑姑不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   安姑姑的脸上风云电掣变幻了许久,笑道:“果然不愧是谢娴。”   大局待定之后,瑞王终于对太后下手了,他对皇族似乎有种异样的仇恨,连帮他登上大位的太后也不肯放过,安姑姑在察觉之后,便主动投靠了瑞王,并建言,太后为天下之重,若是登基之后就驾崩,实在有损新皇声誉,便让她来亲手圈禁太后。   瑞王开始也不信她,不过亲眼见到安姑姑给太后下了瘫痪药之后,终于首肯了,安姑姑既然得了瑞王的信任,太后的长寿宫自然由她打理,并且官升两级,成了后宫里的一品昭仪……   宫里头人表面不说,暗地里都唾弃安姑姑背信弃主,安姑姑左耳听,右耳出,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早就看开了那些虚名,她知道自己奋斗是没有希望,皇族已经屠杀殆尽,除非改朝换代,只能立瑞王为君,可是她还是要努力,赵氏托孤,死易生难,她执着地要让太后活下来,要让所有该活的的人,活下来……   “你进宫有用吗?”安姑姑抬头藐着谢娴,用手敲着漆光的桌面,淡淡道:“你相公想做什么,我是明白了些,这是男人的事情,你手无缚鸡之力,入宫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与牵挂,这种事情,谢大小姐不明白吗?”说到最后,竟带了几分质疑。   谢娴长长的睫毛宛如一把小扇子,遮盖住了自己,咬着嘴唇,道:“他不知道。”他居然敢甩下自己,还以为是对自己好,哼哼……   “他若是知道了呢?”安姑姑一声声逼问得越发严厉,道;“这可不是妇人宅斗,这是战场,会死人,会有血,你扛得住?”说着,忽然攥紧了拳头,那指甲狠狠地嵌入肉里,手腕上的镯子发出轻微的响动,仿佛,是颤抖,或者期待。   “并肩战斗,同生共死。”谢娴沉思许久,抬起头,直视着安姑姑道:“姑姑小瞧我了,我从来就不是躲在男人背后的女子!”说着,目露凶光。   常青,说好在一起的,你居然……等着瞧!   安姑姑不知她在生谁的气,只“哼”了一声,指着那人皮面具,道:“就凭这?”语气里含着几分不屑,道:“谢娴,不要以为你在谢家与后宫耍点小聪明,就以为自己很厉害,瑞王若是那么容易倒下,就不会做到今日的这个位置,何况他倒下之后呢?之后呢?”说着,忽然一把拉着谢娴,眼眸里浮出几分绝望的氤氲,道:“谁可代之?”   这是她最痛心的地方,即使她有这个气力,却也找不到出口,瑞王没了,让谁来做着江山?年老体衰的太后吗?   “会找到的。”谢娴微微一笑,忽然站了起来,敞开门,从怀里掏出一物,只见淡淡的白烟直冒而上,不一会儿功夫,一个漂亮的少年从屋顶跳了下来,道:“谢姐姐……”   “他跟我一起入宫,安姑姑。”谢娴指着那少年道:“他是李元,是我相公的心腹,锦衣卫。”   安姑姑扬了扬眉,道:“你可知道瑞王养了多少死士,宫里头有多少太监是他的……“   “慢慢来。”谢娴截住安姑姑的话,直视着安姑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姑姑,你不肯放弃,为什么要说服我放弃?”   安姑姑浑身一震,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望着那少年,又看了看燃烧着的谢娴,她便是她当年的摸样,被爱情点燃的女子,只是与她的不同的是,那眼眸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恐惧,而是一往无前,一往无前……   安姑姑忽然笑了,虽然很危险,虽然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可是她决定试试,就以……   以爱情的名义吧……   不过……“生死我可不负责哦。”   大周宫哗啦啦地被打开,新皇登基大典之后,是太庙的拜祭,瑞王意气洋洋带着册封的后妃,与新提拔的朝臣新贵,向太庙走去,华贵琉璃的新服与车舫,扫着一尘不染的地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在新王朝的更迭里蜿蜒而去,一场屠杀之后,有人沉入了地狱,有人升入了天堂,很多羡慕嫉妒恨的眼眸,望向了瑞王身边的佩刀男子……   入宫之后,他的身姿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亮色,少了暗道生涯里特有的阴森气息,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在地上形成了圆润的弧线,只是依然面无表情,对瑞王不时低头向他窃窃私语的恩宠,并不怎么觉得荣耀,却也没有厌烦,只是淡淡的,没有焦距。   “皇上……“新册封的淑妃谢灵乘着凤辇赶了过来,刻意望了常青一眼,绝美的脸上显出诡异的气息,抬头对瑞王娇声道:“一会儿可就要下雪了。”   瑞王“噗嗤”一笑道:“那爱妃回来的时候,与我同座如何??”   或许都习惯了新皇与新妃的惊世骇俗言行,无论赶车的太监,还是旁边的男子,都面无表情。   “好。”谢淑妃欢欢喜喜地拍了拍手,道:“我正有此意。”说着,又深深地望了那男子一眼,其实她过来并不是要找瑞王,而是来找他,知道自己出不了宫的时候,她一度有些绝望,没想千方百计努力了这么久,竟然被瑞王反手算计了,不过……   他竟然进宫了,进宫了!   她是皇妃,他是她的侍卫,这种狗血的搭配,让谢灵激动得整夜未眠着,她很想对瑞王请求,把常青调到她的朝阳宫里头做侍卫,可是也知道瑞王再大方,也不至于会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勾心斗角地合作。   只是再怎样,常青毕竟跟自己在一个宫殿了,刻意制造碰面的机会不要太多,谢灵在后面望着瑞王与常青并肩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竟生出几分醋意,这才跑过来打扰,在她的心念里,常青忽然进宫,也许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难道自己在随身空间里对穿越大神的祈祷被允许了?   可是她不确定,常青对她虽然不像从前那么排斥,可也淡淡的,并不那么热切,她找人打听过,谢家已经返乡归老,她那个总挡路的姐姐也回到了家乡,那么……   她的机会来了吗?   追男神这种事情,没有穿越女比她做得更苦逼了,先是男神爱上了别人,再就是自己罗敷有夫,可是什么也挡不住爱情,不是吗?   谢灵靠在凤辇上,闭上眼,她有皇妃的地位,有随身空间的金手指、有宠爱自己的皇上,若是再加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主,一切都齐全了呢……想到这里,侧头藐着那英俊的男子,阳光照着他古铜色的五官上,映出的光芒不是玉色,而是铜色,这样近的距离,那强烈的不同于华贵公子的男子气息淹没而来,让她的心都要醉了……   醉了……   谢灵正昏昏沉沉之际,只觉凤辇停了下来,瑞王被扶着下了车,所有人下车,跪了下来,三呼”万岁”,瑞王快步走上了太庙的汉白玉台阶,后面的群臣与众妃分左右两部,鱼贯而入,常青则站在太庙门口,盯着每个要要进入太庙的人……   贴身侍卫……   可是……   常青抬头藐着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太监,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那有力的步伐,一看便是江湖绝顶高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侦察再三,却怎么也打听出这些太监的武功来路,他们是瑞王做皇子时候,潜伏了十几年的暗道,锦衣卫竟没有法子深入其里……   常青的眼目从那几个太监身上,又望向了端着祭品的宫女,根据密报,宫里头又进来了几个新的宫女,都是安姑姑的人,这位倒戈的安姑姑到底想怎样,常青还不是很摸得准,因此也不敢招惹——瑞王虽然疯了,却没傻,在取得他彻底的信任之前,自己不能露出任何痕迹。   不能……   常青漫无目标地望着那些宫女,看她们的姿色,在宫里头应该算是中下,从这里可以判断,新宫女们应该是安姑姑的自己人——安姑姑可不是会把自己的鲜肉,送到好色瑞王眼前的,只是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心里忽然有些着急,锦衣卫虽然在宫里头有许多暗哨,可是先前只是负责探听后妃秘事,监督后妃们的德行,如今被瑞王大扫荡似得清洗一遍,已经剩不了多少,在四面是敌的环境里,他就像失去了耳朵与眼睛……   要不……直接用安姑姑?   他眯起眼,此人沉着机智,娴静端淑,倒是有点……像他家娘子哩……   想到谢娴,常青身子微微抖动,在袖子里攥了攥拳,脑子里阴谋诡计的黑色,忽然换成了旖旎风光的花花绿绿,要说临别那场,可真是消魂啊,把自己的魂都酥没了,没想到他家娴儿还有这么妩媚的一面……   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娴儿还让不让他那么做,那种姿势,真是……   常大指挥使佩刀站在那里,浑身警戒,眼目凶恶,一脸肃然地听着太庙里神圣之音,脑海里却是……   就在对面,一个端着祭品的宫女正遥遥望着他,哦,不,应该是不经意地藐视,就迅速低下了头,打量着他的雕花回龙靴,都进宫了,他竟然还穿着那日的靴子……   宫女嘴角,忽然一弯。   作者有话要说:“卧薪尝胆”诗句引自《咏史》   王子长得太美,被坏蛋抢走了,公主准备深入虎穴,救他王子啦啊啊啊啊啊,=。=   谢谢阿金的雷雷,鞠躬~~   ☆、第129章 暗潮   常青站在侍卫房里,攥着手里的纸条,透过窗外望着那月明星稀的天空,身姿,一动不动,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倒影,会通过三层过滤,传递到黑暗的某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察觉到了瑞王背后的那个黑影,却连触角都很难抓住,触角嘛……   他的眼眸落在了天井的角落,普通人绝对察觉不出那里有什么异动,只有训练有素的眼睛,才会发现被隐秘的气息,而这一层只是最外,他眼珠转了转,从那天井又抬起,落在院子顶上的暗梁上,那绵长有力的屏息,足可以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不由攥紧手中的佩刀……   除了这个,应该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可凭借他的武功,竟无法察觉具体方位,只能凭借战斗的直觉,感觉他的所在……   常青的身子忽然动了动,迈着坦然的步伐,推开了门,走出了院子,向皇宫深处走去……   气息在周围悄无声息地飘过……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步奏坦然,安稳,宛如白日摸样……   忽然之间,耳朵一动,那个人,那个最厉害的潜伏者,动了!   他的脚步越发有力,在每个脚印上都踏出深深的痕迹,只是步奏依然没变,每个起落,都是一个姿势,一个方向,一种方向……   大风吹过,哗啦啦树叶作响,风起云涌,吹起皇宫里的红砖绿瓦里的碎屑,飘落到了帽子上,就在这瞬息里,风驰电掣一般,三人交换了位置,对他形成了新的包围,虽然快如闪电,虽然风声掩饰,还是被常青察觉到了,他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一股杀气从他身边蔓延开来……   高手对决,杀气是掩不住的!   三人迅速又跳换了位置,不是潜伏的阵势,而是对敌的阵势,只待常青拔刀,便是一场大战!谁知常青忽然转了个身,一脚迈进了瑞王的乾清寝殿,门前的侍卫是他属下,行礼道:“大人。”正要传唤,被常青摆手打断,快步走了进去……   暗战忽然崩断!   谁也没想到常青这个时候会去皇上那里,想起新皇的龙阳之兴的传闻,三人不再敢跟了,黑暗之处传来低低的呵骂……   常青并没有走到里面,而只是站在寝殿的穿堂,大风吹起他的黑发,月光扑撒在那英俊的面容上,只是一片又一片面无表情……   风吹着枯枝哗哗作响,一只猫轻手轻脚地落在皇宫的围墙上,肉垫的爪子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只是依然能听到它几不可闻的呼噜声,常青忽然凭空而起,悄无声息地踏着它的头颅,猫猫只觉头忽然一沉,睁大了眼睛,“喵”了一声,正要炸毛,那影子已经不见踪迹……   “安姑姑确定没有人跟着?”常青见到安姑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虽然跳下围墙之后,他已经侦察再三,并找人做了防护,依然不太放心。   安姑姑忽然藐了藐身边那宫女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确定没了,被人连施三计,设法引开了。”   “哦……”常青见安姑姑望着那宫女,皱了皱眉,指着那宫女道:“她可靠吗?”他不知道这么秘密的事情安姑姑还带着人来,眼前的女子脸色焦黄,五官寻常,身材圆润,低着头看不清眼眸,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出彩。   安姑姑点头道:“放心,绝对可靠。”说着,伸出手,道:“合作,需要诚意,常指挥使,我先拿出我的”她的声音放得越发低了,轻轻道:“太后是我毒的,可是要让她活下去,只能用这法子,那药,是可以解的,但是她已经风烛残年,即使有势力,也被皇上扫荡得差不多了,对了,皇上之所以宠爱淑妃,是因为淑妃答应弄一件东西,这东西淑妃其实已经到手,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给皇上,皇上没有这个,恐怕一直会言不正名不顺,所以两人之间,亦是明争暗斗,只是没撕破脸。”   常青眯起眼,沉吟了下,道:“我说我的,皇上背后还有人,那人控制一批高手,此人心思缜密,心狠手辣,我跟着皇上这么多时日,只能察觉他的存在,却无法发现他是谁……”顿了顿道:“只有除掉他,才能斩草除根,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常大人的意思,是要一举歼灭?”安姑姑忽然又望了身边那宫女一眼,宫女始终一动不动,低着头。   “是。”常青沉吟道:“他们大约有一百人左右,个个是绝顶高手,只能设计擒之,在这之前,得先找到那个人……”   安姑姑奇道:“常大人一直跟着皇上,竟没发现那人是谁?”   “没有。”常青脸色有些难堪,道:“他武功高到我察觉不到所在。”   安姑姑“嗯”了一声,拍了一下手道:“那就这样,常大人负责找那人,我这边……负责找到淑妃手里的东西。”   “好。”常青见安姑姑一下抓到了要点,暗中佩服,道:“那就如此……”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竹筒,递给安姑姑,道:“传递消息容易出错,姑姑把这个拔开,向上一捅,我就能看到,”说着,指着这几个竹筒,道:“这个表示酉时,这个表示未时,这个表示子夜……”说着,又看了看这地方,道:“这地方不能常来,下一次要换地方。”   安姑姑拿着这些竹筒,心道果然锦衣卫门道多,忽然想到自己的老巢就是长寿宫,便道:“要不去长寿宫如何,那里都是我的人。”   常青“嗤”了一声,道:“姑姑不会武功,所以看不到,长寿宫周围怕是埋伏了不下十位高手。”   安姑姑脸色一变,忽然望了那宫女一眼,喃喃道:“怪不得……”忽然转了话头道:“这也是皇上肯放心的原因?”   常青不答,俊脸与暗影渐渐融为一体,淡淡道:“皇上疯了,也许……与那人也有关。”   安姑姑“嗯”了,沉思道:“也不知什么人,竟如此疯狂,竟象与朝堂有仇似得,看着不像要□□,仿佛是要报仇。”   常青摇头,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姑姑回去吧,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不用。”安姑姑抿嘴一笑,道:“既然能甩掉那些人出来,自然能设法回去。”   “好。”常青点了点头,看着安姑姑与那宫女转过身,向屋子外面走去,忽见那宫女伸手在安姑姑的手里划动着什么,安姑姑又转过身来,走到常青跟前道:“常大人,还有一事,我忘记了,这宫里头即使成了,也不行,皇上的势力已经深入军中,一旦反复,天下必乱。”   常青脸色一变,淡淡道:“知道了。”顿了顿道:“靖毅将军还没死,我来想办法。”   安姑姑这才点头,带着那宫女放心离去。   方才的举止,常青看在眼里,很明显,那话就是宫女点醒的,那么……这宫女到底是安姑姑的什么人?难不成是安姑姑请来的智囊?看那宫女面色木然,倒象个乔装了的,难不成……是个男子?不过,此人应该是友非敌,算了,先顾不得她了,常青转过身,慢慢向前走去,越走越快,渐渐走到了黑暗之处……   “老大……”   “说!”   “折损了三个兄弟,已经查出来了,长寿宫有八位招子,三位亮招子,五位暗招子,一等身手。”   “知道了,继续查。”   “是!……老大,那几个跟着你的,要不要……”   “没有我的命令之前,谁也不许跟他们直接动手!那几个,你们别管,另外,派人去靖毅府保护将军。”   “是!”   “咳……谢家有消息吗?”   “李元说一切安。”   “知道了。”   常青从暗影里走出来,拐了个弯,向侍卫房走去,满脑子都是“一切安”三个字,月色如华,这样美丽宁静的夜,是每次血腥归来的注脚,只是这次却不同,因为有了羁绊与牵挂,一草一木便不再空寂,而是热烈的,世俗的,暖暖的……   风声……暗哨……窥探……三人的包围又淹没而来。   常青却仿佛一切未闻,推开门走了进去,关上门,放下佩刀,脱了外袍与靴子,躺下闭上了眼,谢娴的影子扑面而来,如玉的脸染了红艳的羞涩,刚洗了的头发湿哒哒地打湿了肩头,周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月白牙的罗衫掩不住……   常青忽然翻了身,横梁上潜伏者以为他要出手,正全身戒备,忽见神色威严的常指挥使,猥琐地抱住枕头翻了个滚,乱啃一气道:“可人儿……”身子一歪,差点从横梁上掉下来!   风起云落,隔着宫院深深,那“可人儿”正站在案几前,手里捏着药瓶,倒在清水里,晃动的波光映着她木然的面容,眼眸里却闪烁着亮光,与那波光粼粼,融成了一片,形成诡异的潋滟……   “姐姐,我终于可以穿女装了,可是,为啥让人家擦那么多黄粉啊,多难看,呜呜呜。”不远处一位宫女正对着镜子嘟囔道。   “嘘……”谢娴轻轻道,又向窗外望了望,低低道:“我们现在还显不出,不过也要万分小心,今日出去,我都没想到安姑姑身边有那么多眼睛。”   “姐姐想怎么办?”李元把脸洗了,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喃喃道:“八个人呢。”   “你怎么知道?”谢娴转过身来。   “刚才暗道上的看到的,锦衣卫有独有的暗语。”李元伸手把那铅粉盒子打开,在脸上涂涂抹抹,道:“这个才配得上人家的天生丽质……”   谢娴不答,抚摸着药瓶,道:“八个啊……”想起常青说的“一举歼灭,之前不得打草惊蛇”的话,忽然把那碗一推道:“这药不能用了。”   “为什么?”李元转过身,瞪大了眼睛,道:“谢姐姐,这可是我好容易弄到手的。”   “需要更好的。”谢娴决然道:“更有用的。”   “什么有用啊?谢姐姐。“李元打了个呵欠,爬上自己的床,滚了滚,道:“你还不睡啊。”   “苗疆有一种毒……”谢娴的脸隐藏在黑暗之处,阴沉沉的语气让人头皮发麻,淡淡道:“这个不劳李兄弟操心,我来想法子,谢府曾经与那些西域商人打过交道,只要安姑姑再出宫一趟……”   夜深人静,隔着屏风,李元听着谢娴沉睡下来的呼吸,却吓得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许久,终于明白,当时之所以背叛了老大,招供了所有东西,是有原因的,有原因的啊,老大你虽然凶,可是跟谢姐姐一比,那叫……秒杀啊!   对不起啊,老大,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只能投靠比你更厉害的明主了,呜呜呜,谁让你的抽筋剥皮不如谢姐姐的一碗粥哩,是吧是吧……   谢灵这阵子十分不爽快,因为日子过得与她想象的不一样,瑞王虽然性情散漫,却也不至于要完全破坏宫规的地步,常青只是在瑞王身边值勤,也就是被瑞王召见的时候能见到一次,平日根本连见都见不到,不要说……   她逡巡了许久,想着要不要直接开口,让瑞王把常青调到自己的朝阳宫,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口,瑞王虽然有求于己,虽然对自己并无情意,可也不能侮辱作为男人的尊严,只是相思比日长啊,她在殿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一日正在御花园闲逛,抬头见一个女子带着一群宫女遥遥走了过来,正是入宫被封为端贵嫔的醉花楼。   看到醉花楼那一脸肃然,谢灵就想笑,瑞王得多XX,才召一个青楼女子入宫,还给她改名换姓,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好歹没丧心病狂地封妃,不过这也够笑话的了,她抿嘴笑道:“醉姐姐这是去哪儿?”   “淑妃娘娘……”醉花楼听到谢灵称她旧称,脸上一白,沉着脸向谢灵行礼。   谢灵笑道:“不敢受醉姐姐的礼,本宫跟您可不是一样的人儿。”说着,低下头望着醉花楼惨白的脸,多日的郁闷终于一扫而光,轻蔑地撇了撇嘴,转身带人离去。   醉花楼跪倒在哪里,好半晌才被身边的宫女扶了起来,“主子,你别跟这种人计较。”宫女是从前就服侍醉花楼的丫头,名唤浣儿。   醉花楼怔忪半晌,咬了咬嘴唇,看着这花枝叶蔓,也没了兴趣,转身回了自己的庆丰殿,晚饭也不肯吃,只坐在那里发怔。   浣儿是知道她心情的,遣散了众人,劝道:“主子,你如今是皇上的人,谁敢再提那些有的没的?也就是哪个淑妃,宫里头都知道她是个跋扈的,没什么本事,也不过仗着一张脸,谁肯搭理她,连皇上对她也不过是面子情,从来都没在她哪里留宿过,主子何苦跟个蠢人生气?”   醉花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喃喃道:“我知道是瞒不过的。”   浣儿听了这话,心里恨谢灵多事,勾起了醉花楼的心结,眼珠一转,道:“主子,你要是气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醉花楼奇道。   她只不过是个贵嫔,谢灵却是四大主妃之一,两人地位可谓天差地远,能有什么法子?   “我听说,听说……”浣儿的声音放得越发低了,道:“我有个姐姐是在淑妃娘娘殿里头伺候的,听说淑妃娘娘几次念叨,想调常指挥使到她哪里呢。”   提起常青,醉花楼的心头忽然乱跳起来,其他人她不懂,常青却是她瞩目了几年的人物,对于他入宫,她都觉得……觉得……   “你要说什么?”醉花楼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   “我的意思,想法子让她与常指挥使相遇,然后看她怎么作死,皇上再怎么宠她,也不可能允许……”浣儿的语气里忽然变得恶狠狠的,青楼里的明争暗斗也不少,谁也不吃素。   醉花楼摇头道:“那岂非害了……他?”   浣儿跟着她许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道:“常大人就是看上主子,也看不上她,只不过让她露个丑罢了,主子既然明白常大人的为人,也知道常大人不是个糊涂的,应该不会发生什么……让皇上受不了的事情。”   醉花楼不说话了,只望着那雕栏玉砌的花梨木窗棂,阳光暖暖透进来,却照不到心里,当她听说常青进宫的时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谓还是懂他的,没想到他会……除非……这种“除非”随着这些日子以来,变得更加确定,所以她躲得远远的,远远的……   苦恋过的心,经不起太多磨砺了,她软软靠在贵妃椅上,闭上眼,很多时候,很多次,当她知道自己失去他的时候,她问自己,若是她的家没有败,若她还是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他会不会象对谢娴那般,一往情深地爱上自己?   她见过谢娴一次的,那样的端庄娴雅的影子,她自谓也可以做得出来,甚至比她做得更好,所以……   人生西风悲画扇,恨不相逢未嫁时?   “姑娘?”浣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让我一个人静静。”醉花楼闭着眼,恍惚里,眼角渐渐渗出泪花。   浣儿咬了咬嘴唇,静静退下。   经历不能重来,醉花楼知道自己这样拼命的假设,是多么多么的傻,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自从那一日,她就反复地比较,反复地怀想,若是自己依然是官家女,与谢娴比起来,到底差在哪里?若是常青遇到了自己,会不会象对谢娴那样呢?   会不会呢?   她咬着嘴唇,捏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哗啦啦”作响。   精明能干?她也不差的,在青楼那种地方,混到出人头地,要比在后宅里困难得多,她也可以的……   贤良淑德?只要常青肯娶她,她自谓会比任何妻子做得好……   美貌多才?这个更不可能,倾国倾城貌,绝代倾城色,谢娴虽然长得不错,跟她却没得比……   若是说到诗书礼仪,又有谁比得上色艺双绝的醉花楼?   唯一差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可是,若是没有了呢?   醉花楼捏着那镯子,死死捏住……   差在哪里呢?   阳光的金色渐渐变成了玫瑰色,醉花楼忽然睁开眼,道:“浣儿……”   浣儿走了进来,道:“主子。”   “就按你说的做。”斑斓的光色在醉花楼绝美的脸上映出琉璃的潋滟,显得晦暗不明,“试试吧。”   “是。"   谢灵因为羞辱了醉花楼,心里终于觉好受了许多,第二日闲暇无事,想起太后久病未愈,便去探望,安姑姑笑脸相迎,道:“我就说嘛,淑妃娘娘是最念旧的。”   “还好。”谢灵嘻嘻一笑,她其实是心里有疑惑,都说太后是安姑姑下毒倒下的,可是平日看来,安姑姑倒是对太后最忠心的,所以她有些怀疑……   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太太,此时已经焦黄枯萎,人也瘦成了一把骨头,谢灵皱眉道:“是不是吃不下饭?”   “是。”安姑姑站在那里,道:“自从上次病倒之后,就再只能进些稀粥了。”   谢灵点了点头,望着气游若丝的太后,也有些唏嘘,道:“没想到太后没几日竟成了这幅摸样。”   “是啊。”安姑姑不动声色道。   谢灵见满屋子药气,觉得十分不爽快,便起身道:“既然太后说不了话,那我先走了。”   “恭送娘娘。”安姑姑道,谢灵点了点头,带着宫女跨出殿门,忽然在余光里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心头一跳,“喂”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谢灵瞪大了眼睛,见其五官寻常,面色焦黄,身子臃肿,这才吁了一声,道:“吓我一跳。”说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么离谱的事情,自己竟然看错了,难不成傻了?正一边瞎逛,一边忖度,忽见一个影子窜了过来,被一个宫女一把揪住,道:“你作死,冲撞了娘娘!”   那太监跪下来,捂着脸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谢灵却也不介意,揪着一朵花,闲闲问道:“你这么慌里慌张的,是去哪里?”   “是这样的,娘娘。”那太监叩头道:“皇上在西北面修盖长青宫,让指挥使大人过去监工,拿错了卷图,正要奴才拿过去哩。”   “哦?”谢灵听了这话,心中一动。   ☆、第130章 调戏   “你吃醋吗?谢姐姐?”有一日,李元终于忍不住问,这个问题纠缠好久了,若不是危机四伏,他几乎要夜夜蹲守在瑞王寝殿外,看是否真的有老大的春宫戏,呃……若是有的话,可太好了,太好了!   不远处的女子放下手中的药罐,在清波涟涟里净了手,擦干之后,忽然觉得这手白净得显眼,走到梳妆匣前抹了黄粉,这才笑着回头道:“吃什么醋?”   “这个……那个……据说皇上看上了老大貌美如花?”李元偷窥着谢娴的脸色,几步到了窗前,准备一有不对,逃之夭夭。   谢娴抿嘴,道:“当然不。”说着,抬头望着案几上药罐,黝黑的漆光里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李元见她看着那罐子,也去看那罐子,可只看了一眼,就让这位杀过人的少年吐了……   “哇哇,这是什么,吓死了,吓死了。”李元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谢娴见他小脸煞白,知道他是真的怕了,走过去,把那罐口封禁,幽幽道:“还不是时候,你别怕。”说着,提起罐子,放在了自己床底。   “姐姐果然有制毒天赋。”李元感叹道,“真应该投靠四川唐门,好生学学,江湖第一毒妥妥的。”   谢娴“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天色,道:“时候了,李兄弟,咱们去吧。”   “这么早啊……”李元在床上滚来滚去,嘟嘟囔囔道:“出去好麻烦……”   “这次不用甩眼睛。”谢娴面上静静的,抬头望着窗外,皇宫里头的屋顶都是五彩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出尊贵的斑斓,知道那人就在咫尺,不想念是假的,不过……   “走吧,李兄弟。” 她叹了口气道:   李元站了起来,正要推门,忽听谢娴道:“你还没擦黄粉呢。”   李元回头撅起小嘴道:“谢姐姐,人家好容易穿一次女服,怎么能这么狼狈呢。”   见谢娴一言不发,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只得过去把黄粉擦在脸上,嘟着嘴道:“这总行了吧。”   “好。”谢娴仔细望了半晌,忽然问道:“今日门口埋伏着几个?”   “两个吧……要不就是三个。”李元歪着头,因为不能扮美,说话有些赌气,道:“整日被他么盯着,烦死了。”   “很快就不用烦了。”谢娴嘿然道:“走吧。”说着,率先推开了门。   冬日的暖阳扑撒在自己身上,不知为甚,虽然处在漩涡之中,她却觉得心中安稳,甚至兴奋,战斗让她浑身充满了活力,危机让她充满了的斗志,迈着稳健的步伐,在四处杀机里,她会感受到自己最深刻的存在,存在……   “谢姐姐……”李元走了上来,靠着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跟老大……很像。”   “哦?”谢娴扬了扬眉,抿了抿嘴。步伐走得越发快了。   “所以,应该不会吃醋的吧……“李元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   谢灵这一日早早就起来了,昨日与瑞王说好了,要去看看新建的长青宫,吃过了早食,便打扮一新,向长青宫走去,一路上无心折花问柳,径直前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新建的宫殿前,刚刚搭好的架子,看不清太多,只是觉得工程浩大,时日长久……   “长青宫,长青宫”谢灵站在巨大的建架前,口里念念着这名字,嘴角忽然浮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容。   长青宫?常青,她这是要跟皇上成情敌的节奏吗?   正想着,见里面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一品女官昭仪安姑姑,满面堆笑地行礼道:“淑妃娘娘来得倒早哩。”   谢灵嘻嘻一笑道:“过来逛逛也好。”说着,看着安姑姑后面的几个人,道:“姑姑挑人也忒不会挑了,也不挑一些好看的,虽然做宫女的,也太差了,看了影响胃口啊。”说着,盯着其中一个宫女,那宫女见她眼目射过来,低了头,闭合的眼脸看不清太多表情,只是……   谢灵蹙了蹙眉,不知为甚,她总觉得有些熟谙,可是仔细看去,又觉得哪里都不像……   安姑姑可不希望她认出那宫女来,岔开话头道;“娘娘来得倒也巧了,常指挥使也说要过来……”   谢灵一听“常指挥使”几个字,迅疾吸引了主意力,眼珠转了转,道:“那安姑姑忙吧,我随便走走看看。”说着,也不待安姑姑多说,就向宫殿的深处走去,这宫殿分三部分组成,前殿,中殿,后殿,中间则又花团锦簇的花苑点缀,谢灵走到中殿的台阶上,觉得差不多了,对身后的宫女太监,道:“这地方倒是大,赏你们随便逛逛。”   自古以来,后妃出行,没有把下人完全遣散了,还让他们瞎逛?   宫女太监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知道淑妃娘娘又开始犯古怪了,也不开口劝,皆默默散开。   谢灵快步走向了那花丛之中,见那花苑十分大,种植的草木也十分茂盛,心中越发得意,停在一棵杏花树下,把那枝子恶狠狠地弯了起来……   常青今日一起来就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道哪里不好,总之觉得不大好,他洗了把脸,一抬头,见墙壁的老黄历写着“大凶,不宜出行。”越发觉得晦气,沉着脸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暖暖,带着冬日的凌冽,挂在他的脸上,忽然感觉潜伏的三个人似乎少了,哦,白日他们向来是少的,常青嘴角弯了弯,向乾清殿走去……   殿前匍匐着十几个臣子,几个锦衣卫正在围着一个臣子打棍子,太监站在旁边高升呵着“一、二、三……”   常青皱了皱眉,在殿外站住了。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道:“常大人,这边。”   常青从偏门进去,见新皇正坐在内间的龙座上喝茶,面上带着几分气恼,见了常青,道:“你瞧瞧他们是些什么人,朕的私事,也由他们来管?”   常青不知端底,默默无语。   瑞王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哼了一声,把茶盏放下,道:“你不用替他们鸣不平,他们的折子里还提过你呢。”   “哦?”常青扬了扬眉,他跟文臣是死对头,在那群老古董口里,应该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   果然,瑞王“噗嗤”一笑,继续道:“说你进宫,乃朕的失德,说朕大兴土木,说朕召倡入宫,就差骂朕为桀纣之君了。”说着,抿着嘴,死死盯着常青。   这样俊朗的面容,虽然吃不着,每日看着,也算赏心悦目,只是……吃不着吗?   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美人要这样桀骜,才能更有味道,想到这里,忽然想起”长青宫“来,道:“你今儿再去瞧瞧长青宫,我一会儿子……你先去吧。”   “是。”常青低低答了一声,躬身退下。   刚刚从殿门走出来,额头上的汗忽然滚落而下——就在方才,在那瞬间的杀气里,他忽然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但他始终没有抬头,而是静静地站在廊檐下,清风吹起他的长发,把那帽翅吹得瑟瑟发颤,那张俊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眼眸微收敛,仿佛在闭目养神,一步步,一步步……   一层防护,在屋内的死角之处;   二层防护,在房屋的顶端;   三层防护,在门口的,离自己最近的两个老太监,四层防护,殿外二十米之内,五层防护,沿着殿门的四角,六层防护,墙边一溜的弓箭手,只要有人作难,立时变成刺猬……   常青迈着缓慢的脚步,向殿外的长廊走去,头也没抬,眼眸也没动,轻轻拐过长廊,拐角上站着那个老太监,老态龙钟,还不是咳咳两声,仿佛病弱不堪。   八层防护,就是这个吧……   好厉害,好专业,好精密的布置!   常青心中感叹,即使他来布置防护,也不过如此了,并且他还真未必能从锦衣卫里找出那么多一等一的高手,那人到底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控制了皇上难不成要做皇帝?   比锦衣卫都厉害……   锦衣卫的首领……   听说新去的欧阳倾是个狠辣人物,刚刚入职第一日,便以高超的武功震慑了全司——男人之间,实力为尊,居然很多人开始向新老大靠拢,瑞王分裂锦衣卫的计划,要成功了吗?   常青嘴角浮出几丝冷嘲的笑容,人疯了不要紧,聪明的疯子才可怕,瑞王疯得这样厉害,偏生在癫狂中又处处透着埋伏,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瑞王的以进为退,想把所有想反对他的势力激发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又或者是黑暗中那人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   没关系……   一只枯叶被风吹到了他的脚下,被他踩踏得“咯吱”“咯吱”做声,墨黑的长发偶尔被风吹到了前端,轻轻地拂动着那硬朗的颌线,因为入宫,皮肤不像从前那般发散着古铜色的光芒,而是圆润白皙了许多,双眸因为隐藏了暗沉,也不像从前那般凌厉,只有那紧紧握着的佩刀的双手,依然骨节楞楞,保持从前的力度……   好久没练手了呢,他望着一路的花红柳绿,茫茫地想,刀再不磨就要生锈了……   常青拐出长廊,下了台阶,走出□□,又穿过十几处宫墙,望着那处处布置的陷阱,忽然有些心痒,要不拖出来一个练练手?这里不像北镇抚司那样有练武场,再不打架他要锈掉了!可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瑞王目前对自己,全是试探,稍有不慎,就……   算了。   他吁了口气,与其找人打架,还不如想念娴儿呢,想到谢娴,他的眼眸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周围的花枝蔓叶,皇宫的冬日,也是盛开艳艳,娴儿象什么花呢?   常青伸手一佛,袖中就多了一朵梅花,他捏着梅花,想起那个院子的窗外外面,正好盛开着一株梅花,那日的早晨,他是如何心里惴惴,千方百计,想把娴儿摁倒在窗户下,让梅花映照着那白玉……   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显出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闭上眼,许久才缓了过来,正要睁眼,忽听不远处,安姑姑的声音道:“常大人。”   常青浑身一震,睁眼见一群人正朝自己走来,“嗖”地站到了旁边的花丛里,用树叶挡着自己半身,道:“安姑姑。”   安姑姑正站在殿前迎接常青,以为他要走过来,谁知他忽然钻到了旁边的花丛里,一时莫名,回头望了望,见李元对自己挤眉弄眼,谢娴则神色静静,低着头,对常青的一切仿佛未见,其他人则是一脸莫名,不知常指挥使搞什么鬼。   “常大人?”安姑姑吓得不敢上前了,远远站着,道:“皇上派您来看长青宫的吧。”   “是。”常青一脸严峻,冷冷道,却依然没有出来。   安姑姑不知该说什么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青脸上的红润,难不成是常大人尿急?可是……这也太……   她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常青已经慢慢走了出来,脚步缓慢,身子微微晃动,道:“皇上让我来看看。咳咳咳咳。”   李元听到常青尴尬的咳咳声,拼命咬着嘴唇……   “那好。”安姑姑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拿眼藐着那花丛,看起来也不象能掩藏身形,又直冲着正殿,常大人怎么找那种地方解手?难不成这是锦衣卫积年的恶习——随地大小便?   她虽然已经脱离安家许久,骨子里还是贵族脾气,对一般都是平民出身的锦衣卫抱有固有的偏见,见常青如此,面上不显,嘴角却撇了撇。   常青因为方才的事情,有些臊了,大步向前走去,很快就进了殿内,见安姑姑等人没来得及过来,正抬头打量里面的横梁雕木,见一个小宫女遥遥走了过来,低低道:“常大人,请跟我来。”   常青一怔,眯起了眼。   那小宫女也不待他答话,转身就向里走去,常青迟疑了下,终于跟了过去,长青宫是从里面向外建,越向里走,越发雕梁画柱,小宫女走出了中殿,向左首一拐,沿着游廊下了台阶,向花苑深处走去。   常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样愚蠢而又不知死活的套路……   穿过一个游廊,果然,一个绝美的女子站在桃花树下,穿着一色的耦合流仙衫裙,绝美的面上显出几分傲然,还有几分期待,手里攥着一支桃花,正眼波脉脉地望着常青。   常青额头一跳,猛地低下头,行了个宫礼,道:“拜见淑妃娘娘。”   谢灵见他如此,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不过从前都是仰视,如今他为了身份地位也要拜倒,是不是可以说明……   “罢了。”谢灵咬了咬嘴唇,道:“常青,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进宫了?你不是迷上我姐姐了?你又把她厌了不成?”语气又娇又媚,又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常青的额头跳得越发厉害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若说他这辈子最讨厌什么人,遇到谢灵可算是找到了正主!骄傲、蛮横、愚蠢、不知死活,自私自利,对于一个靠努力奋斗到今日的人来说,这是他最不屑的气质,他最瞧不起那些凭借父荫的公子哥,每次遇到这种公子哥作恶,总有办法让他们挂彩,若是查不出来的话,说不定打个暗伤,让他们残废一辈子……   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   可惜谢灵并不知道,见他低着头,巧笑嫣然道:“你怎么不说话?”说着,把那花枝放在自己脸庞边,美人如花,她却比花更美,她相信是个男人都会动心,何况常青是男人中的男人……   其实说起来,她也不是傻到没边,这里毕竟是皇宫,她也是皇上名正压顺的淑妃娘娘,倒也不至于直接勾搭常青,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又仗着有随身空间,不太把古代世界放在眼里,因此胆子就越发大了,此时一双妙目微微低下,秋波频频,望着那男子。   “臣不敢违背皇上之命。”常青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把头垂得越发低了,按照他的性子,真想转身就走,这个女人虽然讨厌,却又必须容忍——毕竟他是自己老婆的妹妹,自己算是她姐夫,可是……   想起安姑姑说起那个东西,听着不远处传来轻微呼吸声,常青没有转身,而是抬头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变成淑妃娘娘,皇上定是看上了谢二小姐的美貌……”   这还是常青第一次跟谢灵正经说话,谢灵不由激动了,道:“才不是,才不是。”说着,低头看着常青的笑容,眼前一晕,道:“他想要那个印好伐!”   “什么印?”男神对自己绽开一个灿烂如许的笑容。   谢灵怔了怔,却学聪明了,哼了一声,俯下来,直视着常青的脸,道:“你要跟我谈判吗?常青。”   近在咫尺,谢灵的发丝扫着常青的脸颊,挠得常青有些痒,常青皱了皱眉,她身上也很香,可是……他微微侧过头,道:“臣不懂娘娘的意思。”   “不懂吗?”谢灵吃吃笑道:“你不懂,我就没法子了。”说着,粘着那桃花瓣,一点点从袖子掉在了常青的衣襟上……   常青忽然听到那几个呼吸声,有一个忽然变得粗重,有一个则拼命忍住“嗤嗤”声,心中奇怪,可是他依然没有动,谢灵的举止如此暧昧……这是个好机会,他急着完成任务回家抱老婆,他已经受够了这些阴暗的,没完没了的算计日子了,因此嘴角一弯,道:“娘娘要什么条件?”   “你说呢?”谢灵忽然把手放在了常青的肩头,身子放得越发低了,低低道:“我能辅佐他,也能辅佐你,常青,天下就在你我手里,你信吗?”说着,瞪大眼睛望着常青。   常青眯起眼,似信非信。   “我有……”谢灵很想在常青面洽显摆一下自己的随身空间,可是好歹又忍住了,常青是古人,他不可能懂的,“我有法宝,法器,你明白吗?”谢灵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耳语,潋滟的红唇贴着常青的耳垂,几乎要吻上了……   他是她的毒药,让她一见钟情就不能自拔,也许是因为他的容貌,也许是因为他的气质,也许是因为……他象自己心目中的“四爷”……她要醉了……   常青觉得谢灵要软软地倒在自己怀里了,一时理解不能——这是在宫里头,她是后妃,青天白日,又是在随时会有人的宫殿里,她这是……   娴儿真的没跟这丫头有仇?据说一起长大,怎么会笨成这样?还是……   常青抬头藐着那笑容,也许不是愚蠢,而是狂妄,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的狂妄!他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后倾,道:“臣……不知道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灵见常青不是“屏住呼吸,脸红心跳“,也不是“热血沸腾,XX抱住”之类的反应,而是身子向后倒,未免有些伤自尊,咬着嘴唇,道:“常青,你进宫难道真的是因为皇命?”   常青正要说话,忽听到脚步声,心中一动,沉了沉声,道:“当然,皇上英明神武,常青衷心爱戴……”   既然你绕圈子不说,那就……   谢灵“吓”了一声,扬了扬眉毛,哼哼作声道:“常青,我看错了你,你也太没出息了!”   “那怎样才能有出息呢?’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冰冷的声音。   ☆、第131章 醋意   男人吃起醋来是什么样的呢?   “一下,两下,三下!”太监尖锐的声音刺穿入耳,萦绕在谢灵的身边,随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她的眼泪终于蜿蜒而下,不仅疼痛,还有羞辱——让她跪在那么多人面前,守着安姑姑,那么多宫女、太监、就在不久前,她还嘲笑了那些宫女上不来台面,转眼之间,自己就要跪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掌掴!   想到常青还在旁边看着,谢灵有种晕过去的冲动,眼泪汪汪地抬头望着瑞王道:“皇上,饶命。”   瑞王嘴角弯弯,眼眸里没有任何表情,笑容却是这样灿烂,道:“朕只是罚你,怎么舍得要了爱妃的命?”   这样的表情,要比声严厉色更可怕,谢灵打了个冷战,她知道,他在羞辱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给她难堪,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吃醋了,可是这是吃谁的醋呢?常青的?还是自己的?谢灵不知道,只觉得昏昏沉沉里,疼痛,难堪,羞辱,一起淹没而来,连随身空间也无法救自己了,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间以来,受的最大难堪,从前有姐姐护着,后来有随身空间,现在,现在呢?   她忽然抬起头,望着常青,她的男神救他吗?他方才对自己……   对自己起码不像从前那般了的,他会不会成为自己下一个金手指呢?想到这里,正要昏过去的身子,忽然又是一震,希望出现小说里看到的情节,男主跑过来救女主,即使救不了,也会跑过来抱住女主同生共死……   但是……   什么也没有,大家都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几个太监摁住她,一个掌刑嬷嬷伸手,“啪”地一下,“啪“地两下……   因为皇上命令“掌掴”,又让大家“观刑”,新皇即位虽然不久,可大家都领教过新皇的狠辣手段,所以谁也不敢宽待。宫里头专门的掌掴不是用手指,而是用野猪鬃做成的特制刑具,嬷嬷每一掌掴得到了实处,很快,谢灵那张绝美的脸惨不忍睹地肿胀起来……   瑞王脸上虽然笑眯眯,眼眸深处却一片冷意,一霎不霎地盯着那青肿之处,见那青肿渐渐渗出了血水,若是再不说停,谢灵便彻底毁容了,这才淡淡道:”罢了。“   嬷嬷立时住手,站在一旁。   “淑妃,你可知罪?”瑞王懒懒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嘴角弯弯。   谢灵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只低着头,呜呜做声。   “算了,念在爱妃初犯,就饶你一马。”瑞王说完,忽然对常青道:“是不是?常青。”   谁知常青并没有说“是”,而是躬身道:“一切自有圣裁”。   瑞王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有些意思,常青,你入宫时日不长,也学会拍马屁了不成?‘说着,站了起来,对跪在地上几乎昏厥的谢灵道:“拖下去吧……”顿了顿,又对谢灵身边的那个掌宫嬷嬷黄姑姑道:“待她知道教训了,再给她好生医治。”   “是。”黄姑姑躬身答道。   宫里头的规矩,主子犯了错,奴婢罚得要更重,而这一次却只是惩戒谢灵,那黄姑姑一点事情都没有,这只能说明这位是瑞王的人,而且……常青低头看着她的脚步,同样身怀武功!   瑞王见烦心的人被拖走了,对跟着自己的宫女太监摆了摆手,又对常青招了招手,常青微微藐了藐安姑姑,余光里却觉的有道特别眼目盯着自己,扫过去竟是那个宫女,待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她已经低下了头,只得快步跟上了瑞王。   “我们一起去瞧瞧里面。”瑞王笑着指着后殿。   常青低低道了声:“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殿……   其他人只能站在那里等,安姑姑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可是她实在忍不住……   她偷偷藐着身边那宫女的神情,见其面无表情,眼眸也淡淡的,仿佛对此一切未见,心中暗叹,其实大周朝龙阳之风也颇为兴盛,富贵人家里,都会在书房安置一些清俊的小厮给老爷们出火,有哪些专爱男风的,还会买专门的娈童,至于皇上若是这种爱好,自然有专门的内侍太监。   不过对于常大人的事情,安姑姑是不信的,她知道常青入宫是为了什么,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常青为这种事情会牺牲到什么地步,还有……他家娘子可眼睁睁看着啊,看着啊,想到这里,安姑姑就想冒鼻血,这也太……太……   “安姑姑,我尿急。”李元靠着安姑姑,低低道。   安姑姑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李元低低答了声“是”,转过身闪出人群,“嗖'地一声不见踪迹。   谢娴低着头正发怔,抬头忽然不见了李元,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轻轻走到安姑姑跟前道:“姑姑,梨儿呢?”   安姑姑道:“他……他解手去了。”   谢娴一怔,道:“坏了。”   安姑姑瞪大了眼睛。   “我……我去看看,姑姑。”谢娴极快地道。   “好。”安姑姑见谢娴脸色大变,心知不好,抓住谢娴的时候,道:“你是说……”   “我去看看。”谢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低声道:“跟从皇上过来的有十二个,现在只有十个……”   安姑姑的汗忽然也流了下来,再要说话,谢娴已经不见踪迹……   “不能暴漏李元,不能!”谢娴忽然闪身进了树丛,因为安姑姑曾经想把这个当做与常青的接头地,她对这里还算熟悉,后殿的背面有个花苑,从哪里绕过,进了垂花门,能直接从窗户里看到内殿情形,她猜李元就是要……   想到这里,走得更快了,穿过花苑,忖了忖,抄近路顺着墙根到了那门,推开门,忽觉得有种气息在靠近,立时改变了主意,以最快的速度,闪到门后,恰好一阵风吹过,哗啦啦作响的树叶声掩盖了她的痕迹,谢娴从木栅栏的缝隙里,看着两个太监摸样的男人正在靠近。   他们走起来就像是飘一般,眨眼之间就在眼前,把谢娴吓得心都停跳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对阵两位武功高手,这就象大象猜老鼠一般,她捏着银针,不停地发抖……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周围,而是打了个手势,习惯成了有效的包围,一个跳跃,一个起伏,宛如虎豹一把,悄悄靠近了前方的猎物……   谢娴沿着他们的走势瞧去,脑袋“嗡”地一声,果然,他们想擒住的人……是匍匐在垂花门墙头的……李元!而没有立时行动,只是因为李元隐藏的位置与姿势太过专业,屏息程度又十分高妙,所以才这让两人精心埋伏,以图一举擒杀!   谢娴额头的汗,滴答落在了衣襟前,捏着银针的手抖得差点失去了感觉……   李元若是被擒住,身份一定会暴露,常青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即使坐视不理,锦衣卫潜伏入宫,本身也说明……   他们与瑞王的对阵,还没开打,底牌就被掀开,那么……大事去矣!   她的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上,脑海里一阵又一阵的空白,忽然之间,一只狸花猫轻轻落在了后墙的墙头上,因为肉垫的爪子实在太轻,几个会家子又一心对敌,竟没有察觉,谢娴心中一动,见那猫的尾巴正在墙下扫来扫去,正要扫到了自己头顶上,不再犹豫,一伸手,那银针刺到了尾巴上,猫猫正在墙头闲庭散步,忽觉尾巴一痛,一个黑影迎面而来,猫性最受不得惊,狸猫“嗷”一声,狂叫一声,跳下了墙头,宛如一阵旋风,向垂花门奔去……   这一声,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不由寻着声音望去……   常青一直闹不清瑞王的意思,在“瑞王忽然爱上了他”和“锦衣卫十分难搞,先把指挥使弄进来再一一除之”,这两者之间,他更相信后者,可是瑞王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总是做一些暧昧的举止,比如单独让他跟着自己过来,拉着自己不停地说话。   常青不相信瑞王毫无防备,甚至怀疑这是瑞王引君入瓮的陷阱,因此一边应付着瑞王,一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有人潜伏近前,气息却有些熟悉,正诧异间,又觉得两个高手渐渐靠近,并且竟不像一路的,正惊疑间,见瑞王俯下来,暧昧地向他笑着……   正不知所措里,忽听一声尖叫,便乘机向窗外冲去……   他第一个反应扑向的就是第一个潜伏者,可是到了近前才发现象是安姑姑的人,那宫女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吓傻了,不由拧眉,抬头见后面两个太监已经跟了过来,心电转念,大喝一声:“哪里走。”说着,伸出一掌拍向了那宫女,掌风不是击打,而是逼退。   那宫女被他一掌排到了旁边的树枝,正要开口说话,忽觉身后两道凌冽的杀气,知道不好,也不回头,沿着那树枝就飞奔而去,他的武功在锦衣卫里算不得绝顶,可轻功却是一等一的,此时逃命,更是用了十足之力,几个闪身,就不见踪迹。   那两个太监已经形成包围,截住了李元的去路,没想到常青忽然飞上来对敌,让李元从墙上的树枝溜走了,两人怀疑地望着常青,见常青已经展开轻功去追那人,这才对望一眼,跟着常青追去……   谢娴躲在门后,见几个人都消失了,这才偷偷溜了出来,提着裙子钻进了树丛,正要离开,忽地头顶上坐落某物,紧紧抓着自己,喵喵乱叫,正是那只倒霉的花狸猫,想起方才若不是这只猫,差点误了大事,忙把猫揪了下来,用手抚摸着它的脊梁,一下把尾巴上的银针拽了下来,狸猫呼噜了两声,表示满意,“嗖”地一声,钻入草丛,飞奔不见。   谢娴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从树丛走出来,见瑞王已经从殿内出来,正低头吩咐着自己身边的太监,轻手轻脚地躲在了安姑姑那群人的身后,低下了头,见李元也在其中,这才吁了口气,方才真是……   瑞王布置了重重防护,居然还出现了刺客,十分震怒,下令搜宫,安姑姑领着谢娴等人回了长寿宫,第一件事就嘱咐谢娴与李元不要乱跑。   李元也知道自己闯了祸,道:“都是我不好,姑姑,以后不会了。”   安姑姑此时并不担心瑞王发现了什么,而是担心李元被常青发现,因而问道:“常大人可看到了你的摸样?”   “看到了。”李元嘟着嘴,道:“但是发现没发现我是李元,就不知道了。”   想到自己另投明主,瞒着常青绕过谢娴进宫,还偷窥他……,每一桩足够常青把他抽筋剥皮,牵着谢娴的袖子道:“谢姐姐,救我啊,嘤嘤嘤,我不想被老大打死……”   “要不要直接告诉常大人……”安姑姑迟疑道,她知道谢娴隐瞒身份,是怕让常青牵挂,可是……   “不用。”谢娴很快道:“告诉他并不妥当,姑姑别担心,常青就是认出李元是姑姑的人,才故意放李元走的,应该没发现,若是发现了……”说着,脸上一红,心道凭着常青对自己的心绪,若是发现自己竟然在宫里头,还不……   她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不过一定是……   所以她才不要他发现呢,她要证明给他看,她并不比他差,说不定比他还厉害!而且,哼哼,正好考验他一下,看他是不是……   李元的事情,虽然没有引起太大风波,却受到了常青的严厉指责,传信批评安姑姑管教不严,差点误了大事,安姑姑沉思许久,把李元叫到了屋子里,道:“李元,我知道你从前是锦衣卫,飞来飞去散漫惯了的,可是这是宫里头,你这么任性,会出大事的,常大人跟我说,当时你的身后埋伏着两个高手,若不是那声猫叫,你早被擒杀了。”   李元耷拉着脑袋,嘟着嘴,焉焉道:“我知道了,姑姑。”   “你想想吧,若是你被擒杀,身份暴露,人人都知道你是常大人的心腹,到时候常大人在宫里头就保不住了,这宫里的埋伏,你又不是不知道,常大人说了,只有一次,再有一次,让我处置了你。”说着,安姑姑做了个切的姿势。   李元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是……”   “杀。”安姑姑柳眉倒竖,道:“我知道你有武功,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让谢娴杀掉你,你信不信?”   李元想起谢大小姐那各种手段,浑身打了个哆嗦,颤声道:“我知道了,姑姑,李元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嘟着嘴回了屋,一进门就见谢娴正盯着那个罐子里的……顿时毛骨悚然,忽然“噗通”跪下,道“谢姐姐,我听话,我一定乖乖的,你若是真的想杀了我,一定要用痛快的法子,不要慢慢折磨……嘤嘤嘤,人家怕死了……”   谢娴吓了一跳,赶忙把那盖子封住,柔声道:“怎么了?李兄弟,我怎么会杀你?你这是……吓魔怔了?”   李元见谢娴那张平静的脸,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我发癫了,姐姐不用理会。”   夜深人静,月色如华。   李元在床上滚来滚去,想着常青传过来的训斥,撅起嘴,开口道: “谢姐姐,那日你真不吃醋?”说着,望向平屏风背后。   谢娴闭着眼,没有说话。   李元眨了眨眼,觉得有戏,脸上浮出坏笑,道:“谢姐姐,你是没看到,我可是看到了,啧啧,老大与皇上,啧啧,啧啧……”啧啧了半晌,口水流了出来,忽然感叹道:“有权有势就是好啊,可以抢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你瞧淑妃也不是那样?就差主动对老大说,常哥哥,快上我吧……”   “李兄弟……你年纪小,不要跟那些粗人学这种话。”谢娴见李元说得越发不成体统,忍不住出口阻止道。   “可是我一直在这样的人堆长大了。”李元嘟着嘴,道:“谢姐姐觉得我说话粗,老大那才叫粗呢,他只不过在你面前装文雅,而且我告诉你个秘密哦,他很好色哦,经常利用锦衣卫窥探*的机会,偷看人家XXX,哼哼,当我不知道,我从前看过他洗澡……”   “李兄弟!”黑暗之中,谢娴脸红红道:“天色不早了,快歇息吧。”   “好吧。”李元见谢娴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气了,不敢再继续,可是因为受了教训,总觉得不甘心,翻来覆去地许久,忽然又道:“谢姐姐,若是老大吻了皇上,你不介意吧?”   忽听屏风那边“咔吧”一声,吓得立时闭了嘴……   第二日,安姑姑来找谢娴,道:“常大人说,今晚来长寿宫。”   “啊?”谢娴吃惊道:“姑姑这里不是有很多埋伏吗?”   “他既然说能来,肯定有法子吧。”安姑姑笑道,又看了看谢娴身后的李元,道:“李兄弟,我估计常大人是为了你才过来的……”   “啊……”李元想到要被常青识破,脑袋“嗡”地一声,颤声道;“我能不能躲起来?我害怕,姑姑,老大若是知道,会把我当场剥皮的。”说着,拉着谢娴的衣袖道:“谢姐姐救我。”   谢娴见他如此,只得对安姑姑道:“别让他见到了李兄弟。”   安姑姑抿了抿嘴道:“好。”   三更时分,常青准时来到了安姑姑的房间,进屋见安姑姑坐在哪里,旁边有那个宫女,便问道:“姑姑,另外一个呢?”   “正被我罚着面壁呢。”安姑姑静静道:“常大人放心,下次不会了的。”   常青这才点头,冷冷地望了谢娴一眼,见那宫女低眉顺眼,看着不像惹祸的,道:“我知道姑姑的人应该信得过的,可是却也不能逞能。”   “是。”安姑姑点头。   常青这才道:“姑姑听到淑妃的话了吗?她有什么印?姑姑觉得是什么印?”   “若说有什么印能重要到那种程度,除了传国玉玺再无其他。”安姑姑沉吟道:“传国玉玺自从东宫大火之后就消匿不见了,除此之外,我猜不出还有什么印能让皇上志在必得。”   谢娴听了这话,身子忽然抖了抖。   常青亦是脸色大变,道:“传国玉玺?在淑妃手里?”   “不知道。”安姑姑皱眉道:“要说怎么也不会,可是皇上不是傻子,若她手里头没有真货,怎么会这么纵容她……”说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常大人那日,真真是好一场逢场作戏。”   常青脸色微红,道:“姑姑取笑了。”说着,沉思半晌,道:“若是那东西真的在淑妃手里头的话,还还真要把这戏做下去……“   “哦……”安姑姑扬了扬眉,有意无意地扫过门口宫女道:“常大人还要色/诱淑妃不成?”   常青似乎没心思开玩笑,道:“安姑姑谋求多日,不见效果,那这场戏不做也得做了。”顿了顿道:“那个人的网我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眼下之意,你这里进度实在太慢了,只能我插手了。   安姑姑听他这话,暗中佩服他能干,只是这个举动实在太冒险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常大人似乎很急于……”   常青“嗯”了一声,他是很急,他想娴儿了,在宫里头晃来晃去都是讨厌的人,实在让人不耐烦,恨不得要直接打杀一场,然后回家抱老婆去。   “常大人真的决定要诱出淑妃的那印?”安姑姑忽然又问道,笑容变得越发深了。   “是。”常青哼道:“姑姑太慢了。”   “哦……”安姑姑沉吟了半晌,摇头道:“我觉得不太妥当,这种手段……”话音未落,忽见宫女端上茶来,放在案几的对面,怔了怔,知道谢娴做这种举止必有深意,笑着指着茶盏道:“常大人,别着急,先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天色微澜,月色的清辉映照着屋里的窃窃……   女人吃起醋来是什么样的呢?   在安姑姑的劝说下,依然坚持色/诱之计的常青,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第132章 有恙   常大人这些日子郁卒了。   本来还神采飞扬、精力四射,准备色/诱淑妃,弄到传国玉玺,回家抱老婆的常大人,忽然变得延迟,缓慢,虚浮,魂不守舍……   “老大,我们两个盯一个,差不多布置好了,要不要动手?”   “咳咳……等一下,还有些事情没完。”   “……老大,你没事吧?”   “滚!”   “是!”   常青慢慢走回了自己房间,望着那床榻发怔,那深深的凹陷,那凌乱的枕头,曾经带着相思的痕迹,连带他偷娴儿的肚兜,都是每日慰藉的温暖,可是……   他怔怔地坐在哪里,手里抓住肚兜,忽然长叹一声,这一切,要从几日前说起……   从安姑姑哪里回来之后,他便制定了的自己的色/诱大计,当然,这对他来说是个新课程,按照常大人那勤奋上进的性子,自然要精心准备,刻苦学习,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决定去御书房的书库——借书!   这辈子与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并不多,唯一费心对付过的女人还是个奇葩,所以还是要借鉴别人的先进经验为妙,这样一日,常大人站在御书房的书库前,搓了搓手,问书库太监道:“有没有书?”   那太监见皇上第一宠臣人面桃花地站在那里,笑得眉毛开花,道:“当然有,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这天下的书,都在这里呢。”   那桃花越发红了,盈盈似有言,太监一拍大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书库,不一会儿功夫,就抱来一堆花花绿绿的书出来,道:“常大人,这个如何?”   常青接过那书,见上面写着《汉武帝龙阳秘史》,脸上一沉,那太监又递给他一本,上面写着《龙阳房中术》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怒道:“不是这些!”   “那……”太监苦着脸,道:“大人,这可是我专门给您准备的……”   常青沉着脸道:“我进去看看!”   太监一脸为难道:“大人,书房重地,一把是这个……”还没说完,忽地被常青一推,快步走了进去,一抬头见满屋子排排架,看着头晕,随意走进一排,抬头见其中有一本《XXcai花史》,拿下来翻开一看,见里面写着作者游逛青楼的历史,里面的插图都是春宫戏的摸样,心中大喜,抬头看着,凡是带“花”都,都拿下来,揣到怀里去,正要再去找,见那太监走过来阻拦道:“大人,不能这样啊,你没有宫里头的腰牌,是不能乱进到这里的……”   常青“嗯”了一声,心道这五六本也够了,转身向外面走去。   那太监没想到他如此听话,心中诧异,怔怔望着常青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书架……   常青读书不多,大多数是武功秘籍,要不就是锦衣卫公文,这种书还是第一次看到,下了差事,见天色晚了,便掌灯看了起来,先是把第一本翻开,见上面写着《驭女十八法》,再配图,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了……   在暗处的潜伏者第一次见这位居然读书,开始心中十分佩服,这些朝廷大人果然跟他们这些粗人不一样,白日上差,晚上还要读书,可是借着灯光望去,见到那图,脑袋“嗡”地一声,瞪大了眼睛……   哇……还有这种姿势……啧啧……长见识了……   可是……   他怎么不翻页?   为什么不翻页?   翻页可以看到新的……   新的……   难道……睡着了?看这种东西也能睡着,这尼玛是不是男人啊……   潜伏者探出的脑袋实在忍不住了,轻轻跳了下来,走到常青跟前,想把拿书翻开来,谁知一下被常青拽住胳膊,道:“干什么?”   那人吓得浑身一震,一个鸽子翻身,发出飞镖的同时,跳出了窗外……   常青也不去追,只是双手夹住那飞镖,满面都是困惑,甚至失落,自己不是一直挺好的吗?很健康的吗?怎么会,怎么会……他低头看了看下面,又抬头望了望那书,每次不要说看这种图,就是一想起娴儿,就会……   可是现在看到这种书,这种图,还想着怎么跟娴儿照本宣科,谁知……谁知……   不行了?   不会吧……   常青彻底沮丧了,他放下书,挠了挠头,心道难道是太累了,还是书不过火辣?那么……他从怀里又把那些书拿了出来,翻开一本上面写着“花”,见上面写着《论种花之土质选用》,暗暗咒骂了一声,又拿出了一本,翻开,见上面写着《论剪花枝之术》,气得把那些书一扔,闷闷地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茫茫里,忽梦见李元走过来,笑嘻嘻对自己道“老大,你终于变成真正的太监,太好了!“   “混蛋!”常青恶劣地咒骂着,回头忽然见谢娴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道:“常大哥,我不能嫁给太监,对不起,”说着,转身离去,吓得他忙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娴儿……娴儿!”   常青“忽地”坐起来,一头的汗,抬头见天色微明,屋内静静,灯光摇曳,几本书摊放在桌子上,手里抓住肚兜,低头望着自己下面,噩梦,一定是噩梦!他站起来,走到案几前,去找那本书,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想起昨夜那潜伏者,咒骂了几句,坐在那里怔怔发呆。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也是拉肚子,也不会……   中毒了?   他调息周身,也没见到什么异样,何况谁这么无聊,会下这种毒?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常指挥使,抑郁了。   抑郁的后果就是,他不着急了,他布置了一次又一次,核实了一遍又一遍,却并不提什么动手,连安姑姑也觉得奇怪了,这一日邀请他一见,问道:“常大人,你不是说要去淑妃哪里……”   常青面无表情,淡淡道:“也罢了,不急,安姑姑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安姑姑诡异地笑道:“没有,传国玉玺的事情,还要靠常大人”   常青的眉毛皱了起来,自从进来,他眉目之间就有些淡淡的忧郁,如今更显憔悴,道:“你不成的话,我试试。”   “可以吗?”安姑姑试探地问道:“常大人没事吧?”   “没事。”常青铁青着脸,抬头望向窗外,寒风凛冽,就像他的心,无论怎样的病,总不能耽误正事,不过……一想到娴儿也许会嫌弃他,他就要冻住了。   “常大人可是身子有恙?”安姑姑忽然藐了藐屋角的那个宫女。   “没。”常青极力否认。   “那……是被皇上发现了什么?”安姑姑越发关切。   “不是。”常青摇头道:“已经准备好了,待我拿到传国玉玺,就开始动手。”   “对了。”安姑姑听到这,抿嘴一笑,望着不远处的宫女,笑道:“还一件事要跟你说,有一种法子,比硬上拼杀更有效哩。”   “哦?”常青听到这个,有了兴趣,抬头道:“什么?”   安姑姑却不答话,只沉吟了半晌,望着常青,笑吟吟道:“常大人若是没找到那人,又怎么动手?”   常青“嗤”了一声,道:“绑住他的手足,他不出来也得出来?”   “可你不是说他有绝世武功,一旦……”安姑姑皱眉道:“常大人,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一个不好,将是万劫不复,你可要小心啊……”   常青听了这话,心中一凛,久久不语,道:“姑姑提醒的是。”说着,叹了口气,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为自己突然的“有恙”,弄得有些心乱。   安姑姑招了招手,道:“常大人,你过来,我跟你说……”   常青附耳过去,脸上显出惊喜之色,道:“果真?那可太好了。”   安姑姑抿嘴一笑道;“这要多谢……”忽然止住口,又道:“淑妃那传国玉玺十分奇怪,还是要查一查,常大人既然决定试试,不妨去看看真假?”   常青见安姑姑眸深处宛如一波清湖,无波无动里,含着深深的期许,心中一动,道:“姑姑,你背后有人帮你吗?”   “没有啊。”安姑姑笑道:“常大人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常青闷闷道。   谁知过了几日,他还去找谢灵,谢灵居然派人来找他,常青虽然讨厌这位小姨子,却也对她那打不死的蟑螂精神感到由衷佩服,正好想着那传国玉玺,便甩开眼钉去了淑妃的朝阳宫。   “他不仁,我也不会义。”谢灵见常青第一面就如此道:“常青,明人不说暗话,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常青望着谢灵眼眸里疯狂的光芒,倒退了一步道:“淑妃娘娘这是要……”   “我辅佐你登上皇位,但是你要封我做皇后。”谢灵刚刚恢复了容貌的脸上,挂着冷笑,道:“我知道你并不怎么喜欢我,可是你一定会喜欢皇位,对吧,我把皇位给你,可是作为砝码,你得让我做皇后……”   常青见过疯子不少,疯到这种程度还是比较罕见,眼见谢灵整个人呈现出没救的状态,颤声道:“娘娘,您这是……”心道她就是有传国玉玺又如何?宫里头都是瑞王的人,她无依无靠,瑞王只要知道在哪里,派两个太监就灭了她了……   “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谢灵的脸上全是一片冷峻,语气里全是恶狠狠。   常青平日自然不会理会这些疯话,如今却迟疑了下,道:“我……在下不知娘娘要如何……这个……”   “这个你就别管了,你不信是吧?我会让你信的。”说着,谢灵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奇怪的东西,黑黝黝,比手掌略大,放在常青手里,道:“你若是不信,拿着这个,找个没人地方,对着放……一定要没人的地方,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常青掂了掂量了一下那东西,似乎是铜铁所制,比飞镖要沉,却比大刀要轻,不知是何物。   “这样弄开。”谢灵握着他的手,指了指那个弯钩,道:“对着要死的东西扣动就可以了。”抬头见常青仿佛躲闪她的样子,嘴角露出苦笑,道:“我这次不强求你爱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名分,你再纳别人为妾也行。”说着,撇了撇嘴,道:“爱情也就这么回事,可是得不到你,我还是不甘心。”   常青本来想好了要“色/诱”,如今却成了这幅样子,望着谢灵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出于男人对武器本能地热爱,忽然起了几分好奇,沉吟道;“娘娘,那在下试试再来。”   于是,色/诱第一夜,常大人带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走了。   回屋之后,常青摆弄多时,不得要领,终于决定象谢灵说得那样,找个地方试试,可是哪里没人呢?谢灵说“声响会很大”,在皇宫里找个没人听见的地方可不容易,想来想去,还是回北镇抚司的教武场最好,因此这一日,常青指着一事,对瑞王请出宫。   这些日子,瑞王似乎对他放松了警惕,连那些盯梢的潜伏者,似乎也不像从前那般紧张了,不仅时常怠工,还把他那些关于“花”的书都偷走了,常青对此睁眼闭眼,也不多理会。   瑞王听他说出宫,晚上落匙之前就回来,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偏生你不肯信我,把那谢家打发到远处,自己孤单单进了宫。”说着,似笑非笑地道:“去吧。”   常青被“你不肯信我”的笑容吓得毛骨悚然,出宫的时候,心头一直环绕着“瑞王是不是在给他布置陷阱”的念头,可是事已至此,不肯能不做了,何况自己有了许多秘密武器,瑞王与那人有暗棋,自己也有,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为可知。   想到这里,又放了心,回到镇抚司,欧阳倾不在,叫上了自己几个心腹兄弟到了教武场的旷地,掏出那东西。   “老大,什么东西?”温元是被常青留下盯着欧阳倾的耳目,此时见到了亲老大,热泪盈眶,恨不得上前抱大腿,大腿还没来及抱,见常青掏出了个奇怪的东西,不由惊疑。   “看看。”常青望了望隔着的那片树林,应该能隔音,看着前面竖着练习刺刀的稻草人,拿起那东西,扣动了一下,只听一声巨响,稻草人忽然宛如着了火一般,平生生去了一半。   这一声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虽然他们见识多逛,却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   “老大,你从哪里弄得?”另外一个锦衣卫包勇惊喜道,若是有了这个东西,锦衣卫以一当十,如有神助!   常青看着手里的东西,也十分惊异,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居然如此杀伤力,比那些刀剑可强多了,看来那个谢灵说的那话……”   “我回宫了。”常青转身道。   “老大……”温元忽然叫住常青,道:“你在宫里头……”欲言又止,其实他很想跟着很多兄弟一起入宫的。   “没事。”常青摆了摆手,他不是不信任温元,而是因为温家乃大周朝勋贵之家,牵连太广,若是他行动失败……还是不连带的好。他把那东西揣在怀里,走出了北镇抚司,正要上马,忽见温元又追出来,道:“老大,你没什么其他交代吗?’   “没有。”常青迟疑了下,其实按照他的性子,若是好容易出来一趟,肯定想不管不顾飞奔地去见谢娴一面,可是……一想到自己某个零件所出的问题,他就胆怯了,若是娴儿……   当然,娴儿这么贤良淑德,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   这是男人的尊严……   常青本来平和的脸,忽然黯然下来,仿佛受了致命一击,低低道:“不用了。”说着,骑马向皇宫奔去,寒风吹着他的脸,也吹着他的心,他恨不得摘一下一朵花来,一边摘一边念叨:“嫌弃?不嫌弃?嫌弃?不嫌弃……”   只不过常指挥使是不会做出这么二的举动的!   他肃着脸到皇上那里回命,晚上便来见淑妃,道:“娘娘果然厉害,这东西我试过了,竟是没见过的厉害东西。”   “这叫枪。”谢灵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道:“在我们那里很流行,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再给你造几把,只是……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常青握着那手枪,眨了眨眼,嘴角浮出一丝迷死人的笑容。   谢灵望着有些失神,却没有发昏,只是“噗嗤”笑道:“你这样子没用,常青,我算是看明白了,男人只对权力有兴趣,什么爱不爱的,才不会放在眼里呢,从前你迷我姐迷得要死,还不是甩了她跑到宫里头来?如今我给你最好的,比皇上给你的好多了,你好生想想吧。“说着,指着那枪,道:“造出来这玩意,需要耗我很多气血的,我可不白给你。”   常青此时忽然明白谢灵那印是怎么回事了,传国玉玺不可能在她这里,可是她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以把那东西“造”出来……   那么……   那么……   这个条件还是值得尝试的,常青望着谢灵,道:“娘娘,我答应你。”   “真的?”谢灵的眼眸忽然急缩。   “真的。”常青点了点头。   “哼。”谢灵摇头,道:“我不信。”   常青不语,勉强表情让他有些为难,那些春宫小说……白看了!   “这样子,你让我吻一下,我就相信你,如何?”谢灵忽然笑眯眯道。   常青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谢灵,真心的不喜欢,从前接触女人也许没什么,可是自从有了谢娴,他就觉得……觉得……   “不答应就算了。”谢灵忽然把那枪夺了过去,道:“我再找别人合作,反正有了这个,这个世界早晚是我的。”说着,手里扣着那扳机,笑嘻嘻地望着常青,眼眸底处的冰天雪地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常青见识过那枪的厉害,比飞镖可快多了,真要杀人,无处可躲,眼见谢灵手里扣着扳机,把枪口对着自己,虽然不怕,却也不用刺激她,想起那色、诱大计,皱着眉“嗯”了一声。   “哈哈哈,太好了!”谢灵忽然飞奔过来,扑倒在常青怀里,把抢塞给他道:“那你就拿着,我可以再造!”   常青怀里温香暖玉,却一点也不温馨,只屏住呼吸,木木道:“谢谢娘娘”。   “不谢。”谢灵忽然扬头,对准了常青的嘴。   常青忽然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眸正盯着自己,他抬头打量着周围,这里是淑妃的寝殿,自己来之前又做好了准备,早就把那些潜伏者甩掉了的,怎么会有……会有……   “常青……”谢灵见常青扬起头,那坚硬的下颌对着自己,露出凸出的喉结,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浸泡着自己,心都要醉了,可是……   她用力把他的脸扳下来,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常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真的感觉到了,可是在哪里?在哪里?   “你答应让我亲的。”谢灵望着那潋滟的红唇。   “嗯。”常青闭上眼,心道只当娴儿亲自己一口吧,便觉得一个柔软的嘴唇贴了过来,忽然捏了他的双颊,一个东西顺着嘴,咕噜下来。   “什么?’常青立时睁开眼,推开了谢灵。   谢灵”吃吃“笑道:“常青,你是我的了!”   常青想起她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脑袋”嗡“地一声,心知不好,运起内功,张口想吐出来,谁知那物入口即化,根本无法取出来……   “你……”常青踉跄一步,瞪大了眼睛望着谢灵。   谢灵的脸呼啦啦沉了下来,道:“常青,我爱了你那么久,你居然对我如此冷酷无情,所以吃下这个,你会全心全意地爱上我,这是报应,报应!”   ☆、第133章 喵呜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眼前一阵阵的模糊,眼前的谢灵越来越清晰,那摸样也越来越美貌——她本来就长得美貌,却不是常青喜欢的美貌,可是此时看去,她忽然化作了娴儿的样子,站在阳光下,披散着一身金光,端正、娴雅、气度逼人……   常青的心,呼啦啦沉了下去,他领教过那手枪的厉害,知道谢灵虽然愚蠢狂妄,却真的有两下子,这药丸,药丸……   想到自己会忘掉娴儿了,却要爱上这么个……   常青猛地咬住了自己舌尖,在一瞬间的情形里窜出去了窗外,寒风一下刮了过来,炸得他的脸生疼,却让他清醒了几分,迅疾翻身上房,沿着那青红瓦拼命奔跑,奔跑,奔跑……   他的爱,虽然执着的有些变态,却不可玷污,娴儿是他生命里的惊喜,在那暗夜的漫漫人生里,那是生命里的最甜蜜的补偿,因为出身卑贱,便要仰慕高贵,因为出身粗俗,就要补偿优雅,还要具备与他同步的顽强、坚韧、生生不息……   所以,她是他最大的幸运,最隐秘的清高,最温暖的救赎,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常青用尽了所有力气向前奔跑,希望能跑到江南乡下,想抱住那个女人,哪怕立时死在她怀里也无怨无悔,可是他的力气渐渐消耗,脚步渐渐虚浮,眼前越来越模糊,头脑越来越恍惚,终于踉跄了几步,扑倒,昏了过去……   晨曦的阳光笼罩着他的眼眸,一个软软的东西正踩着自己脸上,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琥珀的眼珠,三瓣嘴,几根猫须,一只……狸花猫!   “娴儿……”常青忽地坐起来,把猫抱在怀里,低低自语。   狸花猫被抱在怀里蹭来蹭去,十分不愿意,喵喵乱叫,却被常青一下撑住拎起,深情表白道:“娴儿,你怎么来了,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狸花猫翻了个白眼,喵了一声,正要跳开这个神经病,却被常青死抓住不放道:“这里很危险,你要赶紧离开,别……”话音未落,脸上吃痛,原来他这个要亲猫头,被猫爪一下挠出了血,正愣神的功夫,狸花猫已经连蹦带蹿地跳离……   常青愣神了许久,抬头打量着四周,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宫苑的墙边上,清风习习,吹动着那边树林哗哗作响,微微带着一股梅花香气,忽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便有些清醒了,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终于慢慢回忆起来,淑妃给自己下药,自己就……好像迷糊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在淑妃眼前,也不在他的朝阳宫,因此方才看见的娴儿一定不是淑妃,好像是……是……他记不清来了,不过只要不是淑妃,就有法子解决,都怨自己一时不查,上了这女人的当,那么便……   他一夜未归,却又没找到人,第二日瑞王就知道了,问道:“常青,昨夜你去哪儿了?”说着,笑眯眯地望着常青。   常青心中一凛,面上却无波无动道:“启禀皇上,臣昨日与几个兄弟重逢,较量武功,竟落了下风,因此不甘心,找了个清净地方练了练功,让皇上操心了。”   “哦……这样啊……”瑞王神色莫测,却也没多说,只沉默了半晌,道:“若是以后练功完了,记得要回去歇息。”   “是。”常青拱手道。   第二日入夜,常青没敢在出去,在屋内老老实实待了一夜,到了早上,趁着办差的间隙,找到了安姑姑,道:“姑姑,我被淑妃下药了。”   “啊?”安姑姑吃惊道:“这……这怎么办?”说着,不由把眼眸望向了旁边的宫女。   常青时辰有限,长话短说道:“她手中有些奇怪的东西,造出了很厉害的杀人武器,传国玉玺也应该是造出来的,并且趁我不备,给我下了药,希望我把她当做……娴儿。”说着,脸上显出了杀气。   “那……”安姑姑扶着案几站了起来,眼眸里闪过一丝恍惚,抬头望着那宫女,那慌张连掩饰也来不及,喃喃道:“怎么办?“   因为这种事情十分尴尬,常青没注意到安姑姑的脸色,皱着剑眉道:“昨夜我躲开了,不过好像也把一个东西当做了娴儿,记不清了,不过一定不会是她,所以……我今日就解决了她。”说着,做了个斩钉截铁“切了”的姿势。   “你的意思,杀掉她?”安姑姑脸色一白。   常青的脸色显出狰狞道:“不能让这个疯女人再活下去了,她很麻烦……”   安姑姑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哦……你稍等一下。”说着,拉着那宫女走到内间,两人窃窃私语了许久,这才走出来,安姑姑道:“常大人,我倒是有更好的法子,你听不听?”   常青藐了藐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宫女,忽然指着道:“姑姑,既然事已至此,你该说她是谁了吧?”   “故人。”安姑姑忽然嘻嘻一笑,道:“常大人是听法子呢,还是要对我的人有兴趣?要不我调到你身边伺候你?”   常青心中一动,道:“这……”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他刚刚入宫的时候,瑞王就提过,要给他两个宫女太监伺候,可是他觉得自己秘密太多,也不耐烦有人打扰,一口拒绝了,不过若是这个人的话……   他看得出来,安姑姑对这个人十分倚重,自己现在又中了淑妃的毒,说不定……   “好。”常青点了点头道:“我跟皇上说一声,他肯定会找你,到时候你把她分配给我即可。”   安姑姑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常青居然答应了,吃了一惊道:“啊,这个……”看了看那个宫女,见那宫女毫无表示,忖了忖,缓缓点头道:“好。”   “安姑姑有什么妙计?”常青准备今夜就去把淑妃弄死。   “你不是说淑妃手里有很厉害的杀人武器?”安姑姑道:“常大人,你若是假装中毒,能不能把那东西弄到手呢?后宫里的埋伏,常大人虽然布置好了,可是你说过,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两三个锦衣卫盯着一个,也未必是对手,若是按照我们对付长寿宫里那几个的法子,又太慢了,而且不好接触,所以……”   常青“嗯”了一声,忽然抬头,似笑非笑道:“这也是这位的主意?安姑姑,这是你从哪里请来的高人?”没想到这宫女外表寻常,倒是个厉害人物。   安姑姑抿嘴一笑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常大人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说的那个,常大人觉得……”   “好。”常青在大事情上从不意气用事,他虽然恨谢灵下毒,却知道弄到谢灵手里的那种枪要更重要,点头道:“就这样办!”   下午的时候,常青侍立在瑞王身边,临走之前忽然道;“皇上,臣在北镇抚司虽然住的是军营,倒也有军士伺候,如今颇为不便,想调几个人……”   “好啊。”瑞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安姑姑就派来了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就是常随着安姑姑见他的那个,常青仔细打量着那宫女,见其脸色焦黄,相貌普通,身材微胖,低着头,掩着眼眸里的神气,另外一个倒是姿色中上,那个小太监是安姑姑身边的小德子,是常青常见的。   “你叫什么?”常青对着那宫女问道,他如今中了毒,身边有个稳当点的人是有好处的。   “她叫梅儿,常大人。”那个姿色中上的宫女忽然出口,代她答道:“我叫月儿,这个是小德子,常大人早就认识了的。”   常青见那个宫女不说话,也不好多说,他这里是三间,他自己住了外间,便指着其他两件,内间让两个宫女住,另外一间给了那个太监,他不是个多事的,只是随意吩咐了几句,只有那个姿色中上的月儿应答,那个宫女始终默默无语。   难道是个哑巴?   常青走出来的时候,心里默默猜测,跳上了屋顶,甩开了眼钉,很快来到了淑妃的寝殿,谢灵见他来,面上全是惊喜之色,道:“常青,你果然……”   常青眼角乱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头道:“灵儿……”   谢灵虽然从随身空间造出来这种东西,却从来没用过,不知药效,听到常青这声“灵儿”,顿时心花怒放,扑到常青怀里,道:“常青,你终于……”说着,眼泪蜿蜒而下,天晓得,为了得到他,她费了多少力气。   常青压住自己的厌烦,勉强笑道:“是啊,灵儿。”说着,伸手抱住了谢灵,打量着这寝殿,她在哪里制得那些东西,那个法宝到底是……   “我想再看看那枪……”常青眨着眼睛道。   谢灵抬头见常青眼眸里的兴奋之色,有心哄他欢喜,从袖子里掏出那枪,放在常青手里道:“这个送给你,我还有呢。嘻嘻。”   “灵儿好能干。”常青赞叹道:“但是……你能造几把?”   谢灵似笑非笑道:“常青,你真的准备干翻皇帝不成?”   常青不答,抚摸着那把枪道:“灵儿很能干。   赞美,是对付女人的法宝之一,常指挥使不学自会,离开朝阳宫的时候,终于成功地携四五只枪而去,不过这对猫猫似乎不起作用……   月华如水,马上墙头,常青忽然惊喜地遇到了他的“娴儿”,不由深情赞美,喃喃表情,可惜“娴儿”不吃这一套,用后爪挠了挠猫耳,翻了个白眼,飘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常青,你要被我玩坏了,捂脸~~~,   明天开更新文《师父求放过》\(^o^)/~   ☆、第134章 古怪   说实话,监视常大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太狡猾了!   说起来我们是同行,锦衣卫放在江湖上,也算可以与我们并肩的杀手组织,只不过他们杀人杀得更名正言顺罢了,当然,因为他们是正路子,我们是野生,所以真的要真枪实刀地比拼起来,他们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始终坚信这点,非常相信。   因此老大让我们三个监视他一个的时候,我觉得未免小题大做了,别忘了,他武功再高,也打不过我们两个,再加上一个武功与他不相仲伯的黎叔,分分秒秒能灭杀他,所以监视得不耐烦的时候,我真想让他赶紧动手,痛快淋漓地拼杀一场,一切可以结束了。   可惜,老大不同意,准确地说,是皇上不肯,而且还有个花俏的传说,据说,据说,皇上看上他了!   我呸,呸,呸,贵人的嗜好就是奇怪,居然还有这么一种,常大人长成那样还练什么武功啊,直接抱紧皇上大腿就升官发财了,也不用绕上我们来受罪……   真是受罪啊……   每日每夜里,要潜伏在横梁上看着他的古怪,对了,他晚上的举止很奇怪,很奇怪,根据调查,他似乎并未婚娶,却整夜抱着枕头叫“娘子”,这个举止我们已经报告给老大,根绝皇上的说法,他似乎迷恋上了谢家的女子,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分开了……   据说因为皇上看上了常大人,常大人果断就甩开了那女子进了宫,这若是一般人也就信了,可是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们连二班也算不上,我们是七八班的,因此,老大是不信的,我们也是不信的,皇上似信非信,他大概还没下定决心,其实我们都知道,让他入宫的初衷,是为了切断他与锦衣卫的联系。   锦衣卫,真的很麻烦。   他们不是军队,只要抓住了几个将军,其他人就好说了,锦衣卫每一个手底下都有两下子,我们的人虽然比他们略高,可是耐不住他们人多,若是屠杀殆尽,他们固然消失了,我们也会伤亡惨重,甚至有可能一蹶不振……   何况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只是少数,王朝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锦衣卫已经遍布大周,甚至很多买豆腐的大婶,看门房的大爷,都是锦衣卫的暗道……   更可怕的是,这种东西不掌握在皇上手里,或者说,不完全握在皇上手里,而是掌握在锦衣卫最高指挥使手里,并且一下子是无法掌握这些机密的——象欧阳倾,已经算是我们中的绝顶高手,去了北镇抚司这么多日子,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   魏公公就是因为这个死的,这老狗,没想到对先皇还真是忠心,怎么折磨都不可吐露那些机密,最后只能死了,如今对付常青,皇上和老大都聪明了许多,想怀柔,想诱骗,想慢慢来,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兄弟,杀不能杀,只能跟着,跟着……   慢慢来做什么呢?   我坐在横梁上,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老大不太相信常大人会真心投靠,总觉得他另有阴谋,皇上犹豫不决,不过也做了两手准备,那么常大人到底想怎样,就靠我们判断了……   怎么判断呢?   我们开始天天跟着,跟着,很快就有点烦了,一个大老爷们,再好看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也烦了,不过一开始还真有些紧张,他察觉到我们存在,经常耍弄我们,莫名其妙地跟丢了,不过后来因为也没就见他做什么事儿,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后来……   后来,常大人这个人,真真是一言难尽啊……   他平日里看着也挺正经的,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梦到了啥,真真是……没法说了……   咳咳咳,总之一句话,女人的话,那样的话会很消魂,男人的话就……   关于这一点,我们三个认真商量了一下,准备报告老大,他似乎心里惦记一个人,又不像是皇上,所以应该是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对常大人很重要,那么对付他就简单了,把这个女人抓起来,到时候想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切断他与锦衣卫的联系……   对了对了,说到这个,真真有些古怪,我发现皇宫里头的锦衣卫也不少,当然这是废话,宫里头的锦衣卫本来就应该不少的,不过我说的是……是……他们明里暗里不大一样,我感觉我在监督他们,他们也在监督我们?   难不成是皇上不放心老大,让常大人出手,来个两相制衡?   这么高上大的答案当然不是我想的,而是老大说的,但是这也是只有可能,皇上的心思你别猜啊,你别猜,谁知他到底想什么,人人都说他登基之后,越发疯得厉害,但是我们瞧着他的那些布置手腕,却绝对不是疯子能做出来的,谁知道呢?   宫里头真的不寂寞,我们不仅要监督常大人,还要跟锦衣卫们玩追踪游戏,大家把着红墙绿瓦变成了练武场,看谁的轻功强,看谁的隐蔽手腕高妙,实在躲不开也有伤亡,不过老大说了,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的意思,是要再打吗?   我们三个人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常大人要打大仗的样子,倒是看他越发……古怪,他借了很多书,啧啧,当时正是我值夜,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结果被他发现了,我逃走了,起初以为他是诱兵之计,后来发现不是,他就是……想看!   其实我也想,不仅我想看,我们都想看,所以我把那些书偷走了,只是遗憾的是,只有一本对路,其他的都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因为这个,其中一位决定去书库偷书,书库的太监不会武功,又傻兮兮的,让我们偷来了一大堆,于是,我们再也不用寂寞了,大家没事就通宵达旦,夙兴夜寐,头悬梁锥刺股地读啊读……   直到有一日,在我们读得两眼发花的时候,黎叔说:“常青很可能最近会有大举动”,让我们做好准备,时时追踪,并认真向他汇报,另外交代我们一向特别重要的任务,找出那个人!——常大人每夜念叨的那个人。   老大准备……动手了!   这个时候,我们终于惊醒了,尼玛的,这也许就是常大人的诱兵之计,让我们看春宫书看得发疯,他好甩掉我们干坏事,于是我们痛改前非,每夜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常大人,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他,哪怕他去解手,也有人跟着进去,没法子,看来像是真的要开打了,我们要弄清那个人,弄到那个人,那我们就先赢了一大半!   后来……   我的同伴阿勇说,那个人,不是人,是只猫!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以为阿勇疯了,黎叔拿出鞋底抽了阿勇一耳光,说他再喝酒就打死他,可是阿勇委屈的说,确实是只猫,绝对是只猫,他以性命担保,常大人日日夜夜想念的,是只猫!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谁也不信,黎叔抽了我们两个耳光,让我们再去找,若是再胡说八道,就砍了我们两条腿,我们吓坏了,没日没夜地跟踪常大人,他想法子会甩掉我们,我们便不像从前那般不了了之,等他再出现再说,而是想尽办法跟上他……   后来证明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的结论是,常大人心里那个人,是淑妃娘娘!   真的,虽然我们没有掌握常大人直接入朝阳宫的证据,可是每次我们追踪到底,都发现他在朝阳宫附近出现,由此一些支零破碎的东西可以对起来了,常大人入宫根本不是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淑妃娘娘——当年的谢家二小姐。   而且根据调查,常大人当年抄家的时候,曾经对谢家十分照顾,那个时候就传出常青迷上谢家女的谣言,事实证明谣言是遥遥领先的预言,常大人果然爱上了谢家二小姐,后来二小姐进宫,他为了二小姐也进了宫,所以……   所以常大人的“大动作”,难不成是要跟淑妃娘娘私奔?   啧啧,这么狗血的故事,我都编不出来,我们把这事汇报了黎叔,黎叔又告诉了老大,老大沉吟半晌,说他感觉有些不对头,直觉上不是淑妃,让我们再查查,再查查。   尼玛的,直觉个头,为了你这个破直觉,就又要要牺牲我们的日日夜夜,真是……   我们虽然有怨言,可也没法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能再次对常大人进行追踪,又经过了辛辛苦苦的日日夜夜,我们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重大发现啊!   石破惊天的重大发现!   事实证明阿勇并没有说谎,常大人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淑妃娘娘,甚至不是人,而是一只猫,一只猫,我起初不信的,后来我看到常大人对那只猫的眼神,终于懂了,这才是真爱,真爱!   我与阿勇面色郑重,神色肃然地,向黎叔做了汇报,黎叔这次没拿鞋底抽,而是亲自上阵,当他亲眼见到常大人对墙头那只花狸猫深情告白的时候,终于信了。   于是,关于常大人的最终调查结果,是这样呈在御前的——   锦衣卫指挥使常青,已疯,完毕。   ☆、第135章 阴谋   在动手的前日,常青睡了个好觉,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他觉得他一定会活下来,会跟他的娴儿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他向来有这个把握,在他的人生里,很少有做不成的事情,谢娴那么难搞到的女人,还不是落在了自己怀里?   因此,他睡得很香甜,很安心。   天色近晚,夜幕揭开了穹庐的帐幕,一切阴谋,爱恨,过去与未来,即将毕露。   到时辰了!常青坐起来正要穿衣,见那个梅儿的宫女已经站在门前,也不经过他的允许,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给他套上了一个奇怪的马甲,又顺便给他披上了外袍,蹲下来给他提上了靴子,那细致的态度,那温柔的举止,仿佛伺候出征的夫君,只是始终,一言不发。   若是常青仔细观察,也许会发现她手指的颤抖,会发现那急速抖动的睫毛,那蠢蠢欲动的红唇,只是……   若是常青在平日,他一定会发现什么……   可他正处在临战的状态,无心他顾,只是站起来,指着里面的马甲道:“安姑姑给的?”   她艰难地点头。   常青“嗯”了一声,站了起来,挎上佩刀走了出去……   宫女望着那背影,身子晃了晃,猛地扶住了案几,咬了咬嘴唇,又迅疾消弭在黑暗中。   午夜,皇宫静静,忽然之间,西苑宫火光冲天,打更的太监“咚咚咚”敲着最凶险的梆子,高喊着“走水了”,皇宫里忽然多出了许多人来,紧接着,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喊杀声,宫女们的叫尖声,宫妃们的哭喊声,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砰砰”声。   常青潜伏在乾清殿的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恍然未觉。   今日瑞王恰好召见了醉花楼,两人已经起来了,瑞王披着外袍走到了外间,醉花楼则在寝室,没有出来,几个太监正在向他禀告“西苑宫走水”的情形,但是很快,一个肚子流血的太监不经传告,就踉踉跄跄闯进来,只道了声:“皇上,有人谋反……”就倒地而亡。   瑞王的脸色微白,却并不惊慌,只是把手拍了三下,忽然,乾清殿落下了十几个黑衣人,皆悄无声息。   “去看看。”瑞王的声音低沉,有力,道:“欧阳呢?”   “在这里。”乾清殿内的一面墙忽然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走了出来,看其面目不过三十多岁,可是头发已经花白,双腿残疾,面带微笑,走到瑞王跟前,笑道:“皇上。”   瑞王忽然沉了脸,上前就是一个耳光!   几个黑衣人上前一步,那个男子摆了摆手,捂住脸,道:“皇上这是要做干什么?”   “干什么?”瑞王瞪大了眼睛,指着外面道:“外面怎么那么乱?你是怎么监护这皇宫的?那么多锦衣卫怎么会造反?常青,常青呢?”   “常指挥使不是已经疯了吗?”那男子放下了手,扶着轮椅的把手,悠然道。   瑞王森然道:“这个你信?”   男子不答,沉默片刻,道:“既然皇上不信,自然有更高明的手段的。”   “当然。”瑞王“嗤”地一声道:“谁能比得过朕?”说着,高声道:“常指挥使,我知道你在,出来吧,御林军八百营正向这里集结,你带着锦衣卫谋反,就不怕谢家满门抄斩吗?”   常青脑袋“嗡”地一声,身边几个锦衣卫便要跳下去,常青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飘然而落,对瑞王行了个礼,道:“皇上。”   瑞王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朕是皇上!”   “臣永远记得您是皇上。”常青淡淡道。   瑞王扬了扬眉,看了看常青,又忘了望那男子,脸上忽然失色,道:“欧阳义,没想到你居然会背叛朕?”   “我也不想。”欧阳义道;“我跟皇上合作这么久,总想分点荣华富贵,谁知皇上心太狠了,为了把我和锦衣卫都杀绝,竟然想出了这么一招来……”他的语气有些沧桑,带着几分悲凉,道:“你们这些富贵人,都是心狠的,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应该知道了,可惜……”   瑞王截住他的话道:“你在胡扯吗?你想杀掉常青的时候,朕不是还拦着?”   欧阳义苦笑道:“皇上是拦着,皇上拦着只是为了让我们都死绝,你早就知道常大人想做什么,却纵容他这么做,今夜的拼杀早在皇上意料之中,不是吗?你把御林军调到了宫外,就是等着锦衣卫与我们同归于尽了,再进来补刀,皇上,你的心也狠了……”   瑞王那镇定自若的脸,此时才微微变色,道:“所以你们……”   “我不想死,皇上。”欧阳义把身子靠在轮椅上,有些疲惫,道:“虽然我早该死了,可是我不想死,皇上只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你太多秘密,又忌惮我们武功太高,深入到皇宫的所有地方,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这也太……”   “常青,你是什么时候……”瑞王忽然抬头望着常青道。   常青的俊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出淡淡的疏离,仿佛对这一切都隔岸观火,静静道:“启禀皇上,臣一直认为皇上英明神武,从未改变。”   “英明神武?”瑞王口里念念有词,忽然哈哈大笑,道:“那你用这个来报答我?嗯?常青?”说到最后,有些恶狠狠的味道。   常青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那么,你们总该告诉我,你们时候勾结在一起的?”瑞王喃喃道,那张清秀的脸上终于灰败下来。   欧阳义答道:“我早就有些疑心,后来试探过皇上几次,皇上让在下……失望了。”   “你的意思,是朕让你不理会常青发疯的时候?”瑞王踉跄了几步,坐在了龙椅上。   “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确定了。”欧阳义叹了口气,道:“很遗憾,皇上,你心太狠了……“   “所以,你们又能如何?”瑞王阴森森地笑道:“御林军就在外面,朕是皇族唯一个子嗣,常青,你想谋反吗?”   常青忽然淡然一笑道:“皇上说错了,您未必是唯一的子嗣,我跟欧阳义既然明白您的计划,那御林军的将军哪里有不换的?”   瑞王脸色越发灰败,忽然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道:“常青,你觉得你很厉害是不是?你以为谢娴是先太子的女儿,你就能保举她做女皇?哈哈哈哈,你错了,你错了。”说着,忽见谢灵领着两个侍卫绑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安姑姑,一个则是宫女梅儿,常青瞪大了眼睛,见梅儿的脸忽然被剥下一层面皮,露出谢娴的脸。   “娴儿……”常青忽然浑身发抖,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   瑞王打了个响指,其中一个侍卫忽然抽出了刀,架在了谢娴的脖子上。   “别……”常青嘴唇发抖,把佩刀扔下,“噗通”跪倒在地,道:“皇上,请皇上饶命,臣愿意以命换她,她……”   “大人……”潜伏在暗处的锦衣卫都跳了下来。   “常青,你骗得我好狠。”谢灵见常青对谢娴深情无限的摸样,越发嫉恨,咬牙道;“这是报应,报应!”说着,望着常青的眼眸已经红了。   常青却恍然未闻,宛如傻了一般望着谢娴,娴儿在这里,若是没了,他就,就……   “常青,你既然决定效忠朕,朕自然可以饶谢娴一命,若是你把他们都杀光,朕就给你赐婚如何?”瑞王没想到谢娴对常青如此重要,见常青痴痴的眼眸,心中大喜,指着欧阳义道:“朕命令锦衣卫,把他们都杀光,杀光!”   常青喃喃道:“好。”说着,回头对锦衣卫道:“你们听皇上命令……”话音未落,忽听谢娴静静道:“常青,别这样。”   常青忽然抬头,家那刀光烁烁架在谢娴白皙的脖子上,心都要碎了,讷讷道:“娴儿,我……我……”   “别这样。”谢娴的语气仿佛抚慰,仿佛鼓励,眼眸胶着在常青脸上,无限爱怜。   “皇上,你在说什么?”谢灵忽然转过头,脸上露出疯狂的气色,道:“你不是说过,若是我查出常青的真正目的,就把常青赐给我吗?你……不想要传国玉玺了?”   瑞王哼了一声,笑着转过身,摁了摁书案上的枢纽,只听“嘎啦”一声,地上露出一个洞口,他伸手把一个黄布包袱拎了出来,道:“朕从谢家得到了真正的传国玉玺,还用你这假造的不成?”说着,把那包袱解开,对锦衣卫那些人道:“朕是真命天子,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些乱臣贼子拿下?”语气里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皇上,您输了。”谢娴忽然笑了笑,她身后的那个侍卫应声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求放过》开更啦,女强与爱情。\(^o^)/~ 当官家女遇到锦衣卫 第136章 花好月圆(大结局) 瑞王呆呆站在那里,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拎着那印玺的手也垂了下来,张了张口道:“堂妹,你真的……真的要废了朕做女皇不成?” “当然不是。”谢娴抿嘴一笑,却也来不及说什么,快步走到常青跟前,望着站起来的常青,望着,望着…… “娴儿……你……你……”常青结结巴巴道,因为太过吃惊,几乎不知所云。 却见谢娴飘然一笑,做了个十分不属于她的举止——一下扑到了常青怀里,把头埋在常青怀里,低低的喃喃道:“常郎……” 常青听到“常郎”两个字,脑袋“嗡”地一声,恨不得眼前所有人都立时消失,他好变成“狼”,可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脸色忽然一白,抱住谢娴道:“娴儿……我……我……” “喂喂。”李元忽然从殿外跑进来,喘息道:“姐,行了吧?” “堂兄。”谢娴攥着常青的手,转过身对瑞王道:“我不想做什么女皇,可是您屠杀皇族,倒行逆施,凶残暴戾,也做不得皇上。”说着,忽然指着李元道:“新皇在此!” 大家听了她的话,齐刷刷望向了李元,李元摸了摸脸道:“喂喂,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今儿真的没擦粉,真的……” “他是我弟弟。”谢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旧纸签道:“先太子有三女一子,我活下来是因为娘的搭救,弟弟则是因为东宫一位内侍,这些都是证物。”顿了顿道:“其他证物已经转到了几位太傅眼前,他们正带着朝廷重臣宫外赶过来,今日,就是改朝换代之时!” 瑞王怔怔望着李元,脸色终于彻底灰败下来,只是依然不甘心,抬头指着李元道:“就凭他?他有朕的手腕吗?有朕的心计吗?有朕的……” “有心就行了。”谢娴截住瑞王的话,一字一句道:“九五之位,有德居之!” 瑞王望着,望着,忽然踉跄退步,苦笑道:“所以,现在该杀朕了,是吗?” 谢娴迟疑了下,道:“这个要由新皇决定。”说着,攥着常青的手,甜蜜无限。 就在此时,谢灵忽然推开押解侍卫,掏出枪来,对准了谢娴…… 几声尖叫,“砰”地一声…… 谢娴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猛地被一推,“蹬”地坐在地上,紧接着,常青的身子也跌到了她怀里,脸色煞白,捂着肚子,汩汩凑够指缝里流出血来…… 谢娴的心忽然停止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下把常青抱住,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 “谢小姐……”两个锦衣卫把谢灵摁在谢娴跟前,眼睛都红了。 谢娴忽地转头对李元道:“去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快去!元儿。” 李元脸色煞白,一言不发,飞出了寝殿。 “别慌。”常青感觉抱着自己的身子已经抖如筛糠,抓住她的手,道:“我还没跟你好生过日子呢,我才不要死,你别慌。” “我没慌。”谢娴紧紧抓住常青的手,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却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是笑,慌得声音都找不到了,只觉得那握着自己的手,冰冷,冰冷,象自己的心,跳得没了声息…… “他会死,一定会死,你们肯定要阴阳相别。”跪在地上的谢灵忽然开口,虽然被绑着手,嘴角却浮出恶毒的笑容,双眸发出疯狂的光芒,道:“谢娴,他要到地下陪我了,我们抢来抢去,最终,他还是我的!我的!”说着,忽然疯狂大笑。 “老大……”在场的锦衣卫都气疯了,有的性急地已经把刀拔/出来了。 “交给你们。”谢娴静静道:“其他的我不管,只求最后把这妖孽烧死。”说着,忽然对谢灵一笑,道:“妹子,到时候你就知道,死了比活着好。” 谢灵本来一心求死,什么也不怕的,可是看到谢娴这样的笑容,不由毛骨悚然,怒道:“谢娴,你无耻,你有本事杀了我,你这个……”呜呜两声,被拖了出去…… ……………………………………………………………… 常青模模糊糊里,只觉全是人影,他感觉鲜血在一点一滴流出自己体内,生命气息也渐渐消弱,他拼命抓住那只手,那是他对这世间最重要的留恋,可是怎么也没了气力,最后,是那只手抓住自己,从来没有放开,周围有许多声音,许多移动,许多变幻,可那只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常青做了很多梦,小时候的梦,菩萨娘娘,还有少年的憧憬,皇后来跟他说话了,说原谅他,知道他那个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还有锦衣卫生涯里,许多冤魂,他有的理会了,有的却也无言,只是恍恍惚惚,惚惚恍恍,走过一阵又一阵的黑暗…… “常青,活下来,活下来,你真想让我去陪你吗?”每日不停有人在自己耳边这么说…… “小姐,求你去歇息一会儿,哪怕一会儿也好,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呜呜……”有人在说。 “不用。”那个声音响起。 常青感觉眼皮很重,可是他听了这话,觉得有责任要睁开,睁开,睁开,果然睁开了,他看到了一张脸,宛如梦中的那个人,只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其他的瘦削了下来,只剩下的大大的眼睛,转一圈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常青伸手想抚摸她的脸。 那眼睛见他睁开了眼,忽然瞪到极大,望着望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忽然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常青摸着她的发髻,忽然笑了,穿越时光,只是为了见她…… 我们活着,只是为了遇见,相爱,相欢…… 常指挥使的身子终于好起来,不过令人尴尬的是,谢娴事无巨细地打理他的一切,连解手这种事情,也要坚持扶着他去,常青几次说“不用”,她表面答应着——事实上,自从他受伤后,她几乎百依百顺,可是依然亲劳亲为,若常青说“不用”,就哭给他看,常青只好投降。 不过,这种照顾总体上还是好处居多,常青每日靠在床架上,佳人轻轻吹着粥,喂他吃这吃那,一会儿问他是不是烫了,一会儿又说“咸不咸”,看着那温柔和气的摸样,便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当然,常指挥使是绝对不满足于此的——他又不是粉红色的泡泡少女,他是个男人,男人! 说起这件事,常青就无比郁闷,当然不能让老婆发现,踌躇再三,对每日过来给他诊脉的太医说了,太医沉吟片刻,说给他开个方子吃吃看,常青大喜,差点抱住太医乱啃,许诺无数好处,只有一点“不许对娴儿说!” 事关男人的尊严! 太医也是男人,对谢娴只声称是“补药”,让她分两此给常青服用,谢娴不疑其他,开始给常青服药,常青吃这种药比前一种积极多了,而且每日很注意自己的“病情发展”,最后终于有一日,他确定自己“病好了”,委婉地对谢娴提出了要求。 谢娴没听懂,眨了眨眼,把常青的被子给他盖上,道:“若是想睡,就睡会儿。”说着,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道:“感觉不烫。” “不是,娴儿,我是说,哦,哦……”常青正说着,见栾福提着饭盒进来,道;“小姐,一会儿给姑爷准备一下,皇上要来呢。” 常青沉了脸,谢娴却误会了,道:“你若是不舒坦,就先睡,反正……元儿也是无聊,让他改日来也罢了。”大周朝敢这么对皇上的,别无分号,只此一家。 常青哼哼唧唧,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谢娴不明就里,温柔地摩挲着他道:“怎么了?是不是身子痒了?我让栾福去准备水给你擦身。” “不是。”常青脸冲着墙,干脆把被子蒙了起来。 谢娴眨了眨眼,人病脾气大,不过她也习惯了,笑了笑,走过案几前,一边吃饭,一边跟栾福闲话,道:“皇上什么时候说的?” “刚刚老爷回来说的呢,说皇上年纪小,玩性有点重,在宫里头不安分,总想跑到咱府里头来。”说着,刚说完,听外面元福道:“栾福你作死,这话也说的,让皇上听见了,诛你九族。”说着,笑嘻嘻地掀开帘子,端着药碗进来,道:“姑爷该吃药了。” 常青吃药吃饭这种事情,都是谢娴亲自经手的,她放下了筷子,道:“我来。”说着,端着药碗走到床前,见常青沉着脸,仰面向上,一副欠债的摸样,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说着,把常青的身子扶起来,道:“先吃药。” 常青气哼哼道:“不吃了,反正吃了也没用!”说着,扭着头冲着墙。 “怎么会没用?”谢娴缓声劝道:“你得赶紧好起来,我们还有成亲大典呢,阿爹说这一次要办一个大的,皇上也会来。” “有什么用?”常青怒道。 谢娴认真看了常青一眼,发现这货是真怒了,笑道:“这是怎么了?”说着,把药碗放下,轻轻抚摸着常青的脸颊。 若是在平日,这百发百中的温柔攻势,常青无不中招,今日却是例外,只嘟着嘴,道:“就是没用,没用,没用!” 谢娴歪着头,哪根筋搭错了呢? 常青咬着牙,道:“你是故意的吧,谢娴?”,佳人如玉,秀色可餐,却让他看得着,吃不着。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我想干你,你不明白吗?”常青一声怒吼。 栾福与元福正在喝粥,忽然一起喷了出来…… ……………………………… 顺昌元年,辛丑日。 顺昌帝下旨,封谢娴“顺昌长公主”尊号,与锦衣卫常指挥使成亲,常青升“护国大将军”,锦衣卫并入军职,赐“靖勇候”,从军优干…… “你怎么补偿我?”洞房花烛夜,了解真相的常青恨恨道。 “傻孩子……”摸头。 那就……多生几个“小常青”吧!” “这可是你说的,哼-哼-哼!” (完) 作者有话要说:祝亲们花好月圆哈,下篇《师父求放过》再见。O(∩_∩)O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