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红楼之贾母不慈 作者:七彩鱼   文案   有一天,晋江文学城穿成了贾母。   她很荣幸地站在荣府的制高点上,关(nue)爱(si)大家。   ①大鱼超级喜欢留言,可以的话请给大鱼加血到满槽+_+   ②【注】时间轴被打乱,不用考据,爽文,结局HE   ③晋江拟人化,纯属个人YY,漏洞百出(没错,我在推卸责任-_-!)   ④晋江文学城独家授权,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拒绝任何形式转载   ⑤【公告】:致歉:新设定已修改完毕,对原来跳坑李纨的小美人们说声抱歉!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宅斗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晋江编辑评价】   晋江文学城穿越红楼贾母。   新贾母身兼晋江属性,凭着满腹管理经验迅速适应环境,严打各类不孝子孙,引导可改造的人走向正途,站在荣府的制高点上,愉悦地“关爱”大众……   本文开篇直奔主题,情节张弛有度不拖沓,爽感十足,宅斗情节丝丝入扣,引人入胜,令人拍案叫绝。   文章设定新颖,小黑屋、红包、抽等各色具有晋江特点小细节和红楼情节结合,风格轻松,独具匠心   ☆、第 1 章   扬州传来消息,贾夫人仙逝了。   王夫人听得心里飘飘然。小姑子贾敏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又是兄妹里年纪最小的,老太太可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的。贾敏没出阁的时候,在府中便是样样掐尖要强,猖狂不可一世,更从不把她这个二嫂子放在眼里。如今她早死,连个儿子都没留下,也算是因果循环,恶有恶报了。   王夫人心情愉悦,不禁加快了脚步。等过了南北夹道,王夫人才故意停住脚,打发丫鬟把消息知会给邢夫人。   王夫人先弄红自己的眼,硬挤了两滴泪,才嘤嘤哭啼地进屋。   贾母身穿一身淡绿色便服,身子随意歪在贵妃榻上的四角短桌边,悠闲地嗑瓜子。她忽见王夫人哭哭啼啼进门,挑起眉目,愣了下。   王夫人不等贾母相询,便迫不及待地宣扬贾敏的死讯。   谁不知老太太最疼幺女?   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丫鬟听得心慌。众人眼巴巴的盯着贾母,手脚跃跃欲试,就怕她老人家突然晕倒,磕坏了身子。   半晌,贾母一动不动,脸色泰然,处惊不变。   王夫人皱眉,试探的上前几步查探,担心贾母吓傻了。   贾母突然眨了下眼,王夫人吓得半死,退了几步。   “母亲,您切莫太过伤心。”王夫人心虚的劝慰道。   贾母丢了手里的瓜子,没说话。她冷冷的瞪一眼王夫人,从鸳鸯手里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手。   王夫人渐渐察觉到贾母的奇怪,莫名的心虚,颔首。   “老二家的,你也算大家闺秀?三岁顽童尚知,拜见长辈先敲门请示。你一大把年纪了,活回去了?”   老太太的话句句讽刺,剜的人心窝子疼。王夫人活这么大,还从没听过谁敢这样暗讽自己,难受之余,心里有些不适应,更加不敢相信。   老太太素来慈祥仁厚,今天这是怎么了?   邢夫人才赶过来,一进门见情况不对。她就缩着脖子装乌龟,心里恨自己又来晚了。   贾母瞟一眼邢夫人,皱眉没吭声。   王夫人到底脑子转的快,跪地给贾母赔错。“媳妇儿才刚得了消息,伤心悲愤。我急于传达消息,竟一时忘了礼数体度,请母亲原谅则个。”   贾母默了许久,才让王夫人起身。她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难过得很,容我一人静静,你们都退下吧。”   王夫人邢夫人称是,颔首退了。   王熙凤得消息时人在东府,她急急忙忙赶回来,却见两位太太出来了,忙迎上去问老祖宗如何。   邢夫人瞧她就火大,带人先走了。   王夫人趁机拉着王熙凤问:“你可觉得老太太今天不对头?”   “昨儿个晚上就怪,叫人跟我要裳料子,只管是绿色的,别的不要。今儿一早去请安,倒还好。”王熙凤回道。   王夫人点点头,她早晨也去定省了,老太太虽话不多,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看人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她第一次见自己似得。   “太太,才刚是怎么了?”王熙凤追问王夫人。   王夫人摇摇头:“许是你姑母去了,她心情不大爽利。你这会儿子就别去讨烦了,等晚上的吧。”   王熙凤是个识趣儿的,点头应承,回身吩咐那几个做针线的丫鬟,给老太太做的衣裳可要仔细了。王熙凤又担心老太太丧女,想要穿更素点的。她便自作主张拿出一匹雪缎来,嘱咐针线丫鬟用绿缎包边,绣青竹绿荷叶之类的图案。   贾母屏退众人,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乐。   她做了十一年的晋江文学城,而今终于人形化,穿越了一把。   太销魂!   凭着肚子里百万本的小说资源,她的自信心也该爆棚冲到九霄云外去。   她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这味道,太美味了!做人真好。   下面就得琢磨琢磨,自己为人后第一件人事该干什么。   ……   鸳鸯和琥珀、玻璃等几个丫鬟应要求,守在外间等着。鸳鸯不放心贾母一人在屋里,立在门口紧张的侧耳倾听,生怕里头出什么意外。琥珀见状,也把耳朵凑了过来,依稀听到里头有细碎的声响。   “鸳鸯姐姐,这是什么动静?”   鸳鸯皱眉,阴郁的转身坐下来。“姑太太去了,老太太肯定伤心难过,应该是在哭。”   “那我们进去瞧瞧?”   “别去,她老人家说了,没吩咐不许进,你忘了?”鸳鸯提醒道。   琥珀刚点头,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忙挑起帘子,果然见贾母走了出来。鸳鸯过去搀扶,偷偷打量贾母神色尚可,稍舒心了。   “去老大那。”贾母道。   鸳鸯大惊:“您这是?”   “今早一家子人都到我这来请安,唯独不见他。我倒瞧瞧他是什么人物!”贾母冷言厉害道。   鸳鸯没听出什么特别,当贾母后一句话是故意讽刺。鸳鸯乖巧着搀扶贾母上了软轿,直奔大老爷的住所。   邢夫人才刚在贾母那里丢了脸,回来心里就不爽。她脱了鞋躺在榻上,开始拿小丫鬟们撒火。忽听人报贾母来了,邢夫人吓得一哆嗦,连鞋都没穿就下地迎接。   贾母一进门,看见邢夫人的脚,皱眉道:“成何体统!”   邢夫人畏畏缩缩的低头,连忙赔错。   “穿鞋去!”   邢夫人转身回来的功夫,竟发现贾母不在了。   屋子里的丫鬟告知邢夫人,老太太去找赦老爷了。   邢夫人一听,心叫不好。才刚她叫人去知会老爷悲讯,老爷和那个小妾月如玩得正欢,还把传话的人好一顿训。这会子俩人不定做什么呢,老太太一去,碰见污秽可怎生好。最怕的还是老爷,回头又该把账算到她头上。   邢夫人人到中年,从没跑这么快过。她眼看着贾母叫人推开老爷的房门,邢夫人大呼阻止。到底她的声音没有盖过屋里头小妾的尖叫。别说贾母,邢夫人隔着十步远,都瞧见了屋子里赤条条的俩人。   大老爷真糊涂,竟在迎客的正堂与小妾厮混!   贾赦正在兴头,没想到被打扰,刚要抬头骂娘,就看见她的娘真的来了。   贾赦吓得俩腿一软,连忙提着裤子躲进屋子里头穿衣。小妾月吓傻了,惊叫之后傻愣愣的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贾母挑眉,转身叫人关上门。落下话给下人,转路去厢房等。   一盏茶的功夫,贾赦黑着脸来给贾母赔罪。   “养了一群没用的东西,母亲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贾赦羞耻万分,只能骂下人撒气。   “通报了,是我儿玩的正兴,没听见。”贾母挑眉,将目光落在了跪地不起的如月身上。   “母亲!”贾赦脸色青白不定,羞愧难当。   如月早吓得泪流满面,赶紧老祖宗磕头赔罪。   “你是府中丫鬟提携上来的,该懂规矩才是。正堂岂是由你浪荡的地方!”贾母厉害道。   如月哭喊冤枉,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祈求赦老爷说情。   贾赦皱眉,颔首压低声跟贾母解释道:“是儿子——”   “乱棍打出去,休再叫我瞧见她!另传话下去,府里头谁若再敢狐媚大老爷,我老婆子就大方点,把她贡献给朝廷做军妓!”   众丫鬟闻言,全身战栗,吓得心都忘了跳了。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贾赦平生最好色玩女人,老太太突然要断了他的嗜好,怎能受得住?   “什么话?你敏妹妹才去,你就在正堂干这种腌臜事,你长脸长心了吗?数数你这些年玩过的女人,多少个了?一大把年纪,不知爱惜身体,死性不改,你真以为自己很行?说句实在话,才刚可没见你那小妾多舒坦,还不是图你兜里那几两银子。”   “母亲!”贾赦脸色黑的要命,双唇发抖,自尊心收到了极大地伤害。   “老大啊,”贾母背着手,在贾赦跟前徘徊两回,“你是时候该照镜子瞅瞅自己。瞧瞧你那张精气亏损的脸,成何体统。”   贾赦羞耻的脸皮都没了,胸口憋闷至极,打蔫的立在原地,已经无力反抗什么了。   “打今儿个起,把你那好色的毛病给我改了。不然,有的是章法收拾你。别当我老了,任凭你放纵不管你。我就是死,也得对得起贾家的列祖列宗!”贾母撂完狠话,心里道一句严打完毕;转身去了,徒留一阵风在贾赦身边扫过。   邢夫人候在外头,不晓得里屋有什么事儿,但听声猜测贾母必然是发火了。   她送过贾母,连忙带着人进屋去搀扶贾赦。   贾赦少了往日的恣意张狂,黑着脸全身发抖,战战兢兢。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邢夫人试探性的询问。   贾赦缓了缓情绪,一把抓住邢夫人的脖领子,问:“你说,我行不行?”   “啊,行不行?老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呢。”邢夫人纳闷。   “太太!”琥珀转路回来,跟邢夫人行礼传话道,“老太太说了,正堂里的东西一件不留,全换了,脏。”   ☆、第 2 章   贾赦愣了下,脸色当即转成猪肝色。他一把推开邢夫人,推倒了桌子,伸脚乱踹起来,屋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瓶瓶罐罐摔个粉碎。   邢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幸好自己身边的丫鬟娇红机灵,硬拖着带冷的她出去躲。   “太太,您没事吧?”娇红听见屋里的哐当声,身子应势打了个哆嗦,恐惧地贴在邢夫人身边。   邢夫人吓得牙齿打颤,不敢直视贾赦。她缩着脖子眯着眼瞧屋里一眼,见贾赦还摔东西,她连忙用手掩护头,带着丫鬟退到门后头去。   噼里哐当!   屋子里又是一阵摔打,候在外头的下人们个个缩着脖子,低眉敛气。   “哎呦,哎呦!”   邢夫人忽听屋里的人叫唤,愣住。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贾赦嘶嚎起来。   邢夫人回神儿,忙带着人进屋。屋地上一片狼藉,都没处下脚,贾赦捂着脚侧躺在地中央大吼叫疼。   丫鬟们忙去搀扶贾赦,扶起一张椅子,意欲先让贾赦坐下。   贾赦单脚站着,另一手捂着屁股,瞪眼骂道:“都瞎了么!”   邢夫人看见地上碎裂的瓷片很尖锐,有一片上头还粘着嫣红的血迹,方知贾赦刚才扎到屁股了。众丫鬟婆子也都瞧见了,个个抿着嘴忍笑。有婆子快嘴招来小厮,小厮背着大老爷回房去养伤。   邢夫人叫人请了大夫,殊不知这一请大夫,便要知会王熙凤那里。   王熙凤得知公婆出了丑,自要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巴不得贾母知道大房丑事。趁着晚上定省的时候,王夫人现巴巴的开口知会给贾母,火上浇油。   邢夫人进院前,从丫鬟嘴里得了消息,战战兢兢的进屋。她请安之后,就规矩的坐在一边,时不时地往贾母那里瞟,全身都在发冷汗。贾母歪在榻上,眯着眼不吭声,没有一丝表情。邢夫人瞧着心里头更虚,害怕转为更深的恐惧,内心忐忑不安,煎熬更甚。   适时,宝玉、迎春、探春等进门,来到老祖宗跟前请安。   宝玉见老祖宗脸色不爽利,心猜她还在为林姑母的去世伤心。宝玉乖乖的坐在贾母跟前,劝慰老祖宗别太伤感。贾母没说话,宝玉以为他还在难过,跟着默默垂泪。众人见状,也都掉了几滴泪,纷纷劝慰老太太。   贾母蹙起眉头,叹口气:“也罢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众人见老太太过了这关,方止了泪。   王熙凤抽着鼻子蹲在老太太跟前道:“可怜我那林妹妹,年幼丧母,这日后的日子可……”王熙凤说罢,擦了擦眼角。   宝玉忙拉住贾母的衣袖道:“老祖宗,您何不将林妹妹接来与姊妹们同处。姊妹之间热闹了,妹妹又有您、伯母、母亲和嫂子们拂照,自不会苦了她。”   王熙凤心想老太太如此疼爱幺女,而那林妹妹是林姑母唯一的血脉,林姑父不管是否续弦,老太太必然不会舍得女儿的孤女留在扬州受苦。接她来是早晚的事儿,何不就此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王熙凤因而笑道:“宝兄弟此话有理,老太太何不将她接来养育,也好解了思念之苦。”   “养在谁跟前也没有放在自己跟前放心。”邢夫人眼珠子一转,也要讨好贾母,可话说出来就没那么讨喜。   贾母眯眼瞧邢夫人一眼,把邢夫人吓得立马噤声低头,不敢再多言。   王熙凤尴尬的笑了笑,鄙夷的扫一眼邢夫人,面色恢复常态,继续笑着劝贾母。   王夫人本不喜有关贾敏的一切,刚刚她在心中忖度了半晌;想想那林家姑娘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养在家中不过是添双碗筷罢了,对她来说碍不着什么。几番斟酌下来,王夫人确认林姑娘对自己没了威胁,才笑着附和应承,也跟着王熙凤劝贾母。   作为一位以文字更新为主的网站,一直都是处于安安静静的状态。贾母听这些人乱吵,闹得脑仁疼。真想告诉他们,想要发表意见,请以留言评论的形式发表。   “行了,知道了。”贾母皱眉道。   众人见贾母竟是这样的态度,一惊,吓得不敢说话。老太太往日的慈祥哪去了?   “老祖宗,您怎么了?您不高兴接林妹妹过来?”宝玉平日最受贾母的宠爱,胆子自然大一些,此时也就只有他敢招惹贾母。   贾母垂首,瞅着伏在他腿边的宝玉。宝玉面若中秋,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接!若林女婿没有续弦的打算,我的外孙女当然要接来在我身边养。林家后宅都没人了,总不好叫这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长大。”贾母挑眉,态度硬气的扬首说道。   众人纷纷松口气,附和老太太的英明决定。   贾母目光转即就落在了宝玉身上,笑道:“好孩子,你林妹妹刚失了母亲,又要离开父亲,更要不远千里的到咱们这来。我这老婆子是她最亲近的人,理该好生照顾她,把她放在身边养着。你这孩子素来规矩懂礼,性情也好。不知这回你可愿意牺牲一次,把自己住的地方腾给她?”   宝玉愣住,脑子一时没转换过来。这才商定好要林妹妹来,他连这位妹妹的影子都没见着呢,老祖宗怎就开始操心她住的地方了。这未免也太早了些!老祖宗此般关心那位素未谋面的林妹妹,宝玉心里竟有一点点吃味。他不是不愿意挪地方,只是他早就在老祖宗跟前住习惯了。突然说搬,往哪儿搬?   宝玉转念一想,老祖宗院里这多地方,也不差那一处。他随便选一处,为了新来的姊妹挪一下,送个人情也不错。到时等妹妹来了,他也然容易跟妹妹更亲近。宝玉如此想,心里高兴了。他连忙冲贾母点头,表示愿意。   王夫人见状,心中很不爽快。贾敏的女儿果然跟她一个样,生来就是祸害人的。这人还没搬过来,就先挤兑上她儿子了。她倒真想瞧瞧,这林丫头是否跟她母亲一样,是个掐尖猖狂的货色。   贾母笑了笑,拍拍宝玉的脑袋:“乖孩子,有谦让的品质,是你爹娘教得好。”   王夫人闻言怔住,心虚的笑了笑,倒没想到老太太会夸她。   “这样吧,宝玉现在就搬出去,适应适应,咱也好腾出地方来,给你林妹妹好生预备一下。”贾母说罢,不等宝玉反应,便吩咐邢夫人的两个陪房费婆子和王善保家的帮衬,将宝玉的东西搬到邻近的东跨院去。   宝玉起先纳闷贾母为何叫大伯母身边的人做事,后来他忽听说自己要搬到东跨院单独住,吓傻了。愣了半晌,宝玉才回神儿,赶紧保住贾母的腿,央求道:“老祖宗,您这这么多地方呢,我在哪儿不是住。妹妹可以住碧纱橱里头,我住碧纱橱外,耽搁不了什么的。再不济,我就住抱厦里头也成。”   王夫人也十分惊讶,她本就对贾母安排人手的问题奇怪,如今听儿子竟是要被打发出去,不能自已,忍不住上前询问贾母此举为何。   贾母蹙眉,不满的看王夫人:“过了年就八岁了,不小了,该叫他早些的独立懂事。再者说,男女有别,我怎好叫他跟人家姑娘住在一处。别说他们是表兄妹,瞧瞧那些亲兄妹的,哪家男子不是养在院前头。”   贾母说罢,就打发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去了。这二位是邢夫人的陪房,巴不得二房不顺当。这会子帮宝玉搬家,自然是勤劳有加,十分速度。贾母心里松口气,终于把小麻烦打发了。   王夫人被贾母训的胸口郁结,噎的无话可说。老太太说话是正理儿,她根本无从辩驳。道理虽是那个道理,可王夫人不觉得贾母此话是真心。儿子宝玉在她跟前向来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就来个林丫头,他儿子什么都不是了。   宝玉委屈的撅嘴,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主动提议。本以为家中来个姊妹会更热闹些,这下好,他却住的远了。   王熙凤机灵,预料今儿个贾母就是个刺猬,可不好惹。遂老老实实地躲在一边防灾防难,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了。   邢夫人此时见二房吃瘪,心里乐开了花,嘴角不自觉上扬。   吃过晚饭,贾母打发走众人,唯独把邢夫人留了下来。贾母笑眯眯的打量邢夫人,是时候给他们夫妻来个‘专审’了。   真是乐极生悲啊!邢夫人预料不好,低眉顺眼的立在贾母跟前。   “听说老大撒火,砸了一屋子的东西,还伤了脚和那地方。”   邢夫人沉下心,抿着嘴点头。   “屋子收拾出来了?东西又添置回去了?”贾母笑问。   邢夫人摇头,“打算明儿个找凤丫头添置。”   “免了吧,添了还不是再砸,可没那么多家业叫他败。屋里什么都不许添置!你回去跟老大说,从今以后他就住那屋了。以后他若再敢没用的到处摔东西,但凡有了损耗,就从你们月钱里扣。再有,我已经知会账房了,每月除了我亲口允准,他私自支银子总数不许过一百两!”   ☆、第 3 章   邢夫人惊得肝胆快要爆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太太真狠心呐,限制老爷使银钱,又不许他在家玩女人。老爷败了兴致,还不得闹翻天了去。   儿媳妇难做,妻子更难做。邢夫人惧怕贾赦淫威,进退两难,迟迟不肯走。   贾母不管她,在鸳鸯的搀扶下进屋。邢夫人终究还是要选择面对,硬着头皮去找贾赦交代。   大房这一夜,注定不平静。可再闹,贾赦也不敢闹到贾母跟前去。   清早儿,王熙凤便带着平儿给贾母送衣裳。虽然是连夜赶制的,针脚一点都不马虎,穿在贾母身上,既素净庄重,又低调富贵。   贾母发现这套雪缎料绿锦掐牙的衣服,跟她绿色健康的网站界面有一拼。贾母很满意,对王熙凤讨好人的能力也很赞赏。   赞赏归赞赏,荣府的财务问题还是要解决。首要开刀的,就是她。   贾母是老人家,当然不能倚老卖老,突然提出要查账。这样不但不自然,而且会打草惊蛇。专审账目要有计划,首先就从支开贾琏夫妇做起。   “林丫头是敏儿和林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对你林姑父来说,她就是掌中珠,心头肉,无可替代。咱们此去接她,可不好随便了,该表些诚意,也好叫林女婿放心。”   王熙凤笑着称是,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既然老太太如此珍爱这位外孙女,她理该卖个好,顺着她老人家才是。   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来主意了。“老祖宗,您看,咱们让二爷亲自去一趟如何?”   贾母眼睛一亮,赞许的看着王熙凤,笑道:“乖丫头,还是你的注意多,如此甚好!只不过,林丫头是女眷,此番不远千里来咱府上,人生地不熟的,这一路上免不得担惊受怕。若是还能有个人陪她这一路说说话,可真是好上加好,锦上添花了。”   “那老祖宗觉得我如何?”王熙凤笑问。   贾母得偿所愿,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也罢,就这么定下了。”   王熙凤不过嘴快一说,没想到贾母真应下了。回头想想家里那些事,还有那些利钱,都得她亲自处置才好。此去来回,怎么也要个把月的,她哪里的放得下?王熙凤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她想反悔,又不好在老祖宗面前出尔反尔。   王熙凤脸色转即忧愁起来,泪光点点的冲贾母撒娇道:“可这家中的事儿若没我,不晓得谁能管。这些下人,正经干活的时候都往后缩,比起贪懒耍滑,一个赛一个。”   “叫你珠大嫂子管几日。”李纨性子老实,是个好拿捏的。她在前,自己在后操纵也便宜。   “大嫂子宅心仁厚,只怕……唯有厉害点的人才好挟制住他们。”王熙凤委婉的提醒贾母。   “你们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回来了,再有事儿,尚且有我这老婆子坐镇。你且安心去吧,这就回去和琏儿准备准备,择日尽快出发。”贾母冷言赶人道。   王熙凤没得选择,点点头,安分的告退。回身的功夫,她便去找王夫人,将此事报备了她。   王夫人气得要吐血,连咳了两声。“不过是接个小丫头回来,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王熙凤心里十分附和王夫人的话,嘴上却不漏风,“想来老太太十分怜悯她孤苦。”   王夫人冷笑一声,回身坐下了。   王熙凤等着她脸色稍好些,打发走屋里众人,小声询问王夫人印子钱的事。以前这些活计都是她偷偷包办,现在她人一走,自要有个接替她的人才行。   这等危险的活儿,王夫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沾手。她瞄了眼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开口叫她留下来。   王熙凤自然猜得姑母的目的,不禁觉得寒心。原来姑母竟想白拿银子不脏手,可真会图便宜!那她算什么,白白冒险出力气,利钱却要和姑母平分。真当她是个哈巴狗了,使唤的容易。   王熙凤心中虽有委屈,却无可奈何。她若还想要这个管家权,就得讨好顺着姑母。没法子了,她只得暂且舍平儿两月。   两日后,贾琏夫妇启程去扬州。李纨暂且代为管家,王夫人知道李纨性情老实,没多想,随她去了。   贾母当即招来李纨,“这几日我也悠闲,手痒痒了,帮你一把。”   李纨惶恐,秉承孝贤之道,自是事事顺从贾母,乖乖的交上账本。   贾母对了账目,发现荣府果然入不敷出,早就啃起了老本。仔细计较上面的银钱花费,账目肯定不对。单凭采购这块,小到白菜萝卜,大到燕窝鱼翅,购买的价钱和数量都有猫腻。吃的东西批量耗费很厉害,这显然是把荣府当成养猪场来供应。   再有一个问题,就是月钱发放时间不准。月钱基本都压在下一个月放,时间一点点拖后,从月初慢慢压到月末了。但是从银库那边支银子的时候,都是准准的每月初一。这中间空档出来的时间,王熙凤肯定利用来生利息了。   不用追查别的,单凭这点,贾母足够拿来审问平儿了。   平儿支支吾吾说不出,最后勉强找个理由,说是她家奶奶太忙,有时忘记放月钱了。   “嗯,今日初三,月钱可放了?”   平儿垂首,低声道:“还没。”   “这回不能忘了吧?”贾母笑问。   平儿应声退下之后,急急忙忙去找王夫人求主意。   王夫人皱眉:“你家奶奶没现银?都拿出来救急。”   “现银不够,”二奶奶几乎把所有的钱都弄出去放印子钱,月中收来一批利钱,才会作为月银顶替发出去。这会子还差那么多天,她根本没法子。   王夫人厌烦平儿愚笨,骂道:“暂且先要回来些!只要能凑够数,少给点利也罢了。”   平儿见王夫人不肯帮忙,也无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挨个要钱。殊不知早有贾母派人在她身后跟着,她找一家就拿一家。最后人赃并获,平儿再忠心也无从抵赖,只好认命招认。   贾母派人搜了王熙凤的屋子,破锁开箱,搜到许多借据和账本。贾母只命这些人清还本金即可,利钱超过本金的,多的部分退掉。白借几年的银子,不用交利,众人自然高兴,个个老实地签字据,了清债务。   贾母手握证据,叫来王夫人,当面训斥平儿。   王夫人万分紧张,眼睛定定的看着平儿,就怕她把自己招供出来。这妮子若敢出卖她,她就敢弄死她!王夫人万分忐忑的咬牙,狠狠地盯着平儿。   平儿识趣,自然不敢乱咬人。她知道自己没证据告发王夫人,只会自找死。   王夫人额头冷汗津津,讪笑着跟贾母道:“我看这丫头没什么好说了。母亲,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王夫人故意试探贾母的态度。   “等她主子回来的。”贾母冷眉一挑,接着道,“这次收回来不少银子。也奇怪了,这钱若是从府里头贪的,不可能这么多。共计数五千两,索性一律充公吧。”   “充公?”王夫人紧张的叫了一声,心肝肺全都疼的要命。那些银子里有她大半数的嫁妆,都充公了,她可怎么办。   贾母冷笑,抖了抖眉毛:“老二家的,这又不是你的银子,疼什么。”   王夫人被看透心事,吓得脸色惨白,抖着唇冒冷汗道:“媳妇儿是在惊讶,这凤丫头胆子也忒大了!想必这些都是她的嫁妆,该充公,叫她吃教训!”   王夫人说得心滴血,一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一股腥咸在口中蔓延。   “倒没想到凤丫头的嫁妆这样丰厚。”贾母眯眼笑了,口气悠悠感慨。   王夫人闻言胸口郁结的要死。那个穷丫头哪有这么多嫁妆!多数都是她的!王夫人心里那个后悔,早知今日,她就该早早的收手。贪小失大,失算,失算了。   王夫人牙齿打颤,情绪不稳定。她怕贾母看出破绽,硬生生的咬舌头,想通过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嘴里头的血出得更多,她只能强忍腥味咽下去。   终于忍到出门,王夫人立时两腿发软,由着俩丫鬟架着回房。   ……   贾赦屁股养好了,混劲儿上来了,不敢找贾母算账,去闹账房。凭着他大老爷的威风,吓唬几百几千两银子,还不容易?   荣府银库房总领吴新登意见是大老爷,吓得全身哆嗦,往账桌后面退。   贾赦见他被自己的威风镇住了,冷笑,一把手拍桌吼道:“一千两!”   吴新登半蹲着,只露出半截脑袋,抖着音回他:“老太太说了,除去特例,大老爷一月支出不许超过百两。”   “你说什么!”贾赦作势挥拳就要揍他。   吴新登下跪大哭大喊:“大老爷恕罪啊!”   贾赦皱眉,他没打算真打,这厮用得着叫这么大声?纳闷间,就见后屋走出两个彪形大汉,毫不含糊的将贾赦架了出去。   贾赦愣住,紧接着恼怒起来,挥拳就往大喊身上打。“竟敢冲撞本老爷!”   一拳下去就像打在石头上,人家没什么事儿,贾赦疼得要命。   原来老太太早有后手!贾赦气得大吼两声,背手回屋。一进屋内,见“家徒四壁”,贾赦更加窝火,脑子里顿然蹦出个坏主意,回身就奔向贾母房内。   “母亲,您不是要儿子改过么?”   “嗯?”贾母丢了手里的瓜子,打量这股子不正之风,一定要严打!   “母亲,您只要允了鸳鸯做我的姨娘,儿子答应您,日后必定谨遵您的教诲!”   ☆、第 4 章   鸳鸯闻得此言惊得瞪大眼,又气又羞。她低下头,双手握拳,哭着跪在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做主。   贾赦笑眯眯的打量鸳鸯,用高高在上施舍的口气说道:“你说你捡了多大的福气,我都不会委屈你,直接给你名分,抬你做姨娘。当个主子自然比做丫鬟过得舒坦,以后不用你伺候人,还有丫鬟伺候你呢,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鸳鸯被贾赦说的更加羞愤难当,狠命的磕头给贾母。“求老太太允了,我这就剪了头做姑子去!”鸳鸯作势就要起身,去拿剪刀。   琥珀、玻璃等丫鬟忙拦住鸳鸯,苦口相劝。   贾赦炸毛,指着鸳鸯吼道:“你敢!”   鸳鸯更疯了,哭喊着叫人别拦她。   贾赦见贾母冷冷的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他心虚了,嬉笑着给母亲鞠躬,恳求道:“母亲若疼我,就舍她给我吧。”   “老大啊,”你这是逼着我把你拉进小黑屋!贾母悠悠的喊了一句,这厢挥手示意鸳鸯到自己身边来,那边给门口的周嬷嬷打了眼色。   周嬷嬷瞧瞧地快步退出门。   贾赦听母亲叫唤,“嗳”了一声,眼看着母亲牵住鸳鸯的手。他心下一喜,也把手伸了过去。   贾母握着鸳鸯的手没放,稀奇的打量贾赦的举动。贾赦把手空举了半天,见贾母没有把鸳鸯交给他的意思,脸色涨红,讪讪的收手。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贾母冷笑。   “啊?”贾赦不解的看着贾母,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贾母扬眉,俩眼盯住贾赦的双眸。“你在外混不出名堂,就整日躲在家跟我们这些女人使劲儿。好色好色,真不知道你这混账劲儿从哪学来的,咱家祖上头可从没出过你这样的人!”   贾赦也料过自己可能会挨母亲一顿骂。他就是知道鸳鸯对于母亲的重要性,才现巴巴的故意来讨要鸳鸯。母亲答不答应对他来说不重要。他压根儿也没打算要那个脸蛋子长雀斑的丫鬟。贾赦就是不服气,想破罐子破摔。这些日子他过不顺当,府里头谁也甭想过顺当,要添堵大家一块!   贾母眯起眼,打发走鸳鸯等。这回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休怪她不客气。对付渣男种马,她可有一肚子的资源,“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啊?真以为你自己那玩意儿开过光,天下的女人都抢着要?”   贾赦怔住,脸色比青砖还青。眼前的人真是他亲生母亲么,她老人家怎可以说这种话笑话他。忒毒了!   “我看你是色魔缠身,脑子进水,被怪病魇住了。”   贾赦不解的看着贾母,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这话什么意思?   “老大啊,娘亲也是为你好,到了那里之后,好生跟佛祖忏悔认错。待你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时,娘亲就叫人把你接回来。好孩子,乖乖的。”贾母突然转了态度,笑眯眯道。   贾赦越听越糊涂,但有一点听明白了,母亲似乎要把他送哪去。“你说什么?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我没病!”   “这里不好的,都说自己没病。”贾母笑着指了指脑袋,当即冷下脸来,喊人。   贾赦慌了,着忙的四处看,他就不信哪个小兔崽子敢动他。忽然间,他发现贾母不见了,许是去了偏厅。贾赦要追过去,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俩彪形大汉。这二位不正是银库里的那两个?贾赦绕过他们,吓得往门口要跑,正门突然又闯进一人,回身把门插上了。   贾赦定睛一看,这不是府中负责买办的管事钱华。“你来的正好,快带我走!”   钱华哆哆嗦嗦地冲贾赦鞠躬,“老爷,对不住了!”不等贾赦反应,钱华就用帕子捂住贾赦的嘴。贾赦立时翻白眼晕了过去。   一切办的消无声息,贾赦被贾母顺利的关进了小黑屋。   钱华安置好一切,立马来贾母跟前回报。   贾母冷哼:“事儿办的还算妥当,暂且饶你一命。”   “奴才买办昧下的八百三十三两,会尽快归到账上。”钱华全身发抖道。   “八百三十三,按律例奴才贪污过百两就是死罪,你足够死八次了。”   钱华吓得差点尿裤子,死命磕头赔罪。贾母留他还有用,警告几句,放钱华走了。   再说王夫人损失大半嫁妆,肉疼好几日。这些天她缓过劲儿来,琢磨了讨回嫁妆的办法。嫁妆从哪里丢得,她就要从哪里讨回来。   眼看入秋了,府中要置办毛皮、燕窝、人参等物,在账面上抬一下价,再挨样虚报点数量,没人会去计较的。   王夫人料定主意,招来李纨,从她手里要回了管家权。李纨把新式账本奉了上去,王夫人见这上头密密麻麻的画押签名,询问李纨缘故。   “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以后府中买办什么东西,都要归纳到人头上。比如这皮毛,是谁买的要画押记上,买完之后经手送谁了,都要画押。老太太说了,以后谁领什么东西领多少,一目了然,也不会乱了。”   王夫人眯眼,心中冷笑。这哪里是怕乱,老太太分明是要把账目归算到人头上,一旦出了问题,追根溯源容易得很。账目责任归纳到人头,清清楚楚的,哪能再有猫腻。看来她才刚打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王夫人皱眉,心思又动到了月钱上。   李纨又交代了,“老太太说了,日后规矩就这么定下,每月二十五号清算账目,次月初五号前结清,发月银,不可延后一日。”   王夫人胸口剧烈的起伏,身子抖了抖,把住椅子扶手。李纨忙为其抚背顺气,王夫人伸长脖子,青筋暴露,她好像在水中憋气很久似得,半晌,她终于张了嘴,大口的呼吸喘气。   “太太,您身子不舒服?可要请大夫?”   王夫人紫红着脸,皱眉冲李纨摆摆手,“无碍的,不过前些日子着凉,喘病还没好,养养就是。管家的事儿还得劳烦你操心,去吧。”   李纨安顺的点头,福身去了。   贾赦往日时常出门鬼混,一两日不见人早司空见惯的。邢夫人近来等了四五日,不见赦老爷的人影,才有些担心,派人去找,这一查才知连老爷身边的小厮也一并消失了许多天。邢夫人派人翻遍了京城赌坊、妓院和古玩铺,仍没有觅得赦老爷的踪影。   邢夫人料知情形不妙,哭哭啼啼的来求贾母做主。   “老大听算命的说他流年不利,去法华寺避灾劫难去了,你们都不要扰他。礼佛之事必要低调方显得心诚,不要外传。”贾母道。   贾政王夫人巴不得不见那个祸害,没意见。   邢夫人素日依顺着赦老爷,也不过是惧于他的淫威。今听他走了,心里反倒松口气。   王夫人暗观贾母今日心情不错,笑着提起宫里的元春。夸赞元春如今已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只差那么一小步就有所成了。   贾母笑了笑,赞一句大孙女儿有出息,就把话题岔了过去,当没听懂王夫人要钱的意思。   王夫人吃瘪,抑郁至极。这几天,她就没有一天顺当的。看来回头她也该学大哥找人去算一卦,是不是自己也流年不利?   “我听说你那薛家妹妹给你来信了?”   今天下午,薛家管事大摇大摆地进了荣府,自然瞒不下消息。   王夫人脸色不大好,讪笑的和贾母点头。贾母问她有没有什么事,王夫人也不敢说,报喜不报忧,硬瞒了下来。   “也罢了,你回头叫人给林丫头做几套冬衣来,别不舍得用料子。”   提起林丫头,王夫人眼前晃过贾敏的高傲样。再想起这两日受冷落的儿子宝玉,王夫人咬牙应承下来。等着瞧,待她一来,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贾母打发王夫人即刻去办,特意留下了贾政。   贾政闷闷的冲母亲行礼问询。   贾母眯着眼昧着心思夸他道:“你素日为官清廉正派,该秉公无私,切不可因一己私情动了邪念,耽误正途。我看你媳妇妹妹那里有事。早前就听说她家宠溺出个混账呆霸王,性子与你大哥不相上下。”   贾政听母亲骂他大哥,还夸赞自己,被捧得很是高兴,心中不禁得意洋洋。他当即乐呵的应承母亲,作保应下,表示以后绝不会随便帮薛家。   贾母点点头,用手理了理自己漂亮的绿衣裳。这回有贾琏夫妇接黛玉,贾雨村应该只能喝西北风去。至于薛家的案子,鬼才管它怎么回事。   贾政见贾母面色松动,不忘妻子王夫人的叮咛,伪善的对贾母笑道:“母亲,宫里头样样事都要花银子打点,人心都得用钱买。咱们想出人头地,荣华无限,就该有舍有得。”   贾母笑了笑,讽刺地打量贾政。这是明着开口威胁她往宫里头仍银子?那贾元春封了妃,也是无子活不长。明显是个万年巨坑,她还要装霸王的往里投无数个深水鱼雷,她疯了她。真当她是个网站,从没当过人,所以好欺负?   贾政眼巴巴的看着母亲,等着她点头。这事儿他在妻子跟前夸下海口了,一准要成的。再者说,母亲也不可能拒绝。这是帮她大孙女,也是给荣府光宗耀祖的好事儿。她若拒绝了,怎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贾家列祖列宗。   一阵沉默。   贾母忽然悠悠的开口,“老二啊,你跟你大哥真是亲兄弟。”   ☆、第 5 章   他跟大哥本就是亲兄弟。   贾政茫然不解母亲话中意,疑惑的看向贾母。   贾母前些日子查账,顺眼瞟过宫里头的出项花费。每次几百几千的支出,看似不多,但次数频。这些年统共凑一凑,估摸也得有四五万两。若兑成现银,能堆出一座小银山。折算成人民币,足够她作为启动资金开一个小晋江了。   钱不是不能花,但要花在刀刃上。买件珍珠衣,好歹还能穿身上酷炫一把。投进宫里头,能换来什么?   贾母抽了抽嘴角,不大高兴的歪在榻上眯眼。懒得搭理眼前这个要账的!   贾政见母亲提钱色变,不爽地蹙起眉头。老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不愿给?不对,她老人家素来仁慈大方,这钱又是花在她亲孙女身上,她理该不会抠门的。   贾政觉得自己大女儿进宫,若能混出点名堂来,赔点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等将来她争气,在后宫里谋个名分出来,荣府一大家子在人前都长脸。   去哪找这儿划算的便宜事!   贾母发现贾政立似乎在幻想什么,还不住地都动嘴角傻笑。贾母怎么看他都像是不良用户,打算趁早打发他:“你这回现巴巴跟我开口,是想要个大数?”   贾政回神儿,收了收嘴里的口水,笑着应承。“大约这个数。”贾政竖起两个手指。   贾母瞟贾政一眼。她还真觉得贾政很配这个数,二缺!   “钱数多了些,”   “母亲,这些钱儿子可不是乱要的,钱都是用——”   贾母伸手示意,截住贾政的话,“知道,用在大丫头身上多少都值!”   贾政连连点头赞同,缓了会儿,他又觉得贾母才刚语气不对,怎么好像是讽刺?贾政再抬首暗暗观察她,见老太太面色无异,料想是自己太敏感多虑了。   贾母淡笑着压低话音道:“银子的事儿好说,”   “真的?”贾政没想到贾母答应的这么爽快,连忙就要谢恩。   贾母忽然又道:“不过,到底是大数目,得先看你大哥的意思。你大哥可是正经袭爵的嫡长子,不能忽视。不巧他去法华寺礼佛,不许人扰,此事也不急就再等等吧。”   贾政瞪眼噎住,发现自己竟无可辩驳了。老人家若一口拒绝他,他尚有一堆有道理的话可反驳。现在人家没同意也没否认,只是把事情延后处置了。他能怎么办,也不好火烧屁股的去催,太有失他二老爷风范了。   贾政无法,权当有了收获,憋着嘴讪讪行礼与老母亲告辞。   ……   贾琏夫妇一行人乘船到达扬州,已是落叶纷飞的时节。   林府早已派车来接。车一进城,便有小厮先行骑马回去禀告。贾琏夫妇一到,林如海便携女黛玉相迎,请俩人进屋落座。   王熙凤自打出家门后,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一路忐忑不安。今见林如海福女此般热情,王熙凤方暂且把心中隐忧抛至脑后。   王熙凤打量黛玉,真不愧敏姑妈的女儿;生的面容秀美标致,才貌双绝。只可惜她体弱多病,如今又丧母,真真可怜的紧。   王熙凤心疼的叫唤两声,拉着黛玉的手,难受的掉下几滴泪。   林如海睃一眼王熙凤,口气淡淡的劝道:“你们舟车劳顿到此,疲乏至尽,不易伤心过度。且去歇一歇,咱们以后再行商议。”   王熙凤当即止了泪,她还真有点累了,笑着点头顺应林如海的安排。   贾琏也觉得乏,在船上半个多月,晃晃悠悠的睡觉不习惯,他就没有一晚上睡安生过的。贾琏忙起身谢过林如海,携王熙凤去林如安排的屋子歇息。   黛玉自母去世以来,悲伤难过,几乎日日卧床不起。近日她才好些,意欲孝敬父亲,却听说京城的外祖母来人接她过去。黛玉舍不得父亲,几番落泪哀求林如海,不想走。   林如海轻咳了两声,消瘦的面庞浮现哀痛之情,“为父再没有续弦的打算,你上无母亲教养,下午兄弟姊妹扶持,唯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倒也相宜。你外祖母慈善宽容,当年最疼你母亲,必然不会薄待于你。”   黛玉垂泪点头,依了父亲的话。   林如海见女儿垂泪,心如刀割,亦是隐忍难舍,招女儿上前抚慰。   “为父当初还有些忧心,只怕那荣府枝叶繁多,顾此失彼,轻忽怠慢了你。今见你外祖母遣你琏二哥二嫂亲自接你,心诚之至,倒也叫人放心了。此去荣府,便是有你外祖母的宠爱照看,老人家年纪大,未免偶有疏漏之处。那荣府深宅大院,人心难测,不比咱家简单。你切记谨慎处之,见机行事。”   黛玉垂首点头,一一记下。   “还有几件事要嘱咐你,”林如海话脱口而出,见女儿因伤心难过,脸色苍白。林如海心疼的紧,不欲多留,命人先送黛玉回房吃药休息。左右贾琏夫妇会在此留住几日,他不急这一时半刻。   稻黄蟹肥,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当日晚饭,林如海便叫人预备蟹宴,款待贾琏夫妇。是夜,林如海特意留贾琏在房中请他喝清酒,故意与其闲聊。   林如海斟下一杯酒倒在地上,先敬已逝妻子一杯。贾琏见状,忙照猫画虎,学样来一次,方坐下。林如海以茶代酒,与贾琏喝起来。   酒喝半路,林如海笑眯眯的捋着胡子,见贾琏两颊嫣红,已是醉态,料知时机成熟了。   “不知琏外甥素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贾琏笑了笑,脸色有些兴奋。酒撞人胆大,贾琏说话开始不找边际,“我能做什么,原在政叔叔家住着,帮忙料理家务,倒也顺当。如今娶了媳妇儿来,倒没我什么事儿了,每日依他的话里外跑腿罢了。”   林如海眯起眼,捋着胡子点头,“原来倒被你自己媳妇挤兑了?”   “她可厉害,心机极深细,万个男人不及她一个的。娶妻娶贤,谁曾想我娶了个母老虎回来!”贾琏喝得头晕脑胀,话不过脑,提起王熙凤又是怨念颇深。   林如海笑了笑,嘴角扬起一抹讽刺。他换了一壶更厉害的,再给贾琏斟酒。顺嘴又问了其他荣府人等,了解了大概,林如海做到了心中有数。时至深夜,林如海将贾琏彻底灌醉,引他去厢房歇息。他则拂袖起身,去园子里吹风纳凉,清醒头脑。   次日清晨,林如海便叫来管家账房,清算现银。这几日,又将家中几处可变卖的商铺土地依数清算,换成飞钱,留了两张在外,其余皆存入木匣之内。   林如海快笔书信一封,将银票与亲笔信一通叠好放入信中,预备临行前交予贾琏。   出发前日,林如海特来到黛玉房中,父女推心置腹地来一场谈话。林如海将装满银票的木匣子给与了黛玉,嘱咐她好生看管财物,不许她外泄告知任何人。   “将来为父自会努力周旋,寻机进京陪你,切莫伤心。但若为父有什么意外,你也别伤心难过,拿着这些钱,可保安稳度日。人心隔肚皮,亲戚也有个亲疏远近,老子还有杀儿子的时候。你凡事留心,切莫与人轻易交心。越是巧舌如簧百般机灵的,越不可轻易信任。”   黛玉半知半解,歪头问林如海最后一句话为何。   林如海捋着胡子悠悠笑道:“傻孩子,先生可曾教过你一句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黛玉大悟,眼睛弯成月牙,笑着跟林如海点头道明白了。   这厢林如海刚提过先生,那边便有人来报,贾雨村来请辞。   林如海想起还有这桩事没了解,笑着打发女儿,见了贾雨村。   “因贱荆去世,都中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已遣了小女哥嫂来接,明日便启程。贾先生的酬报我早已吩咐账房结算,又额外添置五十两,权算酬谢贾先生这一年来教诲小女之恩。”   贾雨村忙躬身作揖,口中感谢。待林如海免了他的礼,贾雨村抬首暗观林如海神色来,欲言又止。   林如海见他不走,问他还有何事。   贾雨村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晚生今日此来,确有一不情之请。晚生有一故交好友,今在京都复职。他捎信告知晚生,如今都中奏准起复旧员。机缘巧合,林大人正要送女入京。晚生便想可否趁此时机借船搭载一程,一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不知林大人可否同意?”   贾雨村说罢,眼巴巴的看着林如海。想这林家也是书香诗礼之家,必然懂得感恩回馈。他教授林如海之女许多时日,功劳苦劳皆有,此不过是溜边蹭船一座,林如海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诚如冷子兴所言,这林如海只要开口允了他,他再央烦林如海写一封推荐,再容易不过了。回头他进京,再劳烦荣府的长官走动,此番复职之事就算大功告成了。   天命所归,他想不做官都不行。   贾雨村越想越兴奋,俩眼放光的盯着林如海略显苍白的薄唇,只盼着这张金嘴能说出他愿意听的话。   ☆、第 6 章   林如海故意踌躇了会儿,挥手招来账房的人,又给贾雨村一百两银子。“贾先生不必客气,这些银两就用来给先生进京做盘缠。”   贾雨村愣住,不解林如海二次送银的意思,难道他要拒绝自己?   “倒很想帮衬贾先生,却不巧了,岳母信中特意点明不许外人上船。她此番大费周章遣送小女哥嫂来接人,也是为了避免这遭麻烦。倒叫贾先生失望了,来人,再送一百银与贾先生。”   自己竟被林大人归为‘麻烦’,贾雨村羞愧难当,心中很是不忿。他面上却不好冲撞林如海,但这后送的二百两银子,他可不敢要了。纵是爱财,读书人的傲骨总要有的,岂能随意受人的施舍?   贾雨村福身谢过林如海,这就告辞。出了门,想到自己今后路途阻碍,没个正经营生,倒有些后悔没要那银子。贾雨村懊恼叹气,回屋整理行囊,脑子里满满地全是银宝,越想越后悔。临走前,他终斗不过自己的本性,厚脸皮的去找当初给他银子的账房管事,问他可否再将拿银子拿回去。   账房管事瞟一眼贾雨村,抿着嘴忍笑道:“老爷宅心仁厚,早交代下来,先生若反悔来拿,银子照给。”   贾雨村怎么都觉得那厮在笑话自己,臊红了脸,却还是厚着脸皮拿了银子,转身骂骂咧咧的离开。   账房管事冷脸看着贾雨村的背影,啐了他一口。“当真老爷仁厚之心,不跟这种下流胚一般见识。换成我,还给银子,早一脚踢他去南墙。”   管事回了林如海,不解地多问了几嘴。林如海笑了笑,“二百五十瞧清了人,打发了小人,划算。”   林如海心思自不在贾雨村这类蛇鼠小辈上。先前他收了岳母的信,岳母在信中提及自己独女的以后,悲从中来,言辞恳切,关切之深竟胜过他这个做父亲的。林如海读信之后,便深感自责。黛玉是他掌上明珠,林家的唯一血脉,他作为父亲竟如此疏忽怠慢,险些毁了她的前途。岳母尚未见过黛玉,却心细如尘,甚至考虑到黛玉去京路途孤寂,特意遣她嫂子来陪伴。   转念想,自己这位做父亲,又考虑何处了?若非岳母在信中讲明形式,几番提点于他,他恐怕还会推卸责任,把女儿丢了荣府去,一了百了。   林如海深深的为自己的疏忽和自私而自责。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上老练驰骋多年,安排提携个下属倒是周全妥当,信手拈来。反到自己宝贝女儿身上,粗心大意,不顾周全。   临行前一夜,林如海站在妻子灵位前,几番自责忏悔。他这就在妻子灵前发誓,但凡有一口气在,他必要谋划个稳妥的计划,力保女儿有一个安平和顺的未来!   次日,贾琏夫妇携黛玉登船,挥泪告别林如海。林如海立在渡口,纤瘦修长的身子迎风而立,孤影单只。黛玉与父亲隔水俩俩相望挥手,至不见彼此的身影,黛玉方抽着鼻子被王熙凤硬拉回房。   这些日子,荣府在贾母的大力折腾下,处置了十几个捞油水偷懒的小管事,府内奴才们顿然安生了许多。连素日在府中拿大的赖大一家也老实了。赖家一家子人闭门谋划对策,这几月风声太紧,切不好再从荣府里捞油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老太太撒手再犯糊涂的时候,再捞钱也不迟。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别老太太被拿了典型,保全自己。   贾母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暂且歇几日。她每日除了嗑瓜子,也有另一个爱好,开书局。想她堂堂大晋江,怎能错过在古代发展的机会。她腹中资源一堆,挑挑拣拣,选择人气最高又能避免时政的书,出几本看看市场如何。   贾母想到就做,当即命钱华招来一些写曲文话本的和一些落魄穷书生们。贾母大致给交代大纲和故事脉络,由着他们去编排。   写书是个辛苦活儿,写作环境也要安静些才妥当。贾母特意从嫁妆里翻到一个不大盈利的庄子,改造改造,留给这些人写书用。食宿全包,每月达到规定字数,一人可得十两银子,出书后还另有分成。   待遇优厚,奖励机制完善,这些写书的人很积极。贾母只等三两月后话本写成,以观后效。   落叶吹尽,冬日降临。   赶在天寒地冻前,贾琏夫妇和黛玉终到了京都。   贾母听说人来了,忙笑着起身迎接,她倒好奇这十二钗之首到底生的怎样好。贾母还未及迎到门口,便听见王熙凤的笑声,口里喊着“我们回来了。”   贾母止了步,笑了笑,眨眼的功夫,就见掀起来的门帘子下,走进来一位清美异常的小姑娘来。着素衣,发髻点缀几根银钗,容貌不需粉黛,便清丽天成,娴静优美,仿若仙子下凡。黛玉行走时如弱柳扶风,方显出她比别人的不足。   贾母忙拉住黛玉,搂她入怀。入座时,贾母怕她受冷,叫人拿了狐皮毯子盖在她腿上。   贾母为黛玉引荐各房人之后,便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道:“来我这里住,就不要外道,素日要什么想什么,就到我跟前来,跟我说就罢了。”   众人闻言,心中暗惊。看来老太太是真心疼林姑娘,生活琐事竟要事事躬身询问。往日宝二爷受宠,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众人对这位新入府的林姑娘,都越加上心,小心谨慎。   “也不必在我这改什么习惯,你原来在家怎么过的,就怎么来。再说一遍,切不许外道。”贾母见黛玉感动的点点头,又笑着拉她,半开玩笑道,“瞧好了,以后这些人若谁敢欺负你,第一时间来找我告状,不饶她们!”   王熙凤连忙点头称是,附身到黛玉跟前,玩笑道:“老祖宗您瞧好了,这就把林妹妹供起来去。”   众女眷闻言哈哈笑,贾母也乐了,倒佩服王熙凤这嘴皮子。   王熙凤拉着黛玉,又当着贾母的嘱咐了一通。“以后妹妹缺什么了,吃的玩的,找我也好。不怕告诉你,我这里的东西可比老祖宗那边的全!有时候,老祖宗可还得从我这讨要呢。”   “瞧把你狂的,这就叫人撕烂你的嘴!”贾母笑道。心里自然想起王熙凤的罪过,谅她此刻调节气氛有功,暂且押后处置她。   王熙凤赶忙讨巧的笑着到老太太跟前求饶,轻打自己脸一下,直道自己可不敢了。   王夫人眯着眼随着众人笑,可她脸上笑得是冷笑。此时此刻,她就把王熙凤当成被耍的猴子看得。这妮子恐还不知道老太太的厉害,一会儿人散尽了,老太太跟她算起账来,有她受的!   午饭前,贾母特意问了黛玉在家用饭的习惯。黛玉连忙如实告知。贾母因笑道:“你父亲说的对,饭后立即饮茶,的确会伤及脾胃。说起来我老婆子胃口就不好,也随你,等会子再喝茶。你们随意,爱怎么来怎么来。”   王熙凤忙笑道:“既是爱惜身体长寿的好法子,我们可不敢自甘落后,多活一天算一天。”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拿王熙凤没法子。不过倒是因为她这话,大家都纷纷表示要改了习惯。   贾母笑眯眯的点头,心满意足的打量黛玉。黛玉两颊微红,面色喜悦,看似心情尚好。贾母更加高兴了。   纵观晋江红楼同人,有关保护黛玉的文章数量最多。作为一名无比貌美绝色的文学网站,她坚决服从内部的绝对优势,她当然要毫不留情的选择保护黛玉。再者说,她是贾母,于情于理也要护着黛玉的。   贾母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双重理由,发现以后她真的可以理直气壮的宠爱黛玉了。   饭毕,众人聊天饮茶,又说了一会子。黛玉方起身去拜见母舅。因贾赦不在,便由王夫人领着黛玉亲自拜见贾政。路途近,该是不多时就能回来。   贾母抓紧时间,趁此时机呵斥王熙凤跪下,叫来平儿对峙。   王熙凤才刚还言笑晏晏,不能自已。此刻却是满脸的悲愁垂涕,战战兢兢跪地,给贾母磕头赔错。   “此事除了我们几个,便只有你姑母知道。”贾母口气平静的陈述道。   王熙凤愣住,眸光闪烁的看着贾母,眼里燃起希望。   “你犯了大错了,这错大到我可以弄死你。”贾母眯起眼,眼中瞬间燃起萧杀之气。   王熙凤吓得俩腿发抖,卖命的磕头求饶。   “这个家我不管就松懈了,没了你,也有第二个第三个王熙凤。”贾母想起王夫人那厮,轻笑道,“我知道还有别人,这回她逃过了,且还有下回呢。”   王熙凤恐惧之余,琢磨透了贾母话里的意思。老祖宗这是叫她将功赎罪,倒戈随她一起对付王夫人。王夫人所作所为她早就寒心了,奈何自己贪恋权势,不得不依从她罢了。今有逃命的机会,以后还有更大的靠山依偎,她当然要毫不犹豫的选择这条路。   贾母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办事就是容易。“去吧,好生回去收拾安歇,晚上不必来了。平儿,也留着给你。你们主仆绑一遭儿,若敢再犯,就死一对!”   王熙凤和平儿不约而同的打个寒战。主仆二人心里怕极了,千恩万谢之后,忙委身告退。   不多时,黛玉便归,告知贾母没有见到贾政。   贾母冷哼一声,才刚贾琏还去找他回话,这会子见外甥女倒没空了。贾母转即笑问黛玉,他父亲可有什么交代没有。   黛玉讶异的看着贾母:“父亲书信一封与了琏二哥,托他转交与您,外祖母没收到?”   说话间,贾琏来了,笑着呈上林如海的信。“林姑父写了两封信,一封与二老爷,一封与老祖宗的。”   贾母眯起眼,接了信,没打开。贾琏笑着给贾母躬身请礼:“老祖宗若没什么事,孙儿先告退了。”   贾母点头,待贾琏走了。她拿起信皱眉看了看,方拆开抽出信来。信封里除了两张信纸,并没有其它。   ☆、第 7 章   黛玉见外祖母拿着信封琢磨半天,不解地问她为何。   贾母眯起眼睛笑了笑,拍拍黛玉手,叫她暂且先回房歇息一会儿。   贾母则要好生思量这件事。才刚,她观察到信封的封口有点奇怪。腹中所有宅斗文都在叫嚣的警告她:有问题!   没错,这可是宅斗文中经典情节。深宅大院之内,任何细小轻微的异常现象,背后都预示着一个大阴谋。所以说,这封信绝对有问题!   贾母判定之后,便先比对了林如海的笔迹,没有异常,信件的内容流畅也没什么问题。贾母换个思路琢磨,比如贾琏这孩子缺什么需要什么。这一想,太容易通透了,是钱!   林如海信中的内容,多是忏悔他疏怠女儿的过错,向贾母保证了改过,并且恳求贾母好生照顾黛玉一段时日。林如海的言辞生动恳切,决心很大。凭他读书人自有的那股清高劲儿,求人办事会不酬谢?   光看这信,是瞧不出这么破绽,也没提钱。不过读书人都有一个通病,傲骨铮铮,不言俗物。林如海极有可能不屑于在信中言明钱的问题,他大概以为对方一看就会明白了。   当然这些只是贾母的推测,尚且有待证实。贾母当即招来贾琏,询问他:“林女婿给老二的信,说什么没有?”   “倒没什么大事,客套的让二老爷帮忙照看女儿,再就是交代了二老爷一件事。好像是叫什么贾雨村的,将来此人若敢借他的名头上门,让二老爷直接轰走就是。”   “嗯,没别的了?”贾母冷下脸来,审视贾琏。   贾琏眼睛往边上瞟了一下,笑着抬头看贾母,眨眨眼,坚定地摇头说没有。   多亏她‘有容乃大’,腹中什么题材的文章都有。贾琏这点小表情对于贾母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贾母谅贾琏自己没这个胆子,后头肯定有人撑腰,这人八成就是贾政。看来这爷俩是认定林如海孤傲清高,人又在千里之外,必不会再开口提钱。故此钻了空子,昧着良心吞下了林如海在信中夹带的银票。   翻天了!   贾母嗤笑几声,打发了贾琏。真当她没法子?可惜了,她肚子里有的是办法作参考。   此时黛玉已小憩完毕,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笑着跟她道:“你如今平安到了,也该给你父亲书信一封报个平安。只有一事,帮外祖母说道说道。”   黛玉听说自己可以立马给父亲送信,激动万分。她感激外祖母之余,自然要一心一意仰仗孝敬她老人家。“外祖母才还说不许我外道呢,您瞧您,才说了那话就先跟我见外了。”   贾母笑,直赞黛玉机灵。贾母抓着黛玉的手,交代她一定要在回信中明说:外祖母只收到了信没有其它。黛玉不解,却也点头应承了,她信外祖母此举自有一番道理的。   贾母叹气,点点头。如此就把家丑露给了林如海。不过,能让他看清荣府的丑恶,担心女儿的将来,也不失为一种激励的办法。父母对子女之爱,是可以激发出无穷尽的力量。   贾母拭目以待,她会耐心等待林如海的爆发。   黛玉的信很快写完,先请贾母过目。贾母没看,笑着告之黛玉,以后尽管她们父女说悄悄话去,不用把信给别人看。黛玉听说自己以后还会有机会给父亲去信,心中感激不尽,泪眼婆娑。贾母哄好了黛玉,叫钱华来,命其悄悄处置送信之事。   “谁也不许说,你老婆孩子也不行!”   钱华卖命的点头认下,要他老命的证据就在老太太手里捏着,他怎敢不从。回身妥善去办理,自不在话下。   王熙凤受了贾母训斥之后,回房躺在榻上,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越加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怪她以前吃了熊心豹胆,好好地奶奶不做,干出那档子丑事儿来。老太太这回决心很大,看来是想发狠的处置家里头不安分的人。   王熙凤自嘲几声,骂自己愚笨。亏她往日以聪明人自居,算计来算计去,险些把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了。得亏她平日讨好老太太有功,才得了这么一遭赎罪的机会。以后可是万万不敢了。她老人家慧眼如炬,目光一扫,好似什么事都能看的透透的似得。她以后得做真正的聪明人,不能再犯傻了。   王熙凤想明白这些,赶紧起身,招来平儿训诫一番。王熙凤心中不安,也坐不住了,换身衣服,打扮一新,这就去老祖宗那里请安。   贾母见王熙凤今日来的早,料知她心里通透了些,故招她上前。   “我问你,才刚可见琏儿了?”   王熙凤没想到老祖宗问起他,仔细想了想才道:“您不提我还忘了呢,回来后他似乎就没进屋,许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你这几日把他看紧些,有情况就回报我。”贾母道。   王熙凤心下纳闷,老祖宗怎么突然盯上二爷了?疑惑归疑惑,她可不敢多问,乖巧的应下了。   不多时,王夫人、李纨婆媳也来了。贾母传饭。贾母坐首,黛玉、迎春、惜春等几个姑娘依次坐下,用饭。王夫人、李纨、王熙凤等立在一旁伺候传菜。   饭毕,贾母才想起今日不见宝玉,问了一嘴。   王夫人因笑道:“母亲忘了?昨儿个晚上他就说了,今日要去庙里给您祈福上香。”   王夫人面上和善,暗地里狠命用指甲抠手心。老太太一日比一日疏忽宝玉,真叫人火大。   贾母抖了抖眉毛点头,打发媳妇儿们回去用饭。她则歪在贵妃榻上,瞧着黛玉和三春姊妹和乐相处。   不多时,有人喊“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目光落在黛玉身上,果然见她微微抬首,往门口瞧去。黛玉见了宝玉的模样,眼神中微微闪烁着惊讶之色,转即纳罕低头。   宝玉笑着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打发他快去找王夫人,顺便嘱咐他若是累了,就直接回房歇息。宝玉点头,回身出门,不多时,他换了套衣裳又回来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原著惯性。   贾母笑了笑,也罢了,早晚都是要跟他引荐黛玉的。宝玉惊奇的打量这位绝色的林妹妹,心中品鉴赞美一番后,不禁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高兴。早知道是这样貌美的妹妹来,别说让他挪地方去东跨院。为了妹妹就是让他搬到府外头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宝玉还是说了那句话。   贾母笑:“她母亲跟你父亲是亲兄妹,都是我生出来的,多少有些相像的地方,看着眼熟不奇怪。”   黛玉闻得外祖母此言,倒是安心了。原来是因为这样!她说她才刚怎么会觉得宝玉眼熟呢,也是,都是亲戚。   宝玉憨笑着称是,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位刚进府的神仙妹妹身上。宝玉目光惊艳的扫向黛玉,仔细观察她身上是否有玉。   宝玉没找到,略有些失望,因想到林表妹的名字里是有“玉”字的,或许也有玉,未露出来。遂要开口询问才甘心。   贾母先问话宝玉:“你今儿个怎想去庙里头了?”   宝玉思路被斩断,愣了下子,转即笑着跟贾母道:“想去给老祖宗祈福,求个平安顺遂。”   “突然就想去了?”贾母追问。   宝玉回道:“倒也不是,太太前儿个说她近日诸事不顺,想去庙里。偏她身子着凉不好,我替她去了,一遭儿祈福求平安,捐了许多香油,还领了灵符回来。阿弥陀佛,必定消灾解难,驱魔除病了。”   “呵呵,我说呢,原是要你替她去求。”贾母叹了一句。   宝玉慌张表示,有老祖宗的份儿。   贾母笑了笑:“有没有不打紧,我怕不大信这个了。有病不吃药,光拜佛?好用的话,街面上那些药铺子早关门大吉了。”   宝玉嘿嘿笑了两声,附和道:“老祖宗说的也有理。”   “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学,早些安歇去。”贾母打发他道。   宝玉笑嘻嘻的耍赖,黏在贾母身边道,“孙子不累,还想多留会儿,跟姊妹们玩一玩。”宝玉又把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灵光一现,要给黛玉起个字,这就要开口说出处。   贾母瞪他,一句话堵了回去,“书读哪儿去了,这点规矩都不懂!”   宝玉不解,纳闷的看贾母,问为何。   贾母白一眼宝玉,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厉害道:“《礼记·曲礼》‘女子许嫁,笄而字’,你林妹妹如今才多大年纪,将来就是取字,也轮不到你,自有他父亲来。”   宝玉惊悚,吃了瘪。缓了会儿,挠头笑着称是,连忙躬身跟黛玉请罪。   黛玉才刚她听说宝玉要取字,心中是不愿的。奈何她初入荣府,寄人篱下,哪有话语权?本打算小心依从,忽听贾母替自己说话,感动之至。   探春等闻言,自要站在老祖宗这边,笑话宝玉胡闹。   宝玉见了新姊妹,心情很好,也不恼贾母的说法,道了歉。他就歪头,睁大眼问黛玉另一个问题:“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愣了下,转即想明白他的意思。因先前宝玉起字冲撞,黛玉心气儿本就不顺,回话时不自觉暗讽他一番。   宝玉听说没有,本就伤心失落,又觉得黛玉口气不对,林妹妹似乎不大喜欢他。宝玉心中激起千层浪,又气又急,把怨恨都撒在破石头上。   他伸手干脆摘了玉,狠命地摔去,骂道:“什么罕物好东西,我也不要了!”   众人见状吓得忙去拾玉。   黛玉更吓着了,心里又气又委屈。她才进府,自己一句话惹他什么了?他这般摔玉,府中上下怎么看她!黛玉担忧的望向外祖母,就怕她因此责怪自己。   贾母笑着搂黛玉入怀,安慰她几句。俩人一遭儿瞅向宝玉,宝玉还在众人的追捧中,哭哭啼啼,说什么“大家都没有玉,只他有玉,好生没意思”之类的话。   贾母轻笑,回首叫众人散开,吩咐宝玉到他身前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宝玉满眼含泪,委屈道:“自是真心,家中姊妹们都——”   贾母截话,冷脸喊道:“来人,就把这玉砸了去!”   ☆、第 8 章   宝玉呆了,茫然地看着贾母,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大惊,愣了会儿子才反应过来。大家皆以为贾母气急,为宝玉莽撞所致。大家忙劝慰宝玉去给贾母赔礼,只要他哄笑了老太太,什么事儿没有。   宝玉不愿意,哭骂道:“你们照着老祖宗的话去做就是,碎了它,也免了我一遭罪!”   众人赶忙哄宝玉别闹,快去给老太太赔罪。宝玉哭了半晌,稍冷静下来,勉强跑到贾母跟前道了歉。   贾母没吭声。   众人不解,纷纷望向老太太。   “啪!”贾母重重拍桌,众人吓得一哆嗦。贾母冷着脸起身,在鸳鸯的搀扶下,抖着手指着在场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么?我老婆子才刚说什么了,把这块破玉拿出去砸了。养了这么多喘气的,竟没一个听我话的,没用!”   众丫鬟婆子没想到贾母动真格的,心里打颤,纷纷缩着脖子装乌龟。袭人见势不妙,忙给立在门口的麝月使眼色,示意她快去找王夫人求救。   贾母凌厉的目光当即射向袭人,喊婆子给她掌嘴。一巴掌脆生生的打上去,容长脸立时起了红印子。   宝玉往日素喜袭人娇俏,今见她受委屈,宝玉上前就推开了那婆子,挡在袭人跟前。“好好地,打她作甚么。”   “嗯?”贾母眯起眼,严厉的瞪向宝玉。宝玉立时软了,哭着跪地求道:“老祖宗我错了,我不该一时糊涂顽劣,摔了那玉。要打要骂您罚我,可别动她们了。”   “笑话了,下人犯错主子受罚?你那么想下贱自己?也罢了,改日把你房里的人打发干净了,你自己伺候自己去。”贾母说罢,也不理会宝玉如何惊诧,命周嬷嬷去砸玉。至于屋内其它人等,不规矩听话的,一律月钱减半,权算是个警醒教训。   众丫鬟婆子没想到帮宝玉帮的,反倒害了自己。大家吓得心里直哆嗦,自此谨记,以后不管老太太说什么话,统统来当圣旨供奉执行。   屋子里陷入沉默,静悄悄的,唯有宝玉抽泣声时不时地响起。   周嬷嬷匆忙进门,呈上粘着石头渣的通灵宝玉。“回禀老太太,这玉奇了,砸不碎。”   还是有胆大的,想给王夫人卖个好。低声劝慰贾母:“或许这是天意,玉就该留着。”   宝玉抽了抽鼻子,希冀的望向贾母。他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在林妹妹跟前出丑,惹老太君生气,连袭人也遭殃了。   “砸不碎就丢了,扔塘子里去。总归别在你们宝二爷跟前碍眼,他又不喜欢。”贾母冷言嘲讽道。   宝玉慌了,忙要上前解释。贾母一个清冷的眼神拍过去,宝玉吓得噤声了。周嬷嬷应声,回身去办,果真把通灵宝玉丢进了满是污泥的塘子里去。   贾母折腾乏了,本尊怎么也是个老太太,精神不够。她打发了众人,安排了四个丫鬟到黛玉身边,也就各自散了安歇去。   袭人好容易哄睡了哭闹的宝玉,看着他脖子上空空的,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   麝月引袭人至外间,悄声问她还有不要传消息给太太。才刚老太太打袭人那一巴掌,可把麝月吓得不轻,她可不敢冒头去报信了。   袭人眉头紧锁,埋怨麝月胆小没用。“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真没想到,老太太突然厉害了。当真狠心,二爷可是她嫡亲的宝贝孙子啊,怎么下得去手。”   麝月抿起嘴,仔细打量袭人的脸,“还红着呢,我去讨药给你擦。”   “不用,挨个巴掌罢了。行了,你们都去睡吧,这有我呢。”袭人打发走众人,提着油灯在铜镜前坐下,她仔细查看自己的脸。看了半天,袭人突然伸手狠狠地打那边挨巴掌的脸。火辣辣的痛感再次袭来,袭人冷吸一口气,疼的直咬唇。那一边脸更红了,而且还有些肿胀。   定神后,袭人提着灯笼直奔荣禧堂。   一大清早,贾母的屋里就热闹的紧。王夫人流泪替儿子道歉,贾政则在一边配合的责骂宝玉。   “这孩子浑说,是不他对。您看,媳妇儿已经教训过他了。宝玉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不成熟,求母亲体谅则个。只是那玉,是宝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跟宝玉连筋带骨扯着命的,可要好好的带着,不能丢。母亲您看这玉?”王夫人故作为难地问道。   贾母瞟他一眼,冷笑:“你们既来了,便是有人给你报信儿了。结果如何,还用问我?想找玉,叫他自己去塘子里找去!”   贾政脸色也冷下来,有责怪之意,口气却不敢太硬。“母亲,您怎能叫人随意砸了那通灵宝玉,还让丢进塘子里?”   “这话问你儿子去,他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母亲,宝玉才八岁,年纪尚小,孩子得慢慢长大才能懂事啊。”王夫人委屈垂泪道。   “八岁还小?你们难道要等他十八二十八再教他做人?从小就学会了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养大了就是个祸害。”贾母冷哼一声,见贾政夫妇还有话说,直接挡了回去。   俩人互看一眼,委屈的低头不语。   贾母抖着眉毛:“嫌我不会教养,你们夫妻就领他回去,倒叫我看看你们的厉害。”   王夫人心里一抖,再不敢说话了;贾政亦是。   贾母打发了她们夫妻,就开始盘算教养孩子的问题。此事不可忽略,要尽早进行。如今荣府成年的男人们,败家的比比皆是,有出息的一个没有。将来这府邸支撑,还得靠爷们。总归,不管男女孩子,是时候教育培养了。   经营荣府的富贵荣华,就好比做文学网站,得先培养出一批能叫座的大小神和粉红们。   那几个长成了没出息的爷们们指望不大。贾母明智的把目光锁定在这些孩子身上。教育从娃娃抓起,趁着没定性,还有纠正捋直了的机会。   贾母当即叫奶妈领来贾兰、贾环、贾琮三个孩子。贾母挨个打量一番,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脸蛋还是婴儿肥,胖嘟嘟的都没长开。贾母考虑到李纨教子还不错,贾兰的启蒙教育大可以撂给她。至于大房二房两名庶子,贾母叫人把连着东跨院的那三件房拾掇出来,俩孩子从今儿个起就搬到哪里去住。余下一间房,拾掇成小学堂,因孩子们还小,暂且请个秀才每日教导一个半时辰,随便识些字会念诗便可。   打点完男孩子那边,贾母便开始操心女孩子这头。黛玉、迎春等几个相比之下,年岁能稍微大点,正是定性的关键时期,贾母打算找个好点的女先生去教导。索性就把这事交给王熙凤,看她办事效果如何。   王熙凤不敢怠慢,探询贾母的口风。   “为人师表,又不会死脑筋,懂变通的。”贾母特意嘱咐王熙凤,后面这点很重要。她可不希望姑娘们被教成逆来顺受的包子。   王熙凤应下,记得贾母之前的嘱咐,汇报道:“二爷这几日在外不知瞎忙什么,早起晚归,我都见不着他。平儿倒是说过,他褪下来的衣裳带着脂粉味儿。”王熙凤迟疑的说完此话,特意扫一眼贾母,她怕自己事无巨细的瞎报,惹了她老人家的不快。   贾母轻笑道:“果然如此。你这般聪明,该知道怎么办去。”   王熙凤心思一动,这厮果然出去嫖了。可他哪来的银子?他那点钱被自己攥死了,妓院可是销金窟,没个几十几百两的进不去。王熙凤心里更加好奇,回头肯定要拿住他问清楚。   王熙凤还有一事交代贾母,府中那些耍滑贪污的大小管事之类,几乎都处置干净了。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大户,因人家老子娘先前伺候过荣国公,功不可没,不敢动。   “哼,如今主子还过不好,奴才们倒闹着要论功勋请封赏了。他赖家是哪门子的国公,要不要我亲自去拜一拜?”贾母冷笑,主子拿奴才没办法,多稀罕!   王熙凤应和,也气道:“这一家子最会阿谀奉承,平日嘴甜的跟蜜罐子似得,把府里几个主子屁股都拍绿了。上下众人都道他好,咱们若无凭无据的处置他们,还不得惹‘民怨’,令众人寒了心。”   “是个厉害的角色,贪污拿大头,账面做的完美,还叫人拿不出把柄了,这本事了不得。可也有法子,以前没人看着他们倒罢了,如今有你仔细盯着,他们再动心思,还不抓个正着?”   王熙凤叫苦道:“老祖宗,我早想过了,这几日可没少把买办的活儿交给赖家的人处置,可人家事儿做的滴水不漏,半文银子都没贪。”   “你这点小钱不值当他动心思,这样吧,可巧我有个大事,你教与他办去。”贾母说罢,低声交代王熙凤一通。   “什么?老祖宗,您要从大房那儿打通一条路过来?”王熙凤惊讶问。   “嗯,你婆婆整日坐着轿子从东角门出西角门进的,太麻烦了些。再有咱们府西北头正好有空地,我打算建个几房几舍的,等将来宝玉、贾环他们几个大了,都搬到那去住。一块读书习字,倒也互相助益。”   王熙凤闻言心惊,没想到老太太想得那么长远,更加没想到老太太愿意舍下宝玉。老太太如今真是狠心豁出去了,一心一意的为荣府的将来着想。   王熙凤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奈何人微言轻,糊弄不了别人。老太太可不一样,她就是荣府的一言堂,谁敢违抗?王熙凤觉得这日子活着才有奔头,心下欢喜,乐滋滋的别了贾母去办事。   隔日,王熙凤终于拿住了贾琏,威逼利诱之下,贾琏终于跟媳妇吐出关于林姑父来信的隐情。王熙凤气得要死,当即揪着贾琏的耳朵,丢到了贾母跟前赔罪。   贾母方知,林如海给她的信中夹带了两张四千两的银票。   贾政和贾琏私自拆信,昧下了银子。贾琏拿一千,余下的七千悉数被贾政瓜分了。   王熙凤把自己仅剩的嫁妆赔进去,凑上贾琏花剩下六百两,呈给贾母。   贾琏赔错之余,害怕贾政回头追究自己,哭爬到贾母跟前求饶。   “安分领三十板子,好生在家思过。你二叔那里,怪不着你。”   不久,林如海回信。又是两封,一封给女儿,一封给贾母。贾母挑眉拆开信,当即就叫贾政,把信一脑门子拍在他头上。   贾政不解,懊恼的捡起信瞧,眼睛扫向第一句话。“八千两”三个字明晃晃的,似要刺瞎他的眼。   ☆、第 9 章   贾政抬首看向贾母,想要装无辜。   “别狡辩,琏儿从扬州一回来就找你,我谅他没那个胆子。你说你,得了钱亏心吧,心虚的连你亲外甥女都不敢见了。”贾母冷哼道。   贾政全身打怵,知道这件事自己逃不过了。他皱眉闷声跪地,不情愿的跟贾母认错。   “枉你妹夫在人前称赞你,说你为人谦恭厚道。呵呵,八千两银子,你贪得心安理得,可真够厚道的!”   贾政俯首面地,狠闭了一下眼,咬牙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她再次认错,表示会交出所贪银钱。   贾母斜眼瞟他,“我看你比你大哥还混账,好歹他自己个儿在那坏,你是带着孩子们一遭儿坏!”   “儿子知错。”贾政不停的磕头。   贾母弯起嘴角,眼看着贾政磕肿了额头。他也就这点好,犯了错,知道人模狗样的求饶。   贾母好容易挣得机会教训贾政,哪能就此放过他。做母亲可真不容易,还得‘慈善’的顾及他在人前的面子,再说事情闹大了,丢人现眼到府外,只会给荣府污名再抹一道黑。贾母可不想为了这几个不着调的人,毁了她培育大神小神的光明之路。   贾母等到贾政磕累了,叫人拿创创伤药给他。“一百日,每天去祖宗灵前跪一个时辰,磕头带响的,八十个。每日如此,我会叫人看着你。”   一百日?这么漫长,倒不如索性一遭儿罚了干脆。贾政又羞又臊,满腹牢骚,却无从发泄。为了从母亲跟前尽快逃走,他只能这样答应了。   贾政点头认下之后,闷声起来,给母亲行了礼,意欲告辞。   “你等等,”贾母叫住他,问他话,“此事只有你一人张罗的?你媳妇知不知道?”   贾政愣住,眨了下眼,转即跟贾母摇头。“是儿子一人混账,她不知。”   贾母笑了,示意他去。   贾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快步逃离这里。王夫人得知经过,吓得直落泪,一边哭一边心疼的给贾政的额头上药。   “伤成这样,老爷明日如何上朝?母亲也真是的,咱们都还了银子,她何至于罚得这么狠,好似老爷不是她亲生的似得。若换成我对宝玉,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   “是我自愿磕的,她不说话,我还不得磕头?这还不算什么,后头还有呢。”贾政遂不满的将贾母那一百日的惩罚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惊得伸手掩住嘴,吓到:“她当老爷还是顽童,怎么能这样罚?一百日,每日八十个响头,不就正好八千个。原来老爷磕一个响头,就值一两银子!”   贾政闻言,脸色尴尬成猪肝色。才刚母亲这么罚他,他还奇怪,经王氏这么一说还真如此。天杀的,他堂堂工部员外郎,磕个头就值一两银子?贾政恼羞成怒,罚跪也就算了,最叫人难受的是他的自尊心受辱。贾政一巴掌推了桌上的茶杯,气得双唇发抖,却什么都骂不出来。   王夫人赶忙温言劝慰,刻意提起贾母这些日子以来的奇怪。“她怎就突然转性了?宝玉也不喜欢了,好好地清福也不享了,整日劳什子的操心这那,也不怕累着。”   “休要乱言,你这话叫人听了去告发,可有你受的!”贾政训诫王夫人一句,动动眼珠子,跟她道,“才刚她还问起你是否知情,我没说。这事儿我一人受罚就够了。”   王夫人一听,吓得老实了,再不敢乱说。食指抠出一块雪白的创伤膏抹,轻轻柔柔地涂在贾政的额头,边涂心中边感激自己的丈夫。   贾政被揉的全身莫名的发麻,他擒住王夫人的手,抬头看她。王夫人一愣,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深情而感激的看他一眼。   老夫老妻,勿需多言,自然水到渠成。   次日,王夫人心满意足的起床。穿了衣服,看见周瑞家的来回话,便开始心烦府中事。她好容易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在荣府打下了自己的天下,这段日子老太太日趋厉害,大有收权掣肘她的意思。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得想个应对之法。   思虑间,贾政已然起身。王夫人担心他昨日磕得红肿的额头,开口劝道:“不如今儿个请个病——”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政的额头,止了话音。   “怎么了?”贾政才起身,慵懒的半眯着眼,带着几丝倦意。   “老爷的额头,”王夫人凑近仔细瞧,连红印子都看不出来,这创伤药简直有奇效。   贾政听说了,对着镜子瞧了瞧,额头的皮肤果然完好如初。   “老爷从哪里弄来的药?该是名贵药材制成的,难得。”王夫人顺嘴问道。   贾政皱眉:“这是母亲昨日给的,看来,她老人家早有准备。”这话出口之后,贾政自己都觉得后怕。   王夫人也惊着了,脸色不大好。深深的感觉家里头供奉的老祖宗不是人,根本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老谋深算。   贾政叹了口气,认命的摇摇头,不说话了。送走贾政,王夫人赶紧叫来王熙凤商量对策。   “你觉不觉得老太太最近变化很大?”   王熙凤谨慎的看眼王夫人,点点头。   “我记得她转性儿,是从扬州传噩耗开始的。老太太自那以后就变得奇怪了,脾气厉害得很。”王夫人瞄一眼王熙凤,沉吟道。   王熙凤有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却没像以前那样巴结奉承王夫人,更没去现巴巴的给她出主意。王熙凤不过讪笑了两声,继续点头称随便敷衍。   王夫人剜一眼王熙凤,以前她脑子挺灵光的,怎么今日成了猪脑子了。王夫人合计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王夫人心存怀疑地盘问王熙凤:“老太太那日是怎么审你放印子钱的罪过的?”   王熙凤早有准备应付她,笑道:“太太还不知我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做足了可怜的戏码给她看。您别瞧她那会儿刚硬厉害着,心里头比棉花还软的。也亏得我以前讨喜,叫她舍不得,这才饶了我一遭。”   王夫人想到贾政的惩罚,再估量王熙凤的,倒觉得有些轻了。她口里含酸道,“你倒是有福的,她看重你。”二老爷是她亲生儿子,也没这样的待遇。   王熙凤听出王夫人话里的门道,心里更加烦她。当初她受罪,王夫人一句求情话不肯说就罢了;现在听说她逃了难,不替她高兴也罢了,反而用话酸她。   王熙凤眼皮子一动,赶紧叫道:“哎呦,太太您是不知道我的苦呢。老祖宗说了,下次再有错,不论大小,必要我们主仆的命呢。”   “要命?”王夫人吓得心一跳,想想老太太今日的苛责严厉,确属她的风格。   既然王熙凤也是个受苦的,自己便是跟她一个战线的。王夫人稍安了心,跟王熙凤道,“你是我内侄女,咱们之间也不必忌讳。我觉得老太太八成是邪魔入体,才转了性儿,你改日请马道婆来咱家瞧一瞧。让她多在老太太院子前后饶一饶,好生驱魔,银子不在话下,我出。”王夫人气派的撂话道。   王夫人是这样盘算:先让马道婆忽悠老太太。老太太平日爱信这个,回头吓得魂不附体,再弄两味药折腾她。她老人家费精耗神的,日后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事,只管一心一意疼爱宝玉就是。   王熙凤猜出王夫人的心思,心惊肉跳的看着王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动这种馊主意。人都有大彻大悟的时候,老太太得知幺女亡故,悲愤之余开始立志,也没什么稀奇的。王熙凤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加不敢应承王夫人。老太太今非昔比,她若冒险,无异于玩火自焚。王夫人犯错了或许还有救,她再错,那就是死了。   “怎么?”王夫人见她不应,冷下脸来。   “太太,近来府中杂务繁多,我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应付。”   “那就叫琏儿去。”王夫人推卸的干净。   王熙凤心中冷笑,这回是真把这位姑姑看透了。可真是远亲不够亲,她当初把弄自己进荣府,原就是要变着法的利用自己!   王熙凤不忿,接着反驳王夫人,“二爷挨了打,此刻下不得床。”   “挨打?他怎会挨打?”王夫人惊讶。   王熙凤装糊涂,“也不知道,昨儿个晚上,老太太连话都不曾问,就说了一个字‘信’,便叫人打了二爷三十板子,至今下不得床呢。”   王夫人明白了,蹙起眉头。“平日管家,也不过打发几个管事婆子回话,你还忙什么?”   王熙凤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呢?老太太打定主意要改房建道,从她那儿到大房,想要弄出一条夹道来,这条路要修的话可不容易。西北头还要建个三房五舍的,也在张罗。您看这么多事儿等着我去打点,吃饭的功夫都没了,哪还忙得了别的事儿。昨儿个才得空去瞧一眼巧姐儿,她竟看着我眼生了呢。”   王熙凤在用巧姐来辩白她的忙,亲生女儿尚且顾不上了,哪还有功夫去管什么马道婆。   王夫人无法,烦躁的打发王熙凤去了。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太太才刚罚了二老爷,突然张罗起给大房建道,她用意何在?这又有什么预示?难不成她老人家想要提携大房,打压二房?   王夫人预感不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仔细想想大伯子去法华寺也有些时日了,竟然至今未归。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在庙里礼佛比在家中乏味辛苦百倍。大伯子素日爱喝酒好色,两样同时戒掉,这怎么可能?难不成大伯子也转性了?   府里头有个不慈的老太太已经够受了,大伯子要是也变了,二房哪还有活头。   王夫人速速招来马道婆寻求办法。马道婆一听,就要去瞧贾母。王夫人忙拉住她,小声道:“可不能去,你一去,保不准她多想什么,怪罪到我头上。”   马道婆瞧见王夫人白皙手腕上挂着一翠绿镯子,稀罕的扶住王夫人,夸了那镯子真好。王夫人笑了,把镯子脱给马道婆,转即又叹气。   马道婆知道她和贾母必然是婆媳不和,笑着提醒:“婆媳天生相克,我劝太太一句,趁早想个法子为好。”   王夫人见有门道,忙让马道婆出主意。马道婆笑意不明,王夫人赶忙奉上几百银孝敬她。马道婆从腰际里掏出青面獠牙的鬼和一张纸人来,递给王夫人,交代她写下贾母的生辰八字,塞进床上便完了。   ☆、第 10 章   几百两银子换了几张纸片子,王夫人半信半疑。马道婆笑道:“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待我做法之后,一切自有结果。”   钱总不能白花。   王夫人打发走人,就要想法子把东西塞进贾母的床上。她人都到半路了,脑子机灵起来,转一圈回来了。   当初她和凤丫头放印子钱,行事十分谨慎,尚且被死老太婆抓个正着。如今她草率的去行巫蛊,一旦有什么意外,岂非太不划算了。她好容易躲过那遭劫难,再陷入另一遭劫里,岂不亏?哪还能和往常一样硬气的站在人前?府中的几个主子们已经接连吃了老太太的瘪,前车之鉴,必要引以为鉴的。   王夫人眼珠子一转,主意来了。她回去招来周瑞家的,交代她把这几个纸片子拿去裱了。一下午的功夫,一张用朱砂画着福寿禄的黄符纸就做好了。   王夫人拿着‘符’前后翻弄翻弄,除了比平常的符纸厚重些,倒没什么不同。   “恒远道士的符纸如今在街面上很流行,偏他每日只写三张,价格炒得厉害。像这种福寿禄大符,百两银子未必能买得到。”   王夫人惊讶,她只给周瑞家的二十两银子。“哦?那你这个怎么弄来的?”   周瑞家的贼兮兮的笑道:“我托人把拿东西裱成符纸样,再借样照猫画虎,成了这福寿禄的大符。奴婢寻思像些就行,谁晓得咱这张不是那三张之一?二十两银子就妥帖了,划算还安全。”   周瑞家的谄媚的笑着,微微抖着眉尾,仔仔细细观察王夫人的神态。其实不过是做假画个符罢了,她五两银子就搞定了。余下的那些钱,她当然不会老实退回去。只要她事儿办的漂亮,太太不会追究。   王夫人自觉省了八十两银子,挺开心。王夫人大夸周瑞家的会办事儿,另赏了她三两银子作为跑腿吃茶的钱。   周瑞家的高兴地应承,心里却腹诽这赏钱都没她贪得多,她不贪才怪!   ……   晚风冷冽如刀,吹得人脸蛋子生疼。   银钏打了个哆嗦,立起衣领子。她快步过了东角门,去找赦老爷身边的大丫鬟秋桐。   秋桐仗着老爷去礼佛,整日无事可做,便每日好吃懒做,早睡晚起。银钏敲门,秋桐才脱了衣裳,故有些不耐烦地来开门。秋桐见是银钏,态度稍好些,迎她进来。   银钏讪笑两声,进了门。府里人都道她和秋桐好,实则她最看不上的人就是秋桐。仗着有几分姿色又是大老爷房里的,从不把二三等瞧着眼里,为人斤斤计较,又尖酸刻薄。银钏不过是胆小,怕她才顺着她的,没想到后来秋桐却黏上了她。   “这么晚,你来看我?”秋桐奇怪的问。   银钏定神,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来,递给秋桐。“太太今儿个要的,却一口没动。”   秋桐打开一瞧,是她最爱吃的马蹄糕。她二话不说,就伸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银钏也没管她,欢喜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来,摸了摸。秋桐果然好奇相询,银钏得意的和她讲了符纸的出处。   恒远道士的?那可是好东西!   秋桐眼睛亮了,笑拉银钏就在她这住下,明日再走。银钏正有此意,欢喜地点头。次日天未亮,起迟了的银钏急匆匆的赶去伺候王夫人。秋桐还赖在榻上,笑得得意。等太阳照屁股了,秋桐才起,四周瞧了瞧,从她枕头底下翻出符纸来,凑到嘴边亲了一口。   照理说偷东西这种事,秋桐应该藏着掖着。但她不惧于银钏,早想好了借口死不认账。对外就说这东西是自己求的。秋桐拿着符纸,在大房众下人跟前招摇过市,惹来好一顿羡慕。秋桐虚荣心得到意足,说话态度愈加飞扬跋扈。   王善保家早看不惯她,将此事告知邢夫人。邢夫人骂了秋桐一顿,顺便把‘罪魁祸首’福寿禄符纸收了。   邢夫人拿着符纸参详半天,纳闷的问王善保家的:“真有那么贵,一百两?”   “可不,得这东西要看机缘。”王善保家的笑道。   邢夫人得了便宜挺高兴,只不过这符纸到底不如钱来得实在。不如趁机卖个好,送给老太太讨欢心?邢夫人乐呵的坐定主意,这就把符纸供奉给贾母,送之前她还特意查了用法,符纸要贴在床底的。   贾母捏着符纸摩挲了一通,笑道:“难为你有心,是不是从恒远道士那里求来的符纸,都这样厚硬?”   “不全是,这是大符,功效翻倍,才会如此。”邢夫人不懂装懂,表现的很自然。   贾母点点头,再次稀奇地瞅了瞅,夸赞邢夫人有心。邢夫人一年多来没被贾母赞美了,忽听此话,心里美滋滋的。   “去吧。”贾母打发了邢氏,只留下鸳鸯近身伺候。至于那符纸,她随意丢在了桌上没管。小憩之后,黛玉和三春姊妹下学,嘻嘻笑笑地进屋见过贾母。   黛玉看见那符纸,好奇的问了问。黛玉忙夸赞大舅母孝顺用心,乃是她们姊妹学习的表率,三春姊妹也附和。   贾母讶异的打量黛玉,点点头,觉得孩子们的学没白上。真不错,每个孩子都在成神的道路上奔腾着。她的大神培养计划成功,指日可待。   “这符不是要贴在床下才灵验么,我们帮祖母贴如何,先生近日刚跟我们讲授何为‘孝’呢。”探春笑着讨好贾母道。   贾母眯起眼,从探春手里接过符纸,轻笑了一声。打发走三春姊妹,贾母则将符纸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鸳鸯讶异万分,错愕半晌之后,她才胆大问贾母:“老祖宗,您这是?”   “大媳妇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玩意儿,我不信!”她又不是人,只是个文学网站而已,什么符纸生辰八字十二星座的,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鸳鸯知道老太太最近爱好有转变,不多言了。老太太为了护住她,甚至眼里责罚了大老爷。鸳鸯心自然十分感恩老太太,说实话,她更喜欢老太太现今明辨是非、雷厉风行的样子。以前的老太太慈祥至极,好虽好,但太糊涂。   鸳鸯弯身收拾起地上的碎纸,突然发现不对。鸳鸯看清是什么,手抖了一下,她的脸先气红了……   秋桐见了地上摆放的五鬼和纸人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磕头,战战兢兢交代事实。银钏被叫过来问话,却是拒不承认秋桐所言。王善保家的也带人出来作证。大家一致指认秋桐,秋桐曾亲口承认那符纸是她想自己求的。   秋桐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哭哭啼啼的在贾母跟前解释,认下自己偷符和贪心虚荣的罪状。银钏见状也哭,求老太太做主,她冤枉!   “你真冤枉?”老太太扬眉,笑眯眯的附身,凑近了银钏那张脸。   银钏吓得没了会儿,傻愣着,连她眼角的泪水也一遭儿停住了。   老太太继续笑,找了个舒坦的姿势坐着,顺道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绿衣裳。王熙凤送她的这套绿衣真不错,穿上瘾了!老太太突然转头,跟鸳鸯嘱咐道:“以后就照这种样式的来,多做几套,春夏秋冬的都要。”   鸳鸯怔住,没想到老太太下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了半晌,她才急忙反应过来点头。   银钏却一刻都没放松,内心的恐惧更多了,越来越害怕,整个人就像绷紧了的弓弦。   银钏也怕,不过她会遵照王夫人的嘱咐。俯首低头,谦恭,不乱言。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惊得秋桐和银钏俩人冷汗津津。“老二家的哪儿去了?”   邢夫人自知自己惹上了巫蛊,正全身发抖的叫嚣倒霉,忽听此话,心下一喜,赶忙叫人去叫王夫人。   老太太突然拍桌,吓得一屋子人全被真的身子哆嗦。“乱棍打出去吧。”   秋桐吓得俩腿直抖。憎恨的瞪向银钏,欲喊冤枉饶命。奈何她一张口,两个训练有素的嬷嬷就架住了她,用臭鞋底子堵了她的嘴。下一刻,她就被丢院里挨打了。   王夫人再来的路上,突然心慌胸口发闷。她望天感慨,这难道有什么预兆?王夫人刚稳住心神进院,就看见屁股被打开花的秋桐被架走。   “这是?”王夫人见鸳鸯出来迎她,顺嘴问了问。   “她自有老子娘领回去,太太不必担心。”鸳鸯淡淡的笑道。   王夫人没吱声。秋桐才不过是被打了一顿扔出去罢了。她才不担心,她担心的是秋桐罚的轻!老太太是不是察觉出来不对,才找她?   “嗯,你来了。”贾母见了王夫人,笑让王夫人坐。王夫人见贾母态度不错,刚松口气,忽听一声震响,吓的起身,方知是老太太拍桌。   “她不是好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这点猫腻?”贾母指着银钏暗骂道。   老太太这是骂谁?   王夫人听得心虚,俩腿顺势一软,站都站不住了了。身上冷汗出了几茬,心里不停地用‘无证据’强撑,来安慰自己。   银钏见王夫人来给自己壮胆,连忙哭着喊冤枉。   “啧啧,这丫鬟真是光身子上吊,死不要脸了!”贾母眯起眼,似笑非笑的望向王夫人,“老二家的,你身边的丫鬟都能贱出花来了,你素日怎么管教的?”   王夫人没想到自己会被羞辱,瞪眼错愕。她隐忍咬住下唇,动了动锈住的脖子,无辜地抬起眉眼看贾母。   ☆、第 11 章   “母亲,媳妇不明白您的意思。”   贾母冷笑,目光扫过王夫人,看向银钏,没想到这丫鬟嘴巴挺严。   银钏惶恐,下意识的看眼王夫人,颤颤巍巍的挪动着膝盖,跪爬到贾母跟前,狠狠地磕头跟贾母喊冤枉。   贾母当没听见,打了个哈欠。   王夫人了解情况后,稳住心神。原来老太太没证据,那她凭什么跟自己无端发火?就算是长辈婆婆又如何,母不慈,休怪子不孝。   贾母又打了个哈欠,她歪在贵妃榻上,手托着脸,眯着眼。王夫人静静等了一会子,发现贾母始终没动静,抬头瞧贾母似乎是睡着了。王夫人心中更加不爽,也不爱在这多等。   以为她做媳妇的不敢吵,她不敢退下?王夫人瞟一眼贾母,心中冷笑,招呼鸳鸯过来小声道:“一会子老太太醒了,帮我说一声,此刻我还有事,先走了。”   鸳鸯愣了下,回头看眼眯着的贾母,只好点头应付王夫人。   王夫人心里松口气,转身就去。可巧了,她刚踱步到门口,就听外头有人边笑边喊着:“老祖宗,我来迟了。”   是她的内侄女王熙凤!   才刚她还小心翼翼,敛气屏声,跟个受惊的兔子似得。这凤丫头可厉害,竟敢在老太太屋外此般大声喧哗。   王熙凤笑着进门,差点撞上王夫人,她忙退了一步,惊吓的捂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可吓人了,幸好没撞到太太。太太您这是要出去?”   王夫人冷眼瞪王熙凤,低声骂道:“没规矩的混账,老祖宗歇着呢,你混叫什么。”   王熙凤一愣,就见鸳鸯出来,代贾母请二人进屋。   王夫人听说自己又被叫去,不情愿的蹙眉。   贾母早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跟王夫人道:“无碍的,我本就在等她的。”   王夫人微愣,这才明白贾母听见才刚她说的话了。贾母不说还好,说了王夫人心里更吃味。王熙凤算个什么,不过是她从娘家亲戚里淘出来的穷丫头。她才是王家正经的金枝玉叶!   “人呢?”贾母精神了,瞧王熙凤的俩眼都在冒光。   王夫人闻言错愕,料知其中有事,忙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笑道:“抓来了,带进来!”   王夫人顺势抄门口望去,就见俩婆子押着一婆子进门。被押的婆子身穿栗色偏襟棉袄,低着头,头戴着同色缀翡翠的抹额,发髻在头顶拢起,簪了一根道骨仙风的木簪子。   王夫人瞪眼细瞧,大惊,这是马道婆!   俩婆子踹了马道婆的小腿,令其给贾母下跪。马道婆方抬首,满脸泪痕惊恐万分的给贾母磕头求饶。   王熙凤顺势叫人把搜来的东西晾给贾母,内有纸人、闷香等物,还有一些做邪法的道具。王熙凤还交代,她拿人时马道婆正在作法;手拿着泥塑的草人,往上头各种穿钉子,栓锁子。   贾母轻笑,轻声问马道婆:“宝玉他干娘,你这是给谁做法,保一方平安呢?”   马道婆看着完好无损的贾母,直劲儿哆嗦,跪地磕头。这一磕头,才发现身边跪着的丫鬟跟前,摆着的五鬼和纸人就是她的。   真是因为这件事!马道婆下意识的看向王夫人,难道是她说的?   王夫人惊得额头冷汗直冒,她连忙给马道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   马道婆心里有底,不那么慌了,讪笑着跟贾母解释,她是给别人做法,地上的东西跟她没关系。   “眼睛长着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说瞎话的。敢说着地上的玩意儿跟你没关系?那好歹你也做的像点,别留这么大破绽。”贾母随手从她的包裹里抓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纸人,轻飘飘的撒在马道婆跟前。   马道婆全身战栗,吓得牙齿打颤,伏地不敢看贾母。   “送你去锦衣府什么下场?必死!”   马道婆身心一震,吓得求饶,磕破头。   贾母见情况差不多了,打发走无关人等,只留王夫人和几个亲信在屋内。   “说吧。”   马道婆为求活命,认罪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快,底儿都不留的把王夫人供了出来。   王夫人早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地,吓得直翻白眼。王夫人连面对贾母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晕死过去。   贾母早有准备,招大夫进来,施针弄醒她。   王夫人睁眼醒了,见此状还要翻白眼晕。   贾母轻笑:“大夫,哪个穴位最疼,全扎!又或者,”贾母拿起被马道婆扎得不成样子的草人,丢到大夫跟前,“你照着这上头扎!”   “这都是致命的死穴。”大夫拿起草人观察一通,正经的总结道。   王夫人哎呦几声,睁眼醒了。她麻利的翻身下地,鞋也顾不得穿,给贾母跪下了。   贾母眯起眼看她。   王夫人大哭,磕头跟贾母大声道:“媳妇冤枉!”   贾母轻笑,对王夫人有了新认识。   王夫人自愿表示与马道婆对峙。王夫人不仅全盘否定马道婆的话,更指着马道婆手上的镯子道,“这婆子用邪魔歪道唬我,逼我给她供奉东西,媳妇儿不愿,她便威逼利诱抢了我的镯子。那镯子可是母亲留我的,我就是把自己送出去,也舍不得把那镯子给人。”   马道婆炸毛,破口大骂王夫人栽赃。   王夫人痛哭:“她拿宝玉的安康威胁我,做母亲的疼孩子,最忌讳这些,我会不应?不仅如此,她还威逼利诱我给宝玉捐个三千两。我觉得奇怪,断然是不肯了,她因此记恨我,这才有她今日冤枉我。”   贾母决定给王夫人的脸皮扔一个深水鱼雷,厚度太赞了。   那边王熙凤拷打了银钏,到底是王夫人的死士,任凭王熙凤怎么唬吓,银钏咬死口拒不认。   贾母倒是有时间磨这件事,好生把王夫人挂一挂墙头。岂料关键时刻,贾政回来了。   贾政因这些日跪祠堂磕响头,对贾母颇有怨念。贾政听说没证据,干脆地站在王夫人这边,“母亲,这件事没有切实证据,不好冤枉人。马道婆是个不耻之徒,她的话怎好相信?”   马道婆气得咬牙,直骂王夫人。   王夫人忙躲进贾政怀里哭,显足了她的弱势。贾政二话不说,伸脚踹倒了马道婆。   “再敢乱言,弄死你!”   马道婆一听“死”,吓得不敢言。   贾母打个哈欠,笑道:“也好啊,就把她送去锦衣府。”   马道婆惊诧的看贾母:“老太太,小的已经坦白了,您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说你送去锦衣府必死,从没说会饶你一命!”贾母轻笑,马道婆自知被耍,绝望的抓狂往老太太身上扑。粗使早架住她,塞了嘴,抬去锦衣府,任凭官府处置这祸害。   屋子里只剩下贾母、贾政和王夫人。   一阵沉默之后,贾政坚持说王夫人被冤枉。“那个贱婢秋桐,不是有王善保家的等许多人证实了,符纸就是秋桐弄来的。这跟银钏和二房根本就没关系。母亲且别管秋桐怎么说,她不过是和马道婆一样,临死想拉个垫背的。”   王夫人附和,连忙给贾母下跪道自己愿望。她更加不惜代价的赞美自己,叫人抬来她这些年为贾母抄写的经书,以证明她的孝顺。   “母亲,媳妇儿孝敬您还来不及,怎敢害您。您就是媳妇的天,媳妇儿愿意一辈子侍候的祖宗,媳妇儿怎能反天?老祖宗,您真误会媳妇儿了。”王夫人嘤嘤哭泣,泪眼婆娑。   “是啊,母亲,王氏十分孝顺,这些年您该看在眼里。”贾政叹道。   贾母嗤笑,此事王氏有周密安排,她料到会如此。不过,虽没有铁打的证据,但王夫人的嫌疑可是赤裸裸的显露了。墙头一挂,前后因果明了,王夫人的嫌疑无从狡辩。王夫人自此有了黑历史,将来再犯错,拿她不难!   当然,贾母这回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王夫人。“你不是孝顺么?证明给我看。”   王夫人惊讶,“母亲,您信我了?”   “有没有鬼,您心里清楚。狡辩改变不了事实。王氏,你今后若还想踏进我这里,就得好生‘孝敬’我。”贾母挑眉看王夫人。   王夫人错愕,会意老太太的话外音,老实的点头。   “那块玉,我这老婆子忽然觉得不错了,正好你也舍不得,”贾母笑了笑,故意叫来宝玉问他要不要玉。宝玉早后悔了,以为贾母要帮他找玉,忙点头。贾母打发了宝玉,扬眉看王夫人:“我还能再见到玉么?”   王夫人惊诧的看着贾母,虽不解她话里的意思,但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时候表现你的孝道、你的母爱了。”贾母悠悠的叹一口气,眯眼躺下了……   王夫人跌跌撞撞从屋里出来,脸色早已变得煞白。   周瑞家的在外等得急,就怕出什么事,她早派人去知会太太的大哥王子腾,王家人一会子就能来给王夫人做主。周瑞家的忽见王夫人安全出来了,忙去叫人知会王家不必来了。   “太太,这事儿过了?”周瑞家的心里松口气。   王夫人狠狠抓住周瑞家的胳膊,弄得周瑞家的整条胳膊痛得麻了。   “太……太,您到底怎么了?”   王夫人仰头闭眼半晌,突然睁开眼语气阴沉道:“去池塘。”   “太太,这才入冬,园子里萧条,没什么可看。”   王夫人没说话,踱步到池塘边。王熙凤早带着几个嬷嬷在北边的岸边等着。   王熙凤朝北大概指了方位,“玉就扔在那附近。”王熙凤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太放心,这几人都是亲信,跟哑巴一样,不会乱说。塘子里的水深不过膝,但污泥多,太太小心着些。”   王夫人缓缓地动了下眼珠子,没吭声。   周瑞家的至此才恍然大悟:二太太要下塘子找通灵宝玉!   如今已入冬了,池塘水刚结一层薄冰。这种冰水混合,冷得最彻骨。别说二太太身娇肉贵,便是壮汉进塘子里走上两步,两腿都会冰得没知觉。   ☆、第 12 章   荷花塘子是一潭死水,拋个东西进去,沉哪里也就在哪里。   王夫人在塘子里才堪堪翻找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抓到了污泥中的通灵宝玉。她抬手示意王熙凤时,嘴唇已然冻得青紫,俩腿早没了知觉。王夫人往回走,刚挪动一步,身子动了腿却没动。她毫无意外的头朝下,栽进了塘子里。   周瑞家的吓得在岸上蹦高,扯嗓子对王熙凤身后的几个嬷嬷喊:“太太晕倒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太太扶出来。”   嬷嬷们看向王熙凤。王熙凤忧心的看向周瑞家的,为难道:“老太太特意吩咐过她们不许帮忙。周姐姐您愣在这里干嘛,早前你还不抱怨过,想给太太表忠心,时候到了。”   “我?”周瑞家的表情慌乱,看着满池子的冰水,不敢下脚。王熙凤呵斥一声银钏,先踢她下了水。她不是效忠她主子不肯交代么,多好的效忠机会!   周瑞家的见状,也跌跌撞撞下水,寒冷的水化成冰锥狠劲儿的往他两腿里面扎。周瑞家的一边吸冷气,一边跌跌撞撞的往王夫人那里扑去。   周瑞家的和银钏终艰难地搀扶着王夫人上岸。   王夫人还有意识,吐了口水,咳嗽了两声。王熙凤惊呼的脱下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紧紧地裹住了王夫人,命婆子背她回去。她则拿着玉,去回禀贾母。   贾母瞥一眼粘着污泥的玉,笑着招来宝玉给他。宝玉错愕的捧着玉,嫌弃的丢给身边的袭人,叫人快拿水来给他洗手。   “怎么嫌脏?”贾母讽刺的问一句,恍然大悟,“难不得你嫌弃,我倒忘了,早前你就说过这样的混话。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见了女儿清爽,见了男子觉得浊臭逼人。所以,你肯定是嫌弃这泥巴脏了。”   宝玉点头,十分赞同就的话。   贾母嗤笑。宝玉可真厉害,能把她的‘坏话’当成‘好话’听。   王熙凤连忙解说了经过。宝玉听说母亲为了给他寻玉,不惜在寒冬下水,感动得大哭。他也顾不得和贾母告别,便抹着泪,捧着玉,匆匆忙忙去找王夫人。   王熙凤拍拍胸口松口气,心里同时又紧张的不行。姑母尚且是王家正经的嫡出千金,娘家强势着呢,老太太一句话,她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受罚?一把年纪了,大冬天的,要在下人跟前下塘子。王家的金枝玉叶尚且如此,她还有什么资格耍聪明?看来以后老太太这里必要一心一意的孝敬,耍手段之类的暂且免了。至少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她得忍住了。   王熙凤偷偷抬眼,见贾母想什么,心中一紧,低头老实地待命。   ……   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贾母觉得不能放任贾赦一直呆在庙里。是时候把贾赦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好生调教一下了。贾母招来贾琏,吩咐其道:“去庙里请你老子回来。”   “是!”贾琏应声退下,心中有几分不情愿。他那混账老父永远不会来才好。   晚饭前,贾赦方回来,一脸不爽的进门给贾母请安。贾琏不管父亲如何,先摆脱自己迟到的责任。他委婉的跟贾母表示:他们会迟到,皆因贾赦赖在庙里不想走。   “哦?老大,原来你还没呆够啊。”贾母悠悠叹了一句,打量贾赦如今被‘严打’后的光景。他脸颊清瘦,却有些血色了,一身朴实的素衣,倒看着精神不少。   贾赦很不满当初母亲的作为,早积攒了一顿子怨气。他偏过头去,梗着脖子,不理她。   贾母笑了两声,又问贾赦有什么觉悟没有。   贾赦不爽的打量母亲,随口敷衍道:“饭菜真难吃!”   “嗯,觉悟低了点,好歹有。”   贾赦心中纳罕,顾不得与贾母板脸,问她此话何意。   “往日你仗着自己是荣府的大老爷,内外混账,称王称霸,何曾知道苦日子的过法?寺庙里给你特意供奉的饭菜,你都觉得苦,若是平常百姓家,你或许早饿死了。”   贾赦抖了抖眉,不爽的梗着脖子跟贾母道:“那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平常百姓家的儿子,我是国公府正经嫡派子孙!”   “是么,呵呵……”贾母换了个坐姿,乐呵呵的笑起来,笑得贾赦头皮直发麻。   老太太一准又在肚子里憋坏水!这是贾赦挨罚挨出来的经验。上次她老人家擅自把自己迷晕,圈禁的事情他还没有清算。老太太是嫡母又如何,就算她在荣府顶天的大,她老人家也不能对嫡子这样。自古女子就该遵从三从四德,老太太早该“从子”了,可她老人家如今直门跟自己叫板,不能忍!   贾赦感受到母亲笑容里带着的满满恶意,脸变成了猪肝色。实在忍不住了!贾赦拍案而起,当着贾母的面儿数落她的不是,严肃而认真地表达了贾母所犯下的过错。   “……您怎么能未经我同意,擅自叫人迷晕我,把我圈禁到满世界都是秃驴的地方!”贾赦想想自己这几月憋屈的辛苦,恼羞成怒。   “怎么,我儿想拿此威胁我,把我告到官府去?说我不慈?为老不尊?不守三从四德?”贾母眼睛发亮的盯着贾赦。   贾赦被接连的责问噎住,他其实在心里是没这个意思。他再混账好色,老母亲却只有一个,养育之恩岂能辜负。偏老太太这会子态度太猖狂,贾赦还自觉地占理,嘴一抽便顶撞了老太太。   “对!”   贾赦气呼呼的喊了话,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他干咂嘴,有点后悔了,刚要去给母亲赔错,却见母亲满脸笑颜的看着他。   贾赦觉得不对,惊悚的打量贾母。莫不是老太太被他气疯了?   贾母眯眼笑得开怀,“老大啊,既然你无情,便休怪我无义。”   “母亲,您此话怎讲?”贾赦蹙眉。   贾母冲鸳鸯勾了勾手指,鸳鸯给贾赦递上一张纸。   贾赦接了,纸上头是一份名单:张力、宋书山、郑远……贾赦起初没看出什么意思,等他把名单瞄到最后一个,贾赦才恍然大悟。他曾从这些人手里头买过古扇子。   贾赦十分惊讶,贾母怎么会有这个,一准是他身边的人出卖了自己。贾赦恨得咬牙,看他回头不扒了他们的皮!   贾赦不解的举着手里的名单,问贾母什么意思。   “嫡长子作奸犯科,受罪徒刑,剥夺财产爵位的承袭资格。”   贾赦瞪圆眼,张大嘴诧异的看着贾母。老家伙什么意思?要告他?   “我派人挨个问过了,老大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强取豪夺的厉害。罪名坐实,妥妥的了。这个叫张力的因不卖你祖传的古扇,还被你打断了腿。啧啧,我的大儿子可真混账哟!”贾母眼珠子动了动,笑眯眯道,“相比之下,为母教训你去法华寺思过,岂非合情合理了?”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对我?”贾赦脸色苍白,吓得满头冷汗,俩腿虚软的差点当场瘫了。贾赦抖了抖手,扶着紫檀木椅子的扶手,抖着腿坐下来。   “老大啊,是你不孝在先,”贾母叹了口气,扬眉道,“便休怪母亲无情了。”   “母亲!”贾赦冤屈的喊了一声,想要辩解。可回头想想,确实是他问责在先。“罢了,以前的事休提。一切都是儿子的不是,母亲教训有方,儿子活该去法华寺思过!”   贾母微微一笑,点点头。   贾赦噎得一肚子的火,愣是在贾母跟前没脾气了。   “既然回来了,好生记住先前的教训,别叫我失望。不然,法华寺的主持又该高兴了。你一去,我就得捐银子给他。”贾母轻笑道。   贾赦乖顺的听着,不语。   贾母挥手示意他走,还特意让鸳鸯送他。贾赦瞧眼鸳鸯,想起自己先前因她的遭罪,整颗心簌簌发抖起来。他背着手低头往外走,再不愿多看鸳鸯一眼。   贾赦一路上火气越来越大,回去就冲邢夫人发火。邢夫人不敢造次,闷声听着。贾赦更不爽了,抬脚就要踹四脚高凳上的青瓷花瓶。   邢夫人连忙大呼:“老爷,您忘了?这东西碎了,可不补回来。咱们大房本就寒酸,若是再没了这些物件撑脸面,老爷以后如何领朋友回家?家徒四壁了,叫人瞧着岂不是个笑话?”   贾赦气得险些咬破了唇,脚停在半空中,隐忍地收了回去。他不能把大房的正堂也变‘干净’了,这可是他的脸面,以后还得在此会客见人。   贾赦背着手,气呼呼的在屋子里徘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栓了绳子的蚂蚱,被老太太玩弄于鼓掌之中。太气人了!贾赦火气没处撒,只好不停地跺脚,吹胡子瞪眼。   邢夫人眼盯着贾赦,脑袋伴随着他的徘徊来回摆动。邢夫人的脖子终于晃荡累了,哀求贾赦停一停。   贾赦气呼呼的坐下,拍桌不忿道:“她老人家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也太偏心了!”   “说到偏心,倒不见得。”邢夫人幽幽的吐出这么一句,遂将近日贾政的遭遇告知贾赦。   贾赦火气熄了大半,扬眉稀奇的盯着邢夫人:“我那个才学了得、为人忠厚二弟,被罚跪祠堂?还要磕八千个响头?啊哈哈哈哈……”   贾赦脸上笑开了花,兴奋地眼角挤出两滴泪。这些年,不知多少人拿他跟二弟比较,用他的猥琐无赖去衬托二弟正值仁厚的光辉形象。   如今二弟栽了!太好笑了!   贾赦笑得停不下来。   邢夫人又说了今日王夫人的遭遇。   贾赦继续幸灾乐祸:“大冬天的,大家闺秀去污泥塘子洗澡,二弟妹果然好兴致!啊哈哈哈哈……”   邢夫人也笑,她被王夫人挤兑二十多年的怨气,一朝散尽。邢夫人趁着贾赦高兴,再添一喜,将老太太给大房建夹道的事说了。   贾赦闻言真有些后悔先前对贾母的态度。原来老母亲是关心他的!   ☆、第 13 章   到了腊月,贾母开设的晋江书局印刷出第一批书。因初次流入市场,必定要保守谨慎些为好。贾母从四个古代分频中选择最具代表性的四本书:《小乞丐穿越到秦朝记事》、《狄小杰破案录》、《叶白修仙传》和《话鬼》。   四本书面世之后,悬疑破案的和玄幻说鬼的两本半月就销售一空。余下两本相对来说,稍微冷一些。贾母不但没有灰心,而且很高兴。我大晋江冷掉渣的悬疑、奇幻玄幻频道终于可以翻身做主、一展所长了。   此乃古今优势互补!   万事开头难,了解市场需求后,接下来就好办了。贾母便放心的撒手,将此事交给管事钱华去办。教导他如何进行饥饿销售,怎么搞限量本、签名本,以及图书周边。   年终腊月二十五这日,贾母清算账目。光凭这四本书的发行,她就小赚了五百两。乍看钱不多,但考虑到以后市场拓展,客流量的良性增加,再加上持续出书积累。等到出书数量达到百本千本甚至万本时,其盈利就相当可观了。   原著里荣府会抄家,跟府中人行事鲁莽出风头有莫大的关系。贾母没想过要富甲天下,钱不需要多,够用就好。所以生意做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太出风头反容易被人盯上。   贾母只想做个有小钱傍身、腰杆子硬的老太太。任何阻拦她悠哉做人,妨碍她嗑瓜子的,都是阶级敌人,必须打倒!   鸳鸯端来参汤与老太太,笑着从贾母手里接过账本。   “姜数老的辣,您一出马谁与争锋!”鸳鸯禁不住喜滋滋的称赞。老太太这一出手,肯定能把荣府几年亏空的账填平了,当真厉害!鸳鸯觉得自己个儿能伺候上这样的主子,简直是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贾母乐呵的笑两声。她喝完参汤,咂咂嘴,觉得味道不是很好,没有瓜子好吃。   “二太太的伤风病好得差不多了。”王夫人那次下塘之后,便受凉染了风寒病。   贾母“嗯”了一声,不做评判。   鸳鸯一边接下空碗,一边用干净的锦帕轻轻地为老太太擦嘴。她暗自打量贾母的神态,试探道:“三十和初一这两日,二老爷用不用先放假,暂且不磕头了?”   贾母抬眼,冷冷的看向鸳鸯。   鸳鸯悔不跌的跪下认错,实话实说,道明这是王夫人托她问的,她一个丫鬟也不好不应下。   贾母瞟一眼鸳鸯,呵呵笑了两声,“若她想她的二老爷歇着,就叫她把余下的数翻一番,一遭儿替她家二老爷磕出来。”   翻番?那还不把人给磕死了。鸳鸯愣了下,料知老太太不高兴了,忙行礼赔不是。“奴婢该死,绕不过人情这关,给老太太添堵了。奴婢自此谨记,下次绝不会再犯。”   “嗯,当我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贾母轻轻一笑,撂话道,“一是一,二是二,隔了多长时间,惩罚也是这样,容不得心软!”   鸳鸯谨记教训,回身去回了王夫人,倒把才病好的王夫人气个半死。适逢贾环来王夫人院里,欲找彩霞玩。贾环还没见到彩霞的人,反先被王夫人瞧见拿住了。王夫人招呼贾环进屋给她读经。贾环才多大的孩子,是跟先生学了几个字儿,却还是识不全,读得磕磕巴巴的。王夫人怒火发作,破口大骂贾环没出息,又骂赵姨娘教养不好。   如今谁不知贾环养在老太太名下,王夫人这一骂,明眼人都听得明白她这是指桑骂槐。   贾环窝在炕上一动不动,缩着脖子干哭。王夫人撒了火才觉得好些,可脑子里一想到那个多事的老太婆,心里又蹿出几道火气,口里的骂声又不停了。   王熙凤拿信进屋,见此状,忙问因果。王夫人当她是自己人,也便说了。   王熙凤拉下脸,劝道:“太太的病才好,哪能再伤身。左右老爷也不过剩下二十来天了,一日一日总归熬得过去的。”王熙凤说罢,就打发了贾环快去。老太太有心培养这几个孩子,她得帮衬着些。   王夫人皱眉:“也只好这样了。此事老爷还不知道,本打算办成了再告诉他,如今也不成,就别说了。”   王熙凤点头,转即将信递给王夫人。“薛家的。”   王夫人大喜,拆开信瞧,转即高兴地告知王熙凤:“我妹妹要携着一双儿女来京了。”   “那敢情好,太太和姨太太姊妹情深,以后见面,有得聊了。”   王夫人点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但愿妹妹来了以后,能给她转转运气,近来她的日子过得太不顺了。   王夫人瞥一眼王熙凤,再三警告她,不许对外宣扬那日她下塘拾玉的事,真丢人!   王熙凤微笑:“太太放心,没人会乱说。倒是宝兄弟那里,太太得上心。”   王夫人闻言不爽的瞪一眼王熙凤,什么意思?说她儿子嘴没把门的?“这不用你操心。”宝玉自从知道自己给他拾玉,每日给她定省都特别上心,不枉她病了一场。说到底,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老不死的,竟威胁她!王夫人恨得直咬牙,老太太当初那么暗示她,她只能‘自愿’去做。到了病了,也没得挑理去,因为这是她‘自愿’的!   王熙凤看出王夫人的戾气,不敢惹事儿,敷衍的笑了笑,不多言了。   傍晚,王夫人等贾政磕头回来,一边给贾政额头上药,一边讲了薛家的来信。   贾政不甚关心这些,随王夫人去办。   王夫人涂好药,搀着贾政的胳膊坐下来,口气轻柔的跟他道:“倒有件事麻烦老爷。”   “哦?就怕你的老爷没那个能耐。”贾政见妻子温柔如水,心也跟着化了,半开玩笑道。   “凭老爷的本事一准事儿成的,就看老爷愿不愿意了。”王夫人抬眼,哀求的看着贾政。   贾政忽然想起王氏新婚时娇柔百媚的模样,当时她瞧自己的眼神儿就是这样的。柔美中带着无限的崇拜,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贾政心里荡漾起涟漪,不等王夫人说,便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   王夫人心中大喜,没想到当年的招数还有用。她笑着钻进贾政的怀里,把薛家大爷薛蟠的事儿说给了贾政听。   “那孩子心思单纯着呢,只可惜打小没了父亲教养,身边又养了几个刁奴教唆他惹事,故才会有这么一遭儿。那冯家的公子也是个找茬的,分明是薛家买人在先,给了钱也比他多,如今又拿了双倍的银子赔他,他竟不知好歹的死要人。哪有这样凭人欺负的道理?我那外甥自要和他理论一番的,谁曾想那几个刁奴下手重了。”王夫人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小,偷偷打量贾政的神态。   贾政蹙眉不语,琢磨了半天,跟王夫人道:“小事一桩,必有解决的办法。此事你不必操劳,自有我去处置。”   “老爷,你真好。”王夫人笑着抱住贾赦,开心道。   贾政也笑了,搂着王夫人,扬起头,自傲之至。   王夫人安分的呆在贾政怀里,心里却恨得咬牙。她在荣府混了二十多年,好容易有点成就,腰杆子硬了点。如今被老太太一招打回原形,想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个新媳妇似得,重新讨好丈夫公婆。此等耻辱,她谨记在心,日后必报!   ……   贾政好歹在京做了二十几年,多少有些人脉。薛家的事儿又是地方上的,好打点,不出两日,金陵那边的便摆平了。王夫人大喜,一边修书告知了薛姨妈,一边说与了王熙凤。   王熙凤知道了,话自然传到了贾母的耳朵里。   贾母不爽了,丢了手里的瓜子骂道:“叫他来!”   王熙凤这就派人叫,话音刚落,又听贾母吩咐叫大老爷,王熙凤又派了个小丫鬟去。在两位老爷来之前,王熙凤识趣儿的先跑了。   贾政先来了,无辜的问贾母何事。   贾母把一盘子瓜子泼在了地上,指着贾政骂道:“我当初怎么交代你的?不许你帮薛家那个混账,你若不答应也罢了,当时你可是应承的好好地。”   贾政愣住,这才想起前话,脑子如晴天霹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贾政心里咯噔一下,发憷了。   “她们家怎么样我不管,这事儿你沾边了,将来就是你的污点,你还想不想升官,啊?你一辈子做个工部员外郎挺知足的,嗯?”   一辈子做个工部员外郎……   贾母这一句话就戳中贾政的痛脚,贾政臊的脸通红,羞愤难当,低头不敢看贾母。   “也难怪,就你这处事态度,活该一辈子不挪窝!”   “母亲!”贾政忍无可忍,喊了一句。   贾母瞪他,贾政当即没了脾气,低头闷声不吭。贾母冷哼地白一眼贾政。当初她可是发了‘通知’警告贾政,他不听,显然这厮是在逼她用‘黄牌锁定’。索性就把他们夫妻打发远点,短时间内不见。   这功夫,贾赦风风火火的来了。   因上次跟母亲吵架的事儿,贾赦挺愧疚,眼看就要过年了,贾赦寻思自己好歹是家里的老大,不好给母亲添堵。他就一直安分的在家,没怎么嫖赌。   “你来了正好,”贾母扬眉,眼瞟着屋中央站着的贾赦贾政俩兄弟,“两房住处互换,年前就搬了吧。”   “什么?”贾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眉瞪大眼看着贾母。   贾赦也惊诧,摆出一脸不敢相信神色。   ☆、第 14 章   贾赦虽说早不满母亲在住处上安排的偏心。如今突然喜从天降,他还真有些不适应。贾赦满脑子问号,惊讶疑惑之余,他的脸上嚣张地荡漾起得意的笑容来。   贾政脸色却是由红转白,直至惨白,最终他回神了。贾政气愤的质问贾母:“您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儿子好心帮了一把薛家?”   贾母白一眼贾政:“自古立嫡以长不以贤,咱家嫡长子是你大哥,袭爵的也是你大哥。荣国府最气派的正堂自该他住,你有意见?”   贾赦惊喜的挑眉,万分敬仰的看着母亲,连连附和点头。“就是就是,二弟啊,母亲的话极为有理。”   贾政已然气得七窍生烟了,此刻听大哥又幸灾乐祸,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他心中怒不可遏,却因面对的母亲和大哥无从下嘴,唯有握紧双拳以示愤慨。   母亲若说是因为薛蟠的事情搬家,贾政还有几分理去讲。可现在她老人家跟自己讲什么长幼尊卑、立嫡立长,句句有理,他哪有地儿说理去?   “薛家的事,儿子确实是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沾亲带故的,人家遇难了,咱们作为亲戚总不至于不帮忙。若真不帮了,一旦传出去,咱们岂非被人戳脊梁骨,说咱们无情无义?”贾政抖着唇辩解道。   贾赦听着风头不对,就怕贾母反悔,他赶紧站出来反驳贾政。“二弟,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解释。咱两房的地方是作准换了,你也别有意见。你一个二房的,占着荣禧堂二十多年了,余下的时间让给你大哥我去住,够叫你占便宜的了。母亲,您说是不是呀?”   贾母笑了笑,在贾政恳求的目光下,干脆地点了头。   贾赦喜不自禁,乐得跺了两下脚。他就怕二弟贾政还有什么说道,这就表示要回去搬家。贾母点头允了他去,贾赦三步两脚往外奔,恨不得立马飞回去。   贾政还不肯走,闷头要跟贾母较劲。“母亲,您今日才说什么长幼的道理,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对不对?您这是怨恨儿子没听你的话,帮薛家了,是不是?”   贾母瞟他一眼,拉着脸,没表态。   贾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哭丧着脸道:“你就算是罚儿子,也该叫儿子死个痛快!”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贾母瞪眼吼他一句。违反规则的人,就该被锁定改过,甭想什么求情忏悔,都没用。错就是错,错了就得改!   “儿子要个真正的理由。”贾政还是不甘心。   “你多出息,自家的没顾上还管别人?宝玉,环儿,哪个你操心了?俩儿子活得跟泼猴似得,一个赛一个的没出息,你不去管。你倒是手伸得长,照顾人家薛家的儿子。”   贾政蹙眉,低声嘟囔:“亲戚遇难,总该要帮一帮的。”   “人家没亲戚,就你一亲戚?她娘家大哥没出息?这种往自个身上泼脏水的事儿,也就找你这个愣头青愿意做。啥也别说了,好生搬到府东头去思过。你也别委屈,你大哥住了二十多年都住得,你住不得?”贾母说到后话,音量高昂,警告意味十足。   贾政不敢再多言,闷声低头,算是受着了。他咬唇辞了贾母,回头就走。贾政还没出院被鸳鸯叫住了。鸳鸯凑到贾政跟前,低声代贾母传话,告知贾政除了年节来贾母这定省外,平日不必再来;王夫人亦是。   贾政听着心惊,心想母亲这是要冷遇他了。心中又气又恨,却无从发泄,只得回家冲妻子王夫人撒火。还不是王夫人这个惹事精给自己找苦吃。母亲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她的妹妹大可以去求王子腾,找自己作甚么?   王夫人听说要搬家,脑子里轰鸣四起,俩腿一软再站不起来了,气儿也不顺。幸好银钏懂事,不停的给王夫人在胸口顺气,王夫人这才缓了过来。气儿喘过来了,王夫人还是难受,不停的抹泪哭。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贾政当王夫人是个倒霉蛋,再不想见她,更不喜她的眼泪委屈,回身就去了赵姨娘那里。赵姨娘正懊恼贾环先前被王夫人训斥,她见贾政正恼王夫人,自然要添柴加火,多说几句王夫人的坏话。贾政更恨王夫人来,自此十天半月再不去她房里。   ……   大年三十,过年守岁。   荣府一家子人暂且抛去过往烦恼,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热闹。   贾母乐呵的坐在正首上位,一袭青缎绿衣,边嗑瓜子边看着孩子们玩乐。   宝玉前段时间一直被贾母看在东跨院,读书写字。功课排山倒海,以至于宝玉都没什么时间去与姊妹们相处。宝玉便是好容易得闲有时间了,来贾母这里瞧姊妹们,尚且有几个不识相的老嬷嬷看管他。宝玉每每吓得缩脖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娇美的林妹妹。   今日过节,难得有热闹的机会,因人多,婆子们也不甚管他。宝玉乐呵呵的凑上前去,掏出一些早准备好的小玩意儿贿赂姊妹们。   外头的小东西花样繁多,姑娘们在闺中都没见过,故都凑过来瞧热闹。黛玉不及三春姊妹走得快,后来的,没拿到什么好东西。宝玉忙叫黛玉到一边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五彩缤纷的陶响球递给黛玉。   黛玉接了过来,稀奇的打量一番,晃了晃,里头似有珠子一类的东西发出声响。探春等闻声跑来凑热闹,个个打趣宝玉偏心。   宝玉臊红了脸,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那不都是你们的?”   “那些我们不要,偏要这个呢?”探春笑问。   黛玉笑了笑,把东西塞给探春,“拿去,我才不稀罕呢。”   宝玉慌忙抢了回来,“这是给林妹妹留着的,她是客人,你们不许抢。好三妹,回头再弄十个给你可好?”   探春笑着把东西送到黛玉那里,“行了,我可不敢要你那份‘心意’,还是林姐姐收着吧。”   黛玉闻言红了脸,转身就走,也不拿东西了。宝玉瞪眼迎春,骂她惹事,慌忙要去哄黛玉,却见黛玉直奔老祖宗哪里去。宝玉有些怕了,这段日子也不知老祖宗怎么了,没了往日的慈爱不说,还越加苛责他。宝玉怕老祖宗,不敢去,又舍不得林妹妹,一时间难以抉择,左右为难。   王熙凤哪热闹往哪凑,哄了老祖宗,陪了太太们,她便来姊妹这里凑热闹。迎春赶紧将情况说与了王熙凤,王熙凤见宝玉那样上心,又见黛玉十分得老祖宗的宠爱,心中有点想法了。王熙凤笑着拿起宝玉手里的陶响球,低声跟他说:“我帮你送。”   宝玉欢喜,眼看着琏二嫂子拿着陶球递给了林妹妹。林妹妹抬眼看了琏二嫂子,目光朝他看过来,宝玉紧张的对黛玉笑了笑。林妹妹却没搭理他,转头跟老祖宗说了什么。老祖宗接了他的陶响球,晃了晃,丢在地上。   球碎了!   宝玉惊讶的扑过来,就听王熙凤笑着念叨什么碎碎平安之类的话。黛玉用帕子掩嘴笑,钻进了贾母的怀里。   贾母也笑,打量宝玉:“倒辜负你的好心了,我当这东西是滚在地上玩得,没想到一落地碎了。若是这般,碎了也就碎了,也没什么可玩的。”   黛玉笑着点点头:“确实。”   宝玉一听,憨笑着挠挠头,林妹妹说是就是,他也点头。   贾母瞟一眼宝玉,笑了笑。今日过节,她心情好,不跟他不计较。贾母问宝玉从哪弄来的玩意儿。宝玉看眼黛玉,为了表现自己心诚,特意声明他是花了许多天才淘来的东西。   贾母乐了,看宝玉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地光芒:“乖孙子,没想到你平日还有闲情折腾这些东西,看来还是先生留得课业轻了。”   “才不是,先生留得课业很重,孙儿每日读书要到深夜才能睡。老祖宗,您快饶了我吧。”提起学习,宝玉反应快了,连忙哭丧着脸求饶。如今他娘住的远了,夹道还没修好,他在老祖宗这又没人庇佑,整日读书又没人疼的日子真心辛苦。   宝玉想着想着就要垂泪,被瞧出苗头的王熙凤唬回去了。大过年的,掉泪不吉利!   黛玉见他此状,又是笑。   贾母也格外开心,提前发了红包。“声明这红包是额外的,谁说的我高兴了就给。”   众人闻言,纷纷跑过来蹭喜气讨红包。贾母见一大波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乱七八糟的吉祥话。脑子嗡嗡的,吵死了!   贾母抽着脸,歪在贵妃榻上,托住了下巴。   王熙凤瞧出贾母被闹着了,忙笑着叫大家一个一个来。众人开始挨个下跪,给老太太说吉祥话祈福。迎春打头阵,贾母爽快的给了红包。第二个是探春,言辞显然斟酌过,比前一个好听又吉利。贾母愣是没吭声。王熙凤也没琢磨透,赶忙张罗下一个。结果最后,除了迎春、黛玉、贾琮和贾环,其余人等都没得到红包。   众人颇觉得冤枉,弄不明白老太太玩的是什么套路。四人中,吉祥话说得好的唯有黛玉一个,其余那三人不过是泛泛,很普通。而没得到的人之中,探春说的最出彩,其次是宝玉和贾兰,结果都没得到。   众人琢磨着老太太这回分可能不红包,是有什么别的寓意。比如她更看重谁?可转念想,道理上有些说不过去,放着嫡亲的孙子和曾孙子不疼,去特殊照看那两个庶子?不可能!再者说,老太太跟前的红人王熙凤也没得到。   发红包事件令人觉得十分蹊跷!   大家心思各异,守岁的时候,满脑子尽琢磨这事。   ☆、第 15 章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时辰一到,众人齐给贾母拜年。贾母倒没有吝啬,红包人人有份,且比去年多了一半的量。   众人拿了红包,还是心不安,放不下先前的事。   王夫人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想得满是她儿宝玉不受宠的预兆。她一时气得咬破了唇。王夫人意欲拉着贾政回去好生商量,贾政却不理她,在屋子里坐了坐,便去了赵姨娘那里。王夫人气上加气,下嘴更狠了,吐出一口血来。   银钏给王夫人止了血,收起带血的帕子,心里甭提多忌讳。   王夫人也知道大过年的见血不好,心重,火气就越来越大,因时机不对,只能隐忍着不去发作。   好好地年,过得真窝心,气死人了!   ……   贾赦乐呵的掂量才得的红包,足有二十两。他把金子倒出来,折成银子算了算,不少了。再算上他去寺庙这几月账房没领的三百两银子,足够他去春香楼睡两个头牌的。   邢夫人瞧出贾赦的心思,暗暗瘪嘴懊恼。   贾赦想起先前红包的事儿,皱眉跟邢夫人道:“老太太先前发红包时怎么了?她不是挺稀罕咱二儿媳的?”   邢夫人也奇怪,摇头表示不知道。   贾赦愈加疑惑,不过他想得开,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大房能搬来荣禧堂住,他就知足了。看来讨好老太太也挺好,得继续坚持下去。贾赦吩咐邢夫人:“往后你勤快点往老太太院里去,她不是喜欢那个林丫头么,你也上点心,没事儿舍点小的,自有大的便宜等你。”   邢夫人笑着称是,她抬头环顾荣禧堂的峥嵘轩俊,心里甭提多么知足得意了。如今这么大的甜头吃进肚子里,她哪能不识好歹,继续小气下去。   贾赦还不放心贾琏那里,招来二儿子二儿媳嘱咐一通。贾琏夫妇本要睡了的,急急忙忙过来听了一番提点走。   回去的路上,王熙凤冻得手发冷,暖炉都不好用,贾琏忙心疼的给她搓手。   “别弄了,手热了又怎样,抵不过我心冷。”王熙凤甩贾琏一个媚眼,轻轻推开了她。   贾琏忙赖上前,宝贝似得捧住她的手。“我媳妇儿的身子,自要我心疼的,你也别说那些混话了。”   王熙凤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妩媚。夫妻俩相携回房,王熙凤才正色问贾琏,“老太太今儿个什么意思?照理说我的贺词也不差,怎么比不过那两个混账?”   王熙凤所谓的两个混账,自然是指府内两位庶子,贾琮和贾环。   贾琏轻笑一声,“你算什么,三妹妹还没叫屈呢。”   王熙凤点头:“那倒是,她说的最好,可见那孩子早就上心准备过。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连句赞美都没有。”   贾琏笑着伸手卷着王熙凤胸前的头发,笑着不语。王熙凤媚笑着剜他一眼,早明白了琏二爷的意思。王熙凤也不管什么红包了,放了帐幔,扑了上去……   探春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更不明白自己哪里犯下了过错。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她的错,也就是开了林姐姐一个小玩笑。可姊妹之间哪有不玩笑的?林姐姐也没生气,祖母怎就不满于她了?   探春若无其事的趴在榻上,等丫鬟留灯走了。她才坐起来,双手抱着双腿偷偷地哭。可恨她出身低贱,可恨她如何努力也得不了老祖宗和太太老爷们的青眼。她到底该怎么做?难道真要认命,甘于卑贱的活一辈子?她不服!   次日一早儿,探春俩眼肿成桃儿。黛玉、迎春等见了,皆吓一跳。众姊妹问她何故,探春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黛玉心下明了了,问她:“可是为了昨日发红包的事?”   探春终没有忍住,流了几滴,却很快隐忍下来了。她不想在人前惹事,强颜欢笑的摇头,表示不是。   黛玉、迎春等也不用听她的解释,心中皆明了,不作声。姊妹们凑齐了,一块去给贾母请安拜年,恰巧在门口碰见了眼睛乌黑的宝玉。   “一红一黑,你们兄妹倒是情深。”黛玉半开玩笑道。   宝玉听了,憨憨的挠头对黛玉笑。“若能博佳人一笑,我一夜不睡也值了。”   黛玉冷下脸来,瞪一眼宝玉,蹙眉骂道,“你说什么混话,谁不知你睡不着,也是因为那个缘故。”   “哪个?”宝玉故意扬眉问她。   黛玉瞟眼探春,把她推到宝玉跟前,“还能哪个,你们兄妹皆因一个缘故。”   探春抬眼看宝玉,委屈问:“二哥哥也为红包的事计较的睡不着?”   宝玉看眼黛玉,嘿嘿笑了笑,“算是吧,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都是哪一半?”探春疑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女人的笑声。探春回头就瞧见了王熙凤。   王熙凤身穿淡肉红缕金散花花软缎鸡缎子裙,外罩驼底掐牙折枝花卉鼠褂,身披红狐皮大氅。她在一对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院,脸上笑若春风,巾帼艳丽,叫人移不开眼。   丹凤眼流转,目光便扫过了探春、黛玉、宝玉等人,王熙凤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了宝玉和探春身上。   “你们兄妹必是因昨晚的事儿没睡好。”王熙凤笑了笑,不欲多问,直接带人进了门拜年。   贾母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热情的招呼几个孩子先去吃茶点,一会儿便传早饭。   王熙凤笑着替王夫人告了假。“二太太今早儿一醒,便觉得头重脚轻,下不了床。八成是昨儿个晚上守岁后,在回去的路上着凉了。”   贾母点头,没意见。   王熙凤眨眨眼,趁着姊妹们都离得远,悄悄地跟贾母道:“今儿个叫了大夫,还要了止血膏。我叫人偷偷打听才知,昨儿个晚上好像把嘴唇咬破了。”   “这是为何?”贾母回想昨天的情景,她似乎没找王氏的麻烦。   王熙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贾母低声道:“红包,老太太昨晚上头一回红包发的……嗯,有些特别。”   贾母眨眨眼,不解的扭头看鸳鸯,鸳鸯点了点头,附身低声把经过细细说与了贾母。   贾母想起昨晚的情形了,当时有太多人在她跟前吵,搞得她脑子乱嗡嗡的,断片了。老毛病了,以前网站突然有太多人登录,她就容易犯这个抽病。   “补上吧,再多给点作补偿。”   鸳鸯笑着应下,转身去办。   王熙凤彻底松了气,原来只是老太太一时烦躁忘了而已。阿弥陀佛,幸亏没什么大事。她今晨起来还担心,是不是老太太打算放弃她了呢。   王夫人头脑发热,嘴疼的哼哼呀呀,她躺到中午,方等来王熙凤姗姗来迟的解释。   “什么?你说老太太她只是忘了而已?”王夫人一激动,又咬到唇破的地方,疼的冷吸一口气,忙用帕子掩住出血的嘴唇。   王熙凤忧心的冲王夫人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真恨不得一天都不走,就坐在这看王氏的惨状。对王熙凤来说,王夫人的窘迫样她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合着就为了老太太一时的记性不好,她煎熬了一天?王夫人气得想骂人,婆媳果然是天敌,她跟贾母从今以后势不两立!   ……   熬过了冬,春暖花开,荣府的夹道继续动工修建。   “不出意外,夹道和西北角的三房屋舍皆能在夏末修建完毕。”钱华老实的跟贾母汇报道。   夹道不好修,有破房动墙的地方。贾母吩咐钱华一定要找能工巧匠,既不毁风水又要美观大方。   钱华迟疑了下,试探的跟贾母道:“若是要求严格些,只怕还要延,入冬前能建好就算快了。”   “不急不急,慢工出细活。”贾母淡淡笑,悠悠说。   钱华愣了,安分的领命退下。他也不多问了,如今老太太怎么吩咐他怎么做。没法子,谁让要他老命的证据都在老太太手里捏着。这辈子,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在老太太跟前做条忠狗。   “老太太,薛家的人要到了。”周瑞家的喜气洋洋的进门,欢乐的知会贾母。   贾母扬眉,瞟一眼周瑞家的:“要到了?还不就是没到。”   周瑞家的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回答,愣住了,脸色立时煞白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了半晌,才回了气色,讪笑着跟贾母点头。要到了,也确实是没到。   “又不是我祖宗来了,知会我这般早作甚么?怎么,她们还盼着我这个老家伙坐门口现巴巴的接她们?不过是几个小辈罢了,你家太太也曾是个响快的,这点待客之道用我教?”贾母不爽道。她虽然是个网站,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大爽,用客户的话将,那叫“抽”。现在,她就很不爽。   周瑞家的磕磕巴巴的应承,万没有想到此来传话,会吃力不讨好的落下训斥。这都是怎么了,荣府啥时候变天成这样了,她家主子太太越来越不受老太太待见了。   这可不行,得想个办法!幸好姨太太来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更何况姨太太是个心思稳重的。周瑞家的相信:姨太太此番入府,必然会扭转乾坤。   ☆、第 16 章   薛家将入京时,王夫人便派人知会贾母,意欲留薛家人住几日。碰巧贾母抽了,当然不答应。王夫人便以王子腾即将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为由,意欲带病来请示游说贾母。贾母嫌烦,谁也不见,挥挥手由她去了。   王夫人忍气吞声这么多天,自觉总算捞着点成效。抑郁病日渐好了些,慢慢地脸色如往常一样容光焕发了。   贾母也就抽了两日,‘很快’恢复了正常。   薛家进京了,在荣府正门下了车。薛姨妈瞧见荣府大门紧闭,愣了下,便要从西角门近。荣府的奴才们忙笑着引路,先请薛姨妈进了东角门。   薛姨妈疑惑万分,她大姐不是住的荣府荣禧堂?就算不去正门,从西角门入也近一些。此般为何引她入了东角门?这东角门通的,不正是荣府不受待见的大房?   薛姨妈满肚子疑惑,不过她心知自己客,不好多嘴多舌的乱问。也罢了,由着下人引荐去,若错了,将来自有收拾他们的办法。薛姨妈遂讪笑着携一子一女过了仪门,却真的见姐姐王夫人带人迎了过来。   薛姨妈有惊无喜,一边强打着笑容见过姐姐,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这院子显然是从花园隔断出来的,屋舍简陋,格局变扭,还有些树木山石留在那里,怪里怪气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   王夫人笑眯眯的拉住薛姨妈和宝钗:“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屋,早准备了好茶招待你们。”   宝钗自然观察了四周环境,不动声色的看眼母亲,笑了笑,温柔懂礼的拜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早打量过宝钗,模样好,身子丰腴,长得也十分富贵,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可比那个柔柔弱弱的林黛玉强多了。王夫人稀罕的拉着宝钗的手问东问西,暗观她举止。宝钗从容端方,样样对答得当。王夫人愈加欢喜,还欲再问。薛姨妈咳了一声,示意王夫人时候不早了。   王夫人恍然回神,这才带着薛姨妈等坐轿子,出了东角门往西角门去。薛姨妈跟着王夫人过了垂花门,走在抄手游廊。她终于憋不住了,拉住王夫人问:“早年在信里,你不是说你住的是荣府最正中央的荣禧堂,今怎么跑到东边那地儿去了?”   王夫人臊红了脸,半颔首讪笑道,“倒叫妹妹见笑了,原是这样的。年前刚跟大房换的,来不及说与你。”   “我知不知道倒没什么,只是姐姐你是不是——”不受老太太待见了?后半句话薛姨妈没好意思说出口,用眼神表达的。   王夫人慌忙摆手,眼珠子动了动,低声跟薛姨妈道:“我的大伯子你还不知道?能闹。”   王夫人一句令人误会的话,引得薛姨妈真的误会了。薛姨妈安了心,笑道:“还是姐姐气量大,这都能让着他们。若换我,也不管什么仁善不仁善的,非得闹翻了才行。”   “也罢了,孰是孰非老太太心中有数。”王夫人心虚的笑道。   薛姨妈转念想想也对,挽住了王夫人的胳膊笑道:“还是姐姐看得通透长远,你现在让了一大步,老太太将来不定怎么偏心疼你们呢。”   王夫人也不否认,心虚的笑了笑,引她们去见贾母。   薛姨妈过了三间厅,到了贾母院里了,四处寻找,仍不见有白发老太太。心中正疑惑呢,就见正门的帘子掀开,有一中年妇人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媳妇。   邢夫人笑着引路:“快进来吧,老太太早念叨了。”   王熙凤看眼邢夫人,笑了笑,如今她婆婆也学会说漂亮话了。老太太何曾念叨过?她老人家一上午,除了逗孙子孙女,也就剩嗑瓜子了。   贾母听说人进来了,方起身笑着迎一迎。贾母自我感觉良好:作为网站她也是个有礼貌的网站,真不错。   薛姨妈见贾母还算热情,方打消心中疑虑,笑着引荐一双儿女,献了礼。   贾母笑眯眯打量几眼薛蟠,扬眉问他都读些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   薛蟠本就怕来姨爹这里会受管制,今听贾家老太太问自己这些,吓得屁滚尿流,支支吾吾的应承,转头向母亲求救。   薛姨妈忙笑着为儿子说情:“他一个混账能学什么,大字不识几个,整日不学无术。”   众人都笑了,道薛姨妈太自谦。薛蟠也笑,憨憨的低头,表现的像是个乖孩子。   贾母乐了,歪着脖子瞧薛蟠,“我瞅这孩子也有出息。”   薛姨妈愣了下,笑得更加灿烂;到底是夸赞自己儿子的,做母亲的不管真假听得都欢喜。   适时,贾政遣人来说要留薛家人住下,当面叫人询问贾母意见。薛姨妈口上推脱,眼里头却写满了渴望,眼巴巴的看着贾母。   贾母笑眯眯道:“你们姊妹也好些年不见了,当然要留下来住,也好亲密些。就照着老二说的,把北面的梨香院收拾出来。”   摆宴接风之后,贾母留薛姨妈坐了坐,笑道:“你一个妇人到了中年,拉扯俩孩子不容易,既来了这里,也该歇一歇,放着你儿子叫他姨爹管去。我这有俩小厮配给他,每日陪伴他上下学也便宜。”   “上学?”薛姨妈愣了下,随即笑着替儿子谢恩,“老太太想得周到,比我还上心呢,此番进京我真没白来,不知该怎么谢你老人家好了呢。”   “什么谢不谢的,一家人何必外道。”贾母笑再次打量宝钗,果然如原著所言,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确实是个讨喜的美人儿。   贾母打发走人,心中开始评估宝钗有没有成‘神’的潜质。就是网站也不能在一种模式下运行,偶尔对外开发个app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宝钗将来若能有出息,也算锦上添花,对荣府的将来多少会有助益。不过翠滴亭等二三事件,加上薛蟠,多少折扣了宝钗的好评率。   培养还是不培养,贾母犹疑不定。   ……   王熙凤终于捏着了赖大苗头不对,跑来告知贾母:“年前那段日子还算安分,如今夹道修到了后三厅,要动大工,赖大还是没忍住,贪了。”王熙凤卖了关子,故意没说数,等贾母问她。   赖大是荣府的大管家,他贪钱,必在百两以上。只要奴仆贪污超一百两,按律例就是死罪。如今捏了证据送官府,赖大妥妥的栽个底儿掉。赖大一家子都是家生子,吃荣府住荣府花荣府的。他们贪主子钱锒铛入狱,官府一判决,家中所有的财产自然会吐出来,归公荣府。所以贾母才不管他这回到底贪了多少,最后求个总数就成。   王熙凤惊叹贾母看得通透,麻利的去把事儿办了。证据确凿,又是贱民贪赃,官府判的很快,三日见了分晓。王熙凤当即带人搜了赖大住处,算上古董、银票和现银,足足五千多两。   荣府养了个大蛀虫!   赖大最后判了死刑,赖嬷嬷极其赖大媳妇等一家子,判流刑发配福建。此事震惊荣府上下,皆引以为戒。   贾母乘胜追击,在府内几处下人房附近安置了举报箱。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可以有证据的匿名或实名举报。用贾母的话来讲:“欢迎内部检举。”   杀鸡儆猴,加上有效的内部监督。府内奴才们个个安分,洁身自好。以后他们指望出头的路只有一条:脚踏实地忠心不二的去办事,用实力去讨好大主子——老太太。   薛姨妈刚住下,就见识到老太太手腕果断、雷厉风行,她不禁在心中暗赞。纵是当年老爷活着,亦是不及荣府老太太三分厉害。薛姨妈真心佩服贾母,平日里倒是常去贾母那凑热闹。见证了年过六旬的老人的管家热忱,薛姨妈哪还有借口放松管理家业。她也要肃清薛家的不正之风,好生料理那些偷懒贪钱的管事们。孤儿寡母怎么了,一样不好欺负!   这一日,薛姨妈暂且不去陪贾母她老人家。她打算在家好好审账,拿证据,处置人。宝钗见状,连忙孝顺的跟在一旁辅佐。   薛蟠早上出门去了,才溜了一圈就回来求薛姨妈:“行行好,您快去求一求荣府老太太,我能不能不带这俩祸害出去!”薛蟠说罢,哭丧着脸看着门口那两个庞大的身影。   贾母指派给薛蟠的两名小厮,正是当初敢架着赦老爷去法华寺的两位彪形大汉。这些日,薛蟠每每走到哪里,俩壮汉就跟到哪里。薛蟠想给街上的漂亮姑娘拋个眉眼,他俩眼眉还没抬起来,壮汉就用雄厚的身体挡住了人家姑娘的倩影。薛蟠急啊,推开了壮汉,却见不着人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后来,薛蟠索性就去妓院,岂料他坐的车还没到花街,壮汉就驱车绕道去学堂了。   薛蟠几番诉苦,被薛姨妈和宝钗无视。无奈之下,薛蟠悻悻的去了学堂,发现了玩乐的新方式。他在学堂勾搭了两个美貌的少年,给二人起了香怜玉爱的名号,只等第二日下手。天杀的!岂料他第二天再去学堂,先生竟另给他开了间屋子单独讲,整间屋就他一个人!   ☆、第 17 章   薛蟠忍无可忍,只好再次厚着脸皮求薛姨妈。   宝钗瞥一眼薛蟠,噗嗤笑了。薛姨妈也笑,吩咐薛蟠好生去读书去。   薛蟠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气愤的将贾家学堂隔离他的无耻行径告知二人。   宝钗惊诧扬眉:“怎么,哥哥以后只一人读书?”   “对!你说他们过不过分?”薛蟠怒气冲天。   宝钗笑得更厉害了,转头跟母亲道:“可有人治一治这呆霸王了。”薛姨妈乐得点头。都怪她往日把这孩子宠得过分,她明知道这孩子不被惯得混账,却硬生生的下不去手,舍不得说更舍不得打。今有人替她下手,薛姨妈感恩都来不及,哪能去找人家算账。再者说他们在这住就是客,客随主便。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都不替自己说话,心里难过极了,气得要哭。“我就说回来宅子住去,不在这呆着吧,甘受冤枉气。”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还有受气的时候?”宝钗瞪着大哥,教训他道,“多少人家请先生要另花钱。贾家拂照你,单独给你开小灶讲学,你理应感恩才是。”   “我才不要感恩,我不管,这学要上就得跟大家一起上。凭什么把我整成独头蒜了?以后我还如何跟别的同窗相处。”   宝钗瞧大哥话里苗头不对,警示的看眼薛姨妈,转身进了里屋去。薛蟠料知失言了,赔笑要跑。薛姨妈赶紧扯住他,训他一通。   儿子她管不了,竟还有人帮她管,薛姨妈心里早烧高香了。薛姨妈这次肯定不管薛蟠,不仅如此,她还把那些往日跟在薛蟠身边的,挑唆薛蟠不学好的小厮一并处置了。她看明白了,这管家就得学荣府老太太那风范,稳准狠!   薛蟠嗷嗷叫苦,原本身边尚有两个晓得他喜好的小厮。今日一闹,他身边连个贴身跑腿的人都没了,身边就剩俩糙汉。大汉他哪敢惹?他一拳打头上去,人家当挠痒痒了,而他整条胳膊都跟废了似得。   贾家老太太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俩怪物!   出门比不出门还要受束缚,薛蟠暴躁至极。折腾了几日,薛蟠终消停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便是整日赖在家里逗弄香菱了。   ……   荣府上下管得利索了,钱也够花。照理说贾母也该悠哉悠哉了,偏她这几日比以前还要烦躁。   以前,贾母每日早晨一睁眼看见的是鸳鸯,现在日日突变成了王夫人。   王夫人住得那么远,毅力却十分充沛,每日天没亮就‘不辞辛苦’的来贾母这里伺候,起床洗漱早饭,哪哪都有她。   二儿媳突然柔柔顺顺的,任劳任怨。贾母挑不出毛病,道句辛苦,只打发她去,不必再来。王夫人每次都口上笑嘻嘻的应承,第二日仍如故。还是天天来贾母这里报道,日更不辍。   贾母觉得事儿大了。她决定动用一句真理:以不变应万变。   今早贾母起床,王夫人果然又来了。贾母带着孙女们吃了早饭,吩咐王夫人去瞧瞧她儿子宝玉去。王夫人安顺的听命,去了东跨院,临到晌午的时候方迟迟归来。   贾母早前听说宝玉今日身体不适,不去上学,今又见王夫人脸色不对,料知其中有事,便问了问。   王夫人蹙眉道:“也无甚大事,那孩子性儿好,院里头丫鬟都瞧着他好欺负罢了。下贱命的东西,敢欺主,作死!”   贾母抖了抖眉毛,问她:“谁?”   王夫人提起那事,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周瑞家的忙回贾母的话:“晴雯。”   “晴雯,”贾母顺口说一嘴,心想果然是她。   王夫人气晕了头,以为贾母不记得晴雯是谁了。她咬牙恨恨的解释道:“就是宝玉跟前那个长得风流灵巧的丫头,水蛇腰,削肩膀。仗着有几分姿色,不要脸的在宝玉跟前卖弄,无法无天了!”   贾母问了经过。原是王夫人早上去的时候,正碰见宝玉拉低身段甜言蜜语哄弄晴雯。王夫人气不过宝玉给个丫鬟赔错,还见俩人还拉拉扯扯十分亲昵。王夫人认定晴雯带坏了宝玉,狠骂了一通,麻利的叫人架发走了晴雯。   王夫人控诉泻火,气消了大半,见贾母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她才想起这晴雯是贾母身边的人。难道是她擅自处置了她的人,老太太不高兴?   “母亲,不是媳妇不容她,实在是这丫头风骚过了,无法无天。她家爷这才多大呢。等宝玉再大些,还了得?”   “这丫头是赖嬷嬷送我的,也罢了,今也算是一锅端了。”   王夫人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是呢,我说母亲身边不会出这样的人,原来是这丫头打根上就不正。她是从赖家出来的奴才,这样也不奇怪了。”   “嗯,”贾母眯起眼睛。   王熙凤才进门,听说这事儿,笑问周瑞家的是哪个丫鬟。周瑞家的告知是晴雯。王熙凤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晌。   王夫人插嘴道:“眉眼有点像你林妹妹。”   王熙凤愣了下,想起来晴雯是谁了,点点头。   王夫人落了话音,忽然发现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转头瞧贾母,就见她老人家歪着身子躺在榻上,半垂目,冷着脸。王夫人心料不好,忙跟贾母赔错。   “午饭不吃了,”贾母抬眼看王熙凤。   王熙凤会意告退,顺便吩咐厨房把饭菜送到姑娘们房里,特别嘱咐姊妹们中午的时候别去招惹贾母。   王夫人立在屋中央,心抖得不停。她这些天早起晚归的讨好贾母,眼看就要有成效了,结果今日因失言一句话,功亏一篑。   “老二家的,你什么意思?”贾母眯眼看她。   王夫人连忙赔错,解释道:“晴雯那丫头模样确实漂亮,林丫头美得更是出尘脱俗,媳妇儿一时口误了。”   “晴雯刚在你口里成了下贱货,转头你就拿她跟你亲外甥女比较。知道的当你是口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记恨小姑子,瞧不上你外甥女呢。”   王夫人心头一震,惊讶的看着贾母。这老婆子会读心术?竟然知道她心中所想。片刻回神后,王夫人赶紧装委屈的跟贾母叫苦,解释她真的是无心之失。   贾母嗤笑两声,睃一眼王夫人,“说吧,你这几日这般卖力讨好我,图的什么?”   王夫人眼珠子转转,觉得今日说话时机不合适,讪笑着哄贾母:“媳妇儿前些日子不懂事,给母亲添了麻烦。媳妇儿自知犯下大错,只想好生孝敬母亲弥补,并无别求。”   “是么,那真好。”贾母哈哈乐起来,打量王夫人,接着道,“昨儿个老二跟我又提了句宫里那位,我还寻思你们夫妻八成是想提旧事,再要钱。原来真是我多想了,看来你果然是真心孝敬我的。好儿媳妇儿,你令我甚感欣慰啊。”   “呃…。”王夫人憋气憋得心脏快要爆裂了。她想解释,可恨自己说的话早把自己套进去了。她怎么还好思开口要钱?这一开口,就变成她不孝,有目的有图谋了。   王夫人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如此,她宁愿不去宝玉房里处置那个晦气丫鬟。这回好,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晦气。她精心实施了半月之久的要钱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事到如今,王夫人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宫里那位,恐怕又要拖一拖了,可怜她的大女儿!   “我不管你是否真喜欢林丫头,以后不准把她跟下贱人放一起比较。”   王夫人心里怨气丛生,青着脸压低语气回答:“媳妇乃是无心之失。”   “平日有精神来我这折腾,倒不如去你儿子那里,好生教诲他。近来这孩子犯浑,总爱往姊妹房里钻。好好一爷们,活得跟女人似得,还不是你们做父母的没教好?这点,他都赶不上薛蟠那孩子。”   王夫人惊诧的看着贾母,她老人家竟然拿宝玉跟薛蟠比。薛蟠是什么玩意儿?混账到家的东西!   贾母轻笑:“瞧瞧,我尚且拿你儿子跟个嫡子比呢,你就不高兴。你想想,你才刚拿林丫头跟谁比得?你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敏妹妹?嗯?你说你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王夫人恍然,终于跪地,流泪冲贾母磕头求饶,“母亲,媳妇知错了!媳妇真的是一时失言,媳妇以后必当注意。”   ……   王夫人筋疲力尽回房。贾政早等她,询问结果。贾政听说王夫人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骚,贾政气的吹胡子瞪眼:“明知她老人家宠着林丫头,你不去奉承也罢了,反倒当面损她!你这妇人就会添乱!这下好了,连我都没脸去说,宫里头的指望不上了!”   王夫人无可辩驳,一味的哭。抓了晴雯,儿子怪她;因此事失言,老太太也怪她;现在事情没办成,丈夫也嫌弃她。本来她风风光光的活了大半辈子的,突然之间,这一切都是怎么了。王夫人满心的抑郁喷泻而出,嚎啕大哭起来。贾政吓了一跳,哆嗦的退了几步,心里觉得王夫人难以理喻。贾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背着手又去赵姨娘那里了。   ……   牡丹花开,争奇斗艳。   宁国府珍大奶奶派人递来消息,邀请贾母、邢氏、王氏等一干女眷去府上治酒看戏。   王夫人现巴巴的来传消息。只盼着贾母高兴了,对她的印象能好些。   贾母理了理自己的翠竹纹掐牙衣衫,正襟危坐,“东府‘珍大爷’可厉害呢,惹不起。我不去,你们也一个都不许去!”   ☆、第 18 章   王夫人愣了,扫眼王熙凤和李纨,见她二人也不懂。王夫人方敢再问贾母何意。   贾母冷笑一声:“老子修道,他仗着没人管就翻天了。个中理由我不说,你们清楚。”贾母说罢,偏了头,不欲再多讲。宁国府那种不和谐的地方,全府上下都应该:严打,严打,再严打!   王夫人欲哭无泪,听得莫名其妙的。她无可奈何,真想当场厉害的吼几嘴老太太。老婆子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懂不懂应酬交际?一家子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这样驳人家的面子。   王熙凤不懂贾母的意思,可她机灵,晓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贾母说不去,那就不去,王熙凤立即举双手赞成。   贾母瞧王熙凤那样,突然想起贾蓉来。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并不高兴。   王熙凤料知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老实的不再吭声。李纨笑着站出来圆场,劝婆婆王夫人想个妥善的主意回绝宁府就是。王夫人狠瞪李纨,心里骂她帮倒忙。李纨受了迁怒,暗骂自己不识趣,也学王熙凤闭嘴了。   可巧这功夫姑娘们下学归来,三三俩俩的凑到贾母跟前请安。宝玉随后也跟来了。   贾母皱眉:“这才中午,你不上学了?”   王夫人忙笑着把宝玉拦在怀里,抬手揉了揉宝玉的脸颊,替宝玉跟贾母解释道:“今早起肚子疼,我叫他在家养一养。”   “他倒是爱‘病’,一会儿叫大夫来看看。”贾母没看王夫人,转即吩咐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去请大夫。“再不好,我看就是你院里的丫鬟伺候不周到,到时一并狠罚了才好。”   宝玉一听,吓得炸毛,忙跟贾母道:“孙子也就那一小会儿不舒服,以后注意,必定不会再频繁生病了。老祖宗,您可千万别罚她们,她们都是个顶个的乖顺,会伺候人的。”   “嗯,”贾母眯眼笑了笑,跟宝玉道,“晴雯跟她大哥嫂子一并打发出府,明日就走。”   “为什么?”宝玉惊叫。   王夫人立即呵斥儿子一嘴。宝玉缩了脖子,又害怕又担忧,却还是小声嘟囔替晴雯求情。   贾母没理他。晴雯爱欺负三四等丫鬟,辱骂、掐肉几乎成她的癖好。主子小姐都没她这副狠劲。贾母当然不会留她,算上她嫂子多姑娘的风流,早就该一遭严打出去。她是贾母,不是圣母,可没功夫去教导个得志就猖狂的丫鬟。   宝玉最终闹不过长辈,匆忙告辞,估摸回身就会去找晴雯告别。   媳妇们伺候过贾母午饭了,便各自散了回去。王夫人仍不肯走,东府治酒的事还没完。   “前儿个老太妃给我捎了宫里的点心。给孩子们分了分,还有些,你嫂子着凉病了,你拿去代我瞧她。”贾母不给王夫人喘息的机会,直接打发她走。   王夫人愣了愣,“嗳”了一声,看着那盒子的点心发呆一会儿,才悻悻的带人离开。   薛姨妈习惯在午后来找贾母打牌,正好碰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见妹妹,心里的苦水猛劲儿往外倒。薛姨妈连连抚慰,也愧疚自己这几日不常和王夫人聊天。实在是王夫人住得远,她走一趟还要备车备轿的,着实麻烦。   王夫人听此话更要哭了,挥手打发金钏先把点心送给邢夫人。她又不顺路,凭什么去瞧她。   “既是老太太今儿个心情不好,我也不便去叨扰。姐姐不如去我那里坐一坐,咱们姐俩说点体己话?”薛姨妈笑问。   王夫人点点头,路上就把刚才的遭遇告知了薛姨妈,好一顿发牢骚。   薛姨妈在荣府住了也有些时日,有些传闻也听说了。她携王夫人在梨香院落了座,别有意味的看着王夫人:“孝敬婆婆这事儿要玩‘巧’,面上捧着供着,由着她,背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她哪会管你。”   “你来的时间短,早晚会明白,我家这位可不比别家的。”王夫人整脸阴郁。   薛姨妈笑了笑,再不提前话,只劝当下这件事,“你别当她岁数大,什么就不懂了。东府那边,我也听说些传闻。我听说珍大老爷好女,连妻妹都——”   “嘘!”王夫人蹙眉,示意学薛姨妈噤声。   薛姨妈会意了,“你看你也知道,她老人家会不知道?我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叫人去的。也罢了,何必去那等污浊之地脏了名声。”   王夫人点点头,突然觉得哪儿不对了。她诧异的打量薛姨妈,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自己妹妹的话怎么句句向着老太太?她才不过几日不和她亲昵,她就倒戈跟老太太一伙了?   王夫人心中妒意丛生,儿子丈夫不听她的也罢了,自己的血脉至亲妹妹也要被拉拢了。绝对不行!王夫人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灵光闪现。她不需要多余时间思考,自然而然的顺势附和薛姨妈的话。   “老太太肃家风是好事,只是她件件事都怕,连亲戚都不帮。她半点不顾及别人的情面,未免太无情了。”   薛姨妈蹙眉压低声劝了一句:“倒也还好,姐姐多体谅她就是。”   王夫人冷笑着瞥一眼薛姨妈,“你还帮她说话!可知道你儿子闹事儿的时候,她怎么说的?老爷帮忙走动,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薛姨妈心头一震,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王夫人冷眼看着薛姨妈脸色由红转白,心中偷笑。这回她的好妹妹总该能明白,以后她该亲近谁疏远谁了。   王夫人拉住薛姨妈的手,轻柔道:“好妹妹这事儿没说与你,就怕你伤心内疚。可今日我见你那般信老太太,不得不说了。”   原来老太太嫌弃她们薛家!   薛姨妈回了神,面色难堪的看向王夫人,眼中含着羞恼的泪花。王夫人善解人意的抱住了薛姨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劝她想开些,老太太如今就是这么古怪的。   薛姨妈隐忍半晌,终于落泪了,委屈道:“我们明日就搬走!”   王夫人大惊,抓着薛姨妈的肩膀问:“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孤儿寡母的搬去老宅做甚么?难不成你真要你的宝贝女儿去宫里受苦?”   “即被嫌弃了,何苦留在这碍眼。老宅子再破,也能住人的。至于宝钗,姐姐不也送了大女儿进宫了?”   “我就是后悔,才会警告你。一入宫门深似海,门外,她是主子小姐,由着别人伺候奉承;门内,就成了下人,要看人脸色伺候别人。人情银子也不能少花的。”王夫人提起元春,也落寞了。   薛姨妈顾不得自己伤心,忙去劝她。王夫人哀声叹气几遭,拉着薛姨妈的手强留她。   “我们姐俩还分彼此?有我的女儿在宫里就够了,别让你家宝钗再去受苦了。”   薛姨妈感动的点点头。宝钗家世才学皆不及元春,薛家朝中又无人,进宫无异于自寻死路。薛姨妈才没有那么傻,她早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招法吓唬王夫人而已。   王夫人几番劝慰留人,薛姨妈方应承下来。王夫人终于松口气,乐呵的给薛姨妈张罗着吃穿,被薛姨妈拦下了。   薛姨妈心里膈应起贾母了,再想她做的那些事,便觉得没一件好的。薛蟠身边的那俩壮汉,薛姨妈说什么也不留了。保不准贾母存着什么折磨人的心思,想害她儿子。薛姨妈不满归不满,面上却不想得罪贾母,索性把此事丢给了王夫人处置。   王夫人为了留住薛姨妈,为了薛家的钱,硬咬牙答应。她回身就着忙的想办法,东府那边尤氏又差人来问明日几时去。王夫人不想管,打发周瑞家的去找王熙凤。   王熙凤刚被府中杂事搞得头大,心里烦得紧,随意打发周瑞家的自己去办。   周瑞家的无奈,悻悻的跑去东府,亲自回绝了尤氏的盛情邀请。话音刚落,屋内顿然静悄悄的了。周瑞家的都不敢抬头瞧,满身冷汗的告辞逃跑。   尤氏早备好了几十人的酒宴,忽听荣府一人都不来,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回神儿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早没周瑞家的身影。尤氏气不过,气呼呼地扯起绸布裙子,快步在屋中徘徊。   贾珍被急急地请来,兴致败坏,见尤氏此状,方泄了肚子里一半的火,不耐烦的询问她怎么了。   尤氏皱眉扑到贾珍跟前,双眸含泪:“荣府老太太发话,明日不准府里任何人过来。老爷,他们这不是摆明的嫌弃我们么?”   贾珍不敢相信,皱眉瞪尤氏:“两府同根生的,素来走动亲密,你这婆娘是不是耳聋听错了?”   “我听错了,他们能听错?”尤氏指了指屋里的丫鬟婆子,又举手发誓道,“我若有半点虚话,天打五雷轰!”   “放肆,好端端的,怎可随意发誓。”贾珍骂她一嘴,心中也疑惑。   “我心里委屈。得了,我这就去问个清楚,不然今晚甭想睡了。”尤氏说罢就要走。   贾珍拉住她,叫她别鲁莽。转即招来贾蓉,命其去探一探王熙凤的口风。贾蓉得令,这就来找琏二婶子王熙凤。   王熙凤才打发走刘姥姥,就见贾蓉来。她面容精神了不少,笑问贾蓉何事。贾蓉遂把父母的话带到了。王熙凤蹙眉,卖关子打发人:“这事儿和我没关系,痛快去吧。”   “好婶子,你就和我说说呗。”贾蓉面目清秀,身材俊俏。此般温言乱笑,倒容易撩拨了女人家的心弦。   王熙凤两颊绯红,招手示意贾蓉附耳过来。贾蓉会意,笑嘻嘻的凑到炕边儿,刚伸脖子探头过去。外面忽然有一声喊。   “你们琏二奶奶可在?老太太请她速速过去呢。”琥珀看眼紧闭的房门,故意冲院里的小丫鬟大声喊起来。   ☆、第 19 章   王熙凤吓了一跳,立时推开贾蓉。贾蓉冷不跌的摔倒在地,哎呦叫了一声。   琥珀走近,尚有平儿立在门口堵着。“二奶奶可在?”   “在呢,”平儿笑道,身子却没让开。   琥珀蹙眉问:“我怎么听着屋里的是男声?”   “二奶奶身边的爷们还能是谁。”平儿暗示琥珀屋里的人是贾琏,示意其别进屋。   眨眼的功夫,王熙凤笑着出来了。   ……   贾母见到王熙凤,笑了笑,命其凑上前来。王熙凤赶忙赔笑,现巴巴的走到贾母跟前询问何事。   “啪!”耳际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左脸蛋子随即火辣辣的疼起来。王熙凤懵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扇耳光了。一切来得太快,猝不及防,她的笑容还僵在嘴角没来得及收敛。   王熙凤捂住自己的脸,目瞪口呆的看向老太太。   贾母冷笑一声,在王熙凤呆滞的功夫,挥手又打她另一边脸。   王熙凤没想到贾母还有后续,双手捂着两边火辣辣的脸,跪地哭诉起来。“老祖宗,您这是为何啊!”   “疼么?”   王熙凤闻言止了哭声,点点头,燥郁地看向贾母。   “疼了才好,长点记性。”贾母厉害道。   王熙凤还是不懂,瘫坐在地上,蹙眉轻声啜泣起来,模样可怜至极。   贾母白一眼王熙凤,不吃她这套。“我听说蓉哥儿来了。”   王熙凤恍然,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脏下意识的跳得飞快了。没想到老太太竟是个万事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王熙凤眼珠子一转,还是自觉委屈,她和蓉哥儿如今还是清清白白的呀。   “活该!”贾母突然吼了一嗓子,把王熙凤吓了一跳。若非王熙凤目前还不够严打的条件,她绝不会轻饶了她。今日贾母只是给她提个醒,如果王熙凤不知悔改,一意孤行。贾母往后绝不会姑息。总归,荣府的风气必须绿色健康。任何不正之风,都要严打到底!   “你去吧。”贾母没给王熙凤好脸色,冷冷的睃她一眼 。   王熙凤早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的挪步出屋,五脏六腑都吓得簌簌发抖。王熙凤何等精明,她自然明白贾母话里暗示的意思。可她仍旧觉得委屈,很莫名其妙。她才不过在心里闪现那么一点点的小想法,自己才刚有那么点意思。老太太怎么就突然瞄上她,还把一切都看的透透的?   太可怕了!   王熙凤惊魂未定,满脑子里想的只有这句话。如果真是她的那点心思被贾母看透了,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出现在贾母跟前。王熙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贾母不可能那么神。她老人家如今瞧不上东府的做风,自己忤逆她的意思见了贾蓉,她老人家必然是因此反感才教训她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王熙凤子在心里给自己一个交代之后,也不管真假,就信这个了。回了屋,她看见讪笑等在屋里的贾蓉,再提不起兴致,骂走了他。   贾蓉于是跟贾珍尤氏交代:“没什么缘故,人家就是不愿与我们结交了,我人去了,被骂回来的。”   “岂有此理!”贾珍拍桌,脸皮臊的通红。他们宁国府好歹是国公之后,贾氏一族的正经嫡派出身。要嫌弃也是他们嫌弃荣府!   尤氏早抹不开脸,哭天抹泪了。明日赏花治酒的心情也没了,索性都散了,不办了。   经尤氏的添柴加火,贾珍更加愤怒。她决定立马就去找贾政贾赦兄弟算账。   贾珍走到荣府正门,因想起自己儿子蓉哥儿刚被骂出来的。他不敢进,怕丢了面。贾珍转年再想,他该摆出气势,就不进!贾珍咳了两嗓子,挺起胸脯喊门口几个小厮传话,叫他家老爷出来见自己。小厮们不敢得罪贾珍,赶忙去叫人。贾政不在家,刚巧贾赦要出门。小厮忙请他去。   贾赦按住袖子里的嫖资,很不耐烦。他此番出门可是偷偷地,一旦被老母亲发现就了不得了。正门那里不少小厮是贾母的心腹,贾赦自然不会去,就约贾珍去西角门谈。   贾珍在门口等了半天,就得了个挪地方的消息,愤怒至极。看来荣府的人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堂堂珍大老爷立在荣府大门竟被他们嫌弃丢脸,要去角门!   贾珍气得吹胡子瞪眼,背着手回身就上轿子回府。什么西角门,那种掉价的地方他才不会去。   可怜贾赦在西角门苦等了近半个时辰,连根贾珍的毛都没看到。不仅如此,贾赦还被来往买办的钱华瞧见了,偷偷汇报与了贾母。贾母当即拿住了贾赦问话。贾赦敷衍不过贾母,终承认自己要出去嫖。   贾母眯起眼,她嘴还没动。贾赦就连忙摆手,率先堵住贾母的嘴,“母亲,您千万别说我那方面怎么样了,儿子就这点嗜好,跟行不行没关系。”   贾母惊讶的看贾赦:“老大,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真不行了?”   “我——”贾赦语塞,涨红了脸。临到了,她母亲还是没放过他。   “我看你是钱多的烧包,吩咐账房去,赦老爷的月钱减至五十两。”   贾赦五官皱成一团,急得要哭,“母亲,您可饶了我吧!”   贾母将贾赦身上的钱搜来给了邢夫人。“老大知道你爱钱,给你攒的。他不好意思给,只好我这个做娘的帮忙。”   邢夫人感受到银子沉甸甸的分量,很感动,含着泪仰望贾赦。从今以后,大老爷不单单是她的主心骨,还是她的天神,她的挚爱!   贾赦被邢夫人奇怪的眼神吓到,莫名的心虚烦躁。反正钱没了,他出不去,就认命地暂且在家呆着吧。   邢夫人一路兴奋的跟着贾赦回屋,她看着贾赦的背影,忽然觉得对方很高大很美好。邢夫人对贾赦萌生敬仰爱慕之情,心就像刚怀春的二八姑娘一般。刚回屋,邢夫人就娇滴滴的钻进贾赦的怀里。   贾赦愣了,一把推开邢夫人:“老夫老妻,作甚么妖!”   邢夫人却不嫌弃贾赦脾气暴,还往他怀里钻,柔情道,“我爱钱、小气,老爷不仅不嫌弃我,还肯把私房给我管,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爷您安心,我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贾赦本要开口把钱要回来,见邢夫人此状,他再怎么混账也不好意思张口了。也罢了,他就再忍几日等风头过了再说。   反正无事,贾赦就去找贾珍算账。要不是他让自己等那么久,他早拿着钱去睡春香楼的花魁了。   贾赦一脸欲求不满样,立在宁府的正门,叫嚣着找贾珍算账。   贾珍正在家生闷气,忽听贾赦来了。他心想报仇的时候到了,赶紧命人打发贾赦:“告诉他,想进宁府可以,从角门进!”   ☆、第 20 章   本是一家子的亲戚,贾赦原本不忌讳什么正门后门的。可贾珍派人来特意这么一说,傻子都知道他什么意思,贾赦骄纵至今,从来都是对别人猖狂,哪容别人对他蛮横。   “他奶奶的,我今儿就从正门进怎么着?谁敢拦我!”贾赦骂骂咧咧的抬脚,干脆地踹了那传话的小厮,他提着袍子就往正门闯。   贾珍预料到贾赦不安分,又派了人来,十几个小厮一遭上前围堵贾赦。人是围住了,但他们一个个毕竟是下人,惧怕赦老爷的淫威。大家都底气不足,赦老爷一吹胡子横着走,哪有人真敢拦着。   贾赦气得胡子乱抖,指着眼前几个歪瓜裂枣骂道:“就凭你们,算个屁!你家老爷来了,一样得给我下跪!”贾赦说罢,抬脚踹了挡路的小厮。贾赦赤红着脸闯进大门,直奔正堂去。   在正堂呆着的贾珍就怕小厮拦不住,又召集了二十来号人,带着人去意欲堵住贾赦。两厢狭路相逢,贾赦见贾珍呆着几十号人来势汹汹,看来他真是要收拾自己。贾赦岂不打一处来,横眉怒目对着贾珍。   “混账,你什么意思?”   “呦,赦大伯您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侄子这还不是跟您学得。”贾珍冷笑道。他见贾赦毫无道歉之意,而且还蛮横不讲理,先前所受的屈辱感加倍的在心中增长,贾赦蹙眉想了想,原是这厮气自己先前招他在西角门见面的事。难道就因为这么屁大点事儿,珍侄子报复他?他刚才真是不方便,无心而已,贾珍何至于这般小肚鸡肠。   “妈的,我一脚踹死你!”贾赦气得全身发抖,朝着的贾珍的肚子就是一脚。他怎么说是贾珍的叔叔,就是教训他一下,又如何。贾赦气急了,这一脚劲道下的可狠。   幸亏贾珍身边的小厮拉着他,退几步,贾珍才免了挨打腹痛的罪。贾珍感觉到一阵风扫过,吓得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赦大伯竟敢自己又打又骂的,心里原本存有的那点惧怕和尊敬也没了。   “赦大伯,这是你先动手的,那便休怪侄子无礼了。是,您是我大伯,可我们俩家没那么亲吧,您真当我是您儿子呢,好教训?我也是正经的宁国府老爷,不差你什么!”   贾珍说罢,撸起袖子,握拳冲贾赦扑过去。众小厮见状,连忙从中阻拦。荣宁俩府的两位老爷,因在小厮的拦截下,只能隔空互相挥拳,恶言相向,好不热闹。   主子老爷若真伤着了,将来的账难免算在他们下人头上。早有机灵的小厮跑去给贾母报信儿。王夫人正讨嫌的陪着贾母,琢磨着怎么替薛蟠回绝那两个壮汉。她忽听贾赦在宁府打架,王夫人俩眼发亮,全身的毛孔都兴奋地张开了。   “母亲,咱府上不是有几个身子壮的小厮,还不快派去支援大老爷?”   贾母根本没注意王夫人说什么,嗤笑宁府的事。这不就是掐架了?两厢掐架,一方嘴不停,另一方肯定忍不住掐回去。俩边掐来掐去,掺上人身攻击,只会越来越热闹,永无止境。贾母是希望荣宁两府对外能传出不和的流言来,这样有利于荣府与宁府将来划清关系。但是她要的是‘不和流言’,而不是丑闻。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低估了贾赦贾珍俩混账的混账程度。   对于这种掐架掺杂人身攻击的问题,晋江有一套独特的办法。比如恶意掐帖的处理办法:“本帖不CJ,请勿再跟帖。”   贾母笑着弃了手里的瓜子,换了套鲜亮的翠衣,带着人呼啦啦的去了宁府。王夫人眼巴巴的看着贾母离去的背影,急得快要哭了。老太太到底没管她说什么,那俩个壮汉到底是要去,还是不要去?王夫人想想,转头麻利的吩咐小厮就那么去传,让那俩壮汉受命去保护贾母去。   贾赦跟贾珍能打起来,少不得边上的人煽风点火。贾母到那里时,尤氏也在。   尤氏见贾母红光满面,明明健康的很,心里膈应起来。不是说身子不舒服,明日不能来了么,竟然今儿个就来了。   贾母淡淡的瞟一眼尤氏,都不屑于咳嗽两声,在场面上敷衍她。鸳鸯自备的凳子,铺上两层软垫子,又放了一个厚厚的翠竹锦缎靠背,方扶着贾母坐下。   贾赦、贾珍折腾的面红耳赤,见贾母来了,暂且停了“活计”,双双看向坐着的贾母。   老太太八成是来劝架的!贾赦贾珍二人同时这样想。   贾母打量两拨人,笑眯眯的抬首示意二人,“继续!”   贾赦贾珍都愣住,半晌不回神儿。   贾母突然吼一嗓子,对两边的小厮骂道:“主子爷要打架,跟你们这些混账何干,都散了!”   这回小厮们也愣住了。   “滚!”老太太厉害的喊一声,凌厉无比。众小厮吓得踉跄,纷纷死四下逃散。   院子里只剩下光杆的贾赦和贾珍,再有便是尤氏和贾母等几个女眷。   贾珍被贾母两声吼震得心直哆嗦,惊吓之余,贾珍回过神了。他愤恨的瞟向贾赦,可真够厉害的,还能把老娘搬来救急。贾赦发现贾珍眼中的鄙夷之色,猜出他的意思,更气。贾赦转头不满的哀求贾母别添乱,请她快走。   贾母俩眼眯成一条线:“你们放心,我不偏不倚,绝不插手。打吧打吧,真要打坏了,我帮你们叫大夫,钱我出。”   贾赦惊诧的看着贾母,什么意思?他听母亲这话,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贾珍也不懂,满心的疑惑,看向贾赦。贾赦也看向贾珍,叔侄俩忽然有了共鸣。   “还不快动手!”贾母吼道。   贾赦贾珍双双哆嗦了下。   尤氏惊得手抖,颤着嗓子跟贾赦贾珍求饶:“老爷、赦大伯,快住手吧,瞧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了。两位主子爷光天白日的打架,成何体统,传出去叫人笑话死了。”   “哼,”贾母瞟一眼二人,不置可否。   贾赦贾珍猜测贾母是气极了,故才举动反常。俩人都怕了,再说院子里就剩他俩个老爷们,再打架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给那几个娘们看。多丢人!   贾珍眉头扭在一起了,叹口气,率先放下拳头了。贾赦随之也放下胳膊,态度软化了。   尤氏忙做和事佬,询问二人打架的缘故。贾珍先坦白了,贾赦随后解释。尤氏看眼贾母,讪笑道:“原不过是个误会,以后不会再有了。老太太您也别气,气坏了身子找不来的。”   “行了,既然不打了,就散了吧。”贾母略微失望的叹气,告别了尤氏。   贾赦贾珍互看一眼,皆不解的看向贾母。为什么他们从贾母脸上读到的是“失望”!   尤氏才刚劝慰贾母的话,被忽视了,心里更加不好受。她咬唇盯着贾母离去的背影,终下定决定叫住人,邀请贾母进屋喝茶。   贾母喝了茶,见尤氏欲言又止,仍旧说不出话来。贾母没耐心耗,起身要走。   尤氏这才吞吐问了贾母:“我瞧您身子顶好的,可是有什么苦衷,不然好好地一家子怎么都不来了呢?我原本就盼着咱们这些女眷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呢,好酒好菜我这都备好了的。”   “身子是好的,可这里早碎了!”贾母指了指自己的心,叹口气,“活了一辈子,养俩混账儿子,我这心里难受。至于别人,是我叫她们不许胡乱出门添乱。在家呆着尚且丢人呢,哪能去外头讨嫌。”   “哎呦,瞧您老人家说的,您家那样的出去叫丢人,那我们干脆挖坑把自己埋了算了!”尤氏笑道。   贾母瞟一眼尤氏,抖了抖眉毛,没有否定。   尤氏愣了,她本就是开玩笑的意思,贾母摆出这神色什么意思?真觉得她们宁府的人丢人,都该刨坑埋了?   尤氏脸色涨红,尴尬难堪至极。   贾母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尤氏的手背,安慰的意味十足。   贾母不安慰还好,她这套动作表情,反倒衬托的尤氏好像真的很尴尬可怜。这是在变相证实了尤氏的想法。原来老太太真的是嫌弃他们宁府丢人!尤氏脑子嗡一下,先前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证实是另一回事。尤氏的脸火辣辣的发烫,她蹙着眉头,阴沉着脸,真不知道现在该摆出什么表情应对贾母。   尤氏尴尬之余,终于渐渐回神儿可以思考了。她越想越气愤,越恨贾母。待她反应过来,抬头欲找贾母理论,却见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丫鬟这才告知她,贾母才刚见她出神发愣,早就走了。   尤氏满肚子气无处撒,恨得直咬牙跺脚。若非体谅她是长辈,她非伸手扇得她脸肿不可!   ……   薛姨妈听说俩壮汉被王夫人调走了,正高兴呢,忽见儿子薛蟠哭丧脸上门,告知她人又回来了。   薛姨妈气得无以复加,拍桌骂道:“咱们住他家,也是他们邀请强留的。咱们是客,自该受礼待,凭什么我儿要像犯人一样被看着?此等耻辱,不可忍!”   薛姨妈说罢,抓裙起身,这就要去找人算账。   ☆、第 21 章   薛姨妈到贾母院里的时候,屋里正吵得厉害。她听说是赦老爷在里面,更不好进去了,就转路先去找王夫人。王夫人刚得了薛家下人传来的信,就见薛姨妈来了,心知她心有怨气。王夫人想到自己还得跟薛家借钱,态度越加软了几分,温言赔笑,拉着薛姨妈坐下。   薛姨妈心里的怒火消了一半,委屈的拉着王夫人的衣袖:“姐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王夫人皱眉点头,低声叹息:“我知道。”   薛姨妈听出王夫人话中的无奈,了解她做儿媳妇的辈分小,对婆婆作为也是无可奈何。但是,她们薛家岂是别人随意欺辱的!如今她们薛家在荣府不能立威,以后宝钗嫁进荣府,还有好日子过?   “不行,咱们必须想个精妙点的办法。”薛姨妈提议道。   王夫人不解的看着薛姨妈,眼中燃起希望,“你有什么办法?”   薛姨妈沉眉敛气,仔细斟酌了下,嘴角挑起。她拉着王夫人到自己身边,俯身过去,小声嘀咕了几句。   王夫人听得眼睛微微张大,虽有不悦,却不敢在薛姨妈跟前表现出来。薛姨妈见王夫人还愣着,笑着推她胳膊一下,问她到底同不同意。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回道:“罢了,就听你的。”若非她急于跟薛家借钱填补宫里那位,她今日才不会忍气吞声!   薛姨妈笑得灿来,心满意足的去了。过了西角门,薛姨妈下轿,直奔贾母院中。小丫鬟见她又来,笑着告知赦老爷已去,老太太正在屋子里跟姑娘们聊天。薛姨妈觉得时机不错,笑着进去,张罗要陪贾母打牌。   贾母正觉得无趣,招来王熙凤、探春的等一块玩。先前贾母听说王夫人支走薛蟠身边的壮汉,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且等等看。牌打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贾母时不时地观察薛姨妈,薛姨妈竟然一路笑道最后,半句不提薛蟠的事。贾母见她晓得春风得意,心中愈加谨慎起来,怕只怕薛姨妈当面不提,回头就有后招。   几个人正歇着品茶,平儿悄悄地掀帘子进来,对王熙凤使眼色。王熙凤一眼就会意了,笑着辞别贾母。贾母没应下,瞥一眼平儿,叫她上前来回话。   平儿无奈,只好跟贾母乖乖交代:“也无什么大事,就是宁府的人来还东西了。”   “你平日处事素来麻利的,还个东西罢了,何必特意知会你家奶奶。”贾母审视平儿道。   王熙凤也觉得奇怪,吩咐平儿快说,切不要在老太太跟前隐瞒。   平儿俯首老实道:“就还几样东西倒没什么了不得,东府这回是把借咱们的所有的东西都还了。”   王熙凤闻言心里震了下,看向贾母。   薛姨妈悄悄地抿着嘴角,俯首。这东府明摆着是想把账算清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还不是老太太穷折腾,好好地亲戚不做,变成仇人,传出去真被人笑话死了。   “宝丫头今儿个没来,把鞭蓉糕和椰子盏分出一份来,送过去。”贾母吩咐完,瞟一眼薛姨妈。   薛姨妈会意,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赶走她。薛姨妈识趣的站起来:“哪用那么麻烦,还劳烦老太太特意送过去。我这就回去,一遭带给宝丫头就是。”   贾母笑着点点头。王熙凤等薛姨妈走了,遣散了姊妹,紧张的凑到贾母跟求主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家借人家的东西也一并还回去。一清二白,挺好。”   王熙凤怕贾母怄气才有此说,有些犹豫。“咱们两府这样折腾,改日必会在外传出闲话来,可如何是好!”   “就要这个闲话,最好是传到天子耳朵里去!”贾母嗤笑道。   王熙凤吓得心颤,掩嘴惊讶的看着贾母,不解其意。   “你不必懂,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如此也好了,宝玉几个再不必去学堂露面。”贾母早嫌弃那学堂风气不正,奈何她一个老太太去不得那里,只能隔空操控,不大好捏证据控制事态发展。如今两家闹掰了,时机正合适。   王熙凤虽有不解,还是照着贾母的意思办了。贾琏在一边帮衬,却是没少唠叨。往日贾珍待他不错,十分臭味相投。贾琏犹记自己第一次去烟花巷,还是贾珍为自己引得路。他二人叫了三名年轻女子,在一张床上,啧啧……那滋味,至今都回味无穷。   “哎呦!”贾琏掰开王熙凤的手,捂着耳朵,痛得乱叫,“好好地,你揪我耳朵做甚么?”   “你说你脑子里想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口水都流出来了!”王熙凤斥骂道。   贾琏心虚,用手被擦了擦嘴,果然有湿润的东西黏在手背上。贾琏囧了,红了脸。   王熙凤见状更气,伸手捏他的脸蛋子,叫他如实交代,否则她非把他脸蛋上的肉掐掉了不可。贾琏忙摇头,装无辜。王熙凤太了解贾琏爱偷腥的性子,自不会饶他,下手更狠了。贾琏连忙求饶,左右想想这是大婚前的事儿了,他说一说,媳妇也不能怎么样,遂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王熙凤听得脸色赤红,冲着贾琏的屁股又是一脚,倒是没有用大力。贾琏身子向前怂了下,很快平衡了,嬉笑着转身给媳妇赔错。   “才刚我还不理解老太太此举,宁府好好地一家子亲戚,何必闹得这样僵。如今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她老人家,只恨没能早些,若非他,你的淫秽根子哪会种下!”王熙凤说罢,啐了一口贾琏,三女两男,亏他们能干得出来。   贾琏窘迫的挠头,或许真如媳妇所言,他或多或少受到些影响。毕竟他头一次去那种地方,就玩得那般火辣激烈。贾琏咂咂嘴,仍觉得意犹未尽。   王熙凤狠狠地揪他的耳朵骂:“下流东西,我呸!你赶紧滚那里去逍遥去,何苦管我们娘俩!”王熙凤骂完,想起体弱多病的女儿,禁不住落泪了。   贾琏极少见王熙凤示弱,如今‘神仙妃子’泫然欲泣,玉容挂泪,纵然石头心也化成稀泥了。贾琏慌忙抱住媳妇,柔声相劝,许下了许多诺言。   王熙凤嗤笑,恼怒瞪他:“谁信你的甜言蜜语!”口上这样说,王熙凤还是失声笑起来。   贾琏举手发誓:“既是老祖宗也不许了,我以后再不去找他,可好?”   “你是该离她远点,可知老太太就是因为他,才不许我们与宁府走动太近。”   “可这事闹成这样,传到外头去,可不好听。”贾琏忧心道。   “老子儿子尚且有闹翻的,咱们俩家不过是祖上同根,算个屁。再说来,老太太也没说不来往,只不过不要来往太亲近。她老人家可说了,平日年节该送礼还是要送,不管他们收不收,规矩到了就罢了。且不管他们如何,咱们规矩做到了,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外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不管!”   贾琏点头,卖力的同媳妇一起清点借还之物,妥善把此事办了。还宁府东西的活计,贾琏亲自上门送的,以免宁府挑事,下人顶不住。   贾珍听说贾琏来,现巴巴的过来,对其吹胡子瞪眼:“往日我待你们如何?”   “事到如今,珍大哥也别提了。”贾琏哭丧脸,无奈地笑道。   贾珍冷哼,瞟一眼贾琏:“你啊,我当你是个明事理的,过几日还想送你个好货。真没想到你竟然,罢了,罢了,东西我收了,你走吧!”   贾琏一听心动了,心痒痒的看着贾珍离去的背影。贾琏终究没忍住,伸手叫住了他。   贾珍顿住脚,背对着贾琏偷偷乐起来。转即,他忍住笑,板着脸回头看他。   贾琏嬉笑着凑上去,拉着贾珍的胳膊低声问他,什么好货色。   贾珍眼珠子动了动,扬起下巴,故意拿话不说。   贾琏心痒的要命,就差给他下跪了,求他快说。   贾珍笑眯眯的捋胡子道:“是你大嫂子娘家继母的女儿,颇有姿色,你见了她,便晓得何为风流蚀骨的味道了。”   贾琏惊喜的张大眼:“真的?”   贾珍笑着点头,搂住贾琏的肩膀,“不过有件事你得告诉我,你家老太太凭什么这般待我们?你扪心自问,我们宁国府何时亏待过你们!”   贾琏叹口气,拉着贾珍到一边说悄悄话:“可不许是我说的,老太太本意不是跟你们断绝关系,这事儿还不是珍大哥你闹得。不去看个戏罢了,结果你跟我父亲还打起来了,这又闹出还东西这么一出,可真是要彻底绝了关系。”贾琏紧接着又解释了贾珍跟他父亲的误会。   贾珍得知贾赦当时是无心,也后悔了自己的莽撞,蹙眉问他:“那你家老太太到底为了什么?”   “呃,这个,”   贾珍忙保证,不管他怎么说,他答应的事情绝对给贾琏办到。尤二姐那娘们他早玩腻了,自己早盼着甩手了。   贾琏吃了定心丸,壮着胆子道:“老太太是在嫌弃珍大哥你。”   贾珍还没来得及反应,忽听宝玉喊一声。   “薛大哥,你这是作甚么,怎么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宝玉原本要回荣府,见薛蟠还是跟着他,以为是偶然。他就故意转路来宁府,薛蟠带着那俩大汉也跟来了。   宝玉喊完话,转头却见琏二哥和珍大哥也在,赶忙跑过来求他二人做主。   ☆、第 22 章   贾琏也奇怪,打量薛蟠:“好好地,你粘着他作甚么?”   薛蟠傻笑了两声,为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当然不会说这是他老娘叫她这么干的,母亲说了,这样就能甩走那俩壮汉。为了甩走壮汉,他脸皮豁出去了。   薛蟠伸手勾住宝玉的肩膀,稀罕的捏一下宝玉的脸蛋子。“我就是稀罕和宝兄弟一起,不成么?”   贾琏贾珍脸色双双变得煞白。   宝玉更难看,不敢相信的看着薛蟠,嫌弃的拨开他的手。谁不知道薛蟠好男色,他稀罕自己,不就是说……宝玉一着急,咬着自己的舌头,哎呦叫了两声,忙躲在贾琏身后。   虽说老太太如今不那么宠爱宝玉了,可宝玉始终是二房的嫡子,众人眼里的宝贝疙瘩。贾琏自要护住宝玉,扯着薛蟠的袖子骂他糊涂。“你想干什么,作死?”   薛蟠愣了下,忙摆手,冲宝玉解释:“宝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说的‘稀罕’不是那个稀罕,你千万别误会。”   “薛大哥,我念你是宝姐姐的哥哥,才对你如此客气,你快带人走吧!”宝玉气愤的喊道,“你再不走,休怪我告诉老太太。”   薛蟠不信邪,伸手探向宝玉,宝玉气急了,这就带人去找贾母做主。薛蟠还要追,贾琏硬拦住他。薛蟠几番和贾琏撕扯,逃离贾琏的掣肘,急匆匆地往外跑,似乎还要追宝玉。   贾琏心料不好,匆忙骑马回府报信。王熙凤同贾琏急急忙忙赶到贾母那里,说了经过。贾母却并不急,反而审视贾琏。   “你何时去的宁府?”   “半个时辰前。”贾琏低头老实回道。   “谁接待的你?”贾母又问。   贾琏不解贾母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的回答是贾珍。贾母听说是他,嗤笑一声,问贾琏可曾被为难。贾琏摇摇头,茫然的看着老太太。   贾母笑问:“既是去还东西,也没人为难你,何故耗了这么久还不走。可是跟他聊了什么?”   “这……”贾琏没料到贾母突然转话锋,一时间猝不及防,反应迟钝了。贾琏一这样,王熙凤也觉得其中不对了,狠狠地瞪他。贾琏惧怕她的眼神,心虚的眼珠子直打转。   “别跟我说是唠什么家常话,你敢说,我便敢打发你去五台山清净三年。瞧你这性子,在那住三年,岂是能用‘精彩’二字形容得了的。”   贾琏听得直打哆嗦,不敢直视贾母,低头不吭声。   贾母没耐心跟他耗,拍桌震慑他:“着急了,这就要去?”   “不不不,孙子不敢!”贾赦哭丧着脸给贾母跪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经过,特意强调是贾珍要以色贿赂,他没同意。   王熙凤根本不行他的后话,嗤笑两声,心里对宁府和贾珍的憎恨更深了。主子老爷尚且这样,太太媳妇也必然好不得哪里去。当初她怎么就被贾蓉鬼迷心窍了,该死!得幸她刚萌芽,贾母就给她拍死了。阿弥陀佛,老祖宗真是她的福星,以后必要好好孝敬!至于宁府,一家子的骚包,趁早绝了关系干净。   “没人信你那话,”贾母忖度王熙凤程度比他轻,尚且挨了打。贾琏这次更加不能放过去。贾母笑了笑,招呼王熙凤去,“我做主,好生打他几巴掌,也好解你的气!”   “老太太……”王熙凤感动的无以复加,眼含着泪。她没想到贾母会偏着她,不向着她的孙儿。毕竟男人好色,似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就得大度从容。王熙凤冲贾母磕了三个响头。转而回房,王熙凤就照着贾琏的脸狠狠打下去。她必要让贾琏记住了什么叫疼!   ……   不大会儿的额功夫,宝玉和薛蟠在贾母的正厅下跪。一个哭哭啼啼骂的告状,另一个含冤抱屈的解释。   “我真的不过是敬仰宝兄弟罢了,我当他是水一般纯净的人物,绝对没有它想。其实,我找宝兄弟是另外的原因。我学问不好,常被人瞧不上。最近想学点东西,我这个做哥哥的却羞于讨教妹妹,便想让宝兄弟教教我。”薛蟠真佩服自己的机灵,竟在短时间内想到了这么好的理由。   宝玉闻言止住了泪,选择相信薛蟠。他惊讶的看着薛蟠:“既是因此缘故,你为何不早说?”   薛蟠无辜道:“我这不是还没说,你就吓得跑了。”   “你讨教学问,带两个壮汉来作甚么?个个凶神恶煞的!”宝玉回想当时情况,薛蟠那笑真的是太淫荡,不怪他起疑。不过此刻,宝玉因顾及薛姨妈、宝钗和他母亲的面子,忍住没说。宝玉怕自己说了,老太太真的厌烦薛蟠,以至于厌烦薛家一家子,把他们都打发出去。那他以后和宝姐姐岂非不能常见面了?多可惜!他真心想姊妹们都能聚在一起,大家都和和乐乐的,这样的生活才美好呢。   贾母一直安静地听俩人对话,没吭声。   薛蟠听到宝玉提到壮汉,终于松了口气。事情虽然被他办的有点跑偏了,但结果还算是回归正题了。只要宝玉提到那俩壮汉,接下来就好办了。   “宝兄弟,这俩壮汉是老太太赏我的,我自是不能怠慢。我以后跟你讨教学问,免不得也叫他俩跟着。”薛蟠低声回宝玉,声音恰好能让贾母听见。   宝玉吓得一跳,忙阻止他不行。男儿是泥做的,那俩壮汉就是两块大污泥,脏死了,他不喜欢!   贾母嗤笑一声,歪头打量薛蟠。原来这厮闹了一大通,绕了这么大的弯弯道子,目的真是为了甩掉那俩壮汉。贾母很高兴,这说明她请壮汉的钱没白花。能把薛家人逼到这份上,说明那俩壮汉干得挺卖力。不愧是走江湖干镖局的,信用很赞。   薛蟠利用宝玉引话茬,这招不简单,八成是薛姨妈出的主意。既是薛姨妈的主意,那王夫人也有可能晓得这件事。看来王夫人为了讨好薛家,连儿子都愿意‘牺牲’了。贾母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瓜子,磕边等着。一会儿回等着大角儿一来,必有好戏瞧了。   王夫人一来,就故意询问李纨,从其口中得知经过。王夫人双眉一挑,淡淡道:“原是这事,也没什么打紧,既是因那俩恶奴冲撞主子的缘故,把那二人打发去了便是。”   “打发?怎么打发?”贾母勾唇笑看她。   王夫人愣了下,没想到贾母还计较这个,讥讽笑道:“自然是打几板子作罚,发卖出去。”   “笑话,谁说那俩人是奴才了?不自量力!”贾母白一眼王夫人,冷哼。   王夫人大惊,问贾母何意。   “也不怕说给你们听,我听说蟠哥儿身边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他自己也是个鲁莽的人物,我这才请两个镖局的人护着他。一则能保护他的安全,二则也能保护别人的安全。”贾母说后面那句的时候,故意加重音量。   薛蟠再呆傻,也听懂贾母话里的讽刺。他立时臊红了脸,无地自容。薛姨妈随后赶过来的,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二话不说就哭起来,拍打儿子的肩膀,骂他不懂事。   薛姨妈眼含着泪跟贾母保证,“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里头一清二楚。那孩子是混账,您叫人管着他,我这个做娘的心里是真松口气了。有这二位替我教训儿子,我也省心,不用操心了,以后放心的乐我的玩我的就是了。”薛姨妈感激的冲贾母一笑,转而抓着薛蟠的脖领子哭骂道,“偏你这个不争气的,闹出这遭事,你这是想克死我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薛姨妈话中有话,她的话明着捧贾母,可再仔细分析,她话中的意思全是推卸责任。什么以后不用操心,放心玩乐,她这分明是把薛蟠的好坏都推到两个小厮头上。薛蟠以后再闹什么幺蛾子,就怪在这俩小厮身上,随后就转嫁到贾母的头上。   贾母从容掸去衣衫遗落的瓜子皮,笑着起身,走到薛姨妈跟前。薛姨妈笑得更灿烂,忙起身给贾母让座,贾母眯起眼,走到薛蟠跟前。   “你是不是不想受那二人的管制?如实答我。”   薛蟠下意识的看向薛姨妈,随即对贾母点了点头。   “呵呵……”贾母冷笑一声,在薛蟠的对面坐了下来,薛蟠和宝玉赶紧起身,“你既住在荣府,这二人就必须跟着你。或许保不住你的什么,但荣府的脸面总该是要的。”   薛姨妈闻得此言,脸色大变,惊讶的起身呛声贾母:“老太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薛家在此住,丢了你们的脸?”   “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贾母微微一笑。   薛姨妈脸色松动,也笑了,稍稍松口气,放软话道:“你老别见怪,实在是您刚才那话叫人听着很是误会。”   “我确实说的不是你,是你的儿子!他的确给荣府丢脸了!”贾母目光如炬,对上了薛姨妈的眼,面容一派淡然。   ☆、第 23 章   薛姨妈脸上刚浮起的笑容瞬间僵掉了。她惊讶的张大眼看着贾母,面容笼罩着一层怒气。薛姨妈自认修养很好,咬唇强隐忍着不去和贾母冲突。可她心中有怨,也恨,更替自己的儿子叫屈。今日之事,细较下来,他儿子根本不算犯错。老太太怎敢当她面说这种话! 薛姨妈脸色惨白,怒气冲天的瞪向姐姐王夫人。   王夫人眼珠子动了动,上前陪笑着跟贾母道:“母亲,薛外甥和宝玉这事儿是个误会,如今都已经澄清了,确是那两个壮汉太过凶恶所致,这跟薛外甥没什么干系。母亲,您这样说他是不是有些过了?”   薛姨妈落了泪,抽泣声不大不小刚好能入贾母的耳。王夫人转即就去搀扶薛姨妈,好生安慰于她。   薛蟠气不过,梗着脖子对贾母道:“您此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就给荣府丢脸了。”   薛姨妈忙拉住薛蟠,斥责其不许此般口气对待长辈。薛蟠不服,眼含着泪搀着母亲,为母亲鸣不平。薛姨妈见儿子懂事,更加心疼他,也哭起来。母子俩一唱一和,抱头痛苦,好不感人。   贾母由着她们母子哭去,她这功夫没闲着,忙活从紫鹃手里接一张纸,慢悠悠的展开。贾琏这时候被招了过来,贾母把纸递给贾琏,吩咐他从头读。贾琏起初不懂,满脸疑惑,当他低头看纸上的内容时,脸色变得尴尬了。贾琏臊红了脸,不好意思的看向贾母。   贾母瞪他一眼:“不识字?”   “识,识字。”贾琏老实的低头,照着上头的内容读起来,“三月初一薛大爷与贾珖、贾璎去春香楼;三月二十八薛大爷调戏大房丫头翠淮;四月初六,薛大爷强拉小厮单明去梨香院;四月……七月初二,薛大爷带金荣去了去了——”   贾琏抬眼看向贾母,犹犹豫豫的,没敢说后话。   薛蟠早急了,老早就要去夺走那张纸。俩大汉不知何时进门钳住他 ,愣是让他听到了最后这条。金荣这条绝不能读出来!薛蟠趁其不备,挣脱出来,一把抢了贾琏手里的纸条,塞进嘴里。   贾琏得了贾母的示意,继续说道:“去了后园竹林。”   “贾琏,你——”薛蟠气得挥拳要打贾琏。   “我的儿,你做甚么!”薛姨妈早听得羞愧难当,泪流满面。她一下子扑到薛蟠身上,掐着他的胳膊大哭。“那纸上写的可都是真的?你平日到底干了多少浪荡事?我的老爷啊,您快把妾身也带走吧,此般活着有何用!”   众人难以消化纸上的信息,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条。薛蟠、金荣、小树林,这也太劲爆了!薛蟠好男色,他带着金荣去小树林,一准去干那种事。这花样真够奇葩的,连素日流连风月的琏二爷都不好意思开口。   薛姨妈见没人劝她,哭着要去撞墙。王夫人大惊,忙扶住薛姨妈,斥责薛蟠快跪下给母亲赔错。王夫人总算把薛姨妈的情绪安慰稳当了,她料知今天的事不能简单的过了,老太太这是有备而来,保不齐早就算计好的。   王夫人问贾母:“母亲,您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东西?莫不是您派人监视蟠儿?”   薛姨妈闻言,哭声渐小了,眼珠子盯着贾母。   贾母目光坦荡荡扫向王氏姐妹,嗤笑道:“我可没那闲心思。记得院里的那几个举报箱没有?一条条总结的。”   王夫人惊讶,难道就是那几个木箱子起得作用?怎么可能!下人里头识字的只有几人。怎么会那么巧,薛蟠干的事都能被他们碰见。   薛姨妈收了泪,这回她儿子丢尽了颜面,她哪还好意思继续呆在荣府。薛姨妈冲贾母行礼,冷着脸说几句感谢话,表示今日就要搬离荣府。   贾母笑了笑,眯眼对薛姨妈道:“何必这么急,多留几日又何妨。当初我派人看着你儿子,本是好意。”   “是我们讨嫌了,枉费了您老人家的心意。多谢老太太宽厚仁慈,不与我们计较,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儿子这般丢脸,以后可没脸再呆下去。您老千万别留了,我们一家子一定要走。”   “也罢了,既是你们心意已决,我不好硬拦着。”贾母语气平静的回答,撤了薛蟠身边那俩壮汉。   薛姨妈隐忍的咬唇,满心怨恨,却还是得跟贾母谢恩。“我儿麻烦了他们了。这一月来,多亏有他二人看着,蟠儿才消停了。”不然,她可能还要听薛蟠从七月中旬至八月以来的‘事迹’。   薛姨妈恨子不成龙,更恨老太太多管闲事,手伸得这么长。薛姨妈羞愤难当,红着脸冲贾母再行礼,带着儿子匆忙去了。   王夫人意欲强留,她冲着薛姨妈急冲冲的背影喊了几声,终没得到回应。万万没想到,她的借钱计划竟然就这么泡汤了。这可怎么办,宫里头的女儿就等着她的钱买‘机会’。王夫人急得跳脚,却没得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嘴边的肥鸭子飞走。她咬牙切齿的看向贾母,越加奇怪举报箱的事,意欲问清楚,岂料贾母一句“我乏了”就把她给打发了。   王夫人气不过,跑去问王熙凤。王熙凤还没彻底跟王夫人撕破脸,草草应付她几嘴:“府中数百双眼睛盯着,一月之内瞧见几件事也不稀奇。”   “我还不知?可府中真正识字的根本没有几个,多数人根本不会写字,也就没机会往举报箱里投。除非那几个识字的账房愿意给他们代笔。不行,这件事我必要查清楚,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帮他们代笔写这种事!”   王熙凤忙拦住王夫人,劝道:“太太不必查,这事儿我知道。街口有家123言情书局,不单单卖些趣味书给那些富家子弟,还做善事,专门给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代写书信。每日京城排队去拿求写字的,不下百数。”   “还有这等事?”王夫人皱眉,互相前些日子去拜佛,街口的人流似乎是比往日繁荣些。   “有!”王熙凤肯定的回答。   王夫人纳闷的问她:“这图什么?”   “我是佩服这书局的老板,便宜的话本、精贵的科举考题本,那里应有尽有。本来出书是跟文人雅士沾边的,略显清高了些。可他无偿为百姓书信,挂上了做善事的名头,亲民不说,还增长了人气。书局边上开着的123言情客栈、123言情茶水铺子,还有个蔬果铺子都火了。因他写书不要钱,百姓们感激,左右要喝水要吃饭的,但凡能吃能用的东西,百姓们都在这些铺子里买。这分明是‘舍小情,赢大利’,财名双丰收!”王熙凤滔滔不绝,脸上流露出无限敬仰之意。   王夫人闻言也佩服,点点头:“听你这么说,这位老板确实厉害的很。他有何来历?”   王熙凤摇头:“不曾打听到,能有这等主意的,想必不简单;肯定不是平常百姓,保不准还是什么清流富贵之家,得罪不起的。”   王夫人听听也就过了,她有更要紧的事烦心。“你薛姨妈一家今日就要走,快帮我想法子留住她们。”   王熙凤愣了愣,讪笑道:“太太高看我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她自己的事还没操心完,哪有心思操心王夫人。那个死贾琏,她今儿个必要把他皮剥了。这厮敢背着她起娶小的心思,今晚非得折磨死他不可!   王熙凤‘请’走了王夫人,贾琏就回来了。他一进屋,王熙凤就关了门,独留自己跟贾琏在屋里。王熙凤打量贾琏,搓搓手。贾琏忙挡住脸,哀求媳妇别打他。   “今儿个跟往日不同,我这是奉老太太的命打你。我不打你,就是违背她老人家的吩咐,你不孝,也是我不孝了,岂敢。”王熙凤说罢,一巴掌扇到了贾琏的左脸,紧接着是又脸。   贾琏哭求的抱住媳妇,求道:“能不能别打脸!”   “打完了。”王熙凤嗤笑一声,斜眼看贾琏。   贾琏大喜,惊讶地问王熙凤是不是真的放过自己。就在他觉得心里暖暖的时候 ,忽听王熙凤来一句“等晚上的”。贾琏心里更忐忑了,只怕才刚那俩巴掌不过是暴风雨前刮的风。   ……   王夫人实在寻不得办法,先急急忙忙去梨香院拦薛姨妈。薛姨妈红着眼,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她见王夫人,怨气更甚,也不理他,一味的指挥院里的人去收拾东西。   王夫人自知留不住薛姨妈,今日之事确实令薛家确丢人了。王夫人不想妹妹难过,喊了一声“好妹妹”   薛姨妈瞟一眼王夫人:“我们就不该来你这。”   王夫人无奈地叹口气。   薛姨妈冷笑几声,面色冰冷至极,神态全然不同她往日慈爱的面容。“蟠儿再怎么也是我儿子,我必会护他到底。不管对与错,我决不允许有人这般羞辱蟠儿!今日的事我心里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薛姨妈说罢,脸上流下两行怨恨的泪。   宝钗也哭了,依依惜别了王夫人,方上了车。薛蟠骑马在前头。共四辆马车,缓缓而行,萧然而去。   ☆、第 24 章   车辙声消失了,王夫人依旧立在原处,面目苍凉,很是痛苦。金钏银钏互看一眼,都不敢打搅王夫人,静静的陪着她。   “宝姐姐走了?”   宝玉气喘吁吁地跑来,因跑得急,两鬓微有些凌乱。袭人、麝月等几个丫鬟紧随其后。王夫人没有回答宝玉,仍在发呆。袭人忙扯住了宝玉的袖子,示意他好生对待王夫人。   宝玉这才注意到母亲的异常,劝慰道:“太太别伤心,我这就去求老太太,请他们回来!”   王夫人叹口气,拉住宝玉,身子晃了晃似乎要倒下。宝玉大惊,忙叫人去请贾母。他搀扶着王夫人暂且在梨香院正房歇息,顺便的等贾母来。   王夫人还没回过神儿来。宝玉扶她去哪儿,王夫人就在哪儿坐着,呆呆的发愣。宝玉担心王夫人吓傻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王夫人眨下眼,垂泪的喊一声“我的儿”,就把宝玉搂进了怀里。宝玉猜母亲必然在伤感薛姨妈的离去,自己也想起性儿好的宝姐姐,也难受的哭起来。   琥珀领着大夫进门,正见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这场面好熟悉,才刚薛姨妈和薛大爷不就这样?她们真不愧是亲姐妹,连哭法都一样的。   琥珀忍了会子,见她母子二人哭个没完,也就不等了,“老太太听麝月说二太太病了,特请大夫来给二太太瞧瞧。”   王夫人蹙眉,对扰她之人心有不满。她拭干泪,抬首见来人是琥珀,心里失望至极。上次邢夫人得了个小病,老太太还叫她亲自去送点心。如今她有病了,老太太却这般不重视她。老家伙就算不派媳妇孙媳妇来,也该差遣她身边的第一人鸳鸯过来,就派个小丫鬟来算怎么回事?   “不必看了,不过是头疼,熬一熬就过去了。”   琥珀心中冷笑,知道王夫人得病是假,故意道:“既然大夫都请来了,二太太还是——”   “你没听见我说话么?谁借你的胆子,竟敢顶撞主子!”王夫人瞪一眼琥珀,厉害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对你们慈善些,你们倒真把当成小姐了。今儿个我倒要代老太太好生教训你,来人,掌嘴。”   周瑞家的蹭地一下蹿到琥珀跟前,挥臂狠狠地扇了琥珀几巴掌。   王夫人听着这脆生生的打脸声,心里的气顺多了。琥珀哭得稀里哗啦,不得不屈服,跪地求饶。王夫人丝毫不为之所动,她轻挑嘴唇,边喝茶边听着琥珀的哭求。等茶喝得见底了,王夫人方叫周瑞家的停手。王夫人冲琥珀勾勾手,琥珀惊恐的颤栗,不敢上前。周瑞家的一脚踹在琥珀屁股上,催她快去。琥珀抽泣着凑到王夫人跟前,暂且跟王夫人服软,心里却恨不得把王夫人给咬死。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这个家早晚做主的是谁?今日事你若敢说去,叫你去做鬼。”王夫人口气轻轻地,声音几不可闻。琥珀离得近,听得真真的,吓得全身剧烈颤抖。   “太太跟你说话呢!”周瑞家的吼一嗓子。   琥珀噗通跪下了,忙点头称是。   王夫人抬眼示意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会意你去。王夫人招呼大夫来给琥珀看脸消肿。琥珀的抹了活血化瘀的药后,红肿还是难退。王夫人跟大夫道:“可还有快速点的办法?”   大夫目睹了一切,自不敢惹王夫人,忙道:“府中可有冰块?这味化瘀膏辅佐冰来用,会快些。”   王夫人笑了,点头叫人去拿,另赏了那大夫一锭银子。王夫人还叫人拿了一直锦盒,盒子里装着一枚玉佩,大夫受命从盒子中拿起玉佩,不解的看着王夫人。   “这是昆仑玉佛,请来后不曾佩戴过,你是第一个碰它的,可保你平安。切勿舍给第二人,就不灵了。”   大夫点点头,左右他已经拿了王夫人的银子,多一块玉又何妨。“二太太请放心,此事我不会说出去。”   王夫人笑了笑,胸有成竹。她打发了那大夫,才花功夫去哄宝玉。宝玉早被刚才那一幕吓哭了,琥珀姐姐往日没少照顾他,宝玉真真心疼她。   “你还想不想见宝姐姐?还想不想和你姊妹们一块相处?”   宝玉抽着鼻子,泪眼汪汪的点头。   王夫人嘱咐:“那就看好自己的嘴,此事做梦都不能说。”   宝玉点点头,还是担心琥珀。不大会儿,琥珀被领了过来,脸色如初,半点红印子都没有了。宝玉见此状,方安了心。王夫人仔细观察琥珀的脸,没问题。王夫人很满意,言语震慑她一通,方打发琥珀去。   贾母等着大夫诊断的消息,半晌不见琥珀回来。她刚要叫人去问,就见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进了门。   “二太太眼花头晕,大夫怕诊错症,要多看一会子。琥珀还在那等消息,二太太怕老太太等着急,派小的来先知会您一声。”   “什么疑难杂症,要诊断这么久?莫不是这大夫是个庸医,瞧不出病吧。”   周瑞家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陪笑道:“哪能呢。”   “赦老爷来了。”丫鬟的传话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声玄衣的贾赦大步流星的进门。   贾母歪着身子笑问:“如何?”   贾赦哈哈笑,冲贾母点头。他要说话,才发觉嗓子干,坐下饮了一杯茶才道:“那北静王果然如母亲所言,性情谦和,不嫌弃与我交谈。儿子奉母亲之命送了东西,他还要留我一留。吃午饭时,儿子与他饮些小酒,闲聊几许,这才回来。”   贾赦说罢,表情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活到半百,他头一次在母亲跟前长脸了。   贾赦袭爵当大老爷足有二十多年了。外人以为他多威风呢,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他也就能在下人跟前耀武扬威。至于其他人,尚不说弟弟、弟媳,就是在自己儿子贾琏跟前,贾赦也不曾得到过一点尊重。他活得憋屈,活得怨恨丛生。他一直埋怨母亲偏心,自小就埋怨。贾赦自认脑子是比二弟,但爹娘怎可因此就不待见他!同样是亲生子,自己永远是爹娘口里斥骂的“没出息的混账”,二弟就是个好的。既然从没有人盼着他好,贾赦情愿自暴自弃。谁说他混账,他就混账一百倍;谁说他好色,他就好色一万倍。从没人给过他期待,他也便不想给任何人期待。   几日前,贾赦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混过去了。贾赦却突然发现母亲待他跟以前不同了,虽偶有嫌弃和谩骂,但明显对他有了期待,还指派去干很重要的活计。   今日一见北静王,贾赦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从北静王府出来的时候,感觉小厮和车夫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充满了涛涛不绝的敬仰之意。原来受人尊敬是这样的,这感觉挺爽,比玩女人还有意思。   ……   贾母先前从腹中的文章资料里统计过,这北静王水溶算是红楼里地位稍高,结局稍好的的人物。且不说他到底是善是恶,如今的荣府根本没得挑食走动一下也无妨。   贾母嘱咐贾赦道:“你们今日不过是浅聊,既合得来,你以后便该常去。他正得势,在皇帝跟前也能说上话。你好生表现自己,将来保不齐能有机会举荐你,若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你这个爵爷在人前也光鲜。”   “儿子省得。”贾赦高兴,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贾母见状皱眉:“瞧你这副德行!品行好的人,其貌必然端正。你如今模样哪像个能做官的老爷,分明是个逛青楼的猥琐嫖客。”   贾赦正觉得高兴,忽听母亲毒舌骂他,瞬间石化了,心碎了一地。   “我的话虽难听,但中用。这几日你别出门了,我给你请个嬷嬷,教授你仪表。”   “嬷嬷?母亲,那不是教诲女儿家的么,儿子一大老爷们,人到中年了,还需要嬷嬷来调教?”   贾母打量贾赦,他脖子微微前身,两肩松垮,目光涣散。这厮气质可以用三个字来形象的形容:纯猥琐。   贾母仔细审视贾赦后,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点了头,“老大啊,人活一口气,你确实欠调教。”   “我——”贾赦还欲分辩,忽听贾母又说了一句。“算上你媳妇一起,也好给你做个伴。”   贾赦哭丧着脸看贾母,欲哭无泪。贾母却不容他分辩,直接打发了他去,随即给她的老朋友老太妃传话,求两个厉害的嬷嬷来。   这功夫琥珀终于回来了,低着头老实的知会贾母:“二太太头疼是老毛病了,大夫施针后好了许多。”   “嗯,”贾母点头,见琥珀仍旧低头,命其抬起头来。琥珀只得老实的抬头,露出她那张白净的脸来。贾母面容肃然冰冷,叫人快去把那大夫截来。   ☆、第 25 章   王夫人深知贾母的手腕,就怕有什么意外,派周瑞家的盯着那个姓孙大夫。周瑞家的心里暗赞自家太太料事如神,笑嘻嘻的打发珍珠带路,她则凑到孙大夫身边小声警告。   孙大夫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周瑞家低声叹气:“怎么放心?你那是不知道老太太的厉害,你一进门,她震慑威胁你,再拿更多的钱诱惑你,你扛得住?”   孙大夫听说老太太厉害,怕的不行,他就是一诊脉的,他得罪谁了?孙大夫怕自己趟浑水反害了自己,他谁也不想惹了,赶紧从袖子里一锭银子掏出来,还与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愈加瞧不起这孙大夫,把银子推了回去,冷笑道:“现在后悔?晚了!”   孙大夫大惊:“你这是何意?”   “何意?”周瑞家的挑眉瞧孙大夫脖子上的玉坠,威胁其道,“此事你必须咬死了,半句都不能说。若有半点差池,我就报官说你偷了我家太太的玉坠。这玉坠可是昆仑山出的精品玉,价值千金,是当年二太太的嫂子送的寿礼。这东西有多精贵,你猜猜也该知道吧?”   孙大夫没想到王夫人送玉竟是因为这个,这么玉坠甚为名贵,若是报官,他这条命必然不保。孙大夫吓得心惊胆战,这就要把玉坠摘下来还人。周瑞家的不许他轻举妄动,否则她现在就喊人抓贼。孙大夫真怕了,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哪还顾得上其它。他只得屈服了,畏畏缩缩的收了手,任凭周瑞家的摆布。   贾母一见孙大夫,就问了他王夫人的病情。孙大夫压根就没诊脉,底气不足的跟贾母说了几句虚话。贾母听得皱眉,目光凌厉的打量这大夫,开口问他的名字。孙大夫担心贾母看破他,额头直冒冷汗,磕磕巴巴的回答贾母。   “你诊脉的时候,可曾见过这丫头?”贾母看向琥珀。琥珀忽听贾母提自己,吓了一跳。   孙大夫冲贾母点头,更怕了。   “可有什么异常没有?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话别说错了,不然……”贾母的话戛然而止,令孙大夫脑子里产生了无穷的可怕想象,他越加惊恐不堪。孙大夫怕死,还是坚持选择护住王夫人,摇摇头。   “你呢?”贾母问琥珀。   琥珀咬唇,委屈的摇摇头,嘴上却硬要说:“没什么事儿,奴婢就去传了话,等了孙大夫的消息,就回来禀告老太太您了。”   “胡说!”贾母啪的一声拍桌,冲二人吼道。琥珀素来知道老太太的厉害,赶紧跪下了认错,如今被老太太看穿了,她断没有咬死了不说的道理。横竖都是死他,她宁肯死得有忠名。   贾母听说琥珀挨打,眯起眼睛,目光冷冷的落在全身打颤的孙大夫身上。苏大夫好怕,俩腿打颤,老太太这一看,他直接跪地了。   “瞧你年纪不大,才三十出头吧,家里尚有妻儿要养?”贾母突然伸脖子,笑问孙大夫。   孙大夫忽然想起自己一对娇憨可爱的儿女,痛哭起来。“老太太饶命啊!真不是小的不说,是真不能说啊。”   这时候珍珠凑过来,小声跟贾母嘀咕几句。贾母一听周瑞家的跟着孙大夫来的,喊她进门。贾母也没工夫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叫人掌嘴。周瑞家的痛哭流涕,两张脸瞬间就被扇成了猴屁股。   孙大夫见此状,明白了荣府里到底是谁厉害。他赶忙跪爬到贾母跟前,求贾母她老人家给自己做主。孙大夫先如实交代了经过,而后哭诉道:“小的不过是个治病的小大夫罢了,谁也惹不起,也不敢惹。全家都等着小的挣来的这点钱度日,小的若是住牢,一家子的妻儿老小可怎么办啊!老太太,您菩萨心肠,救救小的吧,这玉佛坠子真不是小的偷得。”   孙大夫说罢,将玉佛供奉上去。鸳鸯接了,递给贾母。玉佛坠子落入贾母的手心,触感莹润冰凉。“这是一块好玉,难不得你怕,这玉不是你这等身份该有的东西。”   孙大夫哭着点头称是,悔不当初。   “救你,很容易。”贾母说罢,松了手,玉坠落地摔个粉碎,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贾母一乐,托着下巴叹道,“这声儿还挺好听!”   一屋子的人平息静气,越加不敢怠慢老太太。   孙大夫看着碎地的玉坠,吓傻了。他呆愣愣的盯着地上的碎渣,紧接着大哭起来。“老太太,您这哪是救小的啊,这可是二太太的寿礼,碎了碎了,小的命这回真没了。”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贾母反问一嘴,终盼来了王夫人。   珍珠拿着扫帚来,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转头扔到厨房的灶坑里,了无痕迹。   孙大夫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老太太的用意了。王夫人就是凭着这玉坠威胁自己,现在‘赃物’不在了,她还威胁个屁!孙大夫大悟,猛劲儿的给贾母磕头,感激不尽。   王夫人一进屋,见跪地的琥珀和孙大夫,料知贾母问责他二人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王夫人转即想,她的计策万无一失,只要那个孙大夫一口咬死了,琥珀就算认了也没用。王夫人安慰自己一通,故作从容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你有那功夫,就好生相夫教子!瞧瞧你,没个消停的时候,教训还没吃够?”   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母亲,你这话到底何意,媳妇不懂?”   “不懂?我看你最懂。”贾母冷笑,挥挥手示意孙大夫和琥珀交代经过,“你行啊,教训了我的丫鬟也罢了,还想瞒天过海,威胁这个那个的,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王夫人脸色大变,瞪向孙大夫,“你为何要血口喷人?莫不是嫌弃我给你的诊金少了?”   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进门的,人此刻就在外间附耳偷听。她掐好时间进门,高声对王夫人惊呼:“太太,您才刚叫奴婢找的玉佛挂坠不见了,奴婢记得才刚明明放在桌上的,孙大夫看诊之后,不知怎么就找不见了。”   贾母翘起嘴角,拾起一颗瓜子往嘴里送。看戏看全套,她当然不会打断。   王夫人故作惊慌,开始强调那玉有多重要,周瑞家的在一边附和,银钏金钏俩丫鬟时不时地添上几句。最后话题果然引到孙大夫身上,琥珀也成了怀疑对象。   琥珀气得火冒三丈,咬唇隐忍着,泪水禁不住哗哗流。她是贫贱命,可她有有骨气!   王夫人接着闹,要搜身。孙大夫看眼贾母,见她老人家没持有反对态度,只好由着人家搜身。琥珀也被搜了,全程一声不吭,满脸的倔强。   东西没搜到,周瑞家的慌了。她才刚明明看着孙大夫带着玉进门的,他见老太太的功夫,孙大夫根本没工夫藏玉。周瑞家的还特意扫视地中央,地面擦得锃亮,灰都不曾有,更何况是玉。   王夫人意识到自己失算了,没功夫责怪人,先想法子让自己摆脱困境才是。   “唱完了?”贾母突然问。   王夫人等疑惑的看向贾母。   贾母勾唇轻笑,慢慢抬首抿了抿鬓角,一派雍容。“二儿媳,我在问,你的戏可唱完了?”   “母亲!”老太太那副威严太慑人,王夫人下意识的低头。   “唱完就散了吧。”贾母幽幽道。   王夫人含泪看着贾母,就这样?没有解释?没有问责?老太太这是原谅自己,不打算计较了?王夫人眼中闪烁出希冀,突然有些感激贾母了,真没想到老太太竟对她宽宏大量了。也罢了,此事也就这么过了吧,谁也别追究。   王夫人定了主意,乖巧恭敬地给贾母行礼,转身要走。   贾母哼了一声,叫住周瑞家的。王夫人停住脚,不解的看向贾母,好奇她要跟周瑞家的交代什么。   “我看你家太太戾气太重,唯有佛祖之光方可洗涤。明儿个你陪她去法华寺住下,好生静一静罢。”   这是要发配圈禁她?王夫人惊诧得难以接受,她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看着贾母。周瑞家的愣了会子,才反映过来,赶紧跪地跟贾母求情。   “无故打我身边的丫鬟,又阴谋设计瞧病的大夫。我看你家太太病的不轻,还是心病,无药可医。留她在这,就是害她。”贾母口气不容置疑,话毕,她便赠给周瑞家的一个再见的眼神。   周瑞家的没敢起身,转身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煞白,全身跟灌了铅似得,一动不动。她分明人就在这,老太太却不跟她直接说,反而故意传话给周瑞家的。可见她老人家厌烦透了自己。   王夫人泪眼婆娑,看着贾母,委屈的唤一声:“母亲!”   贾母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好像刚才不曾听见有人叫过她。   王夫人脸色更白了,嘴唇白的都分辨不出颜色来。   ☆、第 26 章   贾政一回来,便有两头的丫鬟先后扑上来,请他走一趟。一头是王夫人,一头是贾母。贾政忖度了两边,百善孝为先,贾政最终选择先去见贾母。   贾母刚用了晚饭,带着黛玉、探春等几个小辈在院子里遛食。黛玉等见贾政身影,皆识趣的走远规避。   贾母在凉亭内坐下来,腰板挺得比年轻人还直。她衣着一袭翠衣,清新脱俗,仪态端庄,整个人一派雍容华贵。贾政见母亲这样精神,笑着上前来请礼。今日老太太心情似乎不错,他或许不会挨骂了。   贾母笑着让贾政在自己身边坐下。母子二人饮了一会子茶,贾母方和贾政提起王夫人的事。贾政听说自己媳妇又干蠢事,恨不得当面就扇她一巴掌,他连忙起身,替妻子给贾母赔罪。   贾母食指轻轻敲了敲杯子,目光严肃的打量贾政:“你跟你媳妇可有感情?”   贾政惊讶的看贾母:“儿子与王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夫妻情谊深厚。母亲您问此话是何意?难道您想——”后面的话贾政没敢提,他想都不曾想。   贾母摇头笑了笑。   贾政赶忙提王夫人解围道:“以往她何等孝顺乖巧,这几年,许是年纪大了,又有头疼的老毛病,容易燥郁。母亲,王氏给我生了二子一女,功不可没,若不究小错,她也算是贞孝贤惠的了。今日之事,我看都不干净,母亲不也没有细问清楚么?”   贾母睃一眼贾政,冷笑道:“你真当我问不清?不过是想给你们留点面子罢了。告诉她,以后别在我跟前耍这种手段,小打小闹的多无趣。”   像荣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若闹出休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传出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丑闻。为妻者再不贤,问题的处理也不能摆在明面上。真有谋财害命通奸之类的大罪过,贵族们多采用私下处置的方式,悄悄地把人弄死。   王夫人的错犯得不大不小,半藏半露,就跟那滚了一半粪球的屎壳郎似得。贾母瞧着烦。   贾政本想替王夫人求情,令其留在家中佛堂禁闭。今见贾母意志坚定,他也不敢多说,只怕适得其反。   王夫人听说贾政先去了贾母那里,几乎要绝望了。贾政回来前,她弄乱了头发,擦掉脸上的胭脂,撒了些水到脸上。贾政一进门,便见痛心悔过的妻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嘴里没有说出一句责怪的话。   王夫人以退为进,跟贾政表态,她愿意去法华寺精心礼佛思过。王夫人还怕心不诚,要去五台山。   贾政闻言蹙眉叫她闭嘴,“这话在老太太跟前半句不许说,回头她听着了,小心她真叫你去。”别说在五台山礼佛多长时间了,单就来回的赶路就要花上小半年?   王夫人哭着点头,她才不傻,也不过是说说忽悠老爷罢了。“老爷,我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的。”   “胡闹,你忘了?宫里的女儿还指望着你,还有宝玉,你不是最宠那孩子了,舍得?”   王夫人想起自己这一双儿女,心软化了,真的哭得厉害了。此去法华寺还不知道要多久,她无法忍受不见宝玉的日子。“老爷,我能不能留在家里?”   贾政叹气,吩咐王夫人好生思过。王夫人还想辩解自己的无辜,声称那玉真的丢了。贾政瞪一眼王夫人,骂她不识趣,二话不说甩袖走了。王夫人自知自己鲁莽失算,多言了,气得在屋里拍桌大哭。   ……   王夫人终于走了,荣府瞬间变得宁静美好了。   贾赦日渐听从贾母的教化,在几位宫里嬷嬷的厉害教诲下,贾赦终于挺直腰板子了,目不斜视,双眸凝视力增强,走路时甚至自带一股风,倒显得有些气度不凡了。邢夫人的仪态,亦是有模有样的。贾母验收了二人的‘功课’,很满意,谢过了嬷嬷,便训话与她们夫妻二人。   “恶习难改,你若是有决心管束自己,就带着那俩小厮。”贾母看向门口,示意贾赦。   贾赦才刚进门的时候,就见着了立在门口的那两个壮汉,正是当初捉他去法华寺的那两个。当初他二人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令他至今都记忆犹新。他怎么敢要!贾赦瘪嘴,为难的看着母亲。   “老大,你莫不是见我糊涂,忽悠我呢?”贾母扬眉问。   贾赦为难道:“母亲,儿子所言句句真心,只是那两个壮汉实在是——”   “原来你的决心也不过如此,罢了,你去玩吧。”贾母故意失望的叹口气。   贾赦被激将的不服,立马应了下来。   贾母笑起来:“很好,日后他二人监督你,保护你安全,我也放心。”   贾赦见母亲一副得逞的表情,突然有那么点后悔自己嘴快了。罢了,就认任命吧,反正自己现在比二房受宠了,值了!   贾母转即将目光落在了邢夫人身上,邢氏吓得缩脖子装木头不敢动。“你啊,毛病不少,最先要改的就是你小气苛责的毛病。”   邢夫人毛病多归多,但好歹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有目共睹,可比那个装仁善的王夫人强多了。   邢夫人不敢造次,自然老实地应下。怕只怕她日子久了,忍不住再犯小气病。   贾母把身边的琥珀拨给了邢夫人,令其担负起监督邢夫人的权利。琥珀素来机灵,她若能帮衬邢夫人往正路上走,邢夫人日后总会感谢宠信她。琥珀如今已得罪了王夫人,跟在大房的邢夫人身边,路会走的更远,将来也会免于王夫人的迫害。   琥珀会意贾母的意思,十分感激贾母为她的长远考虑。她冲贾母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谢恩。   邢夫人见她忠心耿耿,倒也欢喜。夫妻二人各自领了人,心满意足的去了。   黛玉下了学,赶早就来到贾母这里等着。黛玉给大舅父舅母行了礼,笑着进门给贾母请安。   “其他姊妹呢?”   黛玉回道:“探春妹妹组织大家切磋画艺,我逃了来见您。”   “不合群。”贾母玩笑道。   黛玉俏皮的搂住贾母:“才不管她们呢,我只管与外祖母合得来就成了。”   “快叫我瞧瞧你这张巧嘴是怎么长得?”贾母说罢,捏了一下黛玉的下巴。   黛玉冲贾母努嘴撒娇,她迟疑了下,跟贾母提出自己想写信回家。女先生近来一直给她们讲授孝道,黛玉觉得自己身在外,有义务按时跟父亲道几句平安,同时她也想知道千里之外的父亲的情况,心情如何、身子好不好等等。   贾母笑,伸手对点了黛玉的额头:“又外道,不是早和你说了,想写信就下去,拿钱养他们作何,由着折腾他们跑腿去。”   黛玉欢喜的点头,跟贾母解释道:“我明白呢,信早就写了,此来是想问外祖母可有什么话捎过去?”   贾母沉吟了会子,忽然抬头盯着黛玉:“你父亲任巡盐御史多年,间隔最久也得三年进京述职一次。这些年到不见你父亲来过,可有什么缘故?”   “此事我听母亲提过,父亲是兼任,职务繁忙。圣上特点父亲可不必来京,每年只管写述职折子奏上便可。若真有要务,再进京详述。不过这些年扬州和和顺顺的,没什么大事,父亲便省力一直在扬州呆着了。”   “糊涂!”贾母叹了一声。   黛玉歪头看贾母,不解其意。   “换做别人,不管有事没事都巴不得往京都里跑,多走动走动,在皇帝跟前露了脸面,以图谋似锦前程。你父亲倒好,跟耗子躲猫似得,打算窝在扬州那地方一辈子?”贾母本以为林如海进京是个麻烦事儿,没想到他曾经竟有皇帝的“特点”,可见林如海当初是受皇帝重视的。恩爱的小两口尚且禁不住异地分别的疏远,更何况君臣关系。皇帝再中意林如海,他三年五载的不露面,日理万机的皇帝哪还会再记得他?   黛玉颔首,跟贾母解释道:“许是父亲不喜京城的繁华,愿过平静安顺的日子。那些年我与母亲、父亲在扬州日子还不错的。”   “这世道,不争就注定被人欺负。如今的情况,容不得他过什么‘安顺平和’的日子。我说你来京许多日子了,也不见他有托人走动的意思。原来是他心凉了,自甘抑郁不争了。他的女儿,自该由他做父亲的护一世周全!”贾母薄怒,语气坚定如铁。   黛玉有点被贾母的气势震慑着了,眼含着泪花,默默点头应承。   “好孩子,祖母可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祖母只要活着,自要护着你的。怕只怕我这老婆子一旦有个好歹,你纯善不通世事,被那些狼心狗肺的欺负了去。我问你,若有外祖母和你父亲一起护着你,可好?”   黛玉破涕微笑,愉悦的对贾母点头。“自是求之不得,不知我前世休了多少福分呢。”   “一张巧嘴!”贾母笑了,叫钱华代笔书信一封,连同黛玉的一块送往扬州去。   ☆、第 27 章   伴随信件一块去的,还有许多毛皮炉子等物。官员述职在年底,进京时已经天寒地冻。贾母思量林如海身子骨并不精壮,而扬州气候比京城温和许多,就怕他思量不周全,冻坏了身子。贾母嘱咐了王熙凤筹办,王熙凤自不敢怠慢,但凡能想到的都备了去。林如海一旦收了信和东西,只怕是盛情难却,就算是不愿来也必要来了。   ……   入秋了,眼看又是一年。   林府管家钱柏立在门口,盼着老爷归来。自从大小姐走后,老爷每日的生活寂寥了许多,除却每日忙于公务,其他的时间也便是一人吃饭、一人睡觉、一人对弈。老爷生活的很是简单,钱柏越来越担心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度日生活,身边没个亲戚,怎么可能会快乐?钱柏掰手指算了算,老爷已经足有一年之久不曾见老爷真心笑过了。   “老爷回来了。”   钱柏收神,抬首见林如海入门,他忙迎过去奉上喜帖。   林如海疲惫的垂目,目光落在鲜红的信封上。“这是?”   “杨家的喜帖,扬四爷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下,“我记得他,他小时候我还曾抱过呢。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初他才那么大点的,肉嘟嘟的很可爱,如今长大成人,一表人才了,还娶妻了。”林如海感慨一声,拆开喜帖,转即把帖子递给钱柏。“备好礼,记得初六提醒我。”   钱柏笑着点头,“我记得他比咱们大小姐大不了多少。”   “六岁。”林如海回道,或许是思及黛玉,面色转即沉重了。   钱柏心中疑惑了许久,终于趁此机会把话问出口:“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先前荣府的琏二爷接大小姐过去的时候。您可是坐定主意,要想法子去京城做官的。怎么人一走,老爷你便狠下心不去管小姐了呢?老爷您忘了,荣府的二房夫妇可有私吞林家钱财的嫌疑。荣府那地方,可不适合小姐呆!”   林如海蹙眉沉思了会子,跟钱柏解释道:“起先岳母提醒我疏忽玉儿,我大悟了,确实想过要进京。而后玉儿从京城来信,暗示我银票之事。我十分气愤,那几日更是急于走动关系,意欲尽快入京。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反而安心了。”   “是什么?”钱柏追问。   林如海定了定神,看着钱柏的眼睛:“我忽视了贾家老太太的威力。玉儿如何我不知?她年纪尚幼,不懂世事,信中那番‘暗示’绝不是她能想到的,必是有她外祖母授意。加之我后来仔细思虑老太太信中的言辞,她件件事看得通透,胜过我百倍。我信她老人家,她照顾玉儿的能力肯定胜过我,必会护她周全的。我老了,身子越发不如从前,进了京也只怕给玉儿拖后腿。况且人越老越容易思乡,愿落叶归根。这里还有夫人的坟冢,我留在这,每年祭奠她也便宜。”   钱柏皱眉,不大赞同老爷的想法。偏老爷书读的比他多,说得条条有道理,他没得反驳。   忽有人告知荣府来信了。   钱柏打个机灵,赶紧去接待送信人。安顿好一切后,钱柏乐呵的将信件和各类物件奉到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见东西为难起来,发愁的叹气:“今年怎么也要进京一趟了。”   “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咱们早早的准备好,万无一失。”钱柏立马乐呵的去筹备,生怕林如海反悔。   ……   适逢贾母生辰,王熙凤和贾琏商量着如何办。   贾琏几番见识了贾母的厉害,心里又怕又爱的,不敢怠慢,也做不了主。   王熙凤笑话他:“你在这家住的年头比我多,往年怎么办的,你最清楚不过的。”   “倒说我,你嫁进来也有几年了,怎不按往年办,忽然问我这个?”贾琏反问道。   王熙凤心虚的笑了,眼珠子动了动,捏着贾琏的耳朵道:“我这不想感激她替我看住了二爷么。我打心眼里佩服喜欢老祖宗,自是想大办一场,好生跟她老人家表孝心。可你也知道,老祖宗的心思难测,以往她最喜欢热闹,最疼宝玉。可如今倒不似从前了,我心里不把准,怕只怕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巴掌拍在了马蹄子上。”   贾琏捂肚子大笑,“算你有自知之明。我看这事儿还得商量着来,二太太礼佛不在,倒可先去和大太太商量着来,看她怎么说。”   王熙凤嗤笑:“问她?倒不如不问。”   “诶,我见太太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也不见有人骂她小气了。保不准真改好了呢。你趁此时机正好探一探她口风,好生观察她。我看老太太近来大有宠信咱们大房的意思,老爷也日渐厉害了,跟朝中几个当官的走得近。咱们夫妻要机灵些,把握好风向。”   贾琏嘱咐过王熙凤,就要忙着自己的事。他带着林之孝等人去查看夹道,夹道基本已经修通了,还差修正装饰之类的。西北角的三房五舍能快些,如今已建成,改日买办些家具布置,便差不离了。   贾琏布置完这些,也乏了,便要回去歇着。他路遇老太太前院,倒想起媳妇的事儿,就坐在廊下等一等王熙凤。不一会儿,果然见她来了。   “太太怎么说?”   王熙凤勾嘴笑:“跟你一样机灵,没告诉我怎么办,我也不敢拿主意。后来姊妹们去了那里,我征求意见,林妹妹倒是通透,叫我直接来问老祖宗的意思。”   贾琏想了下,笑道:“说的是!”   王熙凤点点头,别了贾琏,进屋去见贾母。帘子一掀开,鸳鸯就笑着冲其打手势。王熙凤下轻脚,慢慢地进来。宝玉也在,陪坐在贾母身边抄写孝经。贾母半眯着眼,侧卧在罗汉榻的一侧,不知想什么。王熙凤不敢打搅,就立在一边候着。   宝玉抄书抄的头晕眼花,手腕酸痛,他一见王熙凤来,内心欢呼起来。宝玉拉长脸,冲王熙凤不停的眨眼,面露哀求之色。王熙凤太了解宝玉的性情,料知他不爱写那枯燥的玩意儿,偷笑起来。   宝玉不满的撅嘴,放了笔,揉了揉右边的手腕。   “写完了?”贾母睁开眼,漫不经心的询问宝玉。   宝玉低头,摇了摇头。   贾母伸手拿起他誊写的纸张,蹙起眉头。“字太丑,重新写。”   “老祖宗,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我这回好容易要写完了,您还让我重写。”宝玉叫苦不迭。   “小小年纪,正是勤家练习的时候,不许偷懒。”贾母训斥。   宝玉委屈的撅嘴,难受之极。   王熙凤忙温言劝他:“你正在提笔练字的年纪。见字如见人。你的字若不好看,将来科考答卷,纵然内容如何精彩,照样得不了名次的。”   “又提科考!”宝玉双眉之间硬生生挤出一道沟来,愁苦万分。王熙凤见他不领情,更是摆出一副不喜读书的做派,噤了声,再不多说。   “你不想读书?”贾母忽然问宝玉。   宝玉愣住,想点头,又不敢点头。   “跟我说实话。”贾母笑道,“保准不生气。”   宝玉点头,因见老太太态度和蔼,他恣意地发表起评论来:“谁说读书就一定有出息,不过是随大流入俗套的老旧事,没什么新意,枯燥又无趣。”   “只要你能挣钱养活得了自己,不犯法,甭管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贾母笑问。   宝玉没想到老祖宗竟然赞同他了,高兴地蹦高。   “那你倒说说,你想干点什么?”   宝玉愣住,左思右想,脑子里过了上百种的东西,都是些吟诗作赋、烹雪煮茶之类的文雅活计,这些根本赚不了钱,更无法养活他。宝玉想破了头,别扭的撅嘴,“文人雅士做的自该都是文雅之事,提钱就略显俗气了。”   贾母脸色变了,讥讽宝玉:“你既是不爱读书,腹中学问空空了无,又怎好意思把自己归类为文人雅士?”   宝玉语塞,竟无法反驳贾母了。   适时贾环、贾琮、贾兰三人进屋,给贾母请安,各自交上课业。唯贾兰的最好,贾环稍次之,贾琮略显差些。贾琮羞红了脸,低着头早准备好被贾母训斥。   贾母微微一笑,这贾琮倒是有羞耻心,若好生加以引导,极有可能是个好苗子。“你年纪尚小,功课差些倒无碍,慢慢来,勤奋刻苦自然补拙。”贾母又夸赞了贾兰贾环一通。待三人走了,宝玉还没想好自己干什么。   “既这样,你就得认命服从,照我的指示上学。若有一日你终想明白了,我仍可放你走。”贾母道。   宝玉点头,乖乖的回去继续抄经书。   贾母转即交代王熙凤道:“寿宴不必大办,自家人乐呵一下便是。”   王熙凤领命,就照着贾母的意思置办了中等酒席请戏班子,没请外人。贾母寿辰这日,倒有外客上门,是一位风流活泼的年轻小姐,名唤史湘云。   ☆、第 28 章   史湘云一见贾母,便开心地钻进贾母的怀里,笑嘻嘻地跟贾母说吉祥话。“叔叔婶婶叫我来给您贺寿,侄孙女在这祝您瑶池春不老,寿比南山不老松。”   贾母呵呵笑了两声,打量怀里紧抱着她不放的女孩子。她身穿玫红紫印花绸衫,掐牙百蝶穿花纹湘裙;鹅蛋脸,眼睛笑时眯成一条缝,粉面含春,言语豪爽。   “好孩子,乖!回头替我谢谢你叔叔婶子。”   “嗯!”史湘云抬首仰视贾母,爽朗的笑起来,抱得贾母更紧了,嘴里甜甜道,“还是您老人家最疼我了!”   贾母被史湘云黏着喘不过气,这若是换做荣府的孙女,她一准开骂了。贾母伸手剥离了史湘云。史湘云脸色大变,以为贾母嫌弃她了,尴尬的低头站在贾母跟前。   史湘云是外人,又给她来拜寿,贾母自不好她一来就说她。贾母抿起嘴角,勉强笑着上下打量她:“让我来仔细看看你,嗯,长高了不少。”   史湘云愣了下,抬首看着贾母,噗嗤笑了,作势还就要扑过去。   贾母可不想这把老骨头被她折腾散了,忙叫来黛玉,引荐给史湘云。黛玉机灵,早瞧出来外祖母的不适,她上前来见过史湘云事,便拉着她在贾母身边坐下来。有黛玉坐在贾母和史湘云的中间,史湘云怎么也不好往贾母身上扑。   贾母笑问史湘云:“你叔叔婶子可好,其他人都好么?”   “都好,叔叔婶子还有封信让我转交您。她们听说您过寿,只要自家人去简单办,她们料知您想清静,便不好来叨扰您。可叔叔婶子不瞧瞧您,他们又放心不下,便派我来了。老太太可不许不会烦我呢。”史湘云笑嘻嘻道。她本要伸手拉扯贾母,却因黛玉在中间碍事,没得办法。   “傻丫头!”贾母笑骂一句,却没去否认史湘云的话。她接了史湘云递上的信,隐隐意料到有什么不对。贾母拆开信来一目十行,果然在信的末尾看到了她的不想看的内容。史家人请她留湘云住几日。   史湘云笑问贾母信中写了什么。   贾母知道她明知故问,眯眼笑:“你叔叔跟你身子要出门,让我留你住几日,也好有个人照看你。”   史湘云高兴地点头,起身给贾母行礼谢恩。“便麻烦老太太了。”   贾母客气回一句,吩咐下人去给史湘云安排房间。本来抱厦还空一间屋,但留给黛玉、迎春几个放小玩意儿了。贾母不欲令人收拾,来回折腾也麻烦,索性就叫史湘云住在碧纱橱。左右她住几日便走,耽误不得什么。当然,贾母让史湘云住在眼前,也有看管她的意思。这丫头行事豪爽,口无遮拦,贾母不大放心。   史湘云却理解反了,以为贾母宠她才会叫她住在碧纱橱内。原来她竟比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还受宠!史湘云心中喜不自胜,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瞟着黛玉,似有显摆之意。   黛玉故意扬头,冲史湘云眨眨眼,笑问:“湘云妹妹可在看我呢?”   贾母正与王熙凤说话,闻言望过去。   史湘云红了脸,微有些尴尬,违心的笑道:“我见林姐姐温婉风流,心中不禁欢喜,忍不住多瞧几眼。林姐姐,您真真是个美人儿呢。”   “多谢妹妹夸赞,妹妹更胜一筹呢。”黛玉回她一句,便轻轻地依靠在贾母身边,低头摆弄九连环不说话了。   宝玉早就有意与史湘云亲近说话,忽听她此般夸赞林妹妹,喜不自胜。湘云妹妹真真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宝玉心里对史湘云的好感不禁提高了几分。他心想道:原来湘云妹妹也如我一样,喜欢爱慕林妹妹!我与她既是同好,何不交个朋友。   宝玉遂笑着上前,请史湘云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东问西。黛玉听宝玉问的问题,与当初他初见自己问得无二,心中不禁冷笑几声。史湘云倒不嫌弃,答得欢喜,一口一个“爱哥哥”叫的很欢实。宝玉愈加高兴,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把史湘云当做知己来看了。   黛玉道:“你怎不问她有没有玉?”   宝玉闻言愣住,忆起当初摔玉事件,脸臊的通红。那事他吃了教训,必是不敢再提了。宝玉缓了缓神儿,以为黛玉在跟他怄气,她必是在心里懊恼自己冷落了她。宝玉赶忙要请黛玉来他这边坐。黛玉瞟他一眼,好像没听到似得,低头继续玩九连环。   宝玉当她耍小性儿,也不气,转首召集迎春、探春等人。请迎春她们迎来黛玉,贾母忙于跟邢夫人嘱咐家事,没顾及这边。黛玉不想拒绝姊妹们的好意,勉强跟着来了。宝玉高兴极了,心里来了注意,自作主张去求王熙凤,请她在厢房另备一桌酒菜。   王熙凤只管笑着,没敢应,她瞅眼老太太,让宝玉自己说去。宝玉看着连笑都很威严的贾母,心生退缩之意。他近来总被老太太训骂,如今自己怕老祖宗赛过怕老子了。宝玉自然不敢去,哀求姊妹们帮忙。   迎春性子木讷,惜春不敢惹事,俩人都看探春的意思。探春最怕讨老太太的嫌弃,她一个庶女,肯定不会傻到冲锋陷阵。探春故意糊弄宝玉,叫他去求琏二嫂子。   溜了一圈,又转到开始了。宝玉懊恼的撅嘴,好兴致一扫而空。   黛玉见状,嗤笑两声。   宝玉闻声,问黛玉因何笑。黛玉没回她,宝玉得寸进尺,求黛玉去和贾母说。   “你这个‘自家人’都不敢去,好意思让我这个‘外人’去?”黛玉讥讽她一句,懒得再理他。   宝玉被黛玉讽刺的红了脸,又气又恼。他与姊妹们相聚,一团和乐,这是多好的事儿。她老人家的怎能有理由拒绝?再者说,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一家子热闹喜气的事儿,他就不信老太太会当众扫兴。宝玉索性心一横,就到老太太跟前把话说了。   宝玉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王熙凤立在一边赔笑,用‘敬佩’的眼神儿看着宝玉。这宝玉真是胆大不要命了!大家都拒绝他不敢去说,就是暗示他老太太八成不会同意。这厮不醒悟,还偏要往虎山行,找打!   宝玉话音刚落,感觉的气氛不对,心里也后悔起来,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珠儿。他真是傻了,父亲此刻没回来,母亲又不在,家里头根本没个人帮他说话。   宝玉默了会子,尴尬的笑两声,赶紧挽救道:“孙儿也不过是想姊妹们一起热闹热闹,老太太若不喜,孙儿这就把话收回来。”   宝玉在贾母跟前自称孙儿,说话也规矩了。可见老太太请的先生教诲十分有用。以往宝玉去学堂上学,学了三两年也没有这等教化。   众人见证了宝玉的变化,心中愈加敬佩起老太太的能干来。果然老姜更辣,老太太手腕更胜当年。以后老太太跟前,必要行事十二分的谨慎。   “呵呵……”   伴随着贾母的两声笑,宝玉冷汗冒地更多,心里愈加悔不当初。   “你过来!”   宝玉心一抖,恐惧的看向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听话的坐下来。   贾母拿着帕子擦拭宝玉的额头。贾母每用帕子碰一下他的额头,宝玉周身的毛孔便随之颤栗一回。   “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心中都该有个分寸。可记住了?”贾母轻声说了一句。   宝玉赶紧点头,表情像受惊的兔子。   贾母噗嗤笑了,招来王熙凤道:“去把两间耳房收拾出来,让你弟弟妹妹们各自玩去,都是孩子,不好让他们拘束了。”   宝玉闻言甚为惊喜,恨不得跪下给贾母谢恩。贾母瞟他一眼,笑了笑,吩咐他:“去吧!”   宝玉乖巧的应承,转身回到姊妹们之中,扬首冲她们得意一笑。探春对其竖大拇指:“你厉害!”史湘云不甘落后,言语甜甜地夸赞宝玉:“爱哥哥真棒!”   宝玉高兴地点头,转而得意冲黛玉笑。黛玉白一眼她,躲到贾母身边喝茶去。   史湘云把刚才的状况看在眼里,她见宝玉要追黛玉,忙笑着拉宝玉坐下,开口招呼大家:“难得咱们聚一起,可得想个好玩的东西。”   宝玉忽然想起宝钗,悲叹一句:“可惜宝姐姐不在,不然人就凑齐了。”   三春姊妹闻言,也哀叹了一声。   史湘云推一把宝玉,笑道:“我倒也想见一见她,听说她人就在京城,再见不是早晚的事?今日咱们既然要玩,就该尽兴,你们都不准想什么其它的扫兴。”   宝玉点头,立马好了,提议玩抽签作诗。   “猜谜也行。”探春紧接着笑道。   王熙凤亲自带着平儿去耳房,满心疑惑的吩咐人布置酒菜。平儿看出二奶奶有心事,问她何故。王熙凤皱眉,打量眼前还算宽敞的耳房:“这一间耳房便够了,老太太何故说收拾两间?”   平儿皱眉想了想,惊讶的看着她:“二奶奶您是说——”   王熙凤微微挑起门帘子,看着坐在上首之位的贾母,她老人家正搂着黛玉跟贾环、兰哥儿说话。王熙凤放下帘子,感慨道:“我就说么,老太太怎么就轻松放过了他。”   平儿料知二奶奶所谓的“他”指的宝二爷。   王熙凤定了主意,吩咐道:“应该不会错的,这两间屋是要男女分开!酒菜布置好后,你就亲自去安排,千万别让宝兄弟去错屋。姊妹们这边,务必叫几个嬷嬷守住门口。”   ☆、第 29 章   平儿安排好一切,便请爷们和姑娘们过去。史湘云第一个起身,一边挽住探春的手,一边笑着宝玉拉扯宝玉快走。宝玉看眼黛玉,笑着让史湘云她们先去。史湘云会意的瘪嘴,嘟囔一句:“就怕你请不来她!”   宝玉愣了下,面露伤感,又看黛玉。探春轻轻扯史湘云衣袖,示意她别乱说。史湘云露出一副得意之色,丝毫不觉得自己错。她笑着拉着探春、迎春等,姊妹四个热热闹地去了左耳房。   史湘云无父无母,身世悲苦。探春见她不拘小节,性格开朗,心里羡慕她性子难得。探春便又提醒她一句,以后那样的话切记不要说。   史湘云不领情,无所谓道:“我才不怕呢,许她金枝玉叶,有人疼,你们就不是了?”   史湘云此话正戳中探春的软肋,闹得探春心里又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湘云妹妹替她抱不平,当她是金枝玉叶;悲伤的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一个庶女确实不如黛玉身份矜贵。纵然探春心中再想当金枝玉叶,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迎春、惜春相较探春便糊涂许多。她二人无不赞同史湘云的话,口上虽不敢说,但跟湘云亲昵了许多。史湘云高兴地合不拢嘴,又顺便夸了夸三春姊妹会打扮,个个美若天仙。三春姊妹很快把湘云当成亲姊妹相处了。   再说宝玉留在花厅中,她看着贾母身边的黛玉,发愁了。经刚才那一吓,宝玉再不敢上前去招惹老太太。但他想与林妹妹玩,一边怕一边又舍不下,搞得他只能站在地中央犹豫不决了。   王熙凤见状,笑话他:“宝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你张罗着摆小酒?难得老祖宗同意了,你这会子倒赖在这不走了。”   宝玉扭捏半天,在王熙凤的催促下才冲黛玉努嘴,露出一脸为难色。王熙凤真替宝玉捏把汗,她刚要告诉宝玉他不能去姊妹那边。贾母突然发话,笑着叫黛玉去找姊妹们玩。宝玉早竖着耳朵听风声,麻利的上前,凑到黛玉身边,笑嘻嘻的跟她道:“林妹妹,我同你一起去!”   黛玉瞟一眼她,也不理他,径直往左耳房去。宝玉笑嘻嘻的跟在后头,他跟黛玉讲他最好吃鹅掌鸭信之类,一会儿要黛玉陪她一块品酒吃菜。黛玉踱步到耳房前,自有嬷嬷挑帘子请黛玉进去。宝玉笑了,也随眼前的倩影往里进,岂料帘子放下了,正好打在他脸上。   宝玉丢了风度,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骂:“哪来的刁奴,好生张大你的狗眼!”   方嬷嬷见状忙弯腰赔错,笑道:“倒没想到二爷会往这走!”   “你什么意思?自己犯了错,反倒怨到主子身上了,我不往这走往哪走。你这厮好生刁蛮,竟冲我睁眼说瞎话,看我不禀了琏二嫂子罚你们。”   方嬷嬷见宝玉不讲理,态度便没那么和善了,“二爷瞧清了,这可是左耳房,右耳房方在那面。”方嬷嬷说着,指向对面。   宝玉皱眉狠瞪她,越发觉得这厮不可理喻,要硬闯。“我去何处用你个奴才吩咐?可还要我尊称你一声‘太太’了?”   方嬷嬷缩脖子,“万万不敢 ,求二爷别闹老奴了。”   “哼!不可理喻。”宝玉抬腿往屋里去,方嬷嬷忙伸手堵住。宝玉气急,伸手推搡方嬷嬷。方嬷嬷退了几步,身子失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叫了一声。平儿闻声转头见到宝玉,心叫不好。才刚张罗人进来替二太太回话,就把这边的事儿忘了。平儿忙跑到宝玉跟前,一边瞧那边的贾母,一边拉着宝玉往右耳房去。   “你这是做什么?”宝玉不敢怠慢平儿,语气缓和了许多。   “二爷,你没听老太太说,安排两间房。那边的事姑娘们的,您和几位爷在这间。”平儿引他到左耳房。   宝玉脑子里炸开了花,两耳嗡嗡叫。他在平儿的摇晃中回神,宝玉两双桃花眼灌满了泪水,不解地看着平儿。“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跟姊妹们一起喝酒吟诗?”   平儿沉吟:“许是老太太觉得二爷年纪大了。”   “大?我才十一岁罢了!”宝玉不满地吼道。   平儿忙掩住宝玉的嘴,用帕子擦干宝玉的眼泪,小声提醒道:“二爷,你安分些吧,今日是老太太寿辰的大喜,她老人家若见您又哭又闹的,只怕又会骂你了。”   宝玉皱眉,隐忍了会子,哑着嗓子问:“你说我和几位爷在这间,是哪几位?”   平儿冲里扬扬眉:“还能有谁。”   宝玉有不好的预感,挑帘子进屋瞧一眼,见是贾琮贾环之辈,他转身就跑出来,速度之快也就在平儿眨眼的功夫。平儿拉住宝玉,问他何故。   宝玉掩鼻道:“浊气逼人!”说罢,宝玉不舍得看一眼向左耳房,甩手去了。回了房,宝玉就躲在榻上嚎啕大哭起来。袭人等没有跟去,忙招来小丫鬟询问经过。几个一二等丫鬟统统围上前去劝慰宝玉。   麝月心疼道:“这可怎么办,太太又不在,老太太对二爷又是那样,谁能给咱家二爷做主。”   袭人皱眉骂麝月:“还嫌火气不够大,又添乱,这时候不去劝二爷,还想埋怨谁去?你们都去吧,我自有办法劝她。”   袭人把人都骂走了,独留自己和宝玉在房内。袭人等了一会子,见宝玉哭声见小了,方坐在床边,拍了拍宝玉的后背哄他。宝玉不听,袭人就给他分析形势。劝他如今最要紧的该是讨好老太太。   宝玉想想在理,自己以前受着老祖宗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愁过什么。后来,老太太突然不喜欢他了,叫他读书写字之类的,越来越不受待见。“我也想,可怎么讨好?”宝玉发愁道。   “近几月我都在替二爷观察,老太太如今似乎更喜欢规矩些的,肯读书上进的。比如兰哥儿,他学得好,老太太就喜欢得紧。就算是书读不好,肯努力也行,像琮三爷,年纪虽不大,但真的肯刻苦努力。”   “又是读书……”宝玉厌恶的皱眉。   袭人眼珠子转转,问宝玉:“你还想不想太太早些回来?你还想不想跟林姑娘她们在一起?若是真想如此,便要肯读书。”   宝玉眉头皱的更深。   袭人还要劝,却见宝玉哭了。忙扑到他身边,心疼的为其拭泪,温言哄劝他一通。宝玉才渐好些,忽听外头人回报说舅太太来了。宝玉赶紧洗把脸,就去拜见舅母。   贾母才收了王夫人捎来的几十本孝经,又听王家的大太太来了。姓王的接连给她‘投雷’,显然是有所图。贾母正襟危坐。今日她过寿,穿了件喜气颜色的,一套粉红色华服,衬托贾母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王子腾之妻甄氏一进门,便被贾母的气派震慑住了。她定了定神,方口齿伶俐的说了一堆贺寿语,奉上玉佛作寿礼。甄氏解释道:“这玉佛是老爷当年奉旨巡查时,去五台山请恒通大师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方请回来的。我们这些小辈福薄,供不起这个,唯有您老人家这样的福厚寿长的人才合适呢。”   “真是一份厚礼,倒叫你费心了。”贾母呵呵笑,命人受了玉佛。甄氏既然来了,东西收不收她的话也肯定说。贾母何必跟钱过不去。   甄氏又赔礼道:“来了您府上,才知道老太太您今年不对外办寿。你瞧我,昨儿个才从京外赶回来,竟不知这消息。我今日上门是不请自来,给您赔不是。”   “你太客气了!”贾母笑。   甄氏转而瞅了瞅屋里的人,似在寻找谁,转而疑惑的问贾母:“怎不见妹妹?莫不是还在法华寺诵经没回来?”   贾母眯眼点头。   甄氏惊讶的掩嘴,起身生气道:“她也太没分寸了,家中老母亲过寿,她再虔诚诵经向佛,也该腾出一天回来才是。倒叫老太太笑话了,回头我见了她,便要说她的。”   贾母静静地看这甄氏,浅浅的笑着。她早料到甄氏此来不善,原是因为这个。   甄氏见贾母还是这副不温不火的神色,心里没底了。这老太太的性儿什么时候这样了?难不得自己的小姑子糊弄不住她,也忒吓人了些!甄氏心中暗暗咋舌,面上还是笑着跟老太太赔错,替王夫人赔错。   甄氏巧言一番后,见贾母不为所动,便出了底招。她听说老太太复出管家,就跟贾母提了个挣钱的活计。他们王家借着王子腾的职务之便,可做漕运。甄氏提了这个,表示自己可以让贾家加入,而后自信的笑着看贾母。贾母没什么态度,倒是王熙凤俩眼放光的盯着甄氏,似要把她吃了一般。甄氏瞟一眼王熙凤,笑了笑,她可从来没把这个王家的远房姑娘瞧在眼里。   “大舅母!”宝玉一见甄氏,刚才受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哭着扑进甄氏的怀里。宝玉哭得厉害,众人只当他是见了甄氏太激动,喜极而泣。既是喜泪,在寿诞之日也就不算是忌讳。   “再看吧。”甄氏忽听贾母谈了这么一句,抬头愣愣的看着她。贾家老太太这是故意拿架子装清高?还是想拒绝她?甄氏拿不准,心悬了起来。   临走时,甄氏还放不下,特意跟老太太道:“咱们两家世代交好,互惠互利,老太太您千万别跟我外道,遇什么事儿尽管把我当成自家人,派个人来说一声就是。”   贾母笑着点点头,明白甄氏这是拿话威胁她。   甄氏走了,寿宴散了,王熙凤一直伺候贾母歇息。她看得通透,心里把不准王夫人的事,问贾母要不要把她从法华寺提早请回来。   贾母慢慢合上眼,回她道:“多加两个月!”   王熙凤愣住,扬着嘴角欢喜的应承。她回身就要告退,忽听身后的贾母补了一句话。   “给云丫头身边安排两个嬷嬷。”   ☆、第 30 章   夜深了,竹影斑驳。   史湘云送走了探春,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丫鬟翠缕劝她早些睡,史湘云也不理,勿自坐在那里怄气。翠缕问她缘故,史湘云也不说。翠缕索性不扰她,就静悄悄的坐在床边。次日一早,史湘云醒了,她见翠缕坐在凳子上,双臂扶着榻边睡着了。史湘云料知她为自己守夜了,心生感动,不忍叫醒她,自己悄悄地下地去了碧纱橱外。史湘云却见两个面生的嬷嬷候在那里,四五十的年纪,不苟言笑,一副老古董的做派。史湘云瞧着就讨厌,扬头问她们来历。   “琏儿奶奶派小的们来照看史姑娘,今后史姑娘便如其她姊妹一般,每日辰时去上学。今儿个姑娘起的晚些,倒要快些了,过了给老太太请早安的时候可不好。”   史湘云听俩嬷嬷一副教训她的口气,心里很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她回身叫醒了翠缕,急忙穿戴去见贾母。路上还寻思怎么在贾母跟前告状。人到了那里后,史湘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后断不敢先前那样的心思。   花厅之内,姊妹们早已经凑齐了,在贾母跟前说说笑笑。贾母还特意夸赞了探春,“前日你林姐姐就跟我夸赞你,说你精通的书画,学识好,乃是巾帼之才。我瞧这这面墙空得慌,改日你来到我这里,帮我做一幅画,再题一首诗。”   “老祖宗说的可是真的?”探春大喜,激动地看向黛玉,对其点点头以示谢意。黛玉有些懵懂,不解地看向贾母,她何曾说过那些话?   贾母眯眼笑,扫向探春、惜春,“也有你们的份儿,倒不如这样,你们每日一副,倒也适宜。”   迎春忙推辞:“老祖宗的堂内挂着的都是名家大作,素日各府太太们来往这里,都要瞧上一瞧的。我们几个笔拙浊的小辈,哪敢把画挂在此卖弄。”   探春高兴之余,也觉得迎春说的在理。虽说她很想出一出风头,但毕竟自己年小,笔法不够纯熟,必是比不过那些书画大家。若真把他们的画挂在厅堂之上,只怕会贻笑大方了。   贾母招来三春姊妹,挨个摸摸头,轻轻爱抚一通。孩子们都在长大,她觉得是时候搞些活动,来鼓励鼓励这些孩子。   “画你们的去!我不管什么书画大家,只管是我孙女外孙女画的,我便高兴喜欢。你们倒也提醒我了,可不好偏心,宝玉、兰哥儿那里也是要算一份。不过这样的话,恐怕这面墙不够了。”   黛玉掩嘴笑,提议道:“老太太既是想要大家都画上一笔,何不众人合作一幅呢?”   “好主意!此事便交由你们去定,且画一半,余下的当成考校,丢给兰哥儿他们去,由着他们去发挥。”贾母笑道。   探春等笑着点头。三春姊妹被挑起了兴致,消减不下去。她们之中,属黛玉诗画才学高。三春姊妹都怕给老祖宗丢了脸,兴奋地围在黛玉身边讨主意,七嘴八舌的讨论该画什么。   史湘云来晚了,本就心虚,又见画画没她的份,心里悲伤起来。她也插不上嘴,就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十分尴尬。史湘云看向贾母求救,期待老太太能想起她,或是给她一个安慰稳。结果,她失败了。一直到早饭后去上学,老太太也不曾多关注她一眼。   史湘云胸口闷闷的,课不曾上好。女先生半路提问她,因她先前走神,支支吾吾回答不上,又出丑了。乐观如她,此刻也不得不难受了。   史湘云忍到下学,女先生一走,她豆大的泪珠儿就落在了书上。探春瞧她一眼,微微蹙眉。众姊妹都来劝她,黛玉也劝。史湘云见黛玉竟还对自己这样好,想想自己先前的计较,倒觉得自己真够“小人心”的。她一时间感动的无以复加,更加懊恼自己当初的恶意揣测。史湘云悔不当初,抓着黛玉的手哭得更厉害。   黛玉昨夜从鸳鸯口中得知史湘云的身世,同样是寄人篱下,黛玉觉得她比自己可怜许多。史湘云父母早已不在了,叔婶还刁难她,每日竟可以活得豁达乐观。凭这份意志,黛玉是敬佩她的。   史湘云被哄好了之后,对黛玉没了先前的敌意。她性子直爽,一旦打算与人交心,也不管什么后果,就把自己曾经对黛玉不好的想法都坦诚交代了,然后实心实意的道歉。   黛玉笑骂她:“确是你错了。知道我为何要坐在你和外祖宗之间么,是你这丫头没分寸,外祖宗被你害得喘不过气!”   史湘云被点醒了,讶异的捂嘴:“我说当时我怎么觉得老太太笑得勉强,原是我的缘故。”   黛玉轻捏了一下史湘云的脸蛋:“再有坏心思,我们一人一下,捏肿了它!”   探春等凑热闹地叫好。几位姑娘们扭成一团,嘻嘻闹闹。   晌午的时候,方嬷嬷来报与贾母,“几位姑娘和好了。”   “哦?”贾母意外的扬眉,转即笑了,在鸳鸯的搀扶下去歇息。   方嬷嬷看着桌上还堆着王夫人昨日捎来的孝经,她等鸳鸯回来,询问如何处置。鸳鸯拿不准,就叫她去问琏二奶奶。方嬷嬷转即去找人,正碰见邢夫人往这边来。方嬷嬷笑问邢夫人几句。邢夫人听说老太太歇息,便递了林家的信给方嬷嬷。   “老人家歇着,我便不扰了,你一会回去正好把这信交给她。这是林家的信,你知道分量的。别人我不放心,若是你,最晓得分寸,倒省了我的麻烦。”   方嬷嬷听邢夫人一席话,心里新滋滋的,恭敬地送走了邢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曾几何时,这位太太嘴里冒出来的只是些尖酸刻薄的话。啧啧,如今这变化,若非亲眼见证,方嬷嬷真不敢相信。   王熙凤听说方嬷嬷来意,也对王夫人那几本经书发愁。老太太必定对王夫人不满的,经书的事她一字不提,显然是不愿要。王熙凤觉得这时候自己该晾本事了,可不能叫那东西一直在老太太跟前碍眼。“我看这样吧,你暂且叫人把经书搬我这。我回头叫人捎话去法华寺吧。”   方嬷嬷料知昨日甄氏来捅了马蜂窝,笑了笑,细问王熙凤。   王熙凤想了想道:“老太太叫我知会她多留两月,我正发愁怎么去说。总不能直接说,伤了她的面子。我看就这样,咱们就说这经书要抄上九九八十一次才吉利。”   方嬷嬷点头,“倒也差不多,可能会多些日子,但长了总比短了前。老太太的话必要遵循,二太太作准是不能提前回来的。”不然老太太发起威来,大家一起倒霉!   王熙凤笑了笑,又问方嬷嬷姑娘们那边如何。王熙凤听说姊妹们和好了,评价史湘云道,“往日她也来过荣府,老太太素来宠她胜过孙女们。如今云丫头见林妹妹受宠,难免有敌意。老太太这招挫了她的锐气。小姑娘家心性单纯,哭哭闹闹一阵,别人给个的台阶下,也就和好了。”   “不愧是二奶奶,分析的透彻!”   王熙凤轻笑,看着方嬷嬷道:“真正厉害的是老祖宗!”   “她老人家英明睿智,奴才们从不敢乱加揣测她的心思。”方嬷嬷老实的回道。   王熙凤笑了笑:“你们最该唯命是从。听说林家来信了?回头老祖宗瞧了信,麻烦嬷嬷派人给我捎个消息。林姑父若真进京,我这边也好提前准备住处。”   方嬷嬷点头,她回院时,远远地见宝玉在正房外晃荡。急忙跑来拉着他:“二爷还不去上课?”   宝玉下了一跳,捂住头道:“我今日头疼,刚和先生请了假。”   “二爷既是不舒服,何故跑这来?”   宝玉垂眸,支支吾吾道:“我来看看湘云妹妹,她才到咱们家住,只怕她缺了短了什么。”   “那不牢二爷担心,自有琏二奶奶照应着她。难不成二爷不信二奶奶的能耐?”方嬷嬷质问道。   宝玉慌忙摆手,匆匆别了方嬷嬷。   下午,女孩子们都不必去上课。史湘云是个例外,因她是后来的,女先生要给她补课。   史湘云兴致正好,笑问女先生教她什么。   女先生微微一笑,谨慎遵从荣府老太太的吩咐,一字一句的对史湘云道:“今日,便教一教史姑娘‘说话’。”   “说话?我会说话啊,先生还能怎么教叫我说话?”史湘云不解地问。   “说话非常重要,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不会说话的。我们该明白会话说话的重要性。比如君主跟前,臣子若敢口无遮拦,下场可想而知。其实不光是在朝堂上要会说话,就像我们这些后宅的女子,也该学会说话。比如出嫁的女子,若在公婆前胡言乱语,失了分寸,今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未出阁的,姊妹们之间也要忖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 31 章   史湘云下课往回走,却见宝玉在院中。宝玉正左右徘徊,焦急地搓手,不住地抬首往正房的方向瞧。史湘云笑问他到底怎么了。宝玉赶忙捉住湘云的手,把她往正房的方向送。   “好妹妹,你帮我去探一探消息。林家来信了,也不知林姑父在信里说什么没有。”宝玉担心道。   史湘云掩嘴笑:“我看你才不是关心信里的内容,你是担心你林姑父叫人回去吧?”   宝玉被说中心事,臊红了脸,伸手直推搡史湘云快去进屋去。史湘云无法,笑着让他在此等候,她这就去打听。进屋前,史湘云深吸口气,脸上打着微笑进屋。花厅内,贾母正安闲的半卧在贵妃榻上,与王熙凤、李纨商量接待林如海的事宜。黛玉和迎春、探春等都在。史湘云瞄一眼贵妃榻上的黄花梨有束腰小炕桌,桌上头有一封打开的信。史湘云被黛玉她们叫到身边玩,眼睛却不安分,时不时地往贾母那边瞧。   “看什么呢?”探春落下手中的棋子,眸光精明地扫向史湘云。   史湘云讪笑:“我这不是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呢。”   “不急,老太太此刻正和琏二嫂子商量正事儿呢。咱家没那么大的规矩,这种请安的小事儿你有心就好,我们都知道的,老祖宗素来也明白。”探春探究的看向史湘云,话外有因。   史湘云回看探春,总觉得她说话有些不对味儿。这人怎么了?昨日还对她十分亲厚,今儿个怎反倒疏远她,还说教她?   探春不想惹事,转而冲史湘云笑了笑。她低头继续和迎春下棋,再不多说。   黛玉正在玩鲁班锁,没注意她们说什么,玩的正兴。史湘云见了,笑道:“昨儿个还不是九连环,怎么那个解开了?”   黛玉点头,转头,拿了桌上解开的九连环给史湘云看,问史湘云玩不玩。史湘云反正也无聊,点点头。黛玉笑着给史湘云套好了九连环,递给她。   “比一比咱们俩谁快!”黛玉道。   “只怕比不过你那颗七窍玲珑心,解不开,可不许笑话我!”史湘云随意摆弄几下九连环,问黛玉可知她父亲信里说什么。黛玉摇头,“我们来时,老祖宗正看信,和琏二嫂子说话,还没工夫插嘴呢。”不过黛玉不问,心里也能猜得出信中内容。只不过还不确定,她不好开口乱说。   史湘云笑了笑,略有些失望。   “今天先生教你什么了?”黛玉一问这话,探春、迎春、惜春都抬首好奇地看向史湘云。   史湘云回道:“我还正想问你们呢,这先生教学好生特别,还教人说话的么?”   “教说话?”黛玉惊讶的叹一句,转而疑惑的看向探春。探春抿起嘴角,冲黛玉眨了眨。   史湘云觉着她们神态不对,追问到底是如何。   黛玉等觉得探春有什么后话,都没吱声。探春俏皮的眨眼,鹅蛋脸浮起笑,打哈哈地对史湘云道:“先生教学是特别些,不拘一格,却尤为有用。”   史湘云点点头,觉得在理,也没去深计较。那边贾母吩咐完话了,叫史湘云过去,问她今日的课程学得如何。史湘云高兴地一一作答,眼睛时不时地瞄向桌上的信。   黛玉趁机问探春:“你怎的没否认?先生何曾教授我们‘说话’了?”   “就是!”惜春歪头附和。   探春抿嘴偷笑,对她们几个眨眼道:“难不得让她以为自己特别?岂非叫她又多想了。”   “也对。”黛玉等附和,再不提此话。   探春偷偷地诡笑一下,转头瞧眼神正不安分的史湘云。昨日她险些被这丫头给忽悠了。昨晚睡前,探春几经反思,才意识到自己与林姐姐的关系,险些被史湘云挑唆了。探春瞬间对她没什么了好感,今儿个一早起来,她便招来迎春惜春,婉言提醒她们一遭。毕竟林姐姐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长,虽说她骨子里稍傲气些,但为人纯善,从不耍小心思,更加没有坏心。孰亲孰近,她们三姊妹心里该都明白才好。   贾母见史湘云眼神飘忽不定,冷下脸来:“你看什么呢?”   “我——”史湘云本想狡辩说什么都没看,却被贾母那凌厉的一瞟,吓得不敢说后话忽悠她老人家。   王熙凤笑起来,拉着史湘云道:“湘云妹妹也听说了?林家确实来信了。”   史湘云万分感激王熙凤救场,一激动,心里的话就吐了出去。“是听说了,刚才进屋前,听‘爱哥哥’说的。”   王熙凤没想到又扯到宝玉身上,心里叹了一句,暗暗观察贾母的神色。史湘云说完就后悔了,宝二哥哥刚才既然站在门口不敢进,肯定是有缘故的。她刚才却不小心把他给卖了。   贾母脸色未变,却突然坐正了身子。她一动,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史湘云识趣的低头,提前作认错状。   “你过来,”贾母把史湘云叫到身前来,拿起桌上的信,问史湘云,“可是他叫你打听这信上的内容?”   史湘云眼含着泪看贾母,低头认错。“啪!”贾母猛然敲一下桌子,史湘云吓得全身哆嗦了下。   “小小年纪,行止龌龊,对自家人还偷偷摸摸,出去还了得了!把他给我叫进来!”   史湘云听得心跳加快,全身都在冒冷汗。起先她以为贾母说的是自己,史湘云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她的眼泪都流到了脸蛋子上,史湘云才听出贾母说的是宝玉。史湘云惊讶的睁大眼,泪珠儿还直劲儿的往外蹦,尴尬的跪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这算是不打自招,还是做贼心虚?总归是自己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王熙凤看了半天笑话,才故意装作回神儿。她惊呼一声,赶紧弯腰扶起史湘云。“瞧你这丫头,你又没什么错,跪下做什么。”   “我以为,”史湘云俯首,瞅了下鼻子,用帕子拭干眼泪。   “来叫我瞧瞧,眼睛都哭肿了。你这孩子想多了,你是客,老祖宗哪能说你身上去。”王熙凤笑着给史湘云擦脸,招呼平儿扶她回去歇息。史湘云脸火辣辣的烫,早没脸呆下去,匆忙给贾母行礼,转身回了碧纱橱。   宝玉一进门,就见史湘云悲伤啜泣地被人扶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湘云妹妹是客人,老祖宗再怎么不待见她,也是不好当面训斥她的。没想到啊,老祖宗厉害的竟然连史湘云都不放过!宝玉愈加担心自己的安全了,不等贾母发话,他便跪在地上,先认了错。   对于宝玉,贾母谈不上生气了,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且等他两年,老毛病若是再板不过来,贾母就打算给他来个“永黑”,打发庄子也好,送去庙里也好,总归会给他找个‘好归宿’。   “今儿个就听说你又头疼,没去上课。病了也罢了,好好养病就是,你跑我门口瞎转悠什么?想祖母了?想,就进门来看。你鬼鬼祟祟的在外逛荡作甚么,不着调!”   宝玉磕头认错,不敢狡辩。“老祖宗,孙儿知错了。”   贾母斜眼瞟他,不多说,嘱咐宝玉好生养病。另外,还补充一句给他:“有病,就该好好养着。可你课程不能落下,你也不好输给比你兰侄子吧?等你病好了,把落下的课业做三次,也好加深印象尽快赶上进度。课业交与我检查,鸳鸯,你记得按时问他要。”   宝玉一听三倍,吓得心肝乱颤。岂不是休息的越久,他补得课业就越多?他本来还想“头疼”个三五天,听贾母此话可不敢了,明天就去上课!宝玉悻悻的请安告辞。王熙凤跟着宝玉一块出来的。   “说吧,你想干什么?”王熙凤问宝玉。   宝玉仍旧低着头,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王熙凤不想把二房得罪透了,回头王夫人回来刁难她,她日子也不会好过。左右这信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告诉宝玉:“林姑父来信,年末就来京城。”   “来做什么?”宝玉激动地看着她,满眼慌张。   “当官的年末进京能做什么?自然是进京述职。”   宝玉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转而又问王熙凤他母亲何时回来。王熙凤笑了笑,摇头:“太太诚心礼佛,她什么时候回来可得看佛祖的意思,我哪敢造次。”   宝玉讪讪的点头,心里埋怨王夫人心狠,她怎就舍得把他这个儿子丢在家中不管了呢?   落叶飘零,繁花落尽。转眼间,已到了初冬时节。   这一日晌午,日光稀疏,晒在人脸上尚有淡淡的暖意。少了青绿的荣府花园,倒有一种苍凉的美感。   午饭后,贾母携姑娘们来园子里溜达。忽有人远远地喊:“林姑爷到了!”   黛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的抓着贾母,脸上露出甜甜的笑。迎春几个都替黛玉高兴,忙搀扶贾母回去。史湘云自打上次的事儿吃了教训后,安分了许多,她如今做什么事儿都要先察言观色,明智的选择随大流。   没想到林如海来的这样快,她们一进门,就见屋中央站着一位衣着青色华服的中年男子,四五十上下,身形消瘦,眼角虽挂着几条皱纹,但掩不住眉宇间清隽的神采。   贾赦笑嘻嘻的引荐林如海给贾母:“母亲,林妹夫提前到了。”   林如海一派斯文,毕恭毕敬的冲贾母行礼:“岳母,小婿莽撞,提前到京了,请您见谅。”   ☆、第 32 章   “你早来一日,林丫头便少了一日思父之苦,这是惊喜,何来过错。”贾母倒没想到林如海会突然提前入京,这样倒也好,能早些提点他。贾母笑着招呼黛玉来给林如海见礼。   黛玉早已激动地落泪,却不敢疏忽礼节,恭敬地给林如海请礼。林如海见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愈发乖巧可人,心中激动不已。他见黛玉落泪,不禁为之心疼。为父者,莫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顺遂快乐。女儿哭了,分明是因思念自己自己所致。林如海鼻子发酸,心中五味掺杂,酸楚感直往上冲,激得他双眼酸涩,眼眶被泪水浸透了。   林如海若不见黛玉还好,每日尚可自欺欺人,麻木度日。这一见,往日那些压抑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涌,奔腾不息。林如海到了今日,方意识到自己愚笨,悔不当初。岳母说的十分对,黛玉是他的女儿,他作为父亲本就不该割舍。对黛玉来说,没人能替代得了自己;对自己而言,也没人能替代得了黛玉,女儿是他活着的唯一盼望。他确不该把她任由交给别人去照料。   众人好一顿的劝慰,这对父女才方止了泪。林如海见黛玉行止有度,料知是贾母教得好,忙拱手冲贾母行大礼谢恩。   贾母给林如海接风之后,怕他舟车劳顿过于伤神,命其早些去歇息。   “府上西北角才建好的一处房舍,有直通府外的角门,你住那里正合适。那院子离我这也不远,林丫头见你倒便宜。琏儿,你引着你林姑父过去!”贾母吩咐道。   林如海还真有些乏了,再次谢恩,便随贾琏去了。   贾母留下贾赦说话,嘱咐他好生招待他妹夫。贾赦却是不愿,早前敏妹妹没出嫁的时候,跟他就不亲近。打小到大,敏妹妹眼里的哥哥便只有二弟贾政一人。后来敏妹妹出嫁了,领了探花郎林妹夫回门,一准是敏妹妹吹了枕边风,那林如海待自己的态度跟敏妹妹如出一辙。贾赦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爷们,要面子的,当初的仇他现在还记得。   贾母静静地听贾赦在那数落往事,不由的笑了。贾赦不解,问母亲何故笑。   贾母稀奇的打量贾赦:“老大,我当你长大了呢!”   贾赦愣住,母亲这话啥意思?她老人家这是在寒颤自己记仇,小心眼?贾赦气得俩腮帮子鼓起来,厚脸皮认了。就算是母亲骂他罚他,他也要把自己积怨多年的话说出去。“母亲不懂我,您可知被自己妹妹瞧不起的感觉?甭提多难受了,好生没面子。”   “老大,你这般计较,可见你心里是有你妹妹的。如今你敏妹妹去了,还抵消不了你那心头的怨?”   贾赦惊讶的看着贾母,没想到母亲竟没骂他,反而跟她讲理了。没想到他‘不慈’的母亲,也有温柔慈善的一面。贾赦这会子吃软不吃硬,闻言,心顿时软化了。想想也是,自己心里为何会这般计较?还不是他在乎敏妹妹。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孤女,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这么小气,真是……贾赦忽然觉得自己真混账,这世间恐怕都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混账。   贾母见贾赦有所顿悟,笑了。贾赦的性子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调教他,需得有奖有惩,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模式最适合他。   贾赦唯有在母亲跟前表现的孩子气,他嘿嘿笑着挠了下头:“母亲说的是,敏妹妹已经去了,我不该混账计较这些。”   “你二弟总是忙,不在家。你便好生照看你妹夫,对你也有好处。你林妹夫当年曾受过皇帝的重视,他此次进京述职,难不得在皇帝跟前照面,若是皇帝想起当年的事儿来,加之见你妹夫这些年为官有道,极有可能将你妹夫留京另有任用。算上他的探花出身,皇帝留他在京,会舍得叫他只写写字么?”   “母亲您的意思是,咱们趁着林妹夫还没成事,先好生巴结他?”贾赦挑眉,俩眼亮晶晶。   贾母蹙眉:“怎么什么话到你这嘴里就变味了?我看你这张嘴跟云丫头差不多,都得改,改日给你找个先生。”   “别啊,母亲,儿子才打发走宫里那俩嬷嬷!”贾赦叫苦道。   “不管你林妹夫有没有出息,你作为大哥,理该对他热情周到。行了,去吧,先生的事儿我明日就给你办了。”贾母打发贾赦道。   贾赦五官皱成一团,口上叫苦不迭。直到贾母拍桌,对他瞪眼了,贾赦才瘪嘴屈服了,老老实实地退下。   傍晚,贾赦带人亲自到了林如海的住处。贾赦问林如海是否缺什么,又给他简单介绍了些朝中局势,以及京都城内这些年来的变化。   林如海进京前,其实早对朝中的情况了然于胸。但此时贾赦的好心和细心,很令他感动。以往,林如海听妻子之言,加之自己所见,确实觉得大舅哥贾赦不怎么样。那会子林如海待贾赦基本是‘能敷衍的敷衍,能远离就远离’。没想到二十多年不见贾赦,他竟变化这么多。且不说别的,今日他第一眼见贾赦,便为其周身的气派所惊讶。林如海发现贾赦整个人的做派跟以往大不同,他身子板得正了,目不斜视,双眸聚光,整个人自有一股大家老爷的威风。   贾赦笑眯眯的跟林如海话家常,说完了这些,他又让人奉上些补品,让林如海注意保养身子。林如海笑着一一应下,感激于贾赦的细心。   “对了,咱们家如今不大与东府来往了。提前知会你一声,也好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到时见着了尴尬。”   “哦?”林如海十分意外。荣、宁国府系出同根,素来交好,到底发生什么令两家人闹掰了?贾赦没去解释。林如海料知这是人家的家内事,不好多问。   贾赦与林如海吃酒到一半,方见贾政打发周瑞来问候。   “二老爷今日公务繁多,刚回府听说林姑爷来了,便打发小的来问候您。二老爷说了,林姑爷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打发人吩咐就是。”   林如海知这周瑞不过是个荣府小管事,淡淡的勾起嘴角笑了。贾家兄弟俩哪个对他更好,还用多说?林如礼貌性的道了句谢谢,便打发了周瑞。   贾赦心里乐了,刚要开口寒颤几句二弟,他忽然想起母亲先前的教训,话锋一转,憨笑道:“二弟公务繁忙,妹夫别见怪。不打紧,这还有我呢!”   林如海心中明镜,点点头。他认定贾赦为人的教养也好了,对其印象更佳。   贾赦拍拍手,叫人抬了牌匾来。   “妹夫,这院落是才建的,尚且没个名字,你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理该赐个名字来!”   林如海谦虚了几句,见贾赦再让,便应下了。文人雅士不就好这个?赦大哥肯让他留墨,真真是瞧得起他,林如海心中颇感荣幸。他想了想,便说:“初进这园子,便见满园的寒梅含苞待放,傲骨铮铮。不如就叫梅舍如何?”   “好名字!好记寓意又好,与府那头的梨香院名字相宜,很合适。”贾赦夸赞道。   林如海点头,挥毫写下“梅舍”两个大字。这时贾政匆匆赶来,果然见贾赦在此,眼中闪出几分尴尬。贾政故作兴致勃勃的品评了林如海的字,而后便要张罗大家一起切磋书法。贾赦瘪嘴,三人之中数他字儿写的不好,真切磋书法,不就是叫他出丑?   林如海看眼贾赦,咳了两声。   贾赦忙道:“二弟,妹夫今日刚到,乏着呢,我们不好叨扰过久。”   贾政愣了,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着与二人告别。贾赦乐了,赶紧扯着贾政出去。   贾政一脸失望,才起得好兴致消失殆尽。贾政心里不满,出了门就质问贾赦来见林如海不叫他。贾赦嬉笑:“二弟不是公务繁忙么?回了府也繁忙呢,不然怎会叫个管事来打发林妹夫?”   贾政气得两瓣唇直打颤:“你——”   贾赦扬眉,乐得冲贾政吐了下舌头,转身就走。   第二日,贾政趁着给贾母请安的功夫,不满地告了贾赦一状。   贾母反问贾政:“你大哥说错了?”   “母亲,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是大哥他故意用不善的语气讥讽我!”   贾母疲倦的打了个哈欠,眯眼看贾政:“老二啊,你大早上叫我起来,就为跟我说这个?回去照镜子,好好数数你脸上有多少条褶子了,你都多大了,这点事还跟娘告状?”   “我——”贾政一时语塞,满脸涨得通红。   这时候贾赦听说了消息,急冲冲赶来,一进门就问责贾政:“二弟这么早就来告状?”   贾政不服,驳他几句。俩人互相攻击,吵起来了。   “都闭嘴!哥俩一个德行!这个家你们何曾管过?今儿个我把话撂这,两房谁先改过,谁知道上进,我这心就偏着谁。”   哥俩愣了,双双仰头望向坐在上首的贾母。老太太衣着一袭翠衣,面容肃穆,威慑四方。贾母审视二人,冷笑:“你们哥俩平日不争气也罢,再敢闹事给我添堵,休怪我老婆子无情,给你们俩每人建个庙!真以为我怕?老的指望不上,尚有小的呢。”   ☆、第 33 章   建个庙?贾政没反应过来。   贾赦一听庙字直打哆嗦,下意识的想起自己以前在法华寺被圈禁的日子。搁在以前,贾赦或许还会以为贾母的话是话吓唬他们,现在贾赦可不敢这么认为了。贾赦实在不想再受罪,老实的赔了错,转身就开溜。   贾政反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老太太在了。贾政支支吾吾的也要走,话还未开口,先被老太太一记厉害的眼神给逼得瘪回去了。   “你媳妇还在法华寺。”贾母道。   贾政不懂其意,疑惑的望向贾母。   “你儿子三天两头的头疼屁股疼的,也不晓得害了什么病。”贾母继续道。   贾政蹙眉,不大爽快了。昨晚上他还瞧宝玉好好的,母亲怎能这般说话诅咒宝玉?   贾母瞧着贾政摆出一副便秘难受样,心里就烦。这个贾政倒还不如贾赦招人稀罕,好歹贾赦知道错了,能耍个赖认个错,这厮永远闷闷的不吭声,摆出一副‘我没错’‘我很委屈’的模样。无才无德不怕,肯认错改正就好,就怕像贾政这种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傲气冲天的自以为是。   贾母对贾政几乎耐心耗尽,这厮若再不改正,也便休怪她日后照规矩处置他。众所周知,她处置人基本分为四个步骤:通知警告、黄牌锁定、红牌纳入黑名单、彻底删除用户资格。贾母作为一个文学网站,虽然没有人类的感情,但她为人处事已经尽量依从红楼贾母该有的轨迹。她对贾政已是一忍再忍,已经到了她作为人类母亲所表达的感情极限。如今贾政仍没有思过改正的意思。那就休要怪她无情!贾母觉得是该正式执行她的既定制度,一切公事公办了。   贾母正襟危坐,发通知前,先要立足了威风。   贾政见状愈加疑惑,皱眉不解的看向贾母。老太太这是又要发威?好端端的,她老人家这是闹哪出?最近他没有犯错,也没因为元春的事跟她要钱,难不成她老人家知道自己跟外人借钱了?   “正是警告你:第一,管好你自己,工部员外郎虽不是大官,但好歹是个官,你要尽职尽责,不要行事鲁莽给家里添麻烦。第二,管好你媳妇,她的事我就不用多说了。第三,你公务再忙,也要监管宝玉和兰哥儿的学业。这三点是你为官为夫为父该做的,不容你不答应。”   贾政抖了抖嘴,把原本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低头跟贾母称是。   “我啰嗦了一堆,你可记住了?”贾母问。   贾政点头:“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是警告。”贾母纠正道。   贾政蹙眉,不解母亲强调之意,此刻他心虚的紧,只想尽快的糊弄完老太太早些离开。贾母也不想强留他碍眼,赶紧打发了贾政,她便招来王熙凤问话。   “你近来可否觉得你二叔有什么不同?”   王熙凤仔细斟酌回忆,茫然的摇头道:“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比以前忙了些,每日深夜方归,据说还是醉着的。许是跟哪家官老爷应酬吃酒呢!”   贾母总觉得不对,吩咐王熙凤传话给贾琏,叫他得空注意贾政。   王熙凤应了,又笑问贾母:“也不知云丫头打算住多久,我见她没带冬衣来,眼看这日子见冷了,她叔叔婶子若是打算留她在咱们这过年,我这就去捡几块毛皮给她做冬衣去。让丫鬟们加紧些,三五日的还赶得及。”   贾母笑了笑:“做去吧,就是她婶子接她回去,这衣服叫她带走就是,瞎不了的。她叔婶的信里只说几日,倒没说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看没准,保不齐春衣还得你操心。”   “老祖宗哪儿的话,咱家还缺那几块料子?我巴不得云妹妹常住这不走了呢。”王熙凤讨巧道。史湘云毕竟是老太太娘家人,在贾母跟前,王熙凤可不敢轻待了人家。   贾母点头:“这都没什么,只要她乖巧听话,咱家不差多添一双筷子。”   王熙凤笑着点头,辞了贾母,一出门正碰见史湘云的奶娘周嬷嬷。王熙凤笑问:“这功夫您老来做什么?”周嬷嬷笑道:“姑娘们绣花缺样线,我来问问鸳鸯姑娘有没有。”王熙凤笑了笑,也不管她,勿自去了。周嬷嬷望着琏二奶奶的背影,面色沉郁下来。鸳鸯听见外头有声,笑着出来问周嬷嬷是不是找她。周嬷嬷忙摇头,急冲冲的告辞跑了。   ……   这一日,黛玉的奶妈王嬷嬷来老太太这里回话。王嬷嬷回了话,便转身回梅舍去,半路却碰见了才下学的史湘云。史湘云笑着拦住王嬷嬷,问她林姐姐在何处。史湘云听说黛玉今日在梅舍住下,笑道:“那倒不巧了呢,前儿个我听说林姐姐晚上睡不好。我着正好有一方,是奶妈家祖传的,昨儿个晚上我刚配了方子给她做一包,还想着一会儿给她送去。王嬷嬷可否在这等一等,我叫奶妈去取来。姐姐今日在梅舍住,便劳烦你捎过去,暂且请她试一试管不管用。”   王嬷嬷忙替自家主子谢恩。史湘云便去了,不大会儿,她的奶妈周嬷嬷便来交了东西。   “三五月都有效,味道淡了,记得再跟我要。”周嬷嬷笑道。   王嬷嬷点头,回去就把香包压在了黛玉的枕头底下。当夜果然有效,林黛玉一夜好眠。   林如海因提早十几日来京的,平日无事除便见一见在京的同窗。其中有几位夫人特意给黛玉捎些玩意儿和点心。黛玉挑拣几样软烂养胃的留给贾母,再有几样自己觉得好吃的捎给了史湘云,算是对她送安神香包的回礼;余下的那些便分给了荣府的姊妹和嫂子们。   王嬷嬷去送东西的时候,屋子里就有史湘云的奶妈周嬷嬷一人。周嬷嬷留她喝茶,话几句家常,不知怎么就扯到史湘云的身世上。周嬷嬷突然落泪,与王嬷嬷诉说了她家姑娘的艰难。   “你别看史侯家多气派,跟我们姑娘一点边儿都沾不上。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女,身世本就凄苦,寄住在她叔婶名下,却不受待见的,平日饱受刻薄。姑娘好强,难受也不说给我们,整日笑嘻嘻的跟没事儿人似得。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最苦。我们姑娘也唯有在荣府这里,得了老太太的庇佑,方能享受片刻的欢乐安宁。”   王嬷嬷点头,讪笑道:“我家姑娘也曾说过,史大姑娘不容易。”王嬷嬷口上如此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当初史大姑娘一进门就挤兑自家姑娘的事儿,她可是亲眼所见,记得真真的。那会子,她真恨不得伸手把史大姑娘的脖子给掐断了。身世可怜归可怜,却不是她欺负人的借口。   周嬷嬷瞧出王嬷嬷的不愿意,拉住她的手道:“老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家姑娘才进门时的任性?我这就替我家姑娘给您赔罪!”周嬷嬷说罢,就噗通一声跪下了。王嬷嬷哪敢受此礼,连忙起身扶起她,道了句“万万不敢”。周嬷嬷落泪道:“听老姐姐此话,您还是没原谅我呐!”周嬷嬷哭着又要跪,王嬷嬷使劲儿拉着他,厉害的唬她两句,周嬷嬷这才方止住了下跪的举动。   王嬷嬷皱眉骂:“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好端端的,怎就提起往事了?”   “好姐姐,我家姑娘当初做的确实不对,我是她奶妈,是我没教好她。姑娘的犯错,自是我罪最大。您回去见了林姑娘,可否帮我捎一句话?我家姑娘绝不是恶人,她心地本是善良的,有时说话举止粗糙了些,可这也不怪姑娘,实在是她叔叔婶子不爱管她,更别提教导她。姑娘如今在这世上唯一至亲可靠的便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她就是太在乎老太太对她的宠爱,故才对林姑娘有了敌意。王嬷嬷,我家姑娘真真已经悔过了,前日还痛哭流涕的骂自己一顿,说要去给林姑娘赔罪,是我给拦下了。我是怕姑娘突然去,冲撞了林姑娘反倒不好,这才先找你说一说。”   王嬷嬷听她把话说开了,还赔了错,断没有死抓着不放的道理。本来这件事就是说不清道明的,她们能肯摆明面上说清楚赔罪也不容易。但是王嬷嬷可不敢擅自做主,她暂且敷衍周嬷嬷两句,回去将此事回禀了黛玉。   黛玉本就没在意过此事,随意笑罢。“当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没过心。她们突然赔错,只怕是从外祖宗那边听了什么风声。这样也好,以后我必不会受气了。”黛玉释然一笑,果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她有父亲在身边依靠,什么都不怕了,更别提姊妹间那点小事。   “姑娘,那可不是这个理儿,姑娘您也不大啊。说到寄人篱下,姑娘你不也是——”   “住嘴!”黛玉赶紧制止王嬷嬷的话,拉她坐下,小声骂道,“这是梅舍,别叫父亲身边的人听见了,我不想他替我操心!史妹妹既有意向我赔错,就此罢了吧。她是老太太的侄孙女,我是老太太的外孙女,真闹到她跟前去,只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王嬷嬷不吭声了,她家姑娘就是善良孝顺,凡事先替老一辈的着想。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里就俩重要的人,一是老爷,二就是荣府的老太太。姑娘孝顺之心当真难得。   “姑娘,那史大姑娘那边,咱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是不是真心悔过,还要看她以后的,日久见人心。”黛玉淡淡道,伸手拿出枕头下的香囊。“不过这香囊倒是个好的,难为她费心。”女先生教过她,可无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黛玉用之前特意请了大夫查验,没什么问题。   王嬷嬷刚出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王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感觉眼前有个黑影儿压了过来,抬头一瞄,果然见身形修长的林如海立在窗下。“老——”   林如海示意王嬷嬷噤声。王嬷嬷立马闭嘴,低着头,随着老爷出了院儿。林如海面着梧桐而立,负手背对着王嬷嬷,默了许久。就在王嬷嬷把心弦紧绷到极点的时候,忽听前头的老爷发话了。   “你说史家姑娘挤兑黛玉的事,可是真的?”林如海蹙眉转身,眸子里情绪复杂。   王嬷嬷缩着脖子点头,没想到这样巧,被老爷给听到了。   林如海又默了会儿,打发走王嬷嬷,一个人背着手回房。他一屁股坐下来边,丫鬟给他上茶不理,有人回话也不理。众人不敢扰他,都退到屋外候着。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屋子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一般。终在天黑前,大丫鬟幽兰趴门听见了林如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爷?”幽兰问。   “传饭罢,把大姑娘叫来。”   ……   是夜,贾母疲乏,预备提前歇息,忽听人说林如海求见。贾母料知他有要事,允他进门。贾母就见林如海背负荆条,一进门便跪地磕头,跟她请罪。   “女婿不孝,枉为父。我对不起黛玉,对不起她母亲,更加对不起您。”   “好好地,你怎么突然这样?”贾母奇怪。   林如海忙将她今日所见所听说与贾母,紧接着忏悔道:“我懊恼,并非因听说孩子们怄气所致。我是懊恼自己当初思虑愚蠢,竟妄以为黛玉只要有您的悉心照料,便可以没我了。原我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我分明是在推卸自己不尽父亲之责的愧疚!时至今日,我方明白母亲信中所言。我的女儿,该有我来抚育保护!”   于黛玉来说,于外人来说,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非常重要。当初他的脑子是怎么了,竟然连这点利害关系都想不通。可倒好了,女儿被自己害得一直饱受寄人篱下之苦。林如海恨自己为父这么多年不尽责,恨自己明明活着,却像是死人一般。从今以后,他再不能让黛玉的父亲‘死’了。他一定要留在京城,竭力护住他和敏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他们林家唯一的血脉!   贾母乐呵呵地笑了,感慨:“你总算明白了。”   自此以后,林如海和林黛玉父慈子孝,父女感情愈加深厚。不日,林如海便面圣述职,因他做官多年恪尽职守,功绩累累,加之有同窗相佐进言保举,皇帝果断留下了林如海,令其在京候缺,待年后提拔。   林如海留任京都的消息令荣府举家欢腾,摆宴庆祝。   东府贾珍听说此事,不欲错过,私下叫人送信来请林如海。请其择日去东府一聚,并且特意嘱咐林如海大可以悄悄地去。林如海初进京时,尚不懂宁府的情况,或许还有可能一去。但自他在京日子之后,多少从同窗或是外人闲谈中得知荣宁两府的光景。一提宁府,无人不摇头咂嘴;尚且别说宁府里的人了,连猫儿狗儿在外人眼里都是不干净的。而荣府相较之下好许多,多亏这两年老太太严厉肃清府内浊气;加之荣府每到寒冬腊月便会给穷人施粥送药,渐渐地,名声犹胜当年。   林如海得幸自己是荣府的女婿,而非是宁府的。不然就算是皇帝留他在京做丞相,他也不会留。此刻,林如海捏着贾珍的请帖,气红了脸,将信窝成一纸团丢到地上。   贾珍等了几日,不见林如海有动静,叫鲍二去催问。鲍二便机灵的守在荣府梅舍外的西北门,等林如海的轿子一来,他就上前问。岂料不等他发话,便有小厮跑过来,叫他不要挡路。众小厮直接堵住了鲍二的嘴,推他到墙根下,待林如海的轿子一进门,一群人快速进府,关上了西北门。鲍二跑去再叫门,没人开,他不服气,自报了家门。“快给我开门,我是你们鲍二爷!”   “什么鲍二爷?我们这只有宝二爷!”小厮开门一笑,端着一盆水,咋呼鲍二,“走不走?”   鲍二不服,好歹他是宁府的管事,有面儿。“怎么的,爷不走你还真敢——”话没说完,一盆拔凉的水悉数泼到了鲍二身上。鲍二嗷嗷大叫,紧接着又是一盆凉水。   “再敢喧哗,送你去见官!”小厮说罢,狠狠地合上了门。   鲍二冻得全身发抖,嘴唇发紫,他跌跌撞撞的回了宁府。鲍二添油加醋的跟贾珍告状,顺便把林如海形容成比荣府老太太还要刁蛮撒泼的人物。   贾珍羞愤难当,当即就来找贾母算账。“你们荣府未免欺人太甚!我请他,是给他面子,不喜拒绝就罢了,凭什么这般侮辱我的小厮!”   贾母尚不知此事,叫人去林如海那打听,笑着让贾珍入座。贾珍见老太太态度尚可,气稍微消减,不客气的坐下来,歪着头,故意不去看贾母。   “我看你有什么误会,”   贾珍气道:“您老不用替他说话,鲍二早已据实禀明我——”   “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误会’是针对你。就算是我荣府的人泼凉水了,侮辱了你的小厮了,能如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因此追究惩罚谁?你请我女婿目的为何,你心里清楚。你事不成,现在还想往别人身上甩狗屎。你当世间人都跟你一样,都是个傻子么。”贾母微微一笑,扬眉盯着贾珍看。不过是打发个小厮罢了,她倒想看看贾珍能就此事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贾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他才慢慢体味老太太甩出的那些话。“您老怎么能这么说话!”贾珍不敢置信,脑子嗡嗡地,一时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反驳了。因为在他的后备方案里,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贾母依旧保持微笑,语气文绉绉的:“你也说我老了,我就不能倚老卖老?照理按辈分说,你算是孙子辈的。你也是个老孙子了,岁数都比我儿子大,可不好跟个孩子似得在我跟前耍赖不讲理。”   “谁耍赖,谁不讲理了!”贾珍气急了,高声暴躁的喊道。   贾母扬扬眉,像看小丑似得瞧着贾珍。   贾珍话音一落,就感觉到自己的难堪。特别是贾母用这种态度待他,好像他真的无理取闹一般。贾珍平生活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冤枉气,他不服!“行,我也不跟您老解释了,等人都来齐了的,我们当面对峙。”   “别了,老太太我年纪大,经不起闹腾。”贾母揉揉太阳穴,疲惫的打发贾珍,“不如这样,你若真觉得有什么问题,去报官。咱们公堂对峙,丁是丁卯是卯,自然一清二白。一切判定便都交由官家去处理,可好?”   贾珍以为老太太在威胁他,当即拍桌表示不怕。贾母笑了,也不多留他,请他这就去报官去。贾珍上了台阶下不来,只能出了荣府,张牙舞爪的带着人往衙门的方向去。他乘轿走了几步,听说荣府大门紧闭,不曾派一人来追他、阻拦他,愈加羞恼。贾珍气呼呼的真去了衙门门口,却突然泄气,不敢惹官司,闷声回府了。   林如海来时,贾母早把贾珍打发去了。林如海听说经过,差点笑得肚子疼。林如海本要跟贾母解释赔礼,不想贾母十分明白他,还赞了他。林如海甚感欣慰,对贾母愈加感激不尽。   大戏唱完,荣宁两府暂且都消停了,都在预备过年。   三十这一日清晨,王夫人被接回荣府。王夫人身穿青缎素面的棉衣,银簪挽发,面容消减。她下了车,手拿一串佛珠,稳稳地朝老太太的院落走去,边走边用拇指和食指轻捻手中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   三个多月前,她在法华寺捎信,求娘家的大嫂子给自己说情,就是期待早些回府。不曾想嫂子出马,反而延迟了她回府的时间,她在法华寺已经多呆了两个多月。   今日是腊月三十,明天就过年了。老太太竟如此狠心,让她在法华寺呆到今年的最后一天。这半年来,她懊恼、暴躁、生气、怨恨……却又无可奈何。老太太办她有理有据,她被拿了短,根本无从反驳。罢了,以往的事权当是教训,该谨记在心,不可再犯。   王夫人移步至贾母的花厅外,待丫鬟通报时,她就静静的立在门口,握着手里的佛珠盯着那道门出神。王夫人等得丫鬟还未出来,忽听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回首,见是赵姨娘身边的丫鬟小吉祥。小吉祥愣了下,忙给王夫人请安,便要往屋里去。   “站住,什么事这般莽撞?”王夫人问。   小吉祥打了个哆嗦,忙道:“赵姨娘快生了。”   ☆、第 34 章   王夫人脸色苍白,盯着小吉祥:“你说什么?赵姨娘要生了?生什么?”   小吉祥惧怕的看眼王夫人,解释道:“太太去法华寺第二日,赵姨娘便诊出有孕三月,到今日正好足月。”小吉祥怕赵姨娘那边人手不够,冲王夫人福了福身子,这就进门去报信儿。不大会儿,鸳鸯带着几个嬷嬷同小吉祥一遭去了。   王夫人立在原地受雷劈,被丫鬟提醒了好几句,她方回神儿进屋。王夫人全程敛气垂眸,头都不曾抬起,只隐约觉得上首方向坐着人,她便安顺地下跪磕了头。   贾母打量王夫人,看似比以前乖巧老实了许多。这一次关她小黑屋,也算是起了点作用。贾母微微一笑,吩咐王夫人起来。宝玉早等在贾母身边,一见母亲便要上前扑进王夫人怀里。贾母咳了一声,宝玉身子顿了下,赶紧跪地给王夫人磕头请安。王夫人愣了下,情绪复杂的看着宝玉。宝玉起身,这才敢哭着亲近王夫人。   王夫人哭声渐大,抱紧了宝玉。“我的儿啊,娘真想念你。这几月在法华寺,我这心里无时无刻都有你的影子。”王夫人老泪纵横,哭得凄楚。宝玉心疼极了,一边给王夫人拭泪,一边自己哭得厉害。“母亲既是想我,何不早些回来?”   “这——”王夫人余光偷偷瞄向贾母,迟疑了下,跟宝玉解释,“既是决定了诵经祈福,必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好孩子,你以后读书做事也该秉承此道,持之以恒。”   宝玉点点头。王夫人见儿子乖巧懂事,破涕微笑,亲昵的用手掌摩挲他的脸蛋。真是她的好儿子!   贾母还要嗑瓜子,打发她们母子去。王夫人起身笑着应承,先哄着宝玉去外头等她。   贾母猜出王夫人要问什么,这个女人的控制欲很强,怎么可能放任赵姨娘生子不管。   “母亲,媳妇刚回来就听说赵姨娘有喜事,心中喜不自禁。好些年咱们府里没有添新丁了,这是个好兆头,明儿就过年了,真也算是双喜临门。”   贾母点点头,等着她的后话。   王夫人因笑道:“这孩子来的意义非凡,媳妇儿现在也不管家,每日闲着,我便想等着孩子出生了,放到我身边来养。”嫡母养庶子,于情于理都合乎规矩。老太太不是最爱‘讲理’么,这回她老人家怎么也反驳不了她。   “嗯,你爱养就养着吧,且照看仔细了。赵姨娘那性子你知道的,她什么都不行,就长着一张利嘴,谁都能挑出理来。”   贾母言外之意是在提醒王夫人:养孩子可以,但若敢苛责庶出,让人嚼舌根去,一样没好下场。   王夫人暗自咬牙,倒有些后悔了。不过她一想到自己给刚生产的赵姨娘添堵了,心里也畅快。   鸳鸯赶回来传信,笑着报喜:“恭喜老太太、二太太,赵姨娘生了个姐儿。”   “是个姐儿?”王夫人略显失望,她还以为赵姨娘会给贾政添个小儿子。   鸳鸯笑着点头:“正是,张御医先前的诊断一点不差。”   王夫人闻得此言,快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合着老太太她们早就知道赵姨娘肚子里的是个姐儿,竟没半个人告诉她。自己提出要养他,意思很明显的,她老人家竟然都不提醒自己一下。   “这样吧,暂且放在赵姨娘身边养两日,等来年开春暖和了,再抱养到你名下。”   抱养名下?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赵姨娘的孩子挂在自己名下了。那孩子若真挂在她这个嫡妻的名下,岂不是跟半个嫡出似得,身份还高了呢。她这到底是给赵姨娘添堵,还是给自己添堵!   王夫人气得七窍冒烟,再呆不下去了,匆忙辞了贾母,回身就带着儿子宝玉回房哭鼻子去。   贾政刚瞧了自己的小女儿,高兴地不得了。他混到这岁数,还能中年得子,这是喜照,说明他老当益壮。小女儿还未出生,贾政便对其甚为期盼,今见女儿长得跟他有七八分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贾政真想多稀罕稀罕刚出生的女儿,因想到嫡妻今日归家,出于对其的尊重,他必要来问候王夫人的。   贾政的苦瓜脸上难得扯出笑,他乐呵呵的去了正房,路过窗外时,忽听屋内有哭声。贾政隐约听出是王夫人和宝玉的声音,必是她们母子半年未见情绪激动所致。他示意门口的丫鬟别出声,快步进屋就要哄她们母子。他忽听王夫人在里屋提一句什么赵姨娘什么隐瞒之类的,贾政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即转阴,他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王夫人见着贾政,傻了,磕巴问他:“老爷怎么来了,老爷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贾政冷哼一声,甩王夫人一个白眼。“就许你给我生儿育女女,赵姨娘就不行了?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妒妇!”贾政说罢,不顾王夫人的拉扯,拂袖而去。   王夫人俩腿发软,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宝玉赶紧扶起母亲,劝慰她别急,“儿子作证,母亲万万没有容不下小妹妹的意思,我一会儿就替您去劝父亲。”   “真的?”王夫人欣慰的笑了,稀罕的把宝玉抱在怀里。还好,她还有个懂事的儿子。   贾政没处可去,转路又回到了赵姨娘那里。他却见才生产完的赵姨娘卧床啜泣,贾政忙问她怎么了。   小吉祥道:“才刚老太太派人来赏东西,知会姨娘说是这孩子要抱养到太太那儿的。老爷您别气,姨娘并无别的意思,她才生了四姐儿,忽听这消息难免受不住。”   贾政点头,母亲情深的道理他懂。“好端端的,她老人家怎就忽然提起这个?以往环儿也养在姨娘名下,也没见她老人家说过。”   小吉祥迟疑了下,壮着胆子道:“奴婢先前去通知老太太的时候,二太太正在,才刚打听说也是二太太提的主意。”   “放肆!”贾政气得拍桌,这下坐实了王夫人妒妇的罪名。这王氏好生歹毒,在儿子跟前诉苦辱骂小妾就罢了,竟还要夺了赵姨娘的女儿!贾政不服,这就去找贾母评理,把女儿要回来。   贾母正在与邢夫人、王熙凤说闲话,忽听贾政的提出要求,贾母摇头不许。   “为什么?”贾政不服。   贾母冷言道:“你忘了我先前警告你的第二条了?这是你跟你媳妇之间的事,求我作甚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家媳妇都管不住了。你找错人了!”   贾母说完话,就把贾政撂在那,笑着问邢夫人和王熙凤:“我听说你们婆媳俩开始教二丫头管家了?”   邢夫人王熙凤双双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王熙凤忙道是贾母的功劳,自己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往是我这个做嫂子疏忽,该打!”   贾政见状气得嘴唇发白,悻悻的退了,转而找王夫人算账。王夫人本来要给贾政道歉的,怎料他以来就怒气冲冲,把她的罪定死了,半句不容她辩白。王夫人起初委屈的哭,后来贾政把事儿又扯到她教诲探春失责,王夫人气急了。   “老爷怎么连这事儿也怨我?我要把小丫头养在自己名下教导,你说我嫉妒。探春没养在我名下,你又说我疏于教诲。合着我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活着还有什么趣,老爷索性赏我三尺白绫,我这就吊梁上去。我死了,老爷也不用忌讳,尽管扶正哪个你爱的姨娘小妾!”   “混账!”贾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到了王夫人的脸蛋子上。王夫人应势倒地,趴地痛哭起来。   贾政嫌弃王夫人哭声太大,骂她:“别装可怜,威胁谁呢!”   王夫人恨今日的光景,好好地日子怎就到今天这样的田地。她心一横,索性爬起来,撞了柱子……   屋子里顿时乱了,贾政没料到王夫人真会去死,吓得手脚麻木,傻眼了。丫鬟婆子们忙活着抬起王夫人,请大夫,请老太太,一切倒还井然有序。   贾母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过了长长的夹道。她进屋时,贾政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贾母腿不瘸,身子骨硬朗,她带拐来不是拄着的,是另有目的。屋里留下了两个亲信,贾母二话不说提起拐杖,照着贾政的后背打了几下。贾政猝不及防,头朝下摔地上了,贾母趁势又照着贾政的屁股补打了四下,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斥骂他。   贾政挣扎的发冠歪了,两鬓有几缕头发掉下来,灰头土脸,窘迫至极。   “你们夫妻俩玩什么呢,啊?”贾母用拐杖头敲打地面,忽然发现贾赦送她着拐杖还挺好用的。   ☆、第 35 章   贾政被贾母揍得不说话了,别过头去不理她。贾母用拐杖头再次敲了敲地,示意贾政吭声。   “母亲,儿子没错,是那个贱妇善妒,她竟妄图夺女谋害赵姨娘。”   “老二,我就算再不喜欢你媳妇,也要说句公道话。嫡妻养育小妾之子,本就是常理中的事儿,这算哪门子的善妒。况且,你的小女儿挂在你正妻名下,名声也好听,将来会嫁得好。”   贾政冷笑:“她哪会那样好心,我是亲耳听见,她背地里言语赵姨娘恶毒,又故意要了赵姨娘刚生的女儿,分明是有所谋划。”   贾母嗤笑:“你想处置她,我没意见,证据呢?回头王子腾带人找上门来,你怎么说?”   贾政坐下来喘气,他理了理衣衫,丫鬟帮忙戴正了他的发冠。贾政噎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贾母说的情况。他想了会儿,忽然纳闷的看向贾母:“母亲,你以往不是常骂王氏的么,儿子求情都不好用。今儿儿子站到你这边了,你怎反倒替她说话了?”   “你不为自家人着想,我还要为孩子们的将来想。只要你保证不会不会丢荣府的名誉,不会给家里其他人添麻烦。你夫妻的事,以后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才懒得管你们!”贾母白一眼贾政,恨其不争气。   贾政立马道:“儿子保证!”   “先别说大话,想清楚。”贾母抬眼,冷冷的盯着贾政。   “母亲放心,我做官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不懂?连个女人都管不了了,我枉活这么多年。”   “再想想”   贾政气恼的红了脸,跟贾母急道:“我拿自己四十多年的为人人品作保,怎么,母亲还不信?”   “人品什么的我不懂,我只认白纸黑字。”贾母说罢,叫人起草了契约,放在贾政跟前。贾政不可思议的瞥眼钱华,这位账房买办来的可真快。老太太才刚一嗓子,他人就到了。莫不是老太太一早就把他给带来了?   “签了契约,按下手印,以后二房的事儿我不管,由你折腾。只一点,别给荣府添麻烦,别损了荣府的名声,不然,你媳妇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到时候我罚你去庙里或是庄子里,你要心甘情愿。”   “这,”贾政犹疑了。   “怎么,原来你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根本做不到?你刚说这话时候,可考虑过你四十多年的人品?”   “儿子自然可以,只是没必要这么认真吧,还画押。”   “既然你这么肯定,为何不敢签?”   贾政被贾母讥讽的涨红脸,心一横,提笔签下了契约,按了手印。贾母开心的笑了,终于长吁了口气。她命人赶快把契约收好,生怕贾政回头反悔。办好一切,贾母便起身就走。贾政忙问她老人家,到底该怎么处置王氏。   贾母回首,抬起她翠绿的衣袖,拍了拍贾政的肩膀。“好儿子,这是你二房的事儿,娘信你四十多年的人品。”   贾政呆了呆,目送贾母离去的背影。王夫人醒了,大闹起来。小丫鬟急急忙忙来找贾政。贾政有了权,正要找她算账,一进门就见王夫人哭天喊地的叫人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   “你此话当真?”贾政瞪他,真当她能威胁得了自己似得。   王夫人哭红了眼,恨恨道:“怎么不当真,我不但要回去,我还要跟你和离!”   和离?这怎么行!贾政脸色惨白,可知道他的官是受封而得。按照户律,官员若与妻子和离,其受封要一并割去。官就是他的命,没了乌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夫人见贾政被自己吓住了,闹得更欢。她下了地,这就叫人收拾衣物和嫁妆回娘家。贾政慌了,尴尬了半天,终于拉下脸来拉住了王夫人。   王夫人甩开他,哭笑:“老爷这是干什么!”   “好了,别闹了。”贾政牵住王夫人的手,叹口气,厚着脸皮先跟王夫人服软。   王夫人鄙夷的看一眼他,委屈的哭起来。她也不想和离,真要分开了,她一个老女人没了丈夫,无儿无女的,后半生有什么依靠?骄傲如她,怎可能拉下脸去讨嫌,真跟着她大哥过一辈子。   贾政哄好了王夫人,破例先赔了错。王夫人虽心中有怨,也忍了。俩人暂且在面上和好了。贾政忍着耐性跟王夫人喝了两杯茶,说几句孩子的事儿。贾政便找借口走了。王夫人心里恨他,根本不会留他。   贾政转路就去看望赵姨娘,赵姨娘正笑着抱着小女儿逗弄。贾政见这一幕颇觉得温馨,坐在了她们母女身边。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女儿留在你身边。”   赵姨娘感激看贾政一眼,摇头道:“老爷,我也想开了。太太这是为了姐儿好,姐儿将来能挂在太太名下,是姐儿的福气。姐儿跟着我是没出息的。”赵姨娘说着眼眶红了,想起探春,哭道,“盼只盼姐儿能记着我的好,别像三姑娘似得,大了就狠心待我,不把我当个事。”   贾政蹙眉:“竟是这样,回头我训训三丫头。”   ……   下午开始,荣府的厨房便开始张罗年夜饭了。邢夫人在王熙凤身边呆了会子,见她忙得眼睛不眨一下,邢夫人便起身要去了老太太那里。   又是一年,新年新气象。邢夫人挺胸抬头走在路上,不知怎么的,心情越来越好,脸上不禁浮现出喜悦的笑容来。自从她们大房搬入荣禧堂后,大老爷的气儿越来越顺了,邢夫人便也跟着渐渐改了性儿。不过她老毛病还是没改,还是爱听贾赦的话。得幸贾赦吩咐的事再没以前那么混账,邢夫人慢慢体会其中的好处,也开始分得清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比如她亲近照顾林丫头就是好事,她可以得到老太太的赞美,有时还会有赏赐可拿。邢夫人也会照顾别的孩子们,兰哥儿、贾琮等等。慢慢地,她体味到被人尊重的感觉,‘好事’做的越来越顺,她在老太太跟前也变得越来越有面子了。   邢夫人走在去贾母院子的路上,回想当年她走这条路的心境,从前的‘忐忑恐惧’到现在的‘从容愉悦’,跨度之大,竟恍如做梦一般。   “可巧了,才出门就碰见太太您了。”鸳鸯笑这上前打礼,请邢夫人到一边说话,她交代了几句,便立在原处目眼送邢夫人离开。   时候不早了,王夫人洗脸换好衣裳预备出发,却见邢夫人不请自来。邢夫人一进屋,打量四周的环境,露出一副颇为怀念的表情来。   “这屋子里的摆设还那样,没怎么变。”邢夫人品评道。   此话入了王夫人的耳,听着便像是个挑衅之言。王夫人不善的笑了笑,问她此来何意。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弟妹,咱们妯娌也有半年不得见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心里存了好多话要与你说。”   王夫人看着邢夫人那脸的意思的笑,左手掐右手。   “弟妹你心里清楚,老太太送你去法华寺半年,因什么。我不知弟妹在法华寺过得什么样日子,可瞧弟妹这段日子身子清减的厉害,也猜出几分苦来。弟妹受苦,可叫人心疼地紧呢,可不巧你一回来赵姨娘又,呸,瞧我这嘴,赵姨娘给家里添丁自是喜事。可咱们做主母的难处谁又知?这孩子不是自己亲身的,管多了管少了都是错……”   王夫人听够了邢夫人的讽刺,冷言截话道:“嫂子,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我来是好意,想提醒弟妹一句,把眼睛抬高些,看准了老太太,别再干鲁莽的事儿惹她老人家发火了。不然,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王夫人咬唇,冷笑着点头。她明白了,邢夫人有胆子来自己跟前摆谱,一准是老太太在背后撑腰。她老人家可真行,想教训她当面说就是,何必叫这个上不得台面小户人家出身的货色说教自己。王夫人感绝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真没想到,自己在法华寺盼了六个月的结果竟是今天这副田地。回家这一日,竟过得比以往十年都要漫长。她与老爷的夫妻关系也被离间疏远了。此番回来倒不如不回。   邢夫人不晓得王夫人发什么呆,笑了笑,起身走了。   贾母高坐于花厅上首,她拿着贾政刚签好的契约美滋滋的欣赏一通。贾母很高兴,顺手一挥,红包一堆。珍珠和玻璃各提了一篮子的红包出门派发,见者有份。   林如海携女黛玉路过,珍珠笑嘻嘻的奉上两个大红包。   林如海笑了,“许久没收过这个了。”林家人丁淡薄,老爷子老太太去得早,家中并无长辈,林如海确实很久没收到来自长辈派发的红包。   黛玉笑着掂量自己红包的分量,又看父亲的比自己鼓许多,沉甸甸的。黛玉因笑道:“外祖母今年的红包又‘偏心’了。”   琥珀和珍珠笑了。林如海不懂其中的缘故,跟着笑了两声,转即带着黛玉继续往贾母处去。父女二人走在游廊下,忽听有清脆的男声传来。细听之下,竟是有人在吟诗。黛玉好诗,心生几分好奇,竖起耳朵意欲仔细听。   “……女奴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林如海分辨出这两句,立马伸手掩住了黛玉的双耳。   ☆、第 36 章   女奴,公子。   不必通篇全知,只听此一句,便知作此诗者是个骄奢淫逸的公子哥儿。男子闲来无趣躲在闺阁里,吟作这种不痛不痒的诗句,本就不算什么本事。富贵闲人之类的,林如海见识过,且平生最看不上这样的。若论骄奢,他自己就是勋贵之后,且还是林家的独苗子,具备多少被宠的条件,他还不是从小就勤学上进,一博探花之名?   今天不管是哪位贾家子弟在此吟诗,必是个碌碌无能、不学无术之辈。说句不自谦的话,荣府如今不比当年林家,府中更没有哪个爷能宝贝得过当年的他。他作为林家的单传血脉,尚且没资格干这种事,试问荣府里又有哪个子弟够资格?   林如海断不会让女儿被这种诗污了耳。男孩子学本事,为的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若是拿整日学来的这点本事用到闺房中,作些淫词烂曲故意在不懂事的姑娘家跟前显摆,当真是又无趣又无能。黛玉花容玉貌,正值芳华之年。他们父女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忽有人诵诗,词句显然几经雕琢过的,怎会是巧合。   林如海耐着性子听完这首破诗,眼里染上一层薄怒。他放下手,在黛玉茫然疑惑的眼神中,怒问一句是谁。游廊斜对面的山石之后走出一人来,朱红锦袍,珍珠抹额,面若冠玉。宝玉作揖,冲林如海父女微微一笑,脸上毫不意外地尽显轻浮之色。   果然是贾宝玉!   林如海没见到人之前,心里就猜测是宝玉。不过凭他多年为官的谨慎态度,林如海没有妄断。今见真是他,林如海不禁嗤笑几声,倒真没冤枉了他。   宝玉见林如海和黛玉父女,故作惊讶,连忙快步上前请礼,笑道:“倒没想到会在此遇见林姑父与林妹妹,才刚……我作的诗是不是被你们听到了?”   黛玉要说话,被林如海挡在了身后。林如海轻蔑的低头打量宝玉一通,嘴角噙笑嘲讽回他一句:“一字不落!”   “哎呀,竟真的被林姑父听见了。”宝玉害臊的羞红了脸,茫茫作揖赔不是。宝玉心里却忍不住跃跃欲试,这首诗是他准备了多少日的。宝玉知道林如海为人清高刻板,故吟诵之前一直在斟酌词句。他可是修改了数日,方敢在探花姑父跟前献丑。宝玉等了一会儿,本以为林姑父是文人,会不禁品评他的诗句。万没想到,林姑父什么都没说,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宝玉自认适才朗诵的那首诗作得完美无瑕,丢不了他的脸面。故按耐不住好奇,宝玉出声叫住了林如海,他快步上前,笑着鞠躬求林如海:“既然这般巧的被姑父听见,外甥不才,求姑父提点一二。”   林如海轻笑,眯眼打量宝玉:“你该知道我的出身,我可不会因你小小年纪,尚未进学,便放低了要求。”   “还请姑父不要顾忌。”宝玉再次鞠躬,做足了礼。   “陈腔滥调,用词刻意,毫无意境可言。”林如海无情道。   宝玉瞬间石化了,脸上的‘恭敬’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   黛玉透过父亲身边的空隙瞄见宝玉,偷偷地掩住嘴,笑了。林如海将女儿的笑尽收眼底,拉起她的手,道:“走吧,玉儿,别让你外祖母等急了。”   黛玉乖乖的点头,抿嘴再看一眼宝玉的窘迫,遂和林如海去了。   宝玉当众丢了脸,自觉委屈,立在原地哽咽了半天,倒无话可说,她转头跑去找他母亲。宝玉满眼含泪,视物不清,跟个无头苍蝇似得在游廊里乱跑,拐出去的时候,撞到了迎面而来的邢夫人。   “我的神哟,你这是作甚么!”邢夫人惊喊一句,捏住宝玉的下巴,见他哭了,蹙起眉头,用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摇头,委屈道:“去见我母亲。”   “别去了,我刚从你母亲那回来,她马上就往这赶了。你倒不如随我去老祖宗那里等着。”邢夫人不容宝玉分说,便牵了他的手腕往贾母那边去。   宝玉觉得大伯母比以往好亲近了,此时他受委屈急需倾诉对象,便将才刚遭遇说与了邢夫人。“怪我没料到林姑父才学了得,瞧不上我胸中这点墨水。”   邢夫人听说宝玉是耗费了几日时间谋划,故意在林如海跟前卖弄,心里头骂了他千万遍。林如海哪里是嫌弃他没才华,文人素来奉承斯文之礼。宝玉分明是唐突了黛玉,惹恼了林如海。故才会令林如海那般斯文的人忍不住恶言相向。可怜宝玉,至今尚不知人家懊恼的真正原因是源于他的刻意卖弄。   这孩子越来越蠢了,没有当初的可爱。   邢夫人拍拍宝玉的头,没多说什么。这不是他的儿子,她自然说不得。况且他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更是惹不得的。邢夫人为今好容易学来的处世之道,就是“不多言,不多问,不多管”。邢夫人从不指望自己能像王夫人以前那样风光。对于她而言,能住荣禧堂,有老太太、老爷尊重她,已是叫人知足的日子了。“知足者常乐。”老太太经常提点她这句话。邢夫人铭记于心,更是改掉了自己贪心不足的毛病。时间越久,这句话对邢夫人来说越受用。   “到了!”邢夫人笑着拉宝玉进屋。宝玉不敢,怕自己再见林如海难堪,转身要跑。邢夫人拉住他,轻敲了下他脑门子。“今儿个年三十,你怎么都要见的,躲得过?”   宝玉悔恨的低头,难受的要死了。   “宝玉!”王夫人喊一句,急匆匆地跑上台阶,把宝玉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王夫人搓了搓宝玉的额头,侧身,将宝玉护在距离邢夫人较远的一边。   邢夫人纳闷的看着她,不懂她此举何意。   王夫人瞪一眼邢夫人,捧着宝玉的脑袋瓜儿,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护犊子道:“宝玉,跟娘进屋。”   宝玉也不大懂王夫人的意思,感谢的看一眼邢夫人,被母亲拉扯进去。王夫人临进屋前,又瞪一眼邢夫人。   邢夫人觉得莫名其妙,无奈的笑了两声,也进去了。一进屋,温香气息扑面而来,花厅里热闹非凡,满是孩子们的欢笑声,令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邢夫人不计前嫌,笑着去给贾母请安。王熙凤正在贾母跟前奉茶,也来给婆婆奉上一杯。至于王夫人那里,王熙凤在心里斟酌了下,没去搭理。   王夫人白一眼王熙凤,接了丫鬟的递来的茶,赌气喝一口。她坐在邢夫人的身边,眼见着王熙凤笑着巴结邢夫人,心里莫名的不爽。她才不过在法华寺呆了半年,荣府里的人似乎都不认识她,都不把她当回事了。   王熙凤一走,王夫人就把怒气转嫁到身边的邢夫人身上。“嫂子真是好兴致,才刚训斥我还不够?”   邢夫人愣了,不大明白的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更气:“才刚嫂子还对宝玉下手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邢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才刚在门口王夫人看她跟看仇人似的,原是因她见自己伸手敲了宝玉脑门一下。她不过是轻轻碰了宝玉,好心提醒他罢了,竟成了王夫人眼里的恶人。   真冤枉!   邢夫人意欲理论,忽见王夫人那副“认定是你”的神态,她觉得说什么都无用了。罢了,离她远些就是。邢夫人嗤笑两声,借着凑热闹的劲儿,起身去了黛玉、迎春那边。   王熙凤看出苗头不对,聪明的不往王夫人跟前凑。李纨倒没得选,候在王夫人身边,跟个木头似得,一句不吭。王夫人纵然训斥他,她也不还嘴,就做个死石头。于是,贾母的花厅你形成了诡异的场面:一面是王熙凤、邢夫人和姊妹们那边,热闹非凡。另一面则是王夫人这边,冷得几乎可以结冰。王夫人也意识到这点,将宝玉强拉在身边。宝玉几番要走,终于挣脱王夫人的桎梏,试探的往黛玉那边凑。   贾母刚听了邢夫人汇报,瞄见了鬼鬼祟祟的宝玉,高声问:“听说你才刚在你林姑父跟前吟诗了?”   宝玉顿住脚,好像被贾母抓住了小尾巴,往前走不行,往后退不敢,尴尬的站在那里。   “你林姑父此刻正在厢房,与你的兄弟侄子们讨论学问。我看你必是自觉才华不错,才敢当你林姑父的面吟诗作赋了,怎么还在这里,你也去吧。”   宝玉更尴尬了,他当然知道林姑父和兄弟们在哪儿,他才不想去!   贾母瞧宝玉这个劲儿,就知道吟诗的事儿是他故意的。宝玉那两把刷子,能逃过林如海的眼?林如海肯定嫌弃死他了,因为修养的关系才没将此事告诉她。亏得宝玉还敢在这得瑟,他都快成了老大难了,竟还不自知。   贾母琢磨着怎么处理眼前这个习惯性刷存在感的蠢货。显然,宝玉已经是‘惯刷’了,不能再惯着。常规手段不好用,是时候来点狠得。   贾母忍道年夜一过,就把贾政单独留了下来。贾政喝了酒,又是熬夜的,不大精神,恍恍惚惚的问母亲到底什么事。   “我看你儿子越来越厉害,敢在探花跟前卖弄才学,将来必是可造之材。”   “啊?”贾政顿然精神了。   贾母嗤笑:“看吧,连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大信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这样。”   “呃?”贾政又是一惊。   “我觉得这孩子性儿特别,说他混世魔王都算好听的了。整日混在深闺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女人呢。”贾母讥讽。   贾政懊恼瞪眼:“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孙子。你这样也太、太——”   “不慈?”   贾政瞄一眼贾母,摆出肯定的神态:“儿子可没这么说。”   “有什么打紧,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贾母语气肯定道。   贾政看眼贾母,无语了。   “我叫你管儿子,你不上心。那成,便由我来管,你们夫妻谁都不许说个‘不’字。年后你林妹夫若是留京,必然预备宅子搬走。梅舍空下来,打算给几个男娃居住学习用。贾琮、贾环和贾兰都呆在那里,宝玉却呆不得,他去前头。他身边的丫鬟我看都要不得。我算是看清了,一天天头疼脑热的,都是谁的主意,谁帮着他瞒的?少不得那些半个主子般尊贵的丫鬟们妖言惑主。我没功夫分辨谁对谁错,索性一遭儿从他身边打了发了。以后只可我指定的小厮嬷嬷近身宝玉,其余的若谁敢不听,一旦被拿着了,二十大板打出去,绝不留情。”   贾政差点当场给贾母跪下了,他脸色白了白,不可思议德看着贾母:“母亲,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第 37 章   贾母对贾政不报什么希望,她没必要对没有潜力的客户浪费时间。贾母草草的打发了他,琢磨自己的事儿去。   宝玉的搬家事倒是一点都没耽搁。大年初一,一窝丫鬟出动,哭哭啼啼的搬着宝玉的东西往前院送。袭人哭的最凶,她捧着宝玉的衣裳到了地儿,俩腿跟软脚虾似得,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她索性跪在地上,脸埋在宝玉的衣裳里哭个痛快。麝月、绮雯等见状,早忍不住酸了鼻子,陪着袭人一遭儿跪地哭。几个丫鬟私有共鸣,你看我我看你,霎时抱作一团,哭声震天彻地。   王熙凤奉命来瞧情况,一进门见这光景,忍不住骂人。“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你们在这哭哪门子的丧呢?”   琏二奶奶平日说话素来会拿捏,今日她说‘丧’,莫不是有暗咒宝玉去死的意思?平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偷瞄一眼王熙凤,情愿自己想歪了。她同情的看一眼袭人,就是平日很聊得来的朋友,此刻她也是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了。   袭人忙止住泪,笑着给王熙凤赔错,转而训斥麝月等不要哭。   王熙凤轻笑着打量她,只看着不说话。以往宝玉受宠,她确实给袭人几分面子。如今可大不比从前了,这丫鬟竟还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敢当着她这个管家奶奶的面儿对别的丫鬟作威作福。难不得老太太说宝玉身边的丫鬟都是半个主子,忒嚣张了些!   袭人还以为自己喝止住众人的哭声,立了功,笑着到王熙凤跟前邀功请赏。   “东西都搬完了,可这地方还有些杂乱,没个三五日的收拾不干净。琏二奶奶您看您能否帮忙说个情,我们这些丫鬟素来近身伺候宝二爷的,他什么嗜好,东西该怎么规整,我们都一清二楚。有我们在身边伺候二爷也方便。”袭人顿了顿,话音一落,麝月等就配合得点头,一遭儿用乞求的眼神儿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愣了下,笑着摇头。“你没见老祖宗当时的态度?我劝你们收了这心思,此后伺候哪个主子不是伺候?若不然你们谁胆子大自个儿去,我中间传话也不清楚事儿,还是你们亲自说来得爽快些。再者说,老太太不喜欢别人在她跟前拐弯抹角的,耍小聪明。”   袭人犹疑了下,转头看向大家。麝月等都不敢去冲撞老太太,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袭人也不傻,她才不去做那个出头的二愣子,早有晴雯的例子就够了。   袭人看眼王熙凤,故意不言语了,低头默不作声。   王熙凤本不欲搭理她,因见平儿似有些替袭人着急。王熙凤破例照顾平儿的情绪,给袭人一个台阶下,安慰她来日方长。   袭人得寸进尺,再次恳求王熙凤:“若不然琏二奶奶留我们些情面,让我们帮衬宝二爷把这些东西安顿好,就三两日的功夫。一切布置妥当了,我们该去哪去哪,绝无半句怨言。”   袭人以退为进,言辞恳切,又带着众人下跪给王熙凤磕头。王熙凤难办了,她再厉害,也不好在这么多的一二等丫鬟跟前不留情面。王熙凤叹口气,答应了。她转身去贾母那而=儿,她聪明的没直接提,只是试探性的问了问。   “宝兄弟大过年的刚搬过去,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安排生活,会不会苦了他?”   贾母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笑道:“男孩子就该皮糙肉厚,扛得住苦。这点事儿算什么,给他娇惯的。不过既然你提了,权当在过节面子上照顾他一下。就叫袭人去给那几个婆子交代,说全了,交代好了,不就得了?事后若是出了差池,算她身上。”   王熙凤明白贾母这话的意思。贴身大丫鬟凭什么比别人高一等,还不是仗着自己被主子使顺手了。袭人若是捏着宝玉的习性不说,别人伺候不惯宝玉,她将来自有机会再回去。才刚袭人的表现,足以说明她在这方面的渴望。老太太这一招,就是为了防止袭人故意留一手。王熙凤真佩服老太太这一点,心思缜密,未雨绸缪。这招绝!她以后得好好学一学,若能用在琏二爷身上一打一个准。   王熙凤乐呵的要告辞,转身去把话传给袭人等。贾母叫住了她。王熙凤纳闷,以为老太太还有事,忙低头恭敬聆听。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罢了,还值得你去跑,不怕掉了你二奶奶的价儿?”   王熙凤想想也是,臊红了脸,歉意的冲贾母笑。贾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王熙凤会意坐过来,屁股就占了个边儿,弓着腰,态度恭谨的坐在贾母身边。   贾母笑了。难不得王熙凤是荣府里的第一聪明人,她适应快,识时务,果然是个厉害的。贾母笑眯眯的抓着王熙凤的手,把桌上早准备好的一个檀木小匣子递给了她。   “我这个人惩罚分明,最近你表现的不错,赏你的。”   王熙凤欢喜的接了盒子,老太太对她的夸赞也很受用,心里顿时美滋滋的。她暗自掂量了下盒子,挺轻的,老太太若没送她金银首饰之类,莫不是玉佩?倒也好,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只能说明东西更好了。当面拆礼物显得不礼貌,王熙凤按耐住好奇,把盒子交予了平儿,给贾母磕头谢恩。   贾母笑了笑。年终了,是该盘算一下过去,展望未来的时候了。去年,她就是大把抓总体,挽救荣府的财政漏洞,确保各方不会闹出大事件。现在荣府的局势基本控制住了,各房也都安插了亲信,贾母基本随时可知四方动态。就算是有漏网之鱼,还有她在荣府内部设立的内部举报系统。这就跟管理123言情网站一样,四大分频总体抓,主要情况都在监控范围内。而那些个别的或者是漏掉的小问题,则有内部举报系统去补缺完善。总的来说,荣府绿色健康的环境基本初具形态了。来年,贾母会把重心放在具体细化的问题上。比如给孩子们谋划出路,振兴大房,监控二房,以及尽可能隔离荣府以外世界的满满恶意。   细化出来的小问题往往会比统筹处理的大问题还要复杂难解决。这就需要更多的耐心、细心和智慧。贾母肚子大,装载很多小说资料,她有这个信心。不过在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前,贾母绝不敢掉以轻心,随意放轻松自己;当然,嗑瓜子还是可以的。   “来年我打算叫琏儿去帐房跟着钱华学东西。琏儿以前一上手就是在管家,什么都明白些,却什么都是半吊子,半懂不懂的,没一样他真正精通的。将来若碰见个厉害的,你们夫妻免不得会被人蒙。趁着年轻,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赖大一案给了他们夫妻不少教训。王熙凤不能再赞同了,急忙点头附和。王熙凤辞了贾母,一出屋子,便同平儿找了个僻静地儿瞧匣子里的东西。王熙凤估摸着是块玉佩,若是好一点,也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这个数对爱财的王熙凤来说那就是天大的惊喜了。王熙凤祈祷的盯着盒子,眼看着盒子被打开,竟然只有两张纸。王熙凤一眼识得那是银票,笑着展开看数目,两千两!   “老太太对二奶奶是真好。”平儿欢喜道。   王熙凤乐得合不拢嘴,笑了会子,她突然严肃起来,捧着银票按住胸口。“不对,老祖宗突然给我这么多银子做奖赏,不单单是奖赏。”   平儿蹙眉笑:“我快被二奶奶绕糊涂了。”   “是奖赏,也是警告。老祖宗这是在提醒我,只要好生孝敬她自会有甜头拿;若是不听话,我看二太太就是我明日的下场!”   “奶奶,”平儿惊呼一声,搀着王熙凤,“奶奶别胡说。”   王熙凤眼珠子转转:“可没胡说,你想想二太太如今的落魄样,昨儿个晚上你也见了,一整晚,就跟木头人似的傻坐在哪里,没个人巴结奉承,连丫鬟伺候她几碗茶水都不经心了。想想她往日的风光,对比现在这样,真是惨!”   平儿抿嘴不说话,点头附和了王熙凤的话。   “以后二房那边咱们都小心着些,尽量别沾边儿。今儿个我差点就被那个‘忠厚人’套进去了。我知道你们以往亲近似姊妹,可你们再好,比得过自己的前途?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快去回她吧。”王熙凤提点几句平儿,就打发了她。   袭人等在宝玉的‘新’房里翘首企盼琏二奶奶的消息,忽有四五个嬷嬷冲进来,打发她们出去。丫鬟们不愿,与婆子们推搡起来。也不知这几个嬷嬷怎生这样厉害,个个身手了得,力道赛过爷们。麝月等才刚扑上去一下,就被推搡在地上,摔得七扭八歪,发髻乱了,头钗掉了一地。   宝玉从母亲住处回来,正好见到这光景,心疼的替丫鬟们流泪,她撸起袖子就朝婆子们脸上打。平儿见状大呼不好,急忙来劝架,却被宝玉打了个正着,右眼成了乌眼青。平儿捂着眼睛痛哭流涕,被她挡了一拳的方嬷嬷忙扶着她赔错。   宝玉气的吼她:“就是你的错!大老娘们跑我屋里作甚么,瞧你干的好事儿,伤了我多少丫鬟。来人啊,把她们给我轰出去!”   宝玉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寂。门口空荡荡的,并无一人进来。宝玉等了半天,尴尬的吼道:“人呢!”   “小的们在这呢。”方嬷嬷不情愿的回答。   “你?”   方嬷嬷躬身轻笑:“宝二爷,给您请安了。不错,奴婢几个正是老太太派给您的教养嬷嬷。”   ☆、第 38 章   教养嬷嬷?宝玉愣了,这不是姑娘们身边才有的么。他一个爷们,哪需要教养嬷嬷。宝玉赶紧叫那些丫鬟起来,把她们都护在身后。   “我看你们是走错地方了。”   “没错,老太太叫我们来得就是宝二爷这里。”方嬷嬷笑了笑,转即引荐身边的邱嬷嬷给宝玉。“这位是老太妃身边的邱嬷嬷,二爷还不快给邱嬷嬷请礼。”   “请礼?”宝玉嗤笑,莫不是这方嬷嬷眼瞎了?自己一主子给个奴才请安?这些婆子不单擅长撒泼刁蛮,还爱做梦。呸,真不要脸!   方嬷嬷请人先扶着邱嬷嬷屋歇着,转身拉着宝玉说话。宝玉几番挣扎,却拗不过方嬷嬷的大力道。   “二爷有福分,这邱嬷嬷可是宫里头顶尖厉害的教养嬷嬷。平南公主、平西公主都曾受过嬷嬷教诲,二位公主对嬷嬷尚且敬畏几分。二爷这身份,有大过公主的道理么?”   “我——”宝玉无语了,既然老太太请了这般好的嬷嬷,不去教诲姊妹们,弄到他跟前供着算怎么个事儿?   “去吧,好生请安奉茶。别瞧她虽是个奴才,在宫里头可比那些小主们还有地位呢。二爷不想被老太太老爷们训斥,最好是表现的乖巧些。”方嬷嬷劝慰道。   宝玉原地扭捏了半天,耐不住方嬷嬷多方威胁,不得不进屋去给邱嬷嬷请礼。邱嬷嬷端正的坐在桌边,大方的喝了宝玉奉来的茶,眼睛却没正眼瞧他一眼。邱嬷嬷只看着方嬷嬷,问方嬷嬷:“外面那些丫鬟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我的丫鬟。”宝玉急急地回道。   “我问你话了么,宝二爷?”邱嬷嬷终于瞟了一眼宝玉,语气很不友善,分明是不满宝玉的插话之举。   宝玉斜眼瞪邱嬷嬷一眼,气得要回骂。方嬷嬷适时地咳嗽一声,阻止了他。方嬷嬷转身给邱嬷嬷交代了经过。邱嬷嬷端着茶碗,闲来无趣的拨弄着碗里漂浮的茶叶,隔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笑了。   “老太太既然给了我绝对的权力,我便不客气了。外头那些个,早受了老太太的吩咐,再不得伺候宝二爷了。他们竟敢无视命令赖着不走!咱们赶她,倒叫这些小蹄子们愈发猖狂放浪了。我看都是欠揍!领头的掌嘴五十,其余三十。打完一律打发出去,再不许让她们进此院。”   方嬷嬷“唉”了一声,与此同时,宝玉也出言反对邱嬷嬷,骂其歹毒。邱嬷嬷轻笑了下,突然起身,照着宝玉的脸蛋子就一巴掌。宝玉的头被打的偏向一边,脑子嗡嗡的,缓了半天他才知道自己被人揍了。尴尬和羞辱感令他的脸觉得愈加火辣辣的。宝玉疯了,哭喊着伸手要抓邱嬷嬷的发髻。方嬷嬷眼尖的拦住了宝玉,呵斥他一声,转头叫粗使嬷嬷把宝玉押进里间去。宝玉还要吼,方嬷嬷用帕子直接塞住了宝玉的嘴。   邱嬷嬷早被贾母提点过了,早有心理准备。她冷笑道:“当初我还不懂呢,到底是个怎么样混账的爷们,老太太还叫我来训,今儿个我算是明白了。这孩子欠教!今儿个先到这吧,我暂且饶他一遭,明日他可没这么幸运了。”邱嬷嬷说罢,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离去了。   方嬷嬷点头哈腰的应承,转身黑了脸,她先去了外屋,打发那些袭人等在院里头跪成一排。方嬷嬷拿凳子坐在院中央,面对着他们,从袭人开始,挨个打脸。袭人自知斗不过方嬷嬷,咬牙闷声受打,只悄悄地落泪。其它丫鬟原本不服,因见袭人这个领头的都这样了,她们也都老实的受着。一个时辰后,十几个丫鬟的脸蛋子被打成了猴屁股。袭人的脸肿的是别人的两倍,‘容长脸’变成了‘圆盘脸’。   丫鬟们咬着唇出了院门,见周遭没人了,方敢嚎啕大哭。袭人坐在假山的石头上,呆呆的睁大眼,默默地流泪。待众人都哭累了,大家就聚在袭人的跟前商量主意。   这家子最大的就是老太太,根本找不到办法解决。可这些丫鬟们就是不甘心,她们好容易得幸伺候在宝二爷身边。难得碰见个主子容貌长得风流俊俏,性儿又极好,宝玉待她们跟自家姊妹没什么不同;怕只怕以后她们去哪儿都找不到这样的了,活轻快,赏银多,吃住像个中等人家的小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一旦享受富贵之乐,哪还愿回去受苦?这些丫鬟们稍有些理智就会明白自己的处境。偏她们就是不甘心,心存侥幸和幻想,非要冒死搏一搏。   袭人被万众期待,踏上了救助于王夫人的路。众丫鬟就在花园里的假山后等着消息,个个满脑子想得都是宝二爷,根本没顾及其它。   再说方嬷嬷拿老太太几番威胁宝玉,不许他再对邱嬷嬷不敬。宝玉不甘心,可他尊贵不过两位公主。既然邱嬷嬷是宫里的人物,他怎么也得忍着了。宝玉敷衍过了方嬷嬷,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他颠颠的跑去找王夫人告状。正逢屋内的袭人跟王夫人哭诉,宝玉认出袭人的声音,他激动地扑到袭人跟前,心疼的看着袭人的那张被‘毁’了的脸,泣不成声。袭人也低头哭,以退为进,先给宝玉磕头赔错了。宝玉哪受的住这个,哭得稀里哗啦,俩手抓着袭人的双臂:“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们。”   王夫人看着揪心,也落泪了,用帕子擦了擦眼。   “母亲,您要为儿子做主啊。”宝玉冲王夫人磕头,不断地哭求。   王夫人拉起宝玉,将他抱在怀里。“我的儿啊,你伤心,娘的心就会比你痛十倍。娘也想帮你,可如今我也自身难保了。”   宝玉从没见过母亲哭得这么厉害,也忘了自己的事儿,忙劝慰她,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若能说清楚,也不会到今天这步。”   宝玉猜测是母亲从法华寺回来后见到家中的变化太大,忽有些不适应的缘故。也是,母亲不在的这半年里,荣府发生了太多的事。若是他在外半年,忽然回来也适应不了现在府中的一切。不,他现在没了袭人、麝月她们,他已无法适应了。宝玉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里,就只有小厮和老嬷嬷作伴,还读什么书?他这就剪了头发做和尚去!   宝玉想到就做,发疯的扯散了自己的头发,起身就喊着要剪子。王夫人忽听这话,吓得魂没了半条,哭喊着拉扯宝玉骂道:“孽障,你要气死我才甘心么?”   “母亲,儿子不能没了袭人!”宝玉说罢,就哭着把袭人搂在怀里。主仆二人泪眼相对,抱头痛哭。   袭人悲伤之意,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得意感。多亏了老太太的‘迫害’,宝二爷跟她开始共患难了,就像夫妻一样。   王夫人只当他们主仆情深,没多想。她看着俩人呆了会儿,脑子里忽然来了主意……   荣府,贾母处。   “给我剪刀!”宝玉再次发疯了,状态就跟先前在王夫人那里的一样。特意梳好的发又一次披散开了,宝玉疯狂地向鸳鸯扑,口口声声喊着要剪刀,要去做和尚。王夫人站在一边配合的大哭,一句接着一句喊着“不要,不要!”   贾母半倚在贵妃榻上,她原来就保持这个姿势;宝玉发疯之后,她趴得更加慵懒了,一手托着下巴,眸子探究地看着疯子宝玉。   “母亲,这、这可怎么办啊。”王夫人哭着看贾母。   俩嬷嬷及时钳制住的宝玉,宝玉更加发狂,一边张牙舞抓一边摇晃着他的脑袋;满头凌乱的长发随之摆动,遮住了宝玉的脸,活脱脱像个在光天白日里跳出来的鬼。   贾母还挺欣赏宝玉现在的新造型,至少她还蛮喜欢的。这造型有一特大的好处,她看不见那张叫她一看就厌烦的脸了。贾母心情莫名的好起来,笑了。   王夫人透过眼泪及时抓住了贾母的微笑,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莫名的发冷。王夫人怕贾母有什么动作,焦急地看着被牵制住的儿子。不行,这出戏得唱完,王夫人决定加一把火。   “也不知母亲之后会如何安排那些丫鬟,就是袭人、麝月她们。”   宝玉一听袭人的名字,跟头疯牛似得,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挣扎的越发狂劲。俩嬷嬷控制他已经有些吃力了。王夫人勾起嘴角,心里紧张的替宝玉打气:快挣脱,快挣脱!   终于,宝玉挣脱了两个嬷嬷的牵制,朝鸳鸯的方向扑去。俩嬷嬷吓得赶忙去追宝玉。   贾母冲二人挥手示意退下,她转头跟鸳鸯道:“就去取剪刀来。”   宝玉闻言分了神,一直脚无意间卡在了凳子腿上。他往前一奔跑,便头朝下栽倒了,整张脸拍在了地上。“咔吧”一声,似乎什么碎裂了。   王夫人忙去搀扶宝玉,其余的丫鬟婆子聪明的没去帮忙。王夫人紧张的盯着宝玉的鼻梁子,心里松口气,幸好完好无损。宝玉忽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块白东西,捂着嘴嗷嗷叫疼。王夫人大惊,看眼地上碎掉的半截牙,惊恐的大叫:“宝玉,你的牙怎么了?”   方嬷嬷忙上前去查看那块掉落的东西,果然是牙。方嬷嬷抬首,看向贾母。贾母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变化。   王夫人要看宝玉的牙,宝玉似乎觉得什么不对,死捂着嘴直摇头。宝玉哭得好委屈,眼里带着悔恨,直勾勾的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冲丫鬟们吼道:“还愣着作甚么,去,快去请大夫!”   众人一愣,有个丫鬟跑了出去。   “母亲?”王夫人含泪看着贾母,求她老人家做主。   贾母坐正了身子,侧首看着鸳鸯从里屋端来的针黹筐,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把剪刀。王夫人大惊,凭她以往对贾母的了解,这回事儿肯定大了。王夫人恐惧的看着贾母,希望她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儿。   “宝玉,你要的剪刀到了。”贾母拿起剪刀,露出磨得锃亮的利刃。她随便拿起一块布头,剪一下,布块一分为二。贾母笑了,口气温和的对宝玉道:“乖孙子,祖母已经替你试过了,这剪刀挺锋利的。”   “唔——”宝玉捂着嘴直摇头,躲在了王夫人身后。   “母亲,你要干什么?”王夫人惊得护着身后的儿子,往后退了几步,一脸防备之色。   ☆、第 39 章   贾母白一眼王夫人,扔了剪刀。宝玉王夫人吓得跳脚,母子二人相携退了几步,生怕剪刀伤了自己。   “来吧!”贾母扬眉,示意宝玉。   宝玉抖着唇吓得泣不成声,迫于贾母的压力,他噗通一声跪地,权算是认错了。王夫人黑着脸,也跟着慢慢跪下,不吭声。   “看来上次砸玉你还没叫你吃教训!”贾母看着地上的半截板牙,但愿这回宝玉会彻底受教。   贾母弄宝玉去前院,是经过仔细评估的。自黛玉进府以来,宝玉和她基本没多少说话机会,就算二人第一次相见印象好也没用。架不住后来宝玉总出丑,而黛玉得教,三观极正,根本就懒得理会他。二人都算不得熟,感情更加没有多少。就算有,八成是宝玉的单相思。贾母打发他去前院住,宝玉倒不至于因为挂念谁而发痴发癫。感情不到位,他痴癫的状态自然就达不到了。至于这些丫鬟,根本不在贾母的担心之列。宝玉素来是个多情而薄情的人,当初他也喜欢晴雯,后来人走茶凉,他还不是每日依旧乐呵地与其它丫鬟调笑?   宝玉受不得贾母铁面无情,桃花眼被泪水覆盖,甚是可怜的仰望着贾母,“老祖宗,孙儿并非有意威胁您,孙儿只是只是想留住她们。她们在孙儿身边伺候的好好地,从没犯什么错,老祖宗何故要把她们从孙儿的身边带走呢。”   “我调派个丫鬟还要跟你报告?呵,你算什么,你为这个家挣过一文钱么,给你爹娘长过一次脸么?这里你还不够格说话!你还嫌不够丢脸,竟跑你林姑父跟前故意卖弄,竟给我们丢人了!”   宝玉无辜的摇头,甩泪道:“老祖宗,孙儿不是有意的,那天是孙儿一时兴起作诗,谁曾想林姑父正好路过——”   贾母拾起身边桌上的纸团子,扔到宝玉的脑门子上。宝玉哎呦一声,捂着脑门不解的看贾母。王夫人眼见那纸团子上有字,展开来看,上头写着一首诗,正是宝玉在游廊下作的那首。那字迹再熟悉不过,就是宝玉的。   宝玉看见那张纸上熟悉的内容,噤声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王夫人抖着手推搡宝玉,叫他仔细看这上头的内容,“这叫即兴作得?即兴你会在纸上提前写好?我的儿,你连你亲娘都骗。你倒说说,你故意在那块堵着你林姑父林妹妹吟诵此诗,出于什么目的?”   宝玉眨着桃花眼,楚楚可怜的看着王夫人,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我,我只是想讨教林姑父学问。”   “胡说,你林姑父平日就在梅舍给你们讲学。”贾母适时地添上一句。   王夫人在心里过了个遍,明白宝玉故意卖弄的目的就是盯着林黛玉。这丫头手段竟比她娘还歹毒,妄图勾引她儿子!自己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王夫人气得把诗撕碎了,丢在地上。王夫人再不留情,狠厉教训宝玉:“至此时,你还敢狡辩。你早准备好的诗句,正好拦路吟诵你林姑父父女,你图什么,还以为我不知?”   “儿子错了!”宝玉见事情败漏,只得承认了。这个家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家了,没有温暖,亲情淡薄,连素日亲昵的姊妹们也再不似从前了。别说黛玉,就是迎春、探春等人,待他亦有所保留。敷衍他,隔离他,好像他是什么猛虎禽兽似得。   宝玉绝望,哭得震天彻底。他张大嘴,嚎啕声跟狼嚎似得。宝玉上下两排牙露出来,唯独上排的门牙上有个缺口。少了半颗门牙不仅仅漏风漏气,本来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一张嘴就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十分滑稽,又有些丑陋。   王夫人的盯着宝玉的嘴,翻白眼,晕了。宝玉吓着了,忙扑倒在母亲身边,捧着王夫人的脸呼唤。王夫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正瞄见她脑袋上头的宝玉。宝玉笑了,露出一口牙,王夫人又翻白眼晕死过去。   贾母叫人把王夫人抬下去了。宝玉趁机要逃,贾母当然不会放他走。宝玉畏畏缩缩的站在地中央,不安的看向贾母。他发现她老人家正瞄着地上的拿把剪刀,吓得全身战栗,又给贾母跪了。   “孙儿知错!”宝玉麻利道。他被贾母调教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些技巧。事情都败漏了,狡辩没有认错来的惩罚轻。   贾母没吭声,静静的等待着。不多时,袭人等被领到了贾母院外。贾母问方嬷嬷:“怎么这么慢?”   方嬷嬷忙道:“万没想到这些小蹄子逆天了,竟都躲在花园的假山后头,不知谋划着什么。”   贾母无所谓道:“几个丫鬟罢了,你管不住?”   方嬷嬷抖了下,忙给贾母请礼赔错。她出了门,背着手打量刚回院里的十几个丫鬟。她们个个被打脸肿着脸蛋子,却还是死性不改,不服气的瞪着方嬷嬷。   方嬷嬷冷哼一声,还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真恨不得都打发了出去。只是十几个丫鬟若一下子都出府去,难免会给荣府落下苛责下人的名声,就怕以后没人愿意往荣府卖丫鬟。方嬷嬷想内部处置,来点狠的,可又怕这群人再聚首出什么幺蛾子;再闹出事儿,别说她们,她自己在老太太跟前也得挨罚。   方嬷嬷正犯难的时候,鸳鸯从屋里头出来,小声在她耳朵边嘀咕了一句:“老太太说了,留袭人在这,其余的打散了分配。”   方嬷嬷恍然大悟,忙躬身鸳鸯笑:“老太太神了,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鸳鸯点点头,看眼袭人,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袭人的眼珠子早定定的盯住了鸳鸯,她们俩算上平儿,往日关系都不错的。袭人咳嗽了两声,示意鸳鸯给她一个情面。鸳鸯背对着袭人,步伐流畅的往屋里去,不曾有一点驻足之意。   袭人心凉了,真没想到她们往日的姊妹情谊如此淡薄。   方嬷嬷分析老太太肯定知道是袭人通风报信给王夫人,也知道是她撺掇大家忤逆不听话的。袭人这个人不能放在外头,留在老太太院里最合适。方嬷嬷估摸老太太必不喜见这丫鬟,便降她做粗使,只可在屋外伺候,一辈子不许她进老太太的屋。至于麝月等,依数分配到各房的爷们和姑娘们那里,都降为三等或者粗使,绝不可近身伺候主子们。麝月等少不得往日嚣张,得罪过人,如此去了各房,估摸就是个被排挤欺负的命,日子必然不好过。把她们打散开了,各自忙于去糊弄自己的日子了,哪还会再有心思聚首反抗什么。   如此过了十天半月,宝玉房里那些被分散到各处的丫鬟们个个累成了软脚虾。她们心里无不憎恨死袭人,都怪她领头的惹事,以至于她们落得如今这样的田地。   袭人原本像个富贵小姐似得在宝玉身边生活,不说有万人敬仰,也有一小众孝敬她。如今忽然变成了粗使,往日那些匍匐她脚下的臭丫头都开始对她颐指气使,叫她干这个那个的,她哪里受得住。袭人受够了这种生活,利用自己的姿色糊弄住一小厮,托人往家里捎信,让家里人来赎她回去。   这一日,袭人的娘就来求王熙凤。王熙凤暂且留她在下人房里等着,打发人去问贾母。不大会儿,有个眼生的小丫鬟来了。王熙凤见这丫鬟的身份,就立马知道贾母的答案了。她听那小丫鬟一说,果然如此。   “二姑娘、三爷来了。”   王熙凤忙笑着叫迎春和贾琮进来坐,上了点心茶水。“昨儿个我看你那件衣服的花样新鲜,哪儿来的?”   “哪一件?”迎春笑问。   “那件鹅黄色的夹袄。”王熙凤回道。   “想起来了,那上的绣花是我院里新来的丫鬟弄得。”迎春话说的别有意味,冲王熙凤挤眉弄眼。   “小蹄子,跟嫂子我使唤什么眼色呢,还不从实招来!”王熙凤说罢,伸手搔迎春的痒。迎春笑了,聪明的躲在贾琮身后。贾琮虽年纪小,王熙凤也不好上手碰他的。   贾琮今年过了才七岁,已初显稳重。他一进门稳当的给二嫂子行礼后,便安静坐在那里听二嫂子和二姐姐说话。没想到俩人说话殃及池鱼,贾琮摆出苦瓜脸叫屈。迎春笑着拍他脑袋一下,半开玩笑的道:“二嫂子瞧瞧他是不是嚣张了?昨儿个老爷好一顿夸他上进,尾巴翘上天儿了。”   贾琮挑起丹凤眼,故意瞪迎春:“二姐姐此话太虚了。”   “哦,那你倒说说怎么虚了?”迎春反问道。   贾琮起了身,在迎春和王熙凤跟前转了一圈,特意拿后背对着她二人半晌。二人正觉得莫名其妙之际,贾琮突然道:“看吧,我没尾巴。”   王熙凤和迎春失声笑起来。   “你二人怎么大清早的来我这了?”王熙凤问。   迎春笑道:“本是要给老爷太太请安的,不想老爷昨儿个没回来,太太今儿个倒奇怪,还没起呢。我俩便顺路来看看嫂子。”   “真乖!”王熙凤笑赞,说着就拿好东西给他俩。迎春是一枚梅花玉簪,贾琮则得了个玉坠子。   迎春稀罕的把玉簪递给司棋,司棋立马把簪子簪到了迎春的头上。王熙凤笑称好看,迎春不搭理她,问贾琮如何。贾琮摩挲着下巴,作老成状,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簪子漂亮,二姐姐人也美。”   “呸!什么时候学得你宝二哥那张嘴,就会胡诌我们。”迎春笑骂,转而问王熙凤是不是。王熙凤点头。   贾琮乐了,又道:“那我若说二嫂子贞静俏丽,是琏二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迎春刚要说,被王熙凤快嘴拦下。王熙凤故意自夸道:“这话是真有理的!”说罢,三人都笑了。   “你们琏二哥一大早儿就去了账房,早饭就我一人吃,正愁没得人作伴,你二人就来了。”王熙凤笑着传饭,一面还嘱咐厨房要加两样贾琮和迎春爱吃的小菜。等饭的功夫,王熙凤突然拉住迎春道,“瞧我这记性,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你还没说是哪个丫鬟绣的花样,回头我叫我远离的绣娘去你那学学去。”   迎春迟疑了下,小声道:“是麝月。”   王熙凤惊讶:“竟是她!原是老祖宗把她分派到你房里了,如何?”   “倒还好,开始几日有几个仇恨她的,欺负她,被我见着了,说了两句。再后来,她倒是学乖了,一心一意的做绣娘,翻着花样的给我做衣裳。”   “讨好你呢,倒也算不错的。我平生最喜欢识趣儿的人,即是跟了你,一心一意的伺候你,她往日那点小毛病你也省一省,暂且别说她。得人,善用。”王熙凤笑着借此机会教诲迎春几句管家的道理,转而道,“我这儿也有一个原是宝玉房里的。可是老祖宗厉害,分我房里的这个比其她的强百倍,手脚麻利,机灵聪慧,在我这颇为得用。最难得的是这丫鬟还没参与那天的事儿。”   “是谁?”贾琮追问。   “小红,林之孝的女儿。”王熙凤提了一嘴,招呼她们兄妹一遭儿吃饭。用饭后,邢夫人打发人来找王熙凤讨药材。王熙凤方知邢夫人夜里着凉病了,三人同去看望,等大夫诊脉开药后方安心。邢夫人嘱咐王熙凤瞒着贾母,“这点小病几日就好了,别叫她老人家操心。”   王熙凤应下,与兄妹们散了,回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七八个婆子等着回话。她开始忙碌的处理府中杂务,时至中午,肚子叫了,她方想起来用饭。吃饭前,王熙凤照例让平儿点了安神香,歪在榻上眯了会子。不多时,平儿伺候二奶奶起床,见二奶奶脸色不错,方提起袭人娘的事儿。   王熙凤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早上的事。“人还在?”   “等了一上午了。”平儿叹道。   王熙凤倒不觉得什么,有意看一眼平儿:“她如今这样,是她自找的,你还认她做姐妹?”   平儿低下头,不吭声。   袭人的娘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王熙凤没必要亲自出马应付,连她身边的大丫鬟平儿也是没必要去的。王熙凤想起小红,叫她来处理。   袭人娘苦等一上午,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坏的可能,时间越久越煎熬。她身子本就不好,此番折腾,脸色白的吓人。衣服都快被冷汗湿透了,袭人娘才盼到个人来。小红一进门,袭人娘就赶紧起身行礼。   小红打量她,忽想起往日袭人带头欺负过她的事。她咬咬牙,忍住愤怒的情绪,用平静生冷的语气告知:“回去吧,府里正缺人手,放不得人。”   袭人娘不甘心,“我听说她如今不在宝二爷身边伺候了,去了老太太跟前?”   “是。”   “做什么的?”   小红对上袭人娘的眼睛,回道:“烧火丫头。”   “什么!”袭人娘打了颤,要晕过去。小红忙扶她坐下来,问她吃没吃饭。袭人娘摇头:“早上来得及,水不曾喝一口。“小红叹口气,叫人上了饭菜和茶水,等袭人娘吃饭谢恩了,就打发她走。   袭人娘态度没有之前坚持,本来当初她卖女儿就是死契,人家不愿意放人也属情理之中。女儿原先没跟她说降等了,若是听说这个,她断不敢来的。必然是自己女儿犯了什么样的大错,这种情况下哪有主动来求放人的,岂不是不要脸?她虽是穷人,可也得有骨气。袭人娘有些懊恼,但始终是要偏着自己女儿这边的。怎料小红一顿饭菜,倒叫她更加无所适从。荣府的人能和善待她,便说明人家是个讲理的大户人家,不会随便苛责人的。女儿有今日,八成真是她自己酿成大祸了。   袭人娘问清楚经过,得知女儿怂恿宝玉,还敢公然带人违抗老太太和宫里头的教养嬷嬷,立时撞死的心都有了。袭人娘下跪哭道:“当初送她进荣府,我百般叮咛嘱咐她,别存小心思,一心一意效忠主子,自有她的好处得。万没想到这小蹄子心野了,丢了我们花家的脸面。小红姑娘,烦劳你帮我传一句话。”   “什么话?”小红问。   “我们花家没她这个女儿!以后她再犯事,求老太太做主处置了她。”   小红应承,目送袭人的母亲去了。她立在门口呆呆的愣神,庆幸自己当初没和袭人搅和一起。在这个府里,断不该耍小心思妄图爬上位。不管是奴才丫鬟,还是主子太太,没一个人能逃得过老太太的厉眼。   小红站了会子,忽然听见有细微的声音,皱眉四处看,没发觉什么不对,方离去。   房头角落里,平儿正捂着袭人的嘴巴。袭人哭啼不止,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平儿怕她扰人,惊动了琏二奶奶,趁着四处没人,赶紧拉着她往外头跑。   “快些回去罢,该听的你都听了,你娘如今也不帮你了。”   袭人哭累了,绝望的点点头,认命往回走。过拱桥的时候,袭人望着池塘内碧绿的水,动了轻声之念。她把住栏杆意欲跳下去,转念想池塘里的水必然冰冷刺骨,她会受不住。袭人叹口气,断了这个念头,转身要走。忽悠一人冲了过来,把她压在身下。袭人磕得头昏眼花,被压了半晌,才认出眼前是宝玉。   “袭人,你要干什么?”宝玉哭了,捧住袭人的脸。袭人也难受,跟着落泪。主仆二人起身,就近找个凉亭说话。宝玉听说袭人的遭遇,这就要去找袭人的娘评理去。   袭人忙拦住他,“二爷别再闹了,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去,你我免不得又要受罚。”   宝玉一听贾母,老实了,低头不敢造次。袭人见他真听自己的话,偏又觉得失望了。二人尴尬的说两句,袭人便告辞。宝玉拉住她,跟她保证:“你暂且委屈一阵,我一定,一定会把你要回来的。”   宝玉说罢,咧嘴冲袭人笑了。   袭人大惊,退了几步,惊诧的看着宝玉。   “怎么?”宝玉问完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忙掩住自己的嘴。   “二爷,你的牙怎么会……”   宝玉羞愧难当,捂着脸跑了。   午饭后,史湘云拉着黛玉、迎春等来园中赏梅。几位姑娘隔着池塘远远地望见对面的人。   黛玉认出是宝玉,轻笑:“我当他这些日子怎么安分了,不扰咱们?原是在这儿找丫鬟厮混,当真污了咱们的眼,还不快走!”   史湘云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确认对面的人真的是袭人和宝玉。她抿起嘴角,悄悄地咬了咬唇。   黛玉等走了十几步,回头叫史湘云快些。史湘云蹙着眉头跟上,“看来,老太太处理二哥哥身边人,是动真格的了。”   “当然是真的,你忘了,我们的身边都有他的人呢。”探春暗指那几个从宝玉那头降等来的粗使。   “没,我是说没想到袭人也会——”   “没想到她是个假憨厚假贤惠,把我们都骗了过去!可耻!”黛玉骂道。   三春附和黛玉,她们也都没想到袭人是这样的人。探春道:“邱嬷嬷是什么人物,她也敢惹,这不是给老太太打脸么。这么罚她都是轻的。云姐姐,你以后离她远些吧,宝二哥那里,”探春顿了顿,蹙眉,“能不去就不去,这是为你好。”   史湘云愣了,点点头。   傍晚,黛玉跟随三春姊妹们来贾母这里请安。贾母手里正拿着纸条读什么,大家不敢扰,各自坐一便玩去。王夫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打量她,道:“早和你说了,身子不好便不必来。”   “孝敬母亲是应该的,再说夹道已经建好了,路不算远。”   贾母点点头,没再说话,反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王夫人。王夫人低头看了纸条的内容,脸色比纸还白三分。   贾母知道她素来嫌弃那种事,眯着眼幽幽道:“你儿子的事,你自己处置吧。”   王夫人抖着唇,半晌,才艰难地应从口里吐出一个“嗯”。   贾赦神清气爽的回来了,笑着给贾母请礼道:“儿子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刑部尚书的母亲在这月十七办八十大寿,劳烦母亲替我操心,选样合适的寿礼去。”   “啧啧,我说你怎么来我这,原是用到我了。”贾母笑,转而交代贾赦把事儿安排给王熙凤,“东西叫你媳妇挑,钱我出。”   “给母亲谢恩。”贾赦行大礼,脸上笑容不断,神采奕奕。这件事若办成了,依得北静王的吉言,他就真能在刑部谋个一官半职了。   王夫人听说贾母出钱,又听说贾赦似乎谋划什么长脸的事儿,没她们二房一点份儿,心里极为不舒坦。偏她还不知道什么事,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好挑理去。王夫人咬白了嘴唇,低头看着手上那张纸条的内容。真没想到袭人竟是个浪荡蹄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三九寒冬日,她竟然勾搭宝玉在园子里和她苟合!   王夫人气急了,提前跟贾母告辞,回屋就审问袭人。袭人大呼冤枉,口上不认。   王夫人气笑了,拿着纸条问:“今日午后,花园荷塘的石拱桥上,有人看见你二人叠为‘一人’了,真没有此事么?”   “这——”袭人愣了,没想到中午宝玉救自己的事儿被人看见了,那混账还用了内部的举报箱举报了。袭人忙磕头跟王夫人解释经过。王夫人听得半信半疑,叫来宝玉对峙,倒是和袭人的话不谋而合了。   王夫人正在犹豫之际,方嬷嬷带着个女大夫笑着进门。方嬷嬷凑到王夫人跟前,低声道:“老太太说了,真假验一验就知道了。”   王夫人顺势看向袭人。袭人出身干净,自小就被卖进荣府,她必然是个处子。老太太说得对,是真是假验一下袭人的身子就知道了。   ☆、第 40 章   袭人全身惊恐地战栗,下意识的看向宝玉。王夫人眼尖,也跟着瞪向宝玉。宝玉怕极了,低下头,谁也不敢看。   方嬷嬷领着袭人和女大夫去厢房,袭人走的慢吞吞的,方嬷嬷就催她。   袭人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忽然走快了,却不是朝门而去,一头撞墙了!   嗙!这一声响彻几乎快响彻云际。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宝玉第一个哭嚎,扑了过去。王夫人惊得说不出话,脸色白了。方嬷嬷赶紧上前查看伤情,奈何宝玉挡着路。方嬷嬷不敢当着王夫人的面沾惹他儿子,遂看向她。王夫人下口叫人架走了宝玉,女大夫才上前看。袭人额头流血了,撞得不轻。“脉象薄弱。”女大夫说完,请方嬷嬷叫人搀扶袭人去屋里,她方便诊治。   “站住,”王夫人喝令阻止,吩咐银钏给那女大夫一两银子,“你可以走了。”   女大夫懵了,看眼王夫人,又看向方嬷嬷。   “还不快走!”王夫人厉害的赶人,女大夫握着那一两银子无语,勉强给王夫人行礼走了。出了门,她好笑的掂量手里那一块银子。幸亏请她来得是贾家的老太太,出手大方,给了她十两。这一两银子,呵呵,王夫人必是拿这个给她做诊金了。这京城内女大夫只有她一个,谁不知她的诊金素来是三两起头的。   “穷太太,银子少,脾气暴。”女大夫无奈地感慨,在心里狠狠记下了这位荣府的二太太,她回去就把她入黑名单。以后这位夫人就是病得快死了,也甭指望请她瞧病。   方嬷嬷挺无奈的,老太太好容易花钱请来的女大夫,王夫人一句就给打发了。那女大夫祖上出过几名御医,虽然出身不及官家,可也算得上女圣手了。她一心钻研医学,宁肯终身不嫁,骨子里可是有清高劲儿的。这回可好,王夫人把人家彻底得罪了。以后太太姑娘们有病,请谁去!   大夫被打发走了,袭人撞墙寻死了。方嬷嬷也摊手不管了,问王夫人什么意思。   王夫人嫌恶的闭上眼,就怕躺在地上的那位污了自己的眼睛。“赶紧抬出去,周瑞家的,去把她娘叫来,这样的丫鬟咱们家可供不起,叫她娘领回去!”   “二太太,容老奴多嘴,这丫鬟是老太太院儿的。”   王夫人突然睁眼瞪方嬷嬷:“老太太说了,此事由我处置。”   方嬷嬷瘪嘴,很想告诉王夫人老太太当初可没叫她这么处置。罢了,她一个做奴才老婆子能拦得住什么,回去尽量解释吧。   “母亲!”宝玉哭喊一声,显然是要反驳王夫人遣送袭人的做法。   王夫人拉起宝玉,一边温柔的抹他脸上的眼泪,一边问他:“跟娘说实话,你跟她是不是?”   “娘!”宝玉又唤了一声亲昵点的叫法。   王夫人眯眼假笑:“跟我说实话,若是真有,我倒是可以考虑提她做姨娘。若是我冤枉了她,娘就请最好的大夫给她瞧病,再把她还给你。”   “真的?”宝玉惊喜的问,也不哭了。   王夫人点点头。方嬷嬷心抖了一下,决定啥也不管,就低头装木头,站在一边听热闹。   宝玉羞涩的犹豫了半晌,点点头。   王夫人眼睛渐渐瞪大了。“真的?”   宝玉点头。   啪!王夫人重重的拍桌,起身就指着门口袭人所在的方向骂:“我儿才多大,狐媚子放骚想男人,连孩子都不放过!亏得我平日当她是个好的,忠心憨厚,原来都是做样子的。这种人磕死了算了,不磕死,我也打死她!”王夫人说完,就叫周瑞家的拿棒子打袭人去。   方嬷嬷见势不妙,赶紧拦着:“二太太,她那一撞本就半死不活的,没得及时诊治,又要打,只怕闹出人命。到时候弄得官府来人,可就不好看了。”   王夫人才不听这些,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指着方嬷嬷骂道:“我是主子你是主子?要你管!周瑞家的,给我打!往死里打!”   “老太太来了!”方嬷嬷道。   王夫人冷笑,“唬谁呢,这么巧?”话毕,她眼见着一身翠衣的贾母进门了,才信了。王夫人忙转换脸色,上前相迎。“母亲,您怎么来了?”   “自从你们搬家后,我好像还没来过这。”贾母坐定了。王夫人料知贾母进屋时瞧见院里的袭人了,心知瞒不住,索性就告知贾母,自己要打死她。   “下人的命也是命,虽然签了卖身契,但是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府自有治这些刁奴的律法,不管是多大的错,私下弄死人万万不可的,打几十板子报官倒可行。不过袭人这情况,报了官也没用。我看袭人和宝玉俩人当时心甘情愿的,丫鬟‘伺候’主子罢了,算不得什么罪。”贾母道。   王夫人不甘心,招来宝玉问:“你说,是不是那个狐狸精勾搭利诱你的?”   宝玉恐惧的看着王夫人,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一味的哭。真没想到母亲竟然骗他,忽悠他!她连老太太都不如呢,老太太厉害虽厉害,但说话都来算数,一是一二是二。可恨,可恨!   “问你呢!”王夫人气得拍桌,宝玉埋怨的看一眼王夫人,哆嗦了下。   贾母见王夫人咄咄逼人,冷笑道:“二媳妇,你这么问就不对,你心里怕是早认定是袭人勾搭宝玉的。这件事我看不然。”   “母亲,您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而且还是个下贱的丫鬟。”王夫人不忿道。   “你这么大岁数了,男女之事用我说?这事儿宝玉不愿意,压根就成不了。你瞧瞧你儿子那德行,整日就爱在脂粉堆里厮混,还玩什么吃胭脂。亏得叫我见一次打一次,有所收敛了,但还是本性难移。”   贾母的话直戳王夫人的肺,疼得她再也无力反驳。王夫人气鼓鼓的,憋着嘴撇头不吭声了。   方嬷嬷趁机来问贾母如何处置袭人。王夫人和宝玉双双望向贾母,不过母子二人眼中的期待却截然不同。一个想袭人留下,一个想袭人死掉。   “罢了,就弄个车送她回家去。”袭人聚众闹事,意图不轨。贾母可没那个闪亮亮的善良之心改造她。这种闷坏的人,最会装,你永远也不知道她是改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了。贾母之所以迟迟没有对袭人下狠手,是因袭人往日在荣府还有些影响力。只怕随意打发了她寒了众人的心。留着她,让她在艰苦的环境下渐渐暴露她的本性,众人慢慢地都瞧清楚她的野心了,必不会再同情她。   贾母早就不想留这个祸害,趁此时机就顺着王夫人的意思打发出去。   袭人的事儿了了。   宝玉心里的情却没断,因此事,他跟王夫人之间的母子关系紧张了。宝玉甚至不愿意每日过来给王夫人定省,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实再要来,他就装木头,老老实实地请礼、回话,除此外,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王夫人与贾政的关系本就不好,且把全部的希望都投到宝玉的身上,宝玉却不领情,甚至不想认她。王夫人又气又急,哄不好宝玉,她就火大骂了他,宝玉因此更怕她,更不愿意见她。王夫人为母的心拔凉拔凉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不出几天的功夫,白发多了,皱纹多了,人也憔悴了。   相比二房,大房的邢夫人就过得悠闲从容多了。自从搬入荣禧堂后,也不知是不是风水好了的缘故。邢夫人听贾母的话,改掉了贪小钱的毛病,大老爷待她越来越好,子女们对她渐渐也恭敬孝顺了。邢夫人也有人性,知道回报,也对她们好,渐渐地成了良性循环,一家子其乐融融。   有阵子邢夫人听贾赦的嘱咐,特别照顾过黛玉。黛玉因此与迎春走得近,荣禧堂离她住的地方又近,她倒是时常跟着迎春来陪邢夫人。   今日午饭后,邢夫人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几样女孩子爱吃的小点心,并着果子放在炕桌上。等了半晌,邢夫人却只见迎春、惜春和史湘云来了,并不见黛玉。   “她怎没来?”邢夫人问。   迎春脸上笑容转淡:“过了十五了,宫里头还没传消息,林姑父似有些着急了。”   邢夫人点头,“原是这样,你们得空倒去劝一劝她。”   史湘云笑道:“我肯这事儿劝林姐姐没用,要劝对人才好使。”   “别乱说。”迎春伸手掐史湘云脸蛋子。史湘云捂着脸笑着叫疼。俩人作势扭打起来。   邢夫人笑了笑,有着孩子们去闹,招来王熙凤商量主意。   王熙凤垂眸道:“倒是听说了,其他候缺的都在初八那天得了指派。唯有林姑父好像是被忘了似得。”   邢夫人点点头,她自己没什么主意,知道媳妇主意多,就问她可有办法。   王熙凤笑道:“咱们女人家的能有什么作用,这事儿还得看老太太的。”   “行,那我一会儿去说去。”   王熙凤忙拉住邢夫人,阻拦道:“我劝太太别去说,咱府里还有什么事儿能逃得过她老人家的眼?”   邢夫人恍然大悟,拍腿道:“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去讨嫌了还不自知。”   王熙凤笑了笑:“不是我多事,往日太太去说也不打紧。这两日老祖宗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忖度什么事儿呢,咱们不好打搅了。”   邢夫人点头。在傍晚的时候,她特意下厨煲了汤,一再确认好喝了,才叫人送了过去。贾母年节过得见油腻多了,晚上正吃不下,喝一碗邢夫人送来的清汤,正觉得不错。   这几日,贾母正在做年终总结。她为人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由于123言情书局带动的一系列产业已经步入正轨。客栈、各样铺子的收益已经超越荣府以往收入的十几倍,荣府的财政问题彻底解决了。   有关原著里荣府那些原本不安分的子弟们,贾母经过努力基本也都控制住了。贾兰素来好学,自不必说。贾琮打小就在贾母跟前教诲,稳重乖巧。贾环有点劣根性,被板正了许多,平日表现还算不错,唯独就是每日精神太多,过于好动。宝玉自从被撤了丫鬟住在前院,加之袭人等事件的恫吓以及邱嬷嬷的严厉教导,老实了,除却每日出屋请安,基本就整日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至于贾琏夫妇,王熙凤改得不错,贾琏还有待加强。再就是三春姊妹、史湘云和黛玉等,姑娘们本就心性纯净些,没什么大问题,就算是犯了小错,也极好教诲纠正。   荣府的‘小’人,贾母基本控制住了。上年纪不好管的,如贾赦、贾政,贾母在二人身边都放了‘专审’,专门负责监视二人的日常事务,完全在贾母的可控范围内。   贾母爱上做人了,觉得有趣而不单调,每日还有瓜子可以嗑,可比去做网站,每日听从123言情总裁管理员03摆布好得多了。她既然是人了,既然活着,就该像123言情文里那些金手指女主一样,一路爽到底,过上更好更舒坦的生活。贾母要把荣府带入一个鼎盛的新纪元。荣府富贵荣华了,她就住的好,吃得好,活得就能开心潇洒,保不齐会比原著里多活十几年。一想到自己可以开心做人那么久,她就好知足。   后宅平定了,贾母不闲着,最近开始研究荣府如何败掉的。关于这点123言情文里有过不少交代。其实细细追究,荣府的错也就那么几个:王熙凤放利,贾赦买扇逼死人,私自处置尤三姐尸首之类的。富贵大户人家,人口多,人心叵测,难免会有些暗事。贾母腹中宅斗文无数,见识多了公侯府之类的黑暗。她相信没那个府邸是彻底干净的。荣府会败,必因得罪了什么朝廷的大人物,站错队了。现在,贾母把荣府这颗臭鸡蛋变成了无缝的蛋,不让苍蝇叮不说,她还要抓苍蝇!接下来的事,就要细细谋划了……   贾赦一回家,就高兴地跑来跟贾母汇报:“儿子在刑部挂职了,都官主事,官品低了点,五品,却是个实职。”   “你看的通透,倒不用我说了。”贾母笑道。   贾赦乐颠颠的点头,转而问贾母有什么事情交代没有。   “也不知你会不会劝人。”贾母忖度了会儿,还是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贾赦。毕竟贾政那货不靠谱,而且爱装清高,死板的要命,未必赶得及‘粗俗’的贾赦说话实在。   贾赦好奇的眨眼,翘着胡子问贾母到怎么回事。他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可见他今日是真的心情不错。   “你妹夫的任命迟迟不下来,难免有些焦躁。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害不得心病。你劝一劝他,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理强。”   贾赦应承,转头先回了荣禧堂,让邢夫人从桃花树下挖出几年陈酿的果子酒,带着人带着酒这就去找林如海。酒菜摆好,贾赦什么都没提,先敬林如海几杯。林如海回敬。贾赦叫人换了茶碗盛酒,又是几杯下肚。林如海照做,不多时便微醺,脸颊红了些。   “我有个秘密跟妹夫说,老太太不是叫我洁身自好,不许纳什么小妾么。这些天我表现好,老太太也没在意,我倒是偷偷弄了个进房里。你情我愿的,有你大嫂子同意的,就是瞒了她老人家。”贾赦不好意思的笑道,他答应母亲会把好色的毛病渐渐改了,可这“渐渐”也要有个过程。贾赦怕母亲说,就偷偷摸摸的,也有不想给她老人家添堵的意思。   林如海听贾赦说这个,倒是笑了,心里卸下了防备。   贾赦拍拍林如海的肩膀:“我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妹夫,还不快跟我说说你心里的苦水。”   林如海愣了楞,忽然笑了,眉宇间的皱纹变淡。他正觉得心里发闷,索性跟贾赦交换秘密,说了他心中的郁结。话一出口,其实不用管贾赦怎么回应,他已经觉得轻松大半了。   “我看皇上未必是把你忘了,保不齐太看重你,想要调配个合适的官职给你呢。且等等看,有大哥在这呢,还差你一口饭吃?”贾赦也醉了,说话不着边际。林如海就是不做官,也不至于穷的让贾赦给他饭吃。   不过这话让林如海听得心里觉得暖和,对大舅哥的印象更好了,拿他当成自己的知心朋友……   次日林如海来拜见贾母。贾母见他脸色好了许多,放心了。有时候爷们之间的事儿,还真不是她们女人能插手的。这几日她也没少劝慰林如海,却是没什么成效。贾母倒是好奇贾赦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与此同时,荣禧堂正在备礼的贾赦咳嗽了两声。贾赦眼珠子乱转,跟小厮抱怨道:“完了完了,老太太必是又念叨我哪不好了。”   “老爷,哪有那么神叨。”   贾赦别他一眼:“你懂个屁,我跟老太太那是母子连心。”   “老爷!”忽悠有个小丫鬟急急地跑来,跟贾赦道,“张姨娘突然肚子痛。”   贾赦打量一眼车上的礼盒,忖度现在时间还早,去瞧一下张姨娘再走也来得及。贾赦遂带人往荣禧堂后院去。   贾政得知贾赦谋了官,又从王夫人口中听说是贾母托的关系。他为官二十多年,兢兢业业,尚且没挪窝。大哥一个混账,哪配得做官。大哥那样的能做官,就是给他丢脸!贾政不服气,却不敢大早上去找贾母评理,悻悻的先来到了荣禧堂找贾赦。   贾政却没见到人,正看见车上有个礼盒,打开一瞧,是一近有三尺长的玉如意。贾政打听得知,这是给刑部尚书老娘的寿礼。他忖度了会儿,笑问那小厮:“你家老爷人呢?”   “张姨娘腹痛,大老爷去瞧了,也不知怎么这半天没回来。”   “我看你家老爷八成被绊住脚了,不如我替他送过去。”贾政说罢就上了车。小厮为难,转身要去问贾赦的主意。贾政拦住了他,叫他赶紧的驱车走。   荣禧堂看门的小厮见状,赶忙跑了去告知贾母。就在贾政要出府的紧要关头,门口突然冲出俩壮汉来,牵住了车前头的马匹。   贾赦闻讯敢来,骂咧咧的指着贾政要揍他。贾母派了方嬷嬷过来阻拦。贾赦不服,要与贾政单挑。这寿礼是他头次孝敬上司露脸的机会,贾政去送,跟自己送的意义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贾政轻笑:“敢问大哥这买寿礼的钱是不是老太太出的?都是一家人,你有事忙,弟弟帮衬你一下有何不对。”   “你!”贾赦气得手指发抖,心里怪张姨娘那个娘们事儿多,没事无病呻吟,屁个肚子疼。   方嬷嬷劝道:“大老爷快去吧,晚了就不好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方嬷嬷带着贾政来见贾母。贾母正嘱咐林如海:“你进京为的是什么?你女儿!记住你的目的,能不能留京任职倒是次要的。”   林如海点头:“岳母说的极是,若是过了二月份还不能留京,女婿便想带她回扬州。”   贾母想尽力留住林如海,跟他道:“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你在扬州治不得黛玉的病,并不能说在京城也治不得。好御医可都在宫里头呢,在这有更好的机会。留任的事儿慢慢来,你不要心急。你瞧你大哥那样的,混账几十年了,不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你跟他一比,还怕什么?”   林如海见贾母为了劝自己,不惜贬低自己的大儿子,笑了。彻底释怀了此事,答应贾母绝不会在为此等小事而焦灼。   贾母看着林如海离开,心里盘算着一定要让林如海在京任职。林如海就好比是现成的大神,荣府将来少不得要依靠他一二,怎么也得想法子保住他在京。   贾政等了半天,失去耐心,叫了一声“母亲”。   贾母蹙眉,听这声儿就烦,她眼生冷冷的瞥向贾政。“早上的事儿我知道了,老二,你自以为豪的读书人的傲气哪去了,竟妄想着钻你大哥的空子得便宜。”   “都是自家亲戚,谁送礼过去不代表荣府?母亲莫不要偏心了。”贾政不满道。   “我偏心?我偏了四十多年的心在你这头,让你住了荣禧堂二三十年了,你一个次子,有资格委屈?”   贾政皱眉,五官难受的揪扯在一起。   ☆、第 41 章   贾母不多说了,让贾政自己数数这段日子荣府闹出的事儿,哪一件不是跟二房有关?   贾政纳闷自己纵横官场二十多年,竟然还是对不服不过眼前的老太太。多少次了,他每每被呛的哑口无言。   贾母决定对贾政执行处罚第二步:黄牌锁定。   “你大哥作为嫡长子,我罚过他,可没留情面。到你这,也不要有怨言。”贾母道。   贾政不解的看向贾母:“母亲,您不是才罚过王氏,处置了宝玉身边人,他半颗门牙都没了!我们二房这还不算受罚?”   贾母稀奇的打量贾政,看得他心虚了。“你真有趣,自己的过错难不成算在妻儿头上受过?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至于宝玉的门牙,活该,他自己作的。”   “母亲!”贾政眉头皱成一团,脸色惨白。老太太嘴巴越来越毒,半分情面不给人留,她老人家的着实为不慈之母。只可惜这世上只有母亲告儿子不孝之罪的,倒没有给儿子告母不慈的机会。   贾母换句话说:“得亏他摔断了门牙长教训,不然这厮保不准还要上房揭瓦,剃发出家。孩子娇惯成这德行,长大能有什么出息!给机会叫你们夫妻俩管,弄成这副德行,以后宝玉的事儿你们就别插手了。”   “您——”贾政觉得自己快气晕了。   贾母招来一小厮,名唤钱升,正是账房买办钱华的儿子。“以后他跟着你,无时无刻。”   “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贾政挑起眉毛,一脸的不忿。   “嫌弃我偏心么,这不偏心照顾你,特意派个人跟着你。这孩子办事麻利,眼疾手快,你会习惯的。”贾母笑了笑。   贾政莫名的哆嗦了下,总感觉母亲笑容背后有些毛骨悚然。贾政转而充满敌意的打量这小厮,十五六的年纪,一副老实相,低着头很乖顺。贾政在心里轻嘲了一番,母亲这是明摆着给他身边放眼线。只不过他老人家太不明智了,挑了个这么嫩的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他自有办法对付他。不出三日,他就寻个错,叫这个叫钱升的滚蛋。   “这孩子心思纯善,从没干过真么出格的事儿。别让我知道他跟了你以后学坏了,那可就真证明你没本事了。”贾母眯起眼,目光凌厉的扫向贾政。   贾政脸木了,呆呆的看向贾母。眼前这位他母亲,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本想随意寻个偷盗的错安在钱升身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竟把他刚才所想也算计在内。   贾政几番挣扎也无用,带着钱升悻悻的离去。   贾母却没闲着,等到贾赦送礼赴宴回来,就把他交道跟前训斥。“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借了那好色的毛病。真以为你们夫妻背着我弄个什么张姨娘,我不知道?见你这几日表现好,当你能把握好度,我也就懒得提。瞧瞧,到了出事儿了。今日若非我,你非得因好色误了大事!”   贾赦毫无怨言的受着贾母的斥骂。更恨那个小妾多事。昨儿个晚上他不过是邢夫人房里睡了一宿,这个贱女人为争风吃醋,今早故意谎称有病。请了大夫来看,屁大点事儿没有。还肚子疼,去他妈的肚子疼。贾赦当时真以为自己老当益壮,她怀了呢。贱妇,还差点耽误了他正经事!   贾赦给贾母打了保证,回身就叫邢夫人打发了那个小妾,自此谨记教训。他如今做官有瘾头了,对外对内他越是长脸,越容易上瘾。至于女色,暂且靠后了,可有可无。   却说宝玉这些日子消停了,心里却不曾停歇的惦记袭人的去处。他好担心袭人也会落得跟晴雯一样的下场。这些丫鬟们都是花一样的女儿家,每一朵花都该绽放的漂漂亮亮的,不该凋零。   宝玉在家读书出不去,得空就去偷偷见袭人往日的好姐妹,如鸳鸯、平儿等。鸳鸯早看透了袭人的为人,只恨自己当初识错认,巴不得不认识她。宝玉很是伤感,焦急之下,骂了鸳鸯几嘴。鸳鸯没吭声,看宝玉的眼神骤然冷了,不管宝玉如何跟她道歉都没用。   相比之下,平儿温和多了,却也怕别人听见,把宝玉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了袭人的情况。   “头撞得不轻,她家条件还不好,母亲大哥背着骂名呢,不想留她。”   “不想留她?这是何意?他们是袭人的血脉至亲,怎可无端弃她不顾?”宝玉太不理解了。   平儿轻笑,鄙夷的看着宝玉:“你说的轻巧,她背着媚主的骂名被赶了出去,哪有什么做人的可能?二爷当真是个公子哥儿,懂不得我们这些下人苦。”细想想,那些个沾染宝玉的丫鬟们都没个好下场。哪是伺候主子,分明是伺候霉人呢。平儿也想跟这个倒霉蛋离远点,转身就走。宝玉忙道歉,拉着平儿拦她。平儿像碰了狗屎似得,赶紧甩开宝玉的手。   “宝二爷别这样,拉拉扯扯的若被谁瞧了去,谁告诉了二太太,只怕我以后没腿走路了。”   宝玉吓得松了手,桃花眼泪光闪闪。   平儿真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怪只怪她性子好,心软的谁都想照顾。结果就被宝玉这块粘糕粘住了。   “好姐姐,你法子多,回头托人帮我问问。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安心了,以后再不会去惦念。”   平儿耐不住宝玉的央求,跟他说好了,“罢了,我就帮你一回。打听后,不管好坏你都得认了,以后可不许再找我。”   宝玉忙点头,先答应了再说。   平儿叹口气,回头拖厨房外出买办的人去打听。傍晚的时候,平儿得了消息,招呼一关系要好的小厮去给宝玉传话。   “平儿姑娘说了,袭人回去第二日,便被她娘发卖到别人家了。二爷也别担心上火,袭人磕破了头,又着凉,病得厉害,她娘也没什么钱治病。得幸有人主动上门,愿意讨去袭人给他做丫鬟,治病的钱也是他们出。”   宝玉闻言不禁又惊喜又失落。惊喜的是袭人遇得贵人有救了,失落的是他遇见了新主子,怕只怕以后她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宝玉哀伤了几日,整日混在屋里不出门。王夫人几番催他,都没办法,显然宝玉因袭人的事儿恨上她了。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无处撒火,索性乘车去薛家老宅,找薛姨妈诉苦去。   隔了这么久,薛姨妈对荣府的怨念浅了,加之王夫人诚心道歉,她便给了她傲气姐姐的面子。薛姨妈能迁就,也是考虑到女儿的以后。这段时日,她没少暗地里给宝钗寻找归宿。不是人丑性子差,便是家世不好,难匹配。宝钗才貌兼得,性儿又好。薛姨妈才不会让把自己的女儿随意将就。数来数去,薛姨妈还是觉得宝玉不错。出身好,相貌堂堂,性子极为温柔,对女人几乎没什么脾气。挑肥拣瘦一遭儿,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判断上。   薛姨妈素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王夫人一来道歉诉苦。她先是端着自己,让王夫人表足了真心,而后方跟王夫人和好,给她出主意。“宝玉与姐姐生了间隙,必是因袭人的缘故。说句公道话,姐姐对袭人苛责了些。如今大家里,那个爷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不干这个?爷们到了岁数,理所当然。”薛姨妈还想说他家薛蟠更早,不过考虑到自己儿子混账,不好拿他做例子,硬是给忍住了。   王夫人听薛姨妈这么说,也有些后悔了,“他倒是跟我提过,那次是无心之失,就那么一回,再没有了,后来的都是误会。我当时也是气急了,说得狠,不想伤了我们的母子情谊。”   “姐姐仔细想想,那袭人也是个刚烈的,她若非觉得委屈,会撞墙以死明志?”   王夫人点点头,叹气道:“时至今日,说这些又有何用?”   薛姨妈笑着拉住王夫人的手,别有意味的劝道:“有用,自然有用。”   王夫人疑惑的看向薛姨妈,觉得她表情有些怪,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薛姨妈神秘的笑了一下,倒没说,看眼王夫人身边的一名眼生的丫鬟,“她是谁?”   王夫人蹙眉,小声嘲讽道:“老太太昨儿个赏的,还是个一等,唤作小古。”   “小古?”薛姨妈眉眼堆在一起,笑得极为慈祥,招呼丫鬟小古上她跟前来。薛姨妈仔细打量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冷了些,虽然性子像块木头,但行事却很乖顺麻利。“宝丫头就在西厢学做点心,麻烦你去帮我瞧瞧好了没有,我们两个老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呢。”   小古点头,转身去了。   薛姨妈眼看着她身影消失,脸色冷了下来,盯着王夫人:“姐姐怎能叫老太太随意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王夫人苦笑:“不然怎么办,她老人家可以不慈,但我能公然不孝?”   薛姨妈哑然,没话说了。所幸这会子她支开了小古,薛姨妈叫了一声,耳房里传出脚步声。王夫人纳闷的往那处看,就见一身穿香色夹袄的丫鬟走了出来,亦步亦趋,仪态很是稳重。那丫鬟低着头,发髻上簪了两支钗,还戴着一素蓝色的纱花。王夫人就喜欢丫鬟这样干净的打扮,可这个人她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王夫人疑惑的看向薛姨妈,薛姨妈此刻嘴角正微微扬起得意的笑。   “这是?”王夫人问。   薛姨妈叫那丫鬟抬起头来。王夫人竟看到了一张令她熟悉的容长脸,惊得微微张口。   薛姨妈笑道:“此事多亏了蟠儿,是他张罗着弄她进来的。”   ☆、第 42 章   “什么?”王夫人一想到薛蟠,脑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好的画面。   薛姨妈笑得意味深长,似乎明白王夫人话里的意思。   王夫人倒有些尴尬了,忙歉意的笑着拉着薛姨妈的手,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   薛姨妈倒没生气,依旧笑道慈和:“有什么打紧,他本就是个不争气的混账,不怪别人想歪了。”   王夫人呵呵笑了两声,佩服妹妹的大度。若换做别人说她儿子不好,她必不会相让。   薛姨妈微笑着看向袭人,招手示意她。   袭人情绪激动,眼含着泪,噗通给王夫人跪下磕头。她卖力的解释那日在园子里的误会,而且还强调她与宝玉会发生那种关系完全是‘巧合’。   王夫人不爱听,因想到自己要缓解她与宝玉的关系,才会隐忍到如此地步。王夫人寥寥几句打发袭人,权算是体谅了她,转即就不耐烦的把她打发走。袭人还以为误会解除,对王夫人感恩戴德。   王夫人怎么也瞧不上这个占她儿子便宜的贱丫鬟,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薛姨妈劝王夫人把心放开些。   王夫人冷哼:“她若是有那个想法,报与我了,保不准我还能给她提个姨娘做。背地里偷偷摸摸算什么事,丢人现眼,一身狐臊子味儿!”   薛姨妈不说话了。   王夫人方觉得自己失态了,忙赔错:“好妹妹,我这心里头一时接受不来。宝玉那孩子虽是个混世魔王,可在那方面可老实的,没开窍过。必是这个狐媚丫头勾搭他!”   “姐姐忘了?你如今跟宝玉关系可不好。”   王夫人蹙眉,微微抿着嘴角。   “姐姐安心,我从没有让你领她回去的意思。我心里最懂你的意思了。此番折腾她来,我也就是单单为了调和你们母子关系。”薛姨妈堆着眉眼笑,眸低的深不可测一闪而过。   王夫人愣了,转即明白薛姨妈的意思。笑着谢她,转首就命人将宝玉接来。   宝玉见着袭人,果然惊喜万分,激动相见之余,宝玉对王夫人的态度好了许多,脸上见笑了,也有了恭敬之态。王夫人感激的看薛姨妈一眼,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至黄昏前,宝玉央求薛姨妈和王夫人,让他领袭人回府。袭人也盼着跟宝玉,闪着泪光希冀的看向两位太太。   才见了狐媚子,就要领回家,忘了她这个娘了!王夫人顿时心生不满,要骂宝玉。薛姨妈不紧不慢地把手放在王夫人的手背上,先截话道:“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宝玉激动地喊道,有点歇斯底里。边上的宝钗甚至都被他吓到了,身子哆嗦了一下。   薛姨妈依旧笑:“据我所知,她已经是你祖母跟前的人了。而且整个荣府里,没有一处她老人家手伸不到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你突然领她回去,怎么和你祖母交代?”   宝玉一听‘祖母’儿子,吓得缩脖子,如今她老人家的已经变成他怕的荣府第一人了,第二是那个姓邱的教养嬷嬷,第三才是他父亲贾政。   “我看你也没办法。”薛姨妈边说边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冷静下来,渐渐明白薛姨妈的意图。她态度软和笑来,笑着拉宝玉入怀里,温言劝道:“你姨妈说的对,你领她回去根本没法子跟你祖母交代。你祖母什么性儿,必会再次把袭人打发走了,而且还会重罚你数倍的功课,关你紧闭几个月。”   宝玉一听吓得手脚冰冷,呆滞了。   “娘知道你心里在乎袭人,所幸她在你姨妈这里过得也好。倒不如暂且把她留在你姨妈这,你想见她就来这看看就是。如此方能两全,你和她都不必受罪了。”王夫人巧言劝慰道。   宝玉心里没主意,听王夫人说的很有道理,立时就乖乖的点头。宝玉感激母亲体谅她,为自己前几日犯浑而愧疚,跪地给王夫人赔错。   王夫人笑着揽宝玉入怀,喜欢的搓了搓他的额头,命他趁早回去给贾母定省,免得老太太起疑心。王夫人打发走了宝玉,多逗留了会子,私下感谢薛姨妈的帮忙。   “多亏了你,瞧我这脑子,一生气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薛姨妈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夫人眼前一亮,感激的抓着薛姨妈的手。   “好姐姐,我们是姐妹,不必客气。我家蟠儿有事,还不是托你的福气才能解决。如今我做这点小事儿,算不得什么。”   “好妹妹,前些日子让你们受苦了。我命苦,家里的婆婆是个不慈,心狠的,没想到她竟就那么打发你们去了。我这心里愧疚的,年都不曾过好。妹妹,姐姐对不起你。”王夫人用帕子拭了下眼角,以示自己的悲伤之情。   薛姨妈大度了,笑称不许王夫人再提往事。   王夫人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帕子,与薛姨妈四目相对,眼神极其认真。“那袭人这里——”   “就如姐姐所言,留在我这里便是。宝玉想来看她就来,都是自家人。”薛姨妈提这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宝钗的影子。但愿俩孩子能趁着这机会,多接触多认识认识。她女儿是个完美无瑕的,宝玉没道理不喜欢她。至于袭人,薛姨妈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只王夫人不喜欢她这一点就够了。   王夫人满意的点头,特意嘱咐薛姨妈不必把袭人当成什么特别的,就像个新买来的丫鬟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薛姨妈会意,转即跟王夫人商量道:“让在她我这挂名,不过我身边不缺人伺候,让她去蟠儿房里帮衬香菱如何?”   王夫人笑了,很是同意。   王夫人在薛府用了晚饭,方归。一回屋,金钏便来告知:“今儿个下午宫里下旨来了,圣上指派林姑爷任翰林院掌院学士。”   王夫人手抖了下,帕子掉在了地上。她惊讶的瞪眼看金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二太太,圣上下旨让林姑爷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了。”   王夫人退了几步,在丫鬟的搀扶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她缓了半晌,皱眉头问:“老爷可回来了?”   “还没有。”   “去催!”王夫人厉害道。   王夫人平定心虚,拾掇拾掇自己的发鬓,换了身喜气点的衣服,对着铜镜笑了几下,方出门急急地往贾母那里奔。   天已大黑,贾母这边早热闹过了,爷们和姑娘们都散了。林如海和黛玉倒还在,父女二人正依依与贾母惜别。   王夫人见这一幕,纳闷的问:“这是?”   贾母心情很不错,满脸挂着笑,难得对王夫人有如此和善的态度。“你林妹夫明日就要搬走了。”   “我刚听到妹夫的升迁大喜,怎么这么快就搬走?”   王夫人这话说得好像他们林家多么忘恩负义,当上官了就恨不得立刻跟荣府脱离关系似得。林如海讪笑一声。谅其是个无知妇人,懒得与其计较。   贾母白一眼王夫人,可算见识了什么叫给鼻子上脸。   王夫人看得出贾母的脸色,慌张解释道:“妹夫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留你们一留。”   “不必了,不是你林妹夫要走,是我催他们走的。”贾母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贾母今儿个一听说旨意下来,皇帝给林如海派了个这么重要的职位,赶紧就知会他们父女快走。怕只怕留在荣府,少不得被那些心存妄念的人黏上了,扯不掉。贾母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他,故不想此时给林如海添麻烦。林如海八成是懂贾母的意思,贾母话一提出来,林如海也应得干脆。   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发现对方目光十分强势,她转即作委屈状低下头。   贾母笑了,看出王夫人学了新招式对付她。以往她厉害,王夫人喜欢反驳回去。现在她学聪明了,知道自己怎么闹腾都得以失败告终,所以学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心。   王夫人听贾母的笑,心虚了,头低得更深。   “林家在京的老宅子刚好打点妥当了,你林妹夫新官上任,难免要应酬。总不至于让你林妹夫用咱们府邸那处偏僻的房舍接待贵客。”贾母语气平和了,耐心的解释给王夫人。她才不会让王夫人得逞,就凭她满腹123言情资源,这点本领还是有的。就算是王夫人的法子一天变一百种,她一样见招拆招。   王夫人呆滞了一小会儿,点点头,眼珠子动了动,不吭声。   贾母打发林如海父女早些回去歇息。黛玉俏皮的眨眨眼,笑道:“外祖母等一等,我这还没完呢。”   “不许哭鼻子跟我道别,别的什么都好。”贾母玩笑道。   黛玉乐得点头,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叠衣服,奉上。“孙女儿亲手为外祖母做的,针线拙劣了些,外祖母勿怪。”   贾母惊讶的接了衣服,抚摸衣裳料子,手感极为顺滑舒服,贾母看一眼就知道这样极品的好料子肯定不是荣府的东西,八成是林如海弄来的给黛玉的。裳做的很费心思,黛玉知道贾母喜欢绿,纹样特意用的绿色镂花的五彩花草,花了不少心思的。   “好孩子,倒叫我愈发不舍得你走了。”贾母笑。   “母亲何不多留他们父女几日。”贾政笑着进门打岔道。   贾母打量贾政脸颊发红,兴致高昂,待他凑近了,有一股子淡淡的酒气扑来。贾母不悦的蹙起眉,忙让林如海父女去歇息。贾政不甘心,还要留林如海。   贾母喊了一声:“老二!”   贾政讪讪的闭嘴。待林如海走了,贾政急的跳脚,跟贾母道,“母亲,如今林妹夫高升翰林院掌院学士了,这官可了不得。自古翰林出重臣。妹夫做了掌院,以后便就是‘重臣之师’了,人缘必然了得。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就不让儿子多留他几日,儿子还有事儿要求他呢。”   “理由不说二遍,去问你媳妇去。至于你说的事,我猜你是想要调动?任谁做了二十多年的工部员外郎都得腻歪。”   贾政惊喜的看着贾母,忙点头:“原来母亲懂我。”   贾母眯眼笑:“我当然懂你,”不能再懂你了!叫你死性不改,便休怪我执行下一步惩罚。   ☆、第 43 章   贾政兴冲冲出了门,高兴地就差点蹦到墙头上吼了。他一回去,就把话撂给了王夫人。王夫人甭提多为贾政高兴了,转头就把话传到薛姨妈那儿,给自己长脸。薛家一对儿女薛宝钗和薛蟠自然就知道了。别看薛蟠已经从荣府的梨香院搬出来了。那些个纨绔的贾家子弟见薛蟠有钱,出手大方,都上赶着来找他出去鬼混。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胡诌。不多时,消息便传到了宁国府贾珍的耳里。   自从荣、宁两府闹掰之后,贾珍尤氏气急,知会了不少亲戚朋友碎碎念荣府的‘恶行’。大家当时都站出来表示要合力声讨荣府的恶行,也都表示会站在宁府这边。贾珍夫妇自以为时机已到,坐等荣府败落匍匐他们脚下的一天。   可真邪门了!   俩家自从断了联系后,荣府的发展态势就跟干菜烈火似得,越烧越旺了。   尤氏早就坐不住了,在贾赦得官的时候,就劝贾珍去服软赔个错。毕竟贾珍是小辈,认个错也不算丢人。贾珍却觉得自己没错,死活不肯。   尤氏现在急成热锅蚂蚁,却不敢狠劲儿的说贾珍。“我早说什么来着,你早点去赔错,她们还当不得什么。现在倒好,人家兄弟来都得了官,林姑父成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咱们真高攀不起了!你现在去,只怕别人当咱们是个攀炎附势的庸俗货。”   贾珍皱眉,他难得能受着媳妇的说道不吭声。   尤氏又叹气,缓了会儿,问他到底怎么办。   “两府的关系不算彻底断了,这不过年和正月十五,荣府还送东西来呢。”   “呵,老爷您也忒不识趣儿了,也不瞧瞧他们都送的什么,不过是些点心布料鞭炮之类的物件,人家就是碍着面子敷衍罢了。不信老爷拒收一次试试,我保证,人家巴不得拿此当理由,以后连这些浅薄的礼都不会再送了。”   “行了,妇道人家懂个屁!”贾珍真火大了,别看他口上这么说,心底其实是认同尤氏的话。   尤氏闭嘴低头弄手帕,什么也不敢说了。适逢有人来说贾代儒求见。尤氏叹了一句“他老人家这时来作甚么!”,便起身甩着帕子去了。   贾珍也没好脾气,见了贾代儒进门,歪着身子皱眉问:“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贾代儒是个精瘦的老头,颧骨凸起,留着髭粜胡,白胡须偶尔掺杂几根黑的,叫人瞧着莫名的生厌。贾代儒走路文绉绉的,上来给贾珍行礼,乍一看倒有些老夫子的斯文做派。   贾珍心虚,这才起身让了让贾代儒,叫人上茶。   贾代儒没顾得上喝茶便问:“听说荣府的林姑爷搬走了,还升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可真了不得!”   贾珍点头,心里觉得有点酸,口上就懒得去应和了。   贾代儒犹疑了下,趁着贾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舌头舔了下干巴的嘴,“听说林姑爷搬走后,荣府的老太太就立马安排她的孙子曾孙们住进梅舍了。”   “梅舍?”贾珍扬眉。   贾代儒忙解释道:“就是年前荣府在西北头刚建成的那处院落。”   贾珍蹙眉,迷茫的点点头,“好像有点印象,三房屋舍的。”   “正是,”贾代儒回道,“如今因林姑爷的题字,名叫梅舍了。荣府老太太为此还叫人弄了不少样得的梅花种进去应景,听说今冬头一年那些梅花开的就好。许是也是预示呢,当今的荣府真不是谁家都比得了的呢。”   贾珍听得心里更酸,不满的看着贾代儒:“你此来就是跟我说‘梅开预兆’的?”   “不不不,当然不是。”贾代儒慌忙起身摆手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动了动眼珠子,试探的往贾珍跟前凑,谄媚的笑道,“不瞒珍大老爷,我此来是有别的事儿想求你做主。那荣府虽说如今风头正盛,可也不能忘本了。大家都姓贾,本是同根生,怎能忘了老祖宗的规矩,宗族里的规矩?”   贾珍气儿顺了,扬眉打量贾代儒,示意他继续说。   贾代儒壮了胆子,“我心里委屈,自从珍大老爷把学堂的管事的活儿交给我,我这把老骨头就一心一意扑在这上头,睡觉也不过就只是打个盹儿的功夫。我就怕这些哥儿们有个好歹的,必要护个周全。以往,荣府老太太请先生给哥儿们上课,不让他们经常来学堂也罢了,好歹一月还能来我这里露几次面儿应付一下。可昨儿个,老太太特意打发人知会我,以后哥儿们再不回来学堂了,连个‘照面’的机会都不给了。”   贾珍眼里有了光,坐直了身子,问他何故。   贾代儒接着道:“我起初也跟珍大老爷一样,纳闷呢,后来我托人打听了,才知道老太太已经安排这些小爷们都去了梅舍读书,以后梅舍就算是荣府内部的小型学堂。您说,我怎么咽下这口气,这不是摆明着嫌弃我们族里学堂不好?”   贾珍抹了半晌,发狠道:“此事他们荣府有些过分了!你放心,作为族长,此事我自会替你做主。”   贾代儒闻言激动几分,感恩戴德一番,方去了。   贾珍好容易捏了荣府的把柄,起身就要去荣府算账。脑海里突然闪过荣府老太太那双厉眼,他在屋里徘徊了一阵子,自己给自己打气壮胆子,而后方敢带人去敲响了荣府的大门。   看门小厮一见是珍大老爷,目瞪口呆。贾珍说明来意,小厮们愣了会儿子,都回神,脸上有股子说不出的兴奋。   领头的小厮十五六的年纪,讪笑着跟贾珍点头哈腰:“请珍大老爷随奴才来。”   贾珍跟着一路到了贾母院外,进了门自有丫鬟引他往贾母的屋里去。贾珍莫名的心虚,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拜访貌似太顺了。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贾母花厅内了。   贾母正笑眯眯的坐在上首位,一席富贵锦衣,手捧着手炉,俯瞰贾珍。贾珍微微一愣,有些晃神了,心却突突地跳起来。   贾珍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羊,而眼前的贾母就是虎,他现在的状态便是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恐惧逃避的反应。贾珍真想拔腿就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贾母就手脚麻木了,身子像被钉住了似得,连口也不能言了。   “你来这有什么事儿呀?”贾母心情不错,口气很轻快。   贾珍抖了抖身子,尽量找回自己遗失殆尽的‘气势’。“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不争气的磕巴了。   “嗯?”贾母玩味一笑,很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无聊时,贾母就伸手拨弄着短腿桌上的大瓜子,盘算着下一口吃该哪一个,依次给他们排队。   她是有够无聊的!   贾母排了两排瓜子,自嘲的笑了笑,抬眼瞅贾珍,这货已吓得一脸冷汗。   “你怕什么,我老婆子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嗯,呵呵。”贾珍讪笑,心想:你比老虎都厉害,吃人不吐骨头!   “到底什么事儿,是个爷们说话就干脆点。”贾母最终无事可做,耐心耗尽,口气也没有当初那么友善了。   贾珍被逼到悬崖前头,不得不说,心一横。“我今天来就是问老太太,怎么不让兰哥儿、宝玉他们去学堂了?老太太,您不会是真瞧不上咱们贾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了?”   “果然因这事。”贾母勾嘴一笑,打发贾珍道,“你想弄明白缘故,就去把贾代儒叫来。”   贾珍愣了,被贾母那句‘果然……’震得脑仁疼。难不得他觉得今儿个奇怪,他来见老太太见得太顺了。从入大门开始,贾珍就没见有半个人通报,但所有的下人好像都知道他要来似得,直接把他带到老太太跟前。而老太太似乎也早有预料。不对,这一切都是老太太算计好的!   贾珍脑子里劈起连环雷,中计了!   “去吧,别叫我老婆子失望。”贾母笑眯眯的赶人。   贾珍傻眼了,抖了抖唇,给贾母草率的鞠了躬,转身就快步出去。他真想出了门之后,就再不来这里。偏老太太像懂他心思一样,最后补了一句什么别叫他失望的话。老太太分明是在威胁他,他要是不带贾代儒来,就会丢脸的被她瞧不起了。   贾珍的男性尊严被激发,再怕,是男人也得要面子!贾珍回头就真带了贾代儒来,路上贾珍还和他串好词,届时他二人就一遭反驳老太太。贾珍就不信了,两个大老爷们斗不过一个老太太。   二人先后进了贾母的花厅,花厅这种样摆着一张长方形红木大桌,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贾珍贾代儒二人疑惑的看着地中央的东西,茫然互看一样,原本在路上建设好的气势,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泄去一半了。   贾珍咳了一声,震一下气势,跟贾母道:“人我领来了,老太太您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贾母笑了,伸手从她的短腿黄梨木小桌上拿起一小册子。“我这有一本贾家当年初建学堂时,头一批入学的学生里通过童生试、乡试和会试的名单。当时学生共有三十二名,童生试全员过,乡试十一名,会试五名。”   贾珍不解贾母的意思。贾代儒却明白了,吓得满石头冷汗,两只手抖起来。贾珍感觉到贾代儒不对劲儿,伸手扶着他,问他怎么了。   “到你这,我也不去分什么第几批上学的,只管把这几十年自你管辖学堂的时间内的写下来。名单不求准确,有个大概数也成。您老是学堂司塾,记这个数对你来说不难,写吧。写好了,若愿意对比对比也好。咱们呐,也不用求多,总数加在一起能比得过人家一批就成。”贾母说罢,笑着吩咐丫鬟将名册端正的摆放在长桌上。   ……   林如海下朝后来荣府拜访贾母,刚入院,便见宁府的贾珍气急败坏的领着一老头出来,那老者满脸通红,低着头,满额头的冷汗。   林如海不解,欲问何故。二人似没见到他一般,急匆匆地去了。林如因此对贾珍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林如海进屋,给贾母请安后,顺嘴问了问刚才有没有什么事。他怕荣府的珍大老爷太混账,不懂什么礼节,一旦气着年纪大的岳母,他林海绝不会饶了他!   “自来找羞的,不必理会他们。”贾母随口骂了一嘴,懒得把口舌浪费在烂人身上。她笑着问来问林如海这几日上朝的情况,得知还不错,安心的点了点头。贾母又问林如海与同僚的关系如何。林如海自信的笑着点头,表示很好。   贾母也不拖拉,直接说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求你。”   林如海慌忙起身行礼:“岳母万万不可说此话,您尽管随意叫我来,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女婿必定竭力办成,万没有‘求’之说。”   贾母笑:“也罢了,就不跟你客气。不瞒你说,是你政二哥的事。”   林如海愣了下,接着问:“岳母可是想让我帮衬他一下?”   “嗯,”贾母最近都在琢磨怎么红牌拉黑贾政,去法华寺紧闭什么的都不足以教训他。还有那个王夫人,最近带着宝玉往薛姨妈那边跑的很勤;宝玉最近与她的母子关系似乎也冰释前嫌,越加亲密。整个二房不好掌控原因的根本就在贾政和王夫人这对夫妻上,俩人从根上坏,就不可能调教得好。贾母慎重思考之后,决定发红牌给他们夫妻,并且记入黑名单。贾母以后对他们俩绝不抱希望。就算他们夫妻以后能干出什么神奇般的大好事,在她这里也要打70%的折扣。这就是红牌!   林如海内心小小纠结了一番,还是要顺应贾母的意思:“母亲别急,我今日便注意京内四品左右的官缺儿,但凡有可能,我必竭尽全力。”   贾母闻言笑了,料知林如海误会了她的意思。“我不是让你真帮他。”   ☆、第 44 章   林如海愣住,从贾母的眸子里找到了答案。“您的意思是?”   贾母点点头:“陕西巡抚贪污案牵连众多,我听说有不少地方小官因此下马了。”   “确实如此,如今的陕西府衙已成了空巢,刁民趁机作乱。圣上已指派新巡抚到任,只是地方人手仍是不足。圣上今日早朝,已下旨让四皇子负责此事。”   贾母听说西北真缺人手,眼睛亮了,“倒和我说说,可有什么职位适合你二哥的。”   “这——”林如海犹疑了下,试探性的说道,“肥差自有人争相举荐去做,如今空下来皆是无人问津的职位,多是些清苦不得油水的。京官自不愿去西北白吃苦。咱们若是求这样的官,倒不用费心,女婿说上一句就能成。”   林如海听着贾母的意思是想让贾政外出‘历练’,他话出口,还怕自己会错意,偷偷打量贾母的神态。毕竟这世上哪个做母亲会真舍得叫自己的儿子去吃苦?调任外放,任一期最短也要三年。三年说长也不算太长,但对于西北那地儿来说,日子肯定是漫长的。林如海见贾母面色不改,眼中仍有笑意,方安了心。   贾母点点头,林如海的话越来越合她的心意。她搓了搓手,笑着伸脖子问:“你二哥看似稳重,实则是个做事极容易草率的。我的意思呢,单调辛苦些倒不怕,别叫他任要职,一旦他有所疏漏,耽误了府衙的正经事。于他于百姓来说,都不是个好结果。”   林如海十分赞同贾母的话。他心中不禁佩服贾母的英明睿智。她老人家作为母亲,能够冷静的置身世外,把自己儿子的缺点看得透彻,权衡利弊,着实难得。林如海觉得父母这样做才是对子女最好的关心。从长远来看,这对贾政和荣府来说其实是好事。怕只怕那个贾政得了消息,少不得难受闹一通。   林如海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将此事私下不着痕迹的做了。也免得二房又闹什么事儿难为贾母。他这个做女婿的,也该尽些微薄之力。   林如海托可靠朋友石青来帮忙,石青来是四皇子的不下,深受重用。他得空在四皇子跟前便提了贾政一嘴。   “为人刻板墨守成规了些,但去做陕西地方的主簿,处理些低级事务极为合适。”   四皇子正愁没人填补。他闻言有些高兴,随口打听了一句贾政的来历,听说他是荣国府的二子,四皇子笑了。   石青来吓得哆嗦了,谁不知四皇子是个冷冰山。他笑,可不代表什么好事。   “你和他有仇?”四皇子突然冷脸审视石青来。石青来忙摇头表示清白。四皇子没说话,回身坐在案前瞧文书。石青来被晾,就在他以为此事办不成的时候,四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几不可查的笑容。   “爷?”   “听闻你与新上任的翰林院掌院院士林如海是同窗好友,此事必是他托你说的吧?”四皇子身为皇子,宅内斗争见识得太多了。心想这贾政比试得罪林如海是什么了,才被人设计打发到西北去。也罢了,这个贾政而十年如一日的刻板拙笨,这等‘人才’在京占位纯属浪费,去西北倒合适宜。四皇子当即命人执笔下下任命状,盖上大印,交予了石青来。   石青来犹犹豫豫的不敢接,他知道四皇子这是故意为难他,哀求道:“四爷您快绕了臣,此事还要劳烦爷您打发个人去为好。”   “怎么?怕人知道是林如海干的?”四皇子浅笑。   石青来心里咯噔一下,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这位主子爷。石青来到不想让林如海在四皇子跟前毁了印象,以后他还指望着给四皇子引荐这位才华之士呢。“爷,您千万别误会,这件事还真不是林如海跟荣府的谁不对付。其实,此事是荣府老太太的授意。”   四皇子微愣,冷眸里惊讶一闪而过。“哦,这倒稀奇。”四皇子对荣宁两府印象并不好。他们理该感谢当今圣上仁慈,念及他们祖上早年的功勋留着他们。若换做自己,他早把这些纨绔蛀虫们一脚碾死了,渣都不留。   今日之事,四皇子倒觉得自己以前对荣国府似有那么一点点偏见。府上能有这样一位‘大义灭亲’的老太太,何至于风气那般差?不过他也有几年不大关心这两座国公府的情况了,士别三日尚且刮目相看,或许这荣府真改邪归正也未可知。   四皇子尚有许多要务处理,自没功夫纠结这等小问题。他随便的打发个太监去传话,而后便抛之脑后不管了。   石青来松口气,也算是有惊无险过关了,回头就去给林如海报信。   林如海还是担心贾政会闹,故意带着黛玉去荣府力挺贾母。巧了,他进门时,余光刚好瞟见贾政夫妇满面阴云的往这边来。林如海假装没看到,携女进屋给贾母请安。   一个眼神,贾母就明白了林如海的来意。她很高兴林如海帮她把事儿办成了,又客气的跟其道:“你赦大哥一辈子都没正经做过官,什么都不懂,这回他当官劳烦你多提点他。别怕他比你大,有我给你撑腰,他若错了你尽管说骂他。”   林如海笑着称是。   王夫人和贾政进来的时候,正巧听见她们二人的说话。贾赦刚为官就走上坡路,而贾政当了二十多年的官却可劲儿的往下去。人比人气死人,夫妻俩心里极为不舒坦。   贾政、王夫人阴着脸请安,摆明了情绪不好。   贾母扬眉,很配合的问了问为何,脸上的笑意十分温和。她那笑却让贾政夫妇觉得受了讽刺,心里莫名的不舒坦。   “母亲,您知道么,老爷要被调去西北了。”王夫人说着,拿起帕子擦拭眼角,似乎哭了。   贾政哀怨的叹气,冲贾母行礼鞠躬:“儿子此番调任,短则三年,长则——或许是一辈子了,以后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了,儿子不孝啊!”贾政的声音带着哭腔,有干嚎的架势。反正贾母是没看着留眼泪,连王夫人也算上。不愧是夫妻俩,哭法都一致,干打雷不下雨。   贾母咳了两声,早预料到他们会闹一闹,无所谓了。可不好叫他们在林如海跟前丢人,示意他们夫妻适可而止。贾政就是见林如海在,才要装可怜,保不准林如海能帮上忙。   “别求他,你林妹夫刚上任,各路还不熟,哪有门道帮你。”贾母厉害贾政道。   贾政不服:“那母亲呢,母亲就不帮一帮儿子?”   “你这也算是升级调任了。”   贾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惊讶的看着贾母:“母亲,难道就是您答应我,要为我——”   “是四皇子点名叫你去任职的。”贾母高声截话道。   贾政蹙眉,噤声了。确实不大可能,他们荣府跟四皇子连个边儿都搭不上的,从来没有过干系。老太太就算是托人,也不可能找到四皇子身上。就算她老人家走老太妃的门路,也只能托到直郡王那儿去。   王夫人抽着鼻子到:“母亲,咱们该怎么办?老爷一把年纪了去西北,身子骨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贾母闻言特意打量贾政一遭儿,四十出头的年纪,他倒显着比同龄的人年轻许多,像个三十多岁的。大概跟他整日不苟言笑板着脸有关,脸上皱纹少,平日又极少操心。想想她这位便宜的二儿子,官职万年不动也没多忙,家里的事儿又从来都不管,难不得他‘年轻’了。   “母亲,您看能不能托人说说情。”王夫人商量的问,说话时眼睛特意瞄了下林如海,希望他能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一句帮忙的话。   林如海显然没理会到王夫人的示意,他垂眸,端着茶细细的品着,一言不发。   王夫人恨得咬唇,也没办法,毕竟林如海不是贾家人,她没道理逼人家一定要发言,帮她们。   “帮不了,上哪儿帮去?四皇子能卖面子给我这个老骨头?”贾母反问。   贾政夫妇不说话了。贾政见没希望,一刻都不想多留,找借口告辞了。   “你也趁早回去打点东西,免得出发仓促。”贾母打发王夫人道。   王夫人犹疑了下,小声跟贾母澄清:“媳妇应该不用跟老爷一块去吧。”   “这个随你的心思,我老婆子不管。不过这可三年挺长的,你若是不跟着,就叫赵姨娘去。总该有个女人跟在他身边照顾他,是吧?”   王夫人听到赵姨娘的名字,脸色白了白,想到她刚生下的那个女婴。若是赵姨娘真跟二老爷去了西北,保不齐三年后还能抱个孩子回来。宝玉越来越不受宠,贾环最近刚被夸过,照这个趋势,赵姨娘若是再生个哥儿,这威胁太大了!   贾母突然乐了,笑着叫人把五姑娘抱过来。黛玉上前凑热闹,拿拨浪鼓逗弄妹妹。   “上次走的时候,外祖母正打算给妹妹起名儿,可有了?”   “随她姐姐们,她生在腊月,正是春来前的一段日子,故叫盼春。”贾母乐呵呵回答。   “贾盼春,”林黛玉念了一下,赞叹到,“真是好名字!”   王夫人眼见那个被贾母抱在怀里的白白胖胖的女娃,脸色更白了。她心一横,咬牙跟贾母道,“媳妇儿愿随老爷一同赴任去。”   ☆、第 45 章   “极好!”贾母当即干脆回她,难得和颜悦色的对王夫人笑。   她此举反而弄得王夫人心慌后悔,王夫人越发觉得自己可能中计了。   王夫人识趣儿,贾母也不为难她。贾政夫妇去西北,她没少从自己的私房里掏银子给他们置办。从马车、奴仆,以及穿用等物,王熙凤得贾母的授意,安排得十分精细,备足了三年份。   王夫人查阅这些,反而更加不开心了。似乎他们准备的东西越多,就越是在向她预兆一个答案:她们夫妻没可能提前回来了,最短只能是三年。   自己要在西北过三年!   王夫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她已经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当,肤质还算是白皙润滑的。听说西北那地儿风沙大,大风沙子拍脸,会不会把她的脸蛋弄成了坑脸?她还听说西北的冬日十分干冷,她的脸会不会皴裂出血,嘴唇会不会破皮……   王夫人对镜自扰,双眸里满是惊恐的担忧。她后悔了,她不想去!王夫人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呆滞半晌,她蹭地起身,决定去贾母哪里收回前话。她决定不去了,赵姨娘去就去。赵姨娘若真敢在那头生了儿子,等她们母子回来,她照样有门道弄死个小人儿。   “夫人?”贾政一进门,差点撞到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惊吓,退了一步,皱眉喊道:“看门的丫鬟又偷懒,老爷来了都不知通报?”   “人家喊了,是你在里屋没听着吧。”贾政笑呵呵道,言语态度不错,看似心情很好。   王夫人笑了,亲自给贾政奉茶。“老爷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北了,您心里竟然不怨?”   “怨,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可能有什么法子?这事儿是人家四皇子定的,我还能大过皇家不成,只能认命。”贾政叹口气,转而激动地望着王夫人,把手覆在王夫人的手背上,“倒是你,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你竟愿意同我一块去吃苦。西北那地方确实,唉,到底是结发夫妻。”   王夫人心中微动,被贾政握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动了动。   “怎么?”贾政似乎察觉到王夫人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对。   “没事,老爷好久没牵我的手了,我这心里一时间有些……”王夫人没把话说完,闷闷的低下头。   贾政见状很是心疼,回想这段日子,他确实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贾政正经握住王夫人的手,跟他保证他们此去西北,他作为丈夫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王夫人无话可说,点点头。   贾政欣慰的笑了,拍拍王夫人的手背道:“行,行李还要劳烦夫人带人亲自过问,一定要确认无误。我去瞧瞧盼春,这一走,三年就见不着她了。”   王夫人抖了下嘴角,微笑着点点头,隐忍到贾政离开,脸才垮下来。这回好了,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   上次贾珍与贾代儒去了荣府,双双受贾母羞辱。贾珍归家之后,羞愤难当,竟气结的病了两日。贾珍喝了几日的苦汤药,终于泄了火。但他心里的气没卸下,受到的羞辱还在!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了!”贾珍气急败坏的冲尤氏吼。   尤氏吓得身子颤抖,药汤在碗里翻涌出涟漪。尤氏习以为常了,迅速定了定神,把药端到贾珍的嘴边。   “老爷,这是最后一碗。”   贾珍瞟一眼那漆黑的苦药汤,推开不喝。   “听大夫的,”尤氏轻声劝。贾珍仍旧是不买账,甚至把头扭到床里去,不去看尤氏。尤氏嗤笑一声,变了态度,“老爷,你一个爷们去讲理,她老人家会跟你客气?办法也不是没有,老爷先把药喝了。”   贾珍半信半疑的看着尤氏,举起药丸,一饮而尽,咳嗽了两声。尤氏忙用手捏了两颗蜜饯塞进贾珍的嘴里。手离开贾珍唇的时候,贾珍突然把住尤氏的手腕,伸舌头舔了一下尤氏指尖粘着的残汁。   贾珍的口停了半天,也早松了手。尤氏就那么举着胳膊,呆滞了。贾珍轻笑一声,把尤氏的手按了下去。尤氏呼吸急促了些,眨眨眼睛,脸红了,羞涩而又兴奋地往贾珍怀里钻。贾珍手触及尤氏的肌肤,瞬间蹙眉,嫌弃的拎起尤氏,把她推到一边。尤氏受挫,眼经瞬间涌出泪,低下头。贾珍再次嫌弃的看她一眼,没吭声。   尤氏气得抓被,对贾珍怨道:“即是你不愿,你招惹我作甚么!”   “就不喜欢你这样。”贾珍厌烦道。   尤氏气得脸色通红,再也隐忍不下了,指着贾珍的鼻子尖骂道:“你是嫌弃我泼么?你才娶我进门时,我也这性儿,那会子怎不说不喜欢,把我退回娘家去?我就是人老珠黄遭人嫌弃了,我哪都不及年轻的妹妹们好了。”   “好了,别闹了,算我的不是。”贾珍拉住尤氏,在脸上亲一口,笑着哄道。   尤氏识趣儿,给台阶就下,装作气消了。   贾珍眯眼看着尤氏,心里冷哼,若非看在她二妹妹有几分姿色的情面儿上,他还真懒得搭理她。“说罢,你才刚的什么主意?”   “荣府的老太太素来喜欢咱家儿媳妇。老爷若要评理,还不能让老太太羞辱到,不如让她去。女人说话有时比男人容易。再说,老太太还能当众欺负别府的小媳妇儿?”   “有道理。”贾珍这就让人叫秦氏来。过了会儿,贾珍见尤氏没有离开的意思,催她去歇息歇息。尤氏不愿,因见贾珍面容不爽,她不敢违背,默默去了。   秦可卿来见贾珍,因见其还穿着亵衣,不敢直视,侧首低着头。   贾珍笑了,招呼她近身前来。秦可卿尴尬的红了脸,看了看屋里几个丫鬟嬷嬷,向前挪动几步再不敢动了。   贾珍咳了两声,把荣宁府的问题交代给了秦可卿。“你此去注意两件事,一是好生与她评理,宝玉他们不上学倒没什么,但是这个错她们该认。二是切莫言辞过激,荣府今时不容往日,若有机会,咱们理应与他们搞好关系。”   秦可卿一一应了,笑着辞别贾珍。贾珍意犹未尽的看着秦可卿离去的背影,呆了。   尤氏根本没走,见秦可卿出来了,她忙从院子正门走进来,拉着儿媳妇的手笑问她,“你公公没为难你吧?”   秦可卿笑着摇头,“没有,只要我走一趟荣府。”   尤氏点点头,打发秦氏去了,脸色由晴转阴。她叫来身边的亲信嬷嬷,跟其道:“给我娘家妹妹们传个话,要变天了,让她们尽早为自己谋后路吧。”   尤氏早就默认自己的妹妹跟丈夫的苟且关系,她甚至还有引荐之嫌。真真是作孽!可是根本没法子的,她们尤家只不过是个依附宁府而活的小户人家。鱼缺不了水,尤家离不开宁府。   尤二姐得了贾珍的宠爱,贾珍因此对尤氏有愧,便会对尤氏更好些。尤氏原本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时间久了,她心里早就渐渐接受了这种‘交易’。   凡事总有变数。   蓉哥儿新娶得媳妇儿真的是太美了。从秦氏进门那天起,尤氏就知道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逃不过……   贾母瞧了瞧王熙凤递上来的物品清单,很满意。   王熙凤补充道:“府中余下大部分的毛皮,还有燕窝人参等物,都给他们添置上了。我怕西北那边地儿偏僻,买不着这些好东西。药材等物也备齐了,特别是那些难得贵重的药材,多备了三份。”   贾母点头,王熙凤办事果然妥帖,不枉她当初费心调教她。   王熙凤试探的问贾母:“那账房那头,该支多少银子?”   如今但凡数额大的支出,都要先问一问贾母的意思。   贾母摇头。   王熙凤不明白,难道这回贾母也不知道该给多少了?也是,政老爷是老太太的小儿子,老太太平日再斥责,至亲血脉的关联断不了,这一去三年,老太太还不得心肝肉叫的多舍些,免得让他们吃苦。   “老祖宗,时间紧迫,咱们尽快定个数?”   贾母嗤笑,抬眼看着王熙凤:“我是说不给。”   “不给?”王熙凤愣了,惊讶的忘记闭上嘴。   “他为官有俸禄,西北那地方花钱的地方没有京城多,足够他们养活自己了。”作为‘母亲’,贾母给他们夫妻准备了这么全面的物资已经够“慈爱”的了。   王熙凤表示担忧,她不觉得贾母过分,但是她怕二老爷和二太太又会来闹。   “来了也不怕。”贾母话音刚落,便听人说东府的蓉大奶奶来了。   秦可卿!   贾母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回神后当即叫人把她的手炉拿来。不多时,花厅里进来一位娉婷美艳的少妇,粉面红唇,眉眼风流,是位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十分惊艳的美人儿。   秦可卿放低柔软的身段,温温的笑着给贾母请礼,看似很乖巧。   贾母翘起嘴角,叫她起身,不等她发话,便直接问她来此何意。   “多日不见老太太,甚是想念您,故来瞧瞧您老人家。您近来身体可好……”   秦可卿性儿八面玲珑,口齿伶俐,问候过贾母之后,便挨个问候在场的其他人。她言谈没有半点敷衍,神态自若,似乎很是诚心。   连王熙凤听她几句话,都不禁欢喜起来,没多一会儿的功夫,王熙凤便喜爱上了秦可卿。王熙凤觉得秦氏的许多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真像是她的知己。   贾母耐心的等秦可卿寒暄完,她是一点都不买秦可卿的账。贾母第二次开门见山的问她此来的意图。   秦可卿至此才觉得老太太有些可怕了,果然如她公公所言,这位老太太变得不慈了,不好糊弄了。   “我今日是来赔罪的,”秦可卿甜甜的笑着,怕大家不懂,又补充一句,“替家里人的鲁莽赔罪。”   众人明白她所谓的‘家里人’就是指前些日子带贾代儒来闹腾的贾珍。   媳妇儿替公公赔错,也稀奇了。   东府的爷们可真没用!   “……公公的为人老太太您是知道的,他本无恶意的,实在是学堂之事——”   “哎呦,”贾母突然出声,断掉了秦可卿涛涛不绝的解释。   秦可卿跟众人愣了,看向贾母。   王熙凤忙问贾母怎么了。   贾母正捧着手炉,手里内拿着小铜火箸儿。   贾母浅浅的笑了,意味深长的看眼秦可卿,转而对王熙凤道:“扒灰,我是说拨弄炉内的灰,险些烫着了。拨灰还真危险呢!”   众人看着手炉都明白贾母是拿着铜火箸拨灰的事,没去细琢磨别的意思,纷纷附和贾母的话。   贾母则俩眼亮晶晶的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脸色白的跟死人一样,眼神四处游离,就是不敢看贾母,额头已是冷汗津津。   王熙凤感觉不对,惊讶地拉住秦可卿:“侄儿媳妇,才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你脸色这样差?”   众人闻言皆望过去。   ☆、第46章   秦可卿脸色更加不好了,目光躲闪的低下头,恨不得立马双手抱头跑掉。   众人见秦氏尴尬之状,忖度贾母才刚的话外音,心里有了猜测。扒灰这等阴司的八卦事儿,她们只敢晚上躲被窝里跟自家爷们悄悄嘀咕一嘴。真假不知,没证据更不敢明传。今日见秦氏心虚的样儿,大家都明白了,往日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秦可卿没脸再呆下去,寻了个借口告辞,脸色惨白而去。   荣府就此消停了,连素日玩的贾珍也数日不出门了。   三日后,贾政夫妇启程远赴西北。夫妻俩清早拜别贾母,便由贾琏代为护送出京。出城后,贾琏再送了送,方与贾政夫妇辞别。贾政拉住贾琏,嘱咐他帮忙一定要照看宝玉。   “你祖母素来严责,你宝兄弟行事最爱鲁莽,别叫他惹了她老人家的生气,平日帮二叔多管教他。待我择日归来,自要谢你。”   贾琏拍胸脯,笑着打保证。   贾政犹豫了下,跟贾琏道:“二叔好歹比你活得年头多,有些经验。同为男人,说句实在话给你,你媳妇太精,平日小心着些,给自己留个后手。”   贾琏一惊,心想贾政能跟他说这样的话必是出自真心,遂感动的点点头,把话记在心上了。   贾政笑了笑,拍拍贾琏的肩膀,说了一句“等我的来信”便上了马车。   车内,王夫人特意看贾政一眼。   贾政对她点头:“都跟他说了,咱们走吧。”   马车缓缓驱动,走了起来,渐渐地,车队一行人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贾琏回身带着人往回去,要到城门口的时候,贾琏叫停了众人。他下了车,独自骑一匹马,嘱咐其它人先回府。   “二奶奶若问起,就说我顺路去庄子上查账了。”   众小厮应了,先进城。贾琏牵着马在城门口等了半晌,确定那波人瞧不着自己了,方敢进城直奔状元楼。   天字一号房,贾珍贾蓉父子早等候在哪里。   贾琏没好气的进来,头一句话就哭爹喊娘。“这都什么光景了,你们爷俩还敢找我!”   “有要事。”贾珍讪笑。   贾琏嫌弃的看他一眼,骂道:“可知道你前些日子在我们府闹腾了多少事,我家老太太若知道我私下里见你,还不扒了我的皮。”   “瞧把你吓得,一个老太太罢了。再者说,我不是提早约你了,你不是没叫人看见么,怕什么。”贾珍哂笑。   贾琏点头,他也不敢让人看见,连个小厮都不敢。老太太弄了个什么内部举报的东西,真吓人。自从有了那玩意儿,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以前他在媳妇儿跟前小心着些就是,现在连那些下人也要防!   “快些说什么事,说完我就走。”   “不急,”贾珍拉住贾琏,叫人上了酒菜,嬉笑着跟贾琏边吃边说。   酒过三巡,贾琏总算听明白了贾珍的意思,他惊讶的挑眉问贾珍:“你这是想跟荣府和好?”   贾珍尴尬的笑了,点点头。   “这倒有趣了,前几日你还带着贾代儒那厮来我们府里混闹,惹得老太太那里着了半天的火。现在你要和好?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挑事儿?连我父亲都被你给得罪透了!”   “好兄弟,你也体谅体谅我,我这不是才想明白么。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不?”贾珍希冀的看着贾琏。   贾琏蹙眉,干脆地冲贾珍摇头。   贾珍拽了拽他胳膊,央求他一定要帮自己,并许诺给他许多好处。贾琏听得的东西,犹豫了下,还是不敢应。老太太那边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吃的教训够多了,切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贾珍故作生气的摔下酒杯,跟贾琏道:“亏得我往日疼你,如今我就开口求你一求,你竟是个忘恩负义的。”   贾琏也有脾气,他才不买贾珍虚张声势的账,起身就要走。贾珍忙让儿子贾蓉拦住他,赔了错。   贾琏被这对父子弄得无奈了,瞪眼问贾珍:“突然要和好,你到底什么目的?”   “我听说赦大伯得了官,你二叔也升迁调任了。你看我,也不能给贾家族人丢了人不是。”   贾琏明白贾珍的目的了,他这是想讨官做。人要是不明白自己是几斤几两,可真是个麻烦事儿。   贾蓉嬉笑着给贾琏斟酒,把街道:“琏二叔您就帮我爹一把。”   “我自己都没个着落,我能帮谁啊。”贾琏急了,伸手拨洒了酒,跟他父子二人道明自己没那能耐,转身就走,谁拦都拦不住。   贾珍父子二人精心准备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贾珍气不打一处来,把过错都怪在出主意的贾蓉身上。气儿不爽了,上去就伸脚踹了贾蓉肚屁股。   “没用的东西!”   贾蓉受着疼,勉强笑着哄贾珍:“不就是个破官嘛,咱不做省了多少麻烦。老爷,如今这样不就挺好?”   “你懂个屁!”贾珍气呼呼的回府。尤氏得知结果不如意,叹了两口气,也不敢说什么。   “我是族长,可现在族里人对荣府马首是瞻,可比对我尊敬多了。人家声望越来越高,我呢,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贾珍气急败坏的抱怨。   尤氏默默地听着,不敢吭声。贾珍这人不好伺候,劝不好保不准还能被骂,劝不如不劝来的安全。   贾珍撒完火,对尤氏抱怨:“你也不劝我几句!”   “我没能耐帮老爷,不敢给老爷添乱。”尤氏唯唯诺诺道。   贾珍瞟她一眼,烦得紧。摆摆手,转身去找几个俊俏丫鬟玩去。   贾琏回府迟了,一防再防,还是被老太太派的人请了去。贾琏心虚,也不知道贾母到底清不清楚,乖乖的如实交代了贾珍私下约他要讨官的事儿。   “孙子没敢应,再说孙子也没这个能耐。”   贾母对贾琏刮目相看,点头道:“这事儿你做的对。”   贾琏受了贾母的赞美,心里顿时觉得美滋滋的,竟然比娶了有姿色的小妾感觉还要高兴。   贾母担心王夫人就算走了,搞不好走之前也不消停。只怕她在王熙凤夫妇身上做文章。王熙凤聪慧,识时务晓得听她的。贾母就担心这个贾琏犯糊涂。   “你二叔二婶走之前,可曾对你交代过什么没有?”   贾琏眼珠子动了动,放慢语调回答道:“没有吧。”   “这么不肯定,就是有了。”贾母笑,犀利的目光逼得贾琏无路可退。   贾琏低头认错了,老实的把贾政走之前说的话都交代了。   “这分明是要离间你跟你媳妇的关系,也离间了我们的关系。”贾母断言。   贾琏忙跪地表明心迹,“孙子万万没有那个心思。”   “话说开了就好,反而是存在心里互相猜忌,容易生了间隙。你虽不爱读书,可你脑子素来是个机灵的。凡事该从大局着想,而不是着眼在小处。我也不说你听你媳妇的有多好,也不劝你们夫妻一定要听我的话。回去尽管好生比一比,你们跟着你二叔二婶过的时候,捞到什么好处,跟我又是怎样。比较之后,便有了真知了。”贾母引导贾琏两句,就打发他回去自己想。收拢人心最愚蠢办法就是靠嘴,这样即便拉拢来的人也不可靠。真正的去给人家实惠和甜头,让她们有自我意识的去效忠,这才是贾母想要的。   贾琏夫妇是贾母在荣府最有效地执行者。她需要这两个人。   贾琏从贾母的屋里出来,心里的账就算明白了。仔细想想,老太太除了平日严厉些,打过他两次。给他的甜头确实比别人多。不仅如此,贾琏还因此学会了许多知识,比如管账、管庄子等等。他务实了,在这个家越来越受尊重,连王熙凤对他都是另眼相看,日渐温柔了。   贾琏后悔扇自己一巴掌,真不该听二叔那几句言语挑拨,糊涂死了。   “二爷回来了!”平儿笑着喊道。   王熙凤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迎了出来。“怎么这么晚?我叫人给你留了参汤,好生补一补。平儿,去端来。”   贾琏怔住,抬眼看着风流婉转的妻子,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脸蛋。   王熙凤的脸突地红了,心里想老太太的教诲果然不错,平日偶尔对自家爷们温柔些,才能收住他的心!   王熙凤笑着亲自给贾琏换衣裳。贾琏心中有种莫名的知足感,捉住王熙凤的手,低头亲了一口……   贾母得知贾珍盘算着做官的事儿,就怕他不死心。贾珍知道在她老婆子这不成,肯定会从别人身上下手。怕只怕贾琏只是个开始。贾母不敢懈怠,赶紧找来贾赦和林如海,嘱咐他二人要注意。   林如海明理识大体,一点就透。贾赦就难了些,口上这会子可能还跟贾珍怄气,回头贾珍拿美女糊弄他,贾赦极有可能就屈服了。   贾母跟贾赦再三强调道:“别弄得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丢了荣府大老爷的脸!你刚得官不久,先稳住自己最重要。你帮不得谁,到时候你别为了他的官,乱走动,得罪了人,小心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儿子省得,您放心!”贾赦打保证道。   贾母不安心,又加了一层牢固。“你若敢擅自做主,就随你二弟一块去西北去!”   贾赦打了个寒颤,点点头,这回是真记住了。心里顺便抱怨了句:老母亲是真不慈啊,不疼亲生儿子!   林如海临走前,贾母跟她提起黛玉的生日:“来我这给她做生日,这儿姐妹多,也热闹。”   林如海笑着称是,“女婿也是这个意思,本打算过几日再跟您商量呢,倒叫您老人家先提了。”   贾母忖度了会儿,抬眼跟林如海道:“本来有些话我不该提的,想想还是要多嘴说说你。我听林丫头说,你早把身边的姨娘小妾遣散了,也没续弦的意思?”   “是。”林如海回道。   贾母蹙起眉头,看着林如海消瘦的身子,话锋突然一转。“我识得宫里一位太医,擅长给人调养身子。不日就去你府上给林丫头瞧病,顺带你也调养调养吧,你这身子骨儿太清瘦了。”   林如海惊讶的扬眉:“母亲您的意思是——”可不仅仅是调养身子那么简单吧?   贾母目光如炬,清晰的吐出两个字:“续弦。”   ☆、第47章   续弦?林如海有些猝不及防,别人提此事他或许还能理解。贾母是贾敏的亲生母亲,贾敏去了,照理说他老人家该是巴不得他不续弦才对。   林如海很惊讶,惊讶到忘了问老太太为什么。   贾母总归要给林如海解释的,为其权衡利弊,“你林家一脉单传,到你这,五服之内都没了亲戚,只黛玉一颗独苗苗。等将来她嫁出门,娘家每个兄弟帮衬,何来依靠?想你林家祖上累计财富巨大,将来若无子继承,财产必定充公。无娘家可靠,无财产傍身,你叫你女儿将来如何过活?”   “此事女婿想过,等黛玉出嫁时,多折些嫁妆与她就好。”林如海回道。   “纵然你为女谋划个好夫家。想她一弱质女子,身带巨额财富入门,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反而害了她?人啊,没有不贪心的。一二个或许是好的,三四个里难保就有有贼心的,还有那些见财临时起意的,根本是防不胜防。”   林如海蹙眉,似乎没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树大招风的道理,你懂吧。若是一颗小树,挂着满树的金苹果摇摇欲坠,身边没个人保护。你说,会安全么?”贾母打了个比方,让林如海更明了。   林如海醍醐灌顶,忙起身与贾母行礼谢恩。   过了会儿,林如海又是不懂:“岳母,这与女婿续弦又有何关系?续弦之后,后宅里不过多了个主母罢了,与黛玉又有何益处?”   “世俗之言‘丧妇长女不娶’。就算你我不信这个,既然活在这当下,就免不得依从是人的习俗。你家中有了主母,黛玉便可不必常住我这里。黛玉这孩子性子敏锐,容易劳心费神,需得安心静养为妙。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窝,别说我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也不如家里让她觉得安心。”   林如海大悟,再次起身与贾母作揖行礼。   贾母笑言他不必客气。不过谁不喜欢谦谦有礼之人。贾母顺势想到那个常以读书人自居的贾政,同样是读书人,他与人家相比,可就不止是天地之差了。读书于贾政来说,不过是他拿来惺惺作态的东西。所幸贾母把这货打发去了西北。不然天天瞧他,贾母都怕自己长针眼。   林如海观察贾母似乎在哀愁以什么,以为她担心刚离家的贾政。他笑劝:“岳母不必太过担忧,陕西地域也有许多富饶之处,还算适宜居住。三年之限未必做准,也有调动的可能。”   “我是担心他们呆的时间太短了,还不知改过呢。你政二哥以前倒还好,这些年被人给带坏了。”贾母指桑骂槐道。   林如海听得明白,老太太这是骂她的二儿媳王夫人。林如海虽然与其接触不多,不过看王夫人言谈便知是个有城府的人。林如海不喜这个妇人,她不喜黛玉,偏她不去好好管住自己的儿子,反而把埋怨都撒在别人身上。这种女人说白了心里有病,还是离远些为妙。   岳母建议他续弦,果然有道理。其实老太太已在竭力清除荣府的污浊之名,还是怕耽误了林家,如此真心替他们父女着想,护着他们,太过难能可贵了。有时亲生父母也未必能想到这一层。林如海真心感激贾母,铭记于心。   “唉,既然提到他,还有一桩事厚脸皮求你。就算是打发了西北去,也怕他惹事不安分。他身边我已安排人看着了,为保万无一失,还要看你在那边有没有熟识的,帮忙照应一下。”贾母势必要把贾政夫妇锁的紧紧地,让她们没有挣脱的可能,就算是‘开小号’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林如海点头应承,这种事儿对他来说不难。不过续弦至于他来说,就有些难了。人选、家世、合不合心意等等。这种事儿林如海心里有难处,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微微有些窘迫。   “续弦的事儿,你若信得过我,就包在我老婆子身上。”   “不过,这生子要看天命,也未必容易。”林如海叹气道。   “我看事在人为!你只管养好身体就是。你政二哥就是个例子,他比你大,不又得了个女儿?这世间能中年得子的人不在少数,你林探花为什么不行?”贾母故意叫林如海一声探花,激起他的意志。   林如海果然有了信心。高中全国前三甲的机会可比中年得子难多了。难的他都闯过去了,还怕什么?   林如海自此下定决心,每日上下朝外,便按照太医的吩咐,注意养生,悉心调理身体。黛玉还是挂养在贾母的名下,却是经常回家小主,一时半刻的没人追究细问什么。黛玉与父亲朝暮相处,心情开阔许多,每日父慈女孝,一同调理身子,渐渐有了成效。   为林如海续弦的事儿,贾母很是挂心,却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媳妇儿还得慢慢找。以林如海现在的身份,找个二八年华的大闺女也没问题。可真正懂事的,却并不好找。人选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与黛玉相处得来,会负责任的照顾她,真心待她好。第二,心性成熟,才华横溢,方能博得探花出身的林如海认可。   同时满足这两条的人不好找,但贾母还是找着了机会。也因此,她才敢与林如海提续弦的。贾母暂且没有提名字,也是有意再仔细考量她。续弦能让林家留后最好,如果不行,贾母也有别的办法保证黛玉将来。所以说这这件事贾母急,却也没那么急,最要紧的是好,而且是‘最好’。   黛玉过完生辰后一月,前来看望贾母。   贾母见她脸色红润,长了些肉,得知是太医调理的结果,很是开心。   “托外祖母的洪福,父亲的身体被调理的很有起色,精神百倍呢。”黛玉道。   贾母见有了成效,不耽搁,过几日便将黛玉接回来与荣府的姊妹们一起上课。原先的女先生因老家生了变故,请辞了。贾母精挑细选,花重金请来一位新的女先生。因请这位女先生破费了些周折,足足停课了三月,所以到今日春暖花开时,方开学了。   女先生姓孙,名唤慕青,二十八岁,是浙江人。祖上乃是儒学世家,其父当时是远近闻名的老夫子,年少时曾高中过贡生,后不堪忍受官场腐败,辞官归乡办学。慕青上头有三位哥哥,只她一名女子。孙父教育子女并不偏颇,女儿与儿子一同教导。慕青自幼聪颖,学问广博,很有才华。十五岁时,与当时的浙江知府之子定亲,约定两年后中秋嫁娶。不料当年慕青的母亲因病而亡,守孝三年未到,其祖父母相继而亡。守孝时间一拖再拖,知府一家不堪等待,退婚了。慕青出孝期之后,因年纪大了,便清心钻研学问做了女先生,再不提婚嫁之事。慕青举止合礼,气节高尚,她教导出的女学生十分出彩,故在当地很有名望。   久而久之,慕青的好名声传到京城来。   贾母闻声发动,不惜耗费人力财力,亲自派人请她入京教学。慕青起初并不愿意背井离乡,因家中长嫂突然嫌弃她,故才生了进京之意。   贾母打量孙慕青的样貌,虽然不是什么倾城绝色的美人,但模样十分的清秀脱俗,谈吐不凡,仪态超卓,气质文雅的让人移不开眼。   贾母在看她第一眼的瞬间,几乎就可以肯定她是林如海喜欢的类型。至于黛玉那边,还要慢慢看。贾母笑着招来姑娘们,与孙慕青引荐。   孙慕青仪态端庄,粉面含笑,一一问过三春姊妹和黛玉、湘云的名字后,又随口出题考校一二,得知她们的基本水平后,方决定明日上课的内容。   贾母瞧着还不错,安排了后续事宜后,便把此事暂且放一放,等上十几日,再观后效。   这段时日,宁府没消停。   明知道荣府不愿搭理他们,宁府偏每日派人来送些糕点、花草之类的东西,跑的很勤。这天王熙凤带着平儿去庙里上香,不在家。贾琏在账房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喝了点小酒在屋里小憩。鲍二家的这功夫带人捧了两盆花草来回话。院里的小丫鬟直打盹,收了东西就打发她快走。   鲍二家的讪笑:“可不成,这东西是蓉大奶奶亲口嘱咐送来的,还有句话捎给琏二奶奶呢。”   “二奶奶不在,晚上才能回来呢。二爷倒在,你能跟他说么?”小丫鬟呛声问。   鲍二家的倒厚脸皮,立马答应:“行。”   小丫鬟白了脸,又不好反悔给荣府丢份儿,转身去回话问了问,倒没想到二爷竟同意了。   贾琏并无别的意思,实在是这几天被荣府的人搅和烦了,今天要一遭儿说清楚。他刚才歇息,也没注意屋里没人,此刻就他和鲍二家的两人。   “这是二百银,劳烦你们每日送东西来的辛苦费,以后再别来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老太太她老人家不知道呢。真闹到她那里去,他有得后悔!”   鲍二家的推搡不解银子,手指尖趁机还划了贾琏手背一下。又痛又痒的,贾琏惊呼一声,低头见自己的手背起了一条皮屑。鲍二家的忙赔罪道歉,拉着贾琏的收吹了吹,偶尔嘴唇还碰在手背上,弄得贾琏的脸滚烫。   “你干什么!”贾琏甩开鲍二家的。   鲍二家的无骨的退了几步,给贾琏抛了眉眼,抽鼻子假哭道:“琏二爷,我错了,我真错了。二爷饶我!”   几声混叫,倒像是女人在床上发出的浪荡声。连贾琏这等风流人物听了,也不禁臊红了脸。贾琏口干,咽了两口唾沫,看那鲍二家的妖娆的身段,下身起了反应。   鲍二家的跪在地上,不忘扭一扭腰肢,晃一晃胸脯。   贾琏笑了,弯腰扶她起来。   鲍二家的立马像条蛇似得缠在了贾琏的身上。“二爷,改日我们好生聚一聚,可好?”鲍二家的撅嘴在贾琏耳边吹气道。   贾琏眼珠一动,脑子里闪过了贾母……   “二爷?”鲍二家的见贾琏发愣,出声问。   贾琏笑了,回身在罗汉榻上坐下,瞧着二郎腿,欣赏的看着鲍二家的。“何必等改日,今日就好。”   “在这?”鲍二家的惊讶的问。   贾琏笑着点头,“她晚上才归。怎么不敢?”贾琏嗤笑,拍了拍床榻,“难道你不想尝尝在这上头的滋味?”   睡二奶奶的床?鲍二家的兴奋的点头,这就要扑过去。   贾琏笑:“别急,你先脱衣服叫我瞧瞧。”   鲍二家的点头,把衣服全脱光了,妖娆的扭动着腰肢在贾琏跟前转了一圈。   “二爷,比二奶奶的,如何呢?”   贾琏笑脸突然转阴,大声冲门外喊:“来人!”   ☆、第48章   鲍二家的笑着弯腰拾起衣服,往墙角那扇折起的屏风后躲。鲍二家的没多想,以为琏二爷有情趣,叫人准备酒菜之类的。她一边躲一边笑骂琏二爷莽撞,“二爷好讨厌,叫人来,好歹提前知会一声呀。”   贾琏嗤笑一声,事到如今,鲍二家的竟仍然恬不知耻!   贾琏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眼珠子一转,“你且躲好了,不必穿衣。”   鲍二家的喜滋滋的偷乐,琏二爷就是琏二爷,风流俊俏,玩的把戏也新鲜,可比过宁府那两个没用的了。   鲍二家的屏住呼吸,正美滋滋的呢,忽见俩身影往这边冲来,吓呆了。俩嬷嬷移开了屏风,见着赤条条的鲍二家的,皆是一惊,上手就捆住了她。鲍二家的这才反应过来,嗷嗷的喊琏二爷救命。俩婆子嗤笑,一人一手压着鲍二家的到贾琏跟前,用脚一抵鲍二家的膝盖后,鲍二家的噗通跪在地上,前胸那俩玩意儿顺势晃荡了两下。   贾琏瞟一眼她,别过头去。   “二爷,您什么意思,刚才您还——”鲍二家的想说是贾琏勾搭她脱衣服。话未说完,先被封了嘴。若说如今的下人们做事能这般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全仰仗贾母往日教导有方。   贾琏脑子里毫无意外的再次闪过贾母的样子,内心肃然起敬了。老太太当真厉害啊!   “二爷,怎么处置她?”来旺媳妇问。   贾琏刚想说套上袋子送去贾母那里请赏,话到嘴边,他突然犹豫了。这样子送过去,倒闲着他有些做作,急于表现自己似得。贾琏右手托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来了主意。   “这样,给她套上袋子,连着衣服一并丢到宁国府去,看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西角门的时候,你们记得叫几声鲍二家的。”   来旺媳妇会意,转头去找布袋子。鲍二家的跪在地上鬼哭狼嚎,到嘴边却只能发出呜呜声,脸憋得通红。   贾琏嫌她烦,兀自捧着账本去了里屋。   鲍二家的眼定定的看着琏二爷身影消失,眼泪哗哗的。失算,失算啊!   傍晚,贾琏果然等来了贾母的消息。王熙凤刚回来,尚且什么都不知。贾琏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儿往外走,一见是她,毫不避讳的在王熙凤脸上亲了一口,而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去。   王熙凤愣了,缓了半晌回神儿,抬手摸了摸被贾琏亲过的脸,脸颊突地红了。“二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平儿和几个丫鬟才刚别过头去避免看着,这会子都脸红的低头伺候奶奶进屋。平儿一边打水给王熙凤擦手,一边笑道:“二爷心疼奶奶是正经事儿,该天天天如此。”   “小妮子找打!”王熙凤口上笑骂,脸上却是喜滋滋的。   “今日求那签真好。”王熙凤说罢,将解签语展开,又读了一遍,“天降祥瑞,拂照全家,人丁兴旺,永葆富贵。”   平儿笑着点头,也瞧了瞧,“也不知这祥瑞指的什么,能拂照我们全家。”   “我看是老祖宗。”王熙凤笑哈哈道,话里多数是有拍贾母马屁的成份。   平儿想想,倒觉得真是。这个家若是没了老太太的管教,只怕早败成破落户,哪还有今日的兴旺。   “洗把脸,也去老太太那去。”王熙凤笑着放好解签语,预备一会儿先给老太太,讨个高兴。   平儿去舀水,出了门就见门口几个丫鬟唧唧喳喳的,一见她来了,都不吭声的散了。平儿知道有时,叫来叱问,得知今儿个二爷做了一件好事。平儿笑了,替二奶奶高兴,赶紧把话传过去。   王熙凤半信半疑:“就他?没有不偷腥的猫,我才不信呢,别是他强了人家,人家不愿意。”   “怎么会呢,我问过了。鲍二家的进门尚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她自愿脱了衣服勾搭二爷,二爷可一直是衣衫整齐端正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得手脚。”   王熙凤点头,平儿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贾琏那厮真能学好了?往日他偷腥,什么女人的布兜、手帕、香包,王熙凤没少发现这些物什。每次打打闹闹的,他都说改过,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王熙凤不是不相信,是实在是不敢信了。   她刚到贾母处,就听珍珠说:“二奶奶来得巧,大老爷、大太太和琏二爷都在呢。”   王熙凤笑着拉住珍珠:“什么事,这么热闹?”   “二爷打了宁国府的脸,老太太高兴,特意叫老爷太太来夸奖他呢。”   王熙凤笑了笑,理了理衣裳,满面春风的进屋请安。另高兴地奉上了解签语,只管说贾母就是那天降的‘祥瑞’。   贾母笑了,倒还真稀奇这签上的话。看来这红楼里不能小瞧算命的,比如那一僧一道,玄之又玄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或许是真的存在的。马道婆被她提前处置了,如今唯有贾代儒的孙子贾瑞那儿,有可能见得着那跛脚道人。若真能见着,贾母琢磨着她还真有个问题问一问这世界的高人。   “说得真好,咱府里亏得有老母亲的拂照,不然儿孙们此事不知怎么样呢。”贾赦笑着附和,跟风拍马屁。说好话总是没错的。   贾母瞥一眼他,笑了。“如今你儿子也争气,你要好生做官。”   “儿子心里清楚着呢。”贾赦弯眼笑,他扒拉手指算了算,“也不知二弟他到没到陕西。”   “到了,自然有回信。”贾母道。   “回信?”贾赦反问。   贾琏笑着解释道:“同二老爷一道去的,还有咱们府里的置购货物的小商队。人不多,统共二十几个。一则可送二老爷安全到陕西,二则顺路进些皮纸回来买。”   “皮纸?”贾赦不甚懂这些,又问。   贾琏笑道:“糊窗户用的,陕西特产这个。我院里有小厮老家是那边的,偶然听他提过。咱们这的糊窗纸脆生,春夏交替时,贴薄了易破,厚了太不透风。而这种皮纸最适宜糊窗用,纸质柔韧,薄而多孔。”   贾赦点头,对贾琏越加另眼相看:“你这孩子知道用心了,不错。”   王熙凤闻言敬佩起贾琏来,没想到她家的爷们也中用。王熙凤心中禁不住燃起一股骄傲感,特别是在听说他抵御女色之后,又干出实事儿的情况下。自家爷们有出息,倒比自己逞强出风头还要高兴呢。   贾琏似乎被王熙凤的喜悦所感染,转头看眼媳妇,偷偷对其笑了下。   王熙凤欢喜感油然而生,两侧的脸颊不禁发烫了。   宁府来人了。   众人闻言,正襟危坐,都紧张的看向贾母。荣宁二府关系放冷,贾琏这回丢了个赤身的鲍二家的回去,无异于将宁国府羞辱到家了。这鲍二家的是她们宁府蓉大奶奶派来的,丢人一遭丢!   正常人碰见这事儿,老实的闷声关上自家门,悄悄地处置了就是。偏宁国府从来都不是正常之列,竟派了贾蓉来评理。此刻,人就候在贾母的花厅外。   “母亲,这人是见还是不见?”贾赦皱眉问,不知何时起,他打心眼里嫌弃宁国府来。   贾母嗤笑:“当然不见!本来腌臜的是他们,事实清楚,勿需再理论。都别脏了身,打发当事的两个嬷嬷去回他们就罢了。”   贾蓉等了半天,就等来俩身份低贱的嬷嬷来糊弄自己。他心里不爽快,却也不敢在宁府造次。贾蓉闷声带着人回了宁府,在他老爹贾珍跟前添油加醋说了一顿。贾珍气得胡子都要烧着了,他无处撒火就先拿荣府派来的俩嬷嬷撒气。   “你们琏二爷强霸我府中的婢女,如何交代?”贾珍问责。   来旺媳妇面色不卑不亢,口气冷静的回贾珍:“不知珍大老爷听那贱妇如何辩解的,奴婢们当时都在,火眼金睛真真的看着呢。鲍二家的一进屋就把衣服脱了干净,惊得二爷直叫人呢。”   “胡说,分明是你家二爷威逼于她!”贾珍拍桌吼道。   来旺媳妇笑:“衣裳是她自己的,也是她主动脱得,我家二爷不曾动手强迫过她。再者说这鲍二家的明知道我们琏二奶奶不在,奴婢们叫她放了东西走就是,是她非主动跑到琏二爷跟前去,不是她存着坏心思,还能是谁。”   来旺媳妇讲话不带问句,全部是陈述,显然不管贾珍怎样认定,他们荣府认定的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   来旺媳妇讲完这些,勉强给贾珍行了礼,这就告辞。贾珍不服,要留她下来评理。来旺媳妇冷着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由着贾珍怎么撒泼耍横,怎么声势吓人,她同那位同来的婆子就那么站着,木然着脸,好似什么都撼动不了她们一样。   贾珍就像是对着两个死物在撒气,越撒气反而越火大了。无奈之下,只得放人。   尤氏早看不上鲍二家的在府内风流成性,到处勾搭。若非鲍二家的与贾珍有一腿,她早把这个贱妇乱棍打出去。今有机会,尤氏上前献言:“老爷,鲍二家的不能留。”   贾珍瞥一眼尤氏,似在看个妒妇一般。   尤氏被这种目光羞辱的更来气,她堂堂夫人至于跟个奴才吃醋?“荣府大摇大摆的送人回来,里里外外都在传她不检点。再留,恐怕外人都以为咱们荣府是个养娼的淫窟。”   贾珍听此缘由,方知自己误会了尤氏。“那就打发了吧。荣府那边不能就这么算了!”   尤氏蹙眉,惊讶的看着贾珍。她再了解不过那个鲍二家的,是她放骚,跟荣府什么干系?以往的恩怨不说,就今日此事,绝不会是荣府的错。人家琏二爷改好了,还不行么?   “多打发些银两给他们夫妻,走之前叫他们夫妻好好申诉冤屈。”贾珍说罢,背着手去了,房里还有个俏佳人等着他。人生苦短,他可没功夫把时间耗费在这些没用的破烂事儿上。   三日后,京城大街小巷流传出一段恶住欺奴的丑事来。传的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强霸宁府小管事之妻的风流事儿,据说琏二爷事后反咬一口,反将他们夫妻逼出京城。   流言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故事中的一部分引起大众的共鸣即可。口口相传的多是京城内无财无势的穷苦百姓。她们更愿意选择相信是恶官欺霸了弱势的穷苦人。   贾琏为此事气得两日不出门。王熙凤几番劝慰无用,哭丧脸来求贾母做主。   贾母没当是个大事儿。贾琏这种问题在123言情也不是没有过,属于被冤枉挂墙头的类型。   王熙凤当贾母万能,诚心求法子。邢夫人近来与贾琏夫妇的关系缓和许多,趁机也出声帮忙说一嘴。   贾母笑着摇头:“当我老婆子是齐天大圣会七十二变?这事儿我也没办法。”   “怎么会,”老太太您不是一直主意多,处置人一套套的么?王熙凤心里问这些话,嘴上没敢说出口。   贾琏听王熙凤的话,候在外屋,半晌里头有动静,忍不住探头。   贾母见状叫他进来:“以后别鬼鬼祟祟的,要进就进来。”   贾琏噗通跪地,求贾母做主。“孙子难得办了件对的事儿,却被外人传成那样,孙子心里委屈。”   “清者自清,你做事就为给外人看得?”贾母瞪他一眼,骂道,“这点定力都没有,以后难成大事!”   贾琏听得心里一惊,听老太太这意思要安排他做大事?   “纵然是宫里那位,照样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他们无凭无据,奈何不了你,怕什么。过些日子,最长两月,保你被人忘脑后,再记不起来了。”   “可是,”贾琏还是有些不放心。王熙凤识趣儿的赶紧拽一下贾琏的衣袖,笑道:“老祖宗说的有理,就听老祖宗的。这会子咱们再有什么动作,只怕又被那些人拿了话柄,添油加醋的,反而越说越烈。这两月,我们低调行事就是。”   “嗯,正巧咱家在金陵有几处庄子需要打理,我瞧着这上面的账目不对。以往住得远,也就算了。今你们夫妻得空趁此时机去吧,一则躲了风头,二则你也该显神通,校验一下你这半年来学管账的成果。查出的油水,你们留七,余下的孝敬你老子。这钱不会白花,你夫妻把他哄高兴了,将来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可是个好活儿!王熙凤欢喜的看向贾琏。贾琏也高兴,乐呵的应承下来,至于那堵心的传言全抛脑后不管不顾了。   邢夫人笑着点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王熙凤用手挽住邢夫人的胳膊,小声跟邢夫人道:“您放心,我们俩不会忘了孝敬您的。”   王夫人听得眼角皱纹堆起,乐开了花。   贾琏夫妇辞别贾母,便相携回房,恩爱和美。   贾琏总结经验:“我就知道老太太会将赏给我,真来了。”贾琏只要一想到金陵那几处被老奴霸占多年的庄子,心里就痒痒的不行。那账目他早前就瞧过,每年的收成都不正常。一等地,风调雨顺,却年年只捞个三等地的收成。恨只恨离得远,手伸不长,不好管。   王熙凤也知其中的猫腻,“不过奴才贪,可不会这么明显,只怕他们背后有什么人撑腰。”   “我知道。”贾琏想起王夫人,抬眼正经看王熙凤,“怎么,你还舍不下你姑母,念亲情?”   王熙凤愣了,对上贾琏的言,默了会儿,突然笑着钻进贾琏的怀里,“我是二爷的妻子。”   贾琏也笑了。   王熙凤就这点好,识趣儿。   贾琏夫妻年轻精力足,加之前方还有数千两银子向他们招手。夫妻俩牟足劲儿,第二天就准备出发了。至于府中事务,暂且交由李纨、迎春和邢夫人三人打理。家事管理早已自成体系,各有分工负责,只需总管家统筹兼顾,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贾母不是管理者,但她掌握了监察和检举系统,一样控制大局。现在府中事务她基本撒手不管了,偶尔遇大事才会过问一下。   黛玉、三春姊妹的依旧是每日上午有课,下午学些女红管家之类的事物。女先生孙慕青也住在荣府,她喜欢僻静地儿,贾母就把北面最后头僻静院落给了她。那地儿四处封闭,唯有一处路通往贾母后院的花园,若要外出,须得经由贾母的院落方能出去。那地方算是后宅中的后宅。孙慕青不觉得麻烦,反而认为是贾母有意安排的,很用心,她很感激她。   孙慕青除了每日上午给姑娘们上课,闲暇时,多在自己的房中打发时间。或是下棋独自对弈,或是写字书画。黛玉等起先与她不熟,不大敢叨扰。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熟知新来的女先生博学多才,性情温善,姑娘们都爱来她这里玩,顺便讨教学问。孙慕青并不是放下诗书什么都不会的女子,对于算账管家、女红等事,皆精通其要。她从不吝啬教诲,悉数将自己的所学传授于她们。先生真心教学,学生们自要真心孝敬。渐渐地,黛玉、迎春、探春等将孙慕青奉为恩师,私下里便都亲昵的叫一声“孙姑姑”。   贾母观察孙慕青一段时日,只看到了一名品行堪称完美的女子。挑剔如她,都没话可说。人贾母是看上了,但议亲的事儿还要先问过孙慕青老父的意见,等浙江那边有了消息,再行张罗她与林如海的相看。   贾母让钱华代笔书信一封,几番修改之后方安排人捎去浙江。她以为剩下的事儿就是“期盼了”。忽有人急冲冲的来报,荣国府正门来了个讨债的公子哥儿。   贾母皱眉,这感觉不大妙。根据腹中123言情资料推断,荣国府没倒台前,敢上荣国府要账的唯有孙绍祖一人。可如今贾赦被她看住了的,也不好收集古扇那口了,他没道理还能招惹到孙绍祖。   “来者何人?”贾母问。   小厮回话:“他说他姓孙,叫孙绍祖。”   贾母眯起眼晴。   ☆、第49章   还真是他!   事情没弄清楚前,贾母暂且不见孙绍祖。也不过是个在京候缺的小官,谅他作不了什么大妖。   贾母速速招来贾赦问询,果然如她想得一样,贾赦并未与孙绍祖有什么干系。贾琏也不可能,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贾母的眼皮子底下学管账。就算排除法,也知道就是贾政了。前段日子贾母在贾政身边安插了小厮钱升,他一直寸步不离跟着贾政。钱升有问题肯定会回报,但贾母从没收到过此类汇报,这说明借钱的事儿肯定不是近几月的发生的。   不一会儿,贾母打发去问话的小厮回来了,“那位孙大爷说了,政老爷是年前入秋的时候跟他借的银子,俩人在赌坊相识,一见如故。”   “如故?真好意思说。”贾母啐了一口,对中山狼绝无好印象。   贾赦知道老太太不喜见这等腌臜货,主动请缨去打发那厮。孙绍祖听说贾政调职,倒也痛快去了。   贾母可不信孙绍祖是个老实货,“过几日一准还来,那时候保不住肚子里憋什么坏水呢。”   邢夫人急的坐不住了,“这可怎么办,不然咱们替老二把钱还了?”   “多少?”贾母问。   贾赦冷脸:“五千两,二弟不赌钱,也不知把这钱花哪儿去了。”   贾母想了想,推算了一下时间,笑了,“八成是往宫里送了。”   “宫里?”邢夫人起初不解,后来才想到宫里头还有个一直没混出头的大丫头,“真要是不白花钱,也行。自打她进宫也有十年了,说句难听的,都快人老珠黄了,还能混出名堂不成?”   宫里三年一选秀,每次都有漂亮年轻的姑娘一拨一拨的往里进,十年了,元春早成了‘老人’,还能有机会?   “烈火烹油,总归能激出一朵油花来。”贾母轻蔑的叹一句,转即跟贾赦道,“也罢了,他下次来就把钱还给他,立好字据,切莫被他钻了空子去。你二弟那里,我自会罚他。至于宫里的大丫头,就看她造化了。五千银,搁在爷们身上也能买个官做了。”   贾珍给贾蓉买了个五品龙禁尉,不过花一千多两。按照这个行情,五千两若买官,能买个顶好的了。但钱买来的地位终究是虚无的,除了应景,没什么实用。花钱买个名头摆设,害不了人。害人的是元春那急于求成的性儿,用不着别人害她,她早晚会自己逼自己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   又过了两日,果然如贾母所料,孙绍祖又上门了。这回他来厉害了,还带了个嘴边有痣的婆子来。那婆子穿着鲜亮的粉红锦缎,头戴一朵粉红色牡丹样的纱花。一颦一笑市井气十足,且油嘴滑舌。   贾赦尚且看不惯这妇人,更别提她挑剔品味高的老娘了。贾赦不欲多问,受了孙绍祖的请礼之后,击掌示意账房钱华将五千两现银抬到院里,晾给了孙绍祖。   “足斤足两,只多不少。”贾赦推开了窗,窗户正对着院子。孙绍祖站在贾赦伸手,隔着窗户看见院里的箱子白晃晃的白银。   小厮呈上笔墨和契约,放在紫檀木桌上。   “贤侄将借据交出,再签了这两不相干的契约,便可把这些现银带走了。”贾赦笑道。   孙绍祖点头,坐了下来,提笔粘墨,转而又将笔放下了。   “怎么?”贾赦眯起眼,打量眼前这厮,乍看是个模样不错的少年,奈何一脸流气,笑起来尖嘴猴腮的,比峨眉山上的猴子还招人烦。   孙绍祖眼珠子转了转,弯嘴笑了,“晚辈今日登门并非为了讨债。五千两之于晚辈来说,算不得什么,权当是晚辈孝敬世伯您的礼物,如何?”   五千两!谁见了这么多银子都得动心,贾赦也不例外。他暂且没表态,反而是背着手面向窗外,看着院里头堆满箱的白银沉思。   孙绍祖知道贾赦动心了,更了解这位老爷喜好女色。“五千银,足够买三两个角色美姬伺候世伯您的了。晚辈便认识个人伢子,专门贩卖扬州瘦马的,那些娘们,啧啧,个个貌美如花,身若无骨。缠上男人,就像柔软的水蛇一般,什么高难的姿势都不在话下,可比那些不懂风月的家花有趣多了。”   贾赦动了动手指,沉下脸。起先他好奇于扬州瘦马的真正味道,不过经历了上次小妾耽搁他大事之后,贾赦对“红颜祸水”四个字深有体会。他脑子里下意识的闪过贾母的训斥,才刚起来的兴致立马就浇灭了。贾赦恢复冷静后,意识到这孙绍祖不简单。他能将事情说得这么具体,显然他早已经品尝过这扬州瘦马的滋味了,估摸他家中必然姬妾成群,而且这厮无父无母,缺乏教养,后宅必定极为混乱。   孙绍祖眼尖的发现贾赦手指头动了,以为他动心了。他决定趁热打铁,趁机说明自己的来意,“今日来访有些冒昧,实在是晚辈这几日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啊,不得不提前造访贵府。”   贾赦皱眉,转头。“此话何意?”   “晚辈前些日子来贵府,得幸结交宝兄弟为朋友。宝兄弟带我游园赏春景,晚辈得幸于贵府的二姑娘在园中偶遇,一见倾心——”   “劳烦孙大爷闭嘴,切勿戏言,玷污我家二姑娘的名声!”王善保家的听不下去,出言厉声阻止。   孙绍祖皱眉瞪向王善保家的,“哪来的不识抬举的下人,从哪儿学得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奴婢的主子是大老爷。”王善保家的冷笑回答。   “放肆!”孙绍祖感觉自己被下人耻笑,受了侮辱,拍桌怒骂,转而求贾赦做主。   贾赦还是背对着孙绍祖,看着窗外,没吭声,唯独原来摊开的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孙绍祖坐不住了,两三箭步蹿到贾赦跟前,“世伯,您帮晚辈评评理!”   “啪!”   孙绍祖懵了,惊诧的看着贾赦,抬手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左脸。天哪,他竟然扇了自己一耳光。长这么大,他死去的亲爹亲娘也没说打过他!   孙绍祖气急:“你们荣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这一巴掌,是你言语玷污我女儿闺名的教训。这还算清的,以后再叫我听见第二句,别说打巴掌,你的命我也要了!”   “你——”孙绍祖被呛的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位真的是传言中好色无赖的赦大老爷?他说话怎么这般咄咄逼人?不过是个庶出的姑娘罢了,身份低贱,算得了什么,他能瞧得上是她的福气。想他孙绍祖凭着现在的地位,娶个管家的嫡出小姐都不成问题。   “钱还你了,在这画押,还有赶紧把借据交出来。”   孙绍祖恐惧的退了几步,看着桌上的契约,轻笑,“什么借据,什么契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往荣府送了五千银子,是用来聘娶二姑娘的。”   贾赦没想到孙绍祖会这么无赖,比自己还无赖!他一时气得没缓过神儿,孙绍祖倒跟个过街的耗子似得,溜的贼快。那媒婆倒是留下来了,笑嘻嘻的要来跟贾赦商量亲事。   贾赦气得胡子乱颤,无法了,只得踉跄的跑来找贾母求救。   邢夫人听说经过,恨得咬牙:“母亲,这可怎么办啊。这亲事我们不答应,他肯定拿话传出去,诬陷二丫头的闺名。若是答应,这也太窝气了,二丫头嫁进那样的人家哪会有好果子吃。”   贾赦也气这个,直跺脚。没想到啊,他从来都是自己无赖混账欺负别人,今儿个反倒被无赖给欺负了。   贾母见他俩都慌了,感叹道:“瞧你们俩这幅着急样儿,我倒替二丫头欣慰了。”好歹这一回,贾赦夫妇没有急着把她卖出去。   “母亲,您不是常教导我们,为人父母就该关心自己的子女么。我跟老爷以前是疏忽了,现在这不都改过了么。”邢夫人不好意思的低头。   贾赦来忙点头,看向贾母,“您老快出个主意吧,难不成咱们真要把二丫头嫁给他?”   “当然不会,去把那个媒婆叫来。”   媒婆来拜贾母,本预备了一肚子说亲的话。怎料她一进屋,一屋子人都拿吃她的眼神瞅她,她断不敢多哼哼一声。哆嗦着身子在地中央跪了一会儿,不等贾母发话,她就先赔了错,摆脱自己的干系,把事儿都往孙绍祖身上推。   贾母心不在此,终于等来了宝玉,二话不说就斥责他跪下,讲明当日的情形。   “那日孙子上课完小憩,便觉得无趣到处走走,碰见了刚上门的孙兄,不,是孙绍祖。我们浅聊了几句,便去园子里游玩。可巧二姐姐带着丫鬟在园子里采花,就碰见了。”   贾母拍桌狠骂宝玉:“胡说!前后宅以池塘为界,平日桥东西两侧自有婆子把持,不许外男乱入。莫不是那日她们偷懒,叫你们钻了空子?”   宝玉慌了,忙摆手:“不不不,不是,孙子也没那个胆子随意带外男去。我们不过是隔着池塘见了二姐。那日二姐穿着桃粉衣裙,站在丫鬟之中尤为乍眼。他问我是谁,我便告知其身份了。”   “混账,这种事儿你在怎么能乱说!”贾赦气得吹胡子,若非邢夫人拦着他,他恨不得亲手杀死宝玉。   “都这种时候了,你说话还吞吞吐吐,非我细问,你是不打算说明白了!我老婆子是老花眼,往池塘那边瞧,都不曾看清对面人的五官面貌。孙绍祖不过是隔着池塘远远一瞥,人都未必分辨得清,何来一见倾心之说。”贾母撂下话,便斥责那媒婆可听清楚了,见她点头,贾母立马打发那媒婆快滚。她回首便叫人去找个伢子来,以前贾政身边跟班管事周瑞也被叫来了。再有,便是差人去请林如海上门一趟。   这些都安排好了,贾母方跟贾赦夫妇道:“孙绍祖这厮分明是挑战我们荣府的权威,咱们这些年来素来低调行事,低调归低调,可不是窝囊,是时候叫他尝尝得罪咱们荣府的滋味!倒也好,顺便也给那些妄图欺负咱们荣府的提个醒儿!”贾母说罢,朝东边瞧去。   众人会意,明白贾母后者所指为宁国府。   ☆、第50章   贾母从周瑞口中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原来贾政没办法从中公支银子,便琢磨着典当两张古画。可巧当铺与赌坊相邻,他信步走进去瞧了瞧,机缘巧合之下与孙绍祖相识,并借了钱。   周瑞知道,自从老太太把他从二老爷身边撤掉,他就再没机会回到二老爷身边了。这家以后谁说的算,周瑞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回他得幸被老太太叫来问话,他自要好生表现,老实交代。   “老爷一共跟孙大爷借了五千两整,孙大爷给的是银票,孙大爷说荣府对他有恩,有人证明就行,不用借据,当时只有两方人在场。银子嘛,多数是往宫里送的。”   贾母咬文嚼字反问:“多数?”   周瑞心虚了下,讪笑道:“是的,钱全交给了二太太处置。”   贾母笑了,明白周瑞的话外音。他媳妇就是王夫人的亲信,他说‘多数’八成是王夫人还把一部分钱挪作它用了。“说说你知道的。”   周瑞眼珠子动了动,冷汗冒了出来。这事儿是他家那口子趴床头时跟他说的,周瑞犹豫要不要外传。一旦说了出去,他一准会被自己的媳妇骂死。   “你是一家之主,家里头不该你这个爷们说的算?你们夫妻以后的路如何,都取决于你今天的表现,懂么。”贾母无所谓,端起茶,慢悠悠的品起来。   周瑞慌了,忙跪地道:“奴才这就说,余下的钱二太太都用在了吏部尚书夫人的头上。”   贾母皱眉。   周瑞忙磕头解释:“其它的奴才真不知道了,我家那位也没细说。想来她也不大清楚的,二太太是托的中间人办事。”周瑞慌忙撇清了自己媳妇的干系。   贾母笑了,打发他去。   贾赦也不傻,点到这地步了,也明白。什么事儿能活动到吏部尚书府上?还不是二弟做官想调任升职。保不准二弟年后贿赂了吏部尚书,本要有升迁机会的,奈何突然被四皇子点名去了西北。若真是如此,二弟的心里得堵得多厉害!   贾赦想想就觉得好笑,太爽了!就凭这事儿,够他开心一年的了。   “早听说吏部尚书好色,其夫人贪财,看来传闻不假。”   贾赦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解的看向母亲。这跟今天的事儿跟孙绍祖有什么干系?“母亲,这事儿咱们暂可以放一放,二弟在西北,远着呢,不好算账。还是二丫头的事儿,劳烦您老人家给出个主意。”   “人伢子带来了。”鸳鸯笑着引她进门。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身粗布衣裳,云鬓里簪的最贵的头饰也不过是个粗制的银簪。   贾赦夫妇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穷的人伢子。   贾母特意叫的这样的新手。她留其他人在花厅,只带着鸳鸯、方嬷嬷和人伢子去了耳房。三人在屋里嘀咕了几句,贾母便出来了,让人从贾赦院里取来两千现银,并叫人套了马车,送人伢子出去。   贾赦夫妇呆呆的看发生的一切,等人走了,夫妻俩才敢开口问贾母这是何故。   “母亲,那五千银不是要还给孙绍祖么?”   “不还了,左右没借据。他不仁,耍无赖,便休怪我们不义,也耍无赖。再者说这钱也没花在别处,都会用来对付到他身上,也算还他了。”贾母冷笑道。   贾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冷颤,莫名的忽然很想同情孙绍祖。这回他死定了,就怕还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有眼不识泰山,敢算计他女儿,敢得罪他们荣府的老太太,活该!   不多时,林如海上门了。   贾母将经过讲与他了,林如海也曾见过三春姐妹,丫头们个个规矩乖巧,十分惹人怜爱。因三春姊妹与黛玉的年纪不差上下,林如海从来都把她们都当成自家孩子看的。迎春受辱,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林如海握拳,言语坚定地跟贾母道:“岳母,也让女婿为您做点什么。”   “此番叫你来就是有事求你。我这安排了一出戏,需要个能结交上吏部尚书的人。”   林如海点头,这点他还是能做得到的。   贾母满意的笑了,小声跟林如海嘀咕了她的想法。林如海微微惊讶于贾母的‘算计’,反正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遂笑着点头应下。贾母留林如海在这用饭,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我听说吏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关系不错?”   “正是,听说这二人经常出去吃酒。不过,朝野之中,命官走的太近,有结党营私之嫌,很受皇帝顾忌。这二人倒是胆子大,据说都是支持直郡王那派的。”林如海提到这种事儿,禁不住压低声音,以示这种问题的敏感性。   贾母点点头,有点明白了。贾母感觉这个朝代虽然架空,但有很多清朝的影子。比如这皇储之争,太子正是二皇子,先皇后所出;而直郡王则是大皇子,势力很强。余下的许多皇子也是拉帮结派的,八皇子温润如玉,人缘好,得势较多,很受爱戴;至于四皇子则显得很低调,虽受皇帝器重,却从不邀功,成事了也愿把功劳安在太子爷的头上。   如果这里的直郡王和清朝的那位直郡王结果一样,他的党派比如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后可就碰不得。否则,将来连大皇子落得被抄的结果,哪有饶过臣子的道理!   牡丹花开,春和日丽。   这一日林如海应邀去了画舫喝酒,与吏部尚书刘莫语相谈甚欢。酒至半酣,众官员渐渐闹作一团。林如海揉着脑袋叫头疼,邀请刘莫语去他的船上饮酒小酌。   刘莫语本就不喜好与一群满脸皱纹的爷们们喝酒,听说有安静的地方,还有妙龄女子弹唱小曲儿,忙点头随他去了。   刘莫语上了林如海置购的画舫,大赞一番,直夸林如海有品味。刘莫语喝得迷迷糊糊的,就见船头坐着两名一模一样的妙龄女子,一左一右,长得跟花儿一样娇嫩。两名女子都对她微笑,笑得那叫一个娇美。刘莫语揉了揉眼睛,跟林如海道:“林兄,瞧我醉的,看人都重影了。”   “刘大人没醉,这就是两个人。这对姐妹名唤飞蝶,飞舞,祖籍扬州,甚是可怜得很。”   “哦,那不是与林大人是老乡?”刘莫语笑了,色眯眯的跑过去,坐在俩女孩子的中间,顺势伸手搂住了俩姑娘,左右一边一个,甭提多潇洒了。   飞蝶、飞舞羞涩的反抗了一小会儿,便随着刘莫语的花言巧语哄弄,姐妹俩都顺从了他。就这时,林家管家急急忙忙来找林如海。   刘莫语忙道:“林兄若有事尽管先走,不用管我。”   林如海犹豫了下,嘱咐下人们好生伺候刘莫语,便离开了画舫。   刘莫语娇花入怀,喜不自禁,与两位美人们听曲儿作乐,好不快活。很快,天黑了。刘莫语虽与飞蝶飞舞俩姐妹刚刚相识,但却有了熟识几年的错觉。情根种下,刘莫语依依不舍。夜深了,鸨儿来请姑娘们回去。刘莫语不舍,扬言要买下她们。   鸨儿媚笑,邀请刘莫语她家宅子商谈。刘莫语被带到了京城巧儿胡同一家四间房舍的院落。鸨儿声称飞蝶飞舞是她的侄女,见刘莫语待二位姑娘真心,便以两千两的价格卖给刘莫语。刘莫语十分干脆,当晚就付了钱。   次日巳正。刘莫语亲自来领人,却见一富家模样的纨绔少年带着人领走飞蝶飞舞二人。刘莫语忙叫人拦住,抢了飞蝶飞舞姐妹回来。他已付了钱,这人自然是他的。少年不服,也说他也要花钱买人的,与刘莫语争论起来。两方各持不下,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打了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么,敢惹我家爷,作死呢!”小厮壮胆大吼,把孙绍祖护在身后。   孙绍祖见自家小厮打不过人家,输人不输,一边偷偷叫人去喊人来,一边跟对面那中年老男人呛声:“这人我早买下了,人小爷我要定了。你若那婆子骗了钱,大不了小爷我赔你就是,几千两银子罢了。”   刘莫语被激怒了。“爷用你个臭小子施舍?银子是吧,谁没有,我随便勾勾手指,便能用金子把你砸成肉酱了。不识好歹的东西,有种你就报上名来,叫我知道知道你是哪家的王孙贵族。”刘莫语不怕他,京城的王孙贵族他都认识,显然眼前这小子不是。再说,就瞧他那身寒酸的锦缎,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富人。   孙绍祖二缺,真报上了名讳:“你爹我叫孙绍祖!”   什么孙绍祖,听都没听过!刘莫语彻底放心了,叫人往死里打。孙家人陆续赶来。刘府的下人也不孬,也叫了两倍人来。   一时间,巧儿胡同血光四溅。   事情最终闹到了顺天府去。   刘莫语是吏部尚书,自然不屑于跟这种小人物上堂,随意派了个下人来对峙。顺天府尹多少要拂照兵部尚书的面子,再者说,刘莫语这边有两位姑娘的卖身契,而孙绍祖那里则是‘无凭无据’。   “这不公平,我身边下人都可作证,昨日清晨,有个婆子带着俩姑娘上门,主动要将那两同胞姐妹发买与我。她说今日巳正让我去巧儿胡同找她,付银子交换卖身契。结果我去了,那婆子不在,只有俩姑娘在,我先领姑娘们回去,有何不可。”孙绍祖多少读过书,说话有些条理。   刘府的管家才懒得跟他讲理,晃动着手里的卖身契道:“休要强词夺理,证据在此,你再怎般狡辩也抵不过你诬陷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朝廷命官?”孙绍祖不解。   刘府管家拱手轻笑道:“我家老爷乃是当今二品大员,吏部尚书大人是也。”   “什、什么!这是个误会,再说他根本没受伤!”孙绍祖吓得失魂了。   案子很好判。顺天府尹本就想照顾同僚刘大人,加之证据确凿,便判孙绍祖聚众闹事,锒铛入狱。至于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也可作出来,因刘莫语不想牵涉到案件中引人注目,这才饶了他一遭。   吏部尚书刘莫语与兵部尚书还是好朋友,俩人得知孙绍祖是个在兵部候缺的小人物,双双勾了勾手指,彻底把孙绍祖这个名字从候缺名单中划掉。现在没有他,以后将来也绝不会有孙绍祖这个名出现!   孙绍祖入狱入得莫名其妙,官失的更加委屈。当初破落的孙家好容易恢复了往日的势头,就因这一闹,孙家彻底败落了。孙家的下人们以及孙绍祖往日纳进门的那些小妾们,见势不妙,纷纷搜刮孙家的财物,各自奔逃。   孙绍祖终于挨到出狱这天,孙府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孙绍祖去了兵部,被乱棍打了出来。他伤的不轻,只得变卖家中残留的家具等物治病。病好了之后,他吃饭居住都要钱,只得将宅子变卖。他大手大脚惯了,钱终究是不够花,想起自己还借了荣府五千两银子。   傍晚,他急急忙忙敲开了荣府的大门,要钱。   这回孙绍祖很意外,没想到自己已是这样的破落光景了,荣府的老太太竟要见他。   ☆、第51章   方嬷嬷带着孙绍祖去了三间厅处一座厢房内候着。   小丫鬟进门,将一碗茶和一碟糕点放在桌上,而后便退下了。孙绍祖琢磨着一会儿怎么用词讨好老太太,顺便把钱要回来。在心里演练了几便之后,孙绍祖便正襟危坐,等着人叫他。苏绍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反正他屁股都坐麻了。他没了耐心,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他随即一口喷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嘴。   “这就是荣府的待客之道?茶凉了也不知道换一下。”   孙绍祖感慨完,瞟眼茶杯边上的那碟子点心,根本算不得“点心”,就是几块绿豆糕而已。似乎到中午了,苏绍祖肚子咕咕叫。他咽了两口唾沫,还是拿起绿豆糕塞进嘴里,嚼着干,用凉茶顺了下去。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孙绍祖还是没等来人。急了,拍桌叫人。   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推门进来,鄙夷的打量孙绍祖:“什么事?”   孙绍祖立马萎了,转即想,荣府欠他钱,他才是大爷。于是嘴上哼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家老太太!”   “老太太刚用过午饭,等着吧。”小丫鬟没好气回道。她瞟眼桌上的茶点,意识到是时候了。   “还等?”孙绍祖不解,吃完饭见他不就得了?   “老太太饭后小憩,谁都不能扰的。”小丫鬟甩下这句话,便把门关上了,还从外头锁上。   孙绍祖听见锁头声,忙推门大叫,却是没人搭理。孙绍祖吓得心虚了,这才动脑子想是不是荣府的人要报复他之类的。只可惜他反应的太晚,屋子上下左右他转遍了,竟没有一处出口。孙绍祖吓得几乎快尿失禁了,不停的拍打着门板,嘶吼外头人快给他放出去。   孙绍祖歇斯底里吼了半天,脸憋得通红,身上出了好几茬冒冷汗了,可外头就是没半个人听见他的话。孙绍祖坐下来,歇了歇,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茶杯里没水了,他干脆用舌头舔干净杯底那几篇湿着的茶叶。   “咕噜噜……”   孙绍祖大叫不好,捂着肚子冲到门口直拍门。“快给我开门,小爷我要拉屎。”   这句话好使了,有人打开了锁头。孙绍祖捂着肚子就往院里蹿。可他不知道茅厕在哪儿,急的原地打转。   小丫鬟捂着嘴,伸出手指朝北指了指。孙绍祖赶紧提着裤子往那边跑,一迈步,后头响起了连环屁,紧接着便是开闸放洪一泻千里的声音。   孙绍祖当众拉裤子了。   丫鬟们闻声都退的远远地,掩住口鼻对孙绍祖指指点点。   孙绍祖窘打发了,捂着裤裆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他忽然觉得手湿湿黏黏的,拿到眼前看手上的一片“黄水”,还带着气味,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嗷嗷的大叫,往荣府门外跑。   身后传来一阵阵嘲笑声……   下午,有两个顺天府的衙差上门荣国府。   周瑞负责接待,得知两位官差果然是为了孙绍祖借钱的案子,他便跟着去上堂了。   孙绍祖见来的是荣府的下人,极为不满。   周瑞对顺天府尹道:“我家主子说了,本不是什么要事,交由小的全权处置即可。”   顺天府尹理解的点点头,鄙夷的看眼孙绍祖,对周瑞道:“原告孙绍祖状告荣府欠银五千两,荣府没有按时归还,反而意趁他讨债之际,在他茶中下药,图谋害人命,可有此事?”   “绝对没有。”周瑞冷静的回道。   孙绍祖不服:“你胡说!”   “敢问这位爷,您说我们荣府欠您银子,可有借据?”   “没有,但是孙家与你们荣府世代交好,荣府也曾对我有恩,五千两银子罢了,当时并没有要借据。可是当初我借钱与你家二老爷的时候,你在场,还有孙家许多下人都在场,你抵不了赖的。”孙绍祖吼道。   “我不记得有此事,更不记得我家二老爷曾与孙大爷借钱。大人明鉴,我们荣国府家大业大,区区五千两,何足挂齿,怎可能劳烦老爷亲自外借?”周瑞毕恭毕敬的对顺天府尹拱手道。   顺天府尹捋着胡子点头,“有理。孙绍祖,你说有人证,恐怕人证都是你家的下人吧,这不作数的。不过,我看你今日身边并没有带什么下人。”   “不瞒老爷,因上次的事儿,小的家里的仆人都散了。”孙绍祖小声道。   “胡闹,你既然无凭无据,便是扰乱公堂,来人啊,打四十大板轰出去!”   “不不不,大人,您且听我说完。”孙绍祖不服劲的朝周瑞看去,咬牙道,“就算五千银子你们能抵赖,但今日你们监禁谋害我的事儿,怎么算?大人,他们分明是心虚,才会给我下药谋害我!”   “哎呦,可真是冤枉!那茶碗孙大爷可是舔的干干净净的,一点不剩,我们若真在里头下药,孙大爷此刻恐怕不会站在公堂上了吧。锁门的事儿,确实是府中人疏忽了,荣府近日门客多了些,方嬷嬷便引孙大爷去东厢房后者。那屋子原本是库房,常年上锁。估摸是方嬷嬷去了之后,看库房的嬷嬷以为没人,又给上锁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在茶中下药,锁门监禁我。因我闹得声大,才把我放了。”孙绍祖歇斯底里的吼道。   “胡闹!”顺天府尹狠狠地拍下惊堂木。吓得孙绍祖腿软跌倒在地,他趴着抬头看府尹大人,俩眼泪汪汪的。   顺天府尹开口刚要说话,忽然堂内传来“噗嗤”声,紧接着臭气熏天。众人掩住口鼻,以孙绍祖为中心四下散开了。顺天府尹捏着鼻子,抖着手指着孙绍祖,意料他是故意为之。   顺天府尹用袖子挡住嘴,勉强闷闷的发声:“上次的事,本官已经饶你一回。不想你变本加厉,不知悔改,你竟胆敢诬陷贾政欠银,诬陷荣府害命,且扰乱藐视公堂,对亦有本官大不敬之罪。本官现就宣判,将罪人孙绍祖重打四十大板,徒刑五年,发往西北。”   令牌丢下,顺天府尹便捂着口鼻头也不回的转入内堂去了。衙差出了两个命苦的,憋气架着孙绍祖去行刑。其余人如受惊的鸟,四下逃散,都跑到外头换新鲜气。   周瑞等孙绍祖受完刑,准备了一适食盒酒菜,拿着十两银子贿赂牢头,意欲看望他。   牢头不解:“他不是才冤枉你们荣府么,为何还好酒好菜招待这厮?”   “我家老太太常说,要以德报怨。此事虽是他自食其果,却与荣府多少有些干系,送他一程,也算是积德了。”   “阿弥陀佛,你们府上老太太真心是个慈善的,不愧是出身名门的人,胸襟不一般,不一般呐。”牢头收了银子,边感慨边开了牢门,带着周瑞去见孙绍祖。   孙绍祖的牢房在最里头,又湿又潮,屁股朝上趴在干草堆上,草堆边还有几个的蟑螂尸体。   孙绍祖原本疼的恩恩呀呀乱叫,一见是周瑞,气得忘疼了,吼他怎么会来。   周瑞打发走老头,笑着站在牢门外,看着孙绍祖血淋淋的屁股,道了一声:“活该!”   “你来看我笑话?”孙绍祖恨透了贾家人。   周瑞嗤笑,打量孙绍祖仇恨般的‘红眼’,笑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你什么意思?”孙绍祖不解。   “老太太要我捎句话给你,当初你胆敢诬陷贾家二姑娘,就该料到有今天的下场。”   贾家二姑娘?孙绍祖皱眉不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曾说过干过的那些话。他激动地嘴唇发抖,牙齿打颤了半天,才咬出音节来,“就因为这个?就因为我随口说几句她孙女,她就这么对我?一个庶出丫头罢了,至于么?好,我不娶她,我不娶她了。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罢了,其实那天我连她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过是隔着池塘隐隐约约瞧个身影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去给你家老太太赔罪,给他磕头,好不好,让她放了我,放了我!”   孙绍祖疯癫了,托着疼痛的下半身,疯狂的朝周瑞所在的地方爬,他把住牢门,仰着头,满脸乞求的看着周瑞。冲其不停的点头,求他饶了自己,求他帮忙跟老太太说句求情话。   周瑞叹了口气,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孙绍祖屁股上的伤口,摇摇头,又起身了。“我说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说什么都晚了,若非你有今天,只怕你还会有强取我家二姑娘的妄念。女儿家的名声可毁不得,说实话,我若是有女儿,遇着你这样的,也是见一个打一个!”   周瑞说罢,朝孙绍祖脸上啐了一口。他转身干脆的走了,不顾身后孙绍祖怎样哭求。到了牢门口,周瑞将刚才的小瓷瓶交到老头的手里,又递上了十五两银子。   “劳烦牢头大人每日早晚将此药上在他的伤口上。”   牢头点头,接了药,不禁感慨:“你们荣府真是好人家,以德报怨啊。”   周瑞笑了笑,告辞了。待走远了,他口中嘀咕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老太太说了,得让他活到受徒刑的那天。”   孙绍祖被彻底抹杀了,以后不会存在任何威胁。   贾母听了周瑞的汇报,很满意。她顺手拨弄着手里的瓜子,勾起嘴角对鸳鸯道:“去把宝玉叫来!”   ☆、第52章   从上次被贾母叫去问话后,宝玉就一直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他知道孙绍祖与荣府结怨了,也知道就因自己当初的多事,以致孙绍祖黏上了他忠厚老实的二姐姐。宝玉恨自己识人不明,他早早去给贾母赔错,但贾母始终不见他,以至于他至今不得机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孙绍祖歪言诬陷贾二姑娘闺名的事儿,终究传到了迎春的耳朵里。迎春哭得痛彻心扉,邢夫人并着李纨好一顿劝慰她,方好。   宝玉得信儿,才想起对不起自己的二姐姐,跑来赔罪。   女儿家的闺名岂是儿戏?迎春的后半辈子险些毁在宝玉之手,怎可能轻易原谅他。闭门不见!   宝玉便求李纨说情。李纨可不愿趟浑水,回头办不好事儿,得罪了迎春是轻,在老太太跟前坏了印象就自讨苦吃了。她一寡妇,带着孩子在府中过活已是不易,切不敢妄自惹事生非。   宝玉陷入了空前的困境,往日这时候他尚且可以仰仗王夫人,或是求一求琏二嫂子出主意。如今这二人都不在,他孤立无援,越发的艰难。   接连几日,宝玉胆战心惊。至此他方发现,最可怕的日子不是挨训受罚,而是被人无声无息的遗弃了。   这些天来,宝玉内心的恐惧暴涨到一个临界点。就在这关键时刻,终于有人来告诉他,贾母要见他了。   好容易盼来的“搭理”,真正到来的时候,宝玉反而怕的不行,死也不敢去了。   俩嬷嬷拖着他往前走。   宝玉不愿,嗷嗷哭起来。这世道怎会这样艰难!往日他身边还有娇俏的丫鬟们做解语花,尚可以一泄心中的抑郁。而今,他整日除了见教课先生,便要面对这些脸长得像死人、脾气臭成屎的老娘们们。他快要疯了!日子这么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宝玉整个人被战战兢兢的拖到贾母跟前,小心脏已经碎成渣了。不等贾母问责,宝玉先哭啼起来,磕头跟贾母闹着要去西北陪父母去。在他看来,面对他严厉苛责的老子贾政也比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太太强。   贾母笑了,倒有些意外,“你愿意去西北?”   “孙子出门历练历练也好。”宝玉抽着鼻子道。   “说到历练,到父母身边去怎能算是历练呢?”贾母厉声问。   宝玉对上贾母审视的目光,心虚的低头。突然,贾母拍桌。宝玉吓得一哆嗦,他赶紧撅着屁股给贾母磕头赔罪。“孙绍祖的事儿是孙儿不对,是孙儿混账。孙儿上课完觉得无趣,没人可玩,可巧碰见他了,就一时兴起带他乱走。孙子混账,孙子不守规矩,求老太太责罚……”   贾母冷眼看着宝玉磕头,叹了口气。好歹宝玉现在知道乖乖认错,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去狡辩推卸责任。花钱请先生教导果然有用,至少宝玉的三观在被纠正了点。只不过纠正他实在是个太艰难的过程,甚至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才有起色。   贾母觉得宝玉太怕她了,怕到犹如老鼠见猫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没有教育宝玉的作用了。   “你胆子太小,主意不定,脑子里没个正经上进的念头,确实不适合留在家里了。”   “老祖宗?”宝玉用哭红了的眼睛望着她,莫名的恐惧在他心里延伸。   “你父母那儿你必然去不得,出家门倒是可以满足你。”贾母琢磨了下,决定将她最近琢磨的事儿付诸实践。   几番调教宝玉总是失败,贾母觉得最终问题就在宝玉的“性儿”上。他天性如此,遇事就难改过。解决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鬼性子连根拔起。   宝玉不懂贾母话里的意思,意欲再问,可没胆子问出口了。   贾母笑了,打发宝玉道:“过两日便是你薛姨妈的寿诞,你准备准备。”   宝玉正意志消沉,忽听此言,惊讶地咧嘴笑,露出半截断掉的板牙,滑稽至极。“老祖宗,您说的是真的?孙子可以去薛姨妈那儿?”   贾母微笑着点头,道可以。   宝玉兴奋之极,险些跳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今日没怎么受罚不说,还能得机会出门去凑热闹。他好些日子不见薛姨妈、宝钗,还有袭人!后两者,他想念的紧,正想去见呢。   宝玉欢喜极了,辞别贾母,回去就准备寿礼。他费足了精神,就打算当日在姊妹们跟前出风头。   方嬷嬷不解老太太对宝二爷突然来的“宽恕”,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她凑上前问贾母还有什么吩咐。   贾母垂目,想了想,道:“宫里请来那位教养嬷嬷,邱嬷嬷,多给些打赏,送她回去吧。”   方嬷嬷应下,心想这回老太太真是说话算话,打算对宝玉“松懈”下来了。   宝玉准备了一幅寓意极好地诗画,裱好了做寿礼。宝玉叹息无人欣赏好坏,便想到了迎春等姊妹,拿着画去见她们。   探春一见是他,忙把他往外推:“趁着二姐姐没来,你快去吧,别叫她瞧见了,凭白多哭一回。”   宝玉慌忙道:“我就是来赔罪的,那日确是我的过错,我真不是有意的。”   迎春突然出现,看见宝玉就落泪哭了。她住的屋子与探春只有一墙之隔,宝玉的话她都听见了。“亏得你‘无意’这样,你若‘有意’,我还活不活了!”   宝玉慌忙赔罪。   迎春不理她,转头哭。   探春哄不好她,转头催宝玉快走。宝玉无法了,只得嘱咐探春好生哄迎春,他下次再来。   迎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谁稀罕你来,你不来便有我的罪受呢,若来,我还怎么活。”   宝玉闻言,胸口顿时顶了一块大石,闷闷的难受说不出,眼含着泪可怜兮兮的去了。   探春哄了哄迎春,劝她看开些。   迎春深吸口气,骂道:“这也就是我,平日老实由他欺负我。若换做林妹妹,早把他骂的脱了一层皮!”   “好了,”探春还想说“就当他是无心之失”,转即把这话咽进肚子里了。毕竟女子的闺名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说这样的话反倒显得比较“风凉”了。总归这次是宝玉的错,他活该!   惜春冷眼看着他们刚才吵架闹腾,不吭一声。至最后,她方冷言一句:“老太太就这么饶过他了?”   迎春瘪嘴,有几分不甘心。探春有些不信,却不知怎么解释,无奈地摇了摇头。   惜春心里难受,低头跟姊妹们告辞,回屋躲到被窝里去。不多时,珍珠来送点心,最后一个到惜春这里。惜春盯着点心不吭声,心里却觉得自己不受重视,觉得自己总是“最后一个”。   “姑娘换身衣服,随我来。”珍珠笑道。   “去哪儿?”惜春从被窝里露出整个小脑袋。   “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惜春点头,从被窝里钻出来,预备换衣,“珍珠姐姐先带姐姐们去就好,我马上来。”   珍珠笑了:“老太太只请四姑娘一人去呢。”   惜春微微张嘴,有些惊讶。忙穿好衣服,忐忑的随珍珠去见贾母。   贾母正抱着盼春哄弄,见惜春到了,笑着招呼她到身边来坐。巧姐儿也在,梳着双螺髻,低头正玩弄着鲁班锁。   惜春请安后,笑着坐在巧姐儿身边,逗弄贾母怀里的盼春。   盼春长得白白胖胖的,大眼小嘴,从不爱哭,特爱笑,可爱至极。   贾母将怀里的盼春让给惜春抱。惜春很小心,抱得紧紧地,生怕自己不小心摔了盼春。   “这丫头排行老五,下人都该叫她一声五姑娘。”贾母淡淡地陈述道。   惜春点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贾母微笑着,叫奶妈把刚睡着的盼春抱走。她突然把手放在了惜春的手背上。惜春抬手,不解的看向贾母。   “她是荣府的五姑娘,你是四姑娘,明白我的意思么?”   惜春心中一撼,惊讶的看着贾母,手抖了抖,最终被贾母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一股暖流顺着贾母的掌心传入她的身体中。   原来老太太在安慰她!   自从荣宁两府闹掰以后,惜春便惶惶不可终日。她成了荣宁两府最尴尬的存在。她是荣府的小姐,却因哥嫂冷漠她的缘故,将她抛至荣府来。以往荣宁两府尚且不错时,她住在荣府府还有理由去说。现今两府闹成这样,她大哥从没想接她回去,她在荣府也不敢提回去的话伤贾母的心,再说她自己也根本不想回宁府。只是惜春始终觉得自己是宁府的人,尴尬的呆在荣府会不受欢迎。   惜春以为贾母只是怜悯她,才不好开口赶她走的,而她实在是不想回到那个狼窝,便自私的不想主动开口。可惜春终究是心虚,害怕,日日担忧。贾母一句话,终于平定了她的敏感的心。惜春激动地无以复加,流着泪给贾母磕头谢恩。   贾母笑着拉她起来:“以后不许这样跟我外道,我把你的当亲孙女的,你也该当我是你的亲祖母。不高兴只管撒脾气,有事儿就直说。以后你出嫁,也只能我负责,别人,就是你大哥要管也不行。”   惜春点点头,心里的那块大疙瘩总算解开了,脸上恢复了往日开心的笑颜,高高兴兴的去了。   鸳鸯担心以后,跟贾母道:“就怕日后宁府那边来讨人!”   “他们敢!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了,他们跟咱们该闹闹,该吵也吵,什么事儿都恨不得划得清清楚楚的,唯独惜春被他们给忘了。可见他心里根本没这个妹妹,整个宁府也没个能想起她的。可悲啊!反正在我眼里,他们早已丧失了认回四丫头的资格了。从今以后,四丫头就是咱们荣府的四姑娘,谁都甭想从我手里要走!”贾母拍板道。   ……   这一日上午刚过,宝玉便兴致缺缺的从薛姨妈府上回来了。众人奇怪,问了方知,原来薛姨妈寿宴上根本没什么‘姊妹’陪伴宝玉。宝钗原先也在的,忽见宝玉露牙一笑,突然称病躲起来了。三春姊妹等压根就没去,每人捎了两样针线过去,权算作贺寿了。薛姨妈寿宴上,除了几个商户夫人来,余下的便是薛蟠认识的狐朋狗友。宝玉觉得浊气逼人,便早早的回来了。   方嬷嬷一听宝玉归来,忙带人过来知会,“二爷既已玩的尽兴了,也该尽快拾掇行李,明日周瑞便送二爷去五台山。”   “五台山?什么五台山?为什么去五台山?”宝玉十分不解,发出连环问。   方嬷嬷嗤笑,“二爷还不明白,孙绍祖的事儿,老太太怎可能就此轻饶了您?”   “啊——”宝玉顿觉得五雷轰顶,前一刻他在为小事烦恼,这一刻他该感慨自己活着真好了。   宝玉被‘雷’了半晌,终于恢复一点点理智,含泪可怜兮兮的问方嬷嬷,“老祖宗这是要我像太太一样,去庙里修佛?”换句话说就是圈禁!原来参加薛姨妈寿诞什么的,竟成了‘末日前最后的狂欢’了。   方嬷嬷立马摇头否定:“哪能那么简单,这回二爷去的可是五台山!不知二爷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儿,苦行僧。”   ☆、第53章   宝玉自然不懂。   方嬷嬷笑了笑,反正他很快就会懂的,她也没必要费力去解释了。   宝玉见方嬷嬷那样笑就觉得好可怕,赶紧跑去求贾母原谅。   “老祖宗您这回罚孙子怎样做功课都行。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随老祖宗的意思,孙子都听您的,求老祖宗别把丢到五台山去。”宝玉说罢,磕了三个响头,哭得鼻涕横流。   贾母挥挥手,鸳鸯和珍珠等丫鬟把宝玉架起来。丫鬟们为其净脸之后,方把宝玉送到贾母跟前。宝玉乖乖的跪地,又磕头认错。   贾母叹口气,再次叫人扶起他坐下。“你还不懂?你的问题不在这件事做错,而在于许多事都做错了。这是性格使然,此去五台山,你好生跟着悲苦大师历练。也不必担心,有个两三年的功夫,你总归有所改进。”   宝玉脑子嗡嗡的,除了“两三年”,根本没听见其它的声音。老祖宗这是叫他去死么,两三年在庙里吃斋念佛,别说女子,估摸连个俊俏点的男子都见不得了。   宝玉千百个不愿,几番央求贾母饶了他。贾母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发了他出去。宝玉不甘心,便去求大嫂子李纨说情。李纨口上应承着,傍晚去给贾母定省时,却是半句不多言。   宝玉转即想到了赦大伯,摸黑去寻他。   贾赦嘻嘻笑了笑,心料宝玉这屁孩子也有今天!   往日,贾赦瞧尽了他在老太太跟前受宠,他的儿子琏儿却没得半点被重视。宝玉单单就受宠也罢了,老太太以往赏给他那些点心吃食,他得了几倍的份儿,旁人都捞不到的。他不晓得孝敬这些长辈来,反而把东西都散给丫鬟们去享受。害得他们这些主子的口食都不及丫鬟。   贾赦对他埋怨已久,会帮他?除非他脑抽了!   贾赦也不会推诿那套,直接一嘴绝了宝玉的妄念。“你自作自受,愿得了谁。快去吧,别连累我们!”   宝玉被说得脸蛋子火辣辣的疼,捂着脸哭着跑了。   邢夫人瞧他那样,嗤笑一声。贾赦也笑,嘲讽道:“看他跑那两步,跟个娘们似得。”   次日,宝玉便要被送走了。   宝玉本想以准备匆忙为由,拖到父母那边来信再定。怎知一早儿请来,他便被强行伺候着穿衣,送上了车。到了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准备的活计早就做好了。宝玉扒拉手指头盘算,差不多孙绍祖那事儿闹起来,老太太就叫人给他准备的行李了。   原来老太太早就下定主意打发他走了。   宝玉又伤心又难过,哭着睡着了。   历时半月,一路上毛病不断地宝玉终于被送到了五台山。随行的二十名小厮总算松口气,就怕宝二爷半路跑了。有几次宝二爷闹着要去陕西找父母,吓得他们五人一组,轮番日夜看守宝二爷,方有了今日安全送达的成果。   悲苦大师早已安排两名小和尚在五台山下接人。周瑞笑着奉上京城特产、各样的谢礼,以及现银三千两。   和尚也要生活,像荣府这样捐钱的大户,他们自然要重视。   方丈大师带着悲苦大师特意在禅房单独接待了周瑞。方丈捋着花白的长胡子,笑问周瑞:“你家主子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这有我家老太太书信一封,请二位大师查阅。”周瑞笑着奉上书信。   方丈大概浏览了一番,微微蹙眉,转手交给他的师弟悲苦大师。悲苦大师仔细审阅后,冲方丈点点头。方丈满意的笑了,对周瑞道:“老太太的话我们已收到,烦劳施主捎句话回去,请她老人家放心吧。”   周瑞点头,临走时嘱咐道:“宝二爷在府内被娇惯坏了的,只怕起初吃不得苦,会逃,还要烦请悲苦大师费心,看住了他。”   悲苦大师点头,笑道:“你想得倒仔细,放心吧,你家主子信中已经提及此事,贫僧自会注意。”   周瑞赞叹老太太料事如神,安心的去了。   宝玉被小和尚领进了一间厢房,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便什么装饰都没有,连个喝茶的茶杯都没有。宝玉抓着小和尚细问。小和尚听他那话,稀奇的打量他,鄙夷的笑道:“茶杯?你当这地儿是皇宫呢。要喝水,自己去厨房水缸里舀水喝,再不济去后山的河边喝去,管饱儿。”   宝玉惊讶的扬眉,简直不敢相信:“去河里喝水?”   “怎么,厨房里的水也是我们每日清早起来去河里打回来的,一个味儿。”小和尚笑嘻嘻的上下打量宝玉,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裳料子,“哟,还真是个富贵人家的。你可是跟着悲苦大师学艺,啧啧,以后可有你受的。”   宝玉不解,纳闷的看着他:“你这话是何意,我以后难道与你们还有不同?”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聪明!”小和尚笑了,扬眉贱兮兮的问宝玉,“可知道何为‘苦行’?苦行僧必须忍受常人认为是痛苦的事,从而来锻炼自己的忍耐力和离欲。别说喝河水,衣衫褴褛,喝尿也要的!”   宝玉吓得全身发怵,瞪大眼道,“你别乱说!”   “谁乱言,烂舌头!”小和尚同情的瞧宝玉一眼,顽劣的吐了吐舌头,跑了。   宝玉原地呆了半晌,吓得全身发冷汗。不行!他不要呆在这干什么苦行僧,他这就要回去。宝玉反应过来,飞奔跑出去,要找周瑞。奈何还没出院门,便被门口两个强壮的和尚逼了回来。宝玉被破呆在房内,他打不过人家武和尚,便来文的,冲门外喊人救他,不停的叫嚣。   不一会儿,悲苦大师带着人来了。   宝玉往他身后愁,意欲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却没看到。“周瑞呢,我的家丁们呢?”   “周施主已经带着人离开本寺。”悲苦大师慢悠悠道,顺便眯着眼打量宝玉。   宝玉不信,闹着出去看。   悲苦大师摆手,放行宝玉,“你去查看一番,死了心也好。允你去,但今晚你要从山下打三桶水上来。”   不过是三桶水罢了!   宝玉觉得是辛苦,但他能做到。干脆应了,这就去叫人。两个和尚跟着他身后,一直跟着宝玉跑到寺门外。宝玉立在那里俯瞰,果然见熟悉的马车奔腾在远处的路上。   周瑞他们真的走了,把他一个人撂在这里了!   宝玉孤独无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悲苦大师随后而来,静静的看着宝玉闹腾,在心里对他进行评判。如此娇生惯养,确实该好生被调教了。所幸这孩子岁数不算太大,十二三的年纪,虽然会耗些时日,但也还来得及。   宝玉旅途疲乏,却不得歇息,还要在两位强壮师兄的看守下去后山下打水。三桶水而已,宝玉以为他最多跑三趟。万万没想到,寺庙的桶底是尖的,在路上根本不得歇息,必须一口气抬到山上才行。宝玉身娇肉贵,哪受得了这个,每每跑到半山腰便提不动,要歇息一下,桶一着地便不稳当,水就洒了。折腾到黄昏,宝玉才掌握了一点点技巧,待他提满两桶水的时候,天已大黑。最后一桶水更不好提了,夜路不好走,跌跌撞撞,偏那两个臭和尚不给他提灯照明,就让他摸黑走,宝玉哭哭闹闹的终于提满了三桶水,却已是后半夜的事儿了。   悲苦大师静心在禅房写字,终于在寅时等来消息。他没说话,只是回身在桌上那张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笨”字。   小和尚与宝玉同屋,他催促宝玉快睡,明天卯正就得起床。   宝玉一算,他就能睡一个时辰!   本来就旅途劳累,加之打水稻凌晨,整个人都累得要脱皮了,就给他水一个时辰。宝玉受不了,嗷嗷大哭叫苦,不干了。   小和尚嗤笑他:“你这算得什么,以后有得你受。告诉你,悲苦大师做苦行僧的时候,睡在布满钉子的床上,走热炭,什么苦事儿都干过……”   同日,在陕西的王夫人接到了儿子宝玉的求救信。王夫人抖着手,差人去找衙门请回了贾政。   王夫人一见贾政就哭成了泪人,“老爷,咱儿子惹麻烦了,不晓得老太太会怎么收拾她。不行,我得回去救他。”   贾政看着信皱眉,觉得宝玉擅自引荐迎春给孙绍祖是不对。不过迎春算个啥,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家,这能惹什么大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吃点教训也好,老太太也不能重罚他,无非是功课加倍,对他也有裨益。”   王夫人心里还是不安,却也作罢了。贾政这边话音刚落,衙门那头就来人催他快去。傍晚,贾政阴着脸回来,好一顿痛骂王夫人。   “都怪你,屁大点事儿叫我回来,正巧知府老爷叫我,没找到人,把我好一顿骂!你啊,本打算来年求他写上两句好话,调我回京,这回好,就因你这个无知妇人,我们得在这呆上三年,甚至更久!”   王夫人也不知道会这样,委屈至极,却也只能干受着贾政的训斥。   隔日,京城又来信了。这回是王夫人留在荣府的人,托商队给她稍来的信。王夫人打开信一看宝玉的结果,哭天抹泪,催人快去请贾政回来。   半晌,小厮一个人回来了。贾政当她胡闹,没理会她。   王夫人委屈等到半夜,才看到醉醺醺归来的贾政,她气急了,火急火燎的把信拍到贾政的手里。“咱儿子被打发到五台山了!”   “什么?”贾政酒醒了一半,呆呆的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瞧贾政这副不争气的样儿,心里就气。若说当年她在娘家哪样不是风风光光,怎就选择嫁给他这样没出息的,一辈子混个工部员外郎也罢了,临到了被遣送到西北做官。这男人窝囊的连在他老娘跟前说句硬气话都不敢。   女人这一辈子,嫁错人就毁了啊!   王夫人悲怆的感慨自己当初眼瞎。眼含着泪书信一封,言辞激烈,句句控诉贾母的作为不当。她写好了,转头看呆滞的贾政,推搡他一下。“老爷,您该说句话了。”   贾政看眼王夫人,叹口气,提笔唰唰写下一篇。王夫人将二人的信都折叠好放在信封里,连夜便要交代人送信去。王夫人把信交代给周瑞家的之后,突然愣住了,想了想,抬首跟周瑞家的道:“我觉得我该回去。”   周瑞家的忙点头,抹泪道:“一想到宝二爷在五台山受苦,我这心里就禁不住发酸。二爷自小被太太护大的,娇娇嫩嫩的,哪受得住这份儿罪哟!”   王夫人恨得咬牙,把信窝成了一团丢在地上。“备车,明日就起程。”   “那老爷这里?”周瑞家的问。   王夫人想了想,把身边一名很有姿色的丫鬟名唤张巧燕的留下来。当晚周瑞家的便哄她喝了绝子汤,王夫人提她做了贾政的姨娘。   “我是断断不能留在这里陪老爷了,家中事放不得,您想,咱们若真三年五载的不在荣府,宝玉也被打发走了,二房空了,那以后荣府还不都是大哥她们的天下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就只能记得住跟前人的情谊。将来她百年之后,恐怕咱们分不到一点东西了。”   王夫人抓着贾政的手,劝他别计较她话难听,话粗理不粗。王夫人见贾政动摇,便笑着引荐张巧燕给贾政。以往贾政来她房里,曾多瞟几眼这丫头。张巧燕的姿色也确实在其她人之上,有些媚人的潜力。王夫人表示会留她在贾政身边伺候。   贾政不是好色之徒,但也有正常男人的欲望。人虽老了,却同样喜欢年轻有姿色的女人。贾政见是巧燕,十分合心意,也便对王夫人没了怨言,允她去了。   王夫人回去路上,特意快马加鞭到了五台山。她果然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人瘦了一大圈,见她的前一刻还在泥塘子里打滚。王夫人吓得直哭,摸着儿子精瘦的脸颊,情绪大爆发了。   宝玉也哭,他十分想念家人,求王夫人带他回去。王夫人去知会宝玉的师傅悲苦大师。悲苦大师却不同意放人。王夫人火了,威逼利诱他,甚至搬出了她娘家的大哥王子腾。   悲苦大师万般无奈,只得交出一份契约与王夫人看。“这是令郎亲自签字画押的,尚且有我寺方丈大师作证,做不得假。这还有你府上老太太的书信重托,实不能交人。”   王夫人仔细看,果然有宝玉的签名画押。宝玉看了,也傻了,无奈地直摇头。王夫人拉着宝玉,私下问他缘故。   宝玉后悔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三天前,师傅突然叫我去,开解我,跟我说我只要做全套他教导的东西,不必等三两年,只一年便可放我回去。前提要我自愿在契约书上画押。我一听一年换三年是个便宜事儿,就画了。”   “糊涂!这必是你祖母的计策。”王夫人拍了下宝玉的胳膊,哭骂,“这回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了。老太太送你来这,我可以说你不愿意,尚可以从和尚手里硬抢你回去。现在你自己画押了,闹大了,我们却不占理了。只怕我此刻领你回去了,会换来她更严重的惩罚。”   宝玉想到贾母,哆嗦了下,摇了摇头。虽然在五台山的日子苦,起初让他难以适应,甚至不想活了。但日子久了以后,他发现这里有他想不到的自在。不算太坏!   “我还是留下吧,母亲保重。”宝玉送了送王夫人,便被同门师兄弟叫去练习了。   王夫人发觉儿子的变化,十分心惊,呆在山门口呆呆的忘了被和尚们簇拥的儿子,感慨万千。她总觉得刚才走的那个人已经不像他的儿子了。   王夫人终究还是自己赶路回荣府了。她回府时,荣府上下正在喜迎宾客。王夫人并没有提前派人知会她回来,故知这迎得人不会是她。   王夫人故意不通知回来,就为了瞧一瞧贾母的反应。她自带一股儿冲劲儿快步进了贾母的院落。   贾母与三春姊妹正乐呵的品评黛玉的衣着。大家统一口径,都说太素了。就这时候,丫鬟突然传话说王夫人来了。众人一惊,消息来得突然,都六神无主的看向贾母。   贾母嘴角噙着笑,就跟往常一般,似乎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也震不着她。幸亏老太太定力好,在她的引领下,大家很快平复了惊讶情绪。所以当王夫人进屋的时候,众人脸上早没了什么异样。王夫人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异常,好像她从没离开荣府似得,万分失望。   贾母笑眯眯的看着王夫人,“回来啦。”   王夫人低头应声,面上行礼请安,心里却波澜不定。   黛玉又换了一套衣裳过来。众人目光都落在黛玉身上。黛玉换了件提花绡直领长锦缎长袍,深紫金底蝴蝶镂花留仙裙,倾城绝色。众人惊呼好看,这身华丽而不高调,正合适黛玉。   黛玉臊红了脸,躲在贾母身后害羞。   王夫人憨笑两声,违心的夸赞黛玉两句,心里却冷得掉渣。她才不远千里的赶路回来,众人却不管不问,只管去注目一个常住荣府的丫头。真真是太气人了!   贾母笑着拉黛玉道:“很合适,一会儿引荐你见孙家老太爷,他必然满意你。”   黛玉笑着点头。   这时外面来人说:“老太太,人到了,大老爷陪着林姑爷在荣禧堂见他们父子。”   贾母点头。   王夫人转头问李纨是谁。李纨回她道:“今儿个是孙家与林姑爷相看的日子。孙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大太太不远千里从浙江赶来的呢。”   孙家?相看?什么,难道林如海要续弦!王夫人心惊,眼盯向面色含春的黛玉,目光转而扫向一脸喜悦的贾母。   糊涂,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   王夫人急的额头出了汗,握拳。万万没想到她不在家的这半年多时间,府内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王夫人可不记得绍兴有什么出名的孙家,转头追问李纨林如海相看对象的来历。李纨笑着跟王夫人解释那女子正是老太太年后请来的女先生,名唤孙慕青。   “什么,是个女先生。”王夫人险些咬断了牙。   “林姑父是续弦,可不必门当户对。老太太的意思呢,必定要找个性子好、品格端方的姑娘才行。孙先生才貌双全,年纪正合适,最要紧她心疼黛玉,将来能给黛玉做个依靠。老太太故此才看上她的。”李纨解释道。   王夫人眼珠子转转,讪笑两声,“未免定的太快了,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倒也行。”   李纨听出王夫人的言外之意,不过她满不满意跟林家有什么干系?这门亲事也不是老太太一人拍板说的算的,林家那头愿意才最主要。   李纨看向满脸挂笑的黛玉,就见她如此重视会见孙先生的家人,便知这位女先生在她心里的分量了。   孙家大太太先来了,衣着一身香色华服,熏香很重,头顶上朱钗玉簪金步摇样样俱全。孙慕青迎着她嫂子一通进门,面带微笑,却笑得微微有些勉强。   贾母打量这位孙家大太太,倒不像是读书人家出身的,言止略微粗俗了些。当初孙慕青得以接受贾母的邀请入京,跟孙家大太太排挤孙慕青有些干系。此刻不用孙慕青特别说明,贾母就已知道他们姑嫂之间的不和。   孙家大太太给贾母行礼,便打量这厅内各种值钱的摆设,心中咋舌的计算这些东西一共值多少银子。她笑得满脸流油,转头拍了拍孙慕青的手。“好妹妹,你真有出息,能在京城这样的大户人家教书,真给我们孙家长脸!”   孙慕青笑了笑,抱歉的看眼贾母,颔首不语。   贾母引荐众人之后,请她姑嫂二人坐下,众人饮了一会子茶后。贾赦便带着孙家父子来拜见贾母。贾母打量这对父子,老太爷慈眉善目,大有老儒的风采,年轻的灵气少缺了些,却也是个规矩懂礼的文邹书生。   孙慕青的父亲和长兄尚好。   孙家父子见过黛玉之后,也不便多聊,便由贾赦引至前院赴宴,林如海陪同。贾母这边的后宅便单独招待孙家大太太即可。   傍晚送客之后,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和王熙凤等特意留了下来,跟贾母议论今日的相看。   王熙凤察言观色,见贾母心情还不错,方敢说些狠点的,“那孙家父子看着都不错,倒是这位孙家大太太着实有些——”王熙凤没说出来,只做出一脸苦相给贾母看。   贾母被她的滑稽样逗乐了,挑眉对王熙凤道,“她娘家是商户,照理说进不得孙家的门。因她爹当年曾救过孙家老太爷,才有此缘分的。家教是差些,也爱算计。听说孙先生以前没少受她嫂子排挤。所以说这娶妻必要慎重,出身、家教等等太重要了。”   王夫人听这话格外刺耳,她不满的看向贾母。老太太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冲谁说的!   ☆、第54章   王夫人心里本就窝火,这会儿气不过,阴下脸跟贾母道,“这人怎么样确实说不准的,分什么样人家的,不能一概而论。”   本来大家对贾母的话没多想,王夫人突然拉脸下来说那样的话,众人心里都明白她为什么气不过。   越解释越是掩饰,王夫人这分明是心虚了的表现。   大家咧嘴嗤笑两声,混混就过了,不跟她一般见识。   贾母瞥她一眼,因今日心情好,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忙着处理,也懒得搭理王夫人。   王夫人发现自己一通话之后,换来的是别人的鄙夷和不理睬,心里甭提多憋屈了。宝玉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算账,现在又添一堵。她实在是无法继续忍下去了。今日有外人在,王夫人也懂得场合问题,隐忍着不发作,以赶路疲劳为由跟贾母告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贾母好歹该问一问她因何回来,说些关心她累不累之类的话。王夫人颔首,立在屋中央等候贾母的问询。   贾母跟王熙凤说道今日安排林如海父女住宿的事儿,一应交代完了,她看王夫人还在,皱眉催她快走。   王夫人傻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贾母,余光扫向王熙凤时,更是嫉妒至极。   王熙凤何等机灵的人儿,王夫人汗毛动一动,她可都察觉得到。王熙凤见王夫人那张拉长的脸,心就本能的缩一下。微微怕过后,王熙凤正视自己现在的位置,自己根本不需要再巴结这位主儿了。对方不跟自己客气,她也该‘回报’人家一下。   “平儿,二太太离家久了,那房子空着半年,没人气不说,只怕看房的那几个小蹄子还偷懒疏于打扫。你带人去布置一番,该换新的地方都换掉,别舍不得,务必让太太回来的头一日住的舒坦了。”   平儿笑着领命,这就带人去办事儿了。   王夫人听得双唇打颤,王熙凤竟然把她以前对外人的那套话用在了她身上。说得她二房好像多冷清,说得她好像不是荣府的媳妇儿似得。   气人,欺人,太可耻了!   王夫人想一嘴骂回去,却被贾母一个凌厉的眼神儿压了下去。   贾母敛住脸上的笑容,言语微微严肃的对王夫人道:“你也该乏了,去吧。”   “是,”王夫人低头,咬牙跟贾母行礼,缓缓退下了。那背影离开的时候,竟显得有些苍凉。   贾母打发走年轻的媳妇儿们,留着贾赦夫妇在此陪她一同见林如海。   贾赦头回鼓弄牵红线这种事儿,有些兴奋。他一见林如海进门,便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样。   林如海往日多听黛玉提及她的女先生如何为人师表、品格端方,心中对孙慕青赞许已久。但今日见面,尚且是第一次。她的样子,与他往日在脑海中勾勒的模样相差无几。也可以说,她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   林如海人活到中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更好何况男女之事。偏偏他一进门听贾赦这一问,脸不禁害羞了。他本是个该对男女爱情死心的人,如今他的心竟泛起了波澜,而且这波澜并不小。以前林如海决定续弦,是为了黛玉;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初衷却真的发生变化了。   贾赦见林如海吞吞吐吐的,乐了。难得林妹夫还有羞涩的时候,他非要好好逗弄不可。贾赦笑嘻嘻的把林如海按到凳子上坐下,催他快说。林如海越吞吐,贾赦调笑的兴奋劲儿越高。   林如海忙用手挡推贾赦,告饶道:“大哥快饶了我罢。”   “啊哈哈,”贾赦在林如海身边坐下,高兴地直拍大腿,“妹夫你也有求饶的时候。”   “行了,胡子都要花白的人了,还耍小性儿。”贾母嗔怪一眼贾赦,转而笑问林如海,“你倒是快些回你大哥的话,我们都等消息呢。”   邢夫人笑着点头。   林如海微愣,转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原来岳母也同大哥一样,拿此调笑我呢。”   贾母笑得眉眼眯成一条缝,用表情肯定回答了林如海。   邢夫人知道林如海放不开,打头阵道:“我看孙先生不错,人美,性子好,又是一位德才兼备的人物。闺房女子之中,绝对算得上出挑的。她家世也算清贵,父亲哥哥们都有出息,唯独大嫂子差了些,可也不碍什么。嫁了人之后,本就跟娘家的干系少,再说孙家又住在浙江那么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林如海也跟着正经起来,点头称是。“大嫂子说的与我想得无二,”林如海顿了顿,目光坚定的看向贾母,点点头。   贾赦夫妇见状,笑了。林如海这动作的意思显然是表示他正式同意这门亲事了。   贾母瞬间觉得圆满了,乐呵的跟林如海商量:“她娘家人住得远,跑一趟就得个把月的,折腾又麻烦。我的意思呢,咱们尽快见婚事敲定,下聘过门,一气呵成。时间上紧迫了些,但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办。”   林如海点头同意。这样孙慕青嫁人时家人都在身边,有娘家人给她做牢靠,她也不知太紧张害怕。   不过这婚事,林如海自己可不会准备,虽然他老大不小了,不过按规矩这东西还得长辈帮忙才行。再者说,他还真有些不懂这事儿。   “下聘的礼单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看一看,想补什么再添置。”贾母话音刚落,鸳鸯就已经将礼单交由林如海过目。   林如海通览一遍,起身冲贾母行大礼。“一切母亲安排的十分得当,我没意见。”   贾母眼皮微微上抬。   贾赦夫妇惊喜的看着林如海,刚才林如海那一声亲昵的叫唤“母亲”,他们夫妻俩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亲疏远近,有时候就在一声称呼的改变。   傍晚,贾母拉着黛玉陪她一遭儿睡,祖孙趴在榻上说些悄悄话。贾母搂着黛玉,还是觉得这孩子抬手,碰一下她都觉得轻飘飘的,不舍得用大力,就怕给这孩子碰碎了。   “你这身子还得养,急病靠药,慢病靠的便不仅仅是药了。”   “哪还有什么?”黛玉好奇的看着贾母,双眸亮闪闪的。   贾母伸手戳了一下黛玉的胸口,弄得黛玉捂着身子咯咯笑起来。   “外祖母,君子动口不动手,好好地,您怎么跟我动起手来了呢。”黛玉说笑间,手突然伸到贾母的腰间。   贾母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外祖母?”黛玉也跟着做起来,外头打量贾母的神色。莫不是她才刚鲁莽,冲撞了外祖母?   “……啊哈哈”贾母终于缓过气,笑出了声。   黛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跟着贾母笑,“原来外祖母不单爱吃瓜子呢,您还怕痒。”才刚她不过是轻轻搔弄一下,老太太竟乐岔了气,太有趣了。   贾母摆出正经脸糊弄黛玉,“可不许跟你姊妹们说去,这是秘密!”   黛玉掩嘴偷笑,点头应承。“您才刚的话还没说完呢,像我这种天生的不足之症,除了药医,还差什么?”   贾母指了指黛玉心脏所在,“身,心。”   “身心?”黛玉不解的跟着念,仔细琢磨,有些明白贾母的意思了。   “病者,最忌讳怒气,情绪起伏不定。你用药之余,须得颐养性情,强身健体;如此与补药相辅相成,身子才能大好。什么先天不足一辈子好不了的,别信这个,咱后天努力改造,必行!”   黛玉泪光闪闪的看着贾母,神色万分激动。贾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以为她病了。黛玉猛地钻进贾母的怀里,哭了。往日大家都跟她说她的身子是娘胎里天生的,暗示她就是个病秧子的命。她也曾不甘心不服气,可周边人都这么说,甚至连父母也这么认为,她便渐渐地没了自信,认命了。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认命,内心深处早渴望有个人站出来,给她支撑,哪怕是一点点支撑。   贾母伸手拭去黛玉脸上的泪,捧着她的小脸道,“以前你年纪小,身子太虚弱,我便没提这个。这半年来,我看你身体调理的越来越入状态,稍微活动一下也不碍什么,便跟你提了这事。”   黛玉点头,笑得很甜,她明白贾母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怎么‘颐养性情,强身健体’。”   “太极拳,”贾母摸了摸黛玉的头,笑道,“此事我已与你父亲商议过了,就看你的意思。”   黛玉跟着贾母躺下,笑着点点头,只要明天会更好,她再愿意不过了。   次日,王夫人赶早来见贾母,声泪俱下地控诉贾母擅自送宝玉去五台山的行为。   贾母没吭声,托着下巴听着。   王夫人以为贾母这次没这么快反驳她,是理亏了。她控诉之音更多了,提及她娘家的气派,对比贾政的没出息,甚至暗示贾母她的儿子配不上她。   贾母耐心的听她絮叨,见她还说个没完,换了个姿势坐着,嗤笑道:“你还想说什么?我都听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说你当初嫁错人毁了你自己一辈子么。”   王夫人噎住,被贾母戳中了心事,心虚低着头死不承认:“媳妇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也没法子,人是你们王家选的,怨不得别人。”贾母冷笑,斜眼看王夫人,“再说了,就你嫁人是嫁,别人就不是了?二丫头呢,就因你儿子一句闹腾话,差点毁了她的闺名,毁回了她后半辈子!心疼自己的时候,劳烦你想想别人!自私鬼,你还真有脸回来跟我说这些。心里有怨是么,怎不滚回你娘家去,我让你重新再嫁一次!”   ☆、第55章   重嫁?   王夫人被贾母讥讽的脸色煞白,她使劲儿咽了下唾沫,被贾母噎得说不出话了。   贾母托着下巴,眯眼等了王夫人半晌,见她毫无招架反驳之力,便打发她快走。   王夫人尴尬着脸色,低着头慢慢地转身。迟缓的走出几步,王夫人突然全身发抖朝周瑞家的方向倒下去。   众人粗猝不及防,忙去接住她,却赶不及了。   周瑞家的才刚见方嬷嬷用手势示意她,似乎有话要交代。周瑞家的便想几步的事儿,去了就快速追上王夫人,没必要提前跟王夫人交代。她刚刚转身背对着王夫人的方向,忽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风。周瑞家的转头看时,王夫人已经磕倒在地上了。   “哎呀,太太!”周瑞家的惊叫,跪在地上把王夫人扶起。王夫人翻着白眼,晕死过去前,她不忘狠狠地瞪一眼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被瞪傻了,不明白自己怎么做错得罪了二太太。她一时呆滞,俩手一软,王夫人的上半身便从她怀里滑了下去,脑子立时“梆”的一声磕在地上了。众人刚松口气,又乱起来,急忙扶着王夫人回房,请大夫照看。   贾母坐在高处,很容易冷眼旁观清楚才刚那一幕。王夫人八成是假装晕倒,晕倒的方向很巧的朝周瑞家的那头去。王夫人算计的好,万没料到周瑞家的突然被方嬷嬷叫走。这回她真磕晕了,而她的心腹奴才还犯了个大错。   贾母当即留下了周瑞家的,指鼻子骂她护住不利。“哪有把人扶起来又丢下的道理。”   周瑞家的委屈,却也知王夫人身娇肉贵,她刚才真不是有意晃神的,实在是二太太瞪她那一眼太吓人了。这回完了,二太太仅仅是轻轻地再磕一下罢了,到她这却得要命了。   周瑞家的当即挤出眼泪,给贾母磕头求饶解释。   周瑞家的知道老太太是不喜二太太的,往日她跟着二太太混,没少在贾母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老太太早瞧她不顺眼了,这回她老人家得了名正言顺的机会处置她,只怕等不及二太太醒来,她就得命丧黄泉了。   当然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什么样的求生本能都能显露出来。   贾母身着一袭豆绿色底妆花宝瓶纹样纹路便衣,衣裳不是什么精致的样式,穿在她老人家身上却显得通身的大家气派。不过也确实如此,以“绿”为主题表现外在,是123言情版贾母最擅长的。   贾母背着手,在周瑞家的跟前一溜达。周瑞家的便吓得满头是汗,全身颤栗。贾母转身,再溜达一圈。周瑞家的已经开始全身发抖,牙齿打颤了。周瑞家的怕的不行,撅着屁股,脸紧紧地贴着地面,认错的姿势一丝不苟,生怕再出一点点小错惹怒了贾母。   “周瑞家的,”贾母突然顿住脚,轻轻地唤她一声。   周瑞家的颤音回:“是,”   “你在荣府做了多少年了。”贾母的话不像是问句,语气里夹杂着叹息,倒像是一句对死人的感慨。   周瑞家的更心慌了,忙回道:“自太太嫁进门起,已有三十年了。”若换做平常,她或许还会说她的儿子女儿都是在荣府出生的,以彰显她的老资历。现在,她万万不敢嘴欠了。   “哦,这么久了,谅你也该明白府里的规矩。”贾母悠悠道。   周瑞家的吓得啜泣,却不敢太大声惹贾母烦躁,“求老太太看在奴婢这三十年做事还算麻利的份儿上,饶我这一遭吧。奴婢才刚见、见太太看的眼神有些……奴婢该死,奴婢一时慌神松了手,害得二太太又磕了头。”   “嗯,”贾母再次肯定了周瑞家的所犯下的错,唇角勾起,“你也听见了,你家太太才刚怎么说自己的。她是王家的金枝玉叶,他嫁给我二儿子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而你,失手伤了她的你算得了什么,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才,她会原谅你?”   周瑞家的怔住,想起才刚王夫人看她那种恶毒的眼神,心凉了半截。想她忠心护住三十载,就因这一朝失手,便会被弃之如敝履?周瑞家的不相信。再说二太太如今身边的人一点点被老太太蚕食,她已经是难得的“人才”了,二太太应该不会舍她。   周瑞家冷静分析之后,情绪有所好转。看样子老太太是要把她交给王夫人处置,那就还好,还好!   贾母看着周瑞家的情绪渐渐转为淡定,笑了,适时地开口补一刀:“就算她原谅你,我也不会。”   周瑞家的傻眼了,不敢相信的看着老太太。这算怎么回事儿?才刚老太太说那话难道是故意跟她撩闲?给了她希望,现在又一脚把她踩得死死的。   “老太太饶命啊!”周瑞家的现在除了一门心思哭求老太太,已经没有别的奢望了。   贾母不言语,慢悠悠的喝茶,静静地听着周瑞家的啜泣。   周瑞家的见求饶无力,便开始变着法的跟老太太表忠心。老太太似乎不信这个,无所谓的笑了笑,就抬眼瞧她一眼,便垂眸继续品茶了。周瑞家的着急了,一咬牙,开始竹筒倒豆子的说起王夫人以往干过的腌臜事。库房贪了多少银子,庄子里有多少猫腻等等。   “对了,还有咱们府上在金陵留的那些庄子,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地啊,怎么会每年只收那几百两银子盈利?那都是二太太主使我交代管事儿的贪污的,到时便可二八分,他们分二,太太拿八。”   “真的?”贾母挑眉问。   周瑞家的点头,万分肯定。   贾母笑了,招来迎春,将周瑞家的所述写在纸上,让周瑞家的签字画押。   周瑞家的一看这字据就慎得慌,怕了,迟疑的不敢签。   贾母道:“你写下这个,便可保了你自己的命。你想想,若是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败露,为抹除证据,她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只怕就算奴婢不是唯一的知情人了,她要报复,奴婢也是自身难保了。”周瑞家的哭诉,内心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贾母笑:“这就要看你了。这世上,唯有审时度势,识时务的人才会活得好,活得长久。”   周瑞家的被点明白了,她只要跟着贾母,在贾母的羽翼下被保护,王夫人奈何不了她的。周瑞家的下定决心冲贾母磕三个响头,就此发誓以后会一心一意效忠于贾母。   “你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手里捏着你的未来。”贾母说罢,将周瑞家的画押好的证据卷起,交给了鸳鸯保存。   周瑞家的心中倍感威胁,她对贾母的敬畏与臣服到达了极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猫捉了老鼠,私心想逃一下,就会猫一爪子拍住然后被一口咬死。以后的路,她再无可选择了,唯有乖乖臣服才是正道。   迎春见识了家丑,心中情绪翻涌。对于二婶子的作为,她甚是觉得不耻。她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丑闻,受刺激的立在贾母身边,呆呆的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周瑞家的虚脱的退了下去。花厅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迎春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频乱的呼吸声,她六神无主,对人性背后的丑陋憎恶到极致。这世界没她想象的那样美好了。   这时,贾母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突然把手覆在迎春的手上。“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黑暗,生活就是如此。我们朝着前路奋斗,但不可忘记这世上的丑陋,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迎春懵懂的点点头。   “以后你出嫁做主母,早晚用得到这些。现在让你提前见识了后宅的阴暗,总比将来事儿发生了,打你个猝不及防来得强。”   迎春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贾母此举的意思。她已经开始姑娘琏二嫂子学管家了。二嫂子曾跟她说过,管家最难的就是管人。什么贪污的,偷懒的,什么人都有。老祖宗是后宅最大的掌权者,她管理的人就不仅仅是下人了,儿孙们,媳妇们,每一样都是事儿。   迎春渐渐地淡定了许多,试探的问贾母会怎么处置二婶子。   贾母眨眨眼,笑了。“她可是个复杂的人物。我手捏的这些证据,足够让你二叔休她的了”   “真要休她?”迎春惊讶的问。   贾母摇摇头,笑道:“休她出去容易,但荣府也会‘羞’了。咱们万不能因休妻之事将荣府推到京城贵圈八卦的风口浪尖上,任由外人非议咱们。”   迎春点点头,她明白了为什么世家大族的后宅里从不出这种丑闻的。这不仅会影响荣府后宅的名声,影响到姑娘们的闺名,甚至还会影响到他父亲将来的为官之路。绝不该让一条鱼腥了一锅汤。还是祖母思虑周全!迎春自觉十分受教。   “你二婶子的事儿最近先容她一会子,要瞒着,此事你地保密。”贾母琢磨道。   迎春再次点头,她知道老祖宗是没道理饶过二婶子的,以往她老人家就从没饶过她,这次周瑞家的将二婶子的坏事全盘托出,老祖宗更加不会饶过她了。只是,为何要忍一段日子呢?   迎春不解,心里存疑越来越大,却不好多问。直到七日后,宫里头差人来旨意了,迎春恍然大悟,方明白其中的缘故。   ☆、第56章   贾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   贾母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前几日林如海就捎话给她了。连朝里头都传出了风声。贾元春起初掌管王后的礼职,充任女史十多年;如今不知怎么突然受惠妃器重了。果然不出几日,元春便被提拔为凤藻宫尚书。凤藻宫尚书属于近侍,见皇帝的机会自然高出许多。贾母估摸,凭她十年如一日的矢志不移的心机,只要能得见皇帝,谋上妃位指日可待。   ……   两日后,东府那边传来消息,蓉大奶奶秦可卿一病不起了。贾珍焦灼不安,甚至忘了往日他与荣府闹出的隔阂,厚着脸皮派人上门来赔礼,央求贾赦帮忙找个好大夫医治他儿媳妇。   贾赦这回学精了,任由贾珍怎么吹嘘奉承他,他也不敢擅自做决定,跑来问贾母的意思。   贾母笑问:“你可知她发病的前因后果?”   前因后果……莫不是她得个病还有故事不成?贾赦不解贾母此话何意。   贾母在没多说什么,只笑了笑。   贾赦越加觉得贾母这笑背后是有话的,他勾起了好奇心,转头派人去细细的查。东府的奴才们贪婪嘴又欠,跟他们打听消息最容易,使得了几两银子就是。不多时,贾赦这里便有了信儿。   “说是前儿个她家太太去了蓉大奶奶房里一趟,手里头还拿个簪子。出来的时候,簪子没了,蓉大奶奶便闷在屋里一整天,饭都不曾吃,第二日便发病了。”王善保综合打听来的信息,大概总结了一下。   贾赦听着觉得蹊跷,琢磨了会儿,无所谓道:“我当多大的事儿,不过是她们婆媳拌嘴了,她想不开罢了。”   王善保家的平日就在奴才堆儿里混得,奴才们往日在私下里没少八卦府内主子的癖好和风流韵事。他素日多少听到些东府风流,无凭无据,他肯定不敢在贾赦跟前告状,一旦说错害了自己得不偿失。   可不说,他心里还痒痒着。   王善保家的眼皮子一动,摆出贼兮兮的表情,神色会意贾赦,“老爷,奴才倒觉得这事儿出在簪子上。”   “簪子?”贾赦抬眼看王善保家的,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儿便明白了。   关于贾珍与他儿媳秦氏的风流闲话,贾赦是知道些的,但不知真假。若此二人真有亲热,便难免有遗漏之处,在榻上落下个簪子之类的也极有可能。难不成是尤氏在贾珍的榻上发现了簪子,认出是秦氏的?她素来惧于贾珍的淫威,必是不敢找贾珍理论的;但是恶气难消,尤氏说不准就去找秦氏羞辱一番。秦氏也算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面子没了,受辱想不开,便抑郁成病了。   贾赦左思右想,觉得秦氏这八成是心病,要他劳烦人情去请御医给她看也是没用。他荣府花人情操心宁府扒灰的破烂事儿干甚么!传出去,他们荣府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屎么。   “亏得往日他说什么跟我最亲近,娘的,就这么害我!”贾赦啐一口,气得脸色爆红。再别念什么旧情谊了,狗屎都不是了。   贾珍左等右盼,盼来的是贾赦的疏忽怠慢和退礼。贾珍炸毛了,问来人到底什么意思。   王善保皮笑肉不笑的跟贾珍‘客气’道,“我家大老爷让小的传一句话给您,‘你惹得事儿你自己解决去’!”   贾珍呆滞,转瞬间脸黑成了锅底。   王善保一见此状,坐实了贾珍与秦氏的不伦关系。甚为不耻,冷言俯身与贾珍告辞。   贾珍气得干跺脚,回身要去找秦氏问清楚。他还没进儿媳妇的门,就被丫鬟瑞珠挡了出来,说是秦氏不想见他。   贾珍责问瑞珠经过,得知尤氏确实来过这里,还拿着一个簪子还给秦氏,气急了,转身去找尤氏算账。尤氏正躲在房里安静的做针黹,见贾珍来的气势汹汹,心里就明白了。   尤氏假装不知,低头继续做针线,顺嘴问贾珍为何来。   “你明知故问!”贾珍背着手,气呼呼的在尤氏跟前晃荡,“你说,前天,你去找儿媳妇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还她簪子罢了。”尤氏低头又缝了一针。   “就还簪子了?”贾珍不信。   尤氏抬头,瞬间变得泪眼汪汪的,“就是还簪子,还能干什么。我把簪子给她,她认了,我便走了。没多说什么,更加没有羞辱她。老爷不信大可以问她房里的丫鬟们,也可以责问我身边人。”尤氏说罢,赌气的将针黹推在地上,抹眼泪哭起来,委屈至极。   贾珍见不得她闹,想骂她,可毕竟他跟儿媳妇私通理亏在先,而尤氏又没犯什么错,甚至都没跟秦氏发火过。“好端端的,哪来的簪子,你捡着了又何必还什么簪子!”   “在老爷书房里拾到的,想必是儿媳妇给老爷奉茶时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尤氏说这话自己都觉得讽刺,心里冷笑两声,再补一句,“那桃花簪模样特别,一瞧就是她的,我还她个簪子有什么的,老爷为何揪着此事不放?”   尤氏没把话戳破,贾珍更加不会主动戳破自寻其辱。他抖了抖手指,指了指尤氏,到头来还是无奈,最后甩袖去了。   尤氏默默地擦干眼泪,望着空空的门口,突然笑了。   贾珍叫人寻贾蓉,却听说他跟贾蔷去上学了。贾珍也顾不得许多,就催人快去叫贾蓉去荣府求人。而他也不闲着,到处托人求请找宫里的大夫。可惜宁国府的名声在京城里臭极了,没人给面子。贾珍没法子了,唯一的希望就在荣府。这辈子他没在乎过什么人,只这个儿媳妇他心里惦记着,为她什么都舍得下。   照理说荣宁两府本是同根生,一家子的。宁府名声臭了,对荣府没什么好处。当初荣宁两府闹掰的消息当时在京城传的很快。尽管如此,两府还是总会被人拿来比较。可也怪了,这一比较两府云泥之差,反倒衬托了荣府在贵族圈里的好名声了。   贾蓉此来,虽被贾赦再次冷言打发了回去。但贾赦还是担心荣府还会被宁府连累。他近来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搞不好来年有机会得上级的赏识提拔。贾赦最担心的就是宁府给他拖后腿。   贾赦心虚啊,一心虚就找他的主心骨贾母讨教。“母亲,说到底咱们跟宁府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宁府就这么闹下去给咱们丢人,咱府早晚得被他害死。”   “现在不时兴连坐了,”贾母安慰一句贾赦,见不起效用,又笑着说道,“父母一去,兄弟分家各过各的尚没什么大干系呢。咱们的祖宗跟宁府的祖宗,百年前才是一家子的兄弟,算得了什么。若是都像你说的那样连坐,保不齐全京城的人都‘连着筋’了。”   原著里荣宁两府的结局虽然不好,但不至于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抄家,也是各有各的罪过。所以贾母并不担心正名之后的荣府会受到宁府的牵连。   贾赦吃了定心丸,安心了,笑得开心。   贾母盘算了一会子,正色跟贾赦道,“不过老大你若是愿意努力,谋划个新府邸给我们住,倒能免去不少麻烦去。”   贾赦眼珠子转转,觉得贾母说的万分有理。不过这一大家子,搬府邸谈何容易啊。   贾母会心一笑,示意贾赦别急,“不过是随口提一嘴,你朝着这个方向奔就行了。可记住,咱们府邸是御赐的,想搬家,还得弄个御赐的才成。”   “这这这——”贾赦激动地看着老母亲,没想到母亲对他的期待这么大,竟指望他做官做到有‘御赐府邸’。这是母亲对他能力的肯定,嗯,他一定要努力!   千言万语在一躬。贾赦郑重行礼后,兴致高昂的准备去奋斗了。   周瑞家的看不住王夫人,跑来给贾母汇报,王夫人要回娘家。   贾母哼一声,打发周瑞家的先回去。不大会儿,果然见身着山茶灰米白色提花裙的王夫人进门了。贾母听了她的来意,笑着点头,允她回娘家告状去。   王夫人没料到贾母会这么干脆,竟有些意外的不甘心,特意跟贾母强调道,“我大哥已经从外地调回来,暂任京营节度使,圣上亲口允诺说来年会再行擢升。”   贾母哂笑,倚着大靠垫子不紧不慢地跟王夫人称赞道,“你们王家倒出了个厉害的。”贾母的话说的轻飘飘的,很随口。   王夫人听得心里膈应,感觉贾母那口气那意思好像是他们王家尽出没出息的货色,唯有他大哥一人还算好似得。竟这么被人瞧不起了!王夫人自觉受辱,收紧了手,手指头一狠劲儿,就把掌心里捏着的佛珠扯散了。   叮叮当当,珠子散落一地。   王夫人看眼贾母,作合掌状,口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切勿发怒。”   贾母嗤笑,看透了王夫人的把戏。“你想暗讽我?一串佛珠被你捏散了罢了,你不会以为因此我就会觉得才刚的话说错了,遭佛祖谴责了。”   “媳妇儿不敢。”王夫人俯身,态度恭谨至极。这一副做派弄得她好像很孝顺,贾母很无理取闹似得。   贾母呵呵笑两声,打量王夫人,“你精进了不少。”   王夫人一怔,低着头,老实憨厚的不说话。   “怎么办,本来还想容你几天的。”贾母叹了一句,盯着王夫人那副‘伪君子’的样儿,真不爽了,“你赢了,成功惹怒我了。”   王夫人抬头,惊讶而又不解的看着贾母,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沉默装憨厚。   贾母目光早偏移到王夫人身后的周瑞家的身上,讥诮道,“该你出场了。”   ☆、第57章   王夫人听得心里突地一下,疑惑的瞪向周瑞家的。上次她晕倒,周瑞家的没接住她,王夫人也就只罚了周瑞家的半年的月钱。王夫人知道她有别的小法子捞钱,不至于穷死。难不成周瑞家的会就此记仇,因这个背叛了自己?   这不太可能吧。   不过老太太跟前的事儿,不可能也有可能化为可能。   王夫人紧紧地盯着周瑞家的眼睛,从中探寻答案。周瑞家的心虚,躲闪王夫人的审视。王夫人立时气急了,指着周瑞家的要骂,碍于场合,始终没有骂出口。   周瑞家的恐惧于看王夫人,但更加恐惧贾母,她最终冲王夫人跪下磕头,哀诉自己当时的不得已。   至此,王夫人终于死心了,料知周瑞家的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贾母供出什么东西了。王夫人也跪下了,冲着贾母俯首不吭声。她不知道周瑞家的说到什么程度,也便不知道自己需要认错到什么程度。在事情没有全部说开之前,她一定要慎重,谨防心虚不小心失口多承认什么。   “你把这些心思都用在正地方,该是个多好的儿媳妇啊。”贾母感慨。   王夫人抖了下身子,磕头给贾母赔错。   “错?那你倒说说,你犯了什么错?”贾母眯眼打量王夫人,那目光好像能把王夫人身上的皮一层层全剥掉了似得。   王夫人被瞧得头皮发麻,她没想到贾母比她还精明,根本不打算道出她的错,而是让她自己去认。她该认哪一件呢?王夫人脑子不停的转,想着各种可能,估量着哪一件事儿被挖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贾母瞧她一脸算计的样,笑个不停。   王夫人更加心虚了,她不敢乱认,转头等周瑞家的,让她给自己一点提示。   周瑞家的看着王夫人恶毒的眼睛,吓得满头是汗,赶紧脸贴着地面,战战巍巍的不吭声。   王夫人终于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感了。   “还不说?”贾母逼问。   王夫人抖三抖,哭着跟贾母道,“金陵的庄子是媳妇儿看管不力,那些管事儿们仗着天高皇帝远,猖狂至极,瞒着媳妇儿贪污许多年。这都是媳妇儿的错,不敢求老祖宗原谅!”   王夫人哭得鬓角凌乱,原本精心打扮的妆容也哭花了,十分狼狈不堪。   周瑞家的伺候王夫人多年,都不曾见过她有这样悲惨光景。   王夫人又哭了一会子,不停的赔错,因不见贾母没有原谅她的意思。她受够了被羞辱的感觉,忍到极限,俩眼一番,作势又要假装晕倒。   “今儿个你敢在我眼前倒下,明儿个我就敢叫人抬你去乱葬岗。”贾母适时地补一刀。   王夫人眼珠子正过来,惊恐的看着贾母,继续哭泣求饶,不停地磕头。一下一响,实打实的响头。不一会儿,王夫人磕得发髻散乱,额头掉下来一缕缕碎发,悉数黏在了她被冷汗打湿的额头。王夫人的动作渐渐地慢了,晕了过去。   周瑞家的上前检查王夫人的鼻息,掐了掐她的人中和虎口,不见王夫人有任何反应,焦急地汇报贾母。   鸳鸯被授意上前查看,转而告知贾母。“老太太,二太太这回是真晕了。”   真晕了,三个字足够讽刺王夫人。   “抬回去,叫大夫。跟她说醒了就来见我,咱们好好算一笔账。”贾母吩咐完周瑞家的,便头也不回的去了抱厦瞧丫头们。   周瑞家的叹口气,叫粗使嬷嬷背起王夫人。念在三十多年的主仆情分,周瑞家的很是悉心照料王夫人。大夫施针弄醒王夫人后,她便将早吩咐厨房做好的参汤端来给王夫人补身子。   王夫人被金钏扶着半依靠在床头,一见是周瑞家的,伸手退了参汤,悉数都洒在周瑞家的身上。“叛徒,少在我跟前假惺惺,怎不去你新主子跟前卖好?”   周瑞家的被烫的手通红,却一声没吭,她一边抖落身上剩余的汤汁一边落泪的转达贾母的意思。   王夫人更气了,声称自己现在起不来。她转而盯着周瑞家的,愤恨道:“哭什么哭,想哭丧去老太太院里去。亏得你是我身边的陪嫁,到头来竟反手捅我一刀!你记住,今后但凡有我的活头,就没你的活头!”   周瑞家的忍着手痛,立在一边低头,默默地受够了王夫人的辱骂。过了会子,待王夫人消气,她方劝道:“如今奴婢说什么想必太太也不会信了,奴婢真的是被逼无奈的。奴婢现今只劝太太一句,趁早跟老太太老实赔错,服个软,切记以后不要再犯,或许这样以后还有个活路。您不想想自己,也该为宝二爷着想才是。”   “放你娘的屁!当你是谁啊,不过是个我不要的贱狗。”王夫人气急了,开嘴就骂。她抖着手指着周瑞家的道,“滚,否则死在这。”   周瑞家的早在跟贾母坦白之后,就在脑海里预演过事情曝光后的情形。整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周瑞家的反而莫名的淡定了。王夫人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反正该说的话她都说了,权算是还了这三十年来的主仆情谊。罢了,就此诀别吧。周瑞家的捂着手,眼含着泪冲王夫人深深的鞠躬,转身去了,走的很干脆。   王夫人本以为她还会央求一阵儿,见这光景盛怒至极,光着脚下地,推到了屋内所有能摔得东西。瓷器易碎满地渣,王夫人不出意外的扎伤了脚。她嗷嗷叫了两声,被金钏和嬷嬷们抬到榻上。她还是不甘心,气撒不完,直拍床柱子泻火解恨。   周瑞家的拭干眼泪,麻利的来贾母跟前回报。“二太太现在一切安好,除了情绪有点——倒还不适合来见您。”周瑞家的说完话哭了。   “倒看不出你还重情义。”贾母冷言叹一句。   周瑞家的蹙眉不满贾母讽刺她,却也不敢有所反驳。   贾母冷哼一声,斜眼看她:“怎么,你还不服气?当我不知道你们小夫妻被着老二家的在府里贪了多少钱?”   周瑞家的愣住,傻眼了。她没想到这些事会被贾母翻出来,那些银子她早和周瑞都想法子还回去,填平账目了。   “府中事瞒得了我?我不说,只是懒得说而已。”贾母说罢,目光冷冷的扫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难不得她从西北一回来,她丈夫就叫她归顺老太太。只怕他家里那口子早被老太太调教过了,这老爷们竟碍于面子没跟她提,误了大事儿!   贾母一句话把周瑞家的毛强行捋顺了。周瑞家的就像个小白兔,乖乖的呆在地中央,心中再无怨念了。这年头保命要紧,王夫人什么的就当是天上的浮云,散了。周瑞家的安安分分的候在那里,听从贾母的差遣。   贾母拍手,叫来了四位嬷嬷。   周瑞家的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世上还有这么壮的嬷嬷?老太太招人的路数貌似跟普通人不大一样。   贾母将誊写好的罪状交给周瑞家的,吩咐其转交给王夫人。   周瑞家的料知贾母这是要罚她了,收紧心思,颔首仔细聆听。   “二媳妇儿既然喜欢诵经念佛,便布置个佛堂给她,大些,别拘束了她。自今日起她便可圆了愿望,不必烦心世事,虔诚向佛,祈求超度。”   周瑞家的听后四个字哆嗦了下,祈求超度?这不是犯了大错的人才会干的事儿么。老太太这分明是在暗讽王夫人干过的错事太多。   周瑞家的带人去了梨香院,将宽敞的正房改装成佛堂,侧室布置成休息之地。应老太太的要求,撤掉所有奢华的装饰,全换成与佛相关的东西,木鱼、佛珠、佛像、观音像等等。碍于王夫人摔瓷器的能力,瓷器也一件不留,以后王夫人吃饭所用悉数变为木碟木碗。   周瑞家的布置好一切,验收之后,最后回头瞧一眼这被装饰完备的佛堂。只怕是这里会是王夫人余生的居所了。周瑞家的想想就觉得可怕,在荣府不知悔改的自作孽,果然不可活。   周瑞家的带着四位超级强壮的嬷嬷去王夫人院里叫人。正房扑了空,厢房也没有,连平日伺候王夫人的几个丫鬟都不见了。周瑞家的吼人,半晌才见人跑来回她,嘴上还粘着饭粒。   “周姐姐,这是怎么了?”小丫鬟问。   周瑞家的懊恼的指着正房:“人呢?”   “嗯,”小丫鬟吓得咽口唾沫,跟周瑞家的道,“周姐姐走后,二太太清醒了不少。今儿个她不是要回娘家么,说着就要起身走,拦都拦不住。金钏她们担心太太的身体,便都跟了去。”   “什么,回娘家了?”周瑞家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回去给老太太报信儿。   贾母才发了个报信儿的小丫鬟,见周瑞家的满头大汗有话说,口气悠悠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她回娘家去了。”   “老太太这可怎么办?”周瑞家的头上冒了冷汗,前一刻她还同情怜悯王夫人,现在她真恨不得她立马死了,也便免得她东山再起,有弄死自己的可能了。   贾母将周瑞家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笑了笑,“你总算知道你先前的怜悯有多可悲了。”王夫人就像是‘四害’,打死是必须得,绝不能有没必要的同情。   贾母淡然转身去了里屋,换了一套崭新漂亮的绿衣裳出来。   她即将要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仗,这身高大上的绿行头怎么可能少呢。   ☆、第58章   周瑞家的正纳闷贾母弄这一身庄重的行头要干啥,便有人传话说王子腾夫妇求见。周瑞家的有些明白了,看向贾母。   贾母双眉一挑,倒也干脆,直接让人进来见她。   王子腾夫妇有些意外,他们夫妻突然造访,本应是该打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们刚到,脚还没站稳呢,老太太便急着召见他们。   王子腾为人老脸沉稳,留着八字胡,思考事情的时候便会用拇指和食指捋一捋胡子。王子腾有两个妹妹,但他们兄妹的情谊不比一般凉薄的人家,亲厚的很。他自小就疼妹妹们,从来都是把她们捧在手心里疼的。如今即便是妹妹们都出嫁了,但每年过节,王子腾都不忘让妻子甄氏来问候她们。今日,王子腾亲眼见大妹妹回娘家时狼狈不堪的样儿,他一生恐怕都忘不了。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子,讲理就好。没想到贾家老太天竟然如此狠辣,令她妹妹身心受挫。简直人太没人性了,欺人太甚!   王子腾拉住妻子,示意她不能输阵。   甄氏会意,冲妄自点点头。她素来是个掐尖要强的,本来小姑子婆家的事儿她也可不掺和的,但甄氏犹记上次来荣府时所受的耻辱,怎有不报的道理。   当时小姑子王氏被贾母圈禁法华寺。甄氏特来求情,她本以为会给王夫人一些助益,就算不能让老太太把她从寺里弄出来,至少会让老太太减少王氏的惩罚期限。甄氏万万没想到,她走后,荣府老太太竟硬生生的多延长两月。她面子不值钱就罢了,反而帮了倒忙!这件事一直令甄氏颇为觉得羞辱,起先那几日她都不曾吃好饭,甚至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在丈夫跟前无法抬起头来。   甄氏这一次来,满心的冲劲儿,直奔贾母。   夫妻俩也算是同仇敌忾,做足了心里准备,一同气势汹汹的踏入贾母的花厅。   “啊哈哈,稀客,稀客啊。”贾琏满脸堆笑的赶来迎接。他老子贾赦不在,只由他急忙赶过来救急了。   王熙凤也笑,夫唱妇随,张罗着欢迎王子腾夫妇。   王子腾浅笑了两声,权算是回应她们夫妻。甄氏全程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淡到几乎没有,根本就都没正眼瞧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抖着嘴角,坚持假笑。若非老太太说礼仪规矩不能废,她非现在就扑上去把这些所谓的‘王家人’都挠成土豆丝。   王子腾夫妇双双拜见贾母。上首人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坐,上茶”,夫妻俩同时看向贾母,呆滞,惊诧至极。   王子腾率先反应过来,道了句谢,携妻先坐下了。他饮几口茶,平和一下气氛,便笑着抬眼看向贾母。“我们夫妻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无碍的,闲着也是无聊。”贾母笑呵呵,看似心情很好,配上她一套豪华装束,堪称大放异彩。   王子腾差点被眼前的老太太晃了眼,客气的跟她老人家道:“晚辈见您盛装打扮,还以为您正打算出门,真怕我们来的不巧呢。”   “衣着整齐待客是基本礼仪,王大人你贵为经营节度使,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   王子腾领悟到贾母话中的讥诮,脸色不大好看了,却又不好发作,咬牙沉闷道,“懂,当然懂。”   甄氏笑着提高音量道,“老太太您误会我家老爷的意思了,他的意思呢是怕我们夫妻突然造访耽误您正事儿。既是没耽误什么,便再好不过了。”   贾母乐呵的点头,笑吟吟对二人道:“我老人家闲着,也就无所谓了。若换做别人家,万万不要再如此鲁莽了,拜访还是该提前几日下帖告知一声为好。”   老太太几次三番讽刺他们不懂礼。王子腾忍耐不住了,脸色阴得难看至极。甄氏也觉得憋屈,想反驳回去,但却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干瘪嘴。   两方陷入沉默,贾母没闲着,悠哉哉的喝茶,顺便欣赏这俩人变化丰富的表情。   王子腾默了会儿,很难在继续隐忍的呆下去,决定速战速决。“今日我们夫妻来是要和您老人家商量一件事。老太太想必也知道了,我大妹妹回了娘家,额头肿着,脚也受了伤。”   王子腾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在责备贾家人苛责了王夫人。   甄氏夫唱妇随,抽着嘴角开始哀戚的形容王夫人受伤的悲惨之状。   夫妻俩一番言论之后,见贾母一直沉默着,无言以对,自觉占了上风。   王子腾口气大了,略微带着不满的强调吊着嗓子:“金陵庄子的事儿,确实是大妹妹管家打理不善,疏忽了,我替她想老太太您赔个不是。我王家的女儿犯了错,不敢狡辩什么,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教导好她。”   “老爷,这怎么能怪您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妾身也曾有过疏忽的地方,多亏老爷您体谅妾身。妾身命好,嫁进了王家,若是、若是……”后半句话甄氏没有说,还特意瞧了一眼贾母。   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暗讽老太太刻薄儿媳妇,顺便还不忘把他们自己家对比赞美一通。这王家人当真是一个样儿,干什么事儿都不会忘了自己那份儿。   贾母觉得有趣儿,动了动身子,活络一下,继续饶有兴致的听着。   王子腾夫妇二人唱和完了,看见贾母不仅没有恼怒辩驳的意思,还笑眯眯的盯着他俩看。二人的心顿然寒颤起来,互望一眼,警告对方要小心。   王子腾没料到贾母会沉默到这种地步,竟然连跟他客气的话都不讲。王子腾心一横,接着道:“我们王家自会赔偿妹妹在金陵庄子上造成的损失,还要烦请老太太体谅大妹妹一遭。”   王子腾这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正常人谁会让儿媳妇的娘家赔银子。王子腾料定贾母会拒绝,说这话时口气硬气极了。   贾母乐了,双眸闪亮的看着王子腾:“难为你有心了。”   王子腾一愣,荣府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甄氏也不懂,看向丈夫。王子腾蹙眉,脸色越加沉郁。   “我呢,也不想咱们俩家闹出的丑闻传到外头去。”贾母接着又叹了一句,口气很勉强,大有施舍之意。   这态度令王子腾夫妇心里极为不满。什么叫咱们俩家闹出的丑闻?她们王家什么时候跟贾家扯上干系了。   贾母见他们夫妇二人不忿,笑着命人将她罗列出的王夫人的罪状晾出来,另附上周瑞家的证词以及各处犯错管事的画押认罪状。字字句句十分清楚,一目了然。   “既然是亲家,我对你们也不避讳什么。你二人若有耐心和时间,瞧账本也行的。”贾母说着,就命人将一摞子账本放在了王子腾和甄氏座位之间的桌子上。   王子腾夫妇盯着账本以及那些人罪状,脸色惨白。王夫人没跟他们交代这么多啊!   “磕头,扎破脚,可都是她自己愿意弄得,家里头哪有人敢逼她呀。”贾母高声甩出一句话,挺直腰板子站起来,环顾这些罪状,数不胜数。贾母指着这些证据,走进了,笑眯眯的跟王子腾夫妇道,“就看这些,你们也该晓得你们的大妹妹在荣府有多猖狂!”   甄氏哆嗦了下,怕得不行,真真是送上门来丢脸了,小姑子太不像话!   王子腾表情沉郁,面色隐忍着保持原有的状态,但心中早已波涛翻涌,羞耻到极致。就算是她妹妹做了错事,自己依然上门道歉了,荣府的老太太真不识抬举,竟然不舍得给他们王家一点面子。太过分了!   不行,他断然不能输阵,不能在荣府人跟前丢了份儿。王子腾狠厉的眯起眼,抬手跟贾母道,“晚辈早就说过,我王家人犯的过错不会狡辩。我记得咱们家当年搬离金陵时,托荣府管理几处庄子,都是一等地,也值个几万两银子,是不是?”   甄氏忙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早还回来了,妾身管着呢。”   “老太太您看,这庄子我们不要了,权当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替妹妹赔罪。另外,我还会择日差人送两万两现银过来。”   贾母笑了,扬眉道:“钱不钱的没什么要紧,最主要的还是你们认罪的态度。你这个哥哥确实比妹妹会办事多了。”   认罪……荣府老太太当真会用词。昧下他们王家的钱就罢了,还要羞辱他一番!王子腾恨得直咬牙,却也只能忍了。这件事是他大妹妹的错,总不至于人到中年了,让她被荣府扫地出门。到时候丢人的不只有她,连他这个做大哥的,甚至整个王氏族人及女眷都会被嘲笑。几万两银子舍得肉疼,但他必肉疼的舍下。   早知如此,他不如不来。   王子腾何等骄傲的人,他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物。回到家里头,他更是最大,老婆孩子小妾们都得把他当成天神供奉着。岂料他一朝被个老太太几次三番嘲弄,甚至要忍气吞声的蒙受羞辱。太可恨了!   王子腾再呆不下去了,起身跟贾母告辞,并表示他一会儿就会把王夫人送回来。   贾母笑眯眯的送他们:“不必客气,让她在娘家多住几日也无碍的。”   王子腾一听此言脸色煞白。甄氏早不堪承受,悲苦的望向老爷求救。夫妻二人匆匆告别,一路憋气到家。   王子腾一见王夫人,火气就大了,连连发怒骂她没出息无能。甄氏的本来不好当面骂王夫人,但她心里有怨。她索性就跟着王子腾的骂声见缝插针,不叫王夫人的耳朵得一刻闲。   王夫人本就在荣府受辱难受,回家求个避难,没想到大哥大嫂会这样待她。她万分伤心难过,哭个没完。王子腾夫妇没有体谅,反而变本加厉。王夫人没了自尊,失望透顶,心一横撞柱子了!   王家顿时乱作一团,王子腾脸色从没这么白过。请了大夫诊治,没大碍了,他们夫妻俩才松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死在娘家算怎么回事。   王子腾现在有些相信贾母那句话了,什么额头肿脚破了,都是王夫人自己作的。以前乖巧可人善解人意的大妹妹哪儿去了!   甄氏看望了王夫人,憋气的安抚她一通,跑来跟王子腾禀报:“还好没闹出人命,老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王子腾瞪着甄氏,把余下的火气悉数往她身上泼,“还能怎么办!趁早把她丢回荣府去,若真死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什么死啊活的,王子腾也不忌讳了。为了个嫁出去的妹妹,王子腾白白丢了好几万两银子,还几番受辱,他烦躁的心肝疼,什么兄妹情谊摆在她眼前都不重要了。   甄氏也心疼那几万两银子,却不敢非议什么。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个减少损失的法子,跟王子腾道,“我再去瞧瞧她去。”   甄氏在王子腾跟前显摆了自己能当个‘好嫂子’,转头就去找已经清醒的王夫人要画。   王夫人没出嫁的时候,王家老太爷还活着,最喜欢她,曾将一幅画圣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赠与王夫人做陪嫁。王子腾业余好画,也十分喜欢画圣的作品。市面上高价难求,这一幅画可值钱了。甄氏此来,要的就是这幅画。   王夫人素来把这话当成宝贝供着的,再说是老太爷送她的,她哪舍得送人,平日多一次看两眼,她都觉得肉疼的。所以甄氏一提这画,王夫人便本能的抗拒。   甄氏拉着她的手,装好人道:“你大哥这回真气你了,别怪嫂子说你,你那事儿办得忒不利索了,留下那么多把柄叫人捏。”   王夫人低头咬唇,其实她做事没到滴水不漏得地步,但也不算差,失算就失算在周瑞家的身上,她太过信任她了。若是狠心些,早早的把她处理掉,她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你以后怎么办,还不得靠着娘家,靠着你大哥帮你撑着。这回你大哥帮你出头,损失了数万两银子,你婆婆还几番羞辱他,他能不气么。你也忍忍,你大哥过一阵气儿笑了,该疼你还不是一样疼。但这事儿上,你得跟你大哥表个态,别太伤着他了。”甄氏为了那幅画,拼了命的苦口婆心劝王夫人。   王夫人忖度主次,考虑到自己面临的危机,决定听从甄氏的话。次日她回家,就打发人将那幅画送给他大哥。   王子腾确实欣喜,气消了大半,还把一半功劳算在甄氏身上,好一顿夸赞她会算计。   王夫人被贾母安排到了梨香院的佛堂内,不得出去。她至此才知道自己被圈禁了,就算她大哥赔了银子也不行。王夫人气急了,使钱托人去偷偷捎话给王子腾。苦等了十天半个月,也不曾得到回信儿。王夫人渐渐绝望了,方醒悟到她大哥已经嫌弃放弃她了。既是如此,那她当初那幅画岂非被大嫂子哄去白拿了!   后来元春在宫里缺银子,王夫人都没打过那幅画的主意。现在却白白拱手送人了。王夫人恨透了甄氏,这厮简直比贾母还恶毒!她要去找甄氏算账,奈何门口那四个粗壮嬷嬷看得太紧,还得她只能在佛堂里闷气吞声,独自啜泣泻火。   娘家人嫌弃她了,婆家的人早嫌弃她了,所有人都嫌弃她!   她被万人唾弃了!   王夫人跪在蒲团之上,面朝堂中正上方的佛像,默默垂泪。她现在唯一的翻身指望就是盼着宫里的元春能有出息。她往大女儿身上搭了太多太多的钱了,毫无退路可言。王夫人冲着佛像几番磕头,痛哭流涕的祈求佛祖点化她,给她指一条明路。日复一日,她的生活就这样了……   古画的事儿逃不过贾母的耳,周瑞家的第一时间跑来跟贾母汇报。   “老太太,这幅画可是价值连城啊。”周瑞家的都跟着肉痛,仍不住替旧主子王夫人不忿,“王家人欺人太甚,哪像是二太太的娘家。”   “也好,叫她明白是非,好好清醒。”贾母转而问周瑞家的,王家的银子可送来了。   周瑞家的点点头,“全部折算成金子送过来的。”说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三个金元宝给贾母。贾母翻看金元宝的底部,印有小小的“王家”二字为标识。   “老太太,宫里来人了。大老爷刚回来便被叫去了。”鸳鸯从外屋刚挑帘子露头,便迫不及待的知会贾母这个消息。   王熙凤随后而来,紧接着笑道:“二爷也去了,可不好怠慢了传旨的太监呢。若是顺便能打听一二,最是好的了。”   贾母估量着传旨册封贾元春的太监八成是夏守忠。这个太监在原著里权势滔天,爱在人前装清高,背地里却使人来以借为名或者直接开口要银子,他绝不是个什么好伺候的主儿。所以说这贾元春封妃,不过是让荣府在门面上风光了一遭,实则却加速了荣府的衰亡。   不多时,贾赦欢喜的前来告知贾元春封妃的消息。消息也传到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高兴地要出来庆祝,被贾母一句话驳回了。   屋子里的人略微尴尬了会儿,都不敢提王夫人,往高兴的的事儿上绕。贾琏亲自送走了太监夏守忠,后赶过来,笑着跟贾母道,“也不及吃茶,传完旨意就带着小太监们去了,留都留不住,谢礼都不曾奉上。”   贾琏觉得这夏守忠乍看真厉害,有此嚣张态度,八成在宫里头任个不小的职位,保不齐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句顶千金,可是得罪不得。   贾母把手里的金子交给王熙凤,“一共两千两黄金,不必重新浇铸,只管花往宫里,不许用在别处。”   贾赦听这话不高兴了,老太太莫不是又偏心?王氏贪得是公中的钱,王家赔了点钱来,却要特意保留全都用在二房的大姑娘身上,不能忍。大丫头封妃,贾赦当然高兴,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就是不喜老太太偏心。   “这钱要用的不留痕迹,懂么?”   王熙凤十分机灵,立马会意贾母的意思,赶紧点头应承下。   贾赦拉长脸,偏着脑袋在一边坐着,不吭声,表示无声地抗议。   贾母才懒得理他耍小性儿,转身就去休息了。   贾赦最终抗议无效,悻悻的回房跟邢夫人抱怨。贾琏夫妇也被叫了去。贾赦表示他们大房要团结一致才行。   王熙凤始终要站在贾母这边,她是完全服气贾母的,“老太太这么安排必有她的道理。”   贾琏觉得媳妇儿说的有理,点头附和。   贾赦不满了,瞪向邢夫人。   有王夫人的例子在,就算是贾母做错了,邢夫人也只有缩脖子的份儿,更何况老太太办的事儿貌似都挺有道理的,虽然她不明白这‘道理’到底是什么。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贾赦悲催的喊,一脸无奈。   贾琏笑了,搀着他父亲坐下,抚慰道:“这两万两银子肯定有什么缘故。您想想当初才区区几千两,老太太都不肯给二房出的。”   贾赦也纳闷这件事,左右想想也罢了。反正他想闹腾也不行啊,一家子的人都不支持他,哼!   贾赦溜溜达达的出去逛了一圈,晚上照例来贾母这里请安。贾母正摆弄着一件玉扳指,通体晶莹白润,一瞧就是个好物件。贾赦请安完就要走,贾母忽然叫住了他。   贾赦笑呵呵的回身:“母亲还有话交代?”   “听说你今儿个拉帮结派了?”   拉帮结派?贾赦愣了一下子,忽然反应过来贾母说的是他上午聚集大房人的事儿。他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给贾母赔不是。   贾母笑了,将玉扳指送给了贾赦。贾赦甚为欢喜,这就套在拇指上比量,正合适。扳指的玉质甚好,与他的身份极为相配。   “别光带着瞧,没事儿学学骑射,锻炼身子骨也好。我听说宫里头的皇子们都好这个,你学了,将来必有用处。”   贾赦乐呵的点头,得了贾母的关照和宠爱,她什么毛病都没了。   “银子的事儿你早晚会明白。”贾母嘟囔一句,打发他去了。贾赦乐颠颠的再次给贾母行礼,交代丫鬟们好生伺候他母亲,方去。   ☆、第59章   鸳鸯在贾母跟前笑赞大老爷越来越孝顺。   贾母哼笑一声,叫来贾琏嘱咐使用金子的事儿。   不过两日,夏守忠果然打发小太监来府中问询,以借为名实为要钱。贾琏热情接待了那太监,乖乖的奉上了一百金。小太监没料到荣府会这么大手笔,心满意足的拿着钱去了。没过多久,夏守忠又派人来借钱,贾琏直接给了二百金。如此接连几次,贾琏最后一次干脆给了一千两,那太监保证不会再来要钱了。而王子腾送给荣府的那两千两黄金也实实在在的送干净了。   这段时日,王夫人一直在写认错书,一天两篇,早晚不落送给贾母。贾母也不看,王夫人仍旧写,倒叫人觉得她似乎真转性儿了。   贾母必不会因此信她。贾母觉得王夫人不过是害怕而已,因她没了娘家的支持,加上她犯下的过错,地位堪忧所致。   到了早秋时节,王夫人仍旧坚持。贾母暂且将王夫人放了出来,四个超级粗壮嬷嬷却没撤掉,依旧看守王夫人。王夫人倒规矩,每日早晚来请礼,平常还是守在佛堂诵经,住在梨香院,憨厚老实的态度倒令大家对其改观不少。   八月初七这日便是林如海与孙慕青的大喜。因是中年续弦,林如海并没有大办之意,但座上宾客仍以达官贵人居多。贾母携家眷前往贺喜,她特意指派王熙凤和贾琏各去男女宾那里打听宫里头的消息。   傍晚归家时,贾琏夫妇迫不及待的向贾母汇报了打探来的情况,“最近宫里太监们豪赌成风,银钱往来很厉害。皇后彻查抄了几个太监的窝,夏守忠也被牵连入狱。老祖宗,您猜怎么着,原来他不过是惠妃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圣上虽宠信惠妃,但他在皇帝跟前也只有提鞋伺候的份儿,哪能得机会说话?咱们那些银子算是白花了。”   贾母摇头,一脸满意的笑,“值得,且等结果吧。”   夏守忠嗜赌成性,却手气极差,在宫里赌钱几乎散尽千金。宫中人情冷漠,只有权势和银子能说话,其它的没人关心。赌博的事情一闹出来,引起各宫风波,惠妃生怕身边的亲信太监夏守忠道出她干过的阴司事儿,老早就买通人把夏守忠在狱中弄死了。黄金在宫里流通多时,又有人从中作梗阻碍,皇后追根溯源很难,唯有从银子上找文章。   没两日,皇帝突然下旨贬黜京城内几个朝廷命官,而京营节度王子腾也牵连在内。王子腾连降五级,被遣去浙江省做从六品的通判。   王子腾觉得十分无辜,他进宫最多不过是给传话太监们几十两银子罢了,怎么会连这也能被牵连?   王子腾出发前,直郡王方差人给他传来内部消息。小太监学着直郡王的表情,摆出一副铁不成钢的样子骂王子腾一通,最后告知:“王爷叫您暂且去浙江先忍一忍,择日东山再起。”   王子腾傻眼了,很是纳闷自家的金子怎么会跑宫里去。私下贿赂内宫太监,这罪名说大就很大的。王子腾内心绝望极了,只怕他这一去,天高日远,再没人想起他了。王子腾原地呆滞许久,直至那传话的小太监消失,他方悲乎哀哉的回身上了马车,默默叹息。突然,车外有人喊“留步”,王子腾隔着窗纱一看,竟是荣府的贾琏。   贾琏客气的说了些场面送别的话,而后没由来的感慨一句,“舅老爷这一去,当真苦了家里头。”   王子腾一愣,忖度贾琏话里的意思,感觉到浓浓的威胁。   贾琏笑了笑,转即跟王子腾提一句王夫人的那幅画。他欲言又止,最后撂下一句,“老太太祝您一路顺风!”随即拱手与王子腾正式辞别。   王子腾被贾琏的话忽悠的心颤颤,忙拉住他,违心的恳求道:“咱们贾、王两家世代交好,我此一去浙江不知何时能归,家中只剩下妇孺老小,还望荣府多多照应。”   贾琏笑着应承,“这都是应该的。”   王子腾转头对小厮使了眼色,将画取来与了贾琏,“此画是你二婶子借我赏鉴的,险些忘了还与她。”   贾琏笑着接了画,目送王子腾乘车而去。   王子腾假意稳稳当当坐在车里,恨得直咬牙。等马车出京了,他伸脚就往车厢踢一下,马车顺势失衡晃荡了一下,马匹似乎感觉到不爽,嘶吼了两声。就在马叫声的掩盖下,王子腾捂着脚疼痛得吼了一声。反正车厢里没人,王子腾不必顾忌什么威仪,他脱了鞋,捧着脚丫子好一顿揉搓。事毕,他一想到贾琏才刚对自己的威胁,就气得咬牙切齿。他发誓:待他再归京城之际,便是荣府家破人亡之时!   贾琏回府后,乐呵的将古画奉给贾母。   王熙凤早眼馋的看着那画儿,寻思着将来她们夫妻努力,保不准会得到贾母封赏此画。岂料贾母看都没看,直接吩咐她还给王夫人。王熙凤不大明白,这画分明已经不算是王夫人的东西了。   “我再不待见她,也不能让她随意受外人欺辱,我荣府人岂能被外人小瞧了去!”贾母铿锵道。   王熙凤明白了,眨着凤眼仰慕的看着贾母,万分赞同。   贾琏笑道:“才刚你们都没看见,舅老爷听我一提他家里人,那脸色,啧啧,黑的跟锅底灰似得,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吃了,却还要忍着跟我赔笑的姿态,真真是太好笑了。”   王熙凤恨不得当时也在,心里颇觉得遗憾。作为王家人,她统共见过王子腾的次数也不多,难得一见时,她素来都得仰望着瞧着他。舅老爷从来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傲气的了不得。今听贾琏说的那副囧样,她真想看看。别说王子腾了,后来她嫁进荣府做媳妇儿,连王夫人都不曾正眼瞧过她,拿她当个棋子使唤。如今不同了,她真觉得自己翻身做主了。   王熙凤拿着画得意洋洋往梨香院去。王夫人正在用早饭,听说她来了,知道是贾母有事儿找她,她早饭也不吃便来见王熙凤。王夫人得见那副吴道子的画,激动地无以言表,上去就从王熙凤的手上接下来抱在怀里,口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她甚至用脸贴了一下画卷,以示自己的欢喜。   王熙凤冷眼看着,笑着不语,转身坐下来喝茶。   王夫人失而复得的心情平复之后,方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咳了两声,恢复往常老实稳重之态,端正的坐在王熙凤的身边。   “老祖宗叫你来,还有别的交代没有?”王夫人说此话时,口气多了几分尊敬。往常她跟老太太斗法总是失败,也没怎么服过她。但老太太这一次替她讨画,着实令她心情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王熙凤看了两眼王夫人,心想她该不是还不知道王家的事儿?   王夫人回看王熙凤:“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说罢,吞吞吐吐做什么,哪像你。”   王熙凤定了定神儿,试探的问王夫人知不知道王子腾被贬黜的事。   “什么,我大哥被贬黜?”王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王熙凤。若是以往,她听这话肯定会着急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她见识过大哥大嫂的冷情之后,她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王家如今就指靠王子腾一人风光,他倒了,跟整个王家倒了没什么分别。   若是如此的话,她的娘家与蠢大嫂邢氏有什么分别了?王夫人想到这才真正回过神儿来,她手颤了颤,焦急的咬住下唇。就算大哥对她冷情了,好歹她还有个气派的娘家撑门面。现在连门面都倒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王熙凤有些同情王夫人,她刚听说王家败掉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不过转念想,王子腾不倒的时候,她这边的非嫡系就过得不怎么样,在荣府她一直是靠自己的。王夫人如今倒不如她了,她尚且握着管家权,受老祖宗的重用;而王夫人呢,不受宠,失了婆婆、丈夫和儿子的心,几乎全家人都瞧不上她了。她这样活着都不如去死来的容易些。   王熙凤曾恨过王夫人,不过当她看到王夫人混得这副凄惨样的时候,对方羸弱的已经让她没有恨得必要了。   王夫人隐忍半晌,终于憋不住了,在王熙凤跟前失声痛哭,往日的端庄高傲的形象不复存在,落魄不堪。   王熙凤哄了她几句,最终叹息的甩下一句话:“我劝太太该明智些,晚了总比不改强。”   王夫人怔住,泪眼婆娑的看着王熙凤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那神采,那股子风光劲儿,恍若当年的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她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王夫人哭红了眼,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看着镜中苍老枯黄的自己,毫无风姿气派可言……   贾赦听说王家快倒台了,乐得蹦高,急冲冲的找儿子贾琏喝酒,顺便乐呵呵的跟他商量怎么把王夫人弄下去。   “你二婶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事,咱们以往还要顾忌一下她娘家,现在王家都倒吧成那个稀烂样了,区区从六品的浙江省通判,咱们怕个屁呀。不如咱们劝一劝老太太,休了她!”   贾琏笑着冲父亲摇头,“您又胡言乱语了。休了她,且不说多丢咱府的名声。宫里头刚封的贤德妃娘娘,还有宝玉,珠大哥的长子兰哥儿,这些人都怎么办?”   贾赦动了恻隐之心,吹胡子赞贾琏,“你小子,倒是想得周全。也罢了,咱府里不差她一口饭吃,当个闲人养着吧。”   贾琏笑着给贾赦敬酒,叹道:“老爷啊,咱们以后还是多听听老祖宗的话才正经呢。”   ……   贾母忖度几次,决定将二房的惩罚程度停留在红牌锁定的状态。只要王夫人和贾政不再给她弄烦事,她便不会执行下一步。至于贾元春哪里,既然荣府已经赔了那么多钱在她身上,贾母总不至于继续赔下去。险已然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让贾元春继续干蠢事,若因她在皇帝跟前挂了黑名单,荣府以后就真的被连累的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贾元春那里是必要调教的。惠妃是个危险人物,绝不能让贾元春继续靠近她。   贾元春册封旨意下达之后,贾母便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如今等候了将近三月,宫里终于传来准许的消息。其实这时间还算是短的,有的妃嫔们一入宫便终身不得见家人。因贤德妃现今在宫里的风头正盛,荣府的人这才比较幸运的被允许进宫觐见。   入宫前一日,贾母全然准备妥当。万没料到宫里突然派人来传旨,命贾母携外孙女即林如海之女一同入宫。旨意是打着皇帝口谕的旗号,但传旨的人却是惠妃身边的太监。   ☆、第60章   圣旨不可违。   贾母当即叫人捎信给林如海。林如海惊着了,立马请假回家,同妻子孙慕青一起领着黛玉前往荣府。这事来得太仓促了,宫里人竟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告知一声。正因如此,林如海更加担心了。黛玉进宫不可怕,可怕的是此番进宫的意义所在。   惠妃盯上她们林家了!   林如海明白,就算这回惠妃不让贾母带黛玉进宫,早晚有一天还会有别的理由让黛玉去的,逃是逃不掉的。也怪自己最近做事太高调,几番被皇帝当众提起,引起了不该惹的人注意。   孙慕青在路上就劝林如海别着急,自己心里却也急。可恨她才嫁进林家几日,也没有那些世家贵妇们厉害的人缘,什么都帮不了。如今她和林如海就得指望荣府的老太太能拿个主意。   夫妻俩进府,引领黛玉拜见了贾母。王熙凤便将黛玉领走,与三春姊妹们一遭儿玩去。   林如海急火上头,也不跟贾母客气了,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求助。“她此番召见黛玉去,怕是有别的深意。直郡王最近死了个侧妃。”皇家人要媳妇儿,怎么都是高攀,没有配不配的上之说,哪容得外人插嘴。林如海就怕这个,他们林家可不图这种不要命的富贵。   孙慕青给贾母下跪,恳求道:“老太太,为今只有您能帮老爷一把了。黛玉是林家的独苗子,她身子骨儿又不好,哪适合嫁进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要求也该是我求。”林如海说着也要跪,贾母忙将夫妻俩人搀扶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夫妻别太着急,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贾母温言安抚她们夫妻。黛玉这件事确实棘手,实在是因她们全无防备,也根本不知道惠妃此举的目的为何。   林如海想了想,跟贾母道:“您不是认识一位老太妃么,能打听点什么消息?”   贾母道:“能是能,却没那么快,我们明日就进宫了。我看这里头就是有事儿,也不能立马就定了,还是等明日进宫后看情形再说。”   以静制动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总归不能自乱阵脚。贾母先让林如海分析一下朝中的局势,看看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贾母听来听去,觉得皇家争斗之事无非那句老生常谈的问题——皇储之争。虽说也有其他有势力的皇子,但都比这不过两个人:直郡王和太子。   如今太子爷乃属正经的尊贵嫡派,自然势力庞大。而皇长子直郡王因骁勇善战,行止作风颇有皇帝当年之风范,曾几番被皇帝褒奖赞许,渐渐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之近些年皇后身体羸弱,时常卧床不起;而直郡王之母惠妃荣宠不衰,在后宫的势力渐长。本来一高一低的差别,渐渐演化成了势均力敌,于是这两拨人几乎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贾母问林如海觉得这两方哪一边会获胜。   林如海思虑半晌,最终摇了摇头:“说不好。”皇帝龙马精神,正逢壮年,现在就在皇子之中站队显得有些为时过早,风险极大。   贾母沉吟道:“先说说你的看法。”林如海离朝堂之事最近,他知道的总会比外人多些。   “两位皇子年少气盛,性子都有些过于急躁了。”林如海捋着胡子道。   贾母会其意,决定再仔细琢磨琢磨进宫的事儿。她安排林如海夫妇暂且在荣府住下,待明日黛玉进宫回来,再让他们一家三口一同回去。   林如海心中对皇帝传旨的事多有不满,枉他为臣忠君这么多年,皇帝前日还口口声声说会重用他,转眼却要坑掉他的女儿。黛玉是他唯一的骨血,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怎能由着他人摆布自己女儿的命运。林如海辗转反侧一夜,次日,心神不安的目送贾母和黛玉进宫。祈祷事情能顺利解决,否则,他宁肯舍了这个添麻烦的官。   王熙凤有四品诰命的头衔,可以陪同贾母她们一起进宫。照理说孙慕青也有诰命披身,不过她刚嫁进林家不久,诰命手续还没齐全,故去不得。   贾母和黛玉先见了元春,元春穿着杏黄色华服,云鬓里簪着凤凰孔雀样的钗头和步摇,镶嵌着各式样的宝石,凤嘴里还吐出较长的珠宝流苏珠串。整个人打打扮的珠光宝气,光彩照人。贾母、黛玉、王熙凤三人刚行礼见过,不得说闲话的功夫,便见惠妃差人来请。元春笑着带她们三人去储秀宫见惠妃。   惠妃穿着一身香色的便服,皮肤保养得好,虽然人到中年,那张秀丽的瓜子脸唯有微笑时方在眼角显现出几条细纹。模样观之可亲,一副贤良淑德模样。惠妃并没有拿架子,还命人拿了上好的贡茶与贾母等人品鉴。贾母一回说好,她便叫人赏了几斤与贾母。贾母忙带人谢恩。   惠妃笑着道:“你客气了,我与元春妹妹好着呢。”此一见她心里对荣府有所改观,暗赞这荣府一家子够规矩。惠妃目光移向贾母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她扫了一眼王熙凤,目光最终落在了黛玉身上。“模样标致,规矩懂礼,真是个好姑娘。来,走近些,叫我好好看看。”   黛玉听话的上前。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余光偷偷瞟向贾母,见其态度没什么变化,方安了些心。   惠妃问了问黛玉读什么书,会什么才艺。黛玉一一答了,只是每回一句话,都会不自居的先看贾母一眼,答得倒是十分好。惠妃笑了笑,道乏了,吩咐元春好生与娘家人相聚。   元春带着人回宫,一进门便免了规矩,问贾母:“母亲为何没来?”   贾母脸色微变,回她道:“回娘娘的话,她身体不适,不宜进宫。”   “母亲病了?”元春惊讶叹一句,转即瞧贾母和王熙凤的脸色不对,拍桌厉害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不跟我说实话?”   贾母不为所动。王熙凤倒被吓了一跳,毕竟眼前的人是贤德妃,君臣之礼在先啊。王夫人看眼贾母,不知道该附和着说,还是说实话。   贾元春薄怒,皱起眉头。   “娘娘忘了根本了,还有发怒的资格?”贾母嗤笑的反问她。   贾元春愣住,万没想到她到如今这地位,竟有人敢出言随意责备她,尽管眼前这人是她的祖母,但这于理不合!   贾元春攥紧手里的帕子,对贾母怒目而视,因顾及往日亲情,方隐忍着不发作。她身边的小太监可不管这些,出言斥责贾母无礼。   “王氏快要被休了!”贾母一语惊人。   贾元春吓得忙打发走闲人。母亲的嫡妻地位不保,她哪还有什么架子可拿,忙问贾母何故。   王熙凤麻利的解释了王夫人贪污的经过。贾元春听得满脸乌云密布,无语了。默了半晌,贾元春方想起黛玉在这,打发她的大丫鬟抱琴先带走黛玉。   贾元春发现贾母的性儿变了好多,加之她母亲的遭遇,她忖度这些年她不在时家里必然发生了许多变故。   后妃中不乏许多娘家背景深厚的,贾元春出身于走下坡路的荣府已是被人瞧不上了。现今她好容易混出头,有个盼头,若是忽然她母亲被休,她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王夫人的事儿她想用权利镇压都不行的。母亲犯错的证据确凿,老太太又是个硬性儿,根本强迫不来的。   贾元春左思右想,还是暂且服了软,跟贾母赔错,替母求情。   贾母方抬眼正经看她,用纳闷的语气道:“没想到你是个糊涂的,皇帝如今多大岁数了,又有多少皇子皇女,你现今受宠,得了个贤德妃的名号过得好。且不说二三十年后如何,就来个三年五载,你还能保得了自己好么?”   贾元春觉得自己好似一面鼓,被贾母这一棒子敲得振聋发聩。别说什么三年五载,就是三五月以后,她也难保自己会像现今这样。后宫这地方,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瞧你这身抢风头的衣裳,再看看惠妃的,你和她差得何止一星半点儿。”贾母又道。   贾元春看看自己的装扮,有些委屈道:“这些行头都是惠妃姐姐赠与我的,她说她上了岁数,穿不得艳丽了。”   “说你就信,”贾母瞟一眼元春,嗤笑道,“你脖子上长得东西光是吃饭的?”   元春愣住,抖了抖唇,有些适应不了贾母的说话方式。忒毒了!可她不敢反驳,她母亲的命也便是她的命运还被贾母掐得死死的。不过细想想,元春觉得贾母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王熙凤是作为调和人物存在的,一面温言劝慰元春,一面分析她面临的危险。令贾元春意识到自己身处虎狼聚集之地,随时有没命的风险。   元春好歹比她父母强,很快就有醒悟的趋势。   贾母暂且消了些怒气,方稍微放软了语气:“我是你亲祖母,不会害你,也体谅你的难处。照理说你母亲的过错足够休她十次八次了,这次饶她,全看你们兄弟姊妹的情面上。”   贾元春落泪感谢贾母,“是我错了,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多谢祖母点化,孙女以后该怎么走还要劳烦您老人家指条明路。”   见面的时间并不多,贾母没功夫给元春一一详述,挑重点告知她:“惠妃在利用你,什么事都别信她。想在宫里活长久,好好肃查身边人,谨记那些被贬、已亡后妃的前车之鉴,向那些稳坐后宫屹立不倒的妃子们学习经验。不要问政事,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在皇帝跟前随意有所求。总之,低调行事,谦虚做人,千万不要求你不该要的东西,更不要出风头。还有一事你必须谨记,即便是有机会,也绝对不要回家省亲。”   贾元春听到最后一句愣住,不解的看着贾母,不明白为什么。   “我问你,惠妃省亲过么,荣妃、宜妃呢?”   贾母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醒了元春。   元春接连摇头,终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这三位妃子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育有皇子皇女,在宫内地位极高;她们尚不曾的资格出宫省亲,自己若真万幸得了这等好机会,也是万万不能应下的。就如祖母所言,风头太过,她便会成了众矢之的,必然命不久矣。   贾母等到时候走了。   贾元春受教颇多,倒很舍不得放走祖母这个睿智的老太太。   临走前,贾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嘱咐,“你林姑父家的事儿,你得帮一下。回头保不齐惠妃会问你,一定要夸黛玉,顺便跟她提一提你父亲和你大伯。切记,只在惠妃跟前悄悄地提。”   贾元春点头,含泪送走了贾母。不多时,果然惠妃派人召见她。贾元春盘算着这时间皇上有可能去她那儿,换了套衣裳,精简发饰,打扮的不温不火的去她那里请安。   “好妹妹,快来我身边坐。”惠妃不等元春行礼,就笑呵呵的让她过来。她发现元春换了衣裳,有点不满意的说,“怎么换了,原来那装束多光彩照人啊,正趁你娇艳如花的年纪。皇上若瞧见了,也会喜欢的。”   “妹妹手笨,才刚喝茶弄脏了衣裳。”元春转移话题,问惠妃叫她来何事。   “才刚瞧你林表妹是个不错的,跟我说说她。”惠妃颇有兴致道。   元春来了劲头,开嘴就夸黛玉,但凡她平生学过的好词儿全都变着法的用在了黛玉身上。惠妃起先听得劲头很盛,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了,甚至有些不耐烦。元春还在说,顺嘴扯到了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一嘴带过他,话峰便转向他父亲和赦大伯。惠妃忙插话叫停了她,元春要走,她却还要留她,请元春品鉴御膳房的糕点。   不多时,皇帝来了。惠妃上赶着告知皇帝今日元春见家人很顺利。   皇帝笑眯眯的看向元春,见她今日装扮轻盈许多,眼前一亮。   惠妃笑着接着说:“瞧妹妹见家人那副泪眼汪汪的样儿,臣妾便觉得心疼她。算一算,妹妹自入宫来,已有十多年不曾见过家里人了。真叫人又心酸又心疼,我的好妹妹哟!”   皇帝有多动容,转眼看元春:“即是如此,便准你回家省亲一趟,如何?”   惠妃忙叫元春快谢恩。   元春正经跪地给皇帝谢恩,随即婉转回绝了。   惠妃不解地问:“好妹妹,难得又一次机会省亲,这可是皇上赐予你莫大的荣幸啊,你为什么不愿意?”   皇帝听此话脸色略微阴沉了,看向元春。   元春忙请罪道:“蒙圣上隆恩,臣妾今日已得见了家人,心中感恩知足,别无奢求。倒是惠妃姐姐,她离家已有三十年,许久不曾见过娘家人了。”   皇帝欣喜的看一眼元春,转即笑道:“那就承你的意思,让惠妃回去,就这么定了。”   惠妃快速组织好拒绝的话,她刚要说就被皇帝这句话给噎回去了。   皇命已下,一言九鼎,容不得反驳了。   ……   惠妃正为省亲出风头的事儿烦躁不已,便见儿子直郡王乐呵呵的来恭喜她。惠妃气得训他不懂事。直郡王明白后,忙劝慰惠妃几句。   惠妃气得直扯手上的锦帕:“也不知贤德妃那厮是故意的,还是蠢的!”   “我看是蠢的,她太感恩效忠于母妃了。”直郡王笑道,丝毫不怀疑母妃控制人心的能耐。   惠妃被儿子哄笑了。   直郡王跟着乐呵,紧接着挑眉问他:“林如海的事儿,母妃您看怎么样?”   一听“林”字,惠妃就想起元春说林黛玉的那些‘赞美话’,两只耳朵就嗡嗡的难受的不行。惠妃想起当时元春摆出那副替娘家人求虚荣的急功近利的样儿,便觉得恶心得不行。惠妃转念再想她问黛玉话时,那丫头就像个提线木偶似得,还得看贾母眼色行事。惠妃从猜测这一切肯定是贾家老太太指使的,这老家伙以为这样努力卖好就有机会攀高枝儿。真够蠢得!有这么蠢的一家子拖后腿,丫头也不机灵,就算是林如海的女儿,弄来了也没用。   惠妃十分肯定回绝直郡王:“不行!不过是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一家子的蠢货,没什么本事。你别动心思拉拢了,换别人。”   ……   回绝皇家亲事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明着违抗得罪不该惹的人,更不能自毁名声;比如装性子不好或者称病之类,宫里的消息传的最快,很容易落得京城皆知,误了姑娘家以后的路。   贾母经一夜的慎重思考,忖度惠妃该是个善于掌控利用人心的人,她既爱算计,性格必然多疑。故此,贾母只要收拢调教住元春,令其在惠妃跟前强势推销赞美黛玉。惠妃必然本能的有所怀疑和抵触,下意识的拒绝林家这门选择。如此既不会得罪哪个大人物,更加不会毁了黛玉的闺名,可谓两全。   贾母携王熙凤、黛玉从宫里出来,松了口气。三人乘车回府,过了二门下车,贾母见垂花门前立着一少年,身着一身粗布衣,背影十分眼熟。   王熙凤没多想,当即开口问前头那人是谁,因何挡路。   贾母看着那人身影一动,眯起眼问:“是宝玉?”   ☆、第61章   宝玉转身看见贾母,清俊的脸上显露出错愕,转即化为欢喜,跑上前来行礼请安。   贾母感觉到宝玉的变化,笑着扶他起来。八、九月不见,宝玉已长高不少,整个人比以前清瘦了很多,肤色健康,脸部轮廓显露出几分硬朗的线条。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许多,这变化不仅仅是来自外在,整个人散发着正常人应有的沉稳气息。   宝玉似乎变正常了。虽然他得见黛玉时,眼里仍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但却不至于扑上前去,干出什么鲁莽的行为了。宝玉见过王熙凤和黛玉,笑着跟贾母一起回房。   林如海夫妇早在花厅内等待。林如海先着急的问贾母情况怎么样了,转即看见贾母身后少年的身影,愣了。缓了会儿,林如海方认出那人是宝玉,表情有些许惊讶。   宝玉笑着给林如海夫妇请安。   贾母笑着跟林如海解释道:“他师傅提早去婆罗多国求经了,没个人管他,便打发他回来了。”   林如海几番打量宝玉,笑赞道,“变化不少,苦行之举果然磨人性子。”   宝玉点头:“这半年多的经历酸涩苦辣尽有,外甥受益匪浅。”   “宝玉!”王夫人赶来,一见儿子的身影,泪眼婆娑,激动地抱住了他。宝玉一见母亲,往日那些思念一股脑的袭来,泣不成声。   母子俩久别重逢,必有许多话讲,贾母让她们母子先去。林如海这边,贾母把话交代全了,至于结果林如海随后一打听便知。   林如海行礼谢了恩,感激贾母:“不得不说您这招出得厉害,好坏皆是惠妃一人猜测,对外,她却不好多讲什么。您老保全了黛玉,也保全了林家。女婿欠您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贾母乐呵道:“你们夫妻必要照顾好我唯一的外孙女,以后若有什么孝敬的尽管拿来。可不会跟你客气!”   贾母此言一出,瞬间缓和了拘谨的场面。林如海和孙慕青都笑了,心里舒坦不少。   孙慕青笑着跟贾母道:“将来黛玉的婚事,还得劳烦您老人家过过眼。你不应,妾身和老爷瞧都不瞧一眼。”   “放心,我老婆子爱管闲事,这件事一准儿要掺和一脚。”贾母乐道。   王熙凤掩嘴笑:“我们都喜欢你多掺和几脚呢,老祖宗你可不好偏心了去。那几个丫头和巧姐儿都等着您老人家操心去呢。我们年轻些的,就爱被猪油蒙住了眼,识人不清。姑娘家的终身大事,还得阅历丰富的您亲自把关才行呢。”   林如海和孙慕青被王熙凤的话逗笑得不行,纷纷点头应承。   贾母留林如海一家三口在荣府吃了午饭,让人送他们回去。   王熙凤办妥一切,来贾母这里讨主意:“宝兄弟的住处还在前头?二太太那边要不要——”王熙凤想问要不要限制王夫人和宝玉的见面次数,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虽说王夫人现在在荣府没什么说话的分量了,但她二太太的名头好歹还在,她作为侄儿媳妇不好口出不敬。   “宝玉先搬到梅舍去,跟环儿他们一起读书受教。王氏那里,暂且那样吧,我倒看看她是真改好了,还是装的。”贾母淡笑一句,转头去琢磨中秋佳节的活动去了。这段时日,荣府事情接连不断,大家都没放松过,贾母觉着该预备预备点喜人的奖励活动犒劳大家,激励全府人!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贾母公布了这次中秋节的活动主题:全民赛诗会。活动在九月,评奖在十月。活动对象分两类“一类是识字不多下人们,只要是能做出跟主题相关的顺溜句子来就算。评出三等奖,一等十名五十两;二等二十名三十两;三等三十名十两。第二类则给是府中主子们的,一共评出五名。一等奖的奖励特别些,是一个‘可行的愿望’,二三等奖则是一千两和五百两现银。对于这些小主子们来说,白花花的银子可比奖赏金银物件来的有诱惑力。富贵人家的物件都不一般,只能留来自己用,不可擅自典当卖掉。钱就不同了,随意花,没人管。所以说这次中秋活动的奖励还是很诱人的,最让人眼馋的还属贾母设立的那个特别的一等奖。   于是,荣府内的主子们之间开始疯狂讨论“愿望”这词儿,确定好自己的愿望是什么,而后奋力一搏。大家都跃跃欲试,拼命的练习诗词,争取自己能拿奖。连不通诗词的王熙凤都开始学这个,贾赦为此还特意跑去讨教林如海。平日好诗词的三春姊妹、李纨,还有中秋来荣府过的黛玉都在加紧练习各类题材。宝玉、贾环、贾琮等等也在奋斗之列。   大家都有很想要的愿望,而很多愿望只要有贾母的帮衬是真的可以实现。奖励太有诱惑力,王夫人也动容了。她现在的窘迫情况唯有贾母才能解决。别人的愿望或许有别的路可以实现,但她的唯一路径就只有贾母了。   于是梨香院里的下人们就看到一个景象,除了每日三餐和早晚定省外,王夫人必定躲在佛堂内作诗吟诵,一种又一种,好听的不好听的,花样百出。   到了九月份约定日期,阖府闭门,熙熙攘攘的凑到老太太院子附近。下人们的题先出,由三春姊妹、黛玉以及宝玉等人各自想个简单地题目写在纸上,抽签决定。最终抽中了贾琮出的“明月”题目,周瑞家的把题目一下,下人们都沸腾了。这是有准备过的题目,大家肚子至少准备一首。   周瑞家的笑道:“老太太说了,尽管拿出你们先前做的最好的句子来,都别不舍得,保不齐就赢了有银子拿呢。只一点,诸位的诗句一定要出于自己的原创,必须是原创。日后一旦被发现抄袭、借鉴之类,有的后悔了。我猜大家都不至于不犯蠢,别为了八百十两银子毁了一家子的前程。”   众人纷纷点头,不识字的,便去排队口述让专门的人写下来。大家学问不高,用的都是通俗的语句。真为了几两银子请秀才作诗,突然拔尖了,很容易被发现。其中有几个人这样的,钱花了,临到关头却不敢说出口,自己又没个准备,失了机会。   外头的比赛还算和谐,屋里面的就十分激烈了。大小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贾母,忖度她老人家的会出什么题目。   贾母笑吟吟的看着众人,笑道:“我的题目简单,但愿你们这半月的练习有猜中了的。”   “老祖宗快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等不及了呢。”王熙凤故作摩拳擦掌的样,跟姊妹们道,“就指望你们了,我啊可不敢指望,保不齐打人还能胜一筹呢。”   黛玉等咯咯笑起来,请老太太出题。   “简单,诗中有“绿”字,在首或在尾。”贾母笑道。   众人愣了下,暗自琢磨去想。林如海是探花郎,普通诗词哪里难得倒他。他自然不能参与,作为评判与妻子暂且坐在一旁观‘战’。林如海夫妻俩颇觉得眼前的景象可乐。   贾母慢悠悠的品着茶,喝到第二碗了,开口问可有人敢第一个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厚积薄发,不愿第一个出来。   贾赦乐哈哈的站起来,干脆道:“我来!左右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个有诗书才华的人,就不怕丢脸了!”   众人哪敢,都佩服贾赦。   贾赦眼珠子转转,看着贾母嘀咕道,“绿影府中行,子孙皆得教;若问此人谁,荣府老太太!”   “噗,”贾母险些喷出一口茶来。   贾赦乐呵呵的笑,见众人都看她,禁不住挠了下头。   “虽不工整,心意难得。”林如海赞道。   贾赦得了林探花的赞美,美翻了天,直给林如海竖大拇指,“不愧是探花郎,说的多有见地。”   众人听得赦老爷在变相自夸自己,都乐哈哈的笑起来。   “第一首,不管是否赢,有二百银可拿。”贾母笑道,给贾赦一个赞许的眼神。   贾赦喜不自禁,没想到还会因这拿银子。虽说二百两不多,可这是他头一回用自己的嘴皮子赢回来了,好有意义。不行,回头他得跟邢夫人说说,这银子给他用红纸一个个包好了,谁都不许花,不准动,存着!   有了贾赦打头阵,其它人都开始陆续作诗呈交给林如海。宝玉做的自己都觉得不如意,不等人揭露,自己就先自愿告输了,把纸窝成一团。   王夫人见儿子不争气,自己更着急。她眼见大家都写得差不多了,赶紧把自己的交上去,免得最后一个被发现她是谁。王夫人紧紧地盯着属于她的那张纸落入了林如海跟前。可惜她的诗句到底是中规中矩,毫无精彩可言,被林如海一眼虑过去了。   林如海最终挑出其中最出挑的五首呈上给贾母决定。为了公平起见,写诗纸上的自然都没有出处。   贾母先点了一首“晚景含澄澈,时芳得艳阳。飞凫拂轻浪,绿柳暗回塘”为二等,赞其诗句意境十分美好。①   探春出来认领,众人都笑了。王熙凤轻轻地扯了下贾琮的耳朵,低声笑道:“瞧瞧你们男孩子,比不过我们女人家了,好生读书吧。”   贾琮不服气的吐舌头:“嫂子怎知我没比过她,那不还有个第一名?”   王熙凤瘪嘴:“可指望不上。”   “嘿嘿,应该是。”贾琮厚脸皮道。王熙凤转即瞪他一眼,笑骂他找打。   贾母又定了三个人为三等,分别是贾兰、迎春和李纨。   贾母手里剩了两首诗作,琢磨了下,笑问林如海:“两首诗都不错,我觉得“绿蒲紫菱盖碧流”这句诗更胜一筹,你觉得呢?”②   林如海笑着点头:“也是。”   贾母定了此首为一等奖,贾环忙笑着来认领。众人皆愣,没想会是贾环,平日他的学业考校成绩可是一直不如贾兰,这次比赛倒是真幸运。   余下的那首自然归为二等,是黛玉的。黛玉是才女,这成绩不稀奇,众人都赞她发挥好。只有黛玉自己知道她肚子里真正那首并未写出来,她不想抢了别人的愿望。   贾母搂黛玉入怀,什么都没说,只赞了一句:“真是好孩子啊!”   王熙凤指着贾琮鼻子道:“好弟弟,瞧瞧,真没有你的份。”   “嫂子还说我,琏二哥呢?”   王熙凤伸手拍贾琮脑袋一下,骂道:“谁用你提他。”   贾琏闻言不满了,摩挲着下巴跑来问:“我怎么了!”   王熙凤竟被贾琮‘套’进去了,囧着一张脸给贾琏赔笑。众人瞧风光的二奶奶这样都觉得可笑。   一时间,房内笑声不断。   不多时,外面的诗集齐了。贾母让三春姊妹和贾环、贾琮、贾兰他们去评判。定下了名次就当场发银子,绝不拖延。   众兄姊妹们开始打圈围住了贾环,七嘴八舌的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第62章   贾环支支吾吾半晌,除了挠头傻笑,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众人催他快说。贾母笑:“别逼他太急了。”   王熙凤提醒贾环道:“难得有占老祖宗便宜的时候,你可别浪费了,最好来个狮子大开口。别叫我听见你提什么钱啊物件的,多没意思。”   众人附和,嘱咐贾环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贾琏摩挲着下巴笑,瞧眼王熙凤,把贾环哄到一边去,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贾赦竖着耳朵听了两句,哈哈笑起来,当即引来众人关注。贾赦拍大腿跟贾环道:“你琏二哥说的也有理,弄个美娇娘伴身边,你读书也有动力不是?”   “老爷说什么呢,老祖宗还在这呢。”一直闷声不响的邢夫人忍不住吭声了,她怕惹老太太不高兴。   贾赦本来就是开玩笑,跟贾母笑哈哈解释两句,凑趣的问她老人家:“儿子还真好奇呢,若是环儿一张口跟您老人家要十个八个美女,您老给不给?”   众人皆望过去,贾环也有些紧张的看去。   贾母干脆点头:“只要是不违背伦理道义的,我能做到的,给!”   “老祖宗厉害!”王熙凤赞道,奖励就这么玩才有诱惑力!她转即掩嘴笑道,“不过,那可苦了咱们未来的环三奶奶了。”   众人哄笑。贾环的脸臊得通红。   贾母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贾环,打发他好好回去想想,别浪费了这难得一次的机会。诚如刚才所言,贾环真敢要美人贾母真会给,但给了以后,贾母对贾环的未来大可不会报什么希望了。   贾环莫名的打了个哆嗦,转身急急忙忙的跑去找赵姨娘商量。   荣府的任何正式场合,姨娘都是不能出席的。故每每这个时候,赵姨娘就会表现的格外落寞。别人寂寞难受悄悄垂泪,赵姨娘一难受了却不同,八成会找身边人的茬,撒泼放赖。   贾环一进院儿就看见赵姨娘踢着地上的碎瓷片,指着小吉祥的鼻子狠骂。贾环一问缘故,赵姨娘就哭哭啼啼的扒着贾环的袖子,恨他不争气,没能耐给她挣面子。   贾环不爱听这话,颇有怨念的问:“那您喜欢谁就养谁去,我这就走。”   “哎呦喂,老天爷啊,为何对我如此的不公啊。我十月怀胎生下俩,一个不认我,十天半月不来瞧我一回。另一个,又是个忘恩负义的啊!”   贾环受不住赵姨娘这样,一声气道:“忘恩负义如何,我和三姐叫母亲的人又不是您!”   “你!”赵姨娘气得两片薄唇打颤,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就哭。   贾环无奈了,赶紧扶她进屋,跟她赔了不是。赵姨娘稍好了些,贾环又跟她道:“可再别这样了,我看你这些日子比以往更猖狂,可是因太太那头不得宠,你以为自己有机会?你心里该清楚,不管太太将来如何,你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难不成姨娘的身份还能变了太太不成。”   赵姨娘被贾环说的脸色铁青,气得又哭起来。丫鬟们忙劝二人都消火,闹大了扯到老太太那边去可不好收场了。小丫鬟为哄赵姨娘开心,特意告诉其贾环得奖的事儿。赵姨娘一听,一袖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眼巴巴的看着贾环,惊喜万分道:“真的么?”   贾环瞥一眼她,才刚的好心情都没了。“是!所以才来找你商量商量这事儿的,谁知道一进院就看你那样。姨娘,你就不能争气点?”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早说这事儿,我不早消停了。”赵姨娘满脸堆笑,亲自给贾环倒了茶,问他想好什么愿望没有。贾环摇摇头,想要慎重一些。   赵姨娘拍巴掌道:“太好了太好了,好孩子,姨娘求你一件事可好?”   “什么?”贾环有种不良的预感。   赵姨娘眉开眼笑道:“把这个愿望让给我!子凭母贵,我富贵了,还能少了你的份?”   贾环冷下脸看着她:“你该不是……”   “休了她,让老太太扶我做正室太太,我一准比她更讨喜呢。”赵姨娘嬉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皮肤还水嫩着呢,尚能惹得二老爷的垂青。王夫人那家伙,老巴成那样了,还直门干蠢事,站着茅坑不拉屎。竟给荣府丢人了!   贾环气得直翻白眼,都不愿跟赵姨娘多说一句话,转身抬腿就走。赵姨娘急急忙忙拉他回来,眼巴巴的看着她:“怎么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生下来的,我就这么一个愿望你都不满足我?”   “拜托你用脑子好生想想,这可能么?”贾环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分析无数个原因给赵姨娘,让其明白她的‘妄想’有多不现实。   赵姨娘被说得无语辩驳了,世事常理她还是懂的,“好像是不行啊,事关荣府的脸面,老太太一准不会同意的。也怪我,一时冲动,说话不过脑子。”赵姨娘瘪茄子了,消停一会儿,转而口气平静了,问贾环有什么愿望。   贾环咬着下唇,犹豫要不要说。   赵姨娘掐了他连一下,催他道:“快成大爷们了,海磨磨唧唧的。”   “我要彩霞!”贾环一鼓作气吐出来。   “什么?”赵姨娘瞪眼给贾环看,眼珠子随即转了转,伸手点贾环的脑袋壳子,“你疯了吧你。”若是以前,赵姨娘或许还巴不得彩霞能跟了贾环,让她身边多个臂膀对付王夫人。现在那个王夫人都跟个废人似得了,她要个彩霞来也没用。再说,老太太好好地允诺一愿望,多难得的事儿,哪能就这么浪费了。   赵姨娘火了,扯着贾环的耳根子跟他又讲道理又骂。   “姨娘做什么呢,这也是你能动手的?”探春一进屋就见此状,急忙护住贾环。   “哎呦呦,姑娘少爷团结一起对付我了。”赵姨娘一脸的不乐意。   “姨娘真有意思了,你也敢叫一生爷,论道理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岂能扯主子的耳根子。”探春厉害道。   赵姨娘掐腰,生气的瞪探春,却没得反驳。   贾环揉了揉耳朵,蹙眉劝探春别闹大。   探春啐他一口:“就你这么胆小怕事,她才欺负你!”   “人家那是孝敬,哪像三姑娘厉害啊,有奶就是娘!平日走路都仰着脖子,只见那高处的,根本瞧不上我这样低处的人物。”赵姨娘讽刺道。   “你,”探春气得落泪,拉着贾环的手往外去。赵姨娘不愿,扯住贾环的另一只手。娘两一前一后各自拉扯,可苦了中间的贾环。   “都别闹了!”贾环一甩手,气呼呼的瞪二人道:“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我的愿望就是离开这个家。”   探春忙拉住他劝:“好弟弟,你冷静些,难得得了这么个机会,我劝你还是慎重些决定,别赌气。姨娘是厉害了些,不讲理,但有一个道理是明白的,你该为自己人着想,给自己谋个好出路。彩霞一个丫鬟,算不得什么,以后想办法就是。”   赵姨娘忙附和:“就是!”   贾环闲周遭太吵闹,去园子里溜达好好想,心中终于有了决定,他要跟贾母要一个未来。只有他有出息了,那些他想保护的人,赵姨娘、三姐姐还有彩霞才能真正被保护住。贾环定了主意,就往贾母那里去。他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竟是金钏和彩霞俩丫鬟气喘吁吁地往他这跑。二人吩咐他去见二太太。贾环心沉了下来,猜出二太太叫他去的目的。   王夫人一见贾环,便笑眯眯的让他坐,茶水点心什么的尽管拿最好的上来,王夫人甚至还把她珍藏很久的和田玉佩拿出来诱惑贾环。   贾环默默地低着头,闷闷的不吭声。   王夫人见他有敷衍自己的意思,笑了笑,看着守门口的丫鬟彩霞,继续利诱道:“我还可以把彩霞赏给你,我知道她跟你的关系好。”   贾环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不温不火的笑着,心中有了自信。在佛堂闲的没事儿干,王夫人便发现了贾环和彩霞的事儿。二人关系很好,而且好到一定份儿上了。   贾环忐忑起来,额头冒着细微的冷汗。“我还有别的愿望想——”   “你知道彩霞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亲,每月就盼着她发得那点月银买药吃。这丫鬟的卖身契在我手上,老祖宗纵然不喜我,她老人家也不会闲的去关注我怎么处置个丫鬟。”   贾环大惊,明白王夫人是在威胁自己。   王夫人笑着抿一口茶,转即抬眼看贾环:“她好不好,便取决于我儿孝不孝顺了。”   这是王夫人第一次称他为儿子,却是那么的居心叵测。闹半天,他努力挣来的机会用在别人身上。   “好孩子,你这么做对你也有裨益。你想想,这个家,整个二房将来害得靠谁?还不是你爹,百善孝为先,我让你孝敬你爹,你也不愿?”王夫人突然放软话了。   贾环有所动容,原来是用在他父亲身上,倒在情理之中……   傍晚,贾母用过了晚饭,就见贾环正经的来拜见他,说起愿望的事。   贾母闻言心中一沉,眯起眼问贾环:“你作准了,你的愿望就是想让你爹回来?”   贾环肯定的点点头。虽然这个跟他想要的有差别,但孝敬父亲也是个很好的愿望。   贾母一眼瞄见了贾环腰间挂着一块上等的和田玉佩。   贾环也发现了贾母的审视,吓得用手挡住了。   贾母一笑:“玉佩挺漂亮!”   宝玉也在,一见那东西眼熟,笑问贾环:“我认得它,可是太太赏给你的?”   ☆、第63章   贾环立马委屈的红了眼,点了点头。   宝玉忙摆手跟他解释:“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这玉佩跟你很相配,顶不错的。”   贾环心知贾环误会了,跟他摇摇头,转而惧怕的看向贾母。他害怕贾母误会,以为自己是贪图王夫人赏的一块玉佩才那么说愿望的。贾环拽下玉佩,呈给贾母:“孙儿本不想不要这个,是太太她非给孙儿系上的。母命不得不从,孙儿不好枉费了太太的好意。”   宝玉皱眉,略微不满贾环的话。这是什么道理?二太太送个玉佩他,该是好心才对,怎么到他嘴里怎就成强迫了?   贾母听贾环这么说,心里心里猜测的七七八八几乎可以确实了。一个庶出的孩子拼不过老谋深算的王夫人实属正常。   “是块好玉,你尽管留着。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你父亲回来的,可是你自己出于自愿的?”   贾环点点头,闪着泪花跟贾母道:“这是孙儿该做的,百善孝为先,孙儿想利用这次机会好生孝敬父亲一回。”   贾母撇嘴笑:“好孩子,因孝如此,难能可贵。我也该说话算话,回头我自会托人想法子把你父亲从西北弄回来。”   贾环欢喜地给贾母谢恩。宝玉也高兴,他不好跟贾环比显得太差了,他跟着一块跪地给贾母磕头致谢。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打发贾环和宝玉去。她眼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目光最终落在了宝玉的脖子上。贾母突然头皮麻了一下,叫住了宝玉。   宝玉转头纳闷的看贾母。   贾母叫他回来,问其道:“你脖子上的玉哪里去了?”   宝玉滞住,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贾母解释。贾母厉害他一句,吓宝玉一跳。宝玉这才老实交代了,那玉在上个月丢在了五台山。宝玉和师兄弟们找了一天一夜,仍没找见。因上次砸玉的事件,闹得宝玉心里害怕。所以他回来了大也不敢跟贾母说,怕惹贾母生气,所以一直瞒着她老人家。   贾母骂他:“糊涂!那玉可是你的命根子,丢了,就该早早的说!”   宝玉低头认错,接着道:“本来还想知会您一声的,后来寺里来了个跛脚道士,见了我就喊着什么‘完了完了,元神散了’之类的话。我怕说出来您听着更不吉利,埋怨我,我就没敢。”宝玉声音越来越小,他说罢,便偷偷抬眼瞄一下贾母。   “坡脚道士?”贾母来了精神,追问宝玉他还说了什么。   宝玉老实的摇摇头,十分不解贾母的反应。   贾母琢磨道士那句话,顺便打量宝玉。什么叫元神散了?如果是这样,宝玉怎么可能还清醒。贾母想了想,抬眼问宝玉:“你确定他说的是元神,不是什么神瑛侍者?”   “神瑛侍者?”宝玉挠挠头,也弄不明白了,“当听着是神什么的散了,不大清楚,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元神。”   “最近可有什么身体不适?”贾母追问。   宝玉奇怪的摇摇头,表示他一直很好。贾母点点头,打发他回去,回身就安排鸳鸯去请个大夫去梅舍常住。原著里宝玉一丢玉,精神就有些糊涂。贾母觉得提前准备些很必要。她倒想看看这到底是普通的身体问题,还是那些什么神仙宿命之类的神叨叨的东西。   安排好这一切,贾母披上了大氅,笑着跟鸳鸯道:“饭后走一走,对身子好。”   鸳鸯笑着称是,眼见天似乎有些昏暗了,她命四个丫鬟提前点亮灯走在前头带路。贾母信步往外走,速度不快,方向确是直奔着梨香院。鸳鸯心里明白了,越加小心的搀扶贾母过去。   人还未到,王夫人就从梨香院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跑来迎接贾母。她身穿青团花浣花锦衣裙,云鬓里简单攒了几根银簪,衣着素净至极,配着她脸上柔柔泛起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慈善亲和。   贾母免了她的礼。王夫人便从鸳鸯手里接过将贾母的胳膊,搀扶着她老人家进屋。正房是佛堂,不宜谈事。贾母直接拐到了东厢房,也算宽敞。   贾母落座后,还未开口,王夫人就麻利的奉上热茶和好点心。贾母啜了一口茶,转即笑着对王夫人道:“你越来越有心了。”贾母一语双关,“有心”的意思跟算计差不多,暗讽王夫人的意思十足。   王夫人好似没听到一般,憨笑着低头,不多言。   贾母笑了,看来她是有所防备。既然如此,也便不用拐弯抹角,贾母直接问王夫人今日是不是见过贾环。   王夫人大方的点头承认:“媳妇儿确实见过他。环儿年纪还小,得了愿望不知该怎么选最好。媳妇儿擅作主张,给这孩子提了点意见。听不听得不要紧,但作为嫡母,总该是要教导孩子的。媳妇儿还怕他多心,以为我怎么吓他呢,特意把一块好玉给他做安慰呢。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但愿他别误会我。不过环儿这孩子懂事,到不至于吧。”   王夫人话说的滴水不漏,显然是经过数次演练的。   贾母也没打算从这件事儿上对王夫人怎么样,王夫人对她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王夫人干了什么,而是王夫人改没改好。很显然,这位主儿是打不死的像小强,永远的四害,改不好!   贾母乐呵呵的笑了两声。王夫人乍听不觉得什么,声音落了却觉得有些阴森森的,弄得她心里直发毛。   王夫人故作不知的叹道:“也不知道贾环最后的愿望会是什么。”   怨言看了眼贾母,告诉王夫人贾环最终的选择。   王夫人惊讶的掩住嘴,言语里带着激动:“这孩子真懂事,真孝顺。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难得,不枉老爷平日对他的谆谆教诲!”   贾母呵呵笑,点点头。   王夫人说完话就紧缩身上每一个毛孔,以为贾母会对她发无名火。没想到老太太竟突然变得大气了,大有以前她没改变时那股子慈祥劲儿,万事儿宽容大度。   王夫人粲笑凑上前,小心的问贾母时不时答应了贾环。   贾母又点头。   王夫人突然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跪地给贾母磕头,感谢她。   王夫人突然这样了,贾母也不觉得奇怪,讥讽笑她一句:“这都是念佛的‘功劳’!”   王夫人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抬首,脚步声渐远,贾母已经带着人走了。王夫人挑了挑眉毛,眼看着贾母消失的方向,直到金钏跑到院外左右仔细查看告知她人真地走了,王夫人才翘起嘴角,得意的笑了。跟贾母过招几十个回合,她终于赢了一把。   鸳鸯不喜王夫人那态度,就知道这件事儿背后肯定有猫腻。她不好多说,又不愿看别人欺负贾母。王夫人在佛前修炼成精了,若是二老爷回来再助他,鸳鸯真怕荣府刚平静下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鸳鸯故而去试着劝贾母,跟她说没必要想法子将二老爷从西北弄回来。   贾母坚持要做,“答应孩子们的事儿,岂能是戏言。我若不守信,为老不尊,将来如何在晚辈们跟前树立威信。”   “可是二太太如今这样,一旦二老爷回来了,二房那边岂不是又该让您老人家操心?”鸳鸯忧愁道。   贾母笑了笑:“算不得什么,秋后的蚂蚱罢了。跟别的麻烦的愿望比起来,这件事还算简单呢,我算得了便宜。我既然能把他弄到西北再弄回来,同样可以再把他弄回去。想惹我这个老家伙,可没门儿了!”   鸳鸯被贾母逗笑了,瞬间长了斗志。她料知才刚是自己多虑了,拍手称赞老太太威风。   其实贾母让贾政回来,还有另一个考量,事关贾政贾环父子的。王夫人以为只要自己把贾政叫回来,她身后就有靠山了。贾母这回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贾母等林如海夫妻来瞧他时,跟林如海简单说了此事。调任个小官倒也简单,不算什么大麻烦,林如海走动俩下说几句话就好。夫妻二人走时,特意留黛玉在荣府陪贾母几日。晚上,贾母还是和黛玉睡一张床,祖孙二人闲聊起闺中话。贾母劝她躲在世家之中走动些,混个闺名也好。   黛玉有些忧心,担心自己与人不合反给她父亲惹来麻烦。“什么公主郡主、相国孙女、将军女儿,我都惹不得的,谁知她们什么样儿,若有个焦躁脾气的。她们回家告了我的状,耽误了父亲的仕途,真是我的大过错了。”   贾母笑着点一下黛玉的额头,“你这脑瓜子就是机灵过了,想太多。你预算最坏的结果,确实能在心里有个万全的准备;但过于忐忑计较,反而会错失很多乐趣和机会。交朋友的好处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别错过。”贾母说罢,慈爱的摸了摸黛玉的头。   黛玉受益匪浅,想想确实如贾母所言,她应该去尝试一下。比如这月末相国孙女过寿,原本她拒绝了继母的邀请,看来还是去一趟好了。   林如海夫妇就让黛玉在荣府住了几日,回来就发现黛玉对出外应酬这件事没有半点排斥了。林如海很高心,会心的笑了,跟孙慕青道:“说来惭愧,夫人竟比我更了解她,她果然听她外祖母的劝告。”   孙慕青谦虚的摇头:“老爷快别夸我了,我也不过说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罢了。”   “这孩子小心谨慎惯了的。她总爱替别人着想,不顾自己,惹人心疼啊。”林如海笑吟吟道,心情很好。愿这次月末赴宴会是个好兆头!黛玉会交到新朋友,而他也会从世家子中翻找出几个品貌让人满意的人来。   ☆、第646章   ……   王夫人终盼来贾政调职的消息,整个人沉浸在雀跃之中。她甚至在给贾母请安的时候,总是禁不住愉悦的翘起嘴角,向众人彰显她的好心情。王夫人最近变得大方了,有事无事,连吃个饭吃都会顺便打赏她院里的人。她有意收买下人、拉拢人心的目的很明显,有不少管事的婆子跑来给贾母跟前告小状、表忠心。贾母倒不介怀,吩咐大家尽管收钱就是。   “谁跟钱有仇,她给,你们就要!”   周瑞家的见这情形怕了,她怕有一日王夫人又恢复了往日掌权的风光,而背叛她的自己怕是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周瑞家的为了保命,谨遵贾母的吩咐,紧紧地盯着王夫人的一颦一笑,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立马在贾母跟前打小报告,丝毫不敢懈怠。   贾母很满意目前掌控王夫人的状态,整日笑眯眯的,由着王夫人假意孝顺她,安心的受用她各种‘孝顺’,没什么脾气。算一算才不过五六日的功夫,贾母便收了王夫人孝敬来的玉佛、玉如意,以及玉佩、金银头饰若干。收益率比她开123言情书局都高。   王夫人自觉供好了贾母,便打算收拢儿子。这一日,她带着宝玉安安分分的到贾母跟前请示。她想去薛府看妹妹。贾母没道理阻碍她们姊妹团聚,由着他们去了。王夫人很开心,这酒辞别贾母。   贾母笑道:“你别急,前几日林府送来几斤婆罗多国的贡茶,你捎过去。”王夫人刚要应下,却见贾母莞尔一笑,转即又改口了,“罢了,让凤丫头跟你一遭儿去。”   王夫人客气的给贾母回一句,怕凤丫头太忙。贾母坚持要她去,王夫人再敢不多说。按道理说,王熙凤是她侄女,也算是她们王家人,她去不算耽误她们王氏姐妹的团聚,王夫人反驳了估摸也说不过贾母。   王熙凤一早儿起,便忙着打发回话的管事婆子们,忽听说此事时,王夫人已经到了。王熙凤心料贾母有事交代她,赶忙悄悄打发平儿去问。   王熙凤得了平儿传达的贾母的指示,这一路须得她盯着宝玉。原来贾母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宝玉到底改变到什么程度。   ……   薛姨妈早得了信儿,料知宝玉爱吃鹅掌鸭信之类,预备了许多,还特意将院中桃花树下窖藏两年的青梅酒取出来,提前烫好了,免得凉胃。   薛姨妈自从知道了大哥王子腾被贬黜之后,心神不宁,而宝钗婚事的相看也因此受阻。她不想宝钗嫁入商人之家,先前看的门第好的都不大愿意,后来薛姨妈降低标准,拉低了门第去看,好容易瞧着两个不错的,结果王子腾突然贬职了。对方人家突然以各种理由推拒见面,本来快谈好的婚事就此告吹了。   薛姨妈伤心难过。宝钗听到些风声,更是抑郁悲伤,独自闷在屋里垂泪;人前她对大哥母亲却还是嘻嘻哈哈的,装作不知道一般。为此,薛姨妈更加心疼薛宝钗,胜过疼她大哥薛蟠。好的选择没有了,薛姨妈转即就将目光重新投放在荣府。以前王夫人失势,薛姨妈以为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她大姐倒真是个争气好强的人物,最近竟然有‘回暖’的趋势。   所以说王夫人此番来访,薛姨妈不得不重视。她就盼着王夫人到来,盼着他们姐妹俩能扭成一股绳。娘家大哥贬黜那么远的地方,暂时没能耐了,她们姐妹就应该互帮互助才是。   薛姨妈带人到出院门很远去迎,热情的携王夫人和宝玉、王熙凤进屋。薛姨妈知道近来王熙凤在荣府十分得势,婆受老太太的宠爱,故对其尊重有加,舍了两个羊脂玉佩与她,又送了个嵌红宝石的金锁给巧姐儿。王熙凤也不客气,乐呵的感谢收下,便坐在宝玉的身边。   王夫人瞟眼那些物件,笑了笑。薛姨妈忙命人将那条波斯国金丝镶边宝石攒珠的腰带拿出来,与了宝玉。宝玉一见东西如此贵重,万万不敢要。薛姨妈硬推,王夫人笑着客气两句,代宝玉收了。   王夫人笑得开心,问薛姨妈:“怎不见宝钗?”   薛姨妈眼中闪烁出一丝忧虑,“前两日老毛病犯了,躲在屋里头不见人呢。”说罢,薛姨妈转头吩咐丫鬟同喜去看看,催她起来见客。   王熙凤忙笑:“她病了,哪有折腾她的道理,我们去看。走,宝兄弟?”   “我?”宝玉惊讶的反问一句,食指指向自己。   王熙凤稀奇了,笑道:“也罢了,你个男孩子不大方便,还是我先去看看。”   “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要紧。”薛姨妈笑了,特意看眼宝玉。   王夫人抹不开脸,瞪眼宝玉,催他快去。宝玉看着王夫人呆滞了。王夫人转念一想,笑着跟宝玉道:“袭人该也在那吧。”   薛姨妈点头。   宝玉微微动容,反应过来了,笑着跟王夫人和薛姨妈行礼告别。薛姨妈忙起身扶起她,转而跟王夫人道:“瞧瞧这孩子越来越懂礼了。”王夫人也有些意外,稀奇的打量宝玉,心中越来越疑惑了。薛姨妈转而抓着宝玉的手,跟他道:“以后别再这么客气”。宝玉笑着点点头,老实的应了,眼里却有抹不掉的生疏感。薛姨妈下意识的松了手,讪笑着打发宝玉去。   王熙凤等在门口,耳朵却没闲着,她听说袭人在这,惊讶的咋舌,心想她这回回去可有话跟老祖宗念叨了。宝玉一出来,王熙凤换上一脸热情的笑容,在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同喜的引领下,去了宝钗的屋里。一进屋,便有一股子异香扑来,非常好闻。王熙凤好奇问是什么熏香。同喜掩嘴笑:“不是什么熏香,我家姑娘不好什么香的,这是姑娘吃药的药香。”   同喜说话间,宝钗已经急忙从屋里赶出来。她穿着一身暗红色便服,衬得她脖颈白皙,脸色红润。再观她的发髻,随意挽起,云鬓里簪了几只钗,看似简单,但每一支都特别精致,特别是那个孔雀吐珠金步摇,瞧工艺该是宫里头的东西。这身装束,看似随意简单,实则是经过悉心考量过得。这身装束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长着一双厉眼的王熙凤!这宝钗必然是装病,就不是装的,也不是什么重病,还不至于到了来客人却挪不动步子去见的地步。   王熙凤佯装不知,笑着拉宝钗问她病情如何,又问她吃的何药。王熙凤从宝钗口中听说了药方出处,口上直称奇,心里去暗笑感慨宝钗这病得的还挺矫情。   宝钗跟王熙凤说了半天的话,却见宝玉呆在那里立着不动。她暗观宝玉变化许多,心惊之余,又好奇他此去五台山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他又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宝钗歪头笑问他:“怎么不说话,也不坐,难不成你跟我还客气?”   宝玉愣了下,客气的笑了笑,弯腰坐下了。   宝钗下意识的看向宝玉的嘴,那颗残缺的板牙还在那里,似乎越来越明显了。宝钗尽量把目光落在别处,脑海里却还是不停的浮现那张俊俏风流脸和残缺的板牙。那影像挥之不去,就像个紧箍咒似得箍在她的脑子里。   王熙凤问起袭人:“她可在?好久不曾见了,倒想见一见她。”   当即就有人引袭人来此,袭人一见宝玉竟在,激动地落泪了。王熙凤笑着打听袭人怎么来的。   宝钗就默默的听着,低下头,她有些失落,就因为宝玉的板牙以及他突然冷掉的态度。宝玉似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宝玉,像个木头一样,规规矩矩的,再不那么活泼可喜了。宝钗本以为她沉默成这样了,宝玉好歹会问候她一句。等了半晌,她什么都没等来,悄悄地抬头瞥向宝玉,却见宝玉正在独自品茶。宝钗心里气得要死,自尊骄傲化成怒火直冲她的脑门子。宝钗隐忍半天,决定再不理宝玉了!   王熙凤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欲多留,笑着嘱咐宝钗好好养病。王熙凤跟宝钗客气的说些场面话:“你病着,我们不好过多打搅你。好生歇息,回头等你病好了,来荣府跟姊们玩,她们都想你呢。”   宝钗讪笑着点头,应了王熙凤。心中虽有些挽留之意,却见宝玉那样子,又恼,不知该怎么说。犹豫见,却见她二人已经走了。   袭人抹了一会子眼泪,见宝钗气色不好,忙扶她去里屋休息。宝钗甩手,没让她碰。   袭人呆滞,难道她被宝姑娘嫌弃了?   宝钗眯眼看她一眼,轻笑道:“大哥也该快回了,你赶紧去他房里伺候,我这不用你。”   袭人默默地点头,心想薛蟠那样,心里顿然升起一种受辱的感觉。再想刚才宝玉那副疏冷的样儿,更加绝望。她最终忍气吞声的转头去了。   宝钗微微仰头,眨了眨眼,倔强的将眼泪憋了回去。她回房,就钻进被窝里,面朝墙里,默不出声。   薛姨妈高兴地送走了王夫人等,转即笑呵呵的来看宝钗,却见宝钗这幅样儿,心里着实心疼,坐在床边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宝钗用被角抹了泪,坐起来,红着眼看薛姨妈。   薛姨妈皱眉拉住宝钗的手:“好端端的,你怎么了?”宝钗不说话。薛姨妈急了,又问她几句,才得知宝钗不满宝玉的冷淡,自己也纳闷,劝宝钗别太介怀。   宝钗摇头,脑海里再次浮现宝玉微笑时露出那个残缺的板牙,什么美感都没了。“以前好好地温润的人儿,如今怎么这么,就像木头似的,还比不上大哥了。”   “胡闹,他再怎么的也比你大哥好十倍!”薛姨妈纠正道。   “他那颗牙,”宝钗皱眉难受道,“以前脾气温和些,尚好,现在我怎么都忍不下了。”   薛姨妈愁苦起来,她才投进去很多贵重物件讨好荣府,转头宝钗又不喜欢了。薛姨妈斟酌一番,劝宝钗道:“话也别说死了,咱们再看吧,实在不行,也有个打底的不是。”   宝钗舒口气,点点头。   难得姊妹团聚,王夫人高兴万分,今天算是她半年多来最开心的一天了。俗话说人多好办事。王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挽回自己的地位。收拢人心太简单了,用钱!所以她很需要妹妹薛姨妈在背后对她进行金钱支持,俩家一结亲不就变成一家人了,薛姨妈以后肯定能痛快的出钱。反正老太太从没有把黛玉许配给宝玉的意思,王夫人觉得她求亲宝钗的机会很大。   王夫人回府后,便去给贾母请安,报了情况。贾母点点头,没多说。王夫人却没走,态度迟疑起来,抬眼瞄贾母的眼色,支支吾吾。   贾母瞟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新瓜子,“说吧。”   “母亲,您看宝玉也不小了,亲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了?早成家早立业”王夫人试探的问。   贾母笑:“你想跟薛家——”   王夫人浅浅的笑了,低下头,也算是点头的意思。   贾母也笑,如同花开一般灿烂,“不、同、意!”   ☆、第65章   王夫人眨了下眼皮,心噗噗的快跳。心中最坏的设想出现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看着贾母说不出话来。   “咔!”贾母嗑开一个瓜子。   王夫人心脏为之一震,微微不满的蹙起眉头。幸亏她提前有心理准备,现在情绪表现的还算稳定;若换做以前,她必要争个究竟。   王夫人平缓自己的情绪,尽量用柔和尊敬的语气询问贾母:“母亲,媳妇儿可以问为什么么?”   “你愿自降身价让宝玉娶商人之女为妻,我没意见,婚事当然可以秉承你们做父母的意思。但那个薛蟠是个麻烦的,惹事不断,早晚扯荣府的后腿。你别忘了,他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作为荣府的长辈,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人家跟咱们结亲。”贾母道。   王夫人眸光闪烁,看着贾母道,“可是——”   “别说虚话,想反驳我,拿实在的证据来。”贾母白一眼王夫人,冷哼一句。   王夫人立时噤声了,惧怕的看眼贾母,低头不敢再出声。贾母问她再有没有事,王夫人摇头,这就退下了。   王熙凤差小丫鬟守在贾母的门口。小丫鬟一见王夫人出来,便跑去给王熙凤通风报信。王熙凤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忙跑来跟贾母汇报:袭人的事、薛姨妈赏过什么物件,以及宝玉今日的表现……   次日一早儿,王夫人早早的来贾母房里伺候她老人家起床更衣。贾母见她一副巴结的样儿,就知道她心里有事,也不用她伺候,直接让她说。   王夫人眼珠子动了动,双眼放光的看着贾母:“母亲,媳妇儿若是能保证我那薛外甥不犯事,贾薛两家的婚事可成么?”   贾母轻笑,料知王夫人这是想一条道上走到黑。王夫人真是越来越会作死了。也罢了,等贾政回来便有她受的。贾母决定暂且耐心的容她两日,以后,二房可有的热闹了。   王夫人见贾母笑了,心里松快了些许,赔笑看着贾母,眼巴巴的等消息。   贾母别眼王夫人:“保证不犯事,你怎么保证?”   “这——媳妇儿一时没想好,不过总会有法子的。”王夫人信誓旦旦道。   贾母嗤笑:“你那外甥,连她亲娘都管不得,你能有什么法子。光说不练有什么用,倒叫我见识一下才行。”   王夫人大喜,忽略了贾母口气中的鄙夷,自以为这件事贾母松口了,一切都有门!她高高兴兴的再次跟贾母做了保证,回身就迈着愉悦的步伐离开了。   隔日,薛姨妈就接到王夫人从荣府传来的消息:“老太太快同意两家的婚事了。”   快同意?薛姨妈高兴之余,精准的抓住这三个字眼。她琢磨了半天,她估摸这里头必然还有事,遂下了帖子,三日后拜访荣府。薛姨妈商量与宝钗一同去,宝钗却不情愿。   薛姨妈劝慰道:“也不说事儿就此定了,咱们总该给自己留个后路。”   后路?宝钗怔住,她看着母亲薛姨妈月牙般含笑的眼睛,终于领会其意。傍晚,宝钗别了母亲回房,忽然来了兴致做针黹,去了里间的炕上,却见另一个针黹篓里放着一红色的布兜,布兜上头绣着几朵争相斗艳的海棠花,还有一朵才成了轮廓,尚未绣好。   “这是谁的东西?”宝钗话刚问出口,忽然想起前几日是她邀袭人来绣花玩的。她伸手拾起那布兜,想起袭人说过宝玉至今还会戴这个。她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捡起针线绣了起来。   三日后,王夫人带着宝玉与薛姨妈、宝钗相见。王氏姐妹俩笑意绵绵的坐在罗汉榻的上,二人分别坐在四角矮腿黄梨木桌的左右两侧。宝钗宝玉二人则被婆子们引至里屋,摆些果点小吃与二人。   宝玉有些拘谨的看着宝钗,默了半晌,不好让气氛太尴尬,终于开口问宝钗的病如何,可好了。宝钗笑着点头,道好。宝玉笑呵呵的附和,转而又没话说了,气氛颇有些尴尬。宝玉索性端起茶杯,嘴唇贴着杯子边,慢慢悠悠的嗞水喝。   宝钗忽然觉得他娇憨的可爱,噗嗤笑了。宝玉愣愣的看她,不解其意。宝钗转而看向她的贴身大丫鬟莺儿,莺儿会意,从怀里掏出个素青缎的布包来。宝钗命其交给宝玉。宝玉疑惑的打开,看见一只红布兜,脸登时红了,急忙将布兜包起来。   宝钗见宝玉误会,有几分懊恼。难道在他眼里自己是这等轻浮之人?宝钗眼里起了水汽,低头用帕子掩住嘴。   莺儿赶紧跳出来,跟宝玉解释这是袭人当初给他做的东西,是她托宝姑娘捎过来的。   宝玉料知自己误会,慌忙给宝钗道歉。   宝钗嗔怪她一眼,几分娇媚呼之欲出,转头就偏过身子假意不理宝玉。宝玉慌了,接连赔不是。宝钗方好,笑着叫他收好袭人的东西。   “她一片心意,你别辜负了。”   宝玉点头,这点主仆情谊他还是记得的。   宝钗报以理解似得微笑,“安心吧,即便你们主仆不能团聚,我也会好生照看她,必苦不了她。”   宝玉再次点点头,起身跟宝钗道谢。宝钗笑他太客气,宝玉也笑了,露出半截板牙。宝钗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胃里头似乎有东西在翻滚,她一再隐忍。宝玉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忽然跟宝钗告辞,说要去读书。宝钗哪好拦着他,微笑着目送他离开,脸色当即垮下来。   外间薛姨妈和王夫人还在聊天,商量如何管理住薛蟠的事儿。   “再过几日,他姨父就从西北回来了,叫他在他姨父眼皮子底下受教,自然管束得了他。”王夫人承诺道。   薛姨妈也知自己把这个儿子惯上天了,待她想让他改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就那混闹的性儿,九头牛拉不回来。我们娘们真管不了,想必姐夫有办法。”   王夫人点头,拉住薛姨妈的手:“等管好了他,他正经操持正业,而宝玉再科举出仕在京谋个一官半职的,兄弟二人相扶相持,多好。”   薛姨妈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很满意王夫人所说的情况。王夫人也很高兴她们姐们达成了共识。只要薛蟠在贾母的跟前性子有所改变了,她老人家也就再没有理由反驳贾薛两家的婚事。   回府的路上,薛姨妈纳闷的跟宝钗道:“也奇了,今儿个不知到怎的突然扯到你大哥身上去。以往倒不见你姨妈这样上心你大哥的事。”   宝钗笑了笑,敷衍母亲道:“或许人家早就关心了,您没发现而已。”   薛姨妈看女儿一眼,不大赞同的摇头。宝钗脸上的笑容淡尽,双眸放空,渐渐地低下头去。   薛姨妈将手覆在宝钗的手上,柔声询问自己的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宝钗苦笑一下,没说话。   薛姨妈有点明白女儿的意思了,抓着她的手问:“怎么,还是忍不了?”   宝钗摇摇头,转即又懂事的跟薛姨妈笑道:“母亲放心,您吩咐我的话我都记住了,今日也照做了。想来今日之后,他心里该是感激我呢。”   “那就好,”薛姨妈笑着拍拍宝钗的手背,劝她千万别一时的冲动,来日方长,等些日子再说。   再后来几日,王夫人往薛姨妈这边走的勤了,还时常带宝玉来,特别有心撮合他俩独处。   宝玉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态度,老实规矩,王夫人安排他在哪儿,他就在哪儿老老实实地呆着。这样的次数多了,宝钗失了耐性,终有一日对宝玉撒火发了脾气。宝玉觉得莫名其妙,却隐忍着没跟宝钗争辩。   宝钗更气,“就是个闷葫芦敲一下子还有声响呢,你怎变成了一块死石头?再不见你往日百般的机灵讨巧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去一趟五台山好想不认识我一般。”   宝玉抿起嘴角,意欲反驳,转念想起他的师傅悲苦大师给与他的训练和教诲,宝玉决定继续忍耐不去招惹宝钗。此等牛毛小事忍不下,他根本就不配说自己是从五台山拜师出来的。   宝钗终抹不开面子,转身带着人生气的去了。她故意快走几步,出了门就放慢了脚步,好让宝玉容易追上,却不曾想在外等候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没有的等来宝玉。宝钗想想当初宝玉对爱生气的黛玉的耐心劲儿,在对比今天自己,她更气,头也不回的跑回房偷偷哭去。   宝玉一直在屋子里老实的坐着,直到王夫人派人叫他回去,他方走。他一上车,便对王夫人道:“以后再不来了,学业不可耽搁。”   王夫人惊讶的盯着宝玉,气道:“学业不能耽搁,你亲娘、你亲姨妈的事儿就能耽搁了?”   宝玉抬眼看王夫人,默默颔首,嘴里嘟囔着几句梵文,不停的重复念叨,再不理会王夫人。王夫人看他就像是看个会说话的木头一般,又气又急。   同时,薛家也闹开了。   宝钗偷偷在房中垂泪,被香菱不小心瞧见了。香菱告知了刚归家的薛蟠。薛蟠跑去劝慰,得知妹妹的心思,当即火急火燎的找薛姨妈摊开此事。   薛姨妈还算是看好荣府这门亲,况且现在王夫人面上的意思难得这么明确。怎料宝钗却不肯了,怎么也不愿再见性子这样沉闷执拗的宝玉。薛姨妈哭着劝,说漏了嘴,告知宝钗只要他大哥薛蟠被管好了,一切都好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得很美好。   薛蟠一听此话不干了。合着半天母亲和姨妈在一起算计着怎么‘处理’自己?薛蟠最不爱叫人管束,更不愿放弃外头那些诱人的女花花草草。被荣府的姨父管教什么的,别说真来,他就想一想都难受的要去上吊了。   薛蟠耍横耍无赖,在薛姨妈跟前可劲儿闹腾。一会儿说自己不愿意,一会儿又替妹妹宝钗觉得不值,甚至说起了给他印象很好的宝玉的坏话。不管是谁,总归是阻碍他玩乐的人,他就六亲不认!   薛姨妈被俩孩子闹腾的哭了一阵,难受过了,俩孩子皆服软,都好言劝她。薛姨妈动容,不想让儿子女儿活得不情愿,几经思虑之后,终于决定放弃了宝钗与宝玉那门亲事。   兄妹俩都松口气,相视一笑,都扑到薛姨妈身边撒娇。   薛姨妈乐呵的搂着一双儿女,心满意足了。   不久之后,王夫人渐渐察觉到薛家的疏远和冷淡,加之她发现宝玉与宝钗冷淡下来的关系,再蠢,她也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薛家竟然嫌弃她的宝玉!她的宝玉才貌双全,哪点不好!纵然对方是她亲妹妹,王夫人也不能忍,太让人气愤了。   自此,王氏姊妹之间生了间隙,日渐冷淡。   天冷了,贾母爱躲在屋子里猫冬。   闲来无事时,贾母突然想起王夫人那遭子破烂事儿,招来问一问。   王夫人摆出一脸尴尬窘迫,表示道:“媳妇儿孤陋,不如母亲看得长远。还是您老人家当初英明睿智,商人之女粗鄙不堪,哪里配得上我们荣府的爷们!母亲,媳妇儿错了,日后再不会有此愚蠢之念。”   “呵呵,”贾母笑两声,声音很浅很薄,轻飘飘的扫过王夫人的耳,令王夫人的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王夫人紧缩着脖子,颔首,摆出一副老实的孝顺样儿。   “我不知你那妹妹当初什么样,想想她加入薛家二十多年,你们不曾见。商人素来重利情薄,你妹妹常年在薛府熏染,难免沾些市侩之气,你一个官家的媳妇儿就是再精明也斗不得过她的。为母者尚且如此,女儿如何须得我多说?”   王夫人暗自咬唇,点头跟贾母称:“是!”   贾母眯眼点头“嗯”了一声,转即跟眼前的媳妇们道:“荣府与薛家的亲事今儿个就算过了,以后谁也别再提。老二家的,我是给过你机会的,你该服气吧?”   贾母话语里暗示王夫人不珍惜机会,是她自己搞砸这件事。   王夫人闭眼点头,又丢了一回脸了!罢了,她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以后绝不能这么犯蠢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做的绝,甚至彻底断了她们两府的往来,心中又不爽又悔恨。愤怒难消,薛家人便把气全都撒在了袭人身上。   薛蟠琢磨着两家人既然没什么干系,仔细留着袭人作何用?   薛蟠其实早就垂涎袭人的姿色,因听说是宝兄弟身边的人,一直隐忍着口水不敢受用。这回见着有机会,薛蟠立马就跑来跟薛姨妈请示。薛姨妈正烦躁懊恼,直接点头同意了。转头,薛蟠就把袭人占为己有。   袭人颇有些姿色,略懂风情。她虽对于薛蟠的作为十分抵触,奈何薛蟠是情场老手,几番鼓弄到让她的身体反应十分强烈。害得她一边反抗,一边起羞红了脸,又羞又恼,她恨恨的咬了薛蟠一口。   薛蟠正在兴头,袭人突然这一下子吓着他了,他的‘好兄弟’瞬间萎了。薛蟠气急了,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照着袭人那张俏丽的容长脸就一巴掌。袭人疯狂的抵抗起来,挥舞着手臂抓扯薛蟠,薛蟠强按住他,见着身下俏丽人儿的眼泪,他突然起了兴致,意欲强行进去。袭人用手挠了薛蟠的脸,三道血印子立时刻画在薛蟠风流白净的脸蛋子上。薛蟠反应过来,再次挥臂又打了袭人一巴掌,转即下地去照镜子检查脸。袭人趁机穿裙披衣,慌慌张张往外逃。薛蟠发现了,忙带人去追。袭人最终被逼到薛府后院的石井边,要跳井。薛蟠这才怕了,忙温言哄她,许下许多承诺给她。袭人哭着摇头,不信。   薛蟠忙让众人退散,摆手跟袭人道:“我知道你心里惦念着谁,我是不如他,但我保证我待你比他对你好。你想想,你破落时是谁救了你?是我!你以后只要愿意跟着我,我回头就禀告母亲提你做姨娘,天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我院里就你一人称大,谁都欺负不得你!香菱都不行。”   袭人微微哆嗦了身子,迟疑的看着薛蟠。薛蟠见她有所动摇,赶紧加条件又哄她几句。袭人终于软了下来,哭啼的坐在井边。薛蟠忙抓住袭人,一边口骂她蠢货,一边叫人把她带回去。袭人发现薛蟠刚才都是哄她的,绝望至极,挣扎着要跳井,薛蟠哪里回让。二人拉扯之间,撤掉了袭人的衣裳……   闹剧终于结束了。   薛姨妈叫人关押了袭人,问薛蟠的意思。薛蟠还是不肯放人,薛姨妈就厉害的指着鼻子骂他丢人。“她身子都被府里人看光了,再者说,她又不是干净身子到你身边的,再留下去,全家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薛蟠至此才答应放手,出门找了两个清俊的穷人子弟转移注意力,这才把袭人彻底忘了。袭人被薛姨妈处置掉了,至于最终去了哪里结果如何,却没人知晓。   ……   三九寒冬,大雪纷飞。   荣府二老爷贾政终于从西北赶路归来。   冬日赶路十分不易,贾政一归来,就急忙差人去传话给王夫人的身边人,令其安排张姨娘的住处。   “张姨娘?”王夫人嗤笑,“她算什么东西,她回来自该先来拜见我才是。我是主,她是奴才。”   金钏一脸尴尬的继续回禀道:“老爷此刻已经带着张姨娘去见老太太了。”   “什么,你不早说!”王夫人失算,她还以为老爷回来怎么也会先来这里见一见她,夫妻再同去见贾母。万万没想到老爷竟然带着那个姨娘去见老太太!   王夫人急急忙忙赶到那里,见了贾政,也见了贾政身边坐着的一名女子。十六七的模样,风姿毓秀,一脸的清纯之气。这人是谁?王夫人疑惑的看向贾政。   贾政引荐张姨娘与了王夫人。   王夫人皱眉,打量眼前这个给她行拜礼的‘张姨娘’。“老爷,她是谁?她根本不是张姨娘。”   贾政乐了,解释道:“她姓张,是我在西北纳的小妾,人自然是张姨娘。”   王夫人更加不解,老爷在西北纳的小妾分明是她身边的丫鬟张巧燕,她认得自己的丫鬟张巧燕的模样,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女子!   张姨娘再次给王夫人行礼,规矩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确实是姓张。”   才进府的野丫头,她的话竟挑不出错,不简单!   王夫人警惕起来,心中对这个张姨娘的身份疑窦丛生。但此刻在贾母跟前,她不好激动,而且她起初回来时确实跟贾母回禀过“张姨娘”的存在。王夫人缓和了下情绪,将丫鬟张巧燕的事情说开了。   贾母听的挑起眉毛,盯着贾政:“到底怎么回事?”   贾政有点窘迫,埋怨的看王夫人一眼,细细的跟贾母解释道:“她名叫张巧飞,是巧燕的妹妹。两个半月前,巧燕突然病重,临终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见妹妹一眼。巧了,巧燕的老家就在西北桐乡村,我找来她妹妹与巧燕告别。巧燕临终前,便将妹妹托付给了我……”   王夫人听着这些越来越神奇的转折,惊得瞪大眼,看向一张脸能掐出水来的张巧飞。难不得刚才一进门她就瞧着这女的奇怪,原来是眉眼与巧燕有些相似。她们是姐妹!思虑间,王夫人发现一缕冷飕飕的目光射来,待她找寻时,看到的却只是张巧飞一脸讨巧的笑容。   贾母强装感兴趣的表情,又听贾政说了一遍张氏姐妹的故事,最终甩一句“你们姊妹到不容易”的话敷衍贾政。其实贾母早在两月前就已经得到贾政身边的眼线的飞鸽传书了。这点小屁事儿,她乐见其成,反正受苦的只有王夫人。让她前段时间嘚瑟,这回有得她受了。   贾政笑着跟贾母道:“母亲,我这有一件喜事告知您,张姨娘有身孕了,大夫把脉说是个男孩。”   没有什么比中年再次得子更让人高兴了。贾政得意的翘起嘴角,心情不能再好了。   ☆、第666章   王夫人感觉自己的脑顶上劈了个大雷,震耳欲聋。   贾政唤了她两声,见王夫人沉着脸没动静。他心里不爽了,冷哼一声。   金钏赶忙在一边轻轻地碰王夫人的衣袖。王夫人回了神儿,发现贾政满眼怒气盯着自己,懵了。   贾政见她又装傻,面上挂不住了,厉害起来:“我叫你给张姨娘安排个住处养胎。”   “是,这是自然。我这就叫人把西厢房拾掇出来,让给她住。”王夫人道。   贾政本就不满刚才王夫人的态度,当她气量小嫉妒张姨娘。忽又听王夫人说“让给她住”这样的话排挤张姨娘,心里更加不爽。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扇在王夫人的脸上。碍于现在的场面人多,贾母又在,他才不好发作的。   等回去的!   贾母叫人抱来贾盼春,盼春走路亦步亦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小小的人儿,走到她父亲跟前,就扑腾一下跪了,给贾政行了大礼。不管盼春下跪是否是巧合,可把贾政给乐坏了,抱着女儿在怀里,猛劲儿亲了两口。   王夫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当初珠儿、宝玉小时候,也没见贾政当众这么稀罕孩子。王夫人恨得咬破唇,凌厉的眼死死地盯在小盼春身上。   盼春似乎感觉到王夫人的“恶意”,哇的叫一声,把脸猫在贾政的怀里。贾政忙哄弄她,他估摸是谁吓唬她,顺着盼春刚才的目光方向看去,竟是王夫人!贾政气得怒火中烧,给王夫人一记警告的眼神。王夫人退了一步,被金钏搀扶着坐下了,低头再不吭声。   众人都稀罕盼春,笑着跟贾政称赞这孩子的出息,小小年纪不爱哭,懂事抓,而且她抓周的时候拿的是一件镶嵌珍珠的凤钗。   “哦?这可是极好兆头。”贾政乐呵,在心里又看中盼春几分,高兴地哄弄他一会子,才把她交给奶娘去抱。   一家子人吃了酒席便散了。贾母将贾政夫妇留下来,还有宝玉、贾环二人在。   贾母笑着引荐贾环来,跟贾政道:“你此番回来因一人,虽你儿子孝顺你是应当的,但这份心着实难得,换个人未必能如此。”   “怎么说?”贾政对老母虽然心有怨念,但他人如今已经回来了,多亏母亲的走动帮衬,他不能立马忘恩负义。   贾母伸了伸下巴,示意贾环。   贾政这才正眼看向贾环。这孩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模样如此清俊,看着也稳重了,可不似小时候那个爱耍赖的泥猴子了。贾政听了贾母所言的“愿望事件”经过,笑着招手叫他来。   “你这孩子真孝顺,你大可以选择其它对你有利的愿望,但你想到的却是为父。嗯,大有为父当年的风范,乖孩子,不愧为吾子!”贾政愉悦的拍拍贾环的肩膀,不吝辞藻的赞美。他心里却对贾母生出很多怨念,既然能想法子让他回来,何必非要他儿子使用冤枉才行。   贾环还是头次被苛责的父亲这样夸赞,笑嘻嘻的,差点美出鼻涕泡。   王夫人插话道:“他是顶不错的,当初我一劝他,他便立马通透领悟了。”   王夫人想跟贾政表示,这里头最重要的还是她“劝”的功劳。   贾政正心情不爽,怀疑的瞟眼王夫人:“是么?”   “是,当然是,环儿你说。”王夫人看向贾环。   贾环当即想起王夫人当初威胁他的可怕样子,下意识的哆嗦了下身子,低着头跟王夫人闷声点头。   贾政见此状,什么都明白了。这个王氏,为了给自己身上添功劳,竟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的言语威胁贾环。太过分了!贾政气得咬牙握拳,再忍不住了,躬身跟贾母告辞,他这就要回房去好好收拾这娘们!   贾政扯着王夫人进门。王夫人手腕子被贾政抓痛了,几番挣扎告知不好用,她索性甩手,将贾政推到一边去。一边揉自己的手腕,一边怨贾政太过分。   “我过分,你呢,你干的什么事儿?当初巧燕是谁安排到我身边的,现在她死了替换成她妹妹,也就这么点事吧,你到底妒忌什么。”   “我妒忌?”王夫人最讨厌这个名头,要说贾政身边也有两个姨娘了,可比贾琏身边的少,她这样大度了,还算妒忌?王夫人气得心肝肺都在疼,捂着口哭得委屈,“我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事,我为老爷实心实意的打算多少,老爷身边的姨娘那个不是我做主提携的?没想到啊,而今在老爷心中,我就是个善妒的蠢妇!”   王夫人哭得痛彻心扉,身躯不停的颤抖。   贾政瞪她一眼,又问:“这事儿就算是我冤枉你,那环儿呢,你瞧你那样。你娘家大哥是被贬黜了,可我也没有因此嫌弃你,你弄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样给谁看?跟个孩子争功劳,你真好意思!”   “我,”王夫人本欲解释,抬眼见贾政摆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儿,心知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王夫人气得无话可说,哭着进里屋自己怄气去。约莫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她才在丫鬟们的劝慰下好了些。王夫人洗了脸,看着镜中眼睛红肿而苍老的自己,再想起今日那张姨娘的风光,那白净的模样,心里酸溜溜的,接着又恨。   王夫人平稳了情绪,对着镜子卸妆,拿下云鬓上几根头钗。她顿了一会子,转即问金钏:“老爷人呢?”   金钏看眼银钏,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银川也露出一脸为难的神情,低头不吭声。   王夫人急了,一拍桌。俩人这才坦白,“二老爷刚才跟太太吵过架后,便直奔西厢房了。”   “西厢房!”王夫人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丢了手里的佛珠手串。王夫人转身叫人带着东西,她要搬回梨香院的佛堂住。如今这院,她根本没地位了,倒不如去佛祖跟前躲清静。   当晚,王夫人就带人折腾到佛堂了,消息很传到贾母的耳。贾母正要休息,听着消息来劲儿了,拍拍桌,勾着嘴角吩咐人去把贾政叫来。贾政已然在张姨娘哪里歇息了,突然被弄醒,显得有些不耐烦,听说是老母亲叫他,赶忙穿衣来问。   贾母精神抖擞的坐在花厅内等贾政,嗑到第三把瓜子儿的时候,听说贾政要来了。她赶紧命人收拾干净瓜子皮,一本正经的挺直腰板子坐在哪里,拉长了脸。   贾政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再观贾母神色,料知有什么事儿发生了。他行事小心,轻声问贾母到底有什么事。   “好大的胆子!”贾母重拍桌子,把贾政吓了一跳。贾政退了一步,不解的看向贾母。贾母挑眉,指着贾政的鼻子尖骂:“你糊涂啊,糊涂,媳妇儿重要还是小妾重要?难不成你也想闹个宠妾灭妻的传闻去外头,丢我们荣府的脸面!”   “宠妾灭妻?”贾政用疑惑的语气重复这四个字,纳闷道,“母亲,您是不是说错人了?”宠妾灭妻这种事儿向来不是大哥干的事么,跟他有什么干系。   “大老爷大太太来了。”丫鬟传话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贾政转头看一脸乐呵进门的大哥贾赦,心中愈加纳罕。人是来了,如果母亲真是说他,他哪能摆出一副这么幸灾乐祸的样,难道真的说的是自己?   邢氏上前就问:“母亲,弟妹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又突然搬回佛堂了?”邢夫人说完,看眼贾赦。这话是他们夫妻俩在路上商量好的,贾赦叫她说的。   贾赦坐在一边,敛住才刚进门的笑容,扬眉,似乎很关切的看着贾政。   贾政听说王夫人搬回佛堂那一刻起,脸已经黑成锅底灰了。这个蠢妇,这是摆明了跟自己干!   “老二啊,她再怎么说是你的媳妇儿,正经的嫡妻,也是贤德妃娘娘的生母。你怎么能这么待她呀,这可不好。”贾母话说的文绉绉的,慢悠悠的,口气有种语重心长的味道。   贾政听的心颤,他才回来第一天。风餐露宿一个月多之久,好容易期盼能睡个舒坦觉,这个王氏竟然还折腾他!贾政对王夫人恨得牙痒痒,多亏她是个嫡妻,不好动,不然非现在就把她踢出门去。   “就是啊,二弟,你总该给她些面子。”贾赦煽风点火的加一句,转即又问贾政:“你是不是晚上宿在那个美貌的小妾那里了,没搭理她?女人嘛,总要哄一哄的,况且你离家这么久,怎么能一回来就……”后半句贾赦没说,但暗示的意思已然明了:贾政就是个混账色虫!   贾赦觉得自己今天终于在二弟跟前翻身做主,他也能堂堂正正瞧不起他二弟一回了。   这感觉真酸爽!   以后最好能多来几次。   贾政被“冤枉”的嘴唇发白,气得脸通红,他忙跟贾母解释:“儿子一回去就去她房里了,是王氏她不识抬举,怎能怪儿子!”   贾母笑,抬眼问贾政:“我问你,你纳了这个张姨娘为妾,可告知她了?”   贾政愣住,皱眉道:“当初在西北,巧燕是她送到我跟前的。”   “巧燕是巧燕,现在这个张姨娘不是当初那个了,是你擅自做主纳妾在先。至于其它的我老婆子不大清楚,只一件,这大半夜的你把你媳妇儿逼到佛堂去住,闹出去你要不要脸了?我才刚跟你妹夫打招呼,说要帮衬给你弄个好点的官职,你这样怎叫人放心。”贾母叹了一句,看着贾政的眼神儿满是忧心。好像贾政就是个拖后腿的货色。   贾政气得快翘胡子了,特别是这一屋子的人瞧他的眼神儿,整得他好像还不如当初他大哥似得,好像他真的混账好色不分是非似得。他自幼好读书,想当年几乎日日被老太爷夸赞。这么些年来,他在外一直有个“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的名声。好色?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他沾边,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贾政不觉得自己错,一切都怪王氏的蠢妇,是她害了自己。   贾母见贾政怒火中烧,憋不住了笑了,愉悦之情浮在嘴角。贾赦更过分,直接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冷眼看热闹。邢夫人就低着头,要笑也得偷偷乐。   贾政梗着脖子,立在那里,脸火辣辣的,却没走。   贾母推了茶杯,吓得贾政再次退了几步。贾母起身,对贾政抖了抖手,骂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接你媳妇儿回来。劝你一句,你若是不想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今晚你就得陪她!”   “我——”贾政气得不行,事情分明是那个蠢妇惹出来的,自己还要隐忍的跟她过一夜。这怎么能忍?   “嗯?”贾母抬眼看他,目光骤然冰冷,威胁之意十足。   贾政憋回后半句话,安分的给贾母行礼,应声去接王夫人了。   人走了,身影消失不见了。贾母面容才松动下来,嘴角渐渐扩散笑意。   邢夫人和贾赦看够了热闹,双双告辞。   王熙凤也得了信儿,不敢叨扰长辈们的讨论,就候在院外头。二人一出来,王熙凤就迎上来问如何。贾赦哈哈笑两声,挥挥手,由着他们婆媳说去,他还要回书房忖度明日上朝的折子。   邢夫人与王熙凤相携回荣禧堂,路上邢夫人将经过交代与王熙凤。王熙凤听得惊讶不已,心中不禁敬佩老太太的手段。   邢夫人不懂其要,尚还在感慨:“二弟妹干过多少让老太太生气的事儿,没料到老太太今日竟为了她训儿子。”   王熙凤眨了眨眼,笑道:“太太还没瞧出来?老祖宗这一招杀人不见血,真厉害!”   杀人不见血?邢夫人愣了下,仔细回味才刚的事,老太太不是句句向着王氏说话的么?   王熙凤笑着搀扶邢夫人进屋,加重语气道:“您想想,老祖宗今日这一训,二叔以后怎么看二婶子?您以为二叔真会听老祖宗的,善待二婶子?”   贾政当众被训斥受辱,必然起了不满之心,将怨气翻倍加在罪魁祸首王夫人身上,彻底清算!夫妻已然生了间隙,两看相厌。贾母还要他二人必须在一起,俩人只会越看越互相厌恶,这一夜必定过得闹腾。   邢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天夜里,二房正房内争吵不断,男人的谩骂声、女人的哭泣声交替不断。贾政吵累了,加之旅途疲乏,吵够了,就倒在榻上睡,他却不让王夫人近身。王夫人一声不吭的被贾政骂了一晚上,就那么默默地坐在桌边,眼盯着榻上的贾政看。   清早,贾政一睁眼,看着脸色惨白双眼爆红的王夫人盯着自己,吓得差点丢了魂儿。   “你干什么,想把我瞪死?”贾政披了件衣裳,嫌弃的白一眼王夫人,衣带都不曾系上齐,就那么急匆匆地奔向西厢房。穿衣洗脸之类的,都在西厢房那里进行。至于王夫人,他已经听母亲的话,回来的第一日“尊重”的呆在嫡妻的房里了。至于以后,妄想!   贾政在西厢房拾掇干净了,就把心里一肚子的怨气倒给张姨娘听。张姨娘不时地劝贾政几句,为其顺气消火,另叫人沏去火的苦茶给贾政喝。贾政气了一夜,忽从张姨娘这里感受到关怀,心里暖极了。他拉住张姨娘的手,笑叹:“我身边的知心人也只有你了。”   “瞧老爷说的,我看太太也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老爷以后要给她机会才是。”张姨娘温柔的笑道。   贾政的脸立马阴下来,冷哼道:“那个贱妇不配你给她求情!”   张姨娘识趣的不说了,嘴角却勾的更深了。   贾政的官职还没定下来,一切还得靠贾母去走动。这几日他要“孝顺”,遂每日都往贾母这里跑,需得早晚请安。   贾母安歇一夜,气色红润。她一见贾政,便笑眯眯地问她:“昨夜可和好了?”   贾政愣了下,不想在母亲跟前坏了印象,胡乱的点头。   贾母眯着眼点头:“这就好。”她说完故意夸张的往贾政周围看了看,问他王夫人怎么没来。   贾政窘了,只得以王氏生病为托词。岂料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的小丫鬟传话说王夫人到了。贾政讪讪的摸着胡子,解释说王夫人是带病请安。   “难为你了,身子可好些?”王夫人一进门,贾母就问她。   王夫人呆滞,不懂其意。   贾政一个厉眼射过去,王夫人只得不情愿的点头。   “瞧你眼睛红肿的,昨儿个哭了?”贾母轻声问。   王夫人早觉得委屈,被贾母这么一说有些忍不住,眼角闪出泪花来。   贾政嫌弃的瞪向王夫人:此贱妇一肚子坏水,她真好意思装可怜,恶心!   王夫人被贾政嫌弃的目光惊着了,想想自己日后还是得依靠丈夫,赶紧收了泪,笑称是贾政归来她太激动所致。   贾母呵呵笑两声,见王熙凤来,便商量正事,就不管他俩如何了。   “过几日是老太妃的寿辰,得给我这位老姐妹表示一份心意。金银之物太俗气,来点新鲜的最好。”   王熙凤知道这事儿重要,正经的点头:“我这就记在心上,时刻想着,怎么也要像个好主意。”   “你聪明,信你。”贾母笑吟吟,看眼贾政夫妇,接着道,“你们也帮忙吧,保不准你的事儿她能说上话。”   贾政自知老太妃的厉害,忙点头。王夫人赶紧表现在自己,愿意奉献她嫁妆里那幅吴道子的画。贾政蹙眉,看眼王夫人。王夫人颔首对着贾母,也不看他。   众人心里都笑,昨儿个晚上的事儿谁不知道?二太太未免有些太心急了,现在想拿画挽救?只怕是来不及了,没人会承接她的好!   贾母语气不变,淡淡的笑道:“难为你有心,不过我这老姐姐岁数大了,跟我似的,耳聋眼花的,可没有年轻人赏画的情调了。礼是好礼,拿得出手,但未必进得了老太妃的心呐。”   王夫人尴尬的笑两声,没什么好说的了。一片好心,却又在众人跟前卖蠢了。这个家似乎越来越容不下她了。   寿礼最终敲定为百寿字双面绣,由府内的姑娘们绣制,既新鲜吉利又能彰显荣府女儿们的才华。寿礼一呈上去,便得到了老太妃和皇帝的嘉奖,赏了许多宫里的吃食来。皇帝顺口就打听了荣府的情况,听老太妃念叨了几句。   隔了几日,皇帝带群臣去郊外打猎,见贾赦上了年纪尚通骑射,赞叹几句,另问他出身,方对这位老太妃口中的荣府长子有印象了。   贾赦回家就高兴地把此事告知贾母:“往日我虽上朝,却位列末尾,只能瞧得见皇帝的龙袍一角。母亲,今儿个儿子可是真真切切的跟圣上说上话了呢。”贾赦洋洋自得,心里美滋滋的,倍儿骄傲。   “戒骄戒躁,你既然入了圣上的眼,就该愈加勤奋,行止端正。表现好了,保不齐就提拔你。”贾母道。   贾赦不停的点头,绝对听话。贾政看着眼酸,肚子里嫉妒半天,才笑嘻嘻的站出来问贾母何时把他的事儿弄好。   “急什么,”贾母冷言,一字一句跟贾政道,“先把你房里的事儿弄明白了,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贾政怔住,噎得再说不出话来。   适逢梅舍的孩子们下课,都跑来给贾母请安。宝玉笑嘻嘻的跟贾母说他今天学了什么东西。   贾母瞧他那牙,还真是碍眼。看在他最近表现不错的份儿上,给这孩子点奖励。贾母吩咐周瑞家的在市面上找一找有什么补牙的高手。两日后,周大夫用补牙专用的银膏修齐了宝玉断掉的板牙。   这回宝二爷一笑,稳重之中透着几分温润,再清俊不过了。   宝玉很高兴自己的形象改变,谢了很多人,还要去庙里上香还愿。原来他早在五台山的时候,就曾为牙齿的事儿在佛祖跟前许愿,既然灵验了就必然要还愿。再者说最近宝玉发现母亲状态很差,他想去求个消灾去病的符给王夫人。   贾母从不限制孩子们孝顺,允他去了,由周瑞陪同。   宝玉上香后,便从法华寺下山,乘车往家走。周瑞就跟车夫坐在车前头,马车一路平稳的朝京城方向去,眼看见着城门了,路中央忽现一道士。周瑞大呼停车,车夫勒缰绳急刹,车厢里的宝玉差点栽了个跟头。   宝玉撩起帘子问怎么了,却见路中央立着一道士眼熟的很。“是你,那个跛脚道士!”   跛脚道士笑起来,冲宝玉伸出拳头,突然手腕一转,向上摊开手,露出掌心上的美玉来。   这块玉正是宝玉当初丢失的那块通灵宝玉!   ☆、6第67章   宝玉看着跛脚道士那一脸欠揍的微笑,呆滞了。   跛脚道士笑眯眯的晃动着手中的通灵宝玉,像是在招魂一般,呼唤着宝玉过去。   宝玉俩眼瞬间空洞了,就像个扯线的木头人一般,直奔跛脚道士而去。   周瑞早认出道士手里的那块玉,心里正纳闷呢,却见宝二爷这副样子,心料不好。老太太特意安排他跟在宝二爷身边,防的就是这个。谁知道那来历不明的道士想干什么?还有那块玉,怎么会在他手上?不是个贼人也是个妖人!周瑞对这道士印象可不好,差极了。他一把抢过身边车夫手上的马鞭,跳下车,赶紧拉住宝玉,挥臂照着跛脚道士的方向凌空打个空鞭。   跛脚道士自然不怕这种阵仗,反而笑得愈加灿烂,继续冲宝玉挥舞手中的玉。宝玉挣开周瑞的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道士跟前。道士口里嘟囔几句难懂的话,朝着美玉吐了一口唾沫,紧接着一巴掌将玉拍在了宝玉的脑门子上,转瞬间,玉挂在了宝玉的脖子上。   周瑞见道士乱动手,气疯了,挥鞭就要找道士算账。怎料跛脚道士手脚太快,去的匆匆,眨眼间就从坦荡荡的大路上消失不见了。   周瑞追不上跛脚道士,气得骂了几嘴,转头查看宝二爷如何。   周瑞仔仔细细的查看宝玉,目光最终落在了宝玉项上的那块玉上,晶莹剔透,甚至有些晃眼,像是刚被山泉水洗过的似得。   “二爷,您没事儿吧?”   宝玉眨了眨眼,在周瑞的两声叫唤下回了神儿。   “二爷?”   宝玉眼珠子转转,看看四周,皱眉道:“怎么在这,还不快回京。”   周瑞口虚的应承,暗观宝玉的神态,似乎没什么异常。他搀扶宝玉上了车,转身命车夫驱车回京。今日事有蹊跷,周瑞急于跟贾母汇报,遂叫车夫抄近路走小道回府。车驶入回花巷的时候,突然急刹,险些撞了前头拎菜的老妪。周瑞急躁的喊前头挡路的老婆子快走。   此时,路边刚巧有个少年路过,他见此状,狠瞪一眼周瑞,跑到车前头帮那个老太婆捡菜。   “哪家的狗奴才,狗仗人势!”柳湘莲一边搀扶老太婆一边骂周瑞。   周瑞闻言跳下车,暴躁问:“你他妈的骂谁是狗?我看你连个畜生都不如呢,呸!”   “你说什么!”柳湘莲撸起袖子,照着周瑞的方向耍把式。   周瑞退了一步,瞪眼咋呼他:“你干什么?想打架也不瞧瞧你的得罪的是什么家。”   “呸,管你什么人。纵是高官又如何,官不爱民,就不配做官。”柳湘莲扬起下巴,难掩眼中的憎恶之意。   周瑞更不服,也撸起袖子,叫上赶车的一起。宝玉赶忙出来劝说,一面责命周瑞退下,一面跟柳湘莲赔罪。   柳湘莲本是腹中满满的不忿之气,忽见车上下来一名锦衣富贵的公子爷不拿架子,谈笑温柔,气消了大半。转眼又看这位爷肯屈尊道歉,柳湘莲对其的印象好了些。   柳湘莲与宝玉见过之后,扬头对周瑞喊话道:“也罢了,看在你主子诚心致歉的份上,放你一马。”   “你,”周瑞气呼呼的凑到宝玉身边,叫苦,“二爷,你怎能跟这种人之气,多丢咱们府面子。”   “这位公子仗义救人,实乃侠士也。”宝玉叹道,当面斥骂几句周瑞不懂事后,便跟柳湘莲赔错,自报家门。柳湘莲见眼前这位小公子还算慷慨,不甘落后,也报了自己的家门。   柳湘莲拱手告辞,宝玉点点头,眼中有不舍之意。他呆呆的望着柳湘莲离开的背影,内心隐忍的澎湃之情突然爆发,宝玉开口大声叫住了他。柳湘莲纳闷的回头,宝玉红了脸,跟他相约择日见面。柳湘莲见他似乎很诚心,没多想,点头应了。   宝玉笑着立在原地,直至柳湘莲的背影消失,才笑着上了马车。   周瑞将刚才的情形悉数看在眼里,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头。   车辙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回花巷旁的一条路上驶出一辆普通的马车来。车上坐着两名年轻的女子,模样似姐妹,年长的瓜子脸,俏丽多情;年小些的,风流标致,万人不及。   尤三姐掀起窗帘子,眼盯着才刚柳湘莲消失的方向出神儿。尤二姐一眼就瞧出什么事儿了,掩嘴偷笑。尤二姐半晌见妹妹不回神儿,伸手碰她一下,问她看什么。尤三姐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尤二姐又是笑,言语玩笑了她几句,才叫车夫赶紧驱车往宁府去。   周瑞送宝二爷一到家,就立马跑到贾母跟前汇报今日的奇闻。   贾母听说通灵宝玉回来了,一惊,忙叫人唤来宝玉,命其将于脱下与她看。贾母仔细赏鉴这块玉,确实跟当初宝玉丢得那块无二。作为二十一世纪‘健康快乐’的小说网站,贾母还真不大懂这通灵宝玉的作用原理。不过这些也不重要,她看明白了,这神叨叨的道士想要把宝玉原来的性儿换回来。   贾母把玉拍在桌上,眯眼打量宝玉,模样还是那样,他立在地中央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光看似乎没什么变化。   贾母想了想,笑问他:“过了年,似乎便到了你宝姐姐的生日了。你去不去?”   宝玉想了想,点头,转即又犹豫了,张大眼亮晶晶的,跟贾母道:“不知林妹妹去不去,大家一起去就好了,姊妹们聚在一起多些热闹。”   “我听说袭人曾在薛府?”贾母问。   宝玉一惊,显得慌张些:“老祖宗怎知道这事儿?”   “怕了?”贾母审视他,宝玉吓得缩脖子不敢吭声。贾母又笑道,“你怕什么,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去问问你薛表兄,她们处置得很得当呢。”   贾母话里讽刺的意味十足。   宝玉惊得失了半条魂,不顾什么仪态,扑到贾母跟前追问袭人的结果。边说边哭起来,细数袭人这些年在他身边伺候的恩情,他十分感激于袭人,怎么也不该让她受苦,使得他落得像晴雯那样悲惨的下场。   贾母冷眼看着宝玉的闹腾,   心里有数了。宝玉还在扯着贾母的衣襟,求她老人家做主把袭人要回来。   贾母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去,才刚温柔的态度瞬间不见了。宝玉吓得缩手,再不敢嘚瑟的,兀自憋着嘴委屈的抽泣。   “你的‘好’不知害了多少人,收起你那套。”   宝玉泪眼婆娑,委屈的看向贾母,不懂其意。   贾母叹口气,打发人扶他回去。至于桌上那块玉,贾母沉思起来。那道士神出鬼没的,贾母抓不着他的尾巴,但她可以处置这块玉。宝玉失了玉心智尚在,得了玉,整个人反倒就像是个得了多情病的‘失心疯’一样。何不把这块红楼里最著名的通灵宝玉‘永久删除ID’?   贾母一般不会用这个大招,实在是这块玉连带着那个多管闲事的道士惹毛她。   贾母端详起这块玉,敲了敲,材质确实像是一块玉,为何摔不碎?难道因他是女娲补天的石头?   石头!对了,石头确实不大容易摔碎。贾母转念琢磨起石头的克星来,一定有个办法能够彻底毁了这石头,叫那个道士急的跳脚也没办法。   贾母翻腾腹中资料,终于从123言情文中翻出一篇《理科女到古代》的古言文中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石头的克星是强酸强碱。贾母从这两方面着手,找到一种适合她现在条件的办法。《黄帝九鼎神丹经诀》曾提到一种制作强酸的办法,正符合。   贾母当即找来懂得炼金的人,命其按照这种办法来。通过煅烧石胆获白雾,使得白雾溶水便得到了浓镪水,这种水便是现代常用的一种强酸——硫酸。贾母嘱咐其一定要注意安全,所得酸液一定要用陶瓷盛放。   贾母等酸液的这两日,贾宝玉经常逃课,从梅舍偷跑到外面去见什么人。贾母拷问了茗烟,方知宝玉受贾珍的引荐,认识了秦可卿之弟秦钟。二人才不过刚见,便有相见恨晚的架势,整日黏在一起。宝玉甚至跟着秦钟去了学堂读书。此事宝玉瞒着贾母,只报与了贾政。   贾政并未过多考究,以为宝玉在哪儿读书都一样,再说梅舍里多是庶子,只怕会耽搁了宝玉的弟子气度;加之贾政一直对贾母心存怨意,故随便点头同意了。   不管宝玉报不报贾母,他的事一直都是很及时的传入贾母的耳朵里。贾母故意等了些日子,才把贾政叫来训斥,当即命其去学堂叫宝玉回来。   一个时辰后,贾政铁青着脸拎着宝玉回来。他直接推搡着宝玉他进了贾母的花厅,命其下跪赔错。宝玉哭得俩眼红肿,畏畏缩缩,怕极了贾政。   贾母见此状,不用问便知贾政在学堂里碰见了什么。这个宝玉,确实不让人省心。如果真的是因为那块通灵宝玉令其劣根性难改,她势必要彻彻底底毁了它,脸渣都不给那个跛脚道士剩下。什么命、什么仙人投胎跟她有什么干系,她就是个披着绿色外衣的网站,她、不、信、命!   所有阻碍她快乐做人的人和物,必须启用“永久删除ID”功能。   次日晌午,贾母刚小憩好,便见周瑞乐呵呵的来报喜:“老太太,您要的那种浓镪水他说配好了。白雾难收集,折腾了许多天才这么一小碗。”周瑞用手比量出茶碗大小。   “足够了。”贾母命人将装着强酸的瓷碗小心的放在院中,大家都离得远远地,周瑞负责放玉,他双手用粗布包裹好,照贾母的嘱咐,小心的将玉放进了碗里,没有迸溅出一点,然后急忙忙的退了几步。   碗中酸水不停地冒泡,发生了强烈的腐蚀。   贾母看此状,知道是有作用了,安了心,转身要回房。身后忽有一男声喊:“不可!”贾母回头,就见一衣着破烂的道士一瘸一拐的走进门,朝着院中石桌上的瓷碗扑去。   周瑞眼尖,当即叫人拦住道士。跛脚道士像会法术一半,挨个闪躲。贾母当即命人在石桌子外围围成圈,另有赶来的无数家丁朝道士身上扑。道士终于被擒住了,却龇牙咧嘴的等着石桌方向大呼不可。   贾母眼见着碗中的气泡渐渐消退,命人将道士带到院外头。为防道士突然扑进去,人一出来,院门就上了锁。道士见荣府人这样防着他,大惊失色,诧异的看向贾母。   贾母微微一笑,冲道士点了点头。   道士脸色惨白,抖着手指着贾母大喊:“妖孽,妖孽,你是个妖孽!我竟看不透你的真身,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贾母嗤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荣府上下戒备森严,你怎的突然跑到这里?还有,听说我孙子的玉是你送回来的,你当初又是怎么得到的?”   跛脚道士没想到眼前的老妖婆竟然这般能言善辩,口里念叨着咒语,意图令其噤声。贾母笑起来,叫大家看看:“瞧瞧,使坏呢。”   众人见可不是如此,作势要堵了道士的嘴。跛脚道士惊恐的瞪大眼看着贾母,问她到底是什么,他的噤声咒可是对世间所有生命之物都有效。为什么,为什么……   道士还没研究出为什么,便被周瑞等绑了送官。   贾母再回院内时,通灵宝玉已经化作一碗酸水了。反正是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一块没用的石头,化了也就化了。她就算遭天谴,大不了就是123言情网站多抽几回而已。   贾母满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试验结果”。   宝玉被领来了,安安分分的给贾母请安,赔罪他前日在学堂犯下的错,自愿请罚。贾母暗观宝玉如今跟当初从五台山回来的样儿没什么差别,安了心。   周瑞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给老太太下跪赔错:“那道士突然使了蛮力,挣脱开,跑了!说来也怪,他明明是个跛脚,怎么眨眼间就跑不见了呢。”   “早料到了,不用管他。”贾母说完,问宝玉,“你近来与秦家大爷走的近,可曾听他提起过她姐姐的病情?”   宝玉听贾母提起秦钟,又羞又愧,他不明白自己前几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脑子糊涂干出那些事儿。就感觉干那事儿的人不是自己,但偏偏自己有这样的记忆,不得不认下。   王熙凤也在,也好奇秦可卿的情况,催宝玉快说。   宝玉摇头:“似乎是不大好了,珍大哥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大夫,下的药很见效,说熬过了今冬就能好。”   贾母点头。   周瑞家的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王熙凤见着她此状,叫她有话快说。周瑞家的方开口道:“二爷这是两天前的消息了,今儿个一早我听东府的周婆子说她人不大好了。秦大爷不争气的事儿传到她耳朵里,气得药也吃不下,滴水不沾,耗得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后来再劝她用药,也不见好了。”   贾母估量着秦可卿这日子是快到了。宁府必然会大办丧事,荣府这份礼到底送不送去,不好抉择。   王熙凤明白贾母的心思,建议道:“咱们早些准备着吧。亲戚之间虽冷了关系,但还是同宗,都姓贾,礼数到了别被人笑话就是。至于‘人力’出不出,就另说了。”王熙凤估摸着宁府办丧事一准人手不够用,需要人帮忙。   贾母听着王熙凤的分析,谅她是个有分寸的,便不操心此事,全权交与王熙凤去处理。贾母则能偷闲就偷闲,品尝人间美食。   宝玉悔悟前错,一心窝在梅舍里读书,倒忘了先前另一个他曾约见过俩人。一人是宁府的贾珍,另一人是柳湘莲。   贾珍苦等宝玉不得见,只好想办法使钱拖荣府的人去捎话,二人偷偷在梅舍直通府外的角门相见。   宝玉记不大清之前的事儿了,问贾珍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贾珍无奈了,一口一个小祖宗叫着,将尤二姐托付给他的事儿说给了宝玉。   “什么?珍大嫂子的娘家妹妹瞧上了柳湘莲?”宝玉惊讶的问。   贾珍点点头:“就是这事儿,你跟柳湘莲说的如何了?”   宝玉皱眉摇头,生疏的看着贾珍。他不大愿意跟这人接触,这位珍大哥在荣府的风评很不好,老祖宗亦是不喜他。宝玉不想与其有过多接触,遂胡乱摇了摇头,拒绝了贾珍,转身就逃进府里去。贾珍叫人无法,只得回去告知了尤二姐。   尤二姐生气,“妹妹就这么点心愿,你都帮不了,跟你这位珍大老爷做什么用,以后别再见我。”   贾珍嘿嘿笑,忙赔不是,从袖子里变出一只花钗哄弄尤二姐。尤二姐推他一把,故作气恼的往外走,贾珍扯住她的袖子,劲儿用大了,把她衣裳领子扯开了,露出白皙的脖颈。贾珍瞧着口干,刚要扑上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妇人,正是秦可卿。   贾珍大惊,上前问:“你怎么下床了?”   秦可卿看眼尤二姐,垂眸颤颤巍巍的弯下腿给贾珍行礼,“媳妇儿想着许久没来请安,故要给……咳咳……”   贾珍忙叫瑞珠扶走秦可卿,心乱如麻。尤二姐瞧他那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当即带着三妹妹回家。贾珍失魂落魄的坐在屋里呆滞,忽听人说尤二姐走了,叹了口气,转即叫人去请贾琏来。   贾琏打发小厮来回话:“我家二爷说近来忙着查账,实在是抽不开身。二爷说珍大老爷若有什么话尽管让小的捎去就可。”   分明就是拒绝他!贾珍气得骂爹,挥挥手打发走小厮,转即又叫住他,问他贾琏最近都在哪儿活动。小厮告知他123言情书局。贾珍愣了,万万没想到临街那家火的要命的123言情产业是荣府的。   小厮小心的纠正道:“大老爷误会了,这不是荣府的产业,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产业。”   “还不是一样。”老太太一死,不就成了荣府子弟的了,没什么分别。贾珍惊讶之余,眼馋的流口水。他脑子转的飞快,打发走小厮后,立马穿上衣服出去找贾琏。123言情在京挂牌的铺子很多,书局、客栈、酒楼以及各式的铺子。贾珍找的全身出汗,还是没看见贾琏。正要放弃乘车回家时,忽听身后有贾琏的声音传来,却见贾琏从一家收拾铺子出来,正跟掌柜的商量店铺易手的正式时间。   123言情又要开新铺子了!   贾珍艳羡的感慨一句,上去就拿住了贾琏,不管其怎么说,硬拉他去就近的酒馆。   贾琏听说贾珍要扯红线,笑得不行。不过这件事跟他以往求自己的事儿大有不同,也不算怎么难,权当亲戚给个面子。贾琏顺口应承了。贾珍闹着请吃饭,贾琏快速吃饱,命人结了账告辞了。   贾珍原地呆滞半晌,最后幽幽的感慨一句:“琏二爷都不差钱了。”   腊月十三,柳湘莲如约来荣府见宝玉。宝玉却与贾琮、贾环等去了林府,讨教林如海学问一日,并不在。柳湘莲有几分不爽快,大骂宝玉不守诺。“他请我来,我不愿,几番求我,我方点头,到头来他竟忘了这事。可见此人是个轻浮小人,不值得信,那我何苦在此,这就走!”   周瑞见状忙拦下解释:“请息怒,确实是我家宝二爷近来得了病,把前几日发生的事都忘了。我这就请他回来见您,您稍等片刻,可好?”   柳湘莲以为周瑞只是帮他们家主子借口托辞罢了,不信,他怎么也不等了,这就要走。   贾琏来梅舍见夫子,正好碰见柳湘莲。他稀奇的打量他一番,与柳湘莲互相引荐后,贾琏便告知其尤三姐的心意。柳湘莲没多想就应了。   贾琏回身在府外见贾珍告知了,贾珍笑着要感谢贾琏,领他去一处宅院。寒酸了些,倒不算是小户。贾珍冲院里喊人,有一女子应声,声音销魂蚀骨。贾琏抬手,就见东厢房走出来一貌美女子来,身量苗条,五官俏媚。   “这是尤二姐,你珍大嫂子的二妹妹。”贾珍看出了贾琏眼中的惊艳之色,胸有成足的笑起来。当初贾琏拒绝他是因他没见过尤二姐的风韵。今儿,贾珍倒要看看贾琏怎么逃得过温柔乡。   ☆、第68章   尤二姐面挂着甜笑,行礼与贾琏。   贾琏呆愣了一会子,在贾珍的呼唤下才回神儿。他笑着伸手示意尤二姐起身,脚步微微前错,转即止住了。   尤二姐笑了笑,尴尬的起了身,看眼贾珍,这就要告辞。贾珍忙叫住她,笑道:“我们正觉得口渴呢,你怎么就走了,容我们些喝茶的功夫。”   尤二姐瞪一眼贾珍,转即笑着请贾琏进屋,贾珍别有意味的看俩人一眼,心里偷笑几声,乐呵呵的捻着胡子也跟着进门了。   尤二姐亲自煮茶,手指如削葱根一般,修长白皙,软若无骨。别说人,就那双手便足够贾琏看半天的。尤二姐摆好茶杯,亲自为二人斟茶,拂袖间带着娇媚女人独有的一股香气。贾琏深吸了一口,险些沉醉的闭眼。   贾珍见二人各自有意,心中大喜,自觉算计得逞。她突然拍下大腿,道有件事忘记处置了,先走一步。贾琏忙起身,要跟贾珍一起走。贾珍赶紧按住他双肩,笑着求尤二姐代他好生照顾这位弟弟。   尤二姐明白其意,瞪一眼贾珍,心中多有不爽快。不过谅在他领来的这位主儿是个风流俊俏的小爷,尤二姐也便不那么恼了,笑着让贾琏再多留一会儿。   贾琏迟疑了,支吾几声,想起家里厉害的媳妇儿,还有老祖宗当初耳提面命的教诲,他万万不敢在“色”上面出事儿。贾琏内心挣扎了半天,理智终于战胜了无耻的下半身。他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起身要走。   尤二姐着急了,眼含泪道:“我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成,让你喝碗茶的胆量都没有?”   贾琏忙摆手客气道不是,眼见着贾珍离开,心虚的坐在哪里不知怎么办,场面颇有些尴尬。   尤二姐笑着给贾琏添茶,问:“琏二爷最近忙什么,我听姐夫说你在打理123言情书局?没想到那是你们荣府的产业,可谓是名冠京城啊。”   “这不是荣府的产业,是我们府老太太的产业。”贾琏正经纠正道。提起老太太,他心里一缩,行止愈加拘谨了。他这老毛病一定要改掉,老太太神通,一旦事儿传到她耳朵里,他现在得到的东西全都得化作一阵风吹走了。   尤二姐发现贾琏突然变化了,有些急,忙拈来一块点心递到贾琏的嘴边,大有想要喂他吃的意思。贾琏慌忙别过头去,拿起桌上的茶碗,也不管水烫不烫,一口饮尽,这就跟尤二姐告辞。尤二姐喊他不急,追出门去,却只见得贾琏逃离院门时一闪而过的背影。   尤二姐气得跺脚,恨恨的骂:“不识货的东西!”   “说谁呢?”尤三姐才睡醒,就听说她姐夫贾珍领荣府的二爷进了二姐的房间。尤三姐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大姐夫打的什么主意。尤三姐二话不说,就扯起她二姐进屋,骂道,“你怎能由着他欺负你,玩够你了,转首把你甩给别人,你也愿意!什么矜持都没了,勾搭人家爷们!可知他家里头那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   尤二姐抱屈道:“我若不愿,你说我怎么办?咱们姐妹并非是尤家正经的血脉,不过是老娘嫁进尤家的,我们姊妹在尤家的地位就算不得好,更别说外人怎么看我们。尤家贫困卑下,全靠贾府接济而活,咱们真得罪了荣府的爷们,能落得什么好?”   尤三姐无奈地叹口气,心软了,拿起绢帕子给大姐拭泪。待她稍好些,尤三姐又不忿道:“在宁府,大姐快跪着在姐夫跟前讨生活了,什么都做不得主,我们姊妹还不如她,受尽那帮爷们的轻视羞辱。越是这时候,咱们俩越不该自降身价,发狠了心弄死这些下流胚子才好呢。”   尤二姐瘪嘴,看眼尤三姐,口气弱弱的表示:“当谁都有你那刚烈的性儿,再说了,过富贵生活有什么不好,你跟银子有仇?”   “你——”尤三姐指了一下尤二姐,叹口气。她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没用,二姐哪儿都好,就这点爱富贵的毛病改不来。罢了,纵然是亲姐妹,道不同亦不相为谋。总之,尤三姐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劝她,她就是要坚持自己想要坚持的事儿。一定坚持下去!但愿她能早点脱离苦海,她受够了跟这些下流胚子虚与委蛇的日子。   尤二姐见自己妹妹似乎被气着了,忙拉住她劝慰,跟其道:“柳公子那件事儿八成成了。琏二爷跟姐夫提了句,似是愿意,说是明日就带一定情信物来,与了你。”   “真的?”尤三姐脸一红,转头害羞了。她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欢喜雀跃极了。她窝囊了这么多年,浑浊日子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日要熬出头了。   “唉,你的事是了了,可我——”尤二姐想起贾琏那张清秀样儿,禁不住心跳的飞快,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   尤三姐推他一把,皱眉骂道:“发什么春呢,还不明白,才刚你把人吓跑了,人家对你根本没到那个心思。”   尤二姐撅嘴,恨恨的看尤三姐,怨她说话太直。   “若我说,你该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也别嫌弃人家穷,俩人相敬如宾,夫唱妇随,一起把小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尤二姐嗤笑,点一下尤三姐的额头:“当我是你呢!”   次日柳湘莲上门,送上定情信物鸳鸯剑一把。却巧了,贾琏正忙于给贾母报账,人不在。宝玉得信儿来找了他赔昨日爽约之错。柳湘莲故意难为宝玉几句,见宝玉规矩自谦,丝毫没有懊恼之色。柳湘莲反倒觉得自己小气了,跟宝玉赔了不是,顺便报了他的大喜。宝玉连忙恭喜,询问柳湘莲定亲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听说是尤家三姑娘,尤三姐。”柳湘莲说完,脑子突然灵光一闪,问宝玉,“你说这姑娘我也未曾见过,她怎就瞧上我了呢。我一没势力二没钱财,不过是个穷小子,她因何将心系于我这等人身上?”   宝玉摇头:“这我倒不懂,想必是出自真情的。不过这位姑娘我倒是听说过,是东府珍大嫂子的三妹妹。”   “东府?你们的东府?”柳湘莲眼珠子一动,大惊失色,忙收回手中的鸳鸯剑,转身就要走。   宝玉忙拉住他,问他这是为何。   柳湘莲一脸嫌弃的骂一顿宁国府如何不干净。宝玉慌忙解释,劝慰柳湘莲最好思考好再定夺。柳湘莲却不听这个,甩下一句“断断不愿做剩下的王八!”就去了。   宝玉气得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适逢贾琏赶过来,却见柳湘莲离去的背影,皱眉问宝玉到底是因何。宝玉将经过说与他,贾琏愣了愣,没说话。宝玉忙拉着贾琏道:“该好好的一桩姻缘,倒因我多嘴散了,我真该抽自己一巴掌。”   贾琏轻笑,拍拍宝玉的肩膀:“干你什么干系,那女子本就是尤家三姑娘,这是变不得的实事。再者说,你柳兄弟说的并没错,尤家的姑娘确实有些……呃……”   宝玉好奇的看向贾琏。   贾琏顿了顿,觉得人家就算是那样的女人,他也不该乱言毁人。索性摇了摇头,劝宝玉就此作罢。“有因有缘才有姻缘。也罢了,你就当他二人没缘吧。”   宝玉点点头,决定听贾琏的。他转头去给贾母请安。贾琏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事没交代,便同宝玉一起去了。   贾母让贾琏重查一遍123言情酒楼、客栈的账目。   贾琏奇怪道:“可是老祖宗看到什么纰漏?账面我瞧得仔仔细细,核对不下八遍,该是没什么问题。”   “我要你查的不是这个。酒楼客栈这种产业,咱们都是全国统一价的,不论时节,从不涨价。可近来,我听说市面上有人抱怨咱们坐地起价。我看这其中不是有误会,就是有猫腻。查清楚了,暗暗地查!”贾母道。   贾琏惊奇的张大眼,这件事他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老太太竟然这么快就得了消息?了不得!贾琏忙给贾母赔错,这件事他没注意是他的失职。   “倒也不算,人家晓得你是管事儿的,有意瞒你,自不会让你听见半点风声。”贾母叹了句,转即交代贾琏一定要安排几个面生的人去各个铺子里做活计,仔细观察记录。   贾琏应和,这就要去办。贾母又叫住了他,笑问他才刚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贾琏摇头,突然明白贾母的意思,点头道:“是要见个名叫柳湘莲的,岂料我去时,他人突然走了。”   宝玉瘪起嘴角,低下头。   贾母外头,笑看一眼宝玉。   宝玉眨眨眼,走了出来,跟贾母道:“是孙儿的不是,把他吓跑了。”   贾琏忙扯住宝玉,护在身后,笑着跟贾母解释他撮合尤三姐和柳湘莲的经过。怕只怕这里面有贾珍的事儿,老太太肯定不会饶了他。可自己的责任总该自己承担。贾琏低着头赔错,暗自咬牙,这回不论老太太怎么罚他,他都心甘情愿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   贾琏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每一声心跳。   宝玉还要去请罪,却被贾琏一眼狠厉的瞪了回去。   “哈哈哈……”贾母突然笑起来,倒叫这对兄弟心里都抖了一下子,不敢造次。贾母笑够了,指着他二人道,“只要是你们心意是好的,办得好事儿,我断没有罚你们的道理。瞧把你俩吓得,我老婆子就这么可怕么?琏儿,你如今越来越出息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谨记自己的毛病,切勿放纵自己,再犯。”   贾琏点头   宝玉接茬笑道:“老祖宗才不可怕呢,老祖宗对我们苛责严厉,那是真心为我们好。子弟们受教出息了,最感谢最敬的就是您呢。府中人除了您,便没有第二人叫我心服口服的。”   贾母意外的扬眉,看宝玉:“又变回巧嘴儿了,快叫我看看,是不是那玉又回来了。”   宝玉赶忙笑着上前,在贾母跟前转了个圈儿,乐道:“老祖宗可见着那玉了?”   贾母淡淡的笑着摇头。   宝玉接着乐道:“原来自小到大害我的竟是这块玉。什么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口衔着的,原是个晦气物。枉我这么多年那它当个宝贝似得供着,什么东西!自从老祖宗弄没了那块玉,我着全身都觉得清爽了,感觉从离到外换了个人似得,哪儿都舒坦。”   原著里宝玉一丢玉,便有些失魂落魄、痴傻,身子骨也差。贾母这一送他去五台山,既锻炼了宝玉的意志,又锻炼了他的身体。有了这个做双重保障,加之宝玉并不是一下子离开玉的,慢慢脱离成功了。   贾母很满意宝玉目前的状态,他不求宝玉能登科富贵,只要宝玉能像个平常家的孩子懂事识大体便好。“你能好,便是我们全家好了。”想当初,有多少幺蛾子都是因他而起的!   宝玉正常了,少多少幺蛾子,真好。   宝玉闻言心里暖暖的,蓦然发现老祖宗其实对他蛮好的。当初对他的“不慈”,如今都是慈了。   宝玉正正经经的给贾母磕三个响头。贾琏也颇受感动,跟着磕。   贾母让二人坐下,抬眼问贾琏:“你谢我什么?”   “老祖宗无所不能,揪了我不知多少糊涂事儿,没您哪能有孙子的今日。”   “嗯,你是该谢我,”贾母笑眯眯的点头。   贾琏笑了,倒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的“不自谦”,这样反而叫人更喜欢更敬她了。   贾母乐道:“有个大喜事,你尚且不知道呢。你媳妇儿有喜了!”   “什么?”贾琏惊讶的张大眼,站起身来,看着贾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老祖宗,您说的可是真的?”他今早从家里出来,还不曾听王熙凤说这件事,连一点点苗头都没有。莫不是他这个当丈夫的太疏于照顾他了?   “前些日子月事拖了,早说叫她请大夫来,她不敢惊动你,等了几日。今儿个你一走,她便瞧瞧请了大夫,确认了消息才跑来报与我,就才刚你出去的功夫。”   “恭喜二哥!”宝玉拱手笑道。   贾琏乐得合不拢嘴:“真真是大喜事,最该给老祖宗谢恩了。”说罢,贾琏便告辞,赶快回去看媳妇儿。   自从生了巧姐儿后,王熙凤跟贾琏一直多年无子。这一次终于盼来个宝贝,夫妻俩都只盼着这胎是个男孩,一男一女倒也算两全了。再者说他是大房长子,有个正经的嫡出儿子,以后才好稳稳地把荣府嫡长孙的地位拿住了。   王熙凤一怀孕,贾母吃食补品之类的东西不断送过来。贾母容不得王熙凤多操心一日的家事,将所有的事儿都打发给了迎春、探春和李纨处理。至于柳湘莲与尤三姐的事儿,也便被人忘了脑后了。   尤三姐终盼来一场空,心里恨得不行。尤二姐见她难过,督促贾珍去问询缘故,若是还有的商量的,再努力一番未尝不可。几番打听下来,知对方是因她身出宁府这般污浊之地而嫌弃的。尤三姐又修又恨,气得扯出三尺白绫,意欲悬梁自尽。幸亏尤二姐及时发现,拦了她去鬼门关的路。   “还留我在这时间做什么,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下辈子,我宁愿穷死,万不肯呆在这等腌臜地儿了。”   尤二姐拉着尤三姐哭道:“好妹妹,你听我的,冷静些。”   尤三姐哭累了,情绪方渐渐冷静下来。   尤二姐又劝:“妹妹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再等一等。再不济,除了那个姓柳的,这世间没了别的男人不成?”   “我岂是三心二意的人!”尤三姐铿锵一句,扭头梗着脖子再不说话。她犯起倔来比十个爷们还厉害,九头牛拉不回来。   尤二姐没了办法,劝慰三姐几句,又怕她寻短见,跟老子娘轮番陪她睡。母女二人也不能看着她就此消沉下去,到处求法子想办法……   临近年关,正是主子们开恩放人的时候,也是府中进人的时候。   腊月二十八这日,人伢子带了许多人来荣府。迎春盘算着各房缺的人,也都选好了;唯有贾母房里的,迎春不敢怠慢。迎春想找个模样好、机灵、会说话办事儿的,却发现极为难找。   人伢子见她不满意,心里头觉得有戏了,笑着上前道:“我这倒还有一人,模样标致极了,什么活计都肯干,也干得好,女红做的尤为精巧。她家祖上还算是有脸面的,只是这些年破落了,条件不大好,却还不至于卖身为奴的地步。我跟她老子娘认识,熟识这姑娘的本性,我愿意拿自己作保的。只要您们愿意让她在府中感谢零散活,挣些钱接济家里,可就感激不尽喽。”   迎春闻得此言,倒对这女子颇为好奇。探春亦是,唤人伢婆子叫她来。   不多时,人伢婆子将一俊俏姑娘引进来。迎春探春一看,确是个容貌端方的风流人物。探春叫她当场刺绣,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姑娘就秀出个快要从白锦上挣脱出来的蝴蝶。二人对这她都很满意,老祖宗亦从不是挑剔出身的人。   左右荣府买来的女儿,早晚是要开了恩放出去的。卖身契之类的,倒没那么重要。   迎春一点头,探春也点了头,李纨哪里自然过了。转眼的功夫,这位姑娘便被送到贾母跟前。   “或打扫,或做绣娘,或在跟前伺候,怎么都行的。”迎春引荐道。   贾母打量眼前这位容貌秀丽的姑娘,一眼就觉得她不一般。这等俏丽的容貌,也算是万里挑一了,再看身段气度,也不像是个伺候人出身的。打眼瞧是个机灵人儿,可仔细看她眉眼,隐隐透着一股子的哀伤,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感觉。   贾母斜眼打量这丫头,问她:“你叫什么?”   “三姐儿,家人都叫我三姐儿。”尤三姐低头躬身跟贾母道,说完话,她转即又赔错,改称“奴婢”。   三姐?贾母一听这两字,就想起一人,她笑了:“你还不算我荣府的人,倒不用急着改口。”   尤三姐惊诧的看着贾母,难不成老太太不愿意要她?她到底差在哪儿?   贾母脸上的笑容敛尽,挑眉对上尤三姐的眸子,“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   不知为何,尤三姐莫名的畏惧贾母。再说她当初在宁国府时,没少听贾珍贾蓉之类抱怨荣府老太太的“变态”。   尤三姐决定说实话,跪地给贾母赔罪,落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叫尤三姐,是东府太太的三妹妹。”   “你来此为何?不会是为了给我绣花的吧?”贾母笑眯眯道。   尤三姐却听得心惶惶,忙给贾母赔罪,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与老太太您虽不相识,但听过不少有关您的传说。说您运筹帷幄,匡扶了荣府,复兴家族。您这样厉害,我便想自己的事儿,老太太您必然能帮得了我的。”   贾母点头,“我确实能帮你。”   尤三姐闻言大喜,这就给贾母磕头。贾母摆手,示意她别着急。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帮你?”贾母扬起下巴问。   尤三姐愣住,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尤三姐急的要哭,跟贾母道“我是想回报您老人家的,可回头想想,我身边都是些穷酸的物件,自己宝贝的几件首饰,想必老太太您也看不上眼的。除了这条命,我真不知拿什么给您了。”   贾母眨下眼,笑道:“你的命对你来说值钱,到我这什么都不是。”   尤三姐绝望了,瘫坐在地上,默默的落泪。她真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老太太说得对,她太无能了,什么都给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迎春和王熙凤倒是被她这份儿真情实意打动了,纷纷劝贾母帮她一把。世间难得有此等刚烈女子,愿为自己不公的命运搏上一搏。   尤三姐哭着给王熙凤和迎春磕头致谢。   “你背景不怎么样,但眼光很好,柳湘莲确是个良人。”贾母叹了一句,转而对尤三姐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一个‘很要命’的条件。”   ☆、第69章   尤三姐大喜,赶紧给贾母磕头致谢。   贾母笑着摇摇头:“先别答应的这么快,我说了,是很要命的条件。”   尤三姐放下的心又悬了上来,不解的看向贾母。这老太太到底什么意思?是帮她但还是不帮?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人家身家清白凭什么找你?”   贾母一句问话直戳尤三姐的心窝子。   瞬间,尤三姐脸色苍白如纸,她抖着唇看着贾母。往日别人若敢这样说她,她早一巴掌上去了,再不济也得吐口唾沫恶心他一脸。奈何眼前的人是贾母,尤三姐还有事求于她,只能强忍着不敢造次。   贾母轻笑一声,眯眼看她:“这点话就受不住了?你们尤家女人,干得出格的事儿,还怕人嫌你们臭?”   “老太太,您怎么能这般侮辱我们尤家。你怎么说我无所谓,你不能说我家人啊。”尤三姐气了火气,愤怒的瞪向贾母。   “你来此到底想要什么。”贾母提醒她道。   尤三姐想到自己所来的目的,不得不忍耐住火气,低下头不吭声。她还要等贾母提的条件,只要是为了那个人,尤三姐甘愿受辱牺牲。   “我的条件有二:第一跟宁府人断绝关系;第二跟尤家人断绝关系。你真清白了,才配得上人家。”贾母干脆道。   尤三姐听得五雷轰顶,愤怒的看着贾母:“您说什么,您让我跟所有的家人亲戚断绝关系,这怎么可能!”   贾母看她一眼,慢悠悠的端起茶碗。   尤三姐忍耐不住,继续抱怨道:“老太太,原来您说的‘很要命’的条件就是这个?宁府就不说什么了,您怎能让我背弃生母和同胞姐姐。我尤三姐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贾母喝过茶,笑着放下茶杯,眯眼问她:“既然你跟她们断关系是不可能的,那你怎就知你与柳湘莲的事就可能?”   “我,”尤三姐皱眉,不懂贾母话中的因果关系,她怎么就不能亲人与爱人兼得了。人生不就该美好么,人不就该奔着美好生活而去么。她追求好日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老天要对她这么不公平,任由眼前的这个老太太欺辱自己。   尤三姐恨恨的落泪,哭了一阵子,她挥袖拭干泪,也不跪了,直接起身。   贾母笑了,没吭声。   王熙凤一直冷眼旁观,看尤三姐突然变成一副“不敬”养,冷笑了:“怎么,这就忍不了了?”   尤三姐发现王熙凤看自己的眼神跟剜刀一样很厉,心头一震。她下意识的咬住下唇,屈辱感油然而生,脑瓜儿顶上燃烧起愤怒之火。   王熙凤见尤三姐这样,心里更加恶心她。她对尤氏姐妹本来没什么印象的,更谈不上反感。不过前些日子,她从贾琏的口中得知尤二姐勾引贾琏的作为,她恨不得将这对姐妹生吞活剥了。王熙凤就看不上这样姑娘儿,好好地家世,模样顶不错的,嫁个正经过日子的男人多好,非得淫荡下贱的去勾引别人的男人。有奴籍的丫鬟们尚且还要好强争气呢,好好地良家出身的姑娘,竟然这么贱!   淫荡名儿被外人传成什么样儿了,她不躲在家里省得挨骂,竟敢厚颜无耻的跑到荣府扑到老太太跟前。太可耻了!下贱的女人们果然来的够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尤三姐知道王熙凤厉害,跟她理论只怕是说多少都没个头。况且这是在荣府,她怎可能占上峰?怪只怪她太天真,相信什么荣府的老太太是万能的。尤三姐自嘲一笑,用她容忍到最后的礼貌跟贾母和王熙凤等告辞。   王熙凤嗤笑,瞟眼尤三姐,跟贾母道:“您老别急,怎么样从伢子哪里招来的都比如今这个强。”   王熙凤口中所谓的“如今这个”,自然是尤三姐。她暗讽尤三姐都不如个身份低贱卑微的丫鬟。   尤三姐再不能忍了,气得丢了手里的帕子,红眼的瞪贾母和王熙凤:“你们既不愿意,直接回绝我便是。假意答应了,又侮辱我,算什么意思?糊弄我好玩?”   王熙凤挑眉瞪她,这就要上前扇她一嘴巴。   贾母叫人拉住王熙凤,她身怀有孕,不易动怒;最重要的是尤三姐那人情绪不稳定,为了这种女子反伤了自己,犯不上。   王熙凤只得作罢,安顺听贾母的吩咐。   尤三姐自觉胜了一筹,微微扬起下巴,颇有旗开得胜的意思。   王熙凤看她更不顺眼了。尤氏姐妹!今儿个她算是记住了,等着瞧,将来她必有叫她们姐妹后悔莫及的时候。   贾母见尤三姐还站在那里不走,几个意思?看来她是想四个明白,贾母嗤笑一声,讥讽她道:“若论是谁先糊弄人的,你不如先扪心问问你自己,是谁先假装成奴才跑我们荣府来做工糊弄人的。”   尤三姐愣了下,转即突然跪下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给贾母赔罪道:“我假意做工为名来荣府求老太太您,是我的不对,我给您赔个不是。”   众人见状都觉得稀奇了,才刚她还气得跟什么似得,一碰就炸,怎么转眼间就换了态度还赔了错?大家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尤三姐说了另一番令人咋舌的话。   “我犯的错我已经道歉了,老太太,您们呢,您们几番羞辱于我,是不是也都该向我赔错?我听说荣府子弟们在老太太您的教导下最为懂礼,可谓是书香世家的礼仪典范。今日不会因此破例吧,今儿我若听不到道歉,我尤三姐就此发誓,出了这门,就算是说烂了自己的舌头,也要把你们失礼的恶行昭告天下。”   “哈哈哈……”贾母拍大腿笑起来。   王熙凤跟众人也笑。她厌恶的白尤三姐一眼,恶心到反胃。   尤三姐沉浸在一番嘲笑之中,脸涨得通红。   “当我们荣府是什么?这里是正经气派的官家,可不是什么妓院淫窝,只怕你走错门了,快滚吧!”贾母一句冷话下去,就招呼人打发走尤三姐。   尤三姐又气又恨,气得干跺脚,还要跟贾母理论。周瑞家的等哪会容得尤三姐多言,直接堵住了嘴,扛出了府。再敢来,直接乱棍打出去。   王熙凤瞧‘戏’瞧得心气儿顺了。才刚她听贾母说会帮尤三姐,吓得简直不行了。还好,老太太是想着她的。王熙凤心里甜滋滋的,对贾母的敬佩又高一度。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慈祥的老太太,还指望我帮她,哼!”贾母撇嘴嘲笑一句,刚才她确实被尤三姐那样恶心到了。她本以为照着原著来说,尤三姐也算是个有追求的刚烈女子,品行必是个不错的。今日得见,观察之下,竟然是这副样子。仔细比较起来,贾母觉得这个尤三姐还不如她那个二姐。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贾母瞧尤三姐衣着尤为好打扮,故意把自己打扮成出挑妩媚的样儿为的什么?还就为了招蜂引蝶,男人贴上了,转即又成了贞洁烈女,到底为哪般?只为更显得她高洁?   贾母粗略盘算了下,她那身行头虽然颜色朴素,但料子还算上乘,衣着看似朴素简单,实则奢华的很。才刚她伸手不小心显露出手腕的翡翠镯子,瞧那玉质就不下七八十两。她哪来的钱,还不是用她姐姐尤二姐‘卖身’挣来的钱!   迎春忙赔错给贾母,此事因她而起,是她失察所致。   贾母笑着揽迎春入怀,点了她额头一下,“若真那样你有得忙了,你若是挨个顾忌那个人穿什么,祖宗八辈什么样,这家业早搁置起来没法管了。”   “就是,二妹妹你别上心。这种错儿免不得的,就当踩了不干净的东西,恶心一下就算了。”王熙凤接茬劝道。   贾母点头赞同,默了会儿,她叫迎春去把那伢婆子找来。“你送她进门入荣府,想必收了不少银子吧?”   伢婆子不敢认,直门摇头。   迎春火了,面上却是在笑,“既是这样,也别提什么以后了。今儿个你带进来的人都领回去,还有你以前送来的,一并领回去把钱退给我们。”   “姑奶奶哟,您可不能这样。”伢婆子哀求道。   迎春白她一眼,嗤笑:“怎就不能,前月你打发来的一人偷了我的东西,已送了府衙。你卖个小偷与我们荣府,岂能不负责?”   伢婆子吓得一哆嗦,再不敢狡辩尤三姐的事儿了,一五一十把尤三姐怎么贿赂她的经过交代下来。   迎春看眼贾母,打发走了伢婆子,转即跟周瑞家的道:“以后,此人再不能用了。”   周瑞家的点头。   王熙凤拉着迎春“啧啧”两声,直门在贾母跟前赞美迎春有出息。“这管家的本事赛过我了,还要求二妹妹以后赏我个便宜差事才好。”   迎春知道王熙凤是故意玩乐,也跟着开玩笑道:“也罢,就安排你守住这花厅的门,别叫那些不干净的人来了扰咱们老祖宗的清幽。”   “是是是。”王熙凤假意恭敬地应和。   众人笑得肚子痛。   ……   尤三姐回了家,气得肺要炸了。   尤二姐得知经过,赶紧劝妹妹放开。人家荣府那样的气派家瞧不上她们这样的很正常。   尤三姐却不服气,思量着怎么争回这口气。还有那个王熙凤,凭什么那样对她!尤三姐记仇,驱走尤二姐,关门琢磨起来。   尤二姐见她为此连那个什么柳公子也不想了,也不知如何好了,叹两口气,由她去。谅她琢磨不出什么大招对付荣府。反正她现今琢磨报仇总比她琢磨去死要强多了。   尤二姐没觉得什么大事,安排个婆子看着尤三姐,转身去见贾珍。   贾珍一见她乐了,凑上前问:“我听说你妹妹今儿个想去荣府求老太太,反被老太太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撂倒了?”   尤二姐白他一眼,气道:“你到底帮谁?”   贾珍摸胡子讪笑,稍微用身子撞了下尤二姐:“当然是帮你了。不过你得劝劝你妹妹,跟荣府老太太斗可没什么好下场。那老家伙,出招前毫无预兆,前一刻还笑眯眯的,下一刻保不准就把你骂个狗血喷头,顺带羞辱一番。我们几个老爷们尚且招架不住,你妹妹,呵呵,只会以卵击石。”   ☆、第70章   尤二姐啐一口贾珍,骂他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贾珍瘪瘪嘴,他也不愿意认这点,但是他几番跟荣府斗法总失败的事实证明了这点,他无从辩驳。   尤二姐气不过这件事,好端端的,荣府老太太不愿意就不愿意,何至于戏弄三姐一番,搞得她在家吃喝不顾,一心想着要强对付荣府。以前她寻死,尤二姐就拦不住,这回她要报仇跟荣府作对,她更加是拦不住了。   尤二姐见贾珍这样的都这么惧怕荣府,开始担心妹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得罪了荣府,她们尤家哪会有好果子吃。   “却是你,柳湘莲的事你怎的不自己去办?”尤二姐怨贾珍,这件事如果一开始就是宁府处置,也不至于闹出今天的笑话。   贾珍睃一眼尤二姐,冷笑两声不说话。   尤二姐见贾珍不悦,抿着嘴不敢多说了。贾珍这人就是如此,对你好的时候由着你怎么发脾气都成;但他若真生气了,千万别惹,亲儿子他都照打不误,更何况是她。   贾珍哼了一声,背着手起来,在地中央徘徊两步最终要走。尤二姐咬唇揪着帕子,委屈极了。贾珍到底是“怜香惜玉”,叹了口气,嘱咐尤二姐:“叫你妹妹再别跟荣府扯上关系了。男人嘛,多得是,非得那个姓柳的?改日我介绍个更俊俏富贵懂得心疼人的给她,怎就不比这个好?”   尤二姐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回到尤家,就见家中的小厮姜涞坐在石阶上等着她。尤二姐忙问他:“如何了,你可跟那位柳公子说,我妹妹要因他舍命?”   “说了,我跟她说三姑娘因他突然拒绝婚事,自尽未遂,如今正卧病在床呢。姓柳的吓了一跳,一脸的愧疚。他起初要跟着我来的,看一看三姑娘。转念又说不好意思两手空空的,买些见面礼就来看她。”姜涞回道。   尤二姐大喜,笑道:“阿弥陀佛,这就好了。只要他有情,还怕这件事不能成?妹妹有了他,也便不用挂记报复荣府的事儿了。”   尤二姐迫不及待的想把这消息告诉三姐,乐呵呵的跑到她屋子里瞧她,却见被窝是冷的,梳妆台前也没个人。房屋前后都找遍了,最终也没见着尤二姐的人。   ……   荣府年终事情多,除却总结这一年的大小事外,还要谋划下一年的过法。   123言情记产业已经步入正轨,稳定的发展。   贾琏将家业管得好,王熙凤顺带辅佐,每年进账几万十几万两银子不成问题。金陵那边的产业也没有疏漏,贾母言而有信,将原先的庄子都归到贾琏名下,令王熙凤夫妇去打理。贾琏有自己的产业更加上心,平日忙碌花费精力,也便就少了那些风流留情的劲儿了。有了钱,他底气足,在家地位高了些,王熙凤开始对他百般体贴,挽回了他男人的尊严,他应付王熙凤一个女人就够了,根本没什么精力去外头找女人。   贾琏夫妇过得潇洒,而贾政夫妇却恰恰相反,闹得不可开交。   王夫人从上次受气遇挫之后,一直跟贾政斗法。贾政骂她怨她,越发的觉得这妇人并不是当年表露出的憨厚样的媳妇样儿。她一肚子算计,心如蛇蝎!贾政不喜她,却又不想能贾母跟前丢面儿,只好跟王夫人较劲,让她搬回二房去住。王夫人偏不爱去,整日捧着佛珠,絮絮叨叨的躲在梨香院的佛堂念经,一副老憨厚的躲灾难的做派。   贾母看这俩人闹得乐呵,她时不时地骂贾政一嘴,就爱在关键时候添油加火。贾母表现的很一本正经的,就像个真心希望家庭和谐的老太太似得。她跟贾政表示她老了,不喜他们夫妻不和;趁机指责贾政如果管不了自己媳妇儿,就甭想做官。   贾母越是“护着”王夫人,王夫人就越拿架子跟贾政杠。贾政急于复职做官,心里越急,就越讨厌王夫人端着架儿。他心里恶心她,面上他根本忍不住脾气。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贾政为了要当官。就得必须去找王夫人协调关系,但他每见王夫人一回,就忍不住跟她吵一次架,关系反而越来越恶劣。   贾政吵累了,烦了,就爱躲在张姨娘的房里清静。   张姨娘这人虽然没读什么书,但却是个文静的佳人,懂得倾听,懂得为贾政着想。她也不管事,跟贾政也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最爱凡事顺着贾政的意思。   贾政这人颇为好面子,就喜欢女人服贴他。张巧飞刚好满足了他想要的那种大男人的能呼风唤雨的感觉。   贾政总爱腻歪在一名小妾房里,连赵姨娘那里都不去,他儿子们的功课也不爱过问了,正妻却还在佛堂里肚子念经。   这情形下人眼里就代表一个意思:二老爷沉迷酒色,混账到家了!   众人往日对待赦大老爷那份儿轻蔑鄙视改而投射到贾政身上。背地里,大家议论纷纷,对政老爷不削一顾。当然,下人们面上还是得假装敬重政二老爷的。   贾政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却对此浑然不觉。   宝玉、探春、贾环三个二房的孩子看不下去,几番试图游说贾政,奈何他是个暴脾气,只有训打孩子的份儿,哪里由得孩子们说他?   三个孩子不至于傻到白白讨打,索性就不管了,躲得远远地。幸好府中是老太太说的算,他们只要努力表现好自己,还能活得很好。   ……   荣国府与林家几乎两家亲成一家了。林如海夫妇每月必要上门拜见贾母的,就算到了年终也不例外。   贾母见黛玉每一次来气色变得更好些,心里欢喜,问她进来吃睡可好。   黛玉笑着点头:“好着呢,托外祖母的福呢,我身子一天比一天松快。大夫说再过几月,许是连人生养荣丸也可停了。”   家中有慈父爱,玉日子过得悠然幸福,心气儿更顺了,黛玉的病自然好的更快些。   贾母很为她高兴,使眼色给林如海夫妇,暗示他二人该给黛玉找门好亲事了。   林如海和孙慕青相视一笑,都对贾母点头。   姊妹们听说黛玉来了,提前下学来瞧她。几位同龄姑娘相聚一堂,欢乐不断。   贾母笑呵呵的扣着耳朵,老毛病又犯了,有点抽。鸳鸯伺候老太太几年了,每到过年节或者是人多的时候,就发现老太太有爱“糊涂”的毛病。她谨记在心,今见此状,鸳鸯赶紧张罗姑娘们去抱厦里消遣。姑娘们玩的小玩意儿,各式样的小吃等等,都备全了送过去,少不得让她们玩得尽兴,老太太这里也能安静些,不“糊涂”了。   “今夏酿的青梅酒不错,你们带几坛子回去。这酒酒劲儿不大,对身体也好。”贾母揉了下太阳穴,对林如海夫妇道。   林如海夫妇俩愣了下,点头,口上言谢。   贾母突然道:“宝玉的牙修补好了,虽不如原来的,倒还能充门面,不丑了。”   林如海愣住,不解贾母为何突然提这个。这件事不是早就说过了么,而且他已然见过修补过牙齿的宝玉。   鸳鸯心里替贾母尴尬了下,赶忙端起热茶吹温了,呈送到贾母跟前笑嘻嘻道:“老太太您先喝杯茶,暖暖胃。”   贾母愣住,半晌才点头接了茶,喝了两口。   林如海也端起茶,茶杯靠近嘴边时,淡淡的勾起嘴角。他只微微沾了一点水,就把茶放了回去。孙慕青见丈夫这动作,心里偷笑。他分明是见这场面觉得可笑,偏偏又笑不得,故意用茶杯挡着的!   不多时,贾母恢复清明了。   贾母瞧着林如海夫妇俩看自己眼神儿不对,笑问怎么了。   林如海忙摇头笑:“没什么,昨日有个同僚送我两个千年灵芝,确为极品。今日来倒忘了这事儿,改日叫人给您老送来,补补身子。”   鸳鸯抿嘴,低头,偷偷地想:莫不是林姑爷以为老太太身子骨儿不好犯糊涂才这样?天地可鉴,老太太这毛病真跟身子没关系!   鸳鸯犹记第一次她意识到老太太有‘糊涂’问题的时候,用了不知道多少温补的药材。后来大夫诊脉什么问题都没有,老太太还是一到人多的时候就爱犯小糊涂。鸳鸯才知道老太太这毛病这大概跟人的习惯有关,就比如有的人喜欢咬手指似得。   “林丫头被你们夫妻教导的很好,身子骨儿也调理的差不多了。上次惠妃的事儿有惊无险,以后未必这么幸运了。你身居要职,这段时间又愈来愈受圣上器重,盯上你的人可不止直郡王一人。你们夫妻为了孩子,该早些作打算。”贾母道。   林如海突然扬眉,稍微缓了缓神儿,意识到老太太回府正常了,忙笑着应承。孙慕青也趁机笑了,求贾母帮忙做主黛玉的婚事。   “我们夫妻倒查探了几家,不满意。”林如海捋着胡子,想想上次带女儿去相国家的错误决定,鼻梁子就不禁挤出几道褶子来。都是些歪瓜裂枣,不满意!那些适龄的世家子弟,哪个都不如当年的他,哪个都不及他疼爱黛玉,不可,万万不可!   “再找。”总不能为了规避风险,而急于为黛玉寻归宿,草率行之,反而将黛玉置于更危险之中。贾母嘱咐林如海,“我就这这么一个外孙女,你可得替我保护好了。她年纪不大,慢慢找。越是急,就越得十二分的小心仔细,以免造成疏漏,毁了那孩子的一生啊。女人家,最怕嫁错人了。”   孙慕青有同感,重重的点头。林如海看眼媳妇,微微勾起嘴角,出言赞同贾母。   临走前,林如海突然想起个事儿,问贾母道:“荣府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贾母纳闷的摇头,挑眉问:“怎么?”   林如海皱眉纳罕道:“女婿今儿个坐轿子路过天桥那块,有个说书的编排暗讽荣府。倒没什么大事儿,女婿已拿了他,命人送去官府。”   ☆、第717章   “说书的?”贾母挑眉一愣,转即笑了,“我当她多厉害呢。”   林如海纳罕,问贾:“难道此事还有什么缘故?”   贾母点头,笑道:“是有个不识抬举的!”贾母将尤二姐上门求姻缘的经过说与林如海。   林如海越听越皱眉,最后两股子眉毛快拧到一块儿去了。孙慕青在一边听着没说话,她微微垂眸,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露出鄙夷的情绪。   林如海气道:“世间还有这等不知羞耻的女子?且不说她怎么喜欢中意人家的,若为求亲,自该找媒人说去,即便是有求于您,也不该贿赂伢子,伪装什么绣娘的身份。她欺骗人于在先,怎好有脸叫人再去帮她?哪个清白人家的小子会中意这样的女子!”   林如海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他与岳母一家差不多亲若一家人了,也不会客气的装什么,在老人家跟前想心里想什么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   只有自家人才会给自家人说实在话,露出真实的脾气。林如海能这样,贾母自然高兴。对于尤二姐办得蠢事,她勾勾手指就能解决,根本不愁。   “倒也不光是因这个,她模样俊是俊,来见我时神态却有一副赴死的悲壮,还口口声声说些愿意舍命的话来。怕只怕我若口称不愿,她必要当场死在这了。荣府家大业大,最易招惹是非,可不好再添什么麻烦。她死在这,外头人再以为我们荣府的爷们跟她有什么干系呢。再说我老婆子岁数大了,见不得血腥,索性羞辱她一番,让她嫌恶这里,趁早跑出去。”   “还是您老人家睿智,思虑周全,女婿佩服之至。”林如海笑眯眯的赞叹道。   孙慕青也笑,跟贾母道:“可惜我们夫妻没那福气。若林府上也有一位像您这样的老祖宗在,我们夫妻就再不用愁什么了,黛玉也开心。”   “我老婆子将来死了,你们不记恨我去,我就谢天谢地了。”贾母笑答。不知怎么,她突然好奇人类的死亡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人活着不容易啊,走过这一生,她或许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回一个网站了。   莫名来的感伤让贾母抽病再犯,突然没征兆的落泪了。   孙慕青见状,忙去劝慰贾母,为其拭泪。林如海关切的打量贾母的神色,生怕老太太有一点点不好。直至贾母止了泪,气色还算不错,林如海夫妇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好端端的,怎就哭了呢?”孙慕青心疼道。   贾母笑了笑,本想如实回答的,但瞧林如海和孙慕青眼巴巴看自己的眼神儿中充满了关切之情。贾母凝噎了,心想自己若说真说自己就是一时抽了,还不得让这二人觉得很无厘头?   她可是绿绿的高大上的123言情,绝不能被人笑话。   贾母很快做出了反应,会袖掩面:“猛地想起我那早去苦命的女儿,我这心呐,揪揪地疼,我的好敏儿啊!”   孙慕青赶忙劝慰贾母,却不知口上怎么说,毕竟她是林如海的继室,此刻如果说不好话,倒像是“说风凉话”似得不讨喜,不如不说。孙慕青就看向林如海,示意他块说点什么。   林如海一脸哀伤之情,跟贾母赔错:“是女婿的不是,没照料好她,您骂我罚我,心甘情愿,千万别自己抑郁伤了身。”   贾母装哭装够了,也觉得挺累的,她从袖子上方露出半截眼,看着林如海道:“这怎能怪你呢,是她福薄吧。你们夫妻可别再辜负了我的期望,好好照看黛玉,若能得幸再有一子继承林家香火,给黛玉的将来加个保靠,倒不枉我小女儿在九泉之下的企盼啊……”   林如海忙跪地磕头,给贾母一个保证。孙慕青也跪地,随了林如海的意思。   贾母见状,怕再闹下去吓着他俩,赶紧象征性的擦擦眼泪,起身亲自扶二人起来。   孙慕青露出难为之色,羞愧的低头跟贾母道:“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不争气,进门半年有余,肚子没个动静,只怕——”   “嘘,胡说什么。”贾母唬孙慕青一下,把她吓得发懵。   贾母和孙慕青同时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正关切的看孙慕青,估摸是怕她多想。   贾母抓住孙慕青的手道:“做继室不容易,才刚我乱言,你别记在心上。”   孙慕青摇头,浅笑道:“怎么会呢,母亲思念女儿天经地义。其实我心里也为姐姐可惜,虽不曾见过她,但瞧黛玉的品貌便可推知姐姐当年是个怎样风华绝代的人儿。可惜了的,我倒宁愿不遇老爷,教书一辈子,来换姐姐长命百岁。”   贾母观察孙慕青,话说的恳切,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嫌,怕是出自真心。贾母叹口气,拍拍孙慕青:“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再说她走了,那是天命,跟你没干系,你不必作誓。你跟女婿的亲事还是我亲自张罗的,要怪也是怪我呢。今天的事儿也怪我,好端端的乱说话。”   “您快别这样说,不瞒您,其实子嗣的事儿我早早的就担忧了,老爷也不知道。”孙慕青半颔着头,微微抬眼看眼林如海,见他惊诧的看着自己,心里更虚了,把头埋得更深。   花厅内顿然鸦雀无声了。   “原是为这个,”贾母脸色松动,笑起来,跟林如海和孙慕青道,“大婚后,不是早请了厉害的御医给你二人诊脉么,身体都康健,要子不成问题。你们还担心什么?”   孙慕青发愁道:“就怕大夫误诊了什么,若不然怎会半年都无消息。”孙慕青下意识的用手覆住自己的肚子,歉意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蹙眉,见孙慕青这样他也难受。奈何自己真的是没办法,男人该做的他都去做了,可孩子就是不来。林如海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和贾敏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许是他们林家子嗣薄,就是没有那个命吧,或许他真该认命了。   贾母扒拉扒拉肚子里的资源,发现小说里还有不少这样的情节。她赶紧冲孙慕青摇头,紧抓着她的手,跟林如海夫妻二人道,“你们啊,太急了,心急也是种病。”   “这也是病?”孙慕青不解,看眼林如海。   林如海也是一副疑惑的神态,望着贾母。   “心病,心里越盼越着急,就越是不容易怀孕。你们夫妻别把此当回事,不劳心念这个,该来的自然回来。后继有人最好,就是没有能怎么样?说实话,女婿你也有点年纪了,真没孩子也不至于被外人笑话。”贾母不停的温言开解孙慕青。   孙慕青感受到浓浓的关怀之意,心中松动不少,好似真有块石头从她背上搬下去似得。   贾母留了林如海一家三口吃饭。   饭毕,贾母不忘叫来荣府的子弟们,请林如海再次考校他们。   “距离上次考校没几日的功夫,大家都精进了。”林如海笑着跟贾母汇报情况。   贾母乐呵呵的点头,突然默了会儿,睃一眼林如海,半开玩笑问:“你呀,可是没糊弄我?”   林如海忙作揖道:“女婿不敢。”   “还不知你们,都怕我老人家操心,爱报喜不报忧。可这孩子们的事儿我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更何况是这几个没出息的崽子。他们几个参差不齐,总该有个好赖分别?”   林如海点头赞同贾母,沉吟道:“孩子们都有进步,只不过这其中确实有资质稍差些的。”   “就是了,跟我说说哪个。”贾母道,一脸认真地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回道:“贾琮虽然功课差些,但他年纪小,每次进步都很快。倒是贾环这孩子,虽然精力充沛,活泼的很,却都不怎么用在正地方。”   贾母点头,以往她倒是听嬷嬷们汇报过贾环爱作闹的事儿。贾母当他是孩子调皮,并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孩子确实不大适合读书。   “他过了年就十岁了,该早作打算,不能叫他在读书这一件事上耗着。”贾母道。   林如海挑眉:“您的意思是?”   贾母回道:“既然精力充沛,何不学一学武呢。虽然晚了点,但若是有资质,也不算太晚。”   林如海豁然开朗,想了想,笑道:“不失为一种办法!也怪了,姐姐资质颇好,才学了得,弟弟确有不同。”   “亲兄弟也常有这样的情况,不奇怪。”贾母叹了句,转即笑道,“这孩子读书不好,并不能说明他别的地方也不好,只不过是没找到他擅长的地方罢了。”   林如海觉得贾母的理论很有趣,赞成的点头。   林家三口一走,贾母便吩咐下去,令贾环今日以后不必再去上课了。赵姨娘听说这事儿,苦恼起来,她不敢找威严的老太太,就去找贾政评理。   贾政今日刚与王夫人置气,躲在张姨娘房里喝闷酒。他忽听赵姨娘此话,不明经过,便气冲冲的来找贾母算账。这段日子他都不指望贾母能给他办个升职,能官复原职就好。   他一个老爷们整天窝在家里做米虫算怎么回事!   日子越久,贾政对贾母的积怨越深,如今正好借一刻爆发。   ☆、第72章   祭祀、礼品、年酒的日子、菜品清单等等都要准备妥当。贾母喜欢有计划地行事,如此便不会着忙添乱。王熙凤谨遵这一点,事无巨细的命人写好罗列在清单上,样样标注清楚令贾母放心。   贾母只瞧一样,就知道她准备的妥帖。   王熙凤立在一侧,本是来给贾母报过年正月里的计划。她话还未开始说,就见政二老爷气势汹汹的进门。吓得她心一慌,还以为自己管家的属下惹出什么麻烦了。   “母亲,环儿虽然是个庶子,可好歹也算是儿子的儿子呀。儿子就剩下这两个儿子了。虽说庶子不如嫡子,可也不能把他当成奴才看啊。再者说了,大哥的庶子琮儿不还去梅舍念书么,凭什么环儿成了例外?难不成就因他笨些,咱们做长辈的就要舍了他,不养他了?这这这……这怎么可以呢,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啊,人性不可泯灭啊。”贾政一脸的义正言辞之状,说教的同时顺带拍拍手,‘正义感’十足。   难道这是在变相的说老祖宗没人性?   王熙凤听得心里咋舌,真替政二叔的蠢劲儿捏把冷汗。长年累月的也没个人敢对老太太这么说话,就是宫里头的老太妃见了老太太还笑嘻嘻的称一声“好妹妹”呢。二老爷什么本事?敢对老太太如此,当真不要命了。   王熙凤感觉到风雨欲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是小辈,万万不可在这时候乱说话,默默地立在一边旁观就是了。   贾政啰哩吧嗦的说完一通,见贾母没搭话,以为她理亏才会如此。贾政气焰更胜了,跟贾母讲理道,“你就是再不喜欢赵姨娘,她到底就是个奴才,或打或骂有着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环儿不同,到底是儿子的骨肉,也算是咱荣府里正经的主子,您怎么能……别的孩子都上学,就他搁外头不学无术,这叫外人看在眼里头丢咱们府里的人,也丢儿子的人。”   贾母还是不说话。   贾政有点虚了,眼珠子转转,看着贾母,“您老倒是说句话啊,儿子说的是不是在理吧?”   贾母白一眼贾政,冷笑一声。   贾政更加急了,看着贾母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老太太全程不说一句话,就他一个人在说,弄得好像他多么无理取闹似的,分明是他有理在先的,现在搞得好像她在欺负一个老太太似得。   贾政急的干咂嘴,不停的往门外看。贾环这事儿王夫人也有份,虽不是她的亲儿子,可她好歹是贾环的嫡母,这种时候她怎可不来?   贾政正在心里骂王夫人不是东西呢,就听见外屋丫鬟传话说王夫人来了。贾政一见自己灰头土脸的媳妇儿,心里就不爽快,这女人莫不是故意拖来至此时才来的?才刚他跟老太太评理的时候,若是有她在,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尴尬。   老太太是越来越瞧不起他了!   王夫人看眼贾政,给贾母恭恭敬敬的行礼。看在老太太这些天支持她的份儿上,她也得好好地在老太太跟前做足了表面功夫。   贾政瞟一眼王夫人,跟她低声道:“环儿不能念书的事儿,你知道了吧。作为嫡母,还不快尽责任。”   王夫人稀奇的打量贾政,不解的冷笑道:“老爷此话怎讲?母亲不叫环儿念书也是为他好,这是因材施教,有什么不对。”   王夫人知道贾母不让贾环念书的前后因由,更加知道贾母让贾环学武的意思。本来这事儿她一句话就能在贾政跟前点明了的,王夫人偏不故意绕着弯弯说话,让贾政更加误会。   贾政气得火冒三丈,等着王夫人的脸就骂:“有你这么做嫡母的么!如此善妒,先前张姨娘的事你还说我是误会你,这回环儿的看你还有什么话辩驳。王氏啊王氏,真没想到,你竟是此等心恶善妒的贱妇!”   “老爷,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使得您对我如此的恶言相向。”王夫人拂袖便哭,委屈至极。   贾政指着王夫人的鼻子尖就骂:“妒妇,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   “老爷,是环儿不适宜读书,这事儿怎能怪我呢。”王夫人抽泣,口气无辜道。   贾政气急了,作势要打。王夫人噗通一声跪下,求贾母庇佑,口里还喊着:“母亲快救我,媳妇儿真觉得环儿去学武没什么不好。”   贾政一巴掌要下去,听见这话,顿了手,脸色微变。   王夫人惧怕的偏头看一眼贾政,畏畏缩缩的。   贾政瞪眼看她,问她:“你此话什么意思?”   王夫人吓得缩脖子,脚步退了退。“母亲要请武师傅教导环儿功夫,环儿不善学习,学这个许能有出息。老爷又何必一定要求他出仕呢?”   “我——”贾政还没来得及解释。   王夫人就又哭起来,求贾政给贾环一个机会。此话一出,倒真像是贾政不讲理故意来找麻烦的。   贾政气急了,狠狠地瞪一眼扯后腿的王夫人,真恨不得把这个媳妇撕成稀巴烂扔进炉子里,叫她回炉重造。这等重要的事她怎么不早说?该死的娘们,说了那么多句,却只有前话不带后话。若是早早点名,他也不至于出丑!   贾政心里正痛骂王夫人,贾母咳了一声。贾母早不满贾政的鲁莽武断,想叫他吃吃教训。不过她连教训这个蠢儿子的耐心都没有,索性借力打力,借着王夫人的手拍贾政。   贾政吓得心神俱散,低着头,惊魂不定的等待贾母的“审判”。这次,怕他真是在劫难逃了。   “欺负自己媳妇儿,算什么男人。”   贾母一句话呛的贾政说不出话来。他憋得通红,看着贾母要解释。此时王夫人又说话了,一面跪地给贾母磕头,一面替贾政求情道:“求老祖宗饶他一遭吧,老爷必是被什么人蛊惑才有此言。往日老爷不算是最开明的,却也不是古板守旧呀。自古朝中皆有文武,老爷从没有看扁武官的意思。”   贾母点点头,看眼贾政,轻笑了下,叫鸳鸯扶起王夫人,夸她贤惠贞淑。贾母转即对贾政叹气,故作大方的表示道:“你不讲理在先,顶撞为母,意欲施暴于妻,这三项过错之名坐实了,你无法辩驳。此事理该重罚,行了,看在你媳妇儿的面子上,就罚你三月思过吧。”   贾政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三个月,又让他等三个月?他今天本来还想借机跟贾母要官做,怎么反被倒打一耙,还拖延三月后了!鬼才知道三月后又是什么行情!贾政气得不行,却不能在面上表露,隐忍着情绪要告辞。   贾母偏不让他走,让他留下一起商量家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王熙凤交代的一些过年节的杂物事。贾政忍着暴脾气听得很痛苦,贾母偏偏时不时地问他的意见。比如围屏用几个,金银器什么样的好,擦抹几案要不要重新打造。   这种小事用得着他做主?一个娘们决定就行了。   贾政觉得贾母这是在羞辱他,内心的屈辱感无以复加,真想瞬间就爆发。奈何没办法,他得忍着,不然老太太保不齐又多罚他几月的思过。   贾政忍道脸发白,最发抖,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憋愤怒憋到差点虚脱的前一刻,贾母方开口放贾政走。   贾政到了张姨娘哪里就暴跳如雷。张姨娘一听说跟王夫人有关,冷笑着跟贾政道:“太太不会是有意算计您吧?”张姨娘说罢,赶紧用纤白的手掩住自己的嘴,歉意的表示,“老爷对不起,我失言了说错话了。”   贾政一听张姨娘跟自己认同的事是一样的,找到了归属感。她一个人那么认为或许是误解,但现在是两个人都这么认为,必定是王氏的毛病。这毒妇在背后一手策划了这件事,忽悠了老太太和荣府的众人,唯独排斥掉了他这边。   贾政恨得咬牙切齿,握拳击桌也不觉得疼了。他这就去找王夫人评理。   王夫人以为贾政来示弱的,见面说了话才是知,贾政只不过是来指责自己罢了。王夫人伤心难过,想起当年她与老爷夫唱妇随的温馨日子。前后一对比,禁不住潸然泪下。   贾政见她这样就烦,骂骂咧咧的说王夫人是贱妇。王夫人受不住,跟贾政哭起来。正好院子里有人来往,听说屋子里两位主子闹腾,都起了八卦心,去听墙角。不多时贾政气呼呼的走了,下人们一进屋就“嗷”的一声,连贾政也被吓找了,停脚驻足。   “快来人啊,太太晕倒了。小黑儿,快请大夫去。”金钏搀扶着昏倒的王夫人,吩咐下人们快去办。   于是贾政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这回除了“色”外又新增一条罪:欺辱发妻!   是夜,荣府的下人们终于熬过一天的活计。吃晚饭的时候,下人们围聚在灶台旁讨论着着政二老爷如何混账。   荣府看大门的也在打盹儿,依靠在柱子边儿,迷迷糊糊的点头睡。   突然一陈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看门的小厮开门,还没认清楚对方的来人是谁,就听见急急地声音说:“蓉大奶奶去了!”   ☆、第73章   众人得信儿都聚到贾母的花厅跟前,怎么行动还得看贾母的意思。   荣宁两府虽然关系僵冷了,但好歹是同宗,祖上做过一家人的。别说大家都姓贾,就是外头那些没干系的别姓都是要奔丧卖宁国府一个面子的。   贾赦皱眉吹着胡子,不高兴道:“眼看过年了,整个丧事出来,真晦气。”   “大哥,好歹是自家亲戚,死者为大,人家都死了,您怎么能背后说这些话。”贾政道。   贾赦瞪他一眼,不满的嘟囔道:“我爱说什么我愿意,干你什么关系。”   “大哥,我好心劝你,您怎能不讲理呢?”贾政不忿的看眼贾赦,扫一眼王夫人,不指望她什么了,贾政转而望向贾母,希望她老人家能说句公道话。   王夫人看眼贾赦,抿起干巴巴的嘴,垂眸不说话。这个家早没她说话的份儿了,不如不讨嫌。   贾母端量俩兄弟,故意做出纳闷状:“你们兄弟俩到底为什么吵?死的是人家的媳妇!你们哥俩在自家人跟前说说也罢了,出了门就别丢人现眼。”   “母亲!”贾政、贾赦同时叫唤道,口气里满是无奈。   老太太又开始不慈,毒舌了,谁关心他家死去的媳妇儿了!   不过想想也是,宁府不就是死了个媳妇儿么,真不至于让他们俩老爷们为此吵起来。贾政臊红了脸,不敢再争论了。   贾赦想想还得为自己争辩一下,争吵才不是他的本意呢!他撇嘴跟贾母道:“儿子倒没什么,倒是二弟,一心向着人家媳妇儿说话,也不知心里想什么。”   贾政大怒,横眉冷对贾赦:“大哥,你在说什么。”   贾母瞥一眼贾政,没吭声,算是默认了贾赦的意思。   王熙凤见人多,老太太似乎有些烦了,赶紧颔首岔开话题,问贾母:“此事咱们该怎么办,还得请老祖宗您做个主。”   贾母见屋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片,宝玉等几个孩子们也在,着实闹腾。她揉揉太阳穴,打发人道:“宁府这丧事我看不简单,等个半月再去想都不成问题。夜深了,你们都各自安歇去吧,明日再议。”   次日,贾母派人去宁府打听来消息。   贾珍已经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预备停灵四十九天,七日后开丧送讣闻。秦可卿死在年底,三日后便过年了,丧事按理说该从简办理。但贾珍并不甘心,要等到年后正月里去发丧。大过年的,大正月的,宁府一家子要守着死人过两节,触碰了多少人的忌讳!   王熙凤早早的就来贾母这里候命。   今儿个一早,她接着东府尤氏悄悄传来的话,说是希望她能过去帮忙料理丧事。单就论这丧事,王熙凤倒有这个心思锻炼锻炼。不过侄儿媳妇死的时候太巧,大过年的她抽不开身,也不敢触碰老太太的忌讳,又恶心尤氏的两位妹妹,尤氏来求她必定要回绝掉。   王熙凤昨儿傍晚迷糊睡一阵,梦见侄儿媳妇秦氏与自己告别。梦中,秦氏说与自己的话颇有些道理。王熙凤念在死人的情面上,微有动容。她转念想想,正月里破五就可以发丧,她那时候去东府帮忙,是不是不算太忌讳?   王熙凤其实多半想试炼自己的能力,要强的心十足。   此诗,她凤眸闪烁,打眼看着贾母。心里盘算着一旦她老人家有所动容,她倒不妨问一问有没有这个可能。   “珍老爷请了一百单八僧人在大厅念经,另外天香楼上另设一坛,有九十九位道士去解冤洗业醮。”小厮接着回道。   “好大的排场!看来你珍兄弟没少费心。”贾母挑眉看着王熙凤,冷嘲道。   贾母早瞧出王熙凤苗头不对,没想到凤辣子也有动容的时候!贾母知道她在暗观自己的神色,索性直接表明态度暗示她。贾母就是却不喜她提这事儿,更不想跟宁国府再沾什么干系。简直是懒得费一点的口舌!贾珍那厮淫荡的事儿都干得出,垃圾一个,压根没什么改造的可能。至于其他子弟,贾蓉贾蔷之类都“淫”出花边了,贾母才懒得沾骚。   “正是。”王熙凤本没有多想这个,闻得贾母这么一说,思量秦氏生前那些风流传言,心里咯噔一下。人家贾珍已经把事儿办得这么轰轰烈烈了,公公跟儿媳妇儿的事儿早说不清道不明了。她跑去横插一脚作甚么?想想就觉得恶心。她垂眸不敢看贾母,羞愧的脸红了。   不去了,不去了!宁国府当真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贾珍安排停灵在芳园中,另有许多杂事要处理。儿媳妇儿死的不是时候,碰见过年,这例子他以前没遭遇过,虽说开丧的时间是避免了外人忌讳的期限。可如今家里头的,他却不知怎么办了。好儿媳妇儿去了,悲从心中来,他断没有喝酒吃肉过节的心思了。可家中其他人怎么办?难道真不让他们过节了?   府里的管事婆子们有不少来回话问贾珍的意思的,年节的那些礼品要不要准备了,年夜饭的菜品是改还是减。   事情太棘手,贾珍不大会管这些,再者说平日他从不管这些杂务。偏尤氏这时候病了,起不来。贾珍着忙找不到人手,就把贾蓉、贾蔷叫来帮忙。   俩小爷整日就爱在外纨绔,合适经历过这种阵仗。不出半日,府中事就被弄得乱七八糟,管了倒不如不管来的顺溜。   贾珍气得暴跳如雷,照着贾蓉的后屁股就是一脚。“你媳妇儿去了,你最该上心,瞧你办的什么烂事儿!”   贾蓉挨了揍,躲到一边不吭声,心里却骂:我媳妇儿死了,您老人家这么激动做甚么?生怕别人不知你二人的不伦关系!   呸!都不是好鸟,为何偏他被骂?   贾蓉不服气,出了门气呼呼的四处踹墙撒气。   贾蔷劝他不好,眼珠子一转,倒想来一个主意。他挑眉奸笑道:“我有一法子,保你免了这些苦,还不被你爹说。”   贾蓉一听,忙拉住贾蔷白嫩的手,他一边摩挲他的手背,一边笑嘻嘻的的问他:“还不快说与我?”   贾蔷看眼贾蓉的胸口,抿嘴道:“看你怎么谢我!”   “好兄弟,咱俩什么关系?我的不就是你的,以后要什么尽管给你就是,全依你。”贾蓉道。   贾蔷乐了,对贾蓉附耳说了几句。贾蓉大赞:“好主意!”   隔日,贾蓉贾蔷二人因一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的虚脱,下不得床了。小厮请了大夫,本该隔天就好的,却因夜里着凉,双双发热生病了。府中事,自然由不得二人去管。   贾珍瞧尤氏的时候,见其还是脸色惨白的卧床,没法子了。他出了门就骂:“病病都病了,家里的事谁管!”   贾珍勉强熬过了年,红包都不曾发,府中人怨声载道。偏此时荣府那边传来消息,老太太因今年的庄子收成好,每人得的红包是往年的双倍。就是个烧火扫地的,还有五两银子可拿。宁府的人正在饥渴的时候,听这话,一盘算五两银子的用处,一日三餐顿顿肉管饱,怎么也够吃两月的了。   宁府下人怨念更深,都不正心干活,得空就躲起来三五成群的摆酒,偷偷补偿他们不能过年的损失。有时灵堂内的长明灯都会忘了及时换,不过只要珍老爷不在,倒没人爱管这事儿。   宁府过年办丧弄得乌烟瘴气的,越发不可收拾。王熙凤听说此状,更恨自己当初蠢,险些在贾母跟前招惹麻烦。她与贾琏说了此事,怨自己不争气。   贾琏没客气,就骂她:“你确是个不知轻重的!”   王熙凤诧异的看着贾琏:“你还真这么说我。”   贾琏嗤笑,坐在王熙凤身边,伸手不客气的捏了王熙凤脸蛋子一把。   王熙凤惊诧的半晌没回神儿,贾琏竟跟她‘动手’了。往日只有她动手的份儿!王熙凤不满的揉脸,骂贾琏不是东西。   贾琏把手放在王熙凤的肚子上,半开玩笑的骂她:“就你最不是东西!忘了你肚子里有什么了?乱操心,敢伤了我儿,我就休了你!”   王熙凤恍然,捂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泪眼婆娑,她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几日养闲,就想着怎么伸手弄件大事风光自己,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该打!你快多捏我几下,叫我把这教训给记清楚了。”   贾琏一笑,在王熙凤红润白嫩的脸蛋子上亲了一口。“我听说女人一怀孕就容易变笨,还真这样。放心,有我体谅你呢。”   王熙凤被亲的吓了一跳,转即捂着脸笑了。   贾琏把王熙凤搂在怀里,叹气道:“我媳妇儿呢,就爱好强,一见着事儿忙得连自己都忘了。这就是你的本性啊!咱们不急,这事儿慢慢改。以后有我看着你呢,再犯错,下次可不是捏一下这么简单了。”   王熙凤嗔怪他一眼,问他:“那你想怎么罚?”   贾琏笑起来,一手握住王熙凤胸前的白肉团子,色眯眯的挑眉,把嘴凑近了王熙凤的唇,轻声吐气道:“你说呢?”   “二爷,你做甚么呢。”王熙凤臊红了脸,拍打贾琏的肩膀,“这回我记得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贾琏收住欲望,坐在原处冷静半晌,方恢复自如的神态。   王熙凤知他的‘艰难’,笑道:“去平儿那吧,又或者改日我给爷身边再提携一个?”   贾琏伸手点王熙凤的额头,笑了笑:“倒不用,怕我家的醋坛子生气。”   “爷!”王熙凤撒娇似得叫了一声,扑进贾琏的怀里,心里暖暖的。   贾琏也怡然自得,娇人入怀,心情分外爽快。她们夫妻有今日,真真是多亏了老太太的点化。以往,他自觉在王熙凤跟前低一头,干什么事儿都怕她,怨念多。他原本以为自己好色是天生的,原来竟是被压迫所致的。如今王熙凤服他,越发温柔贤惠,他倒不愿去外头找人了。任凭外头的娘们怎么风骚,哪比得过家里这位神仙妃子!   ……   过了年,正月初六,便是北静王生日。   当初贾赦得官,多亏他的引荐,贾母趁此时机备重礼回谢他。   近来,北静王与直郡王关系越走越近。直郡王如今虽手握兵权,气焰嚣张,但看先前王子腾之事,只怕他羽翼未丰就要飞,是个早晚被人‘射掉’的命。贾母未免将来荣府因北静王与直郡王扯上什么干系,决计趁早了了这份情。老王妃病重,北静王素来是孝子。传闻天山红莲可保命续命。贾母凭着腹内资源作参考,利用了书中各种寻物的办法方得了两朵传说中能保命续命的红莲。   贾母初见这两朵莲花也觉得稀奇,不过这是红楼,连仙人都有的地方,两朵奇异的花反倒不算什么了。算上林如海送给她的两个千年灵芝,贾母为凑数,便借花献佛了。两样东西一并装盒,由贾赦奉到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   礼盒一开,震惊四座。   主人家最需要的东西便是好礼,更何况这两样东西世间难求。北静王见了这两样东西,热泪盈眶,险些抱住了贾赦。   当初引荐之恩情必定是还上了。贾赦在心里舒口气,赞母料事如神。   众人纷纷赞叹荣府厉害,谁不知这红莲有价却难求?   提起荣府,在场人不免会连带想起宁府。不禁便有人好奇宁府会送怎样出彩的礼物给北静王。   北静王一听便笑了,一扫人群,却不见有贾珍的身影,倒是连他的儿子贾蓉都不在。北静王是个温和之人,料想宁府有丧,必是人家怕他忌讳不来。人不到,礼也会到。北静王便笑着吩咐身边人去看看宁府的礼是什么。   不多时,小厮回来,囧着脸跟北静王低声道:“回王爷,没有。”   ☆、第74章   北静王面色未改,呵呵笑了两声,对众人道:“礼品众多,若找须得费些时候,也罢了。”   众人哈哈笑着附和,心里都个个明镜着。谁家没有礼多的时候,为官礼尚往来最注意这事儿,中、大户人家尚且有人专门记录此事,就算是送根针找起来都不会费劲儿,容易得很。北静王府可是正统的王府规格的贵族,下人们是依着宫里奴才们的训练程序教导出来的,王府下人的办事效率会比不上他们这些当官家的?谁信,鬼才信!   可有的笑了,宁国府竟然连北静王的礼都敢忘!   众人面上笑意绵绵,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心里却把宁国府笑话了八百遍。大家还顺道瞟了荣府赦大老爷两眼,这位却是个比贾珍强百倍的人物。往日他们眼拙,竟将二人当成一路货色放在一起了。   看礼,观人,便知,荣府可交,将来裨益诸多;宁府,当断则断!   “直郡王到!”   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下来,各自站成左右两排,自动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   直郡王身高体壮,着一身紫袍,头箍宝石明玉发冠,英姿飒爽。直郡王上唇留着小八字胡,一笑,风采奕奕,两口白牙尤为显得光亮。众人却都不敢看,直郡王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惹不得。   直郡王拍拍手,命人送上合理。八尺长金丝混织的红锦盒,气派异常。   众人一瞧这盒子,便知道里头的东西不简单。   “今日虽是你的寿诞,我的礼明着是送你的,实则送的是老王妃。”直郡王声音朗朗,话语中掺着意味不明的笑。   北静王挑眉,倒不惧直郡王,“哦?那我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讨不得祖母的欢喜,王爷可得重新送个才行呢。”   直郡王敛住笑,瞥一眼北静王。众人都跟着提心吊胆,替北静王捏一把汗。   盒子一打开,里面装着的竟是十个近女子手腕粗细的人参。人参个个‘肤白’,真像个初生的婴孩似得。众人看得咋舌,还从没见过人参长得这么鲜嫩诱人的。   “千年人参,北边进贡来的。一共就这十棵,父皇因我立了功问我要什么,我特意为你讨来这个。”直郡王微微勾起唇角一边,歪嘴浅笑,有股子坏劲儿,更有股子浓浓的危险味道。   众人都放浅了呼吸,不敢造次。   北静王谢了直郡王,顺便提了嘴:“算上王爷的人参,我今日可算是凑齐三味难得的‘起死回生’灵药了。”   直郡王一听是三味,而自己只是其中一味,有些惊讶,还有人比他厉害不成?“另两味是什么?叫我见识见识。”   北静王故此引荐贾赦与直郡王,将他送来的两样东西呈给直郡王瞧。那两个灵芝,直郡王倒是听过出处,是父皇赏给林如海的。这天山红莲,倒是难得,是个连皇宫里都弄不得到的东西。   “哪弄的?”直郡王睃一眼贾赦,面无表情。   贾赦慌了,强迫自己稳住情绪,声音却还是发抖:“是家母想法子弄得的,试遍了多少办法,最后在昆仑山白云老道那里得了指点,用了一年之久。”   “她倒有心。”直郡王轻笑,一语双关,语气很不上。   贾赦嘿嘿笑两声敷衍,低着头,不敢多说。贾母嘱咐过她若是在王府不小心碰见了直郡王,一定要装老实。   直郡王本以为贾赦会飘忽的说两句显摆显摆,就是夸他母亲的厉害也成,总归该表现一下他想借机攀机会跟他拉亲近的欲望。没想到这厮倒是意外的安静了,没趣的闷葫芦!这点察人观色的出息都没有,将来能指望他干什么!   直郡王眯眼又瞟了贾赦一眼,再没什么兴趣,跟北静王告辞。   “怎么不多留会儿?”北静王意外道。   直郡王身边的太监周六儿解释道:“王爷奉命要去校场,时间本就来不及的,可王爷说怎么也要在北静王的寿宴上露个脸。”   北静王感激的对直郡王作揖,心里很激动。他亲自送直郡王出去,顺便有话说。   直郡王扬着头听北静王絮叨那几句话,有些不耐烦。不就一个荣府的贾赦,值得他此番郑重推荐?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混账出了名的人物,有个狗屁出息!   直郡王失望的看一眼北静王,本以为他温柔谦恭,最善与人接触,必能眼光独到些,没想到他竟给自己招揽这样的货色。   北静王竭力在直郡王跟前夸赞贾赦,强调荣国府将来的在京的地位有多重要。他真真是一心扑在了支持直郡王的事儿上,从没有过杂念,抬首间,却见直郡王似有不爽的意思。   直郡王习惯直来直往,直接告诉北静王:“皇位到父皇这里,已经传了四代了,如今可不是靠祖宗吃饭的时候了。什么荣府,什么贾赦,还不是我大青国养的米虫,除了吃,他们会干什么。贤弟,睁大你的眼,给我挑些好人儿来。”   北静王不吭声了,他改变不了大皇子的想法。既然不喜欢,也罢了,他不至于为了个贾赦毁了自己在直郡王跟前的好印象。   直郡王讽刺够了荣府这样的开国元勋之后,转身告辞。猛地,他突然回身又笑对北静王:“选他,我倒不如把那个王子腾弄回来使唤。”   北静王呆了呆,看着的直郡王嘴里默念一句:“王子腾?”   “反正总得摆个人放在明面上,不用太厉害,王子腾足够了。再者说,我弄他回来,他也感激我不是。”直郡王话音落下,便留个背影给北静王。   北静王蹙眉立在原地半晌,咬住下唇。才刚听直郡王的意思,这是要把王子腾退出去冒险。一旦事发,就釜底抽薪,让他去做替死鬼?   众人等了半晌不见直郡王回来,请人去催。贾赦反正觉得无聊,便擅作主张亲自去请他。老太太说了,直郡王的恩情得报,今儿个他做戏还是做全套吧。   贾赦在回廊上奇怪八歪的走,忽听前头月亮拱门附近传来说话声。贾赦挺着像是什么悄悄话,料知不好扰了人家,打算悄悄地过去。近了,忽听人提起王子腾,贾赦长了个心眼,躲在树后仔细听。   “你速速去浙江,亲手将这封信交予浙江通判王子腾。记住他看过之后,你便将此信焚毁。”北静王轻声嘱咐道。他素来温柔,即便是这等吩咐也用不惯厉害的语气。不过下人们都清楚,北静王真发威要命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黑衣侍卫领了命,立马转身跑走。贾赦等北静王走了,急忙去瞧那黑衣人,哪还有踪影。可见此时很急。   贾赦咂咂嘴,赶紧抄近路回了大厅,就说王府大迷路了。众人好一顿笑他,不多时就见北静王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贾赦草草用了寿宴,便称腹痛,早些离开了。他一回家就直接蹿到贾母的屋里,汇报此事。   贾母瞧他满头大汗的样儿,笑了:“我的儿啊,你至于这么急。纵然那侍卫长着三头六臂,此去浙江没有小半月也不行的。”   贾赦愣,傻笑着挠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心急什么都忘了。”   贾母嗤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贾赦不解问贾母:“一波未平,母亲,还有事?”   贾母没有直接回答贾赦,半晌,她突然道:“官场上,切记要稳住自己,在慌神也不可叫人揣测到你的心机。冷静,断事准。慢慢学吧,你早晚会学会。”   贾母教他几句,转即笑着叫人给他端上一碟红豆糖心一口酥。别看贾政年纪大了,最好吃孩子们爱吃的那口。   “味道不错,极品!怎么,您老这里换厨子了?”   “咱们的厨子哪有这本是,宫里头的。”贾母笑道。   贾赦问:“又是老太妃送的?”   贾母摇头。   贾赦愣了,停了嘴里的东西,“难道是,贤德妃?”   贾母点头。   贾赦这回彻底把手上余下的点心扔回盘子里了。元春是老二的女儿,自然心偏着他,她送来的东西,不吃!   “哟,来脾气了。吃不吃,也改变不得什么,倒不如此刻享受。”贾母笑,也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酥皮入口即化,随即便有醇厚的红豆香溢满口。幸好她没穿进宫里去,宫斗能不死,她也会胖死。   “母亲,您是不是有事吩咐儿子?”贾赦迟疑的问贾母,一脸的怀疑,心中颇感不测。   贾母挑眉,笑眯眯:“不错!”   “什、什、什么事?”贾赦见老母亲在这样就怕,他心虚的慌。   “贤德妃怀孕了。”贾母悠悠道。   贾赦没个心里准备,下意识的发音:“啊?”   贾母看贾赦一眼,又道:“先头我教训她,安分了些日子,如今母凭子贵,要作死了。”   “啊?”虽是说的同一个字,但贾赦这回声音明显高了八度,另外,他的心更虚了。   “我要你撑起这个家。”贾母双眸紧紧地盯着贾赦,就在他发出第三个“啊”之前,直接甩出下一句,“我要去五台山。”   ☆、第757章   “什么,五台山?您老去五台山做什么?”贾赦惊诧。   贾母悠悠的吐两个字:“祈、福。”   “祈福?”贾赦高声叫一声,抖着眉毛打量贾母,“您一把老身子骨了,哪受得起舟车劳顿。五台山可不比京郊的法华寺,来往一趟怎么也要个把月的。再说了,您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祈福?就算祈福,该是由我们小辈去做!”   贾母嗤笑两声,靠在青缎大靠垫上,用鼻子哼着出气:“老太后病了,贤德妃娘娘‘孝敬’,意欲去祈福。但她身子重不好活动,便托我们这些娘家人替她去。娘娘要祈福的,岂是随便派个小孩子就能应付得了的?”   贾赦听明白了,这个侄女儿是要故意为难娘家人。明知道自己身子重,不能动,还表示什么祈福,恶不恶心人。   贾赦左思右想,也不能让老太太去五台山。“过了年就算是等两月去,天气冷热变化无常,您老还要疲于赶路,必然伤神易病。儿子再怎么不孝,也断断不能让您老人家去哪里受罪。要去,儿子去!”   “你不能去,你去便是遂了她的愿了。”贾母别有意味的瞅眼贾赦,夸张的拍两下大腿。   贾赦不解:“母亲您这是何意,说得好像这件事有什么阴谋似得。”   “就是有阴谋。你混迹官场这么久了,还不知朝廷里闹出的每件事,背后或多或少都会牵涉到利益干系。”   贾赦疑惑的蹙眉,等贾母下文。   贾母点他道:“你是荣府袭了爵的赦大老爷,是咱们的顶梁柱。如今正在年关升迁的紧要关头,你忽然请假去五台山,跟辞官有什么分别?回来就得重头开始。”   贾赦把话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意思了,他心里确实想到了什么,又有点不大敢相信,惊讶的看着贾母:“您老的意思是贤德妃此举是故意针对我的,想让我去五台山,然后二弟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当家做主,官复原职了?”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贾母点头道。其实她还担心另一件事,一旦贾赦真在去五台山的路上,只怕谁都难保一路太平,“再者说,山高路远,一旦出了意外,叫人无从查起。就是我这里也无话可说了。所以说此去,我老婆子最合适。”   贾赦心中打起响雷,明白贾母话中暗示的意思。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想想他那个“正直”的二弟,“憨厚”的二弟妹,以及他看着长大的贾元春……他们可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啊。平日在家里怎么闹,那都是一家人,吵不到外头去。贾赦从没想过二房会对他存着的这样的心思。这都是真的?是真的么?   贾赦还在自我质疑,不敢相信。   贾母叹口气,眼盯着贾赦道:“后宅的事儿你还不清楚,女人们恶毒起来,可比你们男人更厉害。此事若真如此,也未必是你二弟的主意,但他八成知情。”   “母亲,您如何肯定她们就是这意思呢?或许单单真的只是为了祈福。”贾赦皱眉,脑子重重的,不想去相信手足相残的事实。   “哼,等你肯定了,黄花菜都凉了。那时候你就是你临死关头!”贾母突然吼道。   贾赦吓了一跳,突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好像真有什么人把冰凉凉的大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母亲说的对,他不能等到临死的时候去见证什么狗屁真相!   “我也没说他们一定会害你,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贾母后一句话,刚巧描述了贾赦现在的心声。   “母亲,这可怎么办?”贾赦额头上渗出冷汗。别说谋害亲兄弟,他就是强抢扇子什么的,也不过是叫人暴打一顿罢了,哪存过真要人命的心思。对贱民奴才尚且如此,对自己的亲兄弟,他做不来这种反抗。   “你只要在家,在京,身边都是你的人,谁敢对你动手?至于五台山哪里,你必然去不得。一则你年后快升迁,为官为重;二则,便是我才刚说的缘故,小心为上。”   贾赦点点头,服气贾母的理由了。“可是,儿子怎么也不能让您老去。不如这样,让邢氏和二弟妹去吧。”   “你二弟妹身子不好,这两日正抱恙呢,你不知?我估摸着这小毛病怎么也得持续几个月,信不信?”   贾赦噎住了,想想也真巧了。看来她们真是有心算计,就怕算计到自己身上,这才装的病。   “你媳妇倒行,但她的娘家如何你我心里清楚。就她一人去,倒显得咱们敷衍了老太后。你二弟我也想过,他没领职位呢,不合适。”贾母回道。   贾赦听来听去,发现真就老太太一人合适了。他心里急得不行,噗通一声跪地上耍赖起来:“儿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反正儿子不同意您去五台山。”   贾母笑起来,看着贾赦的目光越来越暖。   贾赦一把年纪了,竟流泪了,哭着给贾母磕头。以前他混账,大半辈子过得空无没意思。现在醍醐灌顶,醒悟了,真心想孝敬费心费力教导他的老母亲。没想到机会不得,反倒叫她老人家为自己受苦。做儿子的,于心何忍?乌鸦尚且反哺,他岂非连个禽兽都不如了?   贾赦想想自己以前的蠢,悔不当初,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磕下去,不停了。   贾母见这架势,觉得自己关子买大了,真把贾赦吓着了。其实她就是想借此皆会看看贾赦改进到什么程度,对她怎么样。   大大的超出预期!   贾母心情莫名的好,就好像春种秋收的那种喜悦之情。   贾母偷偷乐够了,还是拉着脸,让人搀着贾赦起来。贾赦口称“儿子没用”“儿子不孝”之类,就是不愿起。   “好啦,我老婆子还没死!”贾母高声喊一句,吓得贾赦真不敢“闹”了,乖乖的起身,坐在贾母的右下首边。   贾赦:“……”老太太还是那么的不慈,但他喜欢!   贾赦平复了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眼珠子转了转去,合计半天,忽然想起林如海,跟贾母商量道:“母亲,咱们保不住有办法应对。不如把妹夫叫来一起商量如何?”   “不用。”贾母干脆道。   贾赦噤了声,真没主意了。   贾母拨弄拨弄桌上的瓜子,悠悠道:“这件事我能处理。你娘什么时候孬过?”   贾赦听此言,眼睛闪亮起来,问贾母到底有什么法子。   贾母笑:“此时说就不灵了。你只管记住“我要去五台山”。一会出去,悲伤点,这话就得从你口里传。这几日你试着接手管家,你儿媳妇儿管他的事,我要你管的是另一种,拿大看小,统筹兼顾,不可疏漏一处。今儿个就开始吧,时间紧迫,你学一天是一天。”   贾赦点头。心里却纳闷老太太到底有什么应对的主意?既然有应对的法子了,又何必这么安排之后的事。难道老太太心里也不作准,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说那样的话?老太太要强一辈子,这几年尤为如此。怕只怕她老人家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嘴硬。   贾赦想想就心痛,更心痛自己的无能。如今一切只能从了母亲的意思。贾赦悲伤出门,召集媳妇、弟弟、弟媳以及儿子儿媳们,将此事统一说明。   贾政夫妇还装作不知,几番惊诧询问贾赦,又一唱一合的表示愿意随行。王夫人更卖力,说完“我替母亲去”的话,就突然咳嗽的摇摇欲坠了。   以往贾赦都不会多想,今见此景,满脑子回荡贾母的话,看贾政夫妇的眼神愈加憎恨起来。兄弟斗就斗,何必要牵扯老人家牵扯性命。   只恨没有证据,真想将这二人拿住见官了去。   王熙凤拉着贾琏道:“我们夫妻去!”   贾赦叹道:“你们太太去未必成呢,别说你俩,罢了。”贾赦真的觉得而痛心无奈了,一脸的难受样,摇摇头,吩咐大家散了。   王夫人止住咳嗽,见那喘息道,“五台山那么远,总不好叫她老人家折腾。”   贾政突然道:“我不行,那大哥您总行吧?”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贾赦。   贾赦顿住脚,背对着贾政。   “不行不行,我听说大哥年后保不齐有升迁的可能,这一去,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贾政摊手否定道。   贾赦突然转身,目光嫌恶的瞪向贾政,步步逼近。贾政吓得全身一抖,退到小厮跟前,在小厮的壮胆搀扶下,反问贾赦要干什么。   贾赦身材比贾政高出半个头,他微微俯身,脸几乎贴在了贾政面上。“我倒是想去,母亲不许!”说罢,就带着一阵狂风走了。   贾琏夫妇互看了一眼,不惹事,与邢氏跟着贾赦去了。   屋里只留下贾政王夫人二人。   夫妻俩不和由来已久,一人座一边不吭声。   不多时,王夫人忍不住了,起身要走。贾政起身赶紧叫住她,王夫人等着。贾政默了半晌,决定还是肯定一下王氏的用处。   “不管怎么样,这次你的主意还不错。大哥虽然不去,却也能落下个‘不孝’之名了。后宅里该你掌权的时候了。”   王夫人看眼贾政,脸色唯有松动,点点头。   贾政本欲邀他同回二房的院儿,瞧她那副苍老病态模样,话到嘴边咽回去了。   “照顾好自己。”贾政慢慢地吐出五个字,在王夫人失望的目光中迈步离开。   ……   老太后病情好转,皇后携宫中嫔以上后妃来慈宁宫拜见。   提及贤德妃怀孕之事,皇后特意说了说贤德妃有心为太后祈福的孝心。众后妃纷纷表示她们也有念经祈福。   皇后嗤笑:“干你们什么事,贤德妃妹妹可是要去五台山的,心诚。被我强逼留下来的。妹妹肚子里怀着龙种,切记不宜劳累奔波。”   “有心了。”太后眯眼扫一下贤德妃,心中自有考量。   元春忙站出来谢恩,特意说明道:“臣妾去不得五台山,便托娘家人代为去一趟。为太后祈福事大,耽误不得。”   太后有了兴致,正眼看元春,笑问她:“不知是谁去?”   元春摇了摇头。   太后笑了:“瞧我,倒忘了,你传话不方便。”   皇后见太后有心,事后叫人打听,特来禀告荣府的决定。太后点点头,荣府的老太太身份倒还算上得了台面。只不过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哪里适合去五台山。这个贤德妃心太燥,为了出风头没事找事,娘家人都不放过!   此时,老太妃正与太后下棋,忽听此话,先开口心疼道:“我的好妹妹哟,一把年纪了要亲自去五台山,可见其心之诚挚呐。”   太后笑问老太妃多大年纪。听说她与自己的年纪相当,太后蹙眉不语了。   老太妃眼巴巴的看着太后:“太后?”   太后恍然,笑了笑,继续跟老太妃下棋,没多说什么。   三日后,太后突然给荣府下了懿旨,吩咐贾母:祈福可以,去京郊的法华寺即可。   林如海得了消息,夜里突然登门,二人带着贾琏、账房钱华在花厅内窃窃私语许久。   ☆、第第76章   四人嘀咕了半个时辰,一切安排就绪,。贾母去法华寺的日子就敲定在正月二十。   林如海顺便跟贾母打听宁府的丧事,询问老太太打算怎么处理。   贾母道:“跟别人家一样,该吊丧的时候去一趟,出殡的时候露个脸。”   林如海点头,他也打算这么办。   贾母琢磨着元春在宫里这么闹腾是个麻烦,她怎么作死,贾母管不着,也管不了。怕就怕这货姓贾,犯错了大事,连累族人就糟了。“我还得想法子点她一下。她在后宫怎么争宠我管不来,但朝堂事必不能让她碰。”   碰了,便极有可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提起这个贤德妃,林如海也头疼。好端端的安安分分的在宫里当个妃子多好,非得闹出这么多事儿来。后宫女人怀孕是厉害了,就算是将来她顺利产下皇子,前头那么多成年的皇子们挡着路,干她什么干系。   林如海表示他还认识几个宫里的管事太监,会帮忙传话提醒她。   贾母也有安排,不过林如海帮忙会多些机会,她自然不会拒绝。贾母别的不管,她只确保一件事:元春自己作死,可以!但若连累荣府一家子一起作死,绝对不行!   “原本呐,我对她不指望别的,能安安分分的做个女官,将来等岁数到了,求个恩典放出来也罢了。如今倒好,眼看着剩下三两年的期限,她‘争气’的封妃了,还有了孩子了。在风口浪尖上不知收敛,掀出什么给太后祈福的噱头。那些老人儿,宜妃、德妃、荣妃都没这个胆子,她却敢!”贾母撇撇嘴,看着林如海骂道,“这世上总有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您息怒,想来娘娘也是想为家人争口气吧。”林如海劝慰道。   贾母笑了笑,确是赞同林如海的说法。元春倒真是为了家人争口气,只不过这个‘家人’是狭义上的,单指荣府的二房。她此番闹什么祈福,有两个目的。第一,她自己能‘冒头’,意图在太后跟前讨个好;第二,她想算计贾赦夫妇离家去,令贾政和王夫人在荣府有机可乘。   贾母还猜测元春是故意安排祈福地点是五台山,其目的就是绝了她这个老婆子的动身的可能性。   贾母岂能让元春如愿!   元春怎么也没想到,贾母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会坚持要去。   贾母为人这么久,很珍惜这次做人的机会,而且她是最为爱惜这副老身子骨儿。往日贾母养着黛玉的时候,跟着黛玉借光,养生的法子她就没少试过。舟车劳顿的去五台山,她想都没想过!可元春算计她们,贾母就偏不会让她如愿。她早就盘算好了,只要她答应这事儿,先四处宣扬,再找机会让太后听说这件事。老太太跟老太太容易有共鸣,再加上贾母的好姐妹老太妃在一边帮衬几句,太后必然会于心不忍她一个老婆子离家去五台山。其实就算是老太妃不说,贾母也相信会有其它的后妃说。毕竟元春在宫内得势嚣张太过,必然会惹得人挑毛病。贾母露出这么大的毛病给外人,肯定有人捏住挑刺儿。   这件事贾母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去不成五台山,故此她才敢这么“得瑟”。   可怜老大了,贾母白白骗了他一遭眼泪。   贾母想起他那个便宜的大儿子,不禁翘起嘴角。贾赦混是混了点,但有时候真有股子执着的呆劲儿,让人为之心暖。   正月十五一过,贾母便让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带着贾琏、宝玉等几个爷们去宁府奔丧。该送的送,该说的说,吊唁之后就回来。不帮忙,不多说,更不会有女眷去。   贾珍等了足足二十多天,才看到荣府的人来。他气得不成样了,一见人就气冲冲的扑过来要评理。贾政识趣的退了一步,将贾赦让在最前头。   贾赦打量正大厅到处挂的白凌,又瞧那些念经超度的僧人道士,啧啧称赞,转头跟贾琏叹道:“等你老子死了,有这一半气派的场面就知足了。”   贾珍刚近身贾赦,忽听这话,脸色白了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讽刺他家的丧事办大了?贾珍转念一想,心里突然痛快了。办大了好,他就是要办大、办气派,叫荣府那帮鳖孙子气死!   好端端的一家亲戚,弄成如今这样,你们活该!   贾珍根本没心思想什么合不合规格,秦可卿身份如何比不了贾赦。   贾琏机灵,瞟眼贾珍,赶紧附和老爹的话:“这丧事排场大,父亲,我记得我小时候您带我去给老郡王吊唁,也没这个好。可见珍大哥使用了心的,不容易。”   贾琏故意加重“不容易”三个字的音,充满了讽刺感。   贾珍得意哼笑,根本没注意贾琏话背后的意义,全当成贾赦父子嫉妒他丧事办得气派,故才说酸话。   贾珍的怒气微笑,他还得评理算账!她不敢责问贾赦,便赤着脸问贾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我问你,咱们贾家的族长还是不是我?”   贾琏勾唇,点头道:“是你。”   他口上这么说,表情却是一脸的不屑,显然是不想认他了。贾珍恨得握拳,死死盯着贾琏那张白净的脸蛋子,真相一巴掌糊上去。   贾琏看眼贾赦,意思他该说句话了。   贾赦咳咳两声,吸引了贾珍的目光,贾赦拉着他故作亲昵关心的问:“对了,好侄子,初六那日北静王过寿,你还记得么?”   贾珍脑子嗡了一下,惊诧的瞪大眼。   贾赦推了推他肩膀,隐忍着笑意继续问:“问你呢?”   贾珍脑子一片空白,任凭贾赦晃荡他。半晌,他眼珠子才动了动,回神儿了。贾珍脸色煞白,双眼暴突,眼白渐渐变红了。   贾琏扬眉,稀奇的观察贾珍的变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回贾珍想有意见,他也不敢有意见了。   贾赦可没有功夫带着子弟们陪着贾珍发呆,别了一句,便去正厅吊唁,奉上礼金,随即便告辞。尤氏称病不在,贾珍又那样,只有下人们急急忙忙的来送贾赦等。   来升送完人,跑来找贾珍。贾珍一见是他,上去就踹了两脚。来升人到中年,身子骨没那么结实,这一摔全身骨头都在响,疼得他实在受不住叫了几声。来往吊唁的人被吸引,都围上前来询问。贾珍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斥来升快起身,随他去。   众人见贾珍带着一瘸一拐的来升走了。都笑话他无礼,十分怜悯那可怜的奴才。   真没想到啊,此等钟鼎之家竟如此苛责下人,可见主子们都不是什么好货!与这等人交往,不仅不能往脸上贴金,跟黏屎差不多了。   切记,以后少与宁府来!   贾珍领着来升和鲍二去了厢房。一进门,贾珍回身就照着二人的肚子又是一人一脚。来升和鲍二冤枉的很,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叫痛。   “痛你娘个屁!”贾珍破口大骂,冲二人啐了一口。   贾蓉前来查看情况,一进门便被贾珍连带着骂了。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说你,媳妇儿都死了两个了,还一点都不成事,连荣府的贾琮都比过你了!没出息的东西!”   贾蓉莫名其妙,但他知道父亲这会子不好惹,老老实实地低头不吭声。   贾珍背着手,急急地在无敌中央来回徘徊。走累了,转头扫向他们三人,吼道:“你们倒说话了,平日话不是挺多的么!”   三人身躯俱震了一下,更加不敢吭声。   贾珍气急,目光最终落在四脚高凳上的大青花瓷瓶。他双手抱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三人吓得皆退出数步。   “一群没用的东西!”   贾蓉终抖着音纳闷的问贾珍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贾珍听这话更气,背着手冲他们吼道:“我问你们,北静王过寿这样大事你们怎么能忘。有一个忘了就罢了,怎么能都忘了!”   三人恍然大悟,你看我我看你。   贾珍踹一脚地上的碎瓷片,咬牙道:“养你们干什么用!”   “还、还真给忘了,老爷饶命!实在是这些天我们忙着大奶奶的丧事,杂务太多,小的们已是晕头转向,给、给忽略了。”来升磕磕巴巴的磕头道歉。   鲍二跟着磕头。   贾蓉帮二人说好话,也是变相帮自己:“父亲,实在是事发突然,那时候的大家都忙于丧事。如今懊悔也没用,咱们该想个法子如何弥补才是。”   贾珍冷哼:“你说得容易,那你说,怎么办?”   “这——”贾蓉磕巴了。   贾珍瞪他:“没用!”   贾蓉瘪嘴,面上不敢造次,心里却腹诽贾珍:您就出息了?您老不也忘得一干二净,真有脸说别人!   贾蓉转念一想,跟贾珍道:“不对啊,北静王过寿,荣府那边总该有人记得,咱们没去,总该知会一声啊。”   “知会了,今天才知会!”贾珍突然反应过来,恨恨道,“他们分明是故意的!若是早告诉我,就算是过寿当天晚上补礼送过去,只要拿办丧事做借口,北静王通情达理,必然体谅咱们。如今可倒好,完了这么多天,怎么说,怎么说!”   “都怪荣府!未免太无情无义了!”贾蓉附和道。他才不管父亲把怒气转嫁到谁身上,只要不在他身上就成。   贾珍气得握拳砸桌子:“荣国府,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贾珍打发来升、贾蓉等准备给北静王的礼,是往年的两倍,算是丰厚的了。隔日,贾珍便亲自登门送礼赔错。口上说什么怕丧事粘晦气冲撞北静王。   北静王正在会客,还是抽空来见了下贾珍,笑了笑,温言表示并不介意。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王爷,当然不会当面失风度。   贾珍这才安了心,乖乖告辞。   人一走,北静王便让管家开箱查看礼品。有一尊小金佛,还有一些俗不可耐的金银珠宝之物。   北静王哼一声,打发管家道:“明儿替我去荣府吊唁,就拿这些去。”   管家愣了下,突然明白了,王爷竟是要把这些东西以礼金为名还回去。可不是,他们北静王府岂是这般好糊弄的呢。   该!   ☆、第777   次日,贾珍见北静王府的管家亲自登门来吊唁,倍儿有面。他一脸洋洋得意的带着管家给大家介绍。王府管家很不耐烦,根本不客气,直接拱手与贾珍作别了。   贾珍笑呵呵的命贾蓉送他,只当他急于回去给北静王复命。回头,贾珍见人便就说北静王府来人了,还带了一箱子的重礼吊唁。   众人因此恭维贾珍,虽然宁府这一代不济,但人家靠祖上的人缘还能混不是。奔丧本就死气沉沉的,没什么可玩。众人无趣,皆挑唆贾珍把箱子打开瞧上一瞧,也叫他们见识见识王府的东西。   贾珍高兴,大气地挥臂,示意来升开箱。来升高兴地应承,带着个小厮亲自开箱,他一见箱子上头的锦盒,心里咯噔一下。来升伸手把盒子打开,却见一尊眼熟的金佛端端正正的躺在那里。来升的脸刷的变白了。贾蓉离得近,见着了,面色也不好看。   众人瞧这二人的神色不对,都欲凑前看。来升忙盖上箱子,尴尬的拿眼色看贾珍。   贾珍料知有问题,打哈哈地敷衍了众人。   大家心中唏嘘,料知这其中有事,北静王送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北静王跟宁国府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贾蓉带着来升等人抬东西下去。贾珍抽身去找二人,询问缘由。贾蓉、来升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开箱给他看。贾珍一见箱子里的锦盒以及那些金银珠宝,什么都明白了。   来升苦瓜脸,哭丧道:“老爷,王爷把咱们送的东西都还回来了。”   “天哪!”贾珍脸面苍白,退了几步,差点栽了个跟头,幸亏贾蓉在身后扶住了。贾珍吓得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惨白一路眼神到脖颈子。这回完了!   贾蓉扶着贾珍坐下,劝道:“我看王爷年少气盛,也便是一时置气罢了。咱两家祖宗当年也算是至交,王爷对咱们府素来不薄。过些日子,等他气消了,咱们再登门赔罪,好生表现忠心就是。”   “王爷从不是小气的人,这回是怎么了。”贾珍皱眉怨道,仍不肯承认主要的错在他。   来升眼珠子转了转,支吾道:“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老爷您生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磨叽!”贾珍吼骂。   来升缩了下脖子,委屈道:“就是荣府,我听人说北静王寿礼的时候,赦大老爷送了一份儿大礼。天山红莲,那可是有价难求的好东西啊。”   贾珍听得七窍生烟,拍桌骂道:“我说么,王爷怎么会突然瞧不上咱们了。原是因他们送了这种东西。王爷怎不见他们送这么好的,偏今年看见我忘了送礼了,特意送这么好的东西。这不就是给咱们宁府打脸,叫咱们难堪么。谁不知,京城内一提“贾”字,荣宁二府从来都是被捆成捆儿说出来的。他送那么好的东西,竟不告诉我一声。王爷这么一比对,可不就嫌弃我们!”   “老爷说的极是,荣国府太可恶了!”贾蓉赶紧附和。这种时候就得顺着贾珍的气来,不然他把气撒到他身上就不好了。   贾珍忍无可忍,带着儿子上门找荣府的人算账。   贾赦上朝不在。贾政倒是悠闲在家,睡眼惺忪的来见贾珍。贾珍见他那副好像昨夜喝高了的样儿,心里就不爽。上来就冲贾政发火,数落荣府的过错。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呢,啊?”   贾政觉得北静王贺寿这事儿,他们荣府是有过错,“你我两家是亲戚,互相提个醒儿是应该的。我也没想到这事,早知道你不知,我便叫人知会你了。”   贾珍见贾政态度不错,气消了大半,语气也温和了,“政二叔,您说我说的在理,是不是。这件事真的是你们荣府错了。”   “诶,别赖上我,这事儿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如今在家什么样你不知道?这件事都是你赦大伯,还有老太太的主意。我也没办法!”贾政摊开手,展现出一幅无奈样,眼眸里射出极为同情的目光。   政二叔说得对,这件事涉事的确实没有他。贾珍把怒火都转嫁到贾赦和老太太身上,闹着要见他们评理。   贾政巴不得贾珍去闹,赶紧叫人引他去找贾母。贾政不敢惹事儿,识趣儿的抽身在外,冷眼看事态发展。保不准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贾母正悠哉的嗑瓜子,瞧见贾珍父子进门,哎呦一声,让二人坐。   贾蓉立马谢礼坐了下去。贾珍跟贾母扭起来,站着偏不坐,还瞪贾蓉一眼。贾蓉吓得缩脖子,也站起来,陪着贾珍站着。   贾母稀奇的打量他俩,扬眉问:“怎么,父子上阵来讨伐?”   “没,不是。”贾珍下意识的否定,转即反应过来,咳了两声又道,“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来找您评理来的。”   “有意思。”贾母眨了下眼,示意贾珍继续。   “宁府有丧,我有求于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北静王生辰,你们去拜寿,一家人竟都不知会一声。这也罢了,你们送那样重的礼,倒叫我们怎么送,徒留难堪?老太太您都一把年纪了,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您不该跟我们小辈计较啊。”贾珍这番词儿可是准备了一夜的,反复练习念,今日果然说起来很顺溜。若不然凭着贾母这架势,贾珍若没有前准备,可能还真说不出话来。   “两府关系淡了,这事儿你得承认。俩家闹不和,也是因你当初先挑刺儿的,你也得认。”贾母瞟一眼贾珍,见他脸色不好,放缓了语气,她可不想话没说完这厮先晕了。   毒舌没人听,多没趣。   贾珍心跳加快了,贾母停顿的功夫,他有些缓和好了,继续进入备战状态。   贾母接着道:“去不去王府拜寿是你们府自己的事,我们送什么样的礼是我们府自己的事。这就是理!你倒说说,还有什么理可以‘评’。你堂堂宁国府的大老爷,现巴巴的跑到我这,跟我老婆子抱怨这些有的没的。为的什么,证明你无能?还是想让我多看你几个笑话?”   “……”贾珍气得抖唇,牙齿上下打颤,“老太太,你未免欺人太甚!”   “如果这也算欺负的话,有种你来欺负我啊,绝无怨言!”贾母瞪眼挑衅贾珍,却把贾珍吓跑了。贾珍跌跌撞撞的连退几步,在贾蓉的搀扶拖拽下,父子二人磕磕绊绊的逃离了贾母的花厅。   贾母遗憾的拍桌,她才扔了个小地雷,对方怎么就走了呢。这火箭炮和潜水炸弹情何以堪?   鸳鸯备好了行李,来跟贾母一一回报,另问贾母还有什么想带的没有。   贾母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告诉鸳鸯:“瓜子。”   鸳鸯笑:“早备好了,原味的,咸味儿了,五香味的,椒盐味的。厨子还怕您吃腻歪这几样味儿的,特意给你做了绿茶味的和梅子味儿的。”   贾母乐了,眉眼笑得眯成一条线:“听起来就很好吃。”   贾母将一封信以及库房的钥匙,交给守在家中的丫鬟珍珠。“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得有个准备。一旦我回不来了,召集全家人,把这信和钥匙当众交给老大。”   珍珠点头,听贾母这话莫名的心酸,哭了。   “傻丫头,我必定能回来的。”贾母笑,轻捏了她脸蛋一下,哄得珍珠笑了。   隔日,贾母在荣府众子弟的目送下,乘车前往法华寺。随行小厮中,有几个面生的,身手极好。   法华寺与贾母也算是很有渊源。当初荣府的大老爷和二太太都曾来过这里“礼佛”,贾母没少让人供奉香火钱。方丈大师虽不识贾母真面目,对其名却早已如雷贯耳。方丈将贾母视为上宾,亲自率众僧立于门口迎接贾母。   方丈特将法华寺风景最美的梅花院安排给贾母住。如今正是梅花绽放季节,满园梅香沁脾,观之,心旷神怡。   安顿好住处之后,贾母便在方丈的带领下参观法华寺。几处礼佛大殿,每到一处,贾母都不忘拜一拜。方丈不禁点头,对贾母的礼佛之心肯定有加。   一行人到了后山过了几处凉亭之后,边有一小溪分隔竹林两边。贾母立在溪边,可见消息另一边的竹子上有几处刮痕。竹林甚密,见不到深处。   贾母没多留,也没多问,假装疲倦,准备回去歇息。   方丈捻了捻他长白的胡须,徐徐道:“这后山确实没什么可赏顽之处,老太太早些回去歇息也好。”   贾母笑着点头,温和道:“往日拜佛,不过走一走前殿。今日劳烦方丈大师引路,总算得见法华寺全貌。佛门之地,果然清微淡远,卓尔不凡。如今刚至此地,我这心里头变少了不知多少尘世杂念。”   “阿弥陀佛。”方丈合掌念了一句,微微一笑,命小和尚送贾母回去。方丈则立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背影的消失,故此方敛住笑容,转身越过小溪,快步直奔竹林深处。   ……   二月十六,宁国府出殡。   三位郡王闻风得知北静王不设路祭,跟风也不设了。各世家以四位郡王为鉴,也都不去设路祭。唯有与宁国府交好的寥寥几家如王、薛等摆了祭。   宁国府出殡的排场很大,路上的‘风光’却少了。   、   ☆、第第78章   贾珍为此心里很憋屈,这场丧事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如今排场摆出去,面子却碎了一地,为此还得罪了北静王。他心里那个悔啊!   贾珍忽然觉得秦氏就是个不详的女人,死都不给他留个好。   贾珍不爽,对儿子贾蓉打骂愈变本加厉。贾蓉不敢回家,便经常在外鬼混。偶然招惹了个风流俏媳妇,姓张。   张媳妇儿长得肤白风韵,最勾人的要数她胸前那两团软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贾蓉他口干舌燥。贾蓉与她认识实属偶然,张媳妇儿出门采办,他闲聊无趣逛街,偶然那么一撞。郎情妾意,来往再见两次,二人便勾搭上了。   贾蓉常与她相约在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鬼混,多是趁着她下午出门买办的时候,速战速决。二人的关系维持了半月之久,乐此不彼。贾蓉倒想问张媳妇儿的出身,奈何对方不愿说,贾蓉便也不说自己的了。彼此这样,倒不惹麻烦。   偏这天二人老时间老地方见面,贾蓉才进了张媳妇儿的身体里,门外就想起敲门声。吓得他一屁股坐在榻上,赶紧提裤子。张媳妇儿听出熟人的声儿,催贾蓉快走。   “我家那口子来了,他会武,只怕伤了你!快走!”   贾蓉要跳窗,奈何天字号楼都在三楼,跳下去他非摔残了不可。   俩人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贾蓉最终把张媳妇儿塞床下去。他去开门,就见一穿着灰锦便衣腰挎大刀的人闯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人。贾蓉见这架势心里有点怕。不过他有宁国府大爷的身份傍身,倒是没那么恐惧。   李田一进门用鼻子嗅了嗅,认出张媳妇儿的香味儿,一扫屋内环境,开了衣柜没人,直接奔床下,把衣衫不整的张媳妇儿给揪了出来。李田照着她脸蛋子就是几巴掌。   李田眯着眼破口大骂:“婊子,有我还不够么,嗯?贱人!”李田一把把她丢到榻上,骑在他身上,抬手就打。贾蓉赶紧趁机逃,被门口的人堵住了。李田被贾蓉的动静吸引,跳下床,扯住贾蓉的脖领子。   “嗷——”贾蓉大叫一声,抓挠李田的手背爆吼,“你竟敢这么对爷,知道爷是谁么,说出来吓得你满地找牙。我是宁国府的大爷,快放开我!”   众人一怔的功夫,贾蓉从小厮们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老子管你是谁,与我的人通奸,看我不弄死你!”李田说罢要打,贾蓉气急,照着李田的裤裆就是一脚。他没想到真打正着了,李田捂着裆部在地上嗷嗷的大叫,打滚儿。众人慌了,忙去扶他家爷。贾蓉就趁此时机跑,小厮们就在后头追。贾蓉的小厮在楼下等着,见这情形,赶紧护住自家也,一边叫嚣着“宁国府的大爷你们也敢!”一边撸袖子握拳跟的对方打了起来。   府衙衙差将两拨人拿了去。贾蓉与人通奸在先,殴打朝廷命官在后,被关了大牢。张媳妇儿是家奴,李田不愿交给官府,大可以领回去。至此,贾蓉才明白张媳妇儿与李田是主仆的那种亲密关系,那李田是李大将军之子,现任京城城门领。   那贱妇还说什么是她男人!呸!若非张媳妇儿那句话误导他,让他以为李田不过是个家奴。贾蓉还真不敢随便伸手打人。   贾蓉惹事了,贾珍再怎么大骂看不上儿子,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得想办法给他捞出来。奈何贾蓉这回得罪的是将军府的,贾珍说不上话,就得求好朋友们。可不知怎么的,打从上次宁国府办丧之后,这些人都不搭理他。还有个最最最靠谱的选择,就是求北静王,他更是给得罪的透透的。   这时候,贾蔷劝他:“老爷,如果荣府能卖个亲戚的面子,这事儿还不是一句话?我听说环三叔如今就在李将军大儿子李果的麾下学武。再加上北静王对荣国府极为满意的情面上,肯定能成事。”   “可是,咱们跟荣府早闹掰了!”贾珍拍大腿,如果上次他没去找贾母算账还好,这才几天,再去求人家,他自己的脸皮在后,也都挂不住了。   “与其求外人丢脸,倒不如去求自家亲戚,他们再怎么的,也不好出门诋毁自家姓氏的人吧?”贾蓉道。   贾珍点点头,挺着也有道理。   贾蓉接着劝道:“再说了,老太太如今不在家啊,您怕什么?”   贾珍心定住了,有了点胆子。反正如今没了办法,只能厚脸皮去找。贾珍先去求的贾政,这家里头就贾政对他来说好说话些。   贾政很“有情有义”,表示很想帮贾珍,不过他没有复职,是真没办法。   贾珍忙拉扯贾政,保证道:“二叔,您就看在咱们同一个姓的份儿上,也要帮我一把。您复职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二叔帮我一回,回头您需要给上头打点什么的,钱我出!”   贾政面色动容了,笑眯眯的捻着胡子:“我试试吧,尽力。”   贾珍松口气,眼巴巴的跟在贾政的身后,直奔荣禧堂。   今日正巧是贾赦的休沐之日。邢夫人下厨,试着为贾赦煲了人参鸡汤。   贾赦品了几口,赞好喝。邢夫人高兴极了,劝贾赦再多喝几口。贾赦正发愁怎么回她,忽听贾政、贾珍来了,赶紧催王夫人规避。   贾赦特意留小吉祥说话:“你尝尝,尝尝!以后你劝着点,千万别叫你家太太煲汤了。”   小吉祥笑着称是,端着汤俏皮道:“老爷,您放心,我会跟太太说您把汤都喝完了。”   贾赦瘪嘴没表态,算是默认了,催小吉祥快去。   贾政一进门就闻到鸡汤的香味儿,他一路上就担心开始不知从哪儿说起。看见鸡汤,眼睛亮了,呵呵笑着赞美鸡汤香。“一看就知道是大嫂的手艺,大哥好福气。闻着便叫人流口水,想喝一口呢。”其实贾政根本没看出来,他是才刚进门的时候听到的。   贾赦白他一眼,知道他说话没个真假。不过鸡汤再难喝,贾赦也不会给二弟喝。那是她媳妇儿给他做的,除了他之外,谁都休想尝一口!   贾赦没回应,让贾政尴尬了一把。他和贾珍落座,先饮了口茶,便说明了来意。   贾赦一听,乐了:“这有什么好帮忙的。”   “什么!”贾珍一激动,站了起来。转即尴尬的笑了笑,隐忍的又坐下,隐忍着口气,尽量温和地跟贾赦解释道,“蓉哥儿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年小不懂事,犯了糊涂,您就帮他一把吧。”   贾政附和:“大哥,您就帮帮忙。蓉儿这孩子心地不坏,您是知道的。谁年少没犯过错,就是大哥您当初不也是对女色,嗯,大哥该给他一次机会。”   贾赦挺不满贾政这么说话的,不过有句话倒是真触动他。他当初也很混账过,改好了,贾蓉这孩子该有一次机会。就像贾母给自己机会一样。   “二弟,你这话说得对,咱们就是该给他机会,我才不帮忙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关键这孩子得知错,不让他在监牢里呆个十天半月去反思,他会记住这次教训?所以我说这事儿不用帮,就那样就成了。”贾赦道。   “这怎么行,牢房哪是人住的地方!”贾珍不满道。   贾赦挑眉:“怎么不是人住的地方了了,牢房里关着的不都是人么。只不过是犯了错的人罢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贾珍连带着贾政一起迁怒,甩手转身就走。他委曲求全,拉下脸来求情赔错,没想到受的竟是一番屈辱。他就不信自己救不了儿子出来,他谁都不靠了!   贾政眼见着到手的肥鸭子飞了,那个悔啊,转头跟贾赦道,“大哥,你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吧。自家亲戚,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么?”   贾赦挑眉:“互相帮忙?他?扯后腿还差不多,我才没那闲功夫搭理他。”贾赦见贾政还要说,打了个哈欠,“今日我难得休沐,二弟饶了我吧。”   贾政无语了,最终握拳甩手去了。   失算,失算!一次又一次失算,二房的地位与日俱降,他现在的地位只怕都比不过老太太跟前的丫鬟鸳鸯了。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贾赦换了件粗布衣裳后,乘下人的车马从荣府梅舍的角门出去,驱车直奔法华寺。出了城门,贾赦在城门外等了会子,另有一辆朴素的马车与他汇合,一同前往。   皇城,慈宁宫。   太后的病养了一月之久,终于痊愈。元春请过平安脉,照例来给太后请安。太后一一问了她的身体状况,点点头,突然又问:“哀家听说你与直郡王妃十分要好?”   若换做以前元春不觉得什么,可能直接应下了。如今她受了提点,心中警钟大作,小心翼翼的跟太后回道:“郡王妃进宫时,臣妾偶遇见过几次,不过寥寥寒暄几句,没什么要紧的话。”   太后笑了,打发元春去。   ……   着素衣的林如海和贾赦一同悄悄去了法华寺。贾赦怕被僧人认出来,等在寺外。林如海进去,在前大殿人多的地方假装上香。不多时,便见钱华来了,递给他两锭银子。林如海翻看银锭,有一个小小的“禾”字,另一个则刻着“西北”二字。   林如海大惊,赶紧问钱华:“东西在哪儿?”   “寺院后山山洞,有几十人人把守。昨夜他们搬了几箱子东西出去,姑爷安排的侍卫趁机拿到的。此刻他们还在蹲守,老太太命小的来报信。老太太让姑爷尽快派兵来,迟了,没了无证便前功尽弃了。”钱华看看周围,低声道,“老太太还说这里的和尚不干净,务必小心行事,切勿被发现。”   钱华说罢,拿着香冲佛像拜了拜,急急地走了。   林如海回到车里,便放鸽子请兵。因怕有失误,先后放了两只。贾赦摆弄这两定字儿的银子,不大懂这上头的意思。   林如海解释道:“禾,乃朝廷江南地区的税银的记号,有百万两之巨,在去年九月二十运京的路上遇匪被劫。西北,这是朝廷运往新疆的饷银,十天前出京不久就被劫了。”   ☆、第797章   贾赦忐忑的坐在车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眼睛就没离开过窗纱,怀里捧着的手炉都换两茬炭了。别说大军压阵,贾赦连个小兵的影子都没瞧见,林如海也不见了。要不是林如海吩咐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动,这会子贾赦一准把法华寺翻遍了找人,顺便把老太太也接回去。   老太太不容易啊,只身犯险。   老太太若是真出什么事儿,别说什么林如海,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饶!   贾赦无聊的哼哼,顺手敲着车厢壁的木板,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终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只有一人。贾赦赶紧掀帘子,见林如海钻头进来。   “怎么样?”贾赦迫不及待的问。   林如海点头,马车当即动了起来。   “诶,不把老太太接回去?”贾赦问。   林如海摊摊手,示意贾赦看看他二人的衣着。“咱俩今天这样,哪适合接老太太回去。再者说,你忘了我曾说过什么?咱们不能被人瞧见。”   贾赦恍然大悟,点点头,乖乖的跟着林如海回京。贾赦脚刚踏进荣府,贾琏便麻利的迎上来接他,看来是早在门口等他了。   儿子表现不错!   贾赦拍拍贾琏的肩膀,赞许一番,以示鼓励。   老父亲一直在说话没他插嘴的份儿。贾琏急得额头起了层冷汗,有话不能说真难受啊。   贾赦接着絮叨道:“三天后,就三天后,派人把老太太从法华寺接回来。”   “是是是,老爷,如今要紧的事儿不在这上呢,今儿个咱家出大事,大事了啊!”贾琏终于把话说出口了,如释重负。   贾赦不解,疑惑的看他。   贾琏拍拍手,指着梅舍的方向:“宝玉,宝玉他——”   “怎么了?”贾赦脸色一变。当初老太太在宝玉身上可没少操心,好容易这孩子安分了,难道又出什么变数?   贾琏皱眉:“今儿个府里来了一僧一道,和尚是个赖头,道人是个跛脚的。这俩人直奔二房那去找了二叔二婶子,也不知道怎么忽悠的,二叔二婶子带他俩去瞧了宝玉。道士说宝玉五行缺土,命带孤煞,须得配个极好地玉石才行。原本宝玉在娘胎里带的玉可以消灾避难,现在没了,福禄寿三缺,还会克血脉至亲。二叔二婶信了,求和尚道士破解。俩人也神了,就去后院池塘那儿,用个五彩斑斓的碗舀一碗水,念叨几句,那块通灵宝玉回来了!”   “什么,玉回来了?”贾赦大惊。他虽然不大懂那块玉特别在哪儿,不过看老太太那么上心的把那块玉废了,贾赦也得明白这块玉对老太太的重要性。老太太好容易想法子毁了那玉,如今又回来了,老人家还不得气个半死啊!   贾赦背着手,翘着下巴原地徘徊两步,转即指着贾琏的鼻子道:“没用!怎么不拦着!”   “我出门收账不在家,您儿媳妇养胎不通家中事。二妹妹和珠大嫂子管家,她二人再厉害,能斗得过二婶子?再者说珠大嫂子哪敢跟婆婆说个不字,胳膊哪能扭过扭大腿。”   贾赦深吸口气,哎呀两声,闷声背着手回房。贾琏赶紧跟上去,询问注意。   “此事不宜再叫老太太操心。我看咱们就再把那玉拿来,丢了就是。”贾赦道。   贾琏把脸皱成苦瓜状:“难就难在这,若这么简单,儿子便不麻烦您老了。道士得了玉之后,便交给了和尚,也不知和尚用了什么妖术,嘴里嘟囔几句,一巴掌拍在宝玉的胸口,那玉就化没了,说是人玉合一。”   “人玉合一?”贾赦惊奇的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耳朵所听。   “听说是这样的,儿子去瞧过,玉确实不在宝玉身上戴着了。”贾琏解释道。   “我的天!”贾赦翻白眼,真想一头栽倒在地。这都什么世道,这么奇怪的事也能发生在他家!   贾赦也没办法了。叹口气,跟贾琏一个表情。   父子二人坐在一排,一起摆苦瓜脸发愁。   ……   从宝玉人玉合一后,贾政就有些小兴奋,好像挡在路前的一块巨石被移走了似得清爽。他在正房摆了小酒,请他的冤家王夫人来讲和。贾政难得放下高傲的架子,亲自为王夫人斟了酒。   “前些日,我们夫妻闹不愉快,个中具体因由,谁对谁错,皆付诸于酒中。这杯酒下肚,我们夫妻再不提先前的事,可好?”   王夫人早疲于冷战吵架,既然贾政先讲和赔错,她挣下了一口气,算是不输了。她也累了,和就和!   王夫人端起酒杯,也跟贾政赔了错。夫妻二人一碰杯,互相笑了笑,各自将酒饮尽。   贾政哈哈笑了两声,“我说咱们夫妻相敬如宾这么多年,怎会闹出这种事,还有我仕途不顺,你身子不好等等,原都是这玉给闹的。老太太也真是的,那玉碍着她哪儿了,非得把宝玉的玉给化了,害得咱们二房惨过一年。幸好,幸好啊,玉回来了。”   王夫人笑着称是,他们不愧是夫妻,想法与贾政不谋而合。“苦了宝玉那孩子,前段日子跟丢了魂儿似得,像换了个人,如今那样才是真的他啊,我的儿哟,真叫他受苦了。”   贾政又为王夫人斟一杯酒,“愿日后我们夫妻事事顺利!”   王夫人笑着端起酒杯,点头应承。转即,王夫人跟贾政提到张姨娘,小心道:“老爷该为她多上心,头胎危险,老爷得空常去看看他,每月的平安脉必要诊的。”   贾政点头,心想王夫人还是挺贤惠的,以往在气头上,他心眼小了。   王夫人笑了笑,特意道:“这些事劳烦老爷去安排,我便不掺合了,难免出误会。”   “误会?有什么误会。你是嫡妻,管她不应当的么,尽管安排下去。”贾政道。   王夫人得逞了,笑得更开心,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跟贾政客气、保证。   当夜,王夫人贾政同宿在正房之中。   张姨娘等到天黑才得知这消息,挺着大肚子干跺脚,气得直咬唇。隔日,还是这样。王夫人还提个了漂亮的通房给贾政。张姨娘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对了,翻出她以前的行李,她从包的最底下拿出一包黄纸,黄纸包里裹的药面字。张姨娘打开后又包好,塞进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宝玉人玉合一的消息,贾赦不敢耽搁,当日就传到贾母哪里。鸳鸯得信儿的时候,贾母正躺在屋子里小憩。眉头紧锁,隔着眼皮也能见眼珠子来回直动。鸳鸯猜测老太太正在做噩梦,就怕他老人家被噩魇住,正思虑着要不要叫醒她,就听见贾母喊了一声:“警幻,有种你站住!”鸳鸯吓了一跳,随即便见贾母醒了。   鸳鸯忙斟一杯热茶,给贾母提神儿。   贾母喝了两口,情绪初定。   鸳鸯试探问:“老太太梦见谁了?警幻是?”   “狗。”贾母道。   “啊?”鸳鸯稀奇了,还有狗叫这种玄乎名字的,真妙!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不是狗是什么。”贾母哼笑一声,回想刚才梦里,警幻仙子拿了个什么破袋子冲着她,喊她的名字意欲招魂进袋中。她当这是哪儿啊,西游记?随便拿个葫芦叫人名就能收人,呸!   贾母想想自己在梦里还挺酷炫的,随便伸手抓一抓,竟然能丢出地雷、火箭炮、炸弹、鱼雷之类的,神仙会飞又怎样,还不是轰得警幻那厮灰头土脸的。   贾母还记得醒来前,警幻那厮边跑边喊:“你不是人,你没有魂魄,你到底是谁?”   她是网站啊,笨蛋!   贾母得意的翘起嘴角,突然觉得这世界玄之又玄的好有趣。   鸳鸯见贾母心情还不错,咽了两口唾沫。鸳鸯觉得这时候把宝玉的事儿说了,或许正合适,老太太不至于太气。   “什么人玉合一,什么和尚道士!”贾母皱眉,恨得想骂爹。警幻、和尚、道士,这坑爹三人组就不能消停点!   是夜,钱华来回贾母,后山那边的事儿已有人接手,暗度陈仓,以假乱真,绝无问题。   贾母点点头,这件事她这老婆子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既然没什么事,咱们明日就回去。”反正瓜子也嗑得差不多了。   次日清早,贾母与方丈告辞,便乘车回京。半路上,竟然遇见了一僧一道。   贾母得见这二人,倒有些兴奋,下了车,直接与二人对峙。   和尚歪着他的赖赖头,稀奇的打量贾母。道士与贾母早有仇怨,一见她,便恨恨道:“你非本世之人,为何到此作乱?何处来何处去,还不快归去!”道士说罢,冲着贾母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马匹嘶吼,周遭人东倒西歪,钱华还一脸磕到了石头上,流鼻血了。贾母却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吹得脸颊痒痒而已。   道士愣了,和尚大惊,拉着道士道:“果然如警幻仙姑所言,她并非善类,没有魂魄。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说着,二人渐行渐远,追都追不上。   鸳鸯站稳了脚,扶住贾母,询问情况如何。   贾母眯眼瞧那俩人的背影,转即看着摔满地的随从们,冷哼:“都起来,回京报案!”   ☆、第080章   贾母带着人亲自去衙门。   贾母在门口等着,钱华则捂着鼻子灰头土脸的进去报案。不多时,贾琏、贾赦赶来接贾母。贾母没见他们,叫二人也去衙门那里。府尹好歹会卖给贾赦一个面子,交给他处理很合适。   顺天府尹听说是荣府遇袭,早现巴巴的赶来详细询问情况。今见贾赦来,上十二分的心。   贾赦忙作揖:“劳烦尹大人了。”   “哪里的话,前日上朝,你和林大人附议我的参本,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俩呢。”尹秋道。   贾赦忙客气解释:“当时附议出自真心。尹大人体恤民情,为民请命,确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赦老兄谬赞,太可气了。”尹秋拱手让了让,请贾赦落座。   贾赦探尹秋案子的口风。   尹秋笑道,“事情清晰明了,告诉你也无妨。”他转即将钱华再次召唤上来,令其将案情重新阐述一遍。   贾赦一听,上老火了,站起来,抖着手指着钱华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一僧一道袭击了你们,还把你伤成这样?”   钱华捂着红肿的鼻子,把磕红了的额头也冲给贾赦瞧。贾赦瞧他这伤情,心里合计着这场仗打的不轻。钱华好歹是个管事,就算打架,一般时候也不用他冒头,如今连他都伤了。   贾赦叹气,坐回原来的地方,拍大腿跟尹秋道:“哎呀,事情竟然这样严重,才刚我那老母亲在车里,竟未跟我提半个字。难不得,难不得她老人家一回京,连家都不回了,直接奔尹大人这里来。”   “什么,老夫人也来了?”尹秋从贾赦的神情中读到肯定的答案,转而惊讶的看向钱华,钱华点头。尹秋蹭的站起来,懊恼道,“这等大事怎不早说,哪好叫老夫人一人在府外等着,我这就让贱内去接她进来。你们俩也真是,也不说一声。”   “尹大人,快留步。”贾赦上前拦住尹秋,笑道,“母亲不来,也是怕叨扰了尹大人办案。再说她刚从法华寺礼佛回来,路上受惊,此刻只怕身心俱疲,不宜见外人。既然案子已经报了,我们也不好叨扰大人,改日在登门相询如何?”   尹秋点点头,送了送贾赦。单凭这件事的严重性,加上荣府在京城的地位,他自要把这件事放在所有案子的前头,视为重中之重。这件事处理不好,只怕会引起京城各世家后宅的恐慌。女人慌了,火烧内院,最苦的还不是这些当官的爷们们。这件事尹秋就算是造福同僚,他也得管。总归是他怎么的都得管,而且要严格把好关。   尹秋丝毫不敢怠慢,当日就请来画师,召急钱华等人描述,将一僧一道的画像刻画出来。一下午的时间,多名画师腾画出数百张画,张贴在出入京城要地,其余的则分排到各个地方上去。   不出一月,大青国各地州县基本都张贴僧道的画像。画像下描述二人是妖僧妖道,专门害人,妖言惑众。多亏僧道二人特点十足,一个赖头,一个跛脚,极为好认。僧道二人在大青国的知名度瞬间蹿升,其名声简直比老鼠的普及率还高。   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虽跑得快,可总要有落脚的时候。二人跌跌撞撞走哪儿,哪儿就有人打他们,要揪着他们去报官。俩人灰头土脸折腾了半个多月,疲于奔命,最终受不了了,赖头和尚闹着要回去。   跛足道士哭丧脸,晃荡着手里的风月宝鉴,不满的嘟囔着:“不可,不可啊,警幻仙姑交给咱们二人的任务还未完成。”   赖头和尚瞟眼那把风月宝鉴,打道士一巴掌,骂道:“跑偏成什么样了,你还指望这东西能用得上?”   “保不齐就能用上呢?”道士发呆的看着宝鉴,口气虚了点。   赖头和尚呵呵笑两声,提醒道士:“荣宁两府因那个妖孽闹掰了,两家再不来往,就是秦可卿死了,那妖孽只叫男丁去,女子不得踏进宁府半步。王熙凤与贾瑞二人既不能在宁府相见,你哪来的自信让贾瑞出事?唱戏总得先搭个戏台吧。”   道士想起那个不知来历出身的老太太,心就恨,都是因为她!忽然,道士灵光一闪,跟和尚道:“他二人既不能在宁府相见,咱们可以安排他们在荣府相见啊。”   和尚瞥道士一眼,无语了,“对宁国府尚且那样呢,一个贾瑞,那妖婆会放在眼里。只怕她一勾手指,就捏死人家了。我看咱们还是少在人间折腾,速速回去罢。”   “不,我已将宝玉纠正回来了,别的一定也可以!”道士坚持道。   和尚机灵,坚持不回去。   道士便自己回去,他要纠正错误,顺便查清楚如今贾母的真正真身是什么。只要他能查清楚这些,警幻仙姑必然会把她的长岭仙草送给他。有了长岭仙草增长修为,他以后便不用再和赖头和尚那样的人为舞了。   道士与和尚分别,前往京城。人还未到,便被路边的百姓认出来,一路暴打追到县衙。道士最终用灵法逃脱了,几番波折之后,最终到了京城,却被守门的士兵拿住,意欲送往大牢。道士再次事发逃脱,因多次使用灵力,体力不支,最终疲乏的倒在小巷子里睡着了。   以前道士流浪,也这么睡,从没出过什么意外。这次,当道士醒来,嗅到发霉发潮的味道,看见阴森幽暗的环境,以及狭小的空间,紧紧闭合的牢门……道士立马明白了,他被抓了。   尹秋当堂审案,惊堂木一拍,指着道士骂道:“身为出家人,你没有仁济爱民,祈佑天下,胆敢恶意伤人,甚至连国公府年迈的老太太都不放过。敢问你,出家人的良心何在,仁济之心何在?”   道士见当官的口气十足的往贾母那边偏,很不爽,“无魂妖孽,祸害众生,留之何用?我自要替天行道,灭了她。”   尹秋闻得此言,嗤笑一声。此话若是换个人说,他或许回信。那道士说荣府的老太太,尹秋可是万万不信的。就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妖孽是害人的,而贾家老太太却把荣府子弟养的越来越好。别人不说,单说贾赦,如今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强了多少倍。   道士见尹秋不懂,还要争辩。   尹秋惊堂木一派,指责跛脚道士道:“放肆,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胆子颠倒黑白。出家人怎会有此‘德行’?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出家人。对了,你因何跛脚?莫不是上次妖言惑众行骗,被人识破,打得?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然后收监。”   跛脚道士一见衙门的人不讲理,有点后悔没听赖头和尚的话。他岂能受着凡夫俗子打他四十大板。拂尘一挥,那些上前抓他的人,顺势就七扭八歪的倒地了。道士没用太大力,他得意的仰起头,甩着拂尘看尹秋。   “见识贫道的法术了?还不快把我放了。”   尹秋愣了半晌,看着那道士恣意的样儿,气得嘴发抖。这情形是他第一次见,可不代表他就怕了。尹秋再拍惊堂木,大吼:“你果然是个妖道!”他听人说过,凡遇妖孽,用火攻。妖孽最怕火。尹秋大呼衙役放火烧道士。   跛脚道士大惊,挥拂尘又扫了一批人。众人不敢近身,就捧了两坛子酒往跛脚道士那里丢,酒坛子一碎,酒水便溅到了道士的身上。   道士见状不妙,赶紧逃了出去。速度之快,万人不及。   众衙差举着火把追,更有骑着马追他的。眼见这人越跑越远,有个手快的,把火把往前一丢,火苗走正好蹭到道士的后屁股上,袍子立马着了。道士赶紧念灭火咒,火瞬间就灭了。道士的后屁股却凉爽了,白花花的屁蛋被烫的微微发红,远远地瞧着跟猴屁股没什么分别。   众人好一顿哄笑。   跛脚道红着脸,窘迫的捂着屁股消失在街角。出了京,跛脚道士便跪在朝西北的地方,磕头喊:“警幻仙姑,快送我回去,我再也不要呆在人间这种鬼地方了!”   眨眼间,跛脚道士化作一缕青烟,直上云霄。   ……   贾母回了荣府,立即名大夫查看钱华等的伤势,为众人诊治同时,贾母每人额外赏十两银子作为奖励。   贾母之后便见了家人,却独独不见宝玉。宝玉才是她归来之后,最想见的人。“人呢?”贾母冷下脸来,扭头冷冷的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眼珠子动了动,支吾道,“这孩子没想到您今天便会来了,大哥那边传消息说您是后天才回呢。”   “嗯,我提早了,不过,这跟他人不见了有什么干系?”贾母斜眼瞟一眼王夫人,见其只顾着憨笑,还是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贾母火了,她看眼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立马上前,冲着王夫人的方向抬起手。   ☆、第81第章   王夫人瞪眼看着周瑞家的,脸色微微发白。到底以前是她跟前的奴才,王夫人不屑怕她,吼道:“你想干什么,一个下贱奴才罢了,想打我?”   周瑞家的看着王夫人,声色不动,反将手臂抬得更高。   王夫人退了一步,周瑞家的上前两步。王夫人这回真吓着了,转头向贾母呼喊,求她老人家给评理。话音未落,“啪”的一下,扇脸声响彻整间屋。   王夫人吓得嘴唇发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缓了会儿,方觉得不对劲儿。她怎么不觉得疼?恍惚间,王夫人就听身边站着的宝玉奶娘李嬷嬷的痛声哭,接着便是头磕地咚咚的闷响。   原来周瑞家的打的是李嬷嬷!   王夫人下意识地松口气,抬眼扫过四周,看大家瞧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她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王夫人尴尬的赔笑两声,臊红了脸,跟贾母磕磕巴巴的解释。   “才刚有蚊子飞过,媳妇儿才——”王夫人顿住,借口说一半,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了。   众人颔首,偷偷地抿嘴忍笑。   二太太可真是越活越笨了,大冷天的哪来的蚊子?说了还不如不说,蠢死了!   王夫人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尴尬的无地自容。   贾母没理会蠢笨的王夫人,侧了下身子,跟李嬷嬷道:“你看不住宝玉,便是你的事儿。”   “往日奴婢见着他总要劝几嘴的,哪次他服气过?老太太,老奴真心劝过他啊,谁知二爷听说您回来了,说什么就要往外走。宝二爷年轻力壮,两条腿跑起来那叫一个快腾,奴婢追都追不上。”李嬷嬷痛哭流涕道。   贾母冷哼一声:“当我不知道呢,平日里你在他房里偷吃过多少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主子对错是你评说的?看不住,就是你错了。错了还不认,怨这怨那。既然你什么都干不了,留在宝玉身边作何用,索性走吧!”   “老奴不敢,老奴知错,求老太太恕罪啊。”李嬷嬷大哭。   王夫人听得震耳朵,下意识的抖了下身子。李嬷嬷抬头瞄她,王夫人立马她眯着眼警告李嬷嬷。   贾母哼哼两声,跟李嬷嬷用商量的语气道:“给你个机会,就说说宝玉去哪儿了。”   李嬷嬷吓得畏首畏尾,此刻真不知该如何交代了。两边对立,两个女人,她她谁都怕,哪个都得罪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可没那闲工夫等她,抬首喊人,命人这就将李嬷嬷的行李收拾好。   李嬷嬷吓得嗷嗷大叫,忙给贾母磕头赔错:“瞧我这脑袋,老奴这才想起来,二爷走之前嘟囔着什么秦钟,必是去寻秦大爷去了。”   “李嬷嬷,你不要乱言!”王夫人气煞了,抖着唇高声骂她。   李嬷嬷吓得直哆嗦,连滚带爬的爬到贾母跟前,一边畏惧的看着王夫人一边哭求老太太照应她。   这架势谁都瞧出来什么意思的,大家都摆出一副冷眼看下场的表情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窘迫的无以复加,更恨李嬷嬷的临场倒戈。王夫人赶紧跟贾母解释道:“宝玉的事,李嬷嬷告之后,媳妇儿才知道他去了那里。媳妇儿怕说出来您又得为那孩子操心,这才瞒着您没说的。您放心,媳妇儿已经叫人去找他了。”   “呵呵……”贾母干笑两声,笑在场人心惊肉跳。   王夫人见此状,更是吓得心慌慌。老太太才刚回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保不准就成了头一个靶子。王夫人像拉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以为内内心忐忑,气儿喘不匀,咳嗽了两声,反而引起在场的人更多的注意。   贾母在王夫人纠结的功夫,已派人去寻宝玉。普通小厮要不得,考虑到‘人玉合一’的可怕属性,当初那几个彪形大汉又得请过来帮忙了。   “倒和我说说,这俩道士怎么进门的?”贾母又问。   此话一出,王夫人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在场的其它人都不想参与这件事,个个屏住呼吸。   屋子里安静的不像话。   贾母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大家都不敢说话。   王熙凤本本分分的坐在那里,捂着肚子一句话不说,绝不惹事。其它人基本都这个状态。   贾赦不同,觉着机会终于来了,是时候告个状。他刚要动,身后的贾琏却用手指戳了他肩膀一下。贾赦咂咂嘴,觉得贾琏是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这其中必有因由,他还是等等再说。贾赦当官这么久,怎么也能学到点东西。林如海教过他的:切忌急躁,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谋定而后动。   贾赦安慰自己不要急躁,一定要冷静,就当是看一场跟自己毫无相关的戏吧。   贾母伶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夫人身后的丫鬟金钏身上。金钏吓得打颤,直接给贾母跪下了。   “不妨你来说。”贾母语气慢悠悠的吩咐。   金钏却没有为此平静下来,整个人反而显得更加紧张和躁郁。她转头看向王夫人,泪眼汪汪的求主意。   又来了,又这么看她,跟刚才李嬷嬷一个样!王夫人气得攥手帕,面上就假装笑嘻嘻的跟金钏说,“别怕,照实说就行。”   金钏听王夫人这话,没去细琢磨。反正这件事她不说清楚,那么多人看到的也会去说清楚。何必给自己找麻烦,金钏麻溜的将经过讲给贾母听。   王夫人听得直咬牙,没想到金钏竟将她和贾政如何带领僧道进门的细枝末节都告知贾母。   贾母全程不动声色的听着,只有到最后的时候瞟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再没功夫在心里诅咒埋怨金钏了,赶紧跪下,跟贾母赔不是。她顺便还讲了讲那道士的话:“母亲,您想想,宝玉这些日子的变化,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往爱说话爱玩的他,一瞬间竟变成了呆呆傻傻只知道读书的人,这怎么可能?还有老爷,这些日子一直不顺。道士说这都是宝玉五行缺土的结果啊。要说这件事,母亲也有轻忽的地方。那玉明明是宝玉的命根子,从胎里带出来的,必是有他存在的道理,岂能随便就将它溶了呢。”   “放肆!”贾赦拍桌大吼,吓得王夫人身子一哆嗦。贾赦起身,背着手在王夫人跟前徘徊,歪着头,眼盯着王夫人一刻都不曾离开。“二弟妹,你果然是不孝惯了的人物,竟敢当着我的面指责母亲。”   “大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并没有指责谁都额意思,我是说那道士把玉弄回来,或许也是件好事儿呢。”王夫人说完,还不甘心,掰着手指头跟大家举例道,“玉才回来几天内,家里头便好消息接连不断。先是我大哥调任回京,官职虽然未定,八成有望升迁啊;还有宫里传喜讯,贤德妃娘娘怀的是男胎;再有就是二老爷,眼看就能复职了。”   “你信这个?信和尚道士?”贾母笑问。   “信,我当然信!”王夫人肯定道。   贾母笑了,将一张告示丢在了王夫人的跟前,是通缉道士跟和尚的公告。虽没带画像,但告示上形容的这两人很容易辨认,一个赖头,一个跛脚。   “……妖僧邪道,妖言惑众。母亲,这是?”王夫人懵了,脑子嗡嗡的,几乎不能思考。   “这二人就是你们夫妻大肆吹捧的僧道。”贾母口气淡淡陈述,转而继续跟王夫人道,“恭喜你们,真的‘转运’了,但愿你们夫妻的‘运气’足够多!”   王夫人听得心理直打哆嗦。这回,她又摊上事儿了!   片刻之后,贾政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被拉来见贾母,便先嘚瑟的跟贾母说他三天后就能官复原职,继续在京做官了。   贾母站眨眼皮,跟贾政道:“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   一提这个,贾政怒了,摇摇晃晃的往贾母跟前凑,“什么三个月期限,我不知道!”   贾赦噗嗤笑了,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看着贾政笑:“呦,二弟,你也有明着耍赖的时候!”   贾政白一眼贾赦,哼哼:“大哥倒是说说,我哪里错了?我做官,家里人也张脸面,光耀门楣不是。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   贾赦跟他杠上了,还要说。王夫人忙起身拉住贾政,一面劝说一面告知他僧道的问题。贾政大骇,突然颔首站着,老实了,噎得再不敢说话。   适时,宝玉被领了回来。整张脸通红,头发虽整理过,但略显匆忙,微微有些凌乱。   贾母问小厮:“因何这么久才接他回来?”   小厮看眼宝玉,跟贾母实话实说,“二爷回来换了身衣裳。”   贾母转而看向宝玉:“为何?”   宝玉立马臊红了脸,低头说不出话来,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秦钟。   贾母都不用试验,瞧宝玉那样就是到以前那版的宝玉又回来了。贾母挑眉看他一眼,嗤笑道:“今儿个给你留个面子,我便不当面询问你。安分的回梅舍搬家去,你以后还是要住在前院,没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这是为什么?老祖宗,先前您不是允了我与兄弟们一起住,也允我可以随便出去。今儿个怎么就突然变了呢。”宝玉不服气道。   贾母没搭理宝玉,转而笑眯眯的跟贾赦聊天:“我听说法华寺有个三门法师,也是个苦行僧,近来要去婆罗多国取经,正愁没个徒弟相伴左右。这是个好机会,也不知道咱家有没有谁合适去的。”   王夫人大惊,忙拉着宝玉,替其在贾母跟前应承,而后命人拽着宝玉去搬家。   贾母刚刚归家第一日,有些乏,决定先休息。惩罚都暂且搁后,改日再议。   次日,林如海的消息贾母归来,派人递来帖子。顺便差人知会贾母一声,宫里头的贤德妃与直郡王妃越走越近了。   这个元春,被贾母安排的人特意警告后,竟不懂收敛。直郡王倒台是早晚的事儿,贾母可不想因为一个贾元春的嫌疑,引得荣府众人跟着遭殃。元春这一株极有可能连着九族。所以说元春就是死,也得死得有个巧法,她只能死于单纯的宫斗,而非政治斗争。   即是元春不顾警告和族人性命在先,贾母只能选择伤害最小化的办法。   根除元春,彻底删除id。   ☆、第828章   聪明人会假借别人之手根除障碍,不留痕迹。皇宫里不乏存在这种人,嫉妒心强,心机深,手腕极高。   自从皇帝登基伊始,却有四位妃子稳妥的呆在妃位,安稳活到当下。四大妃子得以长久屹立在宫中,自有其可取的长处。   宜妃腰若无骨,舞技超群;惠妃最善煲汤;荣妃虽无所长,却是骨子里带着媚劲儿,据说床技十分了得;至于德妃,是一朵解语花,永远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恰当的话来迎合皇帝。   贤德妃擅长的诗词歌赋,又或弹琴,乃是宫中女人多数最擅长的事儿,反倒显得平庸了。   初受宠,靠的是新鲜劲儿。新鲜一过,又无所长被皇帝惦记,落在脑后是常有的事。况且贤德妃如今有孕在身,早撤了她侍寝的牌子。皇帝若想不起她,谁也不会再想起她了。   虽说皇帝近来偶尔也会来看她几眼,元春却不甘心因此满足。次数越来越少了,她怎能不担心。元春甚至考虑要不要特意受凉一下,害个小病,惹皇帝的注意。可她又怕闪坏了腹中的胎儿,反倒得不偿失。元春想破头无法,只得向宫外的母亲王夫人求主意。   王夫人如今能好生的坐在荣府二太太的位置上,八成靠得宫里头的女儿,娘娘的地位。就算是为了自保,王夫人也要竭尽全力帮助元春,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将来靠元春翻身。不过讨好男人这种事儿,王夫人还真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早前也不会跟贾政闹得那样僵。   王夫人正愁眉不展之际,忽见王熙凤笑意盈盈的带人来,给她送春衣。   “早前派人来问太太选料子,太太让我做主。我这心里就没数了,挑拣最好的料子给太太,太太瞧瞧,这样式成不成。若不喜,我回头在叫人做。”王熙凤客气道。她最后一句话是虚的,凭现在王夫人的状况,喜不喜她也得穿。   王夫人看眼衣裳料子,是不错,不过颜色和花式老气些,看样子是老太太和邢夫人挑剩下给她的。王夫人瘪了瘪嘴,也不敢显出不快,笑称麻烦王熙凤了。   王熙凤笑了笑,兀自坐下了,端起丫鬟刚上的茶放进嘴里,喝一口,唔了一声,皱着眉头勉强将茶水咽肚里。   王熙凤转即训斥丫鬟金钏:“这是什么陈年旧茶,新来的祁门新茶,我不是叫人称了五斤送过来么,莫不是叫你梦里吃了去?”   金钏忙赔罪:“奴婢不敢!”   王夫人笑了,尴尬道:“你别怪她,那茶是我回娘家的时候带回去了。我这里左右也来不得什么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哪是这样的道理,太太若要送茶给人,命人来我这取就是,哪能苦了自己。”王熙凤说着,便吩咐平儿去把她分得的那四斤拿过来。   王夫人客气了几句,便不再推辞。反正王熙凤哪儿多得是,什么‘她的四斤’,鬼才信!   “宝玉怎么样?”王熙凤问。   王夫人脸色瞬间白了,微微抿起嘴角,却还是倔强的不想让王熙凤发现她的窘迫。“还好吧,老太太管束的紧,不曾让他踏出过前院一步。他老人家也不见他了,说什么他改不好,就再不见的话。唉,这些日子,我也不得机会见他。倒是茗烟跑来两次,跟我哭诉,说他念叨着姊妹们,不肯吃饭,瘦成骨头了。”   王熙凤劝慰:“太太也别太伤心,宝玉这孩子还是能管教得回来的。”   王夫人诧异的看眼王熙凤,随即收起眼里的憎恶目光,隐忍的点下头。什么叫管教得回来?他的儿子压根就没犯什么大错,天知道,老太太整天作甚么呢,非得把这孩子管那么严。一旦宝玉真有个好歹出来,她非得跟老太太拼命!   王熙凤瞧王夫人那样儿,真忍不下去了,放弃继续‘闲聊’的开头,准备直接将此来的目的说明白。“听说宫里头的婉贵人身子不大好了?”   “是。”王夫人也听说过这个消息。   “啧啧,可怜见的,我听说十八皇子才三岁。”王熙凤捂着肚子可惜道。   “嗯。”王夫人心不在焉,她连自己的女儿都关心不过来,去管那个什么婉贵人可不可怜的。   王熙凤见她还没开窍,笑了,转即起身告辞。她直奔贾母那儿,一进门就跟老太太喊道:“孙媳妇儿没那个能耐,还得指望老太太您说句话。您一句话,比我说百句有效用。”   贾母乐呵的拉她到身边坐,打量王熙凤隆起的大肚子,询问王熙凤近日胃口如何。   “老祖宗安心,我这能吃能喝,除了口味变了些,爱吃特酸特辣的东西,别的倒没什么。”   “都说酸儿辣女,听你这意思,你这是胎中有龙凤啊。”贾母玩笑道。   王熙凤连连摆手:“老祖宗快饶了我,消息真传出去了,我若是生不出两个可丢人了。”   贾母笑:“没人会怨你。正好你来,有个事儿与你商量。过几日是迎丫头的生日,正逢十五岁,咱们办得热闹点。她管家呢,可这事儿不能叫她自己去张罗,还得麻烦你这位大肚子折腾一下。”   “瞧您说的,这哪儿叫折腾,分明是大家同乐嘛。”王熙凤欢笑两声,看着现在周围也没什么人,只她的婆婆邢夫人和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在。王熙凤便试探着跟贾母商量迎春的婚事。“算一算也快,这都十五了,咱们是还不是该早点预备着,找个合适的人家?”   “嗯,想到了。”贾母回身将花名册递给王熙凤和邢夫人。婆媳二人凑上前查看,竟是京城各适龄未定亲的世家子情况。年纪从九岁到十七岁不等。   王熙凤和邢夫人看着手发抖,婆媳二人双双纳闷的望向贾母。这年龄跨度未免太大了些?   贾母嘿嘿笑:“迎丫头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呢,即是调查,便一遭儿都查了,省事。”   婆媳二人恍然,赞同的点点头,佩服贾母的周全。   “这里头高高低低的什么都有,八成已被我排除在外了。这有这五家不错,得细查。”   王熙凤点点头,瞄一眼贾母所指,目光当即便扫到尹府三公子的头上。“尹府,可是顺天府那个尹大人的家?”   贾母点头。   邢夫人闻言笑了,眼睛发亮道:“我倒听老爷提过这位尹大人,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顺天府管着京城,同时也联着六部以及上书房。府尹之位自不一般,是个正三品的官,实职。三子尹尚虽是继室所出,却也算嫡子。这么论,咱们还是高攀了。”   王熙凤点头,眼神中闪烁出失望和无奈,“顶好的,倒有些舍不得了。年纪也合适,正好比二妹妹大一岁。”   贾母别有意味的笑:“这都好说,咱先看看人再说。”   “看人?”王熙凤和邢夫人一同惊喜的询问。   贾母正要说,忽听人传话王夫人来了。贾母看眼李嬷嬷,李嬷嬷当即退到耳房内躲避。   王夫人笑着给贾母请安,随即便安安分分的坐在邢夫人身边,颔首,装作憨厚的模样去听大家讲什么。   王熙凤忍不住问贾母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贾母神秘笑道:“还在等,等老大的消息。如果事儿成了,这桩亲事就有戏。”   “老祖宗又卖关子了。”王熙凤笑,邢夫人等也笑了。王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跟着傻笑两声。   “我听说今儿个宫里头来人传信了,娘娘在宫里可好?”贾母问王夫人。   王夫人笑着点头,报喜不报忧,详述元春在宫里如何受宠,皇帝太后如何看重她之类的。王夫人嘴里直门往外吹大话,苦却全咽在肚子里了。其实打从元春怀孕之后,皇帝过她宫里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太后貌似还不大待见元春。   她绝不能失了圣宠!   只是王夫人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元春吸引皇帝注意的。   贾母呵呵笑两声,再没问元春的情况。   王熙凤赶紧跟邢夫人、贾母道:“媳妇儿听说宫里头的婉贵人如今身子不大好,保不齐耗些日子就去了。十八皇子才三岁,可怜见的。”   “圣上素来仁爱,必会对失母之子加以特别的怜爱。只怕到时候,宫妃们抢着养他。你就放心吧,好生看好你肚子里的才要紧。”贾母半开玩笑道,说话时特意瞄眼王夫人。   王夫人面色动容,眼珠子乱转,显然是把刚才贾母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   她这就捎信给元春,让赶紧花心思照看讨好十八皇子,提前跟这小家伙打好关系,正好她怀孕,泛着母性光辉,皇帝一见能不动容?再者说,这小皇子将来养在元春名下,皇帝还能有更多的理由去元春宫里。   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她真聪明!   王夫人从贾母花厅出来就乐得拍手。若不是身边还有丫鬟们在,她肯定要笑得蹦起来。   不出五日,宫里传出消息,婉贵人死了。   “怎么会这么快?她得的咳嗽症是慢性症,就是病发了,有宫里头的好药供着,拖个三两月不成问题。”贾母纳闷道。   王熙凤看眼贾母,目光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贾母敛住呼吸,默了会儿,厉害的骂道:“不要命的东西!”   “大姑娘再这样下去,只怕真会把咱们一家子牵扯进去。”王熙凤忧心道,看着贾元春的现在,就好像看到她的过去,利欲熏心,被金钱和地位迷晕了头。算计算计,只怕到头来不仅害了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族人!   ……   两日后,皇帝下旨让十八皇子养在贤德妃名下。十八皇子年幼失母,皇帝这些天自要日日查看问询几句。一时间,贤德妃的寝宫又成了皇帝经常出入的地方。   怀着孕,还霸着皇帝不撒手!   贤德妃引起了后宫女人的共愤。宫里新晋的几位贵人之中,有两个是皇后亲自提拔培养上来的。凭着有靠山,胆子大,什么都敢干。   碰巧有一日倒春寒,凌晨的时候往路上泼些水,一早儿竟结成了冰。   几位贵人特来邀请贤德妃一道去皇后哪里请安。元春想在皇帝跟前多表现自己的乖巧,肯定要去的。她与众贵人们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倒了。其余贵人们都不甘落后,四仰八叉的都倒了。   元春腹痛出血,太医来时,已晚了。   皇后率先到达,审问贵人们,最终将过错归结在冰上面。几位贵人也就是罚了份例,训斥几句,讪讪的去了。等皇帝来,再要问责,皇后轻描淡写的陈述几句情况,混就过去了。错都归结在冰上了,但终究也没人查到到底是谁在路上泼水弄冰。   元春流产了,悲伤欲绝,落下了病根。   王夫人在家得知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哭得震天动地,比谁都伤心。贾政也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宝玉听说此消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伤心,最终郁结的吐了几口血,晕死过去。   李嬷嬷带人来收拾屋子,垂眸看地上那摊血,似乎掺了什么东西。李嬷嬷长了个心眼,用手沾了沾,在水里涮了下,竟是泛着莹绿色光芒的绿石渣。   李嬷嬷慌了神,转即大喜,疯疯癫癫的跑出去,要给贾母报信。   院门口,李嬷嬷撞见了小厮钱升。   李嬷嬷笑骂他一嘴:“不去看门,在这瞎转悠什么。”   “哎呦,麻烦可大了。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家,二太太又那样,王舅爷又非要上门,这可怎生好。”   王舅爷?李嬷嬷转念想想,讶异的问:“王子腾回来了?”   钱升点头,愁眉苦脸道:“怒气冲冲的,下了马就跟我们喊要见老太太。”   ☆、3第83章   贾母哼一声,骂道:“不见。”   他想见就见?难不成荣府成他家的了。贾母才不会惯他那臭毛病。再者说,王子腾上门要说什么,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无非是王子腾自觉东山再起了,趁机先找仇家挑衅报仇。   没什么意思。   同级别之间互相挑战,还有些趣味。王子腾就算了吧。这就好像大神跟小透明比数据,赢,是常理之中的事,没什么趣可谈。   贾母无聊的撇一下嘴,嘿嘿的坏笑。她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网站,怎可跟个小喽啰一般见识,不能掉价儿了。   王子腾在荣府门口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给他开门,狂躁起来,继续敲,口里高声喊着“是不是见爷回来了,不敢开门?你们荣府好大的规矩,大舅爷来见妹妹也不许?”   门里的小厮听这话忍不住了,赶紧又去禀告钱升:“王舅爷赖着不走,口里高喊着还要见二太太,只怕吸引不少路人观望,若丢了荣府的名声,可怎么办?”   钱升想了想,回身硬着头皮再去问贾母。   贾母睃他一眼,气笑了:“往日你们怎么赶人的?法子还用我教?”   钱升低头认了错,弓着腰出门。他火也大了,就因为这个不识趣的王子腾,害得他几次三番被训。   “去茅房淘两桶屎粪来!”   ……   王子腾认定荣府人不敢见他,都成了缩头鳖。他兴致高昂,手舞足蹈的敲大门,偶尔还踹一脚。玩得那叫一个嗨!   突然,大门开了,一股恶臭袭来。   王子腾还没做反应,就感觉到什么东西突然泼在了他脸上,粘糊糊的,冰冰凉,一吸……   “这是什么!”王子腾歇斯底里的咆哮,用手抹掉脸上的东西,张嘴的功夫,鼻子下的稀糊糊的东西掉进了嘴里。那味道……尝出来了。王子腾真想去死!他转身要跑,却见街面上有不少围观的人笑他。王子腾恶心的大吐,吓得众人纷纷退却一大片空地来。王家的小厮憋着气上前,要扶王子腾。王子腾眼珠子一转,突然咋呼一下,挥着手冲众人喊。   “看看,看看荣府的待客之道,连他们的大舅爷都欺负!什么下三滥——”   王子腾还未说完,又一桶粪扣在了王子腾的脑袋上。这回他不能呼吸了,就算要喷,也是满嘴喷粪了,真是的粪。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荣府的大舅爷。荣府不是礼仪之家么,最终规矩,怎可能对大舅爷这样?不是真的吧?   钱升笑呵呵的站在石阶上,跟大家赔罪道:“误会,误会,我们府上的大舅爷最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物,哪是这样的粗人。他哪能在别人家门口大吼大叫的,不知羞。赶走一次,不识好歹的又来踹门?国公府的门岂是随随便便就踹得?换做别家打断腿是有的,我们不过是泼粪叫他长些教训,过分么?”   “不过分,不过分……”众人纷纷点头,赞许荣府的仁慈。   王子腾气得指着钱升,想反驳。   钱升挑眉,笑问:“怎么,您想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你真实的身份?”   王子腾噎住了,看着手上挂着的黄糊糊的东西,想想现在他的窘况。就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他也不能承认自己在荣府门口被人泼粪了。这事儿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直郡王那里更不好交代,会让他对自己的办事能力产生怀疑。他不能冒险!   王子腾气得肚子鼓鼓,在小厮的搀扶下,带着屎粪狼狈的上马回府。一路上,特殊的气味引来街上不少人的关注。再繁华人挤人的街市,众人都会自觉地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让王子腾先走。   谁都不想身上沾粪啊!   这或许是被泼粪的唯一好处,自动疏通交通了。   贾母听钱升汇报王子腾的囧状,乐得合不拢嘴。   贾琏隐忍笑,摸着鼻子叹道:“这恐是王舅爷这辈子最难堪难过的事儿了。”   贾母瘪嘴闷声乐,小声嘟囔:“这才哪到哪,才不过是丢个了地雷的量。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隔日王夫人收到王子腾的口信儿,惊讶的半天没合上嘴。   贾政找门子要恢复工部员外郎的职位。贾母搅和了一腿,直接求人托朋友,把贾政扒拉到翰林院做编修。翰林院,那可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有多少在宰相尚书,当大官志之前,都曾在翰林院历练一番。贾政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那样的,将来保不齐就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员。这回,他十分满意贾母的安排。二房受了这么多年的怨气,终于守得云开了。   这段时期,‘正直宽厚’的贾政在心里就一个念头,趁机好好表现,孝敬好贾母,保不准她老人家将来就会帮忙提拔他做更大的官。这个马屁一定要拍!   王夫人哭哭啼啼的把王子腾的事儿一说,贾政就不满了。这段日子,贾政疲于王夫人的告状,耳朵听得起茧子了。   现在一听她要告状,贾政心里就有反感,而告状的对象竟是贾母,贾政更觉得烦。要知道他才刚决定要孝敬贾母,王氏就来给他捣乱。细想想,这段日子他跟母亲关系紧张,都跟这个王氏脱不了干系,每次都有他挑唆。   贾政蹙眉,打量王夫人这幅嘴脸,越想越觉得厌恶。   “老爷,老太太再不喜我大哥,也不该把两桶粪泼到他身上啊。这叫我大哥以后怎么做人,叫我以后哪还有脸回娘家啊。”   “有脸回娘家?你早没脸了!别忘了你曾经做的错事。我和母亲原谅你一次,不代表次次原谅你,好好想想吧。”贾政烦躁的甩手走了,懒得瞧王夫人那张死脸。   贾政背着手,踱步到西厢房,张姨娘张巧燕的住处。她如今身怀六甲,自该多看看安抚才是。贾政才迈了几步靠近屋子,就听屋里人鬼哭狼嚎,似乎很痛苦。贾政忙推门而入,丫鬟查点和贾政撞个满怀。小丫鬟见了贾政,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恢复正常,她惊恐的跟贾政哭啼:“二老爷,张姨娘她肚子疼。奴婢正要去叫老爷。”   “还不快去请大夫!”贾政大吼一声,急急地扑进了里间。却见张姨娘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张瓜子脸不见一点血色,她穿着白色的亵衣,很薄,腹部高高地隆起,分明穿的单薄,却是满额头的汗。   张姨娘看见贾政,唤了声“老爷”,呼声轻若微风,低低地柔柔地在贾政的耳边回荡,贾政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突然,张姨娘脸抽成了一团,捂着肚子大叫“疼!”,贾政慌忙上前查看,却见张姨娘两腿之间见红了。贾政呆了,立在原地。嬷嬷赶紧叫人搀着贾政出去,男人要避讳这个。   孩子终究没保住。   张姨娘的随从周婆子走到贾政身边道:“孩子已经成形,瞧模样该是个俊俏的哥儿。”周婆子边说边啜泣,十分惋惜那孩子。   贾政回神儿,眯着眼恫吓周婆子跪下,“说,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竟让她小产!来人,打四十板子赶出去!”   “冤枉,奴婢冤枉!”周婆子高声哭诉,声声恳切。   贾政才刚那话就是吓周婆子一下,没想到这其中真的有内情。   周婆子略显恐惧道:“姨娘的衣食住行,奴才样样把关,没有一样疏漏的。所有孕妇禁忌的东西,奴才从没让姨娘碰过。五日前,大夫才诊过张姨娘的平安脉,母子健康,没一点儿问题。怎么就几日的功夫,好端端的孩子会掉了。”   “你说,怎么会掉。”贾政冷哼。   王夫人此时闻得消息赶来。路上她禁不住偷偷乐了一会,叫那个小妖精勾搭她丈夫,果然有天报。   周婆子害怕王夫人,看眼贾政,缩着脖子,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   贾政拍桌吓她,逼迫周婆子若不说就打她出去见官,跟管府的人说是她害得张姨娘流产。   周婆子怕极了,抖着音颤颤巍巍道:“奴才说了,老爷可得保我!”   周婆子下意识的看眼王夫人。   王夫人皱眉看她,不解其意。   贾政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头了,更急更气,催骂他快说。   周婆子心一横,磕头脸贴着地道:“姨娘前个时辰刚喝了太太送来的鸡汤。”   “你不要乱说话!”王夫人意识到情况不对,急的站起身。   贾政冷笑,看着王夫人这副急于掩盖丑恶的嘴脸,他就恶心!   “老爷,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是让人熬了鸡汤给张姨娘,可我并没有谋害她孩子的心思。我愿拿自己的性命对天发誓,老爷大可以把那些人叫来问问,真没有……”王夫人再要辩解,却没机会了,贾政甩袖子毫不留情的走了。   王夫人要追,却有贾政身边的婆子们拦着她。王夫人看着贾政决绝的背影,泪眼朦胧,心里突然害怕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蔓延周身。   贾政大步流星的跨进贾母的花厅。孩子们都在,围在贾母跟前讨论迎春过生日的喜事儿。贾政顾不得许多,立在地中央,高声而坚定的跟贾母道:“母亲,我要休妻。”   ☆、第484章   贾母斜眼看贾政,冷笑一声。   贾政心里不把准了,语气弱了几分,但他心意已决,再次跟贾母道:“母亲,儿子要休妻。”   贾母坐正了身子,深吸口气:“这是你说的,别反悔。”   贾政愣了下,倒没想到贾母会这么干脆。至少他会以为他老人家会问一问原因。没想到老太太不喜王氏到了这种地步。也罢了,休了就休了。   贾政想是这么想,答应的时候,点头点的很迟疑。   “七出之罪,她犯了不少,休,很容易。”贾母看眼贾政,挥手打发他去,“这是你们夫妻的事,你自个儿定吧。证据我这有,想好就过来拿。顺便也把这个家分了,你总不至于要连累大房的姑娘吧。迎春正在议亲的年纪,家里出了休妻的丑闻,岂不耽误。”   贾政觉得嗓子有点干,咽了口唾沫。他突然后悔了,忘记这休妻事件多么事关重大,传出去,家里的女孩子家还怎么做人?   贾政懊恼自己的冲动鲁莽,一时着急,竟落泪了,却还是板着一张老脸跟贾母赔错。“母亲,您可要帮帮儿子啊。”   贾母点头,倒不是为了帮贾政,是她厌烦了王夫人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的挑事儿。   贾政见贾母点头,松口气,嘴里却不忘句句控诉王夫人谋害张姨娘孩子的行径。   贾母听笑了,不置可否。   贾政愣住,不解贾母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他疑惑地瞪大眼看着贾母,他在哭,她老人家竟然在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母发现贾政摆出一脸悲愤的神情,更觉得可笑。“休吧休吧,我管不了你。不过有一句话说在先,就算是休了她,你也别想把那个小妾扶正。”   贾政心中一震,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贾母。扶正的话他还没说出来,老太太怎么就知道了?   老太太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心冷手狠,再不是当初那个他敬他爱的慈祥母亲了。   贾政心中好失望。   “母亲,张姨娘是良家出身!”   “良家出身怎么了,纳进门她就是妾,一辈子的妾,永远改变不了。这是她自找的选择,没得后悔。若想做妻,当初嫁个正经门当户对的人家,何必跟着你。”贾母道反驳。   贾政觉得自己耳朵不对,又或者眼前的老太太不是他母亲?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在鄙夷张姨娘选择做他的小妾,似乎张姨娘跟着他过就是自轻自贱!老太太言语忒毒了些。张姨娘跟着自己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那些做穷奴才的一辈子都享受不到这种福分。   再者说,贾政还要扶正她,对她就更好了。张姨娘漂亮温柔,善解人意,行止不知比得过多少世家小姐强;单就论她比王氏,便强百倍万倍;而且她还关心孩子,时常念叨问候宝玉、探春等。这样的女人天下难寻,最适合做妻子了。   贾政想了想,还得为张姨娘争取机会:“母亲,您不同意,是您不知她的好处。平日您这里也不许她来,多少回了,她做了好吃的好喝的孝敬您,您身边的人也不愿送到您跟前来。她早就想孝敬您,终不得机会啊。母亲,您就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好好伺候您,时间长了,您就知道她是好是坏了。到时候您再拒绝儿子也不迟。”   “你的正妻王氏品行不端,该休,我承认。但并不能因此事降低我的标准,让个小妾登堂入室。我的二儿子是不怎么样,可也轮不到让个心机深沉的下贱东西做我的儿媳妇!现在,我让她在这做姨娘都是抬举她了!”贾母厉害道,顺手很拍了下桌子。   贾政身躯一抖,吓得心噗噗直跳。他很久没看老太太这么发威了,真吓人!贾政就不明白,张姨娘到底是哪里做不好让贾母瞧不上了。这个女人明明温柔善良的很,不行,他不能让母亲继续误会下去。   贾政吸口气,意欲再要跟贾母解释。   贾母平缓了语气,摆手示意贾政不要说话,先听她说。“你如今是翰林院的编修,多清高的官儿,休妻?扶正?你往自个儿脸上抹了那么多屎,你自己不嫌丢人,我还怕你熏着你那些翰林院的同僚呢!”   “母亲!”贾政皱眉,抖了抖唇。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真的无话可说,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气气气死人了!   “王氏可以打发,你那个小妾我就不多说了。我盘算了一下,我现在给探春定了亲事,等三年丧期一过,她便可出出嫁,倒也差不多。”   “丧期?”贾政皱眉不解。   “对,”贾母看着贾政道,“休她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她‘死’。难不成,你真要把你休妻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全大青国都知道?”   贾政忖度了下,点点头:“母亲说的极是,可咱们什么时候下手?如果突然就——”   贾母瞪贾政一眼,骂道:“谁说她真死了?说了,不过是休的另一种方式。打发走她,远远地,给些钱,嫁妆也还给她。是去江南老宅养着,还是去庙里常伴青灯古佛,都随她。”   贾政恍然,脸尴尬成猪肝色。他刚才说了什么,竟然顺利成章的盼着王氏去死,还想害她。这这这……贾政窘迫的瞄一眼贾母,见其一副鄙夷的神态看着自己,恨不得此刻就钻进地底下躲起来。   贾政再没脸说扶正的事儿了,悻悻的要走。   贾母咳了一声,贾政吓得一抖。贾母接着道:“别以为你没事儿了,你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今日就上门去见王子腾,把话聊清楚了,谅他不敢拒绝。你若实在不会说,把贾琏带去。”   贾政讪讪的点头,不敢再吭声,他要走,这回学精了,先问贾母还有什么事交代没有。   “再有一事,交代完以后便懒得跟你啰嗦了。你那小妾流掉孩子,不是王氏干的,你媳妇儿管家那么多年,有点歪脑筋,但还没蠢那种地步。”   贾政诧异,深思了会儿,转即又不解的问贾母:“那会是谁?”   贾母扬扬眉,嗤笑:“自己想去。”   贾母看着贾政离去的背影,心想:王子腾,老婆子丢给你的浅水炸弹来了,请一定要接好。   吃过午饭,贾母问询李嬷嬷宝玉的情况。   李嬷嬷愁眉苦脸道:“还是那个样子,时而清醒了,闷闷的要读书。时而糊涂了,就把书撕了,吵着要找姊妹们玩。”   贾母闻言,皱眉不语。   李嬷嬷打量老太太的脸色,心知她老人家不喜宝玉从前好玩风流的样,遂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说,“怕是那玉打进了二爷的体内,融进血里了。若是有法子根除掉,咱们真正的宝二爷就能回来喽。”说着,李嬷嬷便垂泪,哭声不止。   “他现在如何?”贾母问。   李嬷嬷呜咽道:“糊涂着呢,我来这的时候他还一会儿喊林妹妹,一会儿喊宝姐姐的。”   贾母皱眉,低声问道:“可看紧了,别叫外人听见。你们几个,管好嘴。”   李嬷嬷连忙点头,拿命作保。如今荣府的规矩,赏罚分明,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万万不敢造次。   “吩咐厨子,近来多预备些补血的饭食,人参补汤也要,日日给他喝。”贾母招手让李嬷嬷近身过来,低声吩咐道,“但凡他糊涂的时候,你便跟他说林姑娘订亲了。他若问那家的人,什么样,你尽管挑好的扯皮去。记住,话不能外传,只忽悠宝玉用。”   李嬷嬷赶紧点头,回头便依贾母的话谨慎行事。   李嬷嬷趁着宝玉现在糊涂,一进门就在他耳边嘟囔定亲那一句。宝玉吓得眼睛凸出,抓着李嬷嬷的胳膊重复问。   李嬷嬷一再肯定的告诉他:“林姑娘订亲了,对方是朝廷一品大员的长子,一品啊!听说那位爷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与林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噗,噗,噗……”宝玉连吐七口血,晕死过去。   李嬷嬷吓够呛,请了大夫说只是一时郁结吐血,才松口气。小丫鬟们收拾地上血渍,用白布一擦,涮洗在水盆里,盆地边沉淀出一层绿绿的细砂。李嬷嬷叫人换清水,再看,果然是碎玉渣。   至此,李嬷嬷方明白老太太的意图,禁不住翘起嘴角看宝玉。   宝玉刚醒,眨着桃花眼,不解的看着周围的人,捂着头问:“我怎么了?怎么晕了?”   李嬷嬷忙奉上刚熬好的参汤,笑着喂他喝下。   宝玉伸手乱摸枕头周围,疑惑道:“书呢,上次那本书我才看了一半。”   李嬷嬷大喜,忙“嗳”了一声,吩咐茗烟去123言情书局再买一本回来给宝玉。   ……   王子腾这两天候缺在家,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到哪儿他似乎都能闻到屎味。可苦了他身边的小厮,一天要给他打水七八次洗澡用。王子腾每次把自己的脸皮和周身搓红了才肯罢休。就这样,王子腾还觉得四处臭味熏天。他烦躁的没法子,见人就撒火。   贾政贾琏到的时候,王子腾正在抬脚踹骂小厮。   王子腾意见荣府的人,眼睛都红了。他以为二人来跟他道歉,架子拿起来了,都不曾起身客气的迎接一下。   贾政贾琏见他这样,心中不屑,也没有好脸色。贾政直接道,“还有事,就不坐了。今日来就为告知你一件事,我打算休了你妹妹。”   王子腾抬着下巴,正要翘二郎腿。听此话,蹭的一下蹦起来,站到贾政跟前瞪眼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休妻。”贾政慢慢吐字道。   “贾存周,你敢!”王子腾活了,指着贾政的鼻子尖骂。   “怎么不敢,你妹妹一再犯七出罪状,我拖到现在才休她,对她够慈善的了。”   “你胡说什么,我们王家女儿的名声岂是你随便侮辱的?”王子腾大怒,眯起眼,握着拳头。   “人证物证俱全,顺便说下,我的小妾张姨娘便是喝了她送的汤小产了。”虽然贾母说孩子不是王夫人害得,但贾政可不信这个,全都把错归到王夫人身上。   王子腾看了王夫人贪污的罪证,以及周瑞家的亲笔画押的证词,全身颤抖到无话可说。他握着拳头,紧紧的握着,再次想起先前在荣府门口被泼粪受辱的感觉,现在他感受到比那多十倍甚至百倍的侮辱。没有什么比族中女子被休妻更让人觉得羞辱的事儿了。   贾琏见贾政和王子腾剑拔弩张,害怕在这么下去打起来。他们叔侄二人毕竟在人家的家中,容易吃亏。再者说,休妻这件事本就是要低调行事,闹大了他在老太太那头也不好看。老太太能点名叫他来,无非是看重他的办事能力,切不能丢人了。   贾琏赶紧将荣府低调休妻的法子告知王子腾,解释道:“这样便顾及王家的面子了,也能保全你们王家名声。我这有一份文书,只要您签下保证不再追究之后的事,此事便就定了。二太太会以‘暴毙而亡’的方式离开荣府,我们已派人在扬州置办一处宅院,还算舒适,还会派人伺候她终老。只不过自此以后,她再不是荣府的二太太了,也不能是您的妹妹了。舅爷若不放心,大可以派自己人去跟着。”   王子腾平息了怒气,羞辱感却越来越多。证据俱在,他想帮妹妹狡辩都不成。此时此刻,他真恨不得没这个妹妹。给他丢人、让他们王家受辱的女子,怎会是她们王家的女儿!   “派人就不用了,我们已经不是兄妹了。”王子腾大笔一挥,在契约书上签字画押,立马赶人道,“定好什么时候办‘丧事’通知一声,‘丧事’一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再没干系,老死不相往来!”   “好!”贾琏干脆道,他巴不得这样。这话回去禀告老太太,估计她老人家会跟自己一样开心。   贾政松了口气,这样完美的解决王氏,超出他的预期。真不错!至于扶正的事儿,回去慢慢来吧。   王子腾眼瞪着叔侄二人去,紧急地攥拳头,内心诅咒他们荣府一家子都不得好死。等着瞧,他必定要把荣府夷为平地,誓不罢休!   探春宝玉的亲事还没着落,在俩孩子亲事订下前,贾母责命贾政贾琏等知情者一定要对王夫人保密。   ……   适逢迎春生日,这一日,贾赦也邀请顺天府尹秋和她的儿子们来府里。   贾赦早就被贾母告知要留意尹秋,他便求林如海做中间人。三人聚在一起吃两次酒,聊几句,渐渐地贾赦和尹秋便相熟了。   贾赦这次请尹秋上门吃酒,在情理之中,也很自然。   日子是贾母故意吩咐定下的。贾母意在相看尹尚,顺便也想让俩孩子先见一面,看看是否合眼缘。   ☆、5第85章   贾赦老早就候在南大厅等人,听说尹秋带着儿子们上门,赶忙迎到二门处,正与他们父子相遇。贾赦与尹秋上座,贾赦便和他引荐贾琏、宝玉、贾环、贾琮等子弟。尹秋挨个打量一番,笑眯眯的点头,跟贾赦道:“都不错。年长的瞧着聪明伶俐些,必是一把好手。宝玉这孩子我早就有所耳闻。”   “噢?”贾赦挑眉。   “当年荣国府令弟媳诞下一名衔玉男婴,可谓是名动京城,当年我从贱内也略微耳闻过几句。”尹秋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再次打量一眼宝玉。眼仁浑浊,精神欠佳,这孩子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似得。看来这有玉的孩子还不如无玉的机灵。   贾赦转而仔细打量跟着尹秋来的两孩子。尹秋的三子尹尚,年十六,丰神俊逸,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眸光炯炯有神。尹尚此次虽初到荣府,却没有一点的不适的生疏感,反而露出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样。   才刚尹家父子进门的时候,贾赦打眼一瞧尹尚,就觉得这孩子了不得,将来肯定出息。贾赦下意识的高看一眼这孩子,他不知道老太太那头怎么想,他这里肯定是十成十的同意了。   尹尚得了父亲引荐,规矩的给贾赦再次打行礼,面挂着淡淡的微笑。贾赦赶紧客气的起身,扶他起来。尹尚笑了笑,对贾赦又微微点了下头,以示谢意,他随即便退到一边去。原本站在尹尚身边的弟弟尹文笑容灿烂的走出来了,待他父亲引荐的话一说出口,他便脆生生的出言给贾赦作揖行礼,动作很到位,看得出是个乖巧的孩子。   贾赦眼前一亮,也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才刚他单单注意尹尚,倒没仔细瞅这孩子,越瞧越耐看,而且是个爱笑的机灵鬼,讨喜极了。贾赦拍拍尹文的肩膀笑问他多大年纪,如今读什么书之类。   尹文笑:“过了生日十四,已经不大读书了。”   “哦?”贾赦好奇了,还有这么实诚的孩子,不读书就真敢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出来,不怕扫了他父亲的面子?贾赦转头看向尹秋,微微挑起眉。他哥俩还算熟,开个玩笑没什么干系。   尹秋笑:“你还不知?我这孩子跟你那环侄子一样,在李将军麾下的军队历练呢。”   “噢,瞧我这脑子,想起来了,当初母亲托我办环儿的事儿,还是让妹夫劳烦你坐中间人才成的。”   尹秋笑着摆手:“小事一桩。”   贾环这时笑着站出来,与尹文站在一起,哥俩儿看起来很熟稔。   宝玉迷迷糊糊的,身子打晃儿。   贾赦呵呵笑了两声,对于宝玉这孩子他不想置评,就当没看见。贾赦吩咐下人预备酒菜,又问尹秋和孩子们有什么忌口没有,叫厨子照着主子们的喜好来。   尹秋父子一一客气的答了。   贾赦发现宝玉要张嘴,赶紧打发他:“你二姐姐今儿个不是过生日么,你代我们过去应酬去。”   宝玉一听此话,眼睛发亮,忙欢喜的跟贾赦和尹秋告辞,转身去了。   尹秋笑:“这倒巧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拜见一下你家老太太?”   贾赦笑着点头,起身带路,请尹秋他们来到贾母的花厅内。   王熙凤、迎春等伴在贾母的两侧。今日是迎春的生日,她自然穿的喜庆些;赭红色掐牙镶边月季花纱衫,浅金底妆花百花裙,瑶台髻里插着扭丝金凤步摇,一对攒珠蝴蝶样的银簪;粉面红腮,端丽冠绝。迎春站在贾母身边,离贾母最近,也算是人群最中央了,十分显眼。只消看一眼,便容易被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吸引目光。   贾母受了尹秋父子的拜礼,笑着嘱咐贾赦好生招待,便由着他们去了。   尹秋起初以为贾母有引荐孩子们的意思,后来看着又不像,料知自己多想了,事有凑巧,不过是日子正好碰上了人家姑娘生辰罢了。尹秋没多想,随着贾赦去游园,一边赏景吃酒,一边考校孩子们、切磋才学。   贾母这边也开席了。   人家父子俩走了许久了,迎春还是低着头,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幸亏没人发现她的窘状,迎春小心脏扑腾乱跳到饭后才稍稍缓解。   贾母请了戏班子,笑着让寿星先点几出戏。   王熙凤见迎春不吭声,用手指戳了她胳膊一下,笑道:“老祖宗让你点戏呢。”迎春慌忙应承,随便说个名字来。   贾母笑了笑也没难为她,转而叫探春春、惜春等去点。探春看眼不大精神的王夫人,将戏折子递了个过去,请嫡母点戏。王夫人晃了下神,看眼探春,把戏折子推了回去。   “你们点吧,我听个热闹就成。”王夫人哀声道。   迎春惧怕王夫人现在这样,也不知如何应对,点头自己点了两出,转而交给惜春。惜春素知老太太癖好看些新鲜的故事,特意点三出偏门的没听过的戏。   宝玉乐呵呵的看着在座的姊妹们,高兴之余,忽然想起独独缺少的两个姊妹,林妹妹和宝姐姐。好可惜啊!宝玉悲从心来,唉声叹气,整张脸垮了下来。   探春笑他:“又什么事儿让咱们宝二爷心中不爽利了?”   王夫人心气儿不顺,耐不住这样的热闹,起身跟贾母赔罪告辞。她路过探春身后,刚巧听到这一句,一下子火冒三丈。王夫人狠狠地白一眼探春的后脑壳,立马把她叫到跟前来。   “素日知道你是个掐尖要强的,当你不过是在奴才们跟前张狂,如今真厉害,欺负到你宝二哥头上了。自古嫡庶分明,天差地别,这道理你不懂?难为你往日在我跟前一副乖巧样儿,原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探春脸皮儿薄,最是好强。王夫人这样说她,她哪受得了,立马落泪哭了。   王夫人眯起眼,上手就掐探春胳膊内侧一下,探春疼得要叫,王夫人先出声骂道:“不许出声,更不许哭。今儿什么日子,难不成你要给你二姐姐和老太太添堵?你扫了兴,看他们以后喜不喜你!”   王夫人一句话,吓得探春把眼泪和哭声都憋了回去。这时候,贾母被王熙凤哄得笑累了,发现探春不在,目光扫向王夫人这边来。王夫人赶紧露出笑颜,松了手,理了理探春额前的碎发,就好似慈母关爱女儿一般。   “回去好生做坐好,别叫人看出来。不然,你自己心中该有数。”   探春受了威胁,抽了抽鼻涕,脸上勉强扯出笑颜,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王夫人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子,觉得没问题了,方带人离开。   王熙凤陪着贾母嗑瓜子,才刚那一幕她早眼尖的看明白了。呵呵笑两声,跟贾母道:“只怕咱们三丫头受了委屈。”   贾母心里明镜着,吐了口里的瓜子皮,“嗯”了一声。   王熙凤有些激动,眼巴巴的看着贾母:“三丫头那里——”   “今儿个二丫头生日,不提不开心的。”贾母道。   王熙凤笑着应承,看眼悲愤的探春,倒有几分同情她。不多时,一折戏唱完了,王熙凤再瞧探春,她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笑容了。这丫头好强,估摸是把事儿藏心里头装作没发生了。   王熙凤无奈笑了笑,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平儿陪着王熙凤瞧了五出戏,便请二奶奶回房去养胎。眼看下月就要临盆了,坐久了容易伤神劳累,小心为上。   王熙凤回房躺下,突然感慨道:“算一算日子过得真快,老太太这酒预备给俩姑娘订亲了,转眼不就得嫁出去?”   平儿笑:“那不算什么,等奶奶肚子里的哥儿生下来,瞧着他长大的日子才叫快呢。”   “不用等他,就看着巧姐儿都觉得自己快老了。”提起女儿,王熙凤满脸堆笑。   “哎呦,巧姐儿可是二奶奶的贴身小棉袄,暖心窝着呢。劳累不着奶奶,二奶奶依旧是貌美如花。”平儿和王熙凤哄笑一阵,即说道,“我看尹家公子不错,老太太果然慧眼识人。只盼着咱们巧姐儿将来也有这福分。”   王熙凤点点头,脸色正经起来:“愿他老人家长命百岁,我们这些小辈们就有福喽。”   平儿知道二奶奶说的是老太太,脸色也严肃下来。比一比三四年前的荣府,再看现在当下,真是多亏了老太太的功劳。换谁都舍不得她去是的。平儿想着贾母的年纪,难免思及她早晚会有去的一天,免不得心塞难过。   “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平儿声音低低地跟着王熙凤重复。   王熙凤瞧她神色不对,知道自己带歪了她,忙笑骂她一嘴,打发她回贾母那儿打探消息。   贾母听完戏,借着小憩的功夫,留下邢夫人、迎春和李纨。   李纨笑问迎春:“觉得如何?”   迎春颔首低头,羞涩了。   贾母乐呵呵道:“我看她还算满意。二丫头若觉得不好,你就直说。这是终身大事,耽误不得。咱们都是自家人,关起家门说话,不必害臊。”   迎春脸红了个透,头低的更深了。   贾母笑了,知道她心里是满意的,打发她去。转即跟邢夫人、李纨道:“尹家老三是不错的。”   邢夫人赶忙道:“再好不过了。只是迎丫头虽为良妾所生,却是庶出,尹三爷虽为继室之子,可是嫡出啊。”   “嗯,门不当户不对。”贾母同意道。   李纨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字,等。且别管了,人选定了就好。今儿个倒还有意外收获,那个尹家四子,尹文,打眼瞧就是个不错的孩子。”贾母笑眯眯道,话说的意味深长。   李纨当即就会意了,挑眉问:“老太太的意思是,探春那里——”   “回头问问环儿,尹文这孩子是否上劲。我瞧他身子骨强壮,人高马大,精神百倍的,该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估摸他打小就习武了,功夫不浅。”贾母道。   李纨点头应下。   打发走这些人,贾母又叫李嬷嬷来:“宝玉刚才那会儿刚巧犯糊涂了,你盯着点,还那样,趁机会去用老法子。”   李嬷嬷一去,鸳鸯便问贾母:“宝二爷的亲事,您老如何盘算的?”   ☆、第8第6章   “再看看吧。男孩不比女孩,晚几年算不得什么,再者说这是家子弟十八、九大婚的不正常?”   鸳鸯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三姑娘那儿是碰见了合适的人选,定就定了。宝二爷这里还未有好的甄选,放一放反而好。”   贾母点头,她等不过是想看看宝玉‘吐血’后的结果如何。如果还是那般糊涂不通事,也甭找媳妇儿了,娶了也是祸害人家好姑娘。   傍晚定省,贾环被贾母留下了。   贾环近来不常住在家里,多数时间都在军营历练,每月也只有三两日回家的时间。今日巧,正逢他休假,又是他二姐的生日。   贾母打量跟前孩子,感觉一个月不见,贾环有了不少变化。贾环本就长得高,皮肤晒黑了,眼睛炯炯有神,或许是在军营训练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硬朗威猛许多,一瞧便觉得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他和宝玉站在一起,宝玉倒更像是哥哥了。   “在军营可还适应?游击将军待你如何?”贾母微笑着问道。   贾环有点拘谨,紧张的弓着身子对贾母道:“都好,祖母勿需多虑。”   贾母瞧他突然规矩了,料知是军营规矩大,教导有方。也高兴了,先前贾环留在梅舍的时候,精力太旺盛,有每个人能招架得了他,私下里没少闹出点小事儿。现在看来,这孩子是真适合在军营历练了。   “你和尹文同在李园麾下,相处如何,他品性如何?”贾母又问。   贾环面容微微有些松动:“尹兄弟为人仗义,不拘小节,功夫极好,我们几个子弟们都佩服他,敬他当大哥呢。将军日理万机,没空管我们,多数是安排尹兄弟代为管理我们,我们都服他。人好功夫好,不敢不服,嘿嘿……”   贾环说着说着放轻松了,笑了起来。   贾母也跟着笑,唤他到跟前来,命人拿上一把匕首,匕首鞘和手柄处镶嵌着红绿宝石,看起来富贵不凡。   “你表现很好,此物作为奖赏。望你所学皆用在正道。”贾母嘱咐一句。   贾环点头,欢喜的接下匕首开心的揣进怀里。   “我听说军营里有不少世家子弟去历练的,少不得有去凑数,更有骄纵纨绔的。他们说话办事没个谱儿,容易伤人,你别往心里去,更不可随意和人家打架斗殴。”贾母见贾环之前多少准备点材料,她知道男孩子多的地方,容易惹事打架。贾环正处于青少年时期,心里辅导和建设十分重要。   贾母不希望他好好培养出来的孩子,跑到外头去学坏了,岂非前功尽弃?   贾环眨着眼看贾母,眼睛亮晶晶的,快要泛出泪花。祖母头次跟他说这么关心的话,而且句句能说到他心坎里,让他蓦然间发现原来祖母早就是默默关心他的。贾环又激动有感动,抽着鼻子,眼含着泪笑着给贾母下跪。   “祖母安心,孙子必定会好生学习行军兵法,走正道,绝不与下三滥为伍。”   贾母满意的笑了,点下头。   贾环被扶起来,高兴地坐在贾母身边。他盯着贾母的胸怀,微微犹豫了下,乐呵呵的钻进贾母怀里。贾母拍拍他的脑袋瓜儿,说了句“乖孩子”。瞬间,贾环落了泪,却不让外人瞧去,他一边出声笑一边用袖子拭掉眼角的泪。   晚饭时,贾母没叫迎春等几个孩子,由着他们闹去。贾环偏要留下来,陪贾母用饭,其实他心里是怕老太太一人吃饭孤单。   用过饭,贾环还不走,贾母突然发现这孩子太懂事儿了,于心不忍,遂打发他道:“你们姊妹兄弟都在那儿热闹呢,你一月才回来几日,别错过了,快去吧。”   “不急,再陪祖母一会子。她们哪,多半还能玩一个时辰呢,孙子晚点去没关系。”   “好孩子。”贾母拍拍贾环的手,突然想起一本书来,叫钱华拿过来,跟他道,“这本书上讲了许多兵法,实战例子,偶尔看几眼对你也有助益。”   贾环点头,接下书,看书名《我走过的那些战争》,翻了两眼,好似是自传。讲述主人公到各处地方经历战争的故事。这书名字怪,内容更是离奇,将古人的兵法和实际情况相结合,百战百胜。内容故事性强,方法新颖,很吸引人。   贾环只消看两眼便爱上了这本书,小心的收好,转即才想起问贾母:“如何得来的好书?这样精彩绝伦,必该名震千古才是,可我怎么没听说过。”   贾母愣了下,笑眯眯道:“这是孤本,是我老婆子开的123言情书局淘弄到的,正好送你了。”   贾环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他陪老太太真是陪对了。   ……   贾母再次审核了尹家兄弟尹尚和尹文的平行,私下走访二人的亲戚朋友,探查二人身边的亲近人的口风,贾母最终得到了全面的评估。   尹尚博学多才,为人有些傲慢,不过但他确实是个有真材实料、有资本去骄傲的人物。他才华横溢,言辞犀利,说话很有见地。小小年纪,已在文人之中有了名气。尹尚年纪尚轻,又在叛逆期,假以时日,性格圆润了些,将来在官场上必定崭露头角有所作为。   尹尚的弟弟尹文,是个十分讨喜的孩子,功夫好,笑面虎,喜欢广交好友。与其闲谈到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有武人该有的杀伐果断。他的缺点就是有些争强好胜,不过这在军营里倒也不算是缺点。俗语说不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尹文若是不争不抢,反而有问题。   贾母对尹家这对兄弟很满意,如果两桩亲事都能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贾母盘算着日子差不多了,该把亲事定下来,也免得王夫人那边得瑟大了,临到了还要忍她。   贾赦从府衙回来,见钱华在门口等他,就急忙忙的往贾母这里奔。   贾母脸色正经,目光坚定至极,不容置疑。“老大啊,是时候把你闺女挂在邢氏的名下了。”   邢氏也在,先前一直跟贾母闲聊,没见贾母提半句这事儿。忽听此话,愣了,下意识的看向贾赦。   贾赦瞅邢氏那样,就知道她不知情。他合计了下,估摸老太太为了给迎春配亲,要提迎春身份。贾赦瞪大眼看着贾母:“这成么?”   贾母打发走邢氏,跟贾赦道:“怎么不成?邢氏无所出,把迎春记在她名下合适。”   “母亲,儿子说的不是这个。就算是记在邢氏名下,身份改不了的,人家若是计较这个,还是白扯。”贾赦摊手,无奈道。尹尚那孩子他是喜欢,不过这嫡庶地位之差不是一星半点的,人家尹大人又不是个小官,这门亲不好弄。   “如今流行高嫁低娶。”贾母眨眼道。   贾赦蹙眉,看到希望:“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所以你这个当爹还得努力。高嫁低娶也是有个范围的,差距太大当然不行。”贾母敦促贾赦道。   贾赦无辜了,脸揪扯成苦瓜,跟贾母抱怨道:“母亲,您老怎么什么事儿都能从扯到儿子身上呢,这事儿跟儿子有关系?”   “当然有,门第门第,拼的不就是爹?你女儿嫁的好不好,就看你这个爹有多大出息,知道不?”   贾赦蔫了,发现贾母说的话很有道理。原来这年代嫁女儿是要拼爹的!   “那您说,我怎么办。”   “升官。”贾母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   贾赦愣了下,叹口气:“儿子尽力。”   “三丫头的亲事可以先定下来。我看尹文的性子和咱们三丫头像,该是合得来的。”贾母道。   贾赦脑子里还停留在如何升官的问题上,转即愣了,缓了会儿道“好”。贾母当即找来王夫人和贾政商量。贾政这段日子就想做个乖乖的孝子,自然没什么意见。   王夫人有些不愿意,探春的将来她是有算计的,就算是不能为宝玉的仕途开辟道路,好歹要嫁的有‘意义’。比如去藩王府,远嫁蒙古之类的。蛮夷贵族多喜欢汉女,给的嫁妆都不少,这么嫁女多实惠。   贾母看王夫人发愣,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母亲,长幼有序,自该先由长的来,再定小的。”   贾母立马拨了回去:“这是订亲,又非大婚。婚事自然是由长及小来,订亲早些晚些算得了什么。像你这样说,人家订娃娃亲的得多麻烦了。”   王夫人没话说,转即又担心尹文的品质,“咱们不如再等等,调查一番再看?”   “你同不同意吧?”贾母眼盯着她,不耐烦的问。王夫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贾母能问一嘴真是有够尊重她的了。   贾政同时看向王夫人,眼里充满了厌烦。敢不同意!   王夫人迫不得已,抖了抖嘴唇,不敢再说了,最终点了下头。   俩家庶子庶女定亲,这算是对上门户了。探春才貌兼有,尹家大太太一见,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再由中间人林如海之妻孙慕青一说,尹家那边就立马主动表示要提亲。   亲事定下前,贾母还是拉扯着探春说些必要的话。“不是祖母偏心,祖母也想过把你挂在她名下,只是这其中原因复杂,不可行。但嫁妆,祖母绝不会亏你的,将来你们小两口的事儿,祖母这里都会尽心给你们帮衬着。”   探春从没奢求这些,只要有一条走出去的路,哪怕是窄窄的一条路,她都能混出个名堂来,更何况祖母如此费心为她铺出一条这样好的路来。她母亲与迎春之母出身不同,这是事实。再者说,王夫人那样的嫡母,她也不愿意记在她名下了。以前尊她敬她,权当是年少无知,卖蠢了。   很快,探春的亲事定下来了。具体日子定在四年后的秋末。   贾母不想让时间卡得太准,隔了小半月,便立马拿掉了王夫人。   王夫人临到要被送走的当日,才恍然被告知经过。王夫人不服气,哭天抹泪了指责贾母说话不算话。   “老太太,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那事儿过了。”   贾母白她一眼冷笑:“你记错了,我老婆子说的清楚,暂且放你一马,可没说永远纵容你。你说说,你之后又干了多少蠢事,怎叫我容你。”   贾母只为让王夫人走的明白,说完也懒得理她再怎么说,直接嘟了嘴扛走了。王夫人被丢在车上,挣扎不服,闹着要回娘家。   周瑞家的拿着王子腾亲笔签署的契约,拍在了王夫人的脸上。   ☆、第87章   自己大哥的字迹怎么会认出不出来。   契约纸从王夫人脸上一飘下来,王夫人就瞟见了之上的签名,仅仅三个字而已,龙飞凤舞,王夫人只消瞟上一眼,就能认得出那是他大哥的笔记。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王夫人双眼暴突,不可置信的摇头,把她原本美好整齐的如意高髻弄散乱了,钗头的雕花卷在凌乱的头发里,乱糟糟的,加之车厢内光线不好,乍一瞅,看起来很渗人。   周瑞家的拾起地上的契约书,问王夫人可看清楚了。   王夫人瞪向周瑞家的,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伸手掐住周瑞家的脖子。周瑞家的极力挣扎,用手反掐住王夫人的脖子,她见王夫人还不松手,发起狠来。王夫人被掐的整张脸爆红,断断续续咳个不停。周瑞家的到底是下人,干过粗活的,人也比王夫人年轻,手劲儿大。三两下子,王夫人被掐的翻白眼了。   “太太,我此刻叫您一声二太太还是顾及咱们往日的主仆恩情。你想想你现在算什么,这车轱辘一转,一出京,你在荣府的身为地位彻底没了。二太太在这府里头就算是死了的,在王家也是死人了。老太太慈善,恩赐你一座宅子养老,也算是仁至义尽。说句实在话,太太犯下的错,别说休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王夫人哭得眼睛睁不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周瑞家的言语。   周瑞家的也不管她那些,一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边吩咐车夫驾车。王夫人缓了会儿,擦干泪,突然大喊:“停车!宝玉,我的宝玉,还有娘娘。你们怎么敢?我可是贤德妃娘娘的生母!”   “娘娘要的是贤惠贞静的生母,可不是精于算计贪婪成性的罪孽娘亲。”周瑞家的嗤笑,转而看着王夫人,“太太,咱们主仆还有什么好瞒着的。您干的那些勾当我都知道,您有如今这个下场理该谢天谢地了。听我的,别再闹,否则这回回去,您就等着落得被休入狱的下场吧。那时候,宝二爷,宫里的娘娘,什么嫡子名声都没了。”   王夫人身躯一震,惊悚的看着周瑞家的,简直不敢相信!这厮年前还是她跟前养的一条狗,转眼反成了狼帮着外人咬他!王夫人发誓,至死都要诅咒周瑞家的不得好死!   王夫人乘坐的马车在前,之后还有七八辆仆从乘坐的和运货的车。出了京城,再走五里路,马车停了下来。周瑞家的下车,让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金钏银钏上去。俩丫鬟是极不乐意跟着王夫人去南方,将来肯定日子清苦,没有荣国府的锦衣玉食了。俩丫鬟趁机跪下,求周瑞家的开恩。   周瑞家的扫一眼金钏:“行了吧,往日就没规矩的,爱在宝二爷跟前撩闲,冤枉你没?自作孽自受苦果去。”周瑞家的打发走金钏,转即嘱咐车夫以及几个陪行押送王夫人的小厮。确认认无一失,周瑞家的方乘车回去复命。   贾母“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周瑞家的转而又问:“老太太,二太太既然已经走了,那咱们对外该怎么办?”   贾母不想出什么意外,她必须确定万无一失。“先对外称病吧,等南边那头传消息确定人到了,咱们这边也万事妥帖了,再办丧。”   周瑞家的安分的领命去了。   ……   初夏时节,风和日丽,太阳一出,便四处散播着暖洋洋的气息。   小丫鬟笑嘻嘻的来贾母处传话,孙氏和黛玉上门了。   贾母热情欢迎二人,上好茶好点心,三春姊妹也下学过来了。   黛玉笑着奉上礼物给迎春:“你过生日,没来得及亲自祝贺你,补上的另一份。”   迎春笑着接下,“跟我你还客气。不过我可不客气了,有好东西拿,自然要!”   黛玉掩嘴笑,转即扫一眼屋子里的其它人,确定没有见宝玉的身影。   孙氏的想法跟黛玉差不多,她试探的问贾母:“怎不见宝玉,他最近身体如何了?”   “这孩子身体好多了,差不多快吐干净了淤血,没前几天糊涂了。你们娘俩倒可以常来了。”贾母笑眯眯的暗示道。   其实这段日子黛玉不常到荣府来是贾母要求的。贾母怕宝玉混账,瞧见了黛玉又发什么疯病。讨了林家人的嫌弃不说,贾母自己也不喜欢宝玉这样。贾母索性就彻底隔绝宝玉丢人现眼的所有可能性。   孙氏和黛玉互看一眼,听贾母这一句暗示,估摸着宝玉是好的差不多了,倒有些好奇。   贾母命人唤宝玉来。   宝玉补课完毕,去拜见王夫人,却被打发了出来,便转路来这里。一进门,就正巧被贾母点名,丫鬟笑着引他进花厅。宝玉一见孙氏黛玉在,愣了。   黛玉转头瞄一眼宝玉,很快的打量完他,收了目光。孙氏倒看得久些,见宝玉双眸澄净,面色如常,不喜不悲,虽有点点呆,但乍瞧这孩子这模样还真比以前讨喜多了。   宝玉给孙氏请礼,又简单问候了一句黛玉,便跟贾母分辩道:“这些奴才胆子越来越大了,才刚孙子要见太太,竟说她害了病不让我进门。哪有这样的道理,母亲病了,儿子自该床前侍奉汤药尽孝。”   “难为你有孝心。”贾母笑呵呵一句,招宝玉到跟前来,小声道,“你娘这个病不一般,大夫说不宜见外人,容易沾染病气。听话吧!”   宝玉呆了呆,嘴唇摇动,转即忍住了,跟贾母点头。   孙氏和黛玉不知情,以为得客气一下,忙关心的问是什么病,需要怎么治之类的。   贾母随口糊弄过去,先打发了宝玉,又叫黛玉和迎春几个去玩,方告知孙氏经过。   “这是家丑,不拿你们当外人,才有此话。”贾母道。   孙氏激动地点点头,跟贾母保证不会外传。   贾母笑:“自是信你们的,不然我为何说。倒是黛玉的亲事,你们夫妻俩也该张罗了,宜早不宜晚。”   “上次和您上商量过之后,又看了不知多少家,眼都花了,也没个中意的。”孙氏微微瘪嘴,她也愁这事儿,怎么都不舍得把林家唯一的女儿轻易地嫁了。还是那句:黛玉才貌双全,极为聪慧,必要找个真正与她相配的才行。   “咱们给孩子们配亲事,也不能光想着门第才貌怎么相配。其实这性儿也很重要,俩人互相欣赏最好不过了。比如俩孩子的性儿都是极为孤高的,谁都不爱搭理谁,这婚后日子就未必好过了。”贾母说明道。   孙氏仔细想想,重重的点头:“您老说的极是。”   黛玉与姊妹们相聚后,拿出还准备的一份贺礼,给探春的。“三妹妹早早的订亲,大喜事,我必要送礼庆贺呢。”   探春打开锦盒一瞧,是一对和田玉玉佩,玉质清透莹润,是为上品。探春红着脸给黛玉道谢。   黛玉掩嘴笑,半开玩笑道:“谢就不用了,你早点生个外甥给我抱,就算是回谢了。”   大家哄笑一团。   探春脸更红了,往日她最爱说话不让劲儿,这会子被大家弄得臊的没处躲藏。探春一边捂着脸一边跟众人算账道:“记住了,等你们订亲的,看我轻饶你了你们才怪!”   众人又是笑。   小丫鬟进屋传话说琏二奶奶来了。   众人一惊,忙起身相迎。就见丫鬟挑开帘子,先有个小脑袋瓜儿冒头,五六岁的模样,长得轻灵秀丽。   黛玉一见便笑着伸手:“巧姐儿,来我这。”   “林姑姑!”巧姐儿欢喜的伸手往黛玉的方向奔。   王熙凤随之含笑进门,她右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脚步蹒跚,却是满面春风的笑着跟身边的丫鬟平儿道:“我就说这儿热闹,林丫头也必在这,你还不信呢。”   平儿尽心搀扶着王熙凤,只笑不言。   众人见王熙凤身子重,都为她担心,忙叫让她快坐。   王熙凤两侧面颊微微有些发福,笑起来很富态:“无碍的,大夫说我可以适当走动走动。”   王熙凤弯腰坐下,众人都禁不住伸手要扶。她屁股还没着落呢,突然“哎呦”喊了一声,众人大惊,忙为上前问询。   王熙凤缓了会儿,捂着肚子笑,又道:“没事儿”。   探春拍拍胸口:“阿弥陀佛,险些惊了我们。”   “哎呦!”王熙凤又叫一声,众人皆愣,看着她这回表情有些‘狰狞’。   迎春忙喊人:“叫产婆来,坐诊的大夫也叫来,在外头候着。”   几个嬷嬷扶着王熙凤起来,却见裙子湿了。羊水已破,地儿是不能换了,就在抱厦里将就生产。   黛玉忙道:“咱们人太多,别在这添乱了,都去外间等着吧。”   众人刚退到外头,边有四五个产婆进门,十几个丫鬟准备热水、桶盆等器具,参药、红糖、生姜、草纸等等都井然有序的端了进去。   贾母和孙氏等赶了过来,随即贾琏、邢夫人等等陆续到了。贾琏急得火烧屁股,也不在屋里等着,就在产房门外,背着手低着头挺着媳妇儿的叫唤声,焦急地徘徊。   黛玉握着巧姐儿的手,示意她别紧张。其实黛玉听着琏二嫂子的叫声,心里也有心,嘴里却不停的安慰巧姐儿。“一定会母子平安,给你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巧姐儿面容稍松动些,对黛玉笑了笑,转而从凳子上跳下来,依偎在黛玉的怀里。   贾母也盼着王熙凤这孩子生下来,不仅仅是给大房添丁。丧期不能生子,这孩子生出来,王夫人的问题也可以尽快办了。   王熙凤是二胎,怀孕的时候保养得又好,生的相对容易些,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抱厦里就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众人皆松了口气。   ☆、第888章   产婆抱着洗白净的男孩子来见贾母,恭喜贺喜的话连绵不绝。贾母高兴,不吝啬赏钱,每人都包了沉甸甸的红包。   贾赦抱着白胖胖的大孙子,乐得合不拢嘴,上去就亲了两口。小家伙似有些不愿意,哇哇的大哭起来。贾赦慌了,怎么哄都不是。   贾母笑道:“这孩子必定是想她娘了,你给他奶娘抱过去,也好叫凤丫头瞧瞧安心。”   贾赦嘿嘿笑,小心的把怀里软乎乎的孩子捧给奶娘抱,一再嘱咐奶娘要小心着。奶娘万不敢怠慢,这孩子可是大房的长孙,意义非凡。   贾母又对奶娘道:“跟凤丫头说,我们知道她乏了,今儿个我们就不叨扰她。等她歇息好了,我们再去瞧她。琏儿,你跟着去,好生照看你媳妇儿。”   贾琏笑嘻嘻的“嗳”一声应下,欢喜的带着奶娘和孩子去见媳妇儿。   迎春的屋子被占用了,贾母便叫迎春暂且住在她房外的碧纱橱内。   一时间众人散了,贾赦还没走,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贾母料知他有事,带他回房单独说。   “朝中有动静了?”贾母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   贾赦点头:“咱们在法华寺的努力没白费,替换了人,守了这么久,果然拿着一条鱼,终于顺藤摸瓜扯到了直郡王那里。如今证据确凿了,只差一个契机,也不知圣上是不是还要惦念父子之情。这几日皇帝挟制住了直郡王,以伴圣驾为由只许他在宫里行走,限制其出行。许多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直郡王之母惠妃那里不得宠了,圣上不管不问。”   “这不是惦念父子之情,是要办他了!”贾母道。   “哦?若是真要办,何不尽快拿他入狱?”贾赦不解。   贾母笑了笑,解释道:“直郡王手握重兵,麾下有不少的虎将,冒然出手,容易节外生枝。我看皇帝掣肘住他,是为了架空他的兵权。瞧着吧,不出几日,他那些亲信必定先被处理的干净。最后才能轮到直郡王。不过皇子到底是皇帝的至亲血脉,儿子肯杀老子,老子未必下得了手杀儿子。皇子的命能保住,但跟从皇子麾下的那些人的命就未必了。”   贾赦挑眉,惊讶的看着贾母:“您的意思是说王家要倒?”   贾母点头。   贾赦乐了,掩饰不住的乐。他哈哈笑个痛快,才跟贾母道:“昨儿个那厮上朝还跟儿子挑衅来着呢,说什么新帐旧账一起算,他跟咱们贾家的仇一定要报。儿子怕您担心,没跟您说。早知这样,儿子早跟您说好了,我还能多开心一天。哈哈……”   “自作孽不可活啊。”贾母叹了一句,转而跟贾赦道,“最近少跟这些人来往,北静王那里也要避嫌。”   贾赦点头,老母亲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   贾母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眼巴巴的看着贾赦,问:“你升迁的事儿怎么样,有戏没有?”   贾赦沉吟:“前几日查直郡王,圣上特叫我到跟前去问话。却没什么法华寺的事儿,只问了问咱家家中情形。儿子担心这其中有什么波折,遂不敢断言。”   贾母笑:“你倒知道稳重了,不错。”   贾赦嘿嘿笑两声,在贾母跟前显出他的孩子性儿,他挠挠头,用闷闷的半撒娇的语气跟贾母道:“儿子怕是遂不了您的心愿了,耽误了迎丫头的终身大事。”   “没什么要紧的,还没定成不成呢。就是不成,除了他们尹家三公子,咱们家姑娘还找不到人了?”   贾赦微微松口气,心里没那么大压力了。别看他整日笑哈哈的,儿女的事他还是真放在心尖上的。他混账了一辈子,现在悔悟了,真想给孩子们做点事儿,不然真真是枉为人父了。   提到迎春的亲事,贾母又想起黛玉的,问贾赦道:“我听说林女婿满京城找,都没寻得个跟林丫头相配的人来。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贾赦点头,“是这么回事,妹夫愁呢。”   “仔细找,肯定有。六部尚书、太傅太保、督察御史和大学士们,哪个不是书香门第出身?我就不信这其中就没一个会教儿子的。”   贾赦愣了下,笑道:“母亲说这些可都是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大官。儿子不是说凭林家的背景配不上这些,主要是妹夫那清高的性儿,八成是不愿意让人以为他攀高枝儿。妹夫说什么选低不选高,人品才学最重要。故才在那些品级跟差不多的门户当中选,妹夫说婆家地位高些,将来女儿嫁过去不用吃闲气。”   “胡说,就那些小户人家才容易干出不规矩的事儿。大家子里的人都规矩,再者说高门大户的孩子自小起步高,教导好,孩子的品性自然比一般家高出一大截来。别说他林如海还会升官,就是如今的地位,堂堂从二品的内阁学士,有什么配不上的,林丫头去选皇后都是可以的。”贾母顿了顿,盯着贾赦道,“把我的话转达给你妹夫,叫他必须听。我说的么,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了,原是他心里介意这个。”   五日后,贾赦因当初在法华寺拿捏直郡王谋反的证据有功,被皇帝破例提升为礼部侍郎。这回贾赦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了。林如海也官升一级,正二品。   荣府一众欢喜,摆宴庆祝。林如海也特意在家置办了酒席,邀请尹秋以及几位朝中好友齐聚,为贾赦庆贺。席间,尹秋提及他妻子的生日,邀请贾家人去他家吃酒。贾赦一听乐了,心想尹秋八成还想亲上做亲。果然如母亲所言,这门亲事还有门。贾赦痛快的应了,却端着脸面,没敢太高兴。回头与林如海一同送走了尹秋,他方跳了下脚,拍大腿直乐。   林如海愣愣地看着贾赦,半晌见他恢复正常了,方笑问他:“早就升官了,你怎么才想起来高兴?”   贾赦愉悦的勾着嘴角,挑眉看林如海:“是二丫头的婚事,有戏了。”   林如海笑了笑,转即眸光黯淡了。   贾赦知他操心黛玉的事儿,忙将贾母的话转述给他。   林如海闷头不语。   贾赦脑子一转,拍拍林如海的肩膀,拿自己举例子:“我家迎丫头跟尹家三公子,正儿八经的高攀了。我愿意,人家又不嫌弃,一拍即合,这不挺好的嘛。”   林如海点头,想开了些,笑了,“大哥说的是,是我又迂腐了。”   贾赦摸摸胡子,眯眼笑,转即低声跟林如海道:“老太太那儿有个万能的本子,上头记载着京城所有世家公子哥儿的资料,改日我弄来给你看看。听老太太的意思呢,太傅家的小儿子,说是不错,唯有这样的身份才配得起黛玉。”   “张太傅?”林如海一提他,咬了下牙。这号人物位高权重,不好想与啊。   “皇上刚提你做正二品,扒拉手指数数,二品以上的大员才几个。”   “张家小爷是张太傅中年得子而来,颇为受宠爱,不一般呐。”林如海叹道。   “一般的咱还看不上呢。”贾赦撅嘴,自己呢为人就是太自信,而林如海这人看起来清高,实则骨子里还有那么点敏感。这点,他还真不如自己呢。   行了,他也不劝了。贾赦拦住林如海的肩膀,郑重嘱咐他,叫他改日一定要去见贾母。老太太的劝解肯定强过他百倍。   林如海微笑着应承,也嘱咐贾赦:“最近朝廷又要刮风了。大哥刚提拔上来,有多少人盯着你,要谨言慎行。”   贾赦瘪瘪嘴,“你看你,说得话跟老太太一个味儿。”   林如海又笑,目送贾赦上车。   尹秋夫人五十大寿。贾母携邢夫人以及几个姑娘亲自去了尹府贺寿。老太太亲自出马,做足了诚意。尹家人受了尊敬,心里自然高兴。两家结亲倒合适,不过尹秋妻子只尹尚这么一个儿子,起初未见迎春时,是有些计较姑娘家的位份。不过她亲眼见了这孩子,长得秀美端庄,性子落落大方,与她极为相似,倒很喜欢这孩子。言谈之下,尹秋妻子发现迎春不单有姣好的品貌和稳重的性格,还是一把管家好手。她儿子尹尚早晚要读书出仕,分出去单过的,后宅里有个这样妥帖的女子为他张罗家事,方无后顾之忧。如此想,尹秋妻子倒觉得迎春很适合做儿媳了。   荣国府地位在京颇高,贾赦如今在朝中又成了大热门,再挂上林如海那层关系。这门亲怎么看都相宜了。再者说迎春已然挂在嫡母名下,又是大房唯一的女儿,品行也好。想来想去,尹秋夫妇很是愿意结下这门亲。   寿宴之后,尹秋一家子商议出结果,又问了问儿子尹尚的意见。   素来清高的人儿,一提起贾家的二姑娘竟然红了脸。   大家都笑,也是更加作准了这门亲。尹家择日便请媒人上门,不久下了聘书,算是正式结亲了。   此时,朝中风云变幻,刮起风了。   皇帝降旨任命北静王为钦差大臣,令其去南方干巡盐御史的活计。反正自从林如海走后,扬州地界的巡盐御史的职位一直空缺,皇帝此番打发北静王去正好。其实若非太后求情,皇帝大有直接打发北静王去西北的打算。好在北静王知识与直郡王走的近些,并未参与什么政要大事。但对于王子腾之类,皇帝必要下狠手。这些人都是直郡王培养出来的党羽,或多或少参与了直郡王谋反大计。   这些人,一个不留!   三日后,皇帝下旨查抄了兵部尚书府、礼部尚书府以及王家府邸等等共八家,羁押数千口人。有三位大员判死刑,王子腾等五个判徒刑,发配福建,其家眷充为官奴。   直郡王因谋夺储位,意图谋反,被削爵囚禁在岭南。   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大臣们纷纷缩脖子装乌龟。与直郡王相斗数年的太子一派得了胜利,骄纵起来,开始暗自在朝中拉人结党。   贾母一大早儿留住了贾赦,抓了一把瓜子儿给他大嗑,不许其上朝。贾政那边也把人扣下了。   贾赦虽不解母亲此举含义,但他知道一个道理,听娘的没错!遂安分的派人去请了假,心安理得的翘着二郎腿,跟着贾母嗑瓜子。   贾政却是百般不愿,扑到贾母跟前抱怨。   贾母挑眉瞪他一眼,冷哼道:“你媳妇儿该‘死’了,你得守丧,自要在家。”   贾政瞪眼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升官没自己的份儿,这些日子腿跑断了走关系,连他从王氏嫁妆里昧下的银子都用上了,眼看就差那么一点点,这时候叫他守丧?   “反正人不在,什么时候死不行?晚点死吧。”贾政皱眉道。   “晚点?王家都什么样了,二弟,你早点把关系断干净才安全。”贾赦悠悠道。   贾政抖了下身子,瞥一眼贾赦。   “此时最合适,王氏娘家出事,就说她本就旧疾缠身,最近思虑过甚,病故了。外人信这个。就这么办吧,今晚就找两个人哭丧,挂些白绸,尽快把丧尸办了。如今风声紧,丧事一切从简,没人会挑毛病。”贾母道。   贾赦点头,咂嘴附和贾母道:“有道理,时机真的是太合适了。”   贾母笑了,贾赦也笑。   贾政冷脸看着这对母子,感觉这二人说话怎么就像是闹着玩似得?   贾政忽然觉得自己不像是亲生的了。   ☆、9第89章   王夫人的丧事是全权交由李纨来负责的。王家倒了,办丧的时候也不用费心思去应付王家人,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的,丧事办得还算顺利。   办丧不过是对外充场面,给外人一个交代罢了。贾母对此不多问,贾赦夫妇也不掺和。贾政早厌烦王夫人给他拖后腿,巴不得没干系。   到出殡这天,有件事李纨犯难了。拖来拖去,这件事儿的主还得让长辈去做才好。李纨硬着头皮去请示贾政:“老爷您看,太太的墓地是另找一处,还是——”   家里人都知道王夫人是犯了被撵出去,假死的。这样的女人哪配得上入贾家的祖坟?可这在名分上,王夫人还是荣府的二太太。   李纨就在这问题上犯难了。   贾政也没个主意,却不爱出头,打发李纨去请示贾母。老太太不是爱管家里的事儿么,让她老人家管去。   李纨迟疑了下,还是不敢去。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再者说她老人家最不愿人提王氏。她如今拿这事儿去叨扰他老人家就显得不孝了。   贾政见李纨还在原地呆愣着,皱眉骂:“后宅这等小事都办不好?麻利些,还不快去!”   李纨回首作揖,转头咬着唇去了。却不是去贾母那里,只来王熙凤这里求主意。   王熙凤正坐月子,她收了心思,一直在好生养身体。贾琏也知道疼她,最近趁着给王夫人办丧的功夫,偷闲了,整日留在家陪她。王熙凤很知足,心情也好,气色就更好了。   这功夫贾琏带着巧姐去院子里玩。   王熙凤正好闲来无事,便给李纨想了个主意:“做戏做全套,总要顾及宝玉和宫里娘娘的感受的。二叔既然没太大意见,你就给她在祖坟边上腾块地方,左右是一尊空棺。”   李纨点头:“只能这么办了。”   “辛苦大搜子了。”王熙凤笑着握住李纨的手。   李纨得了安慰,松口气:“好歹晦气日子要混到头了。”   王熙凤知道她说的“晦气”是指王夫人,巴不得赞同她。别说憨厚老实的珠大嫂子了,就她这么机灵的,也曾被王夫人坑得要死。   幸亏老太太在啊!不然他们这些做孙媳妇儿的真是难混出头了。   王熙凤心中感激不尽。   丧事一办完,府里相关人就只剩下守丧了。宝玉、探春等要熬上近三年,贾琏、迎春等半年便可。除了二房几个孩子忌讳多点,府中其余人的影响不大,只需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少外出,不宴请,也就罢了。   贾母穿来红楼做人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生病,顺便感受下人类生病的感觉。她一边流鼻涕,一边琢磨着:原来人类感冒就是这个样子的,新鲜!就是身体微微有点难受,还要喝苦汤药,以后还是不要得病的好。   贾母一病,周围的孩子们越发孝顺起来;就连平日府里头那些被老太太再三苛责过得婆子们,都开始念叨老太太的好,但凡和老太太有关的一丁点的事儿,他们都尽心尽力的办好。   老太太虽然不慈,面冷最冷,心却是滚烫滚烫的热乎。别说府里的哥儿姐儿们被她老人家教导的有多好,就是这些下人,谁家里遇困难,亲戚孩子有病有灾的,不管这下人干活有没有功劳,老太太但凡知道艰难的她都会帮一把。平日老人家不管怎么忙,都不忘差人问一问那些家里难的奴才们过得如何。   口碑是传出来的,老太太如此实在的仁义,大伙儿自要可劲儿的尊敬他老人家。   鸳鸯每每去厨房里端药,总会被几个婆子围着,问情况如何。各家拿出治伤风的偏方来,供鸳鸯挑选。   大伙儿如此尽心尽力,老太太的病自然好得快。   不发热,不鼻塞,不咳嗽。   做回正常人的贾母,觉得好神清气爽。   病好了,贾母乐呵呵的带着孩子们去游园,顺便去瞧了瞧凤姐儿。王熙凤还在月子中,闷在屋子里不敢乱走,大家来正好给她解闷。   李纨一时情急,急急地跑进屋口里喊:“弟妹,可怎么办。”她一进屋,擦发现满屋子的人,热闹非凡,下意识的咬下唇,后悔出言莽撞。   “怎么了?”王熙凤忙问。   贾母也疑惑的看向李纨。王夫人丧事已然办完了,府里每日就那么些小破事儿,根本用得着她变脸色。八成是府里来了什么不速之客让她慌神了。   李纨尴尬的看着满屋子人,忙推脱道:“没什么大事儿,两个刁婆子吵架罢了。”   王熙凤心知并非如此,面上却应和李纨:“还不简单,打发走就是了。甭管他们挣了几十年的老脸,下不去手。她们脸都不要了,咱们不必给面子。”   “正是呢。”李纨讪笑,转即要告辞。   贾母笑着点点头,看着李纨去了,她又留了一会子,便道乏了,让孩子们在王熙凤这热闹去。贾母回房,李纨和鸳鸯早已在花厅里等候了。   李纨不是自愿来的,才刚走的时候,是鸳鸯追了出来,带她来这的。李纨心里想得明白,才刚她没能瞒得过老太太,老太太肯定瞧出什么来了。   李纨愧疚,让老太太操心了。   “怎么回事?”贾母冷着脸问。   再拖拉不回答就惹人厌了,李纨赶紧告诉贾母:“薛家来帖子了,说要三日后上门,问行不行。”   “嗯,就知道会有这种事。”贾母笑了下。   虽是笑,但没感情的,李纨看不出喜怒,心中更虚了。   贾母看了眼帖子,问李纨:“办丧时薛家可曾来吊唁?”   李纨摇头,“知会过,人不在。他们开春的时候去了泰安,这会子估摸才回来。”   贾母突然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是有人跟她回报说薛家出京串门子去了。见得好像是泰安知府,据说这人当年曾与薛老爷是故交。一直以来,薛家的动向贾母略微知道一二,薛姨妈一直在给宝钗张罗亲事,她似乎是在京一直没找到如意的,边把目光放“远”了,八成是想靠着往年的旧关系谋一门亲。   至于结果如何,贾母不用动脑想就知道了。   李纨发愁道:“人都下葬了,吊唁都晚了。老祖宗,咱们这是让她来还是不让她来?”   “哪有将死人的妹妹拒之门外的道理。叫她来吧,也正好跟她说清楚了,免得以后总吊着这层关系上门。”贾母道。   李纨点头,妥善去安排。   再说宝钗随母回京之后,眼皮总跳,精神不好。自打得知舅老爷一家被抄的消息后,宝钗丰腴的身材便消瘦了一圈。薛姨妈更愁,眼角平添几道皱纹,两鬓斑白,沧桑立显。   宝钗本与泰安知府的次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因京城传去王家倒台的消息,婚事彻底告吹了。知府合家闭门谢客,不给她们一点挽救的机会。   宝钗没想过自己的婚事会谈的这么艰难,堂堂皇商薛家的千金,竟沦落的这样的境遇。嫁与不嫁,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丢人。   薛姨妈把刚做好的靛青色妆花彩凤纹衣裙送来,笑着让宝钗试穿。“你姨妈刚去,咱们上门宜穿素色衣裳。这件好,沉稳恬淡,还显着你皮肤白。”   “妈,我本来就不黑啊。”宝钗扫一眼衣裳,好是好,可她没心思穿。   宝钗忐忑的看眼薛姨妈,心虚得很。这段时日,就为争一口气,她与母亲奔波去各家相看,累人,累心。得到的只有更多的失落和失望罢了。早知如此,当初王夫人张罗她与宝玉的亲事的时候,她就该一口应下。当时她是怎么了,怎么就矫情起来不愿意呢?宝玉与她后来相看的那些歪瓜裂枣比起来,论家世、容貌等等还都算不错,就是人没出息点,缺了个门牙,如今她都能忍了。   薛姨妈见她脸色发白,拉着她的手问她到底怎么了。“莫不是你怕去你姨妈那?放心吧,荣国府咱们娘俩去了多少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你姨妈如今不在了,还有你姨父不是,再者说,宝玉、贤德妃奶娘都还在呢,他们都是你姨妈的骨血。”   宝钗想来想去,忧心忡忡:“妈,咱们这段日子没少折腾,怕只怕她家老太太不好想与。”   “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咱不过是去泰安游玩一趟,见一见你父亲生前的故友罢了。”亲事没成,面上话就得这么说。薛姨妈‘解释’的合情合理,感觉事儿到她嘴里都风轻云淡了,好像还真就没什么事儿了。   宝钗稍安了心,口里仍旧是不安的嘟囔着:“也不知宝兄弟如何了,上次见他,呆呆的,不似往日那般机灵。还有姊妹们,如今是不是都有了归宿。”提到归宿,宝钗的双眸黯淡了。   薛姨妈瞧着心疼,心肝肉叫的抱着她,母女俩哭得厉害。   薛蟠安置好家宅一切,就见夏府来人了。一听说夏府要退婚,薛蟠脑子嗡的一下,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到薛姨妈屋内,骂咧咧地吼:“他娘的,狗眼看人低,欺人太甚!”   ☆、第9第0章   薛姨妈还未来得及止泪,就听说夏家要退婚,血气上涌,气得头晕目眩了。一对儿女,婚事坎坷,就没有一个顺利的。   寡妇度日就是艰难啊!   薛姨妈想念她死去的丈夫,有他在,她们的一双儿女何至于像这样受委屈。薛姨妈感伤万分,难以自持。   宝钗想想自己的艰难,再看大哥的境况,哭得更凶。原本王家倒了,她的亲事就不好论,现在夏家嫌弃大哥要退婚,她们薛家以后的脸还往哪儿搁?只怕自己被拖累的,再也找不到合心意的亲事了。   宝钗知道自己没得选出身,但有时候她真恨,恨自己不能生在王侯将相之家。若不然,凭着她的才貌,早成了枝头上的凤凰了。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心思各异,却都是哭的厉害。还以为他二人因为自己的遭遇,更气夏家的无理拒婚,破口大骂道:“种几朵花弄两棵树,他家就算是皇商?我呸!整个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尽是些下贱胚子。退婚?他想得美。自古哪有随意退婚的事儿,我们婚书可是过了府衙上了文书的,说退就退?我这就去告她们,让她们娘俩找死去!”   “站住,你要把我气死了才罢休?”薛姨妈哭着喊薛蟠,身子歪倒在炕上,全身战栗的发抖,哭得很凶。宝钗也哭得喘不上气儿了,一遍搀扶母亲,一边骂大哥莽撞。   薛蟠见状,也难受了,眼挂着泪珠儿看她们娘俩为难:“那你们说,叫我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哑巴吃黄莲,干咽苦水不成?”   “你舅舅一家子倒了,你姨妈又走了,如今正是咱们艰难时,不知道多人等着瞧咱们家的笑话呢。这会子去衙门,岂不落人话柄,名声被你搞臭了,你妹妹被你连累,将来如何嫁?”   “我——”薛蟠抖了抖嘴唇,怜惜的看眼宝钗,颔首嘟囔道,“明明是咱们占理的事儿,怎么还得忍气吞声,憋屈!”   薛姨妈镇定了情绪,强逼着自己沉着下来。这个家没她做主就完了,她一定要支撑下去。薛姨妈接了宝钗递来的茶,接连饮尽,方舒口气,与薛蟠道:“凡事三思后行。此事咱们暂且等等,先看看夏家那边是否有回转的余地再做决定。至于衙门那里,我猜夏家既然敢说退婚的话,怕是早就打点好了的。保不齐咱们这边一告,那边存案卷的房子就着了。就算理论,也要先把证据凑齐了。”   薛蟠恍然,果然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薛姨妈顿了顿,转即又道:“明儿个咱们去荣府,先看看什么情况。若是能牢牢抓住他们家,咱们在京也就不愁没靠山了。你姨妈虽去了,但你姨父还在,你姨父的大哥和妹夫都是厉害的,这些亲戚都不算远,都能给咱们壮腰用。”   薛蟠点点头,看到了希望,嘿嘿笑起来。   宝钗也不哭了,止了泪,越渐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明白荣府对于薛家的重要性。若是她能跟荣府连下姻亲,自会将如今的薛家解救于水火之中。宝钗就此下定了心思,捧起炕上那套靛青色的衣裳,用手抓紧了。就算是为了母亲和大哥,她明日也要搏一搏。   次日,去荣府之前,薛姨妈久一个劲儿的嘱咐薛蟠一定要好生讨好贾政,必要让贾政把那几千银子收下才行。   薛蟠点头,做了十二分的保证。   薛姨妈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多是些戒指,猫眼石、红宝石等等之类,薛姨妈将盒子交给宝钗的丫鬟。另还有一盒子东西,多是些银质的小玩意儿,一个值上三四两银子。薛姨妈嘱咐宝钗道:“去了之后,那面会与姊妹们独处,这盒东西将分给姊妹们去。这盒便宜些的,分给厉害些的丫鬟们。得空让你身边人探探口风,看看荣府的行情如何。”   宝钗一一应了。坐着车看着荣府的器宇轩昂的大门,比第一次进荣府时更有些不同的感受。以前瞧那大门,只觉得荣府还挺气派新鲜;现在荣府的大门重新漆了一遍,守门的小厮换成了高大威武,面色跟石狮子一样冰冷,徒添了许多的肃穆,也更气派了,叫人心里莫名的产生畏惧和距离感。   宝钗的心悬了起来,优秀沉稳如她,第一次紧张到不行,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跟着母亲大哥从角门进了荣府。   薛蟠跟着薛姨妈、宝钗见了他最不敢见的老太太,随即便着借口去拜见贾政,麻利的逃开了。   薛姨妈和宝钗察言观色,见贾母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淡淡品了几口茶,先看情势再说。   “听说你们此去泰安见个朋友?”   “正是,”薛姨妈语气淡定的回答,见贾母还看着自己,赶紧解释道,“泰安知府与先夫曾为挚友。先夫去世前,曾交代我还些东西与他这位友人。这些年耽搁了,便想着让蟠儿亲自去还,顺便赔礼了。其实早年俩家也有过指腹为婚的想法,我当时便不同意。前段日子泰安来信提这个,又不好草率拒绝,故才决定举家都去了。”   “噢,原来如此。”贾母微微挑眉,做恍然大悟状,语气倒有些意味深长。   薛姨妈还怕贾母不信,接着道补充道:“次子什么都好,才学相貌也是一等一,只不过,唉,是我做娘的自私了,舍不得女儿嫁那么远。即使不舍,没有此意,也变不好耽搁人家,趁着事儿还没挑明白,早早的绝了人家的念头也好。”   贾母眼睛弯成月牙形,佩服的看着薛姨妈现在自夸的姿态。这女人真是赞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而且脸不红心不跳。   薛姨妈突然啜泣起来,用帕子掩着嘴,呜咽道:“万万没想到啊,我走的不是时候,竟没能送大姐最后一程。我每每想到此,就……”瞬间,薛姨妈泪如雨下,哭得情真意切。宝钗不甘落后,哭得梨花带雨,白胜雪的肌肤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哭也哭得很有美感。   贾母打量宝钗,咂嘴赞一句:“这孩子漂亮,真漂亮。”   薛姨妈愣了,纳闷的看着贾母。宝钗也愣,假意用帕子擦眼,用余光偷偷打量贾母那边的情形。   贾母没瞧二人一眼,也没有一丝愧疚之色,侧首端起杯茶,慢悠悠的品起来。   薛姨妈见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大姐就是死,也没能换来老太太一滴眼泪和一点点的同情。   完了,完了……   薛姨妈满脑子里就剩下这两个字。   王熙凤今日出月子,打扮的焕然一新,抱着孩子来给贾母请安。贾母一瞧胖乎乎的小乖孙,高兴了,抱在怀里逗弄。初生孩子的眼睛最纯净,贾母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就喜欢。孩子只要抱在她怀里,除非她看够了,否则不撒手。   别人也不知这些,只当贾母稀罕曾孙,人之常情。   贾母盯了半天孩子,全然不顾上门的客人。   薛姨妈和宝钗一忍再忍,若非王熙凤想起来偶尔问候她二人两句,母女俩非得当场凌乱抓狂了。   王熙凤盘算着老太太这么耗着,八成是要等时机跟薛姨妈谈判。她看时候差不多了,便笑着带宝钗出去寻下学的姊妹们。   宝钗恨不得早早逃离这里,赶紧起身跟着王熙凤去。   薛姨妈趁机凑到贾母跟前,看着那孩子,稀罕道:“模样真俊,眉眼像他娘,额头下巴像极了琏儿。对了,他名字可有了?”   “大名贾莜。其实孩子模样如何倒是次要,只愿肯孝顺上进就好。”贾母口气淡淡道。   薛姨妈听着确是话里有话,总觉着贾母是在说她,在笑话宝钗和蟠儿!薛姨妈脸色尴尬的白了青,青了白,什么话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你大姐的事,你不清楚。”贾母轻拍怀里的孩子,看眼薛姨妈,又风轻云淡的补了一句,“你大姐其实没死,被赶出家门罢了。”   薛姨妈本就尴尬的要死,而贾母这一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似得,直插进她的心。薛姨妈躲都躲不了,更动不了,傻傻的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尽,却无能为力……最终,她是怎么从贾母花厅内走出来的,薛姨妈不记得了。她只知道步伐很重很重,走得很艰难,脸皮早不知道丢哪里去,反正再也找不回来了。   荣府这里断断是不能再来了。大姐代表王家女儿,她在荣府依然丢尽了颜面,做妹妹的薛姨妈哪还再有脸上门。   至于宝钗和宝玉的婚事,想个屁!薛姨妈此刻连想都不敢想了。   不好!   薛姨妈突然想起薛蟠要送钱给贾政,忙差小厮去知会薛蟠,不必在贾政身上花银子了。奈何消息传晚了,薛蟠早把钱供上了,只好惨兮兮的来问薛姨妈怎么办。   薛姨妈垂头丧气,话也没力气说了,摆摆手,带着儿女上车去了。还能怎么办,薛家如今在弱势,早已得罪不起荣府。他们仗势欺人,还能怎么办!   “老太太,大喜!”鸳鸯笑着进门,引一丫鬟进门。   贾母抬眼打量,这丫鬟是黛玉身边的雪雁。   雪雁笑着给贾母请安传话道:“今儿个一早太太请了平安脉,确诊有孕了。”   “是么,真是大喜,大喜。”贾母乐得合不拢嘴,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老天保佑,希望是个男孩,好让黛玉将来有娘家可靠。   今儿打发走薛家,孙氏怀孕,也算是双喜临门。   贾母很高兴,高兴了就要发红包。红包多少不定,有的发就是了,至于谁拿多谁拿少就要靠拼人品了。   周瑞家的进门,悄悄地凑到贾母跟前低声嘀咕两句。   贾母皱眉,“叫他来。”   不多时,贾政立在花厅中央,满脸不解。   “听说你今儿个收了薛家的银子?”贾母怒瞪他。   “外甥孝敬我的。”贾政捻了捻胡子,扬眉笑了。   “还回去!”贾母厉害道。   贾政干脆地反驳:“为何?”   “贾政,你真好意思?啊?当初王氏走,你多无情啊,一点旧情不念就罢了,一刀两断来的干净也好。如今怎好意思那人家妹妹的钱,你的脸皮是要跟城墙比厚?”   “够了,母亲,”贾政吼道,俩手攥拳头,双目赤红的看着贾母。   一切的一切,他受够了!   ☆、9第91章   贾母眼睛一亮,勾着嘴角看贾政,打算瞧瞧他到底能作出什么腰花来。   贾母真不说了,贾政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才刚发散的厉害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了。贾政低头反思,眼珠子转转,回想他这些年收到的不公平待遇,回想老太太次次偏心大哥给他带来的伤害。愤怒和羞耻感又重新占据他整颗心,怒火重燃了。   贾政突然抬首,赤红着脸,眼瞪瞪的看着贾母,似嗜血的野兽一般,这一刻恨不得马上就把她吃了。   鸳鸯从没见过二老爷这般,吓得一哆嗦,挡在了贾母跟前。“二老爷,您这是做什么?”鸳鸯素来敬重贾政,今儿个见他竟这样,她语气中多有不忿和鄙夷。   贾政本就觉得万分受辱,如今瞧连老太太身边的下贱丫鬟都瞧不起他!贾政更气,大步流星走到鸳鸯跟前,挥臂就打了一巴掌。   声音响彻屋内,几个婆子都看呆了。谁不知鸳鸯是贾母跟前最器重的人儿,政老爷这一打,跟打老太太的脸有什么分别。   鸳鸯被打的身子晃了晃,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立在原地懵了。她脑子里空白的没什么都没多想,但身体却本能的反应出委屈了。两行泪水如溪流般,汹涌澎湃。   “反了你!”贾母怒吼一句,推开鸳鸯,起身掀翻了身边的四角短腿梨花木小炕桌。桌子朝贾政的方向滚去,正好打着了贾政的右脚。   贾政嗷的大叫一声,捂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转即愤恨的看着贾母。   “爱过不过,不过就滚!”贾母的手指向门口,给贾政指路。   贾政气笑了,看着贾母,口里呵呵两声。反正他也呆不下去了,他这就走。   贾母心疼的拉鸳鸯坐下,揉了揉她的脸蛋儿,破口骂贾政是个不孝子。   鸳鸯就怕贾母操心,回过神儿的功夫,早止了泪,笑着跟贾母道:“二老爷一时没想开,冲撞了您,您别往心里去。二老爷往日……算是孝敬您的。”最后一句话,鸳鸯自己说得都觉得心虚。   “呵呵。”贾母笑了笑,她不想在废物身上多费口舌,哪怕是一个字。贾政长了一颗小人之心;对他好给着甜头了,他就给鼻子上脸想要更多。若是给不了好处,他就埋怨、恨,错的永远只有别人。   总归是他不爽跟他没关系,是全世界的错!   贾母觉得这不是养儿子,这是养变态。她闲得慌,自己个自己找麻烦?   周瑞家的刚才旁观一切,早趁着政老爷发脾气的时候,便偷偷地知会丫鬟去通知贾赦、贾琏、王熙凤等。   众人纷纷赶来,询问老太太如何,听说鸳鸯被打,众人皆是大惊,一边问候心疼鸳鸯,一边劝老太太别太气。   贾赦气得吹胡子瞪,不等贾母发话,转身就去找贾政算账。兄弟俩在屋子里对骂起来,贾政脾气大得很,俩人互摔了不少东西,最终贾政硬是把贾赦打出来。他口里喊着:“你高兴了,母亲可劲儿向着你。真不懂你,活一把年纪大字不识几个,竟做上官了,还礼部侍郎!世道不公啊,我等才华之士不受器重,反让尔等污流之辈占据朝堂。”   贾赦被贾政的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确实书读得比你少,可我活得比你清楚!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配说你是读书人。”   “出去!”贾政推搡贾赦一下,赶他走。   贾赦气急了,挥手就一巴掌拍贾政的脑袋上。   贾政捂着头瞪贾赦,这厮还以为他俩是小时候呢,随便拍他头!贾政火冒三丈。   贾赦讥笑:“你就是这么打鸳鸯的,是不是?你知道她是母亲跟前最中意得宠的,你怎么敢打她?”   “笑话,一个下贱丫鬟罢了,我还动不得了。”贾政冷哼,眼中满是恨意。这些年他忍耐忍耐,一忍再忍,根本没用,呵呵,终于所有积攒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了。爽,真爽啊。   可爽过之后,贾政已是在心底隐隐有些后悔了。   贾赦拂袖而去,出了门,就见周瑞和媳妇儿带着一群婆婆和小厮进院。贾赦不解:“这是?”   屋门没关,贾政听动静也来了,人立在门口看出什么事了。   周瑞家的给贾赦鞠躬,又看了眼贾政,轻轻福了下身子,“老太太让二老爷选条路,走还是留下。留下,便要领八十大板,跪祠堂百日。走,二老爷便尽快拾掇东西吧,车已备好。”   贾赦愣了,转即扭头看向贾政。   贾政傻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缓过神来发疯道:“这是选择么,这还有的选么?”   他堂堂荣府二老爷,活得一大把年纪才挣那么点脸面,这年纪了让他领板子?还是八十大板,这都能打死人的,更何况打完板子还要跪祠堂百日。   疯了吧,老太太这是疯了吧。   贾赦微微翘起嘴角,隐忍住笑意。   贾政看着众人瞧他那眼神儿,好像他反了多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看什么看,不就是打了个丫鬟么。”   “此言差矣,二弟,你打得是丫鬟么,你扪心自问,你一下子想打的是谁的脸?”   贾政脑子里下意识的回答:老太太!   贾政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赦,他这个兄弟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灵巧了。   贾赦捻着胡子,悠悠道:“二弟你糊涂啊,这是不孝啊。你冲撞母亲,打了母亲跟前的丫鬟,”   “当时若不是鸳鸯姑娘挡在老太太跟前,您打得不就是——”周瑞家的接着补刀,而且还特意将话说半截。   “好,我走!”贾政死也不会去领罚的,走就走。走也罢了,干干净净的,趁早把家分了。   周瑞家的一听此话,讶异的挑眉:“二老爷,您书读得多,理该知道的吧,父母在,嫡亲兄弟不可分家。您真要分家,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以后翰林院的官是做不做了。”   周瑞家的说话讽刺意味十足。先讽刺贾政读书多,缺什么都不懂;而后有讽刺贾政是真不孝。   贾政气得,抖着手周瑞家的,恨不得把这婆娘的嘴撕烂了。周瑞忙挡在媳妇儿跟前,她说话温和了许多:“老太太说了,老爷若要走,尽管带着您喜欢的东西。但宝二爷、环三爷还有三姑娘断断不能跟您的。即是不算分家,孩子们自该住在荣府。二老爷尽管带着张姨娘去外头逍遥去便好。”   周瑞这一席话说的温顺,刺头比他媳妇儿还厉害。   贾政气得接连咳嗽,上去就要踹周瑞。   贾赦吼他一声,吩咐周瑞夫妇赶紧给贾政准备东西。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一会儿来问贾政带不带这个,一会儿又问贾政要不要拿那个。   贾政气得嗓子眼发干,却要应付这些小喽啰,没处发火去。   “二弟去外面住一段时间也好。房子是早有了的,你今儿个搬去,叫丫鬟们简单打扫便是。等老太太这边消气,我再替二弟求情吧。”   贾政渐渐绝望,这功夫听贾赦此话,激动不已的喊了声:“大哥。”   贾赦拍拍他的肩膀,吩咐账房给贾政支走五千两银子。银票一到贾政手里,贾赦便嘱咐道:“大哥只能帮你到这了,这段日子少回家,老太太在气头上。你一回来,她老人家发狠打了那八十大板,岂不吃亏?”   贾政破觉得有理,点点头,感激的别了贾赦。带着随身衣物、贵重物品,携张姨娘以及一干下人去了。   贾琏后赶来的,站在院外,他起初瞧着父亲和二叔斗得厉害,便没进去。后来,忽然间父亲跟二叔语重心长了,更不敢进。等人二房的走干净了,贾琏方跟着出院的贾赦往回去。   “老爷才刚说那些可都是真的?您还真打算帮二老爷?才刚不是好好地么,您老怎么一转眼胳膊肘向外了呢。”贾琏纳闷的抱怨道道。   贾赦瞥一眼儿子,冷哼:“当我有那么好心!不过是见他走了,未免他再闹,惹得你祖母又心烦,才哄他几句罢了。”   “原是这样,老爷厉害。”贾琏笑嘻嘻的冲父亲竖起大拇指。老爹如今越来越会“坏”了,还是闷坏的那种。   父子俩到贾母处回话。   贾母大有些意外:“他倒是走的干脆。”还以为他会再闹一阵,贾母早叫人准备好了棒子要揍人呢。   贾赦笑了笑:“他没得选。”   贾母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正大门,三个角门,全派人把手上,老二再敢回来,一律棍棒打出去。”   “儿子舍了他五千两银子。”贾赦道。   “也罢了,省得你二弟没官做饿死了。”   没官做?   贾赦转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她老人家这是打算让二弟撤职。   也罢了,免得二弟在外头给荣府惹事。   ……   贾政带着张姨娘搬到了京东帽儿胡同的一间宅子里。打眼瞅,正门不大,门口摆俩不起眼的石狮子,俩和一块顶不过荣府门口的一个大。朱漆门有些旧了的,进了屋,除了正房和大厅,后头统共不过三小院子。屋子小,院子小,花园小……样样都小的不起眼。别说住了,贾政瞧着都厌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政抄起一把银票,二话不说就进宫了。他要找女儿元春评理去!   元春自从流产之后,身子一直虚弱。再漂亮的美人,每日苦汤药熬着,见不得阳光,也漂亮不到哪里去。皇帝来看她几次,见她日渐不中用了,反将十八皇子的抚养权交到了皇后手上。那之后,皇帝似乎便把她忘了,再没来过一次。。元春越喝药身子反而越差,近十几日不曾下床一次。   今听贴身太监回报,父亲贾政要见她。元春心知有大事,不敢怠慢,故托着重病的份儿上去请示皇后。皇后倒宽容大度,许贾政立刻觐见。   贾政没想到真的见了女儿,机会难得,两腿一跪,就开始主竹筒倒豆子的跟女儿抱怨家中事。元春躺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奄奄一息,听此话,更气的喘不来气儿了。   怪不得大伯父一路高升,却没她父亲什么事儿。原这一切都是老太太在做鬼鼓弄!何其不公!   元春咳了两声,愤慨地坐起身,跟贾政保证道:“父亲安心,本宫这边去求皇帝,给你个公道。你是外臣,后宫不宜久留,早些回去等消息吧。”   贾政吃了定心丸,心稳稳当当的了。这才想起女儿身子不好,客气的跟元春道句“娘娘好生保养身体”,随即告退。   元春战战巍巍的坐在哪里,落泪许久,方努力地起身换衣,要去见皇帝。任凭抱琴和太监们怎么劝她都不行,这回元春是铁了心的要给他父亲争脸面。   ☆、第292章   李侧妃三天前给四皇子添了个女儿,小姐家伙长得像极了他爹,故深得四皇子宠爱。四皇子每日早饭后必抽空到李侧妃屋内逗弄女儿,一般时候,非天大的事儿苏植是不敢进去扰了四皇子的清幽的。今日不同,今儿个林大人和新晋的礼部侍郎贾赦都上门了。   苏植常在四皇子身边耳濡目染,这二位的重要性,他清楚地很。四皇子嘴边念叨过这俩人不下四五回了,眼看着今日这二人上门有所求。这样好的机会,怎能说打发就打发。   苏植硬着头皮敲开了李侧妃的门,把事儿给报了。四皇子果然没骂他,而且极为重视这件事,随即便见了贾赦林如海二人。   “俗语道家丑不可外扬。微臣今日献丑丢人,为一家事来求四爷。”贾赦愧疚道。   林如海跟着望向四皇子。   四皇子眯起眼,扫一眼林如海,最终看着贾赦:“说来听听。”   贾赦忙俯身道:“家母训斥二弟几句,岂料二弟一时犯了糊涂,竟进宫跑到贤德妃娘娘跟前告状。听说娘娘的身子如今不大好了,前些日子她母亲又去了,怕只怕娘娘一时想不清楚,犯糊涂。”   犯糊涂?这三个字有点意味深长啊。   四皇子翘起嘴角,打量碗贾赦,看向林如海:“你呢,帮他助阵?”   “微臣不敢!微臣是林府的女婿,岳母待臣——”   “不必解释,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罢了。”四皇子淡然一笑,背着手转身,思考只在一念之间,便做了决定。“卖你二人人情的事,我做。回去罢,我自有法子。”   林如海和贾赦对看一眼。贾赦有点心虚,也有点担心四皇子是不是能办好。可他不敢质疑,就看林如海怎么做。   林如海拱手,干脆地跟四皇子告辞,似乎十分相信四皇子的承诺。贾赦照做,跟着退下了。   出了门,贾赦就拉着林如海,忐忑道:“真行么?我听说二弟已经进宫了,这事儿今个就得办!”   林如海一笑,请贾赦上车:“放心,别人不行,他行!”   贾赦点点头,他信林如海,遂上了车回去禀告贾母。   贾母听说四皇子答应帮忙,笑了笑,十分高兴了,一点不忧心贾元春的事。   贾赦就纳闷了,“也不知这位四皇子何等的厉害,倒叫母亲和妹夫都喜欢,都信。他说话,好似比老天爷都好使。”   林如海看眼贾赦,笑了笑,喝茶不语。   贾母也笑:“这次你们上门,叫他帮忙事小,站队是真。”   “站队?”贾赦讶异。   “嗯,如今朝堂皇子争储激烈。特别是在大皇子被圈禁之后,太子一派愈发猖狂,反而引起皇帝的忌惮,故此方有了八皇子一党壮大的机会。朝堂内被这两派皇子争相划分,如今中庸之道并不适用了。”贾母道。   两派皇子争宠,贾赦倒是知道,却没想到已经厉害到这种地步了。贾赦眼珠子转转,看着贾母:“您如今让我们去求四皇子,而四皇子曾支持太子复位,便是太子的人了,咱们岂不是跟着太子……”   “大有不同。”林如海笑着回答,为其分析道,“四皇子自称闲人,与太子交好时,与八皇子以及诸位皇子都能维持和气,他善于治国、懂得韬光养晦,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太子爷与八皇子也都是厉害的,只是如今皇帝正值壮年,二位皇子却不懂掩藏风光,锋芒毕露,必会引起皇帝猜疑。而今咱们选择跟在四皇子身边,学着他韬光养晦。若是太子真能得胜,损失不了什么。若是鹬蚌相争,四皇子得势,咱们就走对了很大一步棋。”   “要么平局,要么胜出,没有输的可能。好算计!”贾赦乐得拍大腿,终于理解个通透了。   林如海笑了笑,“四皇子如今暂且未显露出光芒来罢了,等他厉害的时候,咱们再去巴结,为时晚矣。”   贾赦点头,真盼着这位四皇子将来能大放异彩,登基帝位,保不准将来他努力努力能给子孙赚个爵位延续承继。他这一代若是能越到国公祖宗爷的风光,他死也会在坟墓里透着乐了。   ……   贾元春在贴身大太监沈安的搀扶下,走走停停,额头上已是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沈安感觉到元春身体不停地颤抖,心疼主子,一边为其拭汗,一边劝主子快回去。皇上那里岂是随便就能求见的,本朝初始太祖皇帝便在后宫给后妃们定下了条款,后宫不得干政。虽说娘娘涉及的是家事,但多少会掺和到政事。这样搅和到皇帝跟前,不仅丢了贾家的脸,更是给娘娘自身找不自在。   已经不受宠了,再这么闹,非得搬去冷宫里去住。   抱琴跟在元春身边,想想就怕,她若是跟着娘娘去了冷宫,恐怕这辈子都放不出来了。她还指望着隔年到年纪,放出宫去。即便是嫁不了人,在世家中当个受小主子们尊敬的教养嬷嬷,也是极好的。   “不,今日本宫一定要去。小安子,本宫的身子本宫清楚得很。”元春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哭道,“今日本宫若不去,只怕本宫再没机会为父亲在皇上跟前说上一句话了。本宫大限将至了,本宫要死了。”   元春说这话时,眼睛不时地张张合合,似乎她若不使劲儿张开眼皮,下一刻就会死过去,再醒不来了。   沈安见主子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哭着点头。一面为主子拭泪,一面搀扶主子去前程宫,那是皇帝平日批阅奏折、歇息的地方。   “哟,碰见谁了。”太子迎面而来,停住脚,侧身对身边的四皇子、张岚笑道。   “太子爷,”元春微微行礼问候。   “免了吧,这是父皇办公之地,你怎么来了?”太子蹙眉,这女人的脸色真差,病得要死了,所以不怕来找死?   “大哥,你不是有急事要回报给父皇?”四皇子笑问。   太子点头,笑道:“四弟,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咱一块去我那别苑喝酒。”   四皇子点头,目送太子进殿。   元春远远地看见皇帝身边的总领大太监宋公公,嘴唇动了动,真想喊他来,奈何距离太远,她也不能大声喧哗胡乱冲撞。元春转头跟沈安道:“你快去找宋公公求请去,一定要让皇上见我。”   沈安抽着苦瓜脸应承,谁让她趟上了作死的主子,没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去。   “回来!”四皇子一句清冷之音,吓得沈安直接跪地撅屁股了。   不争气的东西!元春攥紧手,埋怨沈安没气节。   四皇子冷笑:“贤德妃跟个太监见识什么,他若不怕我才怪了。再者说,贤德妃你就算要寻死,也不该来前程宫。毕竟,你还有家人,不是么?”   元春脸白了白,不解的看向四皇子。他什么意思?株连九族?没想到平日闷声不出头的四皇子,说话竟然这样毒辣犀利。还有,他管自己的事做什么,闲的么。   张岚挑眉,余光犀利的打量元春,低声跟四皇子道:“四爷,以后还得跟会照镜子的人说话。”   元春气得脸更白了,四皇子大她反驳不了,这个太傅之子张岚她还是有资本厉害的。元春瞪眼叱问:“你什么意思?”   张岚看眼四皇子,摇了摇头,笑了笑,不语。四皇子也笑。这时候宋公公出来,派小太监喊二人近点。二人也不搭理贤德妃,一前一后去了。   元春一见宋公公,忙让身边的贴身太监沈安去叫。   沈安哆哆嗦嗦的搀着元春,在其耳边抖音道:“好像是说娘娘您现在这样会冲撞了皇上。”   元春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来得及追究,俩眼一翻,晕了。   四皇子驻足,看了眼她,示意太监们搀着元春回去。苏植看得咂嘴,心里腹诽:自家爷又坑人了。   张岚冷眼瞧她,心想:晕了倒也好,省得她继续丢脸,连带着九族都活不下去了。   元春被太监沈安急急忙忙抬回去了。一路上收了多少风,加上受气,这病就更重了。   四皇子和张岚同进殿觐见皇帝。皇帝丢了个奏折给四皇子,“南省的案子你去办,张岚协同。”   二人躬身领旨。   皇帝看眼他俩,目光有扫向贴身心腹宋公公,又看向在一边呆着的太子。   “才刚你们进来,表情都有点怪,外头可还有什么人?”   太子看向四皇子。这种事儿他不说,还是让四弟去说找骂。四皇子假装不懂,没吭声。   张岚道:“此刻没什么人了。”   “这么说才刚有人了。”皇帝哼一句,不为难张岚这孩子,看向宋公公。   宋公公颤栗道:“离得远奴才也没大看清,似是贤德妃娘娘。”   “她?她来做什么,不是病着么。”皇帝蹙眉道。   “是病着,脸色十分不好,儿子便劝她回去修养。”四皇子道。   张岚偷看眼四皇子:那叫劝? 分明是讥讽。不过这个贤德妃确实不识好歹,活该。   皇帝没吭声,眉头却皱的更深,心想这个贤德妃竟是个矫情的,必然是嫌弃他这些日子去她那里的次数少了,不好好养病,拿这个作要挟自轻自贱的来看他,以为他会重新关注她。啧啧……这女人,以后见不得。   这些念头在皇帝的脑子里不过是一闪而过。不过是放弃一个女人罢了,帝王只需要一秒钟。皇帝本打算说句“降为嫔”,转念思量她病重快死的情形,皇帝念旧情给她留点面子,到嘴边成了“不许她再出门”。下一刻,皇帝便沉浸在政务之中。   张岚和四皇子从太子的京郊别苑小酌之后,便一起骑马回府。二人着便衣,身边只跟了三两个小厮,没什么排场。一行人路过荣宁二府门前。张岚抬眼瞧那宁府,又瞧那更显气派的荣府,笑了。   “笑什么?”四皇子问。   张岚:“没什么,想起白天的事,能教出那样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此言差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四皇子笑道。   张岚转了下眼珠子,转即道:“对了,我倒是听说荣府的老太君是个厉害的人物,近些年荣国府得以扶摇直上,多亏她老人家匡扶贾家的纨绔子弟。听说荣府跟那个不着调的宁府也脱离干系了。”   四皇子点头。   张岚眼里略微闪露歉意:“才刚的话,到时我一时鲁莽武断了。”   “她是荣府二房的女儿。你或许不知,她家老太太管束老二很厉害,贾政不听话,一把年纪被他母亲打了出去。”四皇子笑道。   张岚乐了:“这倒有趣,真是个厉害的老太太。”   二人骑马到123言情书局门口,张岚跳下马,跟四皇子道:“挑两本书。”   四皇子也下来了,读书最妙,他自然也爱读,跟着挑两本。二人等随从结账的时候,正见着一位锦衣公子哥儿进门。掌柜的笑嘻嘻的口称“琏二爷”,封上了账本。贾琏仔细查看账目,很快便与掌柜交接账目去了,根本不知店内有两位非凡富贵之人看着他。   “琏二爷?”四皇子蹙眉嘟囔。   掌柜的耳尖听见了,拍大腿道:“哎呦,不小心让您听见了。还得求二位爷为我们保密。”   四皇子眯起眼。   “123言情书局是荣府老太太的产业,她老人家低调,不想被外人说道。”掌柜的解释道,随即表示这几本书的钱可以不必付了,权当做好处费。   四皇子一笑,眼睛发亮的往外走。张岚挑下眼,身后的随从从袖子里掏出一定金元宝放在柜台上。   “爷,您这是——”   “买秘密的钱。”张岚浅笑,故意冲掌柜的眨眼,低声道,“本不知,你一说我们便知了。不想受罚,便收好银子,对你的主子们只字不提我们。而我,亦不会对外提你们的事。”   掌柜的傻眼,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地小年竟口齿这样厉害。   张岚交代完,随即上了马,潇洒而去。   掌柜的傻呵呵的攥着手里的一锭金子,一屁股坐下了。等半晌,天黑了,哆哆嗦嗦的抖着腿去荣府。   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口齿伶俐,贵而不凡,还恭恭敬敬的跟在另一位更尊贵的爷身后。二人从东往皇城的方向去。   贾母这么仔细一推敲,觉得这少年八成是才华名冠京城的太傅幼子张岚。而那位年长的举止沉稳的爷,八成是四皇子了。   贾母乐了,笑着打量123言情书局的掌柜的。真不错,照规格和影响力来说,掌柜的这个消息怎么也算是个火箭炮了。这个掌柜的是不错的,在张岚和四皇子的威胁之下,他能敢勇往直前的把消息汇报给自己。贾母势必要奖励他,百分之一的123言情书局年终红利。这奖赏可比一次性赏个白把十两银子值钱多了,而且只要123言情书局在,子子孙孙都可享用。   掌柜的还以为那二人不过是一般的世家子呢,当听说身份,她立马在肚子里腹诽:早知道那二人那般富贵不同,打死他也不敢泄露秘密啊!   掌柜的得了钱,老实不少。人为财死,下次再有此事,他还得乖乖的汇报。荣府才是他的家啊!   贾母可没功夫去细问掌柜的内心变化,打发走了他,便招来林如海商量黛玉的亲事。“我觉得这孩子是真不错,真不错!得空你瞧瞧去。”   林如海点头:“以前见过一两次,不曾交谈往来过,与其父亦是如此。这孩子自小才华出众,在皇帝跟前出尽了风头,儿子担心他成名过早,未免年少轻狂,性子浮躁了些。”   “若是有傲人的资本,狂些也没什么。你也说了,他即是自小就出门,如今又受皇帝和几位皇子的另眼相看,想必并非凡俗之人。好有好的道理,大家皆认可的,该是很好的才对。”贾母道。   林如海点头,是这个道理。主要是那孩子太过优秀厉害,他从没妄想过跟他攀什么姻亲。林如海想想自己若是因为自己的小想法,耽误了女儿的前程未来,确实不大好。   “你也不必觉得难办,如今你有求于四皇子,四皇子便会觉得你信得过他。再者说,他帮了你的忙,让你欠他的情,四皇子自然就安心让你去帮他办事。张岚与他素来交好,你二人接触的机会便多了。不必刻意求之,只管发挥自我,成便是有缘。不成,也算不得什么,会有更好更合适的等着咱们。”贾母做了行为分析,鼓励林如海的同时,顺便还把心理工作都做好了。   林如海深受鼓舞,深切的点头,感激于贾母。   贾母见天色不早,笑道:“早些回去陪你媳妇儿吧。女人怀孕,不单单是口味变化大,心思也会变得特别敏感,正需要你这个做丈夫的发光发热,别错失了好机会。”   林如海笑着应和,告辞了。   鸳鸯给贾母换了茶,眼珠子转转,时不时地瞟向门口。贾母口干,润了吼,咳了两声。鸳鸯走神的厉害,竟没发现贾母的异常。   “出什么事儿了?”贾母开口高声问。   鸳鸯吓了一跳,脸色立即慌了,等她淡定了想敷衍,却已经不行了,刚才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老太太,家里来人了。”鸳鸯说完,转即纠正道,“不是家里,是门口。”   贾母看向鸳鸯。   鸳鸯垂眸道:“是张姨娘。”这事儿本来是琏二奶奶打发人知会她一声而已。人肯定是琏二奶奶打发,打发完传消息到她这。可都这时候了,消息还没过来,鸳鸯有些急了,故才露出了马脚。   “凤丫头处置她呢?”贾母见鸳鸯点头,又问多久了,得知答案,转即笑了,“也有让凤丫头没法子的事。这个张姨娘,就算是跪在后角门也不行。你带几个婆子打发她走,她若不走,拿点白面子和进碗里给她看,跟她说是春药,再不走就绑了直接送窑子里去。”   鸳鸯应承,赶紧去办,张姨娘果然被吓跑了。   贾母都没问其目的为何,这女人心机之深,甚至过了王熙凤。此举目的无非有二,一做戏讨好贾政;二顺路感动荣府人,想回荣府继续算计。   物以类聚。张姨娘和贾政一并被贾母归纳为脏丢西,拉出去的屎,哪有往回捞的道理。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别想进荣府的大门。   这边张姨娘在府门外闹事,那边赵姨娘也不消停。   王熙凤劝了几下子,软话不好使,便连训斥带骂狠酸她。   赵姨娘确实软硬不吃,死活要闹。她眼见着张姨娘跟着贾政在外享福,便禁不住天天想,天天肚子里泛酸劲儿。以前张姨娘在荣府的时候,赵姨娘没少受张姨娘挤兑,贾政却不管,一心偏着张姨娘。如今俩人都在外头,贾政若真被姓张的那个狐狸精迷住了,扶正她,赵姨娘怎能甘心!   王熙凤一般情况不敢打扰老太太。叫了探春劝不好用,便知会军营那边,让贾环请了假来劝她。赵姨娘见了孩子们更闹更哭。   探春气得要跟她断了关系,再不管她。   赵姨娘撒泼蹬腿道:“老爷把咱们娘几个撂下了,咱们还要窝里斗,好,断的好啊!呜呜……”   “够了!姨娘,你还嫌不够烦?跟着老爷有什么好?去住那几间小宅子?别说人参燕窝了,连个红枣莲子粥你都未必能吃上!”贾环发狠道。   赵姨娘立马噤声了,不解的看向贾环,满眼的泪水。“三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真的,才刚回来,我就是从帽儿胡同过得,那地方,呵呵,顶不过咱府里一个大院儿。”贾环讥讽道。   赵姨娘哭声渐小。   王熙凤冷哼道:“不都是真的,姨娘若是不愿意呆这,我这就去禀明老太太,把你送二老爷那去。只一点,除了这门,也甭想再回来了。哥儿姐儿的都别瞧了。才刚后角门,张姨娘跪着要进,老太太万万不许。她还闹,差点被拿了丢窑子里去。总归是除了这门,是死是活在外头,甭想进来了。”   赵姨娘再不敢出声了,捂着脸给王熙凤、探春、贾环赔错。活该她是奴才,目光短浅,不识趣儿,该!   不安宁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是夜,荣府众主子们早早睡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隐隐约约看得见人影的光景。荣府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贤德妃殁了!   举家作哀思状,不到中午,宫里又来一条消息:贾政被撤职了。   ☆、第933章   贾琏夫妇还怕老太太听了着急,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来。   贾母笑了笑,也就过了。   贾琏心虚的看向王熙凤。王熙凤动动眼珠子,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再提这话茬,转移了话题,倒也和乐。贾琏等媳妇儿伺候完老太太早饭,出了院,便扯着她的衣袖子问:“你说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连二老爷被撤职的原因都不问?”   王熙凤嗤笑:“二老爷浑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宗不关心了呗。”   “不关心他倒是,可老祖宗怎么就确定二老爷撤职一事不会影响咱们荣府?”   王熙凤愣了下,觉得贾琏说的在理。老太太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以家族利益为重。这回她老人家怎么连问都不问,这有些在常理之外了。王熙凤转念一想,豁然开朗,掩嘴咯咯笑起来。   “怎么?”贾琏不解。   王熙凤拍一下贾琏的胸膛,笑骂:“我笨,你也笨。咱夫妻这样可不行,年纪轻轻地就跟不上老太太的想法了。”王熙凤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壳儿。   “何解?”贾琏又问。   王熙凤意味深长的笑,拉着贾琏凑近,压低声音道:“我看这事儿啊,八成是老太太自己弄得。”   贾琏大惊:“你是说是老太太把二老爷弄下来的?”   “怎么不可能?当初二老爷调职西北,是谁活动的?后来从西北回来,又是借的谁的力?”   贾琏心惊之余,认清形势,点了点。“虽说老太太是自家的老祖宗,可万万得罪不得了,瞧瞧二老爷的下场,这就是前车之鉴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谁没犯过错?咱们也错了,改了,老太太何曾苛责过咱们。二老爷,实在是,无药可救。”王熙凤声音压得更低。   贾琏在耳际清晰地感觉的王熙凤吹来的气息,若有似乎,撩拨得肌肤发痒,心也跟着痒起来。贾琏嘻嘻一笑,突然拉住王熙凤的手。王熙凤下意识的缩手,却被贾琏握得紧紧地,脸腾地就红了。王熙凤低声笑骂贾琏色鬼,心里却小鹿乱撞,雀跃极了。   “哎呦!”夏婆子喊了一声。   王熙凤贾琏立马松了手,侧头看去,南边的小路上粘着一群人,打头的是妹妹们,已经个个转身背对着她们。王熙凤嗔怪的瞪贾琏一眼,贾琏不知羞,还冲王熙凤挤眉弄眼,而后咳了两声,跟王熙凤众姊妹道:“我还要去查账,你好生照看妹妹们。”   迎春、探春等回过头,别有意味的看着贾琏。探春搀住了王熙凤,半开玩笑道:“琏二哥放心,我们几个必定把二嫂子照看好好地。现在什么样,你回来还是什么样。”   “小妮子嘴欠。”王熙凤伸手捏一下探春的脸蛋,笑着让贾琏快走。   贾琏被妹妹逗得臊红了脸,如临大赦,赶紧抬脚去了。   王熙凤抿嘴笑看他,心里骂:叫他手脚不老实,活该被笑!转即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空落落的,盼着他傍晚能早点回来。   “人才走,嫂子就想了。”迎春拿帕子掩面,低低地轻笑。   “还说!小妮子呢,看我不收拾你们。”王熙凤说罢,就动手。迎春、探春等乱作一团,到处躲。玩够了,王熙凤请她们来屋里喝茶。迎春等看了看熟睡的莜哥儿,方悄悄地从耳房出来找王熙凤。   “嫂子做完月子了,可别像偷懒,家里的活计等着您呢。”迎春说罢,便让周瑞家的交代府中事宜,请王熙凤接受回去。   王熙凤听得了一遭儿,咂了下嘴。“二妹妹管得挺好,倒叫我闲几天吧。”   “我是不行了,单单备嫁的针线活就忙不完。三妹妹倒可帮衬你,是不是,三妹?”迎春转头问探春。   探春点点头,又摇头,发愁道:“我可能不合适,正在孝期……”   “胡说,那谁家人没了,都忌讳的不管家,岂非连饭都没得吃了。”王熙凤打量探春,十二三的年纪,该是时候锻炼她管家了。迎丫头就是个例子,被老太太调教的多好。如今办事利索的叫人说不得半个不字。这样的女儿家嫁出去,在婆家也能吃得开。“回头我便禀了老太太,叫你帮我。你聪慧,快点学明白了,我也好继续偷懒。”   三春姊妹哄笑,又拿王熙凤取乐,劝他赶紧给莜哥儿生个弟弟妹妹。   王熙凤被闹得捂着耳朵不听:“你们这些小妮子们,又编排我。什么时候我在府里头的地位低成这样了。”   众人又笑。   王熙凤想起黛玉,笑道:“得空该请林妹妹来府里小住。趁着迎丫头没嫁,你们姊妹们还都能聚在一块呢,常聚一聚。”   “好是好,可我——”探春又想提她孝期的问题。   “你林姐姐是自家亲戚,算不得什么忌讳。”王熙凤叫探春到身边来,突然用指关节瞧了瞧探春的额头。   探春被打得一愣,不解的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皱眉问:“你近来怎么了?小心这小心那的,往日咱们的三丫头最是巾帼英雄了。”   探春不好意思的瘪嘴,低下头。迎春拉着她哄了哄,跟王熙凤道:“还不是赵姨娘,竟给三妹妹心里添堵。”   二房出了这么多变故,爹在外不能回,又被撤职了;亲娘是个姨娘,极为不争气。纵然骨头再硬,这光景也得软了。   惜春叹气,怨道:“你这样算得什么,还有我呢,我给你垫底。”她才是有爹跟没爹一样,娘早没了,剩个哥哥嫂子根本就不记得有她这个妹妹。打从荣宁两府闹掰了之后,惜春不求能回去,好歹希望听个响,珍大哥能提她一嘴之类的。可到现在,她连大哥一声“呵呵”都没听到。   探春好歹还有兄弟依靠,还有厉害的哥嫂,更厉害的祖母、伯父。她呢,什么都没有。   惜春本欲是拿自己的事劝慰探春,不曾想真落泪了,泪水竟在她好无知觉得的情况下流了这么多。惜春用手擦了下脸,看着满手的湿漉漉的,呆了。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麻木了,她的身体到底给了她最诚实的反应。   探春哭了,抱保住惜春。惜春愣了愣,反保住她,也哭了。   王熙凤见姊妹俩这般,也难过,她与迎春都跟着抹起眼泪了。   “鸳鸯来了。”平儿一进门通报,见这光景,愣了。   鸳鸯带着端点心的小丫鬟们进门,心里没个准备,看着人人脸上有泪,也愣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鸳鸯嗓音发抖。在坐的看着都没事儿,唯有莜哥儿不在,难道……呸,别瞎想!   王熙凤赶紧守住泪,笑了:“没什么事,你来作甚么?”   鸳鸯松口气,脸色恢复正常,笑着让丫环把六个小瓷盅端了上来。每人一个,余下两个是给巧姐儿和贾琏留着的。   王熙凤打开来瞧,里面是白白的像奶一样的颜色,凝成冻似得。闻一闻,有股子奶香,还有点淡淡的酸甜味儿。迎春等也打开看了,是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酸奶。”鸳鸯道。   王熙凤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奶味香浓,却没羊奶那么腥,酸甜适口。“极好吃,可又是老太太最近琢磨的新法子?”王熙凤笑问。   鸳鸯点头,有命人呈上了几味小点心,配着吃。鸳鸯送完东西,又将留下的三份差人往林府送。这些办妥当了,才去贾母跟前复命,顺便说了说姑娘们落泪的事。   贾母笑:“她们姑嫂亲近些,挺好。”   亲近?鸳鸯腹诽,人家明明是抱团哭。   “这酸奶好容易发酵成功了,底子一定要留,以后要靠这个做呢。”   鸳鸯点头。   “一会儿琏儿回来,叫他去选个合适的铺子,装饰的奢侈些。这东西我要限量发售。”贾母美滋滋道。   鸳鸯继续点头。   “这回不打123言情记的旗号,换个名儿。”一个产业太大,容易树大招风。创立几个子品牌是不错的。   “老太太不如先趁机起个名儿?”鸳鸯笑问。   贾母觉得在理,想了想,还就是那个名字:“那叫碧水吧。”   “碧水?”   鸳鸯心中又腹诽:这个名儿貌似跟奶没什么干系啊,连颜色都对不上。   最终,底没人敢对这个名字有异议。一个名儿罢了,老人家高兴,小辈们自不会去计较。事实证明,这个“文不对题”的店铺开起来,不仅吃食引起了京城内不小的轰动,连并着名字也引起了人们的热议。大家纷纷猜测此名的意义,编排出不同的解释。   酸奶成了贵族们的奢侈品。二两银子一盅。   贾母要坑就坑富人,这些年挣来的钱,多半以123言情书局的名义捐给各地受灾的官府。钱够花就好,多了便容易引起别人的记恨。舍得拿出来,不仅保全了自己,还能给123言情书局和荣府落下个清贵的名声。123言情书局在贵族之间口口相传,倒渐渐成了文人骚客切磋才学的圣地。   贾政突然被撤了职,被母亲打发出府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朝中的同僚没个愿意帮他的,遂贾政一直不知道撤职的缘由。他能唯一想到的就是那天他找过元春,之后元春便死了,他也被撤职了。这个元春,帮忙不成反扯了他的后腿。当初花大价钱送她进宫,真真是白费了!送了还不如不送。   贾政心里埋怨个不停,又不敢随意出门,担心元春惹怒皇帝后还有什么余波到他这。所以他在家老实巴交的呆了数日,见风声平静了,又不见荣府那边来什么人关心他。贾政心里又气又恨,把荣府上上下下骂了个遍,最终却还要腆着老脸回荣府求助。   ☆、第494章   荣府正门肃穆庄严,门口站着四名高大的小厮守门。个个面生的很,贾政都不曾见过。   贾政坐在轿子里,隔着窗纱看着有些陌生的荣府大门,迟疑了下。转即,他拿出老爷的架势,大步从轿子里走出来,仰着头,翘起下巴,让胡子迎风飘扬。贾政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背着手带着四名小厮,大摇大摆的上门。   他这么气派,守门的小厮应该怕死他了吧。   门口的石阶还未上完,两小厮拿着木杖就挡住了前路,厉声问:“什么人?”   “张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谁,你们的二老爷!”贾政身后的小厮站出来吼。   守门的小厮打量贾政一圈,收起了木桩,退到大门前,挡住了大门。   贾政起初以为小厮们在给他让路,好一顿牛气的扬脖子。这会儿看他们还是没让路,蹙起眉头,火了。   “你们什意思?本老爷都不让进么?”   “这位老爷,我们都是新来的,您别糊弄我们。琏二爷说了,府里头能进出正门的爷只有一位,便是赦大老爷,其余的皆走侧门。大门唯有贵客临门时才会开的。”   “你,什么意思!”贾政指着那厮的鼻子尖骂道。   小厮们都不认识贾政,也都不惧怕。上头就这么讲的,他们照规矩办事才有钱拿。何惧!   贾政要硬闯,脚一动,前头四位壮汉就掀起棍棒,齐声喊“哈!”,棒子头直冲贾政。贾政吓得退了进步,幸亏身后有小厮托着,不然他非得从石阶上摔下去不可。   贾政气得吹胡子瞪眼,抖着手骂这几个小厮,让他们一会儿等着受罚后悔去。贾政转路去西角门,角门总该让他进了吧。贾政带着人往里冲,却没想到跟正门是一样的结果。这回他不能忍了,喊身后的小厮上,就是打也得打进去。今儿个他非要跟老太太评这个理不可。   周瑞被折腾来做主。   贾政一见他,更没好脸色:“你来的正好,你是怎么做管事的?啊?自家老爷都不认!养你们的都不如养条狗!快让他们滚!”贾政骂的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周瑞退后了一步,憋着嘴用手擦了擦脸。“二老爷,您骂够了没有?”   “没有!”贾政吼道。   周瑞吓了一跳,又退了几步。   贾政瞪周瑞:“快带我去见老太太!”   “你就别为难小的们了。再者说,二老爷是读书人,是正人君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君子一言什么四匹马都难追。言而守信,对吧。老爷您当初可是选择走了的,荣府这里势必不能再回了。老太太不许啊,老太太就是许了,老爷您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好意思回来不是。”周瑞圆滑的说道。   贾政眯起眼,被周瑞说的臊红了脸,真恨不得当场掐死这货。分明看他回来了,还拿那种话讥讽他。变相骂他没脸是吧?贾政气死了,抬脚照着周瑞就是一踹。幸好周瑞离得远,反应快,再退一下。贾政的脚扑了空,他劲儿使得大,腿收不回来,身体前倾,这一落地,两条腿劈叉了。   “嗷——”贾政一把年纪,身体硬的要命,这一下子,两条腿并着男人那地方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筋扭扒的让贾政有种错觉,总感觉脚的方向扭反了。两条腿像被扭成麻花,又松开了,天旋地转。   贾政在小厮的搀扶下,走路一高一矮,忽左忽右。   “二老爷,您这样,还是先回去养腿吧。”周瑞一脸为难道。   “你耳朵聋了?我要见老太太!”贾政嘶吼道。   周瑞抖了下,“二老爷,您怎么不听劝呢。老太太不想见您,您也该遵守当初的诺言才是。”   “滚,老爷我不用你说教!”贾政歇斯底里。   周瑞撇撇嘴,越发不喜欢政二老爷。狗屁读书人,瞧不起他们下人,素质低下,还脏话连篇。大老爷书读的不多,可比他文雅多了。   周瑞或许是太不满,最后一句不小心用嘴嘟囔出来了。   贾政听见这话,彻底暴躁了。扭着腿朝周瑞扑去,周瑞赶忙机灵的躲。贾政腿脚慢,身子一扭一扭的往前去,地上原来放着一块堵门的石头。贾政一只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头朝下摔了个狗啃屎。   “唔!”贾政气得要张嘴骂,又吃了一口土。   众人彻底囧了,想笑笑不得,憋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老爷,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跟贾政来的小厮看不下去了,二老爷太丢脸太丢脸了!   “唔——”贾政想说‘不’,却没说出来,吐了满口的土。   小厮们就当贾政答应了,抬着贾政回去。他们就算是下人、是奴才,也丢不起这人啊!   周瑞等松口气,真怕拦不住人,在老太太跟前丢脸。周瑞理了理衣裳,便去跟贾母汇报。“这头一次来闹,算是混过去了,怕只怕二老爷不甘心,还会再来。”   周瑞的话音刚落没多久,便有人来报,那个张姨娘又来跪了,这回跪的是正门。   “这不明摆着想给咱们荣府惹麻烦么。”周瑞家的拍手埋怨道。   王熙凤也道:“咱府门口有不少的官眷来来往往,她这样闹,岂非害得咱们落人话柄?”   “打了,送官府去。”贾母道。   王熙凤愣了下,老太太上次不说要把她卖进窑子里去?   贾母明白王熙凤所想,解释道:“给弄混了,这丫头跟她姐姐不同,咱们没卖身契,她算是良妾。”   王熙凤反应过来,打自己脸一下,“瞧我,也把这事儿给忘了。所以说,爷们就少纳什么良妾,真犯了错,处置起来麻烦。”   “她无非是做戏给老二看得,惹老二心疼好扶正她。想得美!”贾母冷哼一声,冷笑,“她为人是有问题,但我干不出毁人名节的损事。照规矩办了,冲撞官家,送官府打板子去。老二自会拿钱去赎人。”贾母道。   周瑞家的领命照办。张姨娘被拍得屁股红肿,抬回了小宅院。   周瑞提了两包药来,笑嘻嘻的送药。   贾政吼他:“你还敢来!”   “老爷,我对您什么心您不知道?如今府里是老太太的天下,小的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不从。”周瑞嘿嘿笑了两声,将跌打打损伤奉给贾政,“老爷,您也不容易,好生照顾自己。”   贾政命人将药送去张姨娘那里,虽说他不喜周瑞,但他此刻有更多的事想从周瑞口里得知,只能暂时忍下脾气了。   贾政叫人给周瑞上了茶,贾政皱眉问他:“府里消息多,你知道我因何撤职么?”   “怎么,二老爷您还不知道?”周瑞故作惊讶的问。   贾政脸火辣辣的,咳了两声:“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消息跟我的是否有出入。”   “啊,”周瑞不想拆穿贾政,笑着回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大老爷也来了,二老爷何不去问他?”   “他怎么——”贾政话没说完,就见贾赦进门,四处打量屋里的环境。   贾赦最终总结三个字:寒酸,小。   “是翰林院长官参了您,说您编修做的不尽职尽责,连个错字都查不出来。掌院院士参书到吏部,吏部核准,一并交由皇上批阅。这一路来都没有异议,二弟便被降职了。”   “这怎么可能,我的官当初还是皇上特意册封的,皇上若是看见我的名字,怎会不多问一句?”贾政觉得好不可思议。   贾政还真质疑了。贾赦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跟贾政道,“还真说了,我听宫里传的消息是这样:皇上批到您这里,特意问了问,院士说您三句话出四个错字。皇上就说你太不像话了,这般不能尽忠职守,就该永不录用……”   贾政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上身全堆在椅子的靠背上,他呆了呆,有气无力地问周瑞:“你、你说什么,皇、皇上说,永不录用?”   “是。”贾赦鬼里鬼气地点头。   “怪不得母亲不肯见我,嫌弃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贾政痴傻了,不停的重复这四个字,跌跌撞撞的爬出门。   贾赦忙去搀扶贾政,感叹道:“二弟何苦留在京,改日见了哥儿姐儿们,怎么说?”   贾政眨了眨眼,想想自己以前在儿女前呼风唤雨,随意呵斥。仗着不就是他为官气派的身份?现在他落得如此境地,哪还敢见孩子们,不够丢脸的。   “二弟还是给哥儿姐儿们留个好印象吧。”贾赦再劝,掏出五千两银票递给贾政。“不如这样,五日后,我安排你出京。”   ……   皇帝听四皇子述职吏部事务,核查到今年罢黜官员名单,听到了贾政的名字。   “贾政,是已去贤德妃的父亲?”   “正是。”四皇子答道。   “因什么错?”皇帝又问。   “玩忽职守。”四皇子泛泛而答。   皇帝“嗯”了一声,点头。“是个没出息的,扶不上墙。他大哥到比他强。”   四皇子点头,想了想,又笑了,跟皇帝提起123言情书局以及他们捐献的巨额银子的事。   “上百万两,荣府家业很大啊。”皇帝意味深长的挑眉。   四皇子忙道:“儿子起初也怀疑,故派了人卧底书局查账。果真将所有产业十之八九的利润全都捐了出来。其心诚挚,难能可贵。”   “竟是这样,真没想到啊。一介妇道人家,竟可大爱无私,舍小利为国家大义,实乃众世家学习的典范。”皇帝赞叹道。   四皇子点头:“荣府老太太是不一般,听说她还是个大义灭亲的人物。”   皇帝听说贾母没少操心小儿子贾政,禁不住产生了共鸣。谁没养个混账儿子?比如朕,不就养了个混账老大?一面想教育好,一面又不得不苛责狠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朕来做这个恶人。”既然荣府为国捐献了这么多银子,权算是回报了。皇帝大笔一挥,直接将贾政调到福建地方去做文书工作,无品。没他的特许,终身不得入京。   圣旨一下,贾母乐了。   贾赦不高兴了,这样他岂非白白搭进去五千两银子?   贾母听说贾赦的作为,笑道:“难为你有孝心,我领你的情。钱不算白给,你给了他,我便不必多给了。”贾母料到四皇子得机会会示好,却没想到这么快。如此免除她后续的麻烦。   贾母高兴了,顺便提点贾赦:“四皇子不简单,老大,你小心伺候着!”   贾赦正心疼五千两银子,忽听这话,忽然觉得自己连人都保不住了。   周瑞家的气喘吁吁地跑来跟贾赦、贾母道:“顺天府来人了,可还记得却年有说书的诋毁咱们荣府的?顺天府如今又拿了一个,这回道出谁是幕后黑手了。”   ☆、第955章   “哦?”时隔这么久,贾母没想到顺天府还惦记这件事。该多亏了荣府跟顺天府的姻亲关系,尹秋对这件事上心了。   这是个不错的现象,说明俩家的关系会越走越近了。   “老太太?这事儿咱交给二爷去办?”王熙凤试探的问。   贾母点头,忽然又摇头:“这事儿他办不着,你办!”   “我办?”王熙凤略微惊讶,她一个妇道人家哪好意思往外跑,接触外男。   王熙凤心中虽有疑惑,但她明白,凭着老太太的精明应该不会指派错她。去了解了情况之后,王熙凤终于明白老太太的用意了。   “尤三姐!”王熙凤攥着手帕,目光发狠了。   这对尤氏姐妹还真是阴魂不散,一个妄图勾引她丈夫,另一个竟敢诋毁荣府名声。   王熙凤带着人去尤家算账,“也别说什么情,隔着宁府挂着什么亲戚关系。你们无情无义在先,便休的怪我们新旧帐一起算!”   尤三姐这一遭,她饶不得的。   尤二姐和尤三姐吓得够呛,脸都白了。尤家老娘听说这事儿,一边打发人去请宁府的大爷小爷,一边哭着给王熙凤下跪告饶。   王熙凤最不吃这套,冷笑着坐下来,挑眉瞧尤三姐:“今儿个来也为确认一件事,说书先生是不是你干的,说!”   尤三姐惨白着脸,咬着下唇不吭声。王熙凤怒了,眯眼瞪她。尤三姐战战巍巍,往尤二姐身后躲。   “琏二奶奶,你就饶了她吧。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倔,但是个心地善良的,她哪能办这种事呢。荣府哪是我们小户人家能得罪得起的,再说了,她一个女儿家,也没这个能力不是。”   “她是没有,有她二姐拿钱帮衬,可就另说了。”王熙凤提到尤二姐,满脸不屑,甚至懒得看那女人一眼。   尤家老娘立马看向二女儿,拉着尤二姐低声问到底有没有这事?尤二姐支支吾吾的,不敢说。   “有什么好问的呀,人家都在顺天府把你们招出来了。”王熙凤高声道。   尤家老娘吓得缩脖子,眼珠子动了动,尴尬的无以复加。突然,她噗通一声给王熙凤跪下了,哭求二奶奶饶了他们一家子。   尤三姐若真惹上了官司,以后哪还有男人敢娶她。   王熙凤见目的达到,呵呵笑两声,转身走了。不多时,贾蓉贾蔷赶来,正好与王熙凤错开。   “琏二嫂子呢?”贾蓉急急地问。   尤家老娘本就身子骨不好,哭了一大通之后,就瘫在床上了。听说蓉哥儿来了,勉强起身,又哭又跪,求宁府的人帮忙做主。   “你们是一家子的亲戚,说句话的事!”尤二姐道。   贾蓉蹙眉,为难的跟尤二姐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知道,宁府多久不与荣府走动了。”   “那怎么办,难道眼看着妹妹被顺天府抓去不成?”尤二姐急哭了。她见贾蓉不顶事,闹着要去找贾珍。   贾蓉怕了,临出门他老子一再嘱咐,要糊弄着尤二姐。尤二姐要是上门,她还不得挨顿打。贾蓉赶紧拦住尤二姐,假意劝她:“你们在家等着,咱们即是姻亲,就是一家人,哪有不帮一家人的道理。我这就回去跟父亲想办法,且别急,这些日子安生呆在家中。”   尤二姐燃起了希望,瞅着鼻子点点头,目送贾蓉:“蓉哥儿,可就靠你了!”   娘家闹出官司,尤氏的脸面也不好看。一面恨继母教女无方,给她拖后腿,一面去找贾珍说情。别的不讲,她娘家的女儿的面子总要保住。   “求求求,都求我,我求谁去!”贾珍没个好脾气,他烦死了。荣府,荣府,又是荣府。这些天,不断地有人跟他提荣府,笑话他宁府比不过荣府。呸呸呸!   贾珍一甩袖,躲青楼里去,最近他跟个小翠烟的青楼女子好得很。   尤氏气得七窍生烟,却没得办法。想起上次大夫给贾珍诊症,她心里瞬间爽快了不少。“玩,我叫你玩,总有一天你玩不起!”尤氏一边骂,一边换衣裳,递帖子去荣府。她做好心理准备了,荣府就是不答应,她闹翻天了也得闹进去。   不大会儿,小丫鬟来传话说荣府老太太竟同意了。   尤氏心中一喜,觉得求情这事儿有门。次日,备了厚礼,稳稳当当的上门拜见。   “只要此事不经过官府,您怎么罚她都行,我娘家妈妈绝不会有半点怨言。”尤氏卖力的跟贾母商量道。   贾母认真地听,认真地思考,默了会儿,抬眼问王熙凤的意思。   尤氏一颗心悬到了极点,紧张到不行。她紧张地观察着贾母的一举一动,跟着贾母望向王熙凤。   王熙凤也忖度了一会儿,方道:“若是珍大嫂子诚心如此,给她个面子未尝不可。”   “对对对。”尤氏大喜。   贾母沉吟,丢出个‘小地雷’问路,“让你们搬回金陵,成么?”   “成!”尤氏顺势答应,之后愣住了,突然觉得不对。她眼珠子尴尬的转了转,试探的询问贾母,“老太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让谁搬回金陵?若是尤家,这事办得了。”   尤氏巴不得把她穷娘家的姐妹打发远点,在京也碍她的眼。   “若是尤家,该叫‘搬去’而不是‘搬回’。”贾母笑意绵绵道。   尤氏睁大眼,心跳得剧烈。这这这简直不可理喻!她是来求娘家的事,跟他们宁府有什么干系,为什么叫宁府搬回金陵?这老太太,莫非是老糊涂了,脑袋不够用?   “答应还是不答应,选一个。”贾母脸色突然肃穆了,冷冷的盯着尤氏。   尤氏吓得喘不过气,皱眉道:“老太太,您这个要求未免太——”   “干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贾母紧紧地盯着尤氏,尤氏直门觉得心虚。   王熙凤暗地偷笑几回,笑着请尤氏走:“珍大嫂子,我送你走吧。”   尤氏尴尬的无以复加,点点头,老实的跟王熙凤出了老太太的院。她不懂,更不明白,禁不住跟王熙凤抱怨道:“她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我娘家姐妹的事,怎么扯到宁府上了。老太太就这么瞧不上我们宁府,这么想把我们赶到金陵去?”   王熙凤忙劝,解释道:“老太太其实是为了你们好。唉,嫂子若不领其中的意义也正常。”王熙凤话说半截,便吩咐平儿送尤氏。   尤氏哪情愿,一把抓住王熙凤的胳膊:“今儿个你若不跟我理论清了,我便不走。”   “好嫂子,您好好想想。你妹妹乃是闺阁中的女子,侮辱国公府名声。就凭这一句话,满京城的人还不得都觉得新鲜?官司闹开了,你娘家的名声不保,势必会牵扯到你和宁国府。所谓墙倒众人推,到时候你们荣府干的那些腌臜事都得给翻出来。”   “腌臜事?弟妹,你说话明白些。”尤氏有些不爽。   “好好好,算我嘴欠,说了不该说的,你们宁府清白,最最白,比三九天里的雪还白。”   “你,当我白来!”尤氏甩手,带着人麻利的去了。   王熙凤瞧着她们远去,咯咯笑个不停。老太太真是高!出选择来难为她,让她走的心甘情愿。若是闭门不见,激将她们在荣府门口闹场,影响可不好了。   顺天府办案,自不能相信一面之词。说书的招供之后,捕快们便各处搜集证据,从荣府、尤家到柳湘莲,证据确凿,全都核对好了,尹秋方下令去尤家拿了尤三姐归案。   尤家老娘气晕了,尤二姐泣不成声。尤氏被娘家人央求的没法子,又被荣府人气得没脾气,所幸缩脖子整天躲在自己房里不见人。贾珍懒得管闲事,更不此事跟宁府有什么干系,早逃没影了,去他的温柔乡忘情玩乐。   公堂之上,顺天府尹尹秋晾齐了证据,尤三姐竟厚着脸皮死不承认。尹秋命其与证人对峙。   尤三姐终盼了柳湘莲。一见他上来行礼,尤三姐便激动地站起身,面对着柳湘莲问他:“为何负我?”   “姑娘,你我似乎并不相识。”柳湘莲退了一步,眼眸里满是生疏感。   “柳郎,为何负我?”尤三姐又问一句,已流了满脸的泪水,她伸着脖子,眼盯盯的看着柳湘莲,向前逼了一步。   柳湘莲再退,看眼府尹尹秋,向其求救。尹秋示意衙差保护柳湘莲,两名带刀的衙差挡在了柳湘莲前头。   尤三姐突然突然叫了一声,抽气衙差的刀意欲自刎。尹秋见状,忙喊人阻止。幸亏捕快早有准备,用长木杖及时打痛了尤三姐持刀的手腕。   柳湘莲瞪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尤三姐,惊魂未定。   尤三姐捂着剧痛的胳膊,哭哭啼啼的瘫坐在地上,绝望得要死。   尹秋是真没想到,这个女子真如贾赦警告她的那样想当堂作死。嫌疑犯死在她的堂上,特别是女嫌犯,必会引人注目,徒增许多麻烦。尹秋赶紧判罪,打尤三姐八十大板,待其伤好后发配为官奴。   此案一出,在京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96章   因尤三姐的官司,尤家的姑娘们哥哥头顶着阴狠算计的帽子,被京城众男女所不齿。娶妻,避讳尤家这样的女儿,教女,都拿尤家的女儿做反例。总归是尤家女儿们的名声在京城烂到鞋底穿了,尤家的爷们也好不到那里去。原本靠着尤家捞油花吃的堂亲表亲之类,此事一闹出,四下哄散,都不认与尤家的关系。   尤三姐身世被扒干净了,众人还觉得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够,将注意力扯到尤二姐身上。即是扯到尤二姐,自会有透风的墙走漏了风声,多少传出一些尤二姐与宁国府珍大老爷不干净的关系。因而,贾珍和宁国府受到牵连,上上下下都被扒个干净,更有甚者,翻出贾珍与死去的儿媳妇秦氏的可疑关系。   八卦消息沸沸扬扬,亦真亦假。   尤家被掀底儿的时候,尤氏跟贾珍求助,更担心贾母当初对她所言兑现,故而提前警醒贾珍注意。贾珍却不以为意,只当尤氏不喜他在外鬼混,把话全当成了耳边风。直到近日,贾珍每每到青楼,总有些人那奇怪的眼神看他,背地里指指点点的。甚至连陪他睡的翠烟都在问他,是不是跟他死去的儿媳妇有干系。   贾珍怒了,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暴揍一顿翠烟,反被老鸨讹钱。眼下宁国府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会子他要正经评理也不是理了。为免继续丢人,贾珍不得已,狠心舍了三千两银子给老鸨了事。   贾珍来找罪魁祸首尤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房子便宜贱卖了,小厮多数都被打发走了。贾珍拿了两个被尤家打发掉的小厮,几番审问之下,竟不知尤家母女的去向。   贾珍心里那个恨,只得回去跟尤氏撒火,审问尤氏。   尤氏哭道:“事儿闹成今天这样,我巴不得跟她们娘俩没干系,我怎会知道她们的去向。”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贾珍啐一口,骂道。   尤氏愣了下,继续哭诉:“老爷,三姐为情所困,沦为官奴,已经够惨了。您还想算账,算什么账?莫不是你真跟二妹妹没什么干系。”尤氏说到这,自己都呵呵笑了。怎么可能没干系!   “贱妇,浑说什么。”贾珍二话不说,打了尤氏一巴掌。   尤氏捂着脸,哭得更狠了,却不敢看贾珍。   “就是你狗屁娘家惹得我一身骚,她们不负责,谁负责?”贾珍骂咧咧一句,盯着哭哭啼啼的尤氏,眼神发狠了,“你真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尤氏恐惧的点点头,眼神四处扫,就为躲闪贾珍的恶视。   “我与儿媳妇的事,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尤氏慌忙摆手,惊恐的看着贾珍,以表明自己的真心。这事儿真不是她传出去的。“府里的奴才们贪图小利,偷懒奸猾,嘴巴没个长短,您是知道的。”   贾珍眯起眼,狠狠地咬牙,他真想此刻把宁府里所有的下人都掐死。   然事已至此,他怎么发火也没用了,无法挽救。   贾珍泻火之后,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或者说陷入一种绝望的状态。“再这样下去,咱们宁国府在京城没脸呆下去了。”   尤氏听这话心中一惊,想起荣府老太太当初曾给自己的选择就是让宁国府离京!原来这一切荣府的老太太早预料到了。   尤氏心中打了寒颤,突然之间无法呼吸,捂着胸口憋气的落泪,身体一抖一抖的。   贾珍被尤氏这幅样儿吓着了,惊讶的看着尤氏,试探的问:“嗳,你怎么了?说你两句你还喘上了,多大点事,你知道外头人怎么说我的么。纵情声色,淫靡不堪,沉迷不伦关系。”   “啊——”尤氏深吸口一气,终于通气了。她缓了会儿,跟贾珍道,“老爷,我没那个意思。老爷,你知道么,今日、今日咱们遭遇的这些事,荣府的老太太早料到了,还让我选。早知今日,我们当初痛快的选择离京,好歹还能留个好名声。呜呜………”   贾珍皱眉听说尤氏解释当时的经过,心里对贾母又忌惮一分,也记恨一分。这老太太,早打发人提点他一句能死么。一家子的亲戚,她至于这样么,逼人太甚!   贾珍怎么想怎么不甘心,特别是眼见着今天这样烂套的局面后,他更加遗憾当初有选择的时候没能选择。怎么也要找荣府老太太说清楚,说不清,也要算清;算不清,骂两句解气也行。   贾珍此去荣国府,料想会有阻力,故意带了十来个小厮直奔荣府西角门而去。正门守卫多,他们不好突破,西角门倒还有可能。贾珍敲开了门,报了来意。   小厮立马尴尬了,支支吾吾的拒绝贾珍:“老太太吩咐过,若是您来,不见的。”   “什么?”贾政横眉。   小厮咬唇道:“不见!”   “我当您家老太太多厉害呢,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竟连我这样的小辈都不敢见了?莫不是怕评理,讲不过我?”贾珍激将道。   小厮到底见识短,说不过贾珍,就要关门。贾珍见状,高声唬他一下,吓得小厮一愣。这功夫,贾珍后头的小厮们就拿着棍棒卡住门缝,左右使力硬是把门给撬开了。门后顶门的荣府四名小厮摔得四脚朝天。   “来人,快来人啊,珍大老爷强行进门啦!”有个小厮机灵,见门堵不住了,一边看着贾珍这边的情况,一边麻利的倒腾腿,扯嗓子高喊求救。   贾琏这两日被贾母安排到西角门附近的外堂守着,说是怕意外。贾琏一直不懂是什么意外,这会子正饮茶,忽听此话,方知他等得事儿来了。珍大老爷闯进门,除了他能堵得住,别人还真不行。   这位爷,比政二老爷更‘调皮’呢,政二老爷好歹以读书人自居,生气还是要多少顾忌面子,装一下。珍大老爷,呵呵,就是个厚脸皮的无赖,黏脚上的狗屎!   贾琏就近叫人抄家伙堵住贾珍,另有小厮去着急更多的人围挡,必要将贾珍堵在荣府的二门外。   贾珍看着荣府里三层外三层的‘欢迎仪式’,自嘲道:“想必府里抓贼也没这么厉害吧。”   “那是,珍大哥比贼厉害。”贾琏笑。   贾珍怒了,瞪贾琏:“你什么意思?”   “夸珍大哥呢,没听出来?难道珍大哥喜欢我说‘你跟贼一样一样的’?”   “你!”贾珍气得无语,何时贾琏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而且这厮说话的毒舌劲儿,活脱脱的像极了一个人。简直就是荣府老太太的翻版,他们俩真不愧是亲祖孙!   “珍大哥还是痛快的回去吧,老太太说了,不见你。”贾琏客气道。   贾珍冷笑一声,歪嘴问:“因何不见,还不是做了亏心事,怕我了。莫不是外头那些传言,都是你们荣府鼓弄的!”   “珍大哥真会想,脑子里揣测太多对你身体可没好处。”贾琏笑了笑,俊秀的脸颊洋溢着春风,“老祖宗不见你,不是因为怕,而是不屑。”   “贾琏,你们荣府欺人太甚!”贾珍说罢,抄起身边的一位家丁的手中的木棒,直接对准贾琏的方向。   贾琏笑得更开心,挑眉问贾珍:“真要打?”说罢,他看看两方对峙的人数。啧啧,这么么打起来,他们荣国府真是胜之不武,不过,他就喜欢这种占有绝对优势的‘战争’。   贾珍脸色尴尬了,才意识到双方势力的悬殊。这是荣府的地盘,真打起来,只有他吃亏的份儿。再者说,他宁府一上了年纪的大老爷,跟个二十出头的弟弟打架,更不占理了。   贾珍萎了,哭丧着脸跟贾琏放软道:“就让我见见你家老太太,宁国府如今这样,还怎么在京城混迹啊。琏二弟,你想想,荣宁两府是一家子。宁府名声不好,荣府也受影响不是。”   “珍大哥,你总算说了句正常话了。”贾琏一笑,命人收了棍棒,踱步到贾珍跟前,“所以说,珍大哥,你们趁早搬去金陵去,可就真真帮荣府的大忙了。”   贾珍闻言立马明白了贾琏话中的暗示,荣国府现在混得好了、厉害了,嫌弃宁国府给他们丢人了!   贾琏此话一出,令贾珍如鲠在喉。   其实他说的是事实,这些年,荣国府一路容华扶摇直上;而宁国府则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这件事一闹,彻底没脸了。   贾琏笑嘻嘻的搂住贾珍的肩膀,一边和气的跟他商量,一边带着他走出西角门外。“老祖宗可说了,珍大哥若肯做个识时务的人,如今就搬走,舍三万两银子给珍大哥做搬家的费用,也算顾及荣宁两府亲戚一场。只这一次机会,珍大哥回去好好想想罢。切记,机会只有一次。”   贾琏说完这些,便转身回府了,西角门的大门一合,上了门插,关得死死的。   贾珍听插门的声,才反应过来,回身再叫,再没人搭理他。贾珍悻悻而归,憋了一肚子怨气。   尤氏听说三万两搬家的事儿,忙劝贾珍:“他家老太太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老爷,您可得仔细想好,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三姐的事儿就是个先例。”   贾珍气得跺脚,心里也明白。   ☆、第97章   王熙凤担心贾珍未必肯答应,暂且按兵不动。   这三万两银子,她是心疼的。算上老太太的产业,荣府统共的进项还蛮多的,抛去捐赠灾民和糊弄各房用度的钱,余下的钱多都用来买田置产了,也就有个万八两银子富余。这若是临时要腾出三万两银子,估摸还得卖个在京小铺子才够。不过想想,三万两银子能一劳永逸,打发宁国府回金陵去,倒也算是好事,权当是肉包子打狗,省得再被咬了。   贾母不管这些,她信王熙凤有分寸,能处置得好。倒是五日后张太傅过寿,寿礼耐人琢磨了。   “这事儿还得你去办,你林姑父那边,也问问。请他们用点心,千万别出了差错。我老婆子还指望攀上这门亲呢。”贾母半开玩笑道。   王熙凤也笑,跟老太太逗乐道:“瞧把您老人家给急的,人还未见呢,怎就知是个好的呢。”   “好坏不必看本人,看他周围的人如何评价他便知了,但也有例外。不过,咱就先图给人个好印象,若真有可能,后续交往起来更容易不是。”贾母笑了笑,忽想起今日是贾环月休之日,吩咐厨子做些好吃的。一家人在她这摆个席,乐呵乐呵。   王熙凤忖度道:“这孩子在孝期,每日操练武艺,不吃肉身子骨哪受的住。”   “他守孝,我老婆子用守么。即在我这,便不用守那边的规矩。再者说,人本就是没死,有什么好守的,糊弄外人罢了。”贾母叹道,别说贾环天天出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说年轻男人三天不吃肉就得心慌。她老婆子手里就没个瓜子,都难受。   贾环傍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听说老祖宗特意给他准备了好饭菜,还有肉,心中一喜。别看是这么小的事儿,真能把男孩子憋死了。贾环情绪有点激动,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一颗心却是要贴在贾母身上了。   贾母拉着贾环到身边稀罕,偷偷地吩咐他,一会儿去鸳鸯那领钱去,以后想吃什么弄不着,便托军营的厨子开小灶也成。总归不能误了长身体的好时机。   贾环愣了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王熙凤点他额头一下,笑骂:“行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老太太都说了,去他那就不用计较。”真搞不明白这老太太,平日里最注重礼仪规矩,反到在这上头松了口。不过想想也是,那个王氏根本不值得府里人为她守孝。   府中下人们口风极严,再者说人家老太太对外也说了,肉菜是她点的,就是有心人也不敢对外乱说道什么。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老太太根本吃不了这么多肉。   一大家子的小辈都解了馋,心里欢喜着,皆乖巧的在贾母膝下承欢。   “有些规矩礼仪是要守,方显得你们有修养。但有的事儿,能变通还是要变通的。你们嫡母走了也有半年多了,你俩也不必一直拘谨消沉,对外装装也就罢了,在家就该有个活泼样。”贾母跟贾环、探春道。   贾环、探春应承。他俩也明白老太太不喜二太太,二太太又去的蹊跷,他们兄妹俩多少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至于宝玉,王夫人是他亲母。贾母倒不至于在他跟前说这些,由着他严格守孝去。这孩子近些天来一直发奋,每日除却早晚请安,基本一直闷在书房里坚做功课。   以前他不读书,贾母愁。如今这孩子太发奋读书,贾母也担心。“别叫他总闷在屋子里,没事儿出来走走,光读书累坏了身子,也没用。”   “是这个道理。”贾环笑,接着跟贾母道,“我去叫宝二哥去。”   贾母点头,转即跟王熙凤道:“东府那边怎么样?”   因在场的人多,王熙凤就用含糊的词儿回答贾母:“还说等等呢,要再考虑看看。”   “再等等到什么时候,三年?五年?可不能再等了,跟他们说,三天之内决定。定不下,先前说的也就不算了。”贾母拍板道。   王熙凤应承,转首给周瑞家的使眼色。周瑞家的叫来他家那口子,去荣府捎了信儿。   贾珍这些天闷在家里装缩头乌龟,本想着一拖再拖,保住两种可能。能在京城呆着,他就想法子慢慢把事儿给了了,实在呆不住再去荣府拿钱。今听荣国府催促,贾珍火大了,骂了周瑞回去。   周瑞觉得委屈,到二奶奶跟前,自要添油加醋的说一番。   贾珍打她身边人的脸面,还不就是打她的脸?王熙凤岂能甘心,再煽风点火到贾母跟前告了一状。   其实不用王熙凤说,贾母心中就有数。宁国府这么拖着,无非是存着被荣府庇佑的心思。前两日,便有人从外头传消息,说是有人借着荣国府的名头教训非议宁府的百姓。此事才起个头,闹得不大,故尚未引起官府的注意。   等事情闹大了,谁还管真真假假了,都成真了。   一条鱼还想腥了一锅汤不成?   贾母捻了捻手里的瓜子儿,一使劲儿,瓜子仁蹦出来了,正好掉在王熙凤的脚边。   王熙凤低头,老太太这回事真生气了,舍得扔瓜子仁了都!   “去把你父亲请过来,此事还得劳烦亲家帮忙。”   王熙凤笑着称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她感觉这回连铺子都不用卖,便能痛快的把宁国府打发走。   真好,省钱了。   周瑞传了话,得知大老爷还在忙公务,赶紧来告知贾母要等到晚上的。还未进门,便见西角门处站着一人,身材修长,月牙白袍,腰间配了一把剑,挺直腰板立地而站,英姿飒爽。   “这不是柳大爷么,您怎么来这?寻宝二爷的?”周瑞笑问。   柳湘莲正愁如何跟守门的小厮说,忽见周瑞,忙附身行礼道好,奉上手中的礼盒。周瑞忙推脱,叫人去喊宝玉。柳湘莲本想只托周瑞表明谢意就完了,既然他叫了人,也只好便把话咽下去,等宝玉来。   不多时,宝玉赶来,气息有点喘,可见来得急。“柳大哥怎么不进门,却在这二门外等着?”   “今日来府上道谢,却因觉得身份粗鄙,踌躇不敢逾越。”柳湘莲献上礼盒,接着道,“再说本不是大事,我就更不敢扰了。像我这种小气人,真不合适进你们的家门。往日我觉着你们这些官家人没个好东西,遇了你们才知自己错了。尤家的事多亏荣府帮衬,不然真不知那‘小姐’要纠缠我到何时。”   “怎么,难道他纠缠你了?”宝玉不解,他只记得当初琏二哥说亲,不成就罢了,怎还有纠结一事?   柳湘莲欲解释,瞧宝玉如今文绉绉儒雅的样儿,全然与之前不同,倒不好意思说了。柳湘莲释然,笑道:“也罢了,往事随风去。今日此来,一则是要谢恩的,二则也想跟宝兄弟告别,我要去江南游历一番,也正好忘了这些日在京城的烦心事。”   宝玉见柳湘莲去意已决,也就罢了,送了送他,便回去告知贾母。   “也不知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王熙凤起了几分好奇。   宝玉打开,却见锦缎盒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枚牛眼珠大小的珠子。王熙凤惊讶张大眼,指着这珠子跟贾母惊奇道:“莫不是夜明珠?”听说柳湘莲祖上也是个厉害的,八成这珠子是传家宝。   “这礼收不得,赶紧送回去。”贾母道。   宝玉也点头,赶紧让周瑞派人去追柳湘莲。   “别光顾着读书,得空出去走动走动。你将来的二姐夫尹尚,也是个好读书的,闲来无事你二人切磋些才学,多好。顺便也好叫他多了解了解你二姐。”贾母浅浅的笑。   宝玉答应,觉得此主意不错。   迎春在一边听着脸红,娇羞的低头。   众人见状,更要玩笑迎春。屋子里一派祥和,笑声不断。   这时,忽见周瑞家的急急忙忙跑来。她才刚跟着周瑞去,送丈夫。这会儿来的这么急必是有事了。况且能叫女管家变色的事儿,必定是大事儿了。   众人都猜事情严重,不敢造次,各自匿了声。   “老太太,张、张姨娘回来了。”周瑞家的话一出,周遭的气氛愈加压抑。   张姨娘回来了,那政二老爷呢?他可是奉旨去福建,真要是抗旨,一家子都得跟着遭罪灭九族?   “都回了?”贾母一问,众人皆眼巴巴的盯着周瑞家的嘴。   周瑞家心里那个悔啊,抖着唇道:“奴婢该死,奴婢不知二老爷在不在,奴婢才刚在二门外听见张姨娘的声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小厮门开个缝儿,一瞄见她那张脸,奴婢就赶紧回来禀告您求个主意。门口那边,老太太早吩咐过不让她进么,这会子这样的情况,您看?”   众人听这话,心都跟着悬起来。若是张姨娘的车里头还坐着贾政,她们可都得“万死不辞”了。   “放进来,直接押她来见我。”贾母吩咐完,将屋里不相干的人打发走。她想了想,又将钱华叫来吩咐:“今儿个晚上开始,你带着人伏在宁国府后门,若有三四个小厮同出的情况,你就带人跟上,留守的也要有。瞧见情形不对,就派个人去顺天府报案。”   贾赦那边消息已经传达了,一会儿办完公务,他一准会直接去找顺天府府尹尹秋。   这是打声招呼的事儿,倒不至于太难。   “还有件秘事,要交代你。”贾母跟钱华说完,转即跟鸳鸯嘀咕几句。鸳鸯闻言脸色大变,转而目光又十分坚定,咬着唇,壮着胆子引钱华出去说。   “老太太大安!”张姨娘满面含笑的进门,给贾母行大礼。   “你怎么回事?”贾母眯眼。   张姨娘愣了下,贾母既然没让她起来,她也万万不敢擅自起身。这次其实是她头次见贾母,以前听人说老太太厉害,她不觉得什么。今儿个真见识了,心里莫名的怕。张姨娘眼珠子一转,当即委屈的伏在地上,含泪跟贾母道:“二老爷不放心您在京,便让奴婢回来照看您。”   “呵呵,你家二老爷会不放心我?我看他是不放心他自己吧。”   ☆、第9第8章   张姨娘瞧不出好赖,嘿嘿赔笑,对贾母道:“哪能呢,二老爷最是孝顺。老爷没能跟您告别,心里头甭提多不踏实了。人走半路,想回来,奈何圣旨不可违,身边有每个可靠地替他表心意。我便主动请缨来回老太太您呢。”   张姨娘衣服伶牙俐齿,说话时粉面含春,竟有几分风光劲儿。   王熙凤蹲坐在一边儿,打量张姨娘下跪的双腿,禁不住用帕子掩住嘴角偷笑。这女人真厉害,说哭就哭,说闹就闹,说笑就笑。戏台子上的人都未必赶得及她脸变的快。   “张姨娘话说的巧妙,合着我们荣府这么多人都照看不了老祖宗,唯独你行?”王熙凤嗤笑叹一句。   张姨娘听说这位琏二奶奶的厉害,赶紧晾出害怕的姿态,转而冲王熙凤跪着,梆梆的磕头,高声喊不敢。   老人在此,王熙凤哪敢受这样的大礼。这个张姨娘分明是故意不识趣!王熙凤恨得咬牙,却的隐忍的叫她起来,不必跪自己。   张姨娘遂了心愿,终于站起了身。   看吧,老太太不叫她起来,她也有办法起来。   王熙凤百般机灵的人,什么假面人她没见过?她才刚话一说出口,看见张姨娘嘴角禁不住显露出的得意样儿,她就明白自己被张姨娘算计进去了。虽不是什么大事,可真真惹怒了王熙凤。从来都是她唬弄算计别人份儿,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王熙凤瞧张姨娘的眼神凌厉起来,似在喷火,又好似要把张姨娘吃了。   张姨娘垂首,什么都不看。   贾母不说话,众人也都不敢说话。   半晌,张姨娘受不住了,支支吾吾很委屈的跟贾母道,“奴婢确实没那个意思,琏二奶奶误会了。老太太,二老爷孝心如何,您心里还不清楚?他是真担心您,才叫奴婢回来的。”说罢,张姨娘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含着泪花了。   “他但不担心你我不知道,你该担心你自己了!”贾母阴测测的说一句,把张姨娘吓愣神了。   王熙凤暗笑,坐等着张姨娘受死。   “你小产算怎么回事?”贾母眯眼问。   张姨娘傻眼了,不大明白贾母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这都过去几个月了,理该把这篇掀过去。老太太旧事重提,什么意思?   “是假怀孕,还是真怀了,孩子让你害死了?”贾母紧接着追问。   张姨娘还未来得及笑话贾母的前一句话的暗示,突然又被直接当头一棒,登时脑子傻了,一片空白。   贾母弹无虚发,立马叫人压着张姨娘身边的两个亲信婆子和丫鬟上来,两把刀一丢地上,也不说别的,就问她二人:“你们姨娘小产有什么猫腻,痛快说出来!”   婆子和丫鬟二人听老太太这话问的底气十足,显然是经过调查知道的。再者说老太太在荣府可是冷面铁手腕,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她们俩还不想死啊!   婆子第一个招供,伏地把张姨娘策划流产的经过统统说了。其实婆子也不明白,好好一孩子,张姨娘为什么会狠心不要了他,非得自己受苦打掉。   众人目瞪口呆,都沉浸在婆子诉说事件的惊讶之中。都说虎毒不食子,像张姨娘这样的身份,生个儿子傍身是求之不得的事,她为何要反其道行之,为母者,竟狠得了心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贾母也挺震惊的,她还以为假怀孕的可能性更高些,没想到是真的。这个张姨娘心中的仇恨未免太深了。就为了诬陷王夫人,给她的亲姐妹报仇,竟走这么极端的方式!   众人还未缓过神儿来,丫鬟突然又补一句:“姨娘原是要玩假怀孕假流产的,没想到后来跟大夫盘算的时候,大夫偶人把脉竟发现她真怀了。”   “于是你就敢假戏真做?”王熙凤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姨娘,她还是人么?杀自己的儿子?   这一切变化太快,张姨娘还未来得及仔细回神儿,她人生中最重大的秘密就被身边人和盘托出了。   真面目被识破,她起初以为自己会窘迫受辱到无法呼吸。但真到这一刻,张姨娘竟意外地放松了。   破罐子破摔,如何,就这样!   “给我跪下!”王熙凤气得直接踹了张姨娘的后腿,令其被迫跪在贾母跟前。   张姨娘发髻凌乱,手扶着地,笑了,哈哈大笑,口里喊“你们贾家活该!”。转即,小声突然止住,她用不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贾母。   “老太太,我就是想——”   张姨娘话刚起个头,嘴边便被婆子用破鞋堵上了。她话还没说完,他要说完。张姨娘挣扎着要弄掉口中的鞋,却被两个婆子死死地压制住。   王熙凤看眼贾母,受了会意,起身道张姨娘跟前,冷笑着看着她:“你一个下贱人,还配在老太太跟前说什么道理?拖出去,等我处置!”   王熙凤发狠了,众婆子更不敢怠慢,越发凌虐张姨娘。就让这张姨娘直接脸朝下,随意地拖着她出去。张姨娘的脸打到门槛子了,也不管。   贾母赞许的看眼王熙凤,打发她尽快去处置。张姨娘不过是个小角色,用不着她费工夫。贾母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去操心,便是东府一家的问题。   夜幕降临,凉风徐徐。   贾母打了个哈欠,还坐在花厅内等着。鸳鸯几番劝她去歇息,贾母都不愿。迎春、探春等几个女孩子都十分懂事,留在花厅内陪着贾母。她们也不闹,跟着鸳鸯、珍珠用针黹,做些刺绣的活计。   “老太太!”钱华火急火燎的回来,额头挂着汗珠儿,嘴角噙着笑。   贾母大喜,挑眉问钱华:“事儿办成了?”   钱华笑着点头。   贾母忙对他道:“你快回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不用你操心。”打发走钱华,贾母来了精神,悠哉的倒在贵妃榻上,不时地用手扒两个瓜子仁塞进嘴里。   鸳鸯和众人都听得稀里糊涂的,却都不敢多问。   贾母瞧着几个姑娘不大精神,打发她们早些回去睡。惜春是个例外,被贾母留下了。   惜春预感事情跟她家有关,有点心里没底,低着头谦虚聆听。   “好丫头,过来。”贾母把惜春拉到身边来坐下,仔细瞅惜春的模样,这两年她五官张开了,模样清灵俊秀,极为懂事,真是个讨喜的好孩子。   “老太太,”惜春文文静静的叫了一声,余音有些发抖。   “好孩子,我问你,愿不愿意在我这常住?”   惜春点头,不解的看着贾母,这话老人家以前不久说过?难道是时间久了,她老人家记性不好?   贾母又问:“那如果我留你在京,不让你跟那宁府扯上关系了,可好?”   惜春微微颔首,脑子转的飞快,转即问贾母:“您的意思是宁府会——”   “回金陵去!”贾母干脆告诉她。   惜春一惊,缩着脖子低头了。   贾母拉着惜春的手,抚慰道:“我一直把你当亲孙女儿看的,舍不得你走。当然,若是你想走,我老婆子不好扭了你的意思。”   惜春忙摇头,眼含着泪花儿抱住了贾母。“老太太,我不回去,死也不跟大哥回去。”   “呸,什么死不死的,有你这话就够了,以后的事尽管听我的吩咐就是,必保你留在这。”贾母道。   惜春点头。   ……   时至夜深,贾赦方回来。他一听说老太太还在等他的消息,连忙跑来贾母这里报信。   “人全抓找了。呵呵,真没想到他竟这么犯糊涂,带着人去大街上以我们荣府的名义恫吓百姓。儿子本以为只能抓些喽啰回去,真没想到啊,连他们父子都给拿住了。”贾赦既高兴,又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一窝端的情形还真是第一次见。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巧,也是人凑的。”贾母随口回道,面含笑意。   先敲打警告,再重度打击,最后逐出京城。贾母对宁国府实行了严格的‘三步走’的驱逐战略。   “母亲,该不会是这人是您安排的?”贾赦惊闻。   贾母眯眼笑:“贾珍父子是我叫人暗中拿下的。等朝廷的衙差真抓人,就让钱华他们顺势帮忙,趁机将贾珍父子塞进那拨人里头。本就是他们父子一手策划的,此举不算栽赃。”   “妙,真妙啊!如此一来,他确确实实百口莫辩了。”为保全自己,舍个小厮对贾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老太太这一招真是绝了!贾赦禁不住对自己的母亲竖起大拇指。   “告他们诽谤荣府,人证俱全,又抓了现行,由不得他们狡辩。等他绝望的时候,你跟他们谈条件逼他们出京,由不得不同意。京城这地儿,实在是不适合宁国府那一大家子妄自轻浮了。早晚会连累到咱们,先下手为强,方能保住咱们自己。”贾母道。   贾赦点头,其实母亲不用跟他解释这么多。他早受不了宁国府总给贾家拖后腿了。   次日,王熙凤笑着来回贾母:“张姨娘处置妥当了,以谋害子嗣罪发配福建做官奴。好像那个地方跟尤三姐的一样,可真有趣,保不齐将来俩人还能遇见呢。”   荣府拿着贾珍父子的把柄,顺天府又是跟荣府练的姻亲,由不得贾珍父子挣扎。俩人未免牢狱之灾,自是荣府提什么应什么,至于惜春的过继文书更不值得一提了。贾珍心里压根就没关心过惜春如何,巴不得甩干净,省一份嫁妆。   贾珍父子被放出来,整理行李回金陵。却不忘当初荣府答应的三万两银子,派个小厮现巴巴的来要。   “给个狗屁!”王熙凤一句话就给骂了回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牵不走打着走,真是贱!   宁府的事贾母不甚关心,她拿了她想要的过继文书就好。手续一全,去户部过档,惜春便正式寄养在贾赦和邢夫人名下了。   荣府的二房干净了,宁国府也干净了。   日子终于有了平静的样貌。   夏末之时,宝玉、贾兰、贾琮参三人一起加了童生试。   不久之后出成绩,宝玉贾兰位列前茅。贾琮虽过了,却在末位,还需再学。倒是宝玉和贾兰,先生说以他二人如今的成绩,来年可直接参加乡试。   ☆、笫99章   落叶尽,冬寒袭来。   贾母得了金陵传来的消息,宁府的一切都已安顿好。贾母盘算着年终有一笔收入进账,把这些钱弄到金陵,在祖茔附近多置办些田产。原著里秦可卿托梦与王熙凤的话自是极为有道理。祖茔田产不在抄家之列,谁家能保子孙永享福禄?将来就算是碰见意外被抄,好歹有一定供给,能吃饱饭。   贾珍毕竟是贾家的族长,荣宁两府的祖坟在一块的,这件事怎么都要通过他那边。荣宁两府一直闹得很僵,贾母也不愿跟他们有过多干系,所以贾母迟迟没有办,挺到今日。现今他们搬去金陵了,好歹不在皇城根下丢人现眼了,倒不必那样小心严格了。   王熙凤跟着读了信,见贾珍在心中言辞还蛮客气的,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些话来,还以为就此结仇了呢。”   “他不敢。”贾母轻笑。   贾珍当然厌恨荣府,但是凭着荣府如今在京的实力以及其广泛交际关系,贾珍只能俯首称臣,装孙子。最基本的明哲保身,贾珍再傻也是知道的。背地里怎么骂是一回事,面上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倒也是。”王熙凤开心的笑,自觉是荣府一份子十分骄傲。   “既然宁国府愿意装样子,咱们也客气客气。今秋收入都留下来,拿去金陵置办祖业。跟宁府要个许可,分他们十成一的收成,以后祖茔祭祀所有花费亦有我们来出。”贾母道。   王熙凤有些惊讶,这每年祭祀的费用就不低,还要分收成跟他们。关键是他们半分钱都不收,凭什么白白得了便宜?   王熙凤十分不解,口气微有些不忿道:“岂非让他们白得好处?一准偷着乐去了。”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贾母提点道。   王熙凤恍然,当初为打发贾珍等回金陵,使了些手段。虽跟宁府的作为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势必会留点隐患。老太太这招哄得他们一乐,确实能缓和他们的怒气。但宁国那帮人都是些没用的,哄他们作甚么。王熙凤不觉得荣府压不住宁府,没必要把金钱和感情浪费在这群人上面。   “这人也不能逼急了,狗急了还跳墙。我老了,不爱看你们打打闹闹的。若能舍了点银子换来安和平静,倒没什么。再者说,这置办祖业是双赢的事,保子孙辈辈受益。”贾母解释道。   王熙凤悟了,心中愈加赞叹老太太想得周全。佩服之至,这就安排人去办。   贾母又嘱咐了两句,她是希望能在开春前,就把这些地置办出来。如此不耽误时间,及时赶上春种。   王熙凤也是这么想,只要是省银子挣银子的事儿,她自然会办得妥贴。   ……   今年贾母过寿,四皇子叫人捎了两件玉如意来给贾母。而今腊月十八正是四皇子的寿诞,而今秋四皇子又被封为邕亲王,敕封了王府。两件喜事算在一起,这寿礼自要费心。   四皇子的寿宴要在新府邸里办,外头的规矩自是比宫中宽松些。邕亲王寿辰,届时必然百官齐聚,高朋满坐。贾母合计着贾赦是要去的,特意叫人备了重礼,做了套精致的衣裳给他备着。岂料今日贾赦回来,笑哈哈的跟贾母道:“王爷今儿个跟我问起您身体呢,我说您身子骨不错,皇子便说王妃想趁着寿诞热闹热闹,请您也去。今年四皇子风头盛了,不想大办,就请几位皇子兄弟们,再有几位大臣就罢了。”   贾母笑:“他倒厉害,懂得藏风头。”   贾赦附和点头,跟贾母道:“妹夫也这么说。”   “那你以后跟着他,可得小心了,千万别打着他的名头做事,不然有你受的。再有咱们的寿礼,别送贵重的了,否则必然被退回。倒是花点心思,弄件文雅的玩意儿,本身不值钱,却又不好得到的东西。”   贾赦挠头嘿嘿笑:“明白,儿子这就叫周瑞、钱华去办。”   贾母板着脸瞧他:“你别不上心,一定要收敛。我还不知你,就爱出风头。”   “儿子省得,省得!”贾赦严肃的冲贾母点头,见贾母好似还不信他,自己扯了下自己的耳朵,笑嘻嘻的哄贾母道,“您看,儿子这回肯定记住了。”   “胡闹!”贾母被逗笑了,打发他去。   邕亲王寿诞这日,贾母终得见传说中的太傅小儿子张岚,俊挺出众,矜贵沉稳,对她这个老人家的态度很礼貌客气,给贾母的感觉倒不像外人所谓的那样冷傲孤清。林如海因出京办事,没能携妻女前来,倒可惜了。   不过姻缘之事,倒急不得。   ……   转眼王夫人“死”了一年了。荣府大房这边孩子们守着的丧期已满。迎春这里终可以名正言顺的备嫁。   贾母瞧了迎春亲手做的嫁衣,瞧瞧那精巧的绣功,简直都不像是人做出来的。贾母满意极了,拉着迎春的手笑:“近来可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想吃的,尽管吩咐人去做,要玩的尽兴,别委屈了自己。将来到了婆家可未必有这么随意了。”   迎春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老祖宗这么说,孙女儿都不想嫁了。”   “二姐姐别担心,你就是嫁出去了,离家也不远。乘车回来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是不便不出来,我们去看你也便宜。”探春道。   惜春闻言瞅了瞅二人,掩嘴偷笑起来。   迎春探春纷纷望过去,几乎同时问她因何笑。   惜春笑得更厉害了,坐到贾母身边,歪头跟两位姐姐道:“你们最不该怕的了,嫁在同一家,姐妹将来是妯娌,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害怕受人欺负不成?”   惜春此话一出,迎春和探春都红了脸,臊气来。口上骂惜春:“鬼灵精,平日看着胆小戚戚的,不怎么爱说话,这一张口,比十个人说的都毒。琏二嫂子都及不上你半分呢。”   “哟,我还没进门,就听见谁念叨我不好呢?”王熙凤免了丫鬟的通报,一进门,就故意装成不高兴的模样。   迎春、探春慌了,忙上前去解释。   惜春见状,拍手幸灾乐祸道:“二嫂子来的正好,她二人可不就说你坏话呢,还欺负我。”   王熙凤同时抓着迎春和探春的手,正经道:“二位妹妹,你们这样可不好了。欺负完嫂子,又欺负妹妹,嫁吧嫁吧,趁早嫁出去,老祖宗跟我都省心了。”   迎春探春才看出王熙凤也在玩笑她们俩,撅着嘴甩开手,姐妹俩抱成团坐下,不理外人了。   “老祖宗您瞧瞧?”王熙凤笑了,故作无奈状。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我惯得。”   “那您也惯一惯我。”王熙凤玩笑道。   “还有我。”惜春笑嘻嘻的扑到贾母的怀里。迎春和探春见状,都不想让,凑到贾母跟前撒娇。   王熙凤见状眯眼直笑。   平儿赶紧偷偷地扯一下王熙凤的衣袖,使眼色。众人都看在眼里,一起盯着王熙凤。这厮八成是藏什么秘密了。   王熙凤蹭地站起来,才想起有要事,伸手点了点迎春额头,“都怪你们这些小妮子,害我怠慢了贵客。老祖宗,我来是给您惊喜来的。您瞧,谁来了!”   众人闻言皆好奇的往门口望去。紫鹃和雪雁俩丫鬟先进来了,掀开帘子。便见身段婀娜的黛玉款款进门,靡颜腻理,语笑嫣然。   探春眼睛快要直了,禁不住看痴了。婉约而笑,眼中带喜,这样的林姐姐真叫人欢喜。这几年林姐姐模样长开,越发的标致惹人怜爱。十指纤纤,双眸似水,默然一笑禁不住让人忘情。一见她,就是自己心里都莫名的想亲近,想保护她。探春还记得她初到荣府那年,每每见她笑,眉眼间总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惨淡愁怨。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而今没有愁怨的林姐姐。多好!   思虑间,探春见林姐姐已经给贾母请礼完毕。禁不住凑上前,跟林姐姐更近一些。   贾母笑着问她:“一个人来的?你弟弟身子可好?”   “外祖母神算,太太本打算与我一起来瞧您的,这两日弟弟有些咳嗽。却没什么大碍的,就是小家伙趁机耍赖了,借着生病作由头,整日赖着她母亲不撒手。也奇了,只能由着太太抱他,换了别人就不行。太太这才不方便来,叫我给您带好呢。”黛玉伶俐的回道。   贾母笑道:“诚哥儿年纪小,照顾好他最要紧。我这来不来的,无所谓。”   “可见着比莜哥儿还挑剔的了。莜哥儿未满周岁的时候也有个毛病,就得人抱着才肯睡,就算是睡着了,人一撒手他就醒,哭闹得厉害。好歹他不挑人儿,四个奶妈轮流抱着还算撑得住。”王熙凤讲道。   “还真辛苦!”黛玉长长地地叹一声,心里十分体谅继母孙氏。做母亲的,都不容易。   王熙凤为姊妹们张罗了一桌酒菜,另请了个小戏班子,单给她们看戏玩儿。   迎春再过两月便要出嫁了,黛玉此来预备小住几日,与姊妹们好生聚一聚。黛玉的临时住处还在贾母这儿的碧纱橱。   傍晚,贾母睡不着,祖孙俩就窝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东拉西扯的,突然提到了薛家。   “父亲前儿个看见薛大哥跟人打架,为的什么我不知道,他跟太太说了两句,见我一来,就不说了,似有什么忌讳的不让我听。”薛蟠么,总有些不同的爱好。他那些腌臜事儿黛玉隐约知道些,当初在荣府住听丫鬟浑说的。黛玉心里是有点底儿的,不禁鄙夷薛蟠的浪荡纨绔,更为薛家如从自已纵容他而觉得不耻。   薛家的事儿贾母当初故意让人透露些给黛玉,让她知道人心险恶,也免她被人利用还不知。再者说,贾母也不想把黛玉养成个不知世道险恶的“不通事儿姑娘”,保护太过反而会害了她,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应该知道怎样做会保护自己。   此刻,贾母见黛玉眼中袒露出来的厌恶,安了心。   提起薛家,黛玉一直蹙眉头。   贾母预感不妙,突然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黛玉慎重的看着贾母,坐起身来,转首跟贾母道:“外祖母,昨日薛姨妈和宝姐姐突然上门来瞧我。”   ☆、1第100章   “因何事?”贾母笑问。   黛玉茫然的摇摇头,跟贾母道:“倒也奇了,什么事都没说,只带了些只带了些江南的特产给我。我本以为她们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是我多虑了。”   贾母寻思了会儿,拉黛玉躺下来,笑问她:“你家太太怎么说?”   黛玉摇摇头,回道:“送走了薛家母女,只沉思了一小会儿,没说什么。后来傍晚的时候,她跟父亲商量送我到您这来小住。”   “她是个精明的。”贾母笑了。   黛玉想不通,问贾母何解。   贾母跟她道:“薛家世代从商,利字为先。你薛姨妈也免不了俗,他们就是当初在荣府住的时候,也是得用的交往,不得用的看都不看一眼。你二舅母没走之前,家中来过一个远房亲戚,唤作刘姥姥,你也见过的。”   “噢,想起来了,是那位颇为有趣的农户老太太。我们姊妹都喜欢她,嘴儿巧,朴实。”黛玉想起刘姥姥当初逗人发笑的样儿,至今都禁不住翘起嘴角愉悦着。   “就是她,你二舅母后来还舍了百两银子给她。当时你薛姨妈也在,谁不知薛家使钱如粪土,却硬生生的没舍一两银子。丫鬟们尚且送人家两套衣服呢。”贾母仔细跟黛玉讨论其中的道理。   黛玉蹙起眉头,心里对薛家的防备更深。思来想去,她终不解薛姨妈此来为何?即是出身商家,只谈利益,她们母女现巴巴的上门,绝不单单是为了看她给她送特产那样简单了。   “可她们娘俩为何避而不谈?”   “还没到时候,多长时间没跟你们走动了。初来乍到,就直接上门求你们,岂非功利性太强,保不齐被拒绝。他们娘俩不想冒险,必是想先走动关系,等时机成熟了再开口求你们,到时候你们受了人家许多好,也便拒绝不了。”贾母解释道。   “竟有这等心机,真不要脸。”黛玉掩嘴低声惊叹一句,禁不住替宝钗害臊。   贾母借机叫黛玉在府里多住些日子,这也是林如海和孙氏的意思。林家能跟薛家谈得上关系的,也就是当初黛玉跟宝钗几句玩笑的姐妹之称。林如海是男人,与薛家自然没什么走动,至于孙慕青,她是继室,当初也不过是位女先生,从未进过薛姨妈的法眼。薛家如今想现用现交往,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再说薛姨妈为求上门到林府,可谓是费劲了心思。她就怕随意送礼林家拒绝她的好意,想了个周全的办法,特意花费心思叫人去苏杭置办些特产。而她再以薛家商队入京顺带些特产为由,送到林府。如此既能跟黛玉拉拉关系,又能让林如海回味一下家乡的味道,令其对她们薛家有些好感。再有,薛姨妈也可顺便认识交往一下孙氏,只要话聊得投机,两家慢慢地便会走动起来。   上次去林府,事儿办得很顺利。薛姨妈很满意,只等下一步计划的实施。   歇了两日,薛姨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让人再次下帖去林府,意欲及时增进感情。她盘算得好,这回还是以宝钗见黛玉为由,女孩子们交往没什么害处,她没理由拒绝;特别是孙氏是个做继母的,更加不好拒绝。这回薛姨妈准备了些贵重精巧的礼品,保准女人见了都喜欢,孙氏自不会例外。只要这次她能跟孙氏拉好关系,做个知心姐妹什么的,以后薛家便不愁没有靠山了。林如海如今在朝中何等厉害,只消他一句话,薛家便能永葆而今的皇商地位。至于那个退婚的夏家,哼,非得把她们踩在脚下,叫她们这辈子求饶后悔。   “太太!”小厮气喘吁吁的来回话,手里原封不动的拿着那张帖子。   薛姨妈见状,脸色大变,起身问他:“怎么,林府拒绝咱们了?好啊,他们林家如今位居高位了,把以前的亲戚朋友都当成狗了。真该叫世人知道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嘴脸。”   小厮愣住,惊讶的看着薛姨妈,抖着唇磕巴道:“倒不算,林家的管家还蛮客气的,请我进去喝茶,道明了缘由,小的才归。”   “混账东西,谁叫你话说半截了!”薛姨妈当众出了丑,心情不爽利,什么慈祥的态度都没有了。   小厮忙跪下磕头赔错,哆哆嗦嗦的跟薛姨妈道:“林府管家说了,林姑娘去了荣国府,不在家,故不能见咱们家姑娘了。”   “去了荣国府?”薛姨妈皱眉,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贾母那张严厉而冷峻的脸来,眉头皱的更深了。因大姐的事儿,荣府老太太又是个不留情面的,薛家跟她们早闹掰了。黛玉一去那里,她真真是没法找借口见了。   好一个林家!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分明是跟她作对!   薛姨妈恨得牙齿打颤,骂走了小厮,满脸乌云密布的进了里间。宝钗早听个七八,心里松口气,又憋一口气。松口气是因她不愿伏低做小巴结黛玉,憋气自是因为林家待她们薛家的态度。   凭什么?   “妈,咱谁也不指望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宝钗嘴硬道。   薛姨妈眉头紧锁,满脸愁云:“孩子,你哪知道世道的艰辛啊,瞧你大哥,还是那副样儿,咱娘俩以后能指望得上他?”   宝钗低下头,心里也埋怨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可又有什么办法,终归是血脉相连。   “低估了他们林家,我看是那个姓孙的女人厉害。瞧瞧他们林家以前,林如海分明不通后宅事务。倒是他娶了媳妇儿之后,日子过得越来越有起色,还添了个儿子!呵呵,天下的福气都聚到他们林家了,对了,还有个荣府。说起他们,我就想起你那可怜的姑妈哟,想想我就心痛。”薛姨妈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宝钗也难过,拉着薛姨妈的胳膊跟着哭。不多时,娘俩哭够了,互相依偎着说话。   “妈,你这回派人去南边,可叫人瞧姨妈了?”宝钗想起王夫人,心里有几分怜悯。   薛姨妈脸色难堪,叹口气:“别乱叫了,此刻她已不是王家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大姐了。她而今也不过是住在江南老宅里一个姓王的孤苦婆子罢了。没兄弟姐妹,没丈夫没儿子,她能过的怎么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   “难为她还能……”活下去。后半句话哽咽了,宝钗没说出来。   薛姨妈又叹了几口气,抱着女儿的脑袋瓜儿道:“行了,别提她了。临走的时候,我叫人留了几千两银子给她,足够她后半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宝钗稍稍觉得欣慰些,点点头。   薛姨妈劝了劝宝钗,眼见着她卧床而眠,方带人退了出去。出了门,薛姨妈便招来方婆子嘱咐道:“江南的事儿别说漏了。大姑娘若问起来,就说咱们舍了钱的。这孩子心善,别让她难受。”   方婆子点头应承,心里却鄙夷了薛姨妈一番。当真是心狠手辣,不顾血亲,她何曾叫人去江南看什么王夫人。这段时日,王夫人从江南托人来的信,她看都不看便命人烧干净。   宝钗假意合上眼,待薛姨妈一去,便起身了。莺儿和文杏听见屋里头的动静,跑来伺候宝钗。   “在外头听见什么没有?”宝钗冷着脸问。   文杏支吾道:“太太跟方婆子说话,是不是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说江南那边根本没派人去看。”   宝钗脸更加愣了,文杏吓得不敢再吭声。宝钗默了会子,心料薛姨妈不过未免她担心才骗她,倒也没什么。未免府中有人非议,宝钗特意嘱咐俩丫鬟道:“别浑说,必是你们听错了。”   俩丫鬟互看一眼,连忙称是。   宝钗喝了杯茶,冷静脑子。她抱着腿坐在榻上思虑半天,终觉得做女儿的理该为母分忧。宝钗当即书信一封,交给文杏。   第二日,便有小厮来荣府送信,送信的名头是写给林姑娘的,却没报家门就跑了。荣府守门的小厮无法,又不敢怠慢府上贵客的信件,便先给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不敢怠慢,却又多了一层思虑,便先将信先送到王熙凤这里。   王熙凤瞧着字迹眼熟,招来李纨和迎春、探春等辨认,果然是出自薛宝钗之手。如此,王熙凤就不能给黛玉了,先到贾母这里讨主意。   “好一个招数,知道咱们看中林丫头,必不会耽搁她的事儿,故信写给她。没个署名,估摸是怕咱们拦着。”贾母拿着信笑了笑。   “可不是,心眼子转了好几道弯弯。老祖宗,咱可不能遂了她的心愿,这信叫人烧了去?”王熙凤求问。   贾母摇头:“若是咱们瞒着你林妹妹悄悄烧信,将来若有心人告知她,反而容易生了间隙。你林妹妹聪慧,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叫她来!”   王熙凤点头,吩咐平儿去请。   黛玉就在抱厦内跟探春下棋,离得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了。她没料到宝钗的信会追到这里,略觉得尴尬。林家世代书香,礼仪世家,当初不过是没好意思拒绝她们,顾念她们的面子。而今反她们钻了空子,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黏着她们,不可忍!   黛玉笑着从平儿手里拿过信,直接撕了个粉碎。   众人还在惊诧中没来得及回神儿,黛玉已然娇憨的凑到贾母的跟前,闹着要吃老太太厨房里的杏仁酥。   王熙凤反应最快,丫鬟收拾地上纸屑的功夫,她眼尖的瞧见碎纸片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三个字:“宝兄弟”。   ☆、第101章   王熙凤给平儿使了眼色。平儿忙使唤打扫的丫鬟随她去。出了外头,平儿便将碎纸屑拢到丝帕上,小心的包好,回头交给二奶奶处置。   王熙凤识字儿不多,干不了这种细致活儿。这是女儿家的信,也不好交给前面的男人去做。王熙凤便找李纨和迎春帮忙。李纨和迎春花费了小一个时辰,方大概拼接完整了。   王熙凤迫不及待的凑上前看,通篇览下来,令她脸色大变。   李纨和迎春早先就看着了的,脸色都不大好。俩人双双看向王熙凤,意思让她做主。   王熙凤叹口气,皱着眉头坐下来。“先前我瞧碎纸片上写着什么宝兄弟,就猜这丫头没存什么好心思。果然,你们看看,她有脸让黛玉替她传话。可真是好笑了,当初老太太一时嘴软,遂了先二婶子的意愿,同意她跟宝兄弟的婚事。可后来怎么着,是他们薛家不愿意的!嫌弃咱们宝兄弟这那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什么样,我呸!”   王熙凤正在气头,说话也不顾上什么合不合适,得着词儿就骂。   迎春到底是姑娘家,避讳的低着头,不言语。李纨便拉着王熙凤劝,让她别把迎春吓着了。   王熙凤才想起迎春在,她说这些不合适。不过转念想,迎春也快是要出嫁的人了。王熙凤拉着迎春的手,一边笑着嘴甜的赔不是,一边跟迎春提醒道:“谁家都有几个不正经的亲戚。尹家若是没有最好,咱们就省心了,若是有,你学着嫂子点,别给那些人机会蹬鼻子上脸。打蛇打七寸,对付这些死皮赖脸的下贱狗,更得狠呢。”   迎春被王熙凤这席话吓愣了,眼都不眨的盯着王熙凤。   “二弟妹,你瞧你把二妹妹吓得。”李纨推了推迎春的胳膊。   “好妹妹,嫂子话粗理不粗,你这么机灵聪敏,会不懂?”王熙凤问。   迎春方回了神儿,眨了眨眼,机警的跟王熙凤道:“二嫂子说得对!我看这不要脸的就是他们薛家。”迎春眯眼扫一下手上的信,交给了王熙凤,希望她能爽快的处置了。   信撕碎了,句子残缺不全,有一句没一句的,拿到薛家那边他们肯定不会认账。   “真恨不得把这信公布于众。”王熙凤叹一句,看着这残缺不全的信纸,倒有些后悔刚才没能阻止林妹妹。   “两家姑娘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迎春沉吟道,特别是黛玉,如今待嫁,闺名尤为重要。与其跟薛家这种赖皮膏药缠着,冒风险,倒不如躲远些来得清静。   李纨点头:“再者说,你就算是拿这信去,也不能算是什么私相授受的证据。她给的是黛玉,顺嘴提一提宝玉,问候一下,完全可以当做是亲戚之间的礼仪问候。你别忘了,她可是先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呢。”   “呵呵,你我都清楚,她顾念的绝不是亲情。”王熙凤冷笑道。   李纨不做声了。迎春虽待嫁尚可以听这些事儿,但却不好评断,也默不作声。   王熙凤甩了甩手帕子,发狠道:“此事儿便不烦劳老祖宗,等着瞧,看我怎么掀下这块狗皮膏药,狠狠剪碎了它!”   李纨和迎春双双笑了,都说会等着看王熙凤安排的好戏。   王熙凤先安排人保护好宝玉,但凡宝玉有出门的状况,她便尽量安排兄弟们一同去,比如让贾兰、贾琮、又或是贾琏陪同。   果不其然,四日后,宝玉等人在去法华寺的路上的茶摊上突然碰见了薛蟠。与宝玉一同去的,还有贾兰和顺天府府尹的三子尹尚等人。   呆霸王薛蟠早就得了内部消息,受命呆在交通要道上堵人,他不认识尹尚,但隐隐约约听人喊他“尹兄弟”便略微猜出他的身份来了。薛姨妈也是怕他一是呆头呆脑,鲁莽冲撞了不该得罪的人。薛姨妈老早派人打听清楚宝玉身边常来往什么人,顺天府尹尚、尹文兄弟俩是头一号的。   薛蟠辨认出这三人身份后,却见在他们身后又冒出个人儿来,一身素服,衣着十分朴实,这人模样英俊潇洒,皮肤跟白瓷似得,有着文人书生温雅之气。或许因他是个混账粗鄙的,薛蟠最喜欢眼前这样温文尔雅的书生,再者说这人的气质比一般的书生还不同,身上自带着一股子别人没有的英气,纵是宝玉也比不了的,叫人眼瞧着既喜欢又仰慕。   宝玉以前跟秦钟交好的时候,薛蟠在街上撞见过他俩一两次。   这回瞧这个白面书生,虽说孤傲了些,不及秦钟讨喜,但品起来必定另有一番滋味。这就像贞顺的跟泼辣的小娘子似得,各有各的不同,特别是泼辣的,吃起来才够味儿。   这位少年书生衣服穿简单素净,看起来也就这么一件好衣服了。人还站在宝玉等后头,想必身份卑微。   薛蟠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其地位该是跟那个秦钟差不多的。无非是世家子弟身后得宠的小跟班罢了。   “你怎么在此?”宝玉纳闷的问。   薛蟠愣了下,上前勾住宝玉的肩膀,热情的稀罕道:“好表弟,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为兄想念的紧哪。今儿个能再此相遇,可真巧,真巧啊。”   “我们去法华寺,这位薛兄弟是去哪儿?”尹尚瞄了眼薛蟠的马车,出言相询。   “我……也去法华寺。”薛蟠干巴巴回道,不喜贾兰的问话。   “法华寺在西,马车头理该朝西而去,为什么薛兄弟的马车是朝东呢?难不沉薛兄弟半路反悔,想回家去了?”尹尚又问。   薛蟠脸色不好看了,总觉得这个尹尚是故意挑事针对他,语气略有些不耐烦:“拜佛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这是去法华寺回来了,所以马车才会朝东,对,我是往回走。”   “法华寺辰正方开院门,我们几个此去就为求上第一柱香。若如薛兄弟所言,你是上相完之后就回来,莫不是法华寺提早开了方便之门?”尹尚反问一句,转即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提问,“寺院律规严明,纵是天子莅临,亦不曾有过更改。怎么这么巧,薛兄弟一去,法华寺就能提早开门了?”   “我我……”薛蟠哪敢说是,说了就是变相承认他比天子厉害了,还不得招灭九族的灾祸?他要说不是,又该如何去之前撒的谎呢。薛蟠被尹尚质问的脸色煞白的,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唯一的比较轻的选择大概只有当场丢了脸这项了。   “薛大哥,你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宝玉执着的问,好似没有注意到薛蟠的窘迫。   薛蟠忙摆手:“没去没去,才刚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呵——”   薛蟠忽听见一声冷笑,若有似无,却搞得他后脊梁一阵发冷。寻声望去,竟是那个俊俏书生。薛蟠到不惧他,昂然抬首直视,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贾兰见状,忍不住笑了,靠在马背上,脸避开众人,偷偷地笑。尹尚眨眨眼,嘴角高高的翘起。   宝玉蹙眉头,推一下薛蟠,口气厌烦道:“薛大哥还是尽快回去罢。”   薛蟠还沉浸在欣赏美色当中,忽听这句话,立马回神儿,用无辜的语气问宝玉:“诶?你们去寺庙,怎不带上我?嘿嘿,才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只在这茶棚歇一歇脚。至于那马车停靠的方向,车夫瞎弄的,你们别计较。”   “哦,说谁计较?”素衣少年挑眉,轻飘飘的来一句,眼睛却只扫了薛蟠一眼。   薛蟠乐了,仔细端详这英俊书生,还挺有脾气。“爷说的就是你,如何?”   说话间,素衣少年已然上马,睥睨一眼薛蟠。   薛蟠哈哈大笑,脸上乐开了花。与此同时,素衣少年挥鞭策马,直冲薛蟠而来。薛蟠吓得大惊失色,嗷嗷大叫,慌不择路的逃窜。最终,他那张嘴定格在红枣骏马的黑鼻子上。   人马来了一次深情地亲吻。   “你干什么!你怎么敢!”薛蟠斥骂。   素衣少年二话不说,挥鞭朝向薛蟠便是一下,锦袍势破裂开一条,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薛蟠嗷嗷的捂着腰大叫,气急败坏的骂他:“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今儿个你若不跟我道歉,非送你见官不可。”   “哈哈,你要见见哪个官?”尹尚看爽了,笑得更爽。   尹尚是顺天府尹的儿子,薛蟠听他口气显然是要偏帮这个穷书生,心里万分不满。可人家老爹管着整个京城的司法,他根本不能说个“不”字,心里不爽口上却还得说软话商量:“他可打了我,尹兄弟不会这么偏帮人吧?”   “不敢当!”   薛蟠听这三字儿,作势松了口气。   尹尚接着道:“薛兄高看我了,我哪有资格偏帮他呢,只有他偏帮我的份儿。”   薛蟠不解,见尹尚意味不明的笑着阴险得很,便转头看向贾兰和宝玉。贾兰早憋笑憋得捂着肚子。   宝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蟠,直门摇头,最后甩出一句让薛蟠觉得晴天霹雳的话:“这位爷乃是御前一等侍卫,张太傅之子,张岚,张大人。”   ☆、102章   “张……”薛蟠惊讶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嗓子眼好似噎了块石头,哼不出声来。   “这位薛兄弟,你可知你才刚顶撞了朝廷命官?”尹尚冷笑。   张岚几不可闻的“嘁”了一声,调转马头,回道原来的位置上。   薛蟠惊得脸色煞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闻你是皇商薛家的长房长子?”张岚声音忽悠转为平静了,音色异常好听,口气却不带一丝感情。   薛蟠心里直打鼓,才意料到自己的作为是代表了薛家。对方这么问,该不是想把账算到薛府的头上吧?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母亲知道了,非得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张岚等了会儿,见薛蟠傻呆呆的发愣,竟不回他的话。原本肃穆的一张脸,嘴角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清俊美男灿然一笑,好看是好看,却总让人心里莫名的慎得慌。   宝玉几番好心的使眼色给薛蟠,见他呆的跟个木头似得,没法子了,替其回道:“正是。”   张岚看眼宝玉,又笑了 ,似乎从他的回答里体会到另一种意思。   宝玉有种预感,这个张岚想的意思跟他起初表达的意思迥然不同。宝玉有点急,念在薛大哥当年待他还不错的份儿上,想劝劝他。   尹尚和贾兰不想闹剧继续,想要走。   宝玉壮着胆子道:“稍等会儿,我跟薛大哥说两句话,就两句,咱就走。”   张岚面无表情,没什么意见。贾兰和尹尚见他都没意见了,俩人更没意见。   宝玉拉着薛蟠到角落里。   薛蟠才回了神儿,趁机求宝玉帮忙说情。张岚是什么人,正经的御前行走,可是在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人,他们薛家万万得罪不起。   宝玉心里就愁这事儿,骂薛蟠道:“你当我是如来佛祖,能化你灾难?你呀,说你什么好。那位主儿正是春风得意时,年少气盛,何曾把你瞧进眼过,肯定绕不了你。我就劝你一句,快逃吧。带着薛姨妈、宝姐姐,趁早离京,或许还有得救的机会。”   薛蟠怕是怕,可他还真就不信一个毛头小子能把他们诺大的薛家怎么样。薛蟠扯着自己身上破掉的衣服给宝玉看:“你瞧瞧,他对我这样,气也该出了。还想怎么的,莫不是撅了我八辈祖宗的坟他才甘心?”   “你呀,你刚才俩眼色咪咪的盯着谁看呢!”宝玉恨道。   “我——没盯着谁看。”薛蟠梗着脖子,就是死不承认,你能怎么着?   “行,你行啊,我这么提点你,心偏着你,你还这么糊弄我。得了,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我当没你这个表亲。”宝玉恨薛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此时此刻,三言两语又说不清。这回他真是无能为力了,只盼九泉之下的娘亲不会怨他。   宝玉不管不顾薛蟠的喊叫,干脆回身利索的上了马。这些年,荣府老太太请先生教孩子们,不单单教授他们诗书文章,骑射等等也在学习之列。宝玉练得有段时间了,身手利索。   尹尚、张岚、贾兰等人亦是如此,三人早在马上等他,一见他往这边走,全都策马朝法华寺的方向奔。薛蟠追过来,要抓住宝玉,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的见宝玉身手矫捷的上了马,挥鞭策马,眨眼的功夫,奔腾的马蹄子给他扑了一脸的尘土。   “回来……咳咳……”薛蟠气急败坏的咳嗽两声,气得干跺脚,骂骂咧咧的回了茶棚。   小厮见计划失败了,哭丧着脸求问薛蟠怎么办。   “我他娘的又不是神仙,能变个宝二爷回去?”薛蟠气得骂人。   小厮们缩了脖子,一边站着悄悄地。   薛蟠又骂了一会子,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愁回去怎么跟薛姨妈交代。今早临出家门的时候,薛蟠一再跟薛姨妈保证会把宝玉领回去。在他的想象中,带回好脾气性子软的宝玉轻而易举。万万没想到,今儿个除了宝玉,还有两个刺头。特别是那个姓张的,简直就是个混蛋。   小厮李竟平时主意就多,大家都不敢惹薛蟠的时候,便都会使眼色让李竟出头。李竟眼珠子一转,损主意来了,“爷,那几个人都走了,事儿也就算了了,消消气。”   “了个屁!”薛蟠气急败坏的骂一嘴。   李竟嘿嘿笑,软言问薛蟠:“您不就是怕太太追究,怪您骂您么?这还不好办,咱们把这事儿瞒着太太就是。”   “瞒着?你当能瞒得住,就是她叫我来这的。”   李竟贼兮兮的凑到薛蟠耳边笑道:“太太是让您来了,可您来晚了,等了很久就是不见宝二爷的人。”   薛蟠闻言愣了下,觉得这主意真是不错。立时乐了,就编了套像模像样的词儿回去糊弄薛姨妈。至于宝玉先前临走留下的告诫话,早被薛蟠忘脑勺后了。   ……   “什么,你没拦到人?”薛姨妈一听这消息,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有点不大敢相信。荣府如今不比从前了,府里头的人一个个行事小心翼翼,有额外的钱可挣了,都不敢松口。这消息是薛姨妈话了大价钱,派了多少人跟踪、套话荣府不起眼的小人物才得到的。   “这不可能,那处茶摊,是从京城到法华寺的必经之路,绝无其它选择的可能。蟠儿,你是不是唬我呢?”   “没有,儿子怎么能骗您呢,真没看到。不光我没敲着,那些跟着儿子去的下人们都没瞧到。”薛蟠最擅长撒谎,糊弄过薛姨妈不知多少回,这点事难不倒她。   “这怎么可能。”薛姨妈声音变低了,不依不饶的嘟囔。   薛蟠也知道母亲在乎这事儿,可想想之前宝玉对自己那份儿嚣张样,还有他离开时的绝决,真叫人生恨。薛蟠确定自己不会在喜欢这个表弟了。薛蟠见薛姨妈还在纠结怀疑,忙道:“或许是他突然改日子提前去了。又或者,他前一天去法华寺,住了一晚,直接去上香了。反正儿子没在路上看见他。”   “你说的这个也不无可能。”薛姨妈沉吟,忽然等着薛蟠,“你既想到这一次,何不去法华寺看看,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儿子没您的命令,没敢轻举妄动。”薛蟠嘿嘿笑,顺便给薛姨妈说好话,好令她快点吧那件事给忘了。   “呆,你是真呆了。”薛姨妈记得直拍桌,连忙派人去路上堵,若是真有机会见宝玉,硬拉也要拉过来。等他来了什么都好办,薛姨妈自觉有无数个办法可把宝玉拉拢的服帖的。   “别说我,您前两天不是托人往荣府送信么,走的什么厨娘的关系,可有结果了?”薛蟠问。   薛姨妈想起这遭儿事就蹙眉,摇了摇头:“还没有。想来她是个小人物,传个信得费些功夫。”   这时有丫鬟执信进门。薛姨妈一见丫鬟手上的纸有些激动的问:“荣府回信了?”话出口了,薛姨妈才定睛辨认出这封信是出自这里。薛姨妈蹙起眉头,脸色尴尬不已。   “这是?”薛蟠一句明知故问,领薛姨妈的脸色愈加难堪。薛蟠忙问丫鬟:“这是怎么回事?信忘记送了?”   丫鬟无奈地看眼薛蟠,心中腹诽:薛大爷,您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信是荣府退回来的,老太太叫人退来的。”小丫鬟低声道。   “老太太?”薛姨妈两手紧紧地抓着檀木红椅的扶手,如坐针毡。   “是!”丫鬟点头,紧接着道,“来送信的荣府女管家是这么说的。”   “女管家?周瑞家的?”薛姨妈伸脖子追问。   丫鬟再点头。   “好哇,来的正好,我正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叫她来!”薛姨妈高声喊道。   薛蟠摩拳擦掌,给薛姨妈助阵,心里甚至有点小激动。感觉他们薛家这段日子受的憋屈气,终于要一朝撒完了。   周瑞家的进来,微微颔首,就算是给薛姨妈行礼了。“劳烦薛大太太别再鼓弄什么馊主意往荣府那使劲儿了。老太太忙得紧,没耐心应付你们。”   薛姨妈本就见她心里很不舒服,因要攀附荣府的关系,故才隐忍到现在。今听周瑞家的说话不留情,再想想她悲催的大姐,以及周瑞家的曾干过的无耻背叛行径,薛姨妈气得火冒三丈。“你真敢有脸来,一个奴才罢了,敢对我说这等话,活腻歪了?”   “奴婢长脸了,自然敢来。”周瑞家的不卑不亢道。   薛姨妈眯起眼,“啧啧,这脸皮厚的,果然不是个善茬。哼,也对,不然怎会成了一条背叛主子的贱狗呢。”   “到今日,奴婢才明白什么叫‘主子’。原来的日子,呵呵,不过是在粪堆里打滚儿,叫屎蒙蔽了双眼。多亏了老太太,救我于水火。众人都闲臭,把府里的腌臜收拾干净了。偏偏有些府外的臭屎不知好歹,想偷偷的挤进去。殊不知自己身上的臭味儿早飘得四处都是,熏得大家都知道了,还顺带把人恶心个透。”周瑞家的说着,做掩鼻嫌臭状。   薛姨妈气得全身颤栗,指着周瑞家的说不出话。薛蟠忙搀扶着母亲,喊人把周瑞家的绑起来打。   “早料到贵府不办人事,有准备。”周瑞家的拍拍手,当即有四个带刀的男人进来。   “哟,想动手,谁没有刀啊!”薛蟠立马扯嗓子喊人。   周瑞家的笑:“诸位看清楚,他们是谁。”   四个男子从怀里掏出身份牌晾出来。   薛蟠和薛姨妈眯眼一看,竟是顺天府的衙差!   “多亏老太太神算呐,奴才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周瑞家的后怕的拍拍胸脯。   四名衙差上前架住了薛蟠。   “你们……这是干什么?”薛姨妈惊叫。   “我们四人,亲眼亲耳见证薛大爷意图谋害荣府女管家。太太见谅,我等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衙差说完话,就强硬的把薛蟠架了出去。   薛蟠嘶嚎求救,薛姨妈痛哭流涕去追,脚下不注意,整个人绊倒在门槛子上。周瑞家的轻飘飘的从薛姨妈身边走过,口里说了句告辞的话。   薛姨妈气得全身颤抖,终于被搀扶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被拖走痛哭流涕的儿子,绝不能坐以待毙,赶紧吩咐人拿一百金去贿赂衙差。   四名衙差看了金元宝,愣了。   薛蟠和薛姨妈都看出有戏,雀跃,欣喜至极。   领头的衙差在薛家母子俩的目光注视下,口气悠悠的说道:“妄图贿赂官差,罪加一等。”   母子俩闻言脑子轰得一下,整张脸都要裂开了。   就在这时,在后院听见动静的宝钗终忍不住来探看,她见此情此景,锁眉不解的问:“这都是怎么了?”   ☆、第103章   薛姨妈一时没了主意,一件女儿来,哇的一声哭了,保住宝钗诉苦:“也不知到底为什么,官差老爷们要拿你哥和我去坐牢!”   领头的官差瞟眼薛姨妈,表情颇有些无奈。什么叫“不知到底为什么”?好似他们多不讲理似得。才刚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解释了他们母子犯下的罪状。不过谅在薛姨妈年纪大的份儿上,官差没想要真怪罪她,把她弄监狱里头去。   但薛姨妈刚才那一说,薛家大姑娘以及满院子的薛家家丁都摆出一副受冤愤恨的眼神,直勾勾的锁住院当中四名官差。   领头的官差气笑了,什么狗屁同情心都没有了。“既然这位太太觉得自己被冤枉,那好办,您真好陪着自己个儿的儿子一遭儿去衙门讲明你们的冤情。若是我们错了,你们母子自然会被安全送回来。若是你们错了,也不用跟我们道歉了,尽管去牢狱里好好尝尝甜头。到时可别又赔错又求人的,你们是清白的,我们哪敢受呀!”   薛姨妈愣住,没想到一个当差的衙役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她不过是随口说句话而已,他一个老爷们至于这样跟自己较真么?   “差老爷体谅,母亲素日最疼我大哥,今见你们要拿她,一时着急慌忙了,说错话也是有的。还请差老爷原谅则个。”宝钗放低口气道,用扇子挡住脸,微微颔首,单就瞧眉眼也知她此刻面容诚恳。照道理说,她一个世家女不该见外男的,此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领头的衙役虽只瞥见宝钗的一块雪白的额头,心却立时就化了。再者说这世家姑娘如此懂礼求他,断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反正上头只叫他办一件事,押走薛蟠就可。   薛姨妈听说衙役不带走自己,捂着胸口稍稍松口气。她觉得既然自己能被放,薛蟠也能。薛姨妈要开口想求,转即又怕自己再说错话。既然衙役买宝钗的账,便转头给女儿使眼色。宝钗微微垂眸,又求衙役放了她大哥。   这回衙役不敢糊涂,忙摇头,拱手告辞。   “这却是为什么?”宝钗不解,急忙追问,也忘了用扇子挡脸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衙役们何等见过这等风姿娇美的世家女子,呆滞了会儿,方回神儿。领头的打发其余的人先押薛蟠走,他则留了会儿,待宝钗遣散闲杂人等,衙役才解释:“薛大姑娘,在下见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物,若是能帮您的话确实想帮您一把。不过您大哥的事,是上面的指示,小的们也无能为力。 ”   宝钗明白了,见他还没走,便叫人拿钱感谢他。“不为别的,感谢帮忙。”   领头的衙差忙摆手,不要,贪婪的看着宝钗笑称:“我不图这个,只见姑娘不容易,帮一帮罢了。还请姑娘日后保重,小的名叫白雷,告辞!”   薛姨妈立在一旁,原本因失了薛蟠痛哭。听着听着她忽觉得衙役和宝钗的对话有些不对头,薛姨妈目送那衙差走,隐忍的怒气爆发起来,冲着衙差白雷的背影啐了几口。   宝钗也露出一脸嫌恶之色,蹙眉,转身揪着帕子进屋。若非为她的大哥打听消息,她会委身客气的跟个衙差说话?   想想就反胃的要吐!   宝钗用茶簌了口,又喝了两口定神茶,方好了些。   薛姨妈跟着进屋,坐在上首位置,一边关切的查看女儿,一边骂那个白雷不是东西,竟妄图癞蛤蟆吃天鹅肉!不要脸!   宝钗委屈的含着眼泪:“罢了,别再说了。”若非为了母亲和大哥,她哪至于受这样的委屈。   “我的宝贝心肝哟,叫你受委屈了。”薛姨妈抱着宝钗哭起来。商人地位卑贱,皇商虽好些,但在这些个世家官爵跟前,根本算不了什么。薛家是不行了的,祖宗那辈还有些兄弟为官,互相照应,到如今,几乎都成了正经的商人。以往家里头凭借着她娘家的关系,腰杆子还硬气些。而今大哥一家子发配充军,大姐又成了活死人,她指望谁,谁都指望不上了。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早早的让宝钗跟宝玉订亲,至少还能剩下个有指望的姻亲在。荣府二房就是再差,也差不过她家去。   薛姨妈心里那个悔啊,心肝肺连带着肠子都悔青了。   ……   再说宝玉跟贾兰、尹尚、张岚等从法华寺归来,便力邀尹尚和张岚二人去荣府吃茶。   张岚迟疑了下,看眼尹尚。其实他跟荣府的子弟根本不熟,今日能凑在一起,全因尹尚的关系。   宝玉和贾兰热情邀请,尹尚不好拒绝。毕竟这可是他未来媳妇的娘家兄弟和侄子,该给个面子。   尹尚笑嘻嘻的求问张岚:“那我们就呆一会儿?正好我有些渴了。”   张岚爽快的赏面子,笑道:“我也是。”   宝玉和贾兰相视一笑,心里都松口气,他俩可算是办成了琏二奶奶的吩咐了。   王熙凤一早儿就求贾母,请来了他院里最厉害的点心师傅做吃的,又去状元楼请的最好的厨子做饭。就请这一名厨子一日的劳务费要花费五十两,多是多,倘若是能逃得几位哥儿的欢喜,却也是值了的。   王熙凤这边准备好了一切,盘算时辰差不多了,就听见外头人传话说宝玉她们回来了。因张岚、尹尚俩孩子不小了,王熙凤不好单独见,便赶紧吩咐周瑞夫妇去招待。   早前贾母打探张岚品性和喜好的时候,王熙凤就听说张岚这人喜欢和怕婆罗多国进贡的红茶,今儿个他特意准备了这茶送去。宝玉和贾兰是不喜欢的,至于尹尚王熙凤就不知道了。也不管这些,反正今日就是为了讨好张岚,其他的三人的口味直接被王熙凤给忽略了。   品了茶,张岚心情突然好了,心中大赞荣府的品味,口上却只淡淡的一句:“好茶!”   宝玉和贾兰正苦恼王熙凤怎么把这个不受欢迎的茶送了上来,忽听张岚说上这么一句,俩人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尹尚微微瘪嘴,细品了一下,扬眉不确定的问:“这就是婆罗多国的红茶?”尹尚家里没有这个,以往去看张岚,见他喝着个讨要过,偏张岚小气,说给他喝也是白喝。那会子尹尚还不服气,这功夫喝了茶他明白了。啧啧,这茶他确实白喝了,真不好喝!   “正是。”宝玉点头。   尹尚笑,看眼张岚:“就你好这口吧。”   “是么?”张岚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漆黑如墨的眼仁儿,叫人看不出深浅来。   “容奴才多嘴,好这茶的大有人在呢。”周瑞家的赔笑,低低的说一句。   “谁?”张岚微微侧首,整张脸的轮廓更加分明,清俊至极。   “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最喜这个茶,就她能品得出好赖来。”   周瑞家的说话的功夫,丫鬟已为宝玉、贾兰和尹尚换了绿茶。   尹尚跟得了解放似得,放松的饮了一口。“对比了,才知道这龙井茶有多好喝。”   张岚瞟他一眼没说话。   尹尚被张岚一个眼神杀的,成了瘪掉的茄子,不敢吭声了。怪他以前嘴欠,非说自己品得了红茶。这回好,他当着张岚的面儿自己给自己打脸。如此想,还真不是人家小气。   周瑞家的张罗上点心,请几位小爷先品尝。又传老太太的话来,留他们在这吃饭。   尹尚意料这是计划外的,不知道张岚有没有时间,故特意瞄他的眼色。尹尚见张岚面容不变,还不紧不慢的伸手拿了块一口酥吃。尹尚心料这厮是在荣府呆上好了,故笑着点点头,才敢问张岚的意见。张岚的反应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点头了。   尹尚对荣府又刮目相看了一回。果然不简单啊!   几个人用了点心之后,吃了半饱。尹尚便提议出去走一走,再回来吃酒席。   张岚瞥他一眼,跟宝玉道:“既叨扰了贵府,岂能不去老太太跟前致谢?”   尹尚恍然,拍头道:“瞧瞧我,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该打。”   宝玉带着他们来见贾母。   黛玉等皆承欢贾母膝下,邢夫人、王熙凤等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亦有长辈在场,姑娘们只管站在贾母身后也没什么。   张岚尹尚行了礼,致谢两句,便避讳的退下。   贾母这是第二次见张岚,觉得这孩子比之前还显得稳重冷静。今日事,她是有意让黛玉和张岚见上一面。贾母特意观察张岚的眼色,才进门的时候,似乎是目光扫过众人,但他也不确定。张岚全程目不斜视,面容冷峻,到叫人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贾母等人走了,打算瞧黛玉什么样,却见那丫头跟没事儿人似得,笑着跟姊妹们打闹。   这俩孩子到底是看上还是没看上呢?   贾母头次觉得困扰,挠挠头,想不明白了。   ☆、第104章   薛蟠被顺天府判了意图恶意伤人罪,须得坐牢半年。   薛姨妈听闻消息,哭得不知东南西北。宝钗相对冷静些,使人张罗求人,使法子让大哥早些出来。   薛家在京的地位早不比从前,特别是这桩事涉及上头长官,谁也不敢撑大胆应下这桩事。“珍珠如土金如铁”真成了现实,纵然有钱也是花不出去了。   宝钗一个女儿家,纵然在后宅如何八面玲珑、深得人心,也厉害不到外宅去。这件事面前,她只能干抓瞎。   薛姨妈冷静下来之后,托人求人忙活了一圈,见无望,更是伤心,以泪洗面。宝钗劝她,薛姨妈反而伤心更甚。她这辈子,刚刚好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了“好”字。本以为这以后会顺风顺水,安详富贵一辈子,偏养得这个儿子不争气,而女儿偏偏又比这个儿子强百倍万倍。若是可以选,薛姨妈宁愿这一儿一女的性子换一下。儿子懂争强好胜,壮大了薛家,他们还需怕什么。纵然女儿性子不好,早晚嫁出去祸害别人。   宝钗还在一心一意的劝薛姨妈,全然不知母亲心中的想法。“妈,既然只能如此了,咱们就得认命。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大哥这次坐牢,能长点教训,出来之后收敛性子,尽心学习管理家业,倒不失为一种福分。”   薛姨妈看眼宝钗,眼皮突然睁大:“上回那个叫白雷的衙役是个好相与的,我们不如求他,好歹叫你大哥在牢里少受点苦。”   宝钗错愕,惊讶的看着薛姨妈。早前还骂那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会子竟然又说他“好相与”。   “好孩子,我知道你瞧不上他,我也是。可如今咱们只能求一求他了。”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一脸渴求的看着她。   宝钗点点头,“尽管去试。”宝钗想想也没什么,左右她不出面。再者说,利用这等心存妄念人办事也没什么,是他活该。   打发人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传话:“太太,姑娘,姓白的同意了。他说‘我必定会替薛大姑娘好生照看大哥。等过了一两月,风声过了,我会找机会会向老爷求情提前放薛大爷出来。’”   薛姨妈终于松了半口气,转头跟宝钗道:“这回可算是没照错。”   宝钗点点头,心里却顾忌白雷说的那句话。他说的是‘必会替薛大姑娘照顾好大哥’,偏偏是‘替她’,而不是‘替太太’,这个白雷话里分明有暗示。   薛姨妈打发了传话的,转首见宝钗面色有意,料知顾忌什么。薛姨妈笑着抓住宝钗的手,安慰道:“安心吧,凭那个下贱种高攀不上你。”   宝钗闻得此言很在理,方安心的笑了笑。宝钗在丫鬟莺儿的搀扶下出门,忽听东边想起来雷声。   宝钗抬头看朗朗晴空,纳闷道:“好好地天儿,怎么会打雷?”   薛姨妈在屋里头也听见了,跟着走出来。这时东边接连想起“雷声”,母女二人仔细分辨,脸色骤变。   莺儿也在听,忽然跳脚笑道:“太太、姑娘,这不是雷声,是鞭炮声!”   宝钗瞪一眼。莺儿立马识趣儿的噤声了,眼珠子转转,才想起自己疏忽的事儿,按日子推算,鞭炮响又在东边,一准儿是荣府的二姑娘出嫁了。   薛姨妈眯起眼,想想自家现今的惨状,再想想荣府如今的矜贵气派,气得脸发红。她招手叫来个嬷嬷,命其这就去打探,最好不是荣府结亲。不然,她心里对荣府的仇恨势必要多添一笔。她们薛家在这惨戚戚,那边荣府却在喜洋洋,分明是给他们薛家添堵,雪上加霜。   不一会儿,嬷嬷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跟薛姨妈道:“果然是荣府办喜事。”   可恶!   薛姨妈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死死地咬牙。   “你去的怎么这样快?”宝钗怀疑地问。   嬷嬷忙道:“我才跑到东大街,就看见新郎官尹三爷骑着高头大马,啧啧,那气派!后头迎亲的队伍,少说有百人,个个穿的那叫——”   “咳!”莺儿咳嗽了一下,提醒嬷嬷,竟还有个比她还没眼力见儿的了。   嬷嬷恍然醒悟,惨白着脸噤声,低着头不敢看主子们。   “下去吧!”薛姨妈顾不得训斥嬷嬷,转即看向宝钗。宝钗跟荣府的迎丫头同岁,生日不过差几月。如今人家都大婚了,这孩子的亲事尚没定。薛姨妈愧疚至极,觉得很对不起女儿。   宝钗苦笑,也不知该怎么劝慰薛姨妈,只对其摇了摇头。   女儿越是懂事,薛姨妈心里越不舒坦。她拉住宝钗的手,打包票道:“好孩子,我保证,半年必定给你找到最合适的人选。届时,你大哥也出来了,你正好订亲办事,双喜临门。”   宝钗颔首,默不作声。   薛姨妈就当宝钗信了她的话,又抚慰了她几句,方叫莺儿搀着小姐回房。   宝钗的‘怪病’犯得更重了,冷香丸用得厉害,余数不多。莺儿担心下次再犯便不够了,特来薛姨妈这里禀告。   薛姨妈气道:“这话跟我说?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去?”   莺儿委屈道:“太太,这事儿由天定,奴婢就是怎么想也没用呀。奴婢跟嬷嬷们早叫人准备配这药,不是霜降无霜,便是小雪无雪,真不巧了呢。早知如此,当初多配些也使得。”   文杏插话道:“东西难找,量不多。再者说咱们大姑娘的病不常犯,往年一年一次算多的,也不过吃三两丸就好。而今却是怪了,今年算上这次足足有八次了,每次时间越来越久,最近一次足有十五天才好。”   莺儿点头,哭丧着脸看薛姨妈。   薛姨妈深吸口气,闭上眼,挥挥手让她二人退下。其实这俩丫头不暗示,她心里也清楚地很;宝钗这是在闺中呆太久,抑郁成疾。还有个荣府那样的日日传喜讯来讨嫌,搁谁心里都过不去!   薛姨妈偷偷抹泪,替女儿不值。若论才学容貌,宝钗哪一样不是高出荣府迎丫头一大截子。凭什么她一个低贱庶出的臭丫头能攀得上尹府的高枝儿。   这世道真不公平!   薛姨妈气得不行,拍桌骂道:“你们等着瞧,我必让宝钗嫁的比你们好!”   薛姨妈坐不住了,想起京东边有个有名的王媒婆,专门给世家女牵红线扯姻缘的。薛姨妈以前看不上她,觉得这媒婆功利性太强,精于算计,什么事儿到她那里钉是钉铆是铆,紧紧咬利一口不放松。   事到如今,薛姨妈只得登门求见。携两箱子金银,足有三千两。   王媒婆见是薛家的大头,笑得满脸褶子,她热情的请薛姨妈上座,不等薛姨妈相询,便问:“您可是为您家的大姑娘求亲?”   薛姨妈点头。   王媒婆贼兮兮的笑:“您放心,我这就给您推荐一位,保准比前儿个才大婚的新郎官尹尚好一万倍。”   薛姨妈愣了下,纳闷王媒婆怎知道她拿尹尚做样板。转即一想,她们薛家与荣府的闹掰的关系传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王媒婆知道实属正常。既然这媒婆能准确窥探出她的心,保不齐这能为宝钗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薛姨妈觉得这钱不会白花,三千两的订金先交上,等事成之后,还有七千两酬谢。   王媒婆一听薛家这样大手笔,原来补上心也得上心了。她恨不得把薛姨妈当祖宗拜,急急忙忙询问她有什么要求,“您早说清楚,我们便早一日的机会找到合适的人。”   “就一点,好过尹三爷。”薛姨妈一字一句,吐得很清楚。   在王媒婆打了三个月期限的保证之后,薛姨妈心满意足的离开。只要这个媒婆能找到她想要的,一万两银子的报酬于她算得了什么。   薛姨妈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但看王媒婆那样自信,该是没问题。腰杆子忽然应了,薛姨妈心情好,坐车都故意让车夫到荣府前绕一绕。   荣府们西角门门口聚集着几辆空马车,有十几个穿着红衣的小厮说什么话,而后各自上车,朝东而去。那方向,正是尹府所在的地方。   “八成是荣府的二姑娘今日回门。”陪行的嬷嬷道。   薛姨妈点头,哼笑:“这几辆车八成是拉货的,卸了东西空了,便提前撤回了。”   “太太说的极是。”嬷嬷有些惊讶薛姨妈的态度,竟然平和了?   薛姨妈让车夫在街尾停车,她欲歇一歇,正好瞧瞧人家夫妻回门什么样儿。   贾母受了迎春和尹尚敬的茶,笑眯眯的打量俩孩子。他二人同给邢夫人、贾赦敬茶时,动作一致,一唱一和,还时不时的眼神交流。贾母本是该照例问一问迎春嫁过去过得如何,有没有受委屈之类的话。但瞧这二人甜甜蜜蜜的一幕,贾母硬生生把这些废话都咽肚子里去了。真真是没必要问了!   尹尚给邢夫人奉茶之后,又对贾母跪下,许诺道:“请老太太、老爷太太放心,我就今后一定会对她一心一意,初心永不变。”   “好小子,说话算话,不然你岳父的拳头不长眼。”贾赦捋胡子乱笑。   尹尚正经严肃的点头,起身后又冲贾赦鞠一躬。迎春被他弄得反倒不好意思,羞得整张脸通红。   迎春以后回娘家的机会就不多了,贾母让迎春尽情的跟姊妹们玩。她则听尹尚将薛蟠的近况。   “他头一天就跟训不熟的疯狗似得,见人就咬。后来给他关进了大牢房,与那些流氓人渣还有耗子为伍,不出一天,他便乖乖匍匐在流氓的脚下给人擦鞋。”   贾母点头笑,“不碍着你们的眼就行。”   “监狱里有的是地方,碍不着。再者说,薛蟠这种人就得跟同类在住一起才合适。对了,还有一事,昨儿个晚上张岚当值,说要在皇帝跟前提一提薛家呢,也不知他敢不敢。”提起他的好兄弟张岚,尹尚歪了下嘴,有玩笑他之意。   王熙凤坐在一边哄莜哥儿,忽听这话眼睛亮了。老太太安排的戏码奏效了,这回看他们薛家还怎么翻身!   ☆、第105章   宝玉闻言,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王熙凤眼尖瞧着了,事后找宝玉问清楚。   宝玉蹙眉道:“何至于让他们落魄到这种境地。”   “哎呦,我的好兄弟,你眼里头的人和事儿哪一件不是好的?他们家算计咱们,跟咱们使坏的时候,你啥都没瞧见呢。”王熙凤理了理鬓角,临走前劝宝玉别多管闲事,更不要去老太太跟前讨嫌。   宝玉为难的点了点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今儿个晚上环三哥回来,贾琮急急忙忙的要去门口迎接,路上偶见宝玉在树下发愣。贾琮笑嘻嘻的凑上前,“啊”的大叫一声,把宝玉吓了一跳。   “阿弥陀佛,你干什么呢!”宝玉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宝二哥想什么这么出神呢,莫不是瞧上了哪个姑娘,思春呢?”   “泼皮猴儿,小小年纪胡沁什么!”宝玉伸手指弹了下贾琮的脑门,笑骂道。   “哎呦,”贾琮捂着脑门嘿嘿笑,抽了抽鼻子。   “你干什么去?”宝玉问。   贾琮道:“环三哥今儿个回来,他答应给我带把弓箭回来。嗖嗖嗖……宝二哥,以后我就可以射鸟了。”贾琮有模有样的做射箭的姿势。他人虽有十三岁了,半大个小子,该是懂事儿的时候,却泯不了童心,依旧爱玩爱闹。   宝玉倒喜欢贾琮这样,开朗活泼,心无烦恼,多好!   贾琮眨了眨眼,装作看不见宝玉心烦,拉着他往外去。“走吧,二哥,咱哥俩一块去等他,出去吃酒。”   “混小子,你才多大年纪,吃了酒回头又闹,小心老祖宗瞧着罚你。”宝玉无奈一笑,只能由着贾琮去拉扯。兄弟们能聚一聚也好,一会叫上琏二哥便更热闹了。   贾环下了马,才走过二门,就见活泼的贾琮喊自己,后头还跟着一位锦衣少年,莫不是——宝二哥?   待二人走进了,贾环确认是宝玉,心里有点激动。宝二哥竟然亲自来接他!他就是个二房的庶出,老祖宗没厉害那会儿,他就跟个笑话没什么两样,连个丫鬟都瞧不起他。别说别人了,贾环自己当时也瞧不起自己的,越被瞧不起他的心就越敏感。他偏偏就要拿自己跟宝二哥比,自然什么都比不过,他心里一直不服气,所以经常弄些小把戏诅咒过宝二哥。   如今想想自己当初幼稚的行径,贾环挺不好意思的。而且,他至今都没有为自己当初龌龊的想法和行为跟宝玉道歉。   宝玉打量贾环,身子更壮实,也更黑了,一笑显得一口牙特别白,整个人散发暖暖的气息,就好像初夏正午的阳光般,灿烂而热烈。这就是他的环三弟,莫名的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好骄傲!   “二、二哥!”贾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却磕巴了,支支吾吾的只唤了宝玉一声。他觉得有些尴尬,嘿嘿笑两声,挠头。转即又从腰际拿出一张弓,交给贾琮,又拿了一把匕首,递给宝玉。“送你的,很轻便,出门防身用。”   贾琮欢喜的接下弓箭,空拉半天都不觉得腻。   宝玉收了匕首,温温的笑:“瞧你在军队历练的好,不枉费老祖宗对你一片苦心。咱们二房……或许……以后便指望着你出人头地了。”宝玉后半句话说的有些哽噎,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谁而悲伤,或是在怨他自己没能耐。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好兄弟!以后咱们兄弟俩一文一武,相辅相成,还撑不起二房?”贾环爽朗的笑着,犹豫了下,方抬手搭在宝玉的肩膀上。   宝玉的身子顺势晃了下,他微愣,感受到贾环手臂上传来的温度,暖暖的沁入人心扉。或许这就是兄弟之情?,宝玉为之动容,鼻子有些发酸,转首也对贾环也笑。   兄弟二人相视一会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贾琮拉弓拉的正起劲儿,见这俩人快抱一起了,纳闷的挑眉睁大眼,最后也跟着笑。   三兄弟互诉衷肠,蓦然发现他们彼此之间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好兄弟勾肩搭背,一起有说有笑的去找琏二哥。   兄弟四人在状元楼吃酒至黄昏时分,因吃得多,加之贾环许久不曾逛京城的街市,兄弟四人便打算徒步走走,四处逛逛。几个人才走了一段路,就听前头有人敲锣,大喊选什么女,好多人凑热闹聚过去。贾琏等反正闲着无事,也过去凑趣。便见街头高氏墙前,一边站着个衣着异服的男子敲锣,另一边则有两名跟他穿的差不多的人张贴告示。   贾琮好奇,提着灯楼凑进前仔细看,“原是蒙古藩王选妃!”   “怎么这个时间贴出来?”宝玉纳闷。在场的人有不少跟宝玉有同样的疑问。   敲锣的异服男子高声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们家王爷做什么事都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经高人仔细推算的。”   众人一阵唏嘘。   “让让,让让!”人群后头挤进来一名涂脂抹粉的中年女子,云鬓上戴着的一朵大红花尤为显眼。这打扮,一般是京内媒人。   王媒婆不识字,口气厉害的让身边的丫鬟逐字逐句读。大家都愣了,好奇的看着她们主仆要干嘛。   那丫鬟读完了,王媒婆口里嘟囔着重复:“肤白丰腴,品貌非凡,才艺兼修……啧啧,好,这要求好!”   “诶,你怎么给撕了?”敲锣的不忿。   王媒婆二话不说扯了一张告示,跟敲锣的小厮道:“这位官爷,咱去状元楼细谈如何?”   敲锣的小厮瞟眼王媒婆,正看见她半遮半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敲锣的点头,带上那个两个贴告示的跟着王媒婆去。   在场的众人议论纷纷。   “那不是王媒婆么?”   “可不是,京城有名的贪心婆。”   “听说最近接了京西薛家的活儿。这回能好找,薛家姑娘闺名好,模样赛天仙。”   “她那样的人牵红线,吹成了七仙女也要不得!”   ……   宝玉心里突地一下,呆呆的杵在原地。贾琏他们走了,他也没发现。最后还是贾琮发现宝玉不见,硬拉着他往回走。四兄弟逛了逛,见宝玉兴致不高,便提早乘车回府了。   贾母还未歇息,听说人回来了,把贾琮交到跟前,见这孩子除了脸蛋子红扑扑的其它都正常,心知他的哥哥们看着他喝酒了,便也安心。   贾琏使眼色给贾母,瞟向宝玉。   贾母见宝玉果然很蔫吧,特意留下了宝玉,打发走其他人。“原来就不大精神,以为你跟兄弟们出去能乐呵会儿能精神些,怎反而更不开心了?”   “老祖宗,您说做藩王妃子好么?”宝玉反问。   贾母愣了下,不解道:“为何这么问?咱家也没什么人去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宝玉低声重复着,有些焦急,“老祖宗即是这么称呼,便可知跟着那蒙古藩王,不是什么好归宿了。”   “也未必,总有厉害的能混出头。”贾母顺嘴说一句,转而继续追问宝玉到底为什么。宝玉支支吾吾的回答半天,贾母方弄明白他是在操心薛宝钗。   贾母笑了笑,让宝玉坐下,好生跟她讲了讲薛家的作为和算计。“时至今日,也便是前几日功夫,她们还在算计你。就这样,你也想帮她们么?”   宝玉沉默了会儿,终抬首肯定的对贾母点点头。“不管时隔多久,初因是我而起,便该是我的错。祖母,我是男人,皮糙肉厚担点责任算不得什么。宝姐姐不同,她是个女儿家,脸皮儿薄经不起折腾,她这辈子也只能嫁一次人,万不可选错人了。”   宝玉句句肺腑,说得诚恳。   贾母右手托着下巴,眯着眼仔细端详宝玉,默默不语。   宝玉害怕的能听见自己每一声心跳,但他却不后悔才刚所言。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了,曾经干过多少蠢事来不及弥补。薛家这边,他能帮的话还是该尽量帮。   宝玉“噗通”一声跪地,给贾母磕头。   “老祖宗,谅在我死去母亲的份儿上,您也要帮帮她。”   “跟你母亲没干系,就是帮,我老婆子也是看在你的份上帮她们。”贾母轻叹一句,确实有几分不情愿。若是帮了,她们晓得领情也罢,就怕援救之手一伸,反被人家咬一口。   宝玉嗅到希望,惊喜的张大眼看贾母:“老祖宗,您这是答应孙子了?”   “为了我孙子的大爱仁厚之心,帮一下又何妨。孩子,祖母虽不喜薛家,但你能有如此心胸,祖母很高兴。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觉悟高,比祖母强多了!”贾母哈哈笑。   宝玉松了口气,感激的跪地给贾母磕头。   贾母扶起他,笑道:“可不是白白答应你的,有条件。明年你出孝期,便要参加乡试,我要你不仅榜上有名,须得排名前三十。”   宝玉干脆应下,举手发誓道:“从今日起我便发愤读书,若未达成,我宁愿三年不出门。”   “但愿她们知道你有如此善心,能醒悟。”贾母拍拍宝玉的肩膀,打发他回去歇息。   既是如此,那教训薛家的事便到此为止了,左右薛家已不足为惧,没什么可畏。   贾母赶紧派人给尹尚通信,看看张岚那边进行到哪一步。   次日早饭后,尹府来人悄悄告知:“张岚已经提过了。”   王熙凤闻言,禁不住笑道:“那日我瞧他不大还说话,还觉得他性子有些稳重过头了,没想到哟,他在皇帝跟前话说得快!”   ☆、0第106章   贾母呵呵笑,没说话。   王熙凤一时高兴,竟忘了后来宝玉那桩事儿。她赶紧收了脸上的笑,谨慎的看着贾母:“老祖宗,您看这可怎么办。您刚答应宝玉说要帮她,这会子闹到圣上跟前,咱们也说的不算呀。不如孙媳妇儿替您去跟宝玉解释,这是天命,叫他认命去就是了。”   “答应孩子的,岂能出尔反尔。”贾母笑了笑,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王熙凤瞧着老太太满面春风的样儿,感觉这件事似乎也在老太太的预料中。可她实在是想不通,若是薛家败了,宝钗的今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惨。难不成就为了给她一个好归宿,让自家大老爷和太太认养她?不行,不行,这太不符合规矩。就算薛宝钗品貌再好,她后面还有个混账大哥拖后腿。王熙凤绝不愿让她拉低荣府小姐们的水准。巧姐儿眼看就要长大了,过几年便得订亲,这可是关系到她切身利益的事儿。   王熙凤怕表达的太直白惹怒了老太太,仔细斟酌句子,委婉的跟贾母道:“若不然我叫人在京郊准备宅院和几百亩田地,另拨些银子备着,以防意外?”   贾母听懂了王熙凤的意思,笑道:“我只是答应宝玉会给宝钗一个归宿,可没说要承包她全家。谁说好归宿便一定要得富贵之门?”   王熙凤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老太太的想法跟她差不多!王熙凤心里顿时松口气,笑得合不拢嘴,甭提多开心了。老太太能这么想真好,他们荣府如今是比从前繁荣富贵了,却也是事儿多的,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对付薛家那样的一大家子。   薛家的事儿,贾母决定暂且静观其变,在朝廷那边没表名对薛家的态度之前,贾母不会有任何动作。   那日张岚在皇帝跟前提薛家,具体如何却没人知道。事后,他便领命出京办事,隔了半个月才归。尹尚见了他,才得具体消息,亲自前来告知贾母。   “前两日皇上上书房内的一盆盆景坏了,这山水盆景是夏家这月初八供奉上来的,奇峰峻峭,古树葱茏,十分好看。皇上很喜欢,特意起了名叫‘盘上江山’。没想到才几日的光景,有棵九里香枯死了。照看盆景的俩小太监倒霉了,张大哥去的时候,偶瞧了一眼,说那九里香是从根上坏的。皇上叫人把树拔下来,果是如此。谁曾想这树外表郁郁葱葱,其实从心上已经开始坏了,应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尹尚仔细描述到。   邢夫人坐在一边听得起劲儿,微微伸脖子问女婿:“接下来呢,圣上没怪罪夏家?”   “怎么可能饶了他们!”尹尚叹道,接着说,“皇商的帽子肯定不保了,这算欺君犯上,纵然夏家人怎么解释找借口,肯定少不了抄家的下场!”   “说了半天,没听你提薛家。”贾母冲尹尚挤眉,半开玩笑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说跑题了?”   尹尚忙拱手笑道:“老太太别急,这是先话,说了这些,再说后话才精彩呢。”   “快说,等不及了。”邢夫人看眼王熙凤,笑着催她道。   尹尚笑着点头,接着道:“张岚兄弟厉害!皇上刚下令叫内务府总管彻查夏家的事,他便开口顺嘴说‘薛家或许还不如夏家’。皇帝问他为何有此说,张兄弟便讲了讲如今这些皇商耽误的例子,又说夏、薛两家结亲退婚的事。皇上一听觉得有理,连夏家都嫌弃的人家能是什么好货?可说到底薛家没罪,皇上就没多说什么。后来张大哥一句‘防患未然’,皇上立马拍桌,叫内务府主管把薛家也算上。皇上说了,一旦查实按律处置。”   “原是这样,那薛家岂不是摊上大事儿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薛家以前只要肯使钱,将基本都有法子逃过。可这回是被当朝天子盯上了,多少金银珠宝打出来都不好使了,看她们怎么办!   薛家的往来业务都是归薛蟠在管,可这厮不务正业,属下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勾当。别说内务府肃查,就他们在荣府住那几天,王熙凤都瞧不下去那几个外宅管事的爷们。此番薛家绝无可能逃过了。   啧啧,如今想想,薛家母女可怜见的。   “若真抄家,一家子都是犯妇,宝丫头别说嫁人了,正常人生活都过不得,要去官家做丫头伺候别人的。”邢夫人想想就觉得怕,捂着胸口难受。其实若说薛家这点事儿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张狂点,惹点事儿,弄点权。老爷没改邪归正前,也就这样。邢夫人想想就后怕,幸亏老爷改了,不然今儿个被抄的会不会就是……呸呸呸!若是她活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干粗活伺候人,她宁肯去死。   王熙凤赞同邢夫人的话,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老太太发话。这回老太太得动手了吧?   贾母咳了两个瓜子,打发尹尚回去陪媳妇儿,他也要歇着了。   “老太太,大喜,尹三爷大喜呀!”周瑞家的喜气洋洋的跑进屋,没错,是用跑的。周瑞家的见着邢夫人等都在,挨个叫着称呼报喜。   贾母愣了,瞧周瑞家的高兴成那样儿,该是个挺大的喜事儿,可她记得最近好像没什么可惜的事儿。黛玉和张岚的婚事还在慢热发展中,探春定了,惜春太小,宝玉这儿得她做主,人还在选,反正距离他出孝期还远着。还有什么喜事?难不成是……贾母望向尹尚。   尹尚同样不解的看向贾母。   贾母扒拉手指算日子,“这才多少天,迎春就怀了?”   周瑞家的惊喜的点头:“是怀了!尹府的人说老大夫确诊三遍呢,一准是。”   尹尚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众人哄笑,都哄他走,快回家陪媳妇儿去。   尹尚这才彻底回神儿了,咧嘴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大家还从没见尹尚笑得这么傻过,逗得众人又乐了一通。   尹尚急急忙忙的跟长辈们告辞,稳稳当当的迈过门槛子,便脚底生风,大步跑起来。外头的奉茶过来的丫鬟见状,都笑了,都替尹三爷高兴,更替自家二姑娘高兴。   “老太太大福,尹女婿更是个有福气的,把我这么好的姑娘娶走了,这才不足三十天就有喜讯了。”邢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迎春的肚皮这么争气。   古代女人么,嫁出去,早生子早安心。   这迎春出嫁大婚的日子,其实老太太早就推算过得。按照现代安全期危险期的方法来的,却没想到这么快。   “这老大夫诊脉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快便能把出脉象来。”贾母乐道。   “确实,听说尹府请的是一位告老的老御医,人虽年纪大了,手法确越来越厉害。回头咱们家媳妇儿诊脉,也得请他才好呢。”邢夫人说着,转头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的脸蛋腾地一下红了,捂着火辣辣的脸故意小声嘀咕道:“婆婆可真贪心,孙子孙女两全了,还想要。”   “子孙不怕多,你跟琏儿多给我们填几个孩子,我们做梦都要笑出声来。”邢夫人握着王熙凤的手乐道。   王熙凤脸更红了,用手挡住。   众人见凤辣子难得害羞,挨个‘落井下石’,出言调笑她几句。王熙凤受不住,随便寻了个借口,涨红着脸跟老太太、邢夫人告辞。   ……   周瑞家的上门到薛家时,吃了个闭门羹。原本她还打算态度好好地,今见这样,什么耐心都没有,掐着腰对着紧闭的大门就喊:“再不开门老娘可就走了,没缘故的谁爱来你们这?耽误了大事,小心你们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角门内的恶婆子们听见周瑞家的这么嚣张,拿着棒子开门跟周瑞家的对骂。周瑞家的掐腰笑而不语。领头的婆子见周瑞家的脸皮厚实,气得也掐腰,吩咐身后的人:“去端桶粪水来,看她还敢不敢在这耍威风!”   “别麻烦了,就一句话,你们爱传不传!”周瑞家的突然吼一句,场面突然静了下来,周瑞家的往门里看看,瞟见宝钗身边的丫鬟莺儿的身影,伸脖子冲里大喊道:“薛家要被抄了!”说到‘抄’字,周瑞家的没出声,只做了口型。引得莺儿、文杏等几个冒出头来忘。   “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领头的婆子撸起袖子朝周瑞家的去。   周瑞家的也不怕,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不跟你们这帮死人见识。要不是我家老太太心善,我才懒得上门。”   众人闻言半信半疑,已然吓得冒冷汗。   “周姐姐留步!”莺儿随即引周瑞家的去见宝钗。   原来薛姨妈今日不在家。   周瑞家的一进门,见薛宝钗安顺的坐在榻上的,双眸有些红肿。那副模样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疼。   “我的好姑娘哟,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周瑞家的眼珠子转转,见屋里没有外人,更没有薛姨妈身边的人。今儿个的日子选的真不错,此事儿跟宝姑娘说,肯定要好过她那个爱攀比的蠢妈妈。   ☆、第107章   宝钗起身,让周瑞家的坐,另吩咐人上了好茶,待客周到热情,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周瑞家的就喜欢宝钗这样的人,不管薛、贾两家之前闹得怎么僵,再见面能沉得住气,好说话。   “周姐姐可是稀客,荣府家大业大,必要得你每日忙碌,怎么想起来这儿呢?”宝钗笑问。   “唉,姑娘既然这么问了,我便不绕圈子。今日来这就是有句话要跟你们说,不管你们喜不喜欢,叫我把话传到了,我这厢就谢恩了。”周瑞家的说着,便起身。   宝钗忙拉着她再坐下来,笑道:“瞧您,何必客气。也别介怀上次我大哥儿的事,他纨绔了些,是该吃教训。再者说,我也知道周姐姐你情非得已,是为主子办事的。”   周瑞家的听着心里舒坦,态度好了几分,倒不禁怜悯气宝钗来。她迟疑了会儿,面色凝重的跟宝钗道,“我说这话可能不中听,可是实话,你们多少该得听几句。回头姑娘劝一劝太太,别再跟荣府较劲了,为自己家的前途着想才是正经。”   宝钗听得有几分心寒,面上不动声色,沉着脸点点头。   周瑞家的接着道:“我家大老爷今儿个从朝里听到风声,就因夏家区区一个盆景,惹得皇上不高兴,下令命内务府彻查这些皇商们,薛家也在其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说朝廷这些当官的哪个经得起查?要我说是你们运气不好,因为那个夏家惹出这么个事儿。”   宝钗蹙起眉头,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了。薛、贾俩家都闹成这样了,既然能劳动周瑞家的特意来禀告,便可推知这不是一次小小的检查,八成内务府就是冲着揪薛家短处来的。   宝钗帮衬着母亲管点家事,却涉及不深,但薛家从皇宫里捞油水的事儿连她都清楚,更别说内务府去查了。   难道她们薛家要走向绝路了?   宝钗想一下就怕得不行。如今的日子就不打好过,若是真的抄家沦为官婢,倒不如趁现在一头撞死算了。宝钗心里绝望,但在面上还能板得住,只是忍不住直落泪。   周瑞家的见她可怜见的,忙劝慰。   宝钗哭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好些,也未免讨人厌。既然周瑞家的现巴巴的来报信儿,其中说不准有什么说道。或许荣府念在往日的情面上,想补偿薛家也未可知。   宝钗泪眼婆娑,抓着周瑞家的手,便要对其行礼。周瑞家的哪敢受着,忙扶她起来。“以前是我糊涂,免不了自己争强好胜的心。如今我大彻大悟了,恨自己当初不懂事。还有母亲,我那混账大哥,我们一家人当真辜负了你们荣府。”   “姑娘别这样,折煞老奴了。”周瑞家的握住宝钗,心疼道,“这圣旨不是还没下么,或许还有救。”   宝钗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眼前一亮,挑眉禁不住问:“真的?”转即,她目光灰暗,垂首失落道,“换成别的或许还有办法,如今可是圣上亲自下令,能有什么法子。就搁在以前舅父还在的时候,遇见这事儿怕是也帮不了忙的,何况现在,薛家都堕落成什么样儿了。”   “好孩子,瞧你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真抄家沦为官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多叫人心疼哟。”周瑞家的拿着帕子莫眼角,作伤心状。   宝钗哭得更凶。   周瑞家的见时机到了,劝道:“今儿个我来,是老太太的指示。她老人家手腕厉害呢,你心里清楚的。老太太叫我来就为解决这事儿的,老太太说了,主意就这一个,你们若是不能答应,以后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宝钗点头,表示明白。   周瑞家的接着道:“内务府查你们,是皇上亲口下的令,咱们改不了。与其在家坐等着心焦,看着前途一片黑,倒不如主动呈上犯错的证据,求个轻判。”   “主动?”宝钗惊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人愿意主动将自己的罪状供出去的?   “老太太说了,你们不用事无巨细的上报,挑几样差不多的,罪孽不大不小,正好能堵住那些当官的胃口的就行。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求个合适的结果。他们省力了,你们免一部分罪,也算两全之策。此法至少能保全你们一家子,能保得住姑娘的清白名声啊。”周瑞家的苦口婆心,看似很真诚。   清白二字刺激的宝钗心中一震。确实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周瑞家的说得对,如此至少能保全她们一家子。   周瑞家的花传达完了,估计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速速告辞。   薛姨妈去狱中瞧完儿子回来,耳朵还嗡嗡的,回荡的全是薛蟠的撕心裂肺的哭诉。她的心都快要心疼碎了,可怜的孩子呀!不行,她要想办法把他儿子提前弄回来。   薛姨妈心事重重的到宝钗屋里,满面憔悴,她本来累了要去直接休息,偏这孩子非让她过来。   薛姨妈见宝钗眼睛又红了,以为她伤感做蒙古藩王选妃的事儿。薛姨妈叹口气,拉着女儿的手劝道:“好孩子,又哭了?我不是说过么,你虽嫁的远,但将来咱们母女不是没机会见面的。薛家也有商队,将来母亲去蒙古看你就成了。蒙古那边的人豪放,王府里的女人还是能见自家亲戚的。”   “妈,我不是为了这个。如今提这个有什么用!”宝钗垂泪,狠狠地攥着薛姨妈的手道,“妈,咱们家要被抄家了!”   “你说什么?”薛姨妈大惊,听女儿一一详述今日周瑞家的所言经过,脸色惨白至极。   “妈,为今之计,只能听他家老太太的提议,主动自揭短求自保了。”宝钗哭诉。   薛姨妈抖了抖唇,无声地哭了,人有女儿拽着她。   败了,她们薛家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更准确的说,她们根本连跟荣府比试的资格都没用,便跌入了更底层。薛姨妈痛苦地闭上眼,眼泪跟串线的主子似得不停的往下流。   他们薛家,从今以后,便是贱民了。   薛家人没有更好应对的办法,经查周瑞家的所言属实。薛姨妈便依照贾母的办法,主动承认错误,提供了证据给内务府,并表示愿意贡献多数家产充公。   内务府的人才开始查薛家,想要彻底摸排清楚,怎么也得花费个把月的时间。薛家这一主动认错,倒真给他们省了不少功夫。加之礼部侍郎贾赦悄悄地跟内务府总领打过招呼。谁家没几个极品的穷亲戚,内务府总领也不愿多事费神再查下去,直接报了皇帝,顺便委婉赞美了一下薛家自首的情节。   皇帝见查的还成,薛家又这么乖乖的认错,考虑到薛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又想到当年紫薇舍人的情面,也便就此罢了。   薛家去了皇上的头衔,一应与宫内往来涉及的银钱,全部被查封充公,余下的不过一些祖产,几亩薄田和几处老宅子。   没有宫里的生意,更没有多余的银钱周转,薛家的商号就是个空壳子。在京的几十个铺面,统统发卖,变现银子。最后只留三两个铺子,做小本生意,足够一家人平日过活的。   为了节省开支,薛府的下人打发走大半,余下的也是按劳分配活计,不再养闲人了。   处置完这一切,薛姨妈心力交瘁。她常常呆坐在院中的凉亭,看着无人打理的花园中长满了荒草,心中满是苍凉。   她活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啊!   薛姨妈默默垂泪,哭够了,方去看宝钗。安静了些日子,她方向起来之前王媒婆给她承诺的亲事还没兑现。   薛姨妈叫来王媒婆算账。   王媒婆见薛家败了,就剩个空壳子,也没之前的好脾气,掐腰就骂:“你还敢有脸找我呢,我还没找你算账!当初你怎么说,事儿成了,给我一万两银子,悄悄你家现在这样,还能出得起么?”   “出不出的起是我的事,你知道什么。安心干你的事儿去,不然便将三千两还与我。”   “我呸,没钱叫我办个屁!”王媒婆掐腰厉害的冲薛姨妈啐一口,转身扭屁股就走。   薛姨妈还从没见什么人对她这么无理过,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晕了过去。   宝钗忙劝薛姨妈,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能息事宁人。   莺儿却不服这口气,暗地里去找白雷帮忙。白雷果真有两下子,将王媒婆那三千两银子替薛家要回来了。   薛姨妈抑郁成疾,气病了。   白雷对薛家有恩,宝钗怎么也要亲自感谢一下。   白雷摆摆手:“姑娘太客气了。”   “白大爷并没因薛家没落而瞧不起我们,我便很知足了。”   “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姑娘觉得你家是没落了,在白某看来,这样大的宅子,有这么多奴仆们精心伺候着,每日衣食不愁,虽不是大富贵,却也闲悠,有什么可愁?”白雷爽朗的笑问。   宝钗一时间愣住,惊讶的看着白雷,转即低头了。   白雷一瞬间对上宝钗的眼,也眼神闪躲了下,笑了笑,劝宝钗多劝劝薛姨妈,便告辞了。   莺儿笑:“小姐,他是真喜欢你。”   “别胡说。”宝钗红了脸,转身去正房里屋看薛姨妈。“妈,下月大哥出来,您可得好好教训他,别再给家里惹事儿了。咱们家如今这光景,也护不住他了。”   薛姨妈咳了两声,苦笑:“是啊,咱们薛家已经到了要让捕快帮忙的地步,何其可悲。”   宝钗闻言抿起嘴角,眸光流露出些许伤感。   ……   薛家的事儿算是了了。贾母觉得自己能拉她们一把,很是仁至义尽了。她是贾母,又不是圣母。再说她本来就是个网站,就是没人性能怎么的?况且,她觉得自己一网站的做人都比某些‘真人’有人性多了。   先给自己点个赞!   这时,自娱自乐的贾母见宝玉到了,笑问:“薛家的事儿你看怎么样。大灾难躲了,王媒婆的事儿也算了了,你宝姐姐将来的亲事可由她自己做主了。姻缘这东西说不好,再者说荣府这儿她也来不了,我总不能随便找个我中意的给她强行拉配,以后由着她去吧。”   宝玉点头,很理解。“孙子不孝,多事劳烦祖母了。”   “你们这些孩子们做事,有三样我绝不会阻止。善心,孝道,仁义!”贾母笑了笑,接着道,“谁叫我是你们的老祖宗呢,这三样事儿你们若有所求,能帮的我自会帮。”   宝玉激动地给贾母行礼,以前的姊妹恩情他也算换了,日后薛家的事他也不会再管。以后,他不多想了,尽管读他的圣贤书,好生孝敬老太太才是正经。   宝玉思虑完毕,便笑嘻嘻上前替贾母剥瓜子。   ☆、第108章   薛蟠在顺天府大牢被关足日子了,赶一大清早儿被放出来。薛姨妈早叫小厮驱车在牢门外等着,薛蟠一见着自家人,也不管是不是小厮,上去就抱住人家嚎啕大哭。   监狱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住得差吃得差,同住的犯人见他长得细皮嫩肉的还总欺负他。薛蟠起先还牛气,有点气势。毕竟他是堂堂皇商家的大少爷,比那些平民百姓高出一头来,那帮人不敢惹他。后来牢外头传来消息,说他们薛家连同夏家一同被革去了皇商的名头。薛蟠这才意识到危及,怕得不像样。那些早前被他唬住的贱民们见他失势,群起攻之,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不知东南西北。幸亏牢头帮忙吼了两嗓子,救了他一条小命。   再后来,薛蟠蔫吧了,没了家里的势力做靠山,他就是个虫,连条蛇都不是。那帮人还欲欺负他,幸亏了当初拿他的那个捕快白雷帮忙,免了他许多罪受。   这半年来,薛蟠没少受白雷的照顾,偶尔这兄弟还能托关系放他在外头喝喝酒吃两口肉。母亲和妹妹捎来的东西和传的话,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来告诉他的。   这段日子,薛蟠跟白雷也算培养出兄弟情谊了。   薛蟠哭够了,眼泪鼻涕全都抹到小厮的袖子上。他转头笑着跟白雷告别:“好兄弟,等我回家休整几日,请你吃酒。”   白雷笑着点头。   薛蟠一到家,却不敢就这么见薛姨妈和妹妹去。跨了火盆,用柚子叶洗干净身子,重新装束一番,方泪眼婆娑的朝正房大院去。   薛姨妈和宝钗早等不及了,母女俩相携立在门口,就盼着薛蟠来。人还未到,远远地瞧个儿影儿,母女俩边哭得泣不成声。   薛蟠一到,一家三口相拥,抱头痛哭。   ……   京城,林府。   得知荣府的二姐姐迎春有喜之后,黛玉这两日尤为的安静乖巧。除却每日早晚给长辈定省的出屋,她便一直窝在屋子里绣花。黛玉打算给她的小外甥或者是外甥女儿做一套衣服。如今日子早,还断不出男女,不过老太太那边传话告诉她,脉象这么早一般都是男孩的。黛玉便决定做一套男娃的衣裳,胸口绣大虎头,衣襟上则盘着祥云纹,每一个只有半个指甲那么大,绣起来颇费心思。   衣裳的样子初成了,紫鹃和雪雁瞧了都说好。   “姑娘也别整日为这个劳神了,急什么,二姑娘怀胎十月,姑娘有的是时间做这个。”紫鹃笑道。   黛玉摆弄手里的小衣裳笑:“也不是,还得备一份儿女娃穿的,做万全的准备才好。别到时临阵抱佛脚,没了章法,显得咱们不诚心。”   “还是姑娘心细,想得周全。那边传话说是男孩,我们就都寻思肯定是男孩,没想别的,一旦不是还真是……”紫鹃看着衣服上刚成型的虎头,尴尬的笑了笑,总不能把这衣服给个女娃穿。   黛玉淡淡笑,目光又专注在衣服上,继续绣虎头:“尹家盼着男孩呢,也在常理中。”   “若我说,就算是女娃也没什么不好。二姑娘刚嫁过去便怀孕了,这是才是头胎,生男生女有什么要紧的。”雪雁撇嘴不服道。   紫鹃笑:“是这个理儿。”   黛玉也笑:“我才不管男女呢,我都喜欢。”   众人又是笑。   林如海今日归得早,便同孙氏一遭儿来瞧黛玉。还未进门,夫妻俩便听见满屋子里洋溢着笑声,二人相视一笑,皆发自内心的为黛玉高兴。   林如海握住孙氏的手,低声道:“玉儿的事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老爷,我们是一家人,孩子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在我心里头,玉儿的分量可比诚哥儿重。”孙氏抬手,坚定地看着林如海,以表明心迹。   林如海会心一笑,更加握紧了孙氏的手。孙氏自打嫁给她,一直温婉如水,瞧她的时候也从未直视她这么久。她如今这样看自己,可见其胆魄和决心了。   有继母如此,许是不会亏待黛玉了。不过这孩子的事儿,他还是会上自己的那份儿心。毕竟前车之鉴不可不鉴,他万不可再辜负了黛玉。   “老爷心中女婿的人选定了么,就是他,不改了?”孙氏进门前,突然发问。   林如海愣住,转即轻柔的笑:“还要看玉儿的意思,这事儿一会儿劳烦你去问。荣府老太太那边是早同意了的,她看人素来准,早前又不知派了多少人彻查那小子的底细,该是没什么问题。”   孙氏点头,垂眸琢磨道:“上次得幸见过一回,我瞧那孩子的性儿不一般,有些傲气,就怕对咱们家玉儿……总之,家世地位再好,要紧的是俩人相处得来才行。玉儿看似是个有性儿的人,其实我最了解她,比谁都心思细腻,比谁都善良,最懂得隐忍谦让。也便因为这个,我才怕玉儿嫁过去受气,到时候怕咱们担心还不肯说。”   林如海蹙眉,倒没想到这一层。难不得老太太先前传话,一顿嘱咐他一定要确认黛玉的态度。她老人家莫不是跟孙氏有一样的想法?   家里没个女人还真不行!   林如海心里叹了一声,叫传话的丫鬟喊话,方携孙氏进门。   黛玉闻声,早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来,行礼。   “好孩子,这两日我和你父亲见你足不出户,来瞧瞧你有什么小秘密呢。”孙氏半开玩笑道。   黛玉掩嘴偷笑,努嘴给孙氏和林如海示意桌上的针黹。林如海起身去瞧,看见完工一般的虎头,笑问:“这是做给你——”   孙氏忙道:“必然是送给她未出世的小外甥的。我怀孕的时候,玉儿早给诚哥儿做了一套。”   “哦?”林如海挑眉,他刚才确实是要说诚哥儿的,故而笑问孙氏,“却怎么没见他穿?”   孙氏看眼含羞半低头的黛玉,对林如海笑道:“老爷,我这不是没舍得么,寻思等过节的时候再让诚哥儿穿上,好给老爷一个惊喜。”   黛玉绞手帕,笑着跺脚道:“太太,瞧您,给说出来了!”   “好孩子,我这话可是为了你呢,你父亲担心你只给外甥做衣裳不给自己弟弟。他吃醋了!”孙氏掩嘴笑。   黛玉故作恍然状,笑着看林如海。   林如海瞧这娘俩都笑话他,无奈地摇摇头,故意强调道:“好了,是我吃醋,担心我的好女儿偏心,只想着没出世的外甥不想着自己的亲弟弟。”   “你瞧,我说呢。”孙氏故意对黛玉道。   黛玉被逗得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咯咯直笑。素来严慈的父亲你那个有今日‘不正经儿’的样,实属不易,自要趁此机会多笑笑才够本呢。   一家三口乐够了,吃了茶,稍安静下来。   孙氏打发走屋里的闲杂人,只留下两个跟黛玉亲近的丫鬟。   黛玉心料他二人有正事跟自己说,面色严谨起来。   “好孩子,我问你,前段日子你在荣府,是不是见过张太傅的小儿子张岚?”孙氏问道。   黛玉微微一愣,迟疑了下,稍点点头,颔首回孙氏道:“那天他留在荣府吃饭,特意去外祖母跟前致谢,故瞧过一眼。”   “你瞧这屋子里都是在家人,你不必忌讳。跟我说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孙氏索性直接问。她不想这件事有什么误会,弄得不清不楚。反正是一家人,话最好说得明明白白的。女孩子家嫁人一辈子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黛玉头低得更深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氏看眼林如海。   林如海当即劝黛玉道:“今日我便是想亲耳听你的准话,女儿家的婚事非同小可,你要慎重。在我们跟前你不用觉得害臊,你爹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跟父亲说说,到底怎么样?你若见那厮一眼,便心生厌恶,出不来半点情分,任家世再好咱们也不嫁!”   黛玉被林如海一番话感动了,偏偏又觉得害臊,只好用手捂着脸点头。   孙氏松了口气,看眼林如海,林如海正笑眯眯的洋洋自得呢。看来他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早就是一百二十分的满意了。   孙氏拉住黛玉的手,确认道:“我们想听你亲口说。玉儿,你与张家小爷张岚的亲事,可否愿意?”   黛玉愣了下,稍稍抬眼,在孙氏的鼓励下,小声答应道:“愿意。”   孙氏反而眨眼一笑:“倒也不用这么急,回头我们俩家还会安排你二人再见见呢,那时做决定也不迟。”   黛玉惊得抬头,抿嘴看着孙氏,转而跑到林如海身边撒娇:“父亲,您瞧瞧她欺负我呢。”   林如海眼看着俩女人在他跟前耍宝,捋着胡子哈哈笑。有妻如此,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原本林、张两家的长辈们便有意结亲,此番两家安排见面、相看,便算是正式议亲的前奏了。很快,两家见面的日子就敲定下来。好事都着急的,便定在了本月二十八日。   ……   薛家自薛蟠安顿下来之后,也开始操心宝钗的婚事。   白雷中意于宝钗,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无偿帮助薛府和薛蟠。   上次跟王媒婆闹出那出事儿之后,薛姨妈早就断了蒙古王爷的念想。一时间又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薛蟠这些日子跟白雷相处的十分不错,便顺势引荐做妹夫。   薛姨妈起初不愿,嫌弃白雷的家世出身不好。但转念想,如此可以留宝钗在京城,她们家如今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破落的商户,但宝钗嫁给捕快还算是个低嫁,宝钗该不会受委屈。婚后薛家搭些钱,给他们小夫妻置办些宅子和田地,足够他们生活所需,倒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安顺平稳,好是好,确实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没什么意思。   薛姨妈有点不甘心,但她心里明白,日子只能这么过下去了。   就在薛家准备安然接受白雷提亲的时候,几位衣着异服的蒙古嬷嬷突然上门,领头的婆子手持宝钗的画像,告知薛家人,宝钗被蒙古王爷瞧中了。   ☆、第109章   原来当初王媒婆跟薛姨妈闹翻的时候,已将宝钗的画像递了上去。当时并未使钱通关,恐怕连王媒婆自己也没想到,薛宝钗竟然就这么被选中了。   这回塔塔部落的蒙古王爷在京选妃,并不是很正式,规矩也不像京城这边正经王爷选妃那样苛责。王爷亲自过目了画像,便会交由下属出钱资给这些姑娘家作为补偿。与此同时,会有嬷嬷们来验明正身,确定姑娘们真如画像所长的那般貌美,更要验明其身清白。   塔塔部落是马背上出生的民族,不管男女都善骑射。相较于汉人女子,部落里的姑娘们更显得豪爽,很有男子气概。男人嘛,都喜欢安静贞顺些的女子;特别像江南女子那种温柔婉约、貌美如花,男人最为喜欢。大户人家的女子还多才多艺,在爷们喝酒的时候,能弹琴唱歌助兴,何其美哉!   故此,在塔塔部落,男人都以纳娶汉人女子为傲,这件事甚至成了彰显身份的象征。   蒙古王爷派来到薛家这几个嬷嬷个个严谨谨慎,她们都怕自家王爷的暴脾气,就怕事情没办好回去受鞭子。   领头的嬷嬷打量一遭薛姨妈,见她衣着不俗,料想她家果然是个大户。心中将此事看得更重,她笑着展开画像,问薛姨妈:“这画像上的可是你的女儿?”   薛姨妈愣了下,点点头。   “不知夫人可否带我去见一见她?”   薛姨妈听嬷嬷叫她“夫人”,心里舒坦了几分,看来这蒙古人也没那么难相处。薛姨妈随带着嬷嬷们去了宝钗住处。今儿个早上,宝钗来给她定省的时候,衣着得当,钗环叮当,十分的端庄俏丽。薛姨妈心想她就是这么突然带人来,不让宝钗准备,亦能把这几个嬷嬷惊艳到。   小丫鬟一见薛姨妈来,便喊话通报,顺便把门帘子挑起来。   嬷嬷们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领头的嬷嬷狠狠吸了两口,笑嘻嘻的,十分高兴。   “不知这是什么熏香,真好闻。你们中原女子的闺房就是不一样,香得很优雅。”蒙古嬷嬷搜肠刮肚,笨拙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赞美词。   薛姨妈闻到香味儿的时候,脸色白了白。蒙古嬷嬷的“喜欢”反而叫她更忧心。因为她嗅出来了,这是冷香丸散发的味道。这段日子宝钗没再犯病,今早儿上还生龙活虎的,好得很,怎么会这么快转眼就发病了?   薛姨妈沉着心,率先进了屋,蒙古嬷嬷们紧随其后。   薛姨妈一见着女儿惨白的手忙脚乱的穿衣,脸色当即黑了下来。蒙古嬷嬷们见此情景,破觉得尴尬,赶紧转身出去。   “莺儿,小姐在休息,你怎么不出来说一声!”薛姨妈恨恨骂道。   莺儿看眼宝钗,杏仁眼水汪汪的,饱含着泪。她噗通一下跪下,哭诉道:“太太,奴婢知错,奴婢刚才在榻边陪着小姐,不小心睡着了。才刚一听见动静,跟小姐一样惊醒了,还没来得及……您就来了。”   “一个奴才,竟还伶牙俐齿的,看来往日我太纵容你!”薛姨妈气得拍桌,转而看着宝钗,因她脸色不好,故才没对她说什么。   “妈,外面那几位嬷嬷是什么人,眼生的很。”宝钗匆忙穿好衣服,身体抖了抖。莺儿眼尖,深情地呼唤一声“小姐小心了!”而后急忙起身,搀扶宝钗在梳妆台前坐下。   薛姨妈见宝钗这样,真不知真假了,她叹口气道:“早不赶晚不赶,偏偏这时候。来得是蒙古嬷嬷,要看看你,若是合格了,择日你便可入府为妃。”   “为妃?”宝钗颤抖着睫毛,睁大眼,仰头看着薛姨妈,“为什么妃?”   “当然是侧妃了!”薛姨妈干脆道,不解的看着宝钗。这话当初她说了不下八百遍了,这孩子以前不是一直拿自己跟黛玉比么,如今好容易有机会超过她了,为何不珍惜?   “侧妃,呵呵。”宝钗惨笑一声,握紧了拳头,“母亲,是不是侧妃恐怕还定不了吧,谁能给保证?指靠外面那几个下贱嬷嬷么?”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薛姨妈皱眉,不解的看着宝钗。这还是她积极要强的女儿么?怎么感觉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宝钗倔强的笑了笑,豆大的泪珠竟悬空掉落下来。宝钗用帕子拭干眼角,苦笑着跟薛姨妈道:“没什么,只是忽然之间想明白许多事,许多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   “不知所谓!现在人就在外面,其它的事儿咱暂且搁一搁,你赶紧换上衣服,打扮打扮。”薛姨妈焦急地催道。   宝钗应承,真听话的穿好衣服,对镜贴花黄,把自己打扮的焕然一新。薛姨妈见她还算乖巧,很满意,高兴地叫几个嬷嬷来瞧。   嬷嬷打量焕然一新的宝钗的确十分美,唇有血色了,两颊绯红,可这不就是上妆涂脂抹粉的结果?将来选她入了王爷府,她肯定要陪王爷睡觉的,能一直带着妆示人?将来王爷若发现她是个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精神的女人,还会喜欢?   几位嬷嬷甚是庆幸今儿个能打薛家姑娘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真没法子见到她平日的真实样子。   薛姨妈极力解释刚才宝钗不精神的原因是刚睡醒,“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几日,您们知道的,脸色容易发白。”   蒙古嬷嬷们一听,明白了,原来这薛家姑娘是因为来了葵水。这倒是可以理解,汉人姑娘柔弱些,听说来葵水的时候都挺娇柔。   蒙古嬷嬷们纷纷笑了,表示理解,便坐下来询问宝钗具体都会什么,另有一嬷嬷没坐,原地徘徊,四处打量宝钗的香闺,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黑木盒。盒子盖子是打开的,里子包着白锦缎的,盒子里排了三个黑药丸,还有余富的地方,估摸是原本还盛装了几粒丸药的,似乎被吃了。   薛姨妈被请了出去,几位嬷嬷位宝钗验身。   宝钗身子总是不时地颤栗一下,每每如此,她便用笑声掩盖自己的问题,与嬷嬷们闲扯。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能胡得了她们这几位资深嬷嬷?蒙古嬷嬷们看透了宝钗的小把戏,知道她是故意掩盖病情。   领头的嬷嬷受到另几位的示意,笑着走到梳妆台前。宝钗正在整理衣襟,忽见此状,连忙扑了上去,一边说要找东西送给嬷嬷,一遍将黑木盒子合上了。   几个嬷嬷就等着看她的反应,瞧这光景,估计这丫头保不齐有什么大病,将来真把她弄进王府里,呆不了两天就死了,也就罢了。一旦她得的什么怪病能传染,岂不是给王爷找忌讳!凭王爷那暴脾气,若查出真相,保不齐就把她们几个五马分尸了。   不行不行,这丫头就是再美,也不能带回府去。她们几个老婆子还要活命呢!   “嬷嬷,嬷嬷?”宝钗把领头的嬷嬷换回神儿了,递上手上的纱花给她们,“这是今年宫里流行的纱花,薛家还没被……我是说这是贡品,宫里头的东西,十分难得,便送给嬷嬷们。”   嬷嬷们都是出来京城,也不大在外走动,更不清楚薛家出什么事儿了。今听宝钗这口气,心生疑窦,又多了一份心。几个人也不敢要那纱花,托了借口,不动声色的告辞了。   薛姨妈十分用心,好准备了好酒好菜,却是留也留不住她们,只好亲自送到门外。   薛姨妈瞧几个嬷嬷态度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觉得有戏,高高兴兴的回宝钗屋里,叫她等着做王妃。   宝钗早卸掉钗妆,纤白的手紧紧的握着什么东西。薛姨妈看见一角白纸,把信抢了过来一阅,气得丢到一边。   “什么时候你把荣府的老太太当成娘了?”   “母亲,我没有。”宝钗淡淡道,失望的抬头看薛姨妈,“可你呢,是不是更该关心这信上所言是不是真的?且不说我去了,又微乎其微的可能被选为侧妃,就是被选上了,塔塔部落里正妻最大,汉女在蒙古根本毫无地位可言。呵呵,那岂不是,王妃叫我死我就死了。嫁那么远去,能为家里头挣什么脸面?就图个虚有其表的“侧妃”名声么?母亲,贤德妃娘娘的前车之鉴,还没让您看清楚么!”   宝钗的一席话令薛姨妈彻底无语了。薛姨妈还没想通,但她冷静下来后,早晚会想通。   宝钗暂且不理薛姨妈,待她哭够了,执笔写了一封致谢信,在落款处,她咬破了手指,按上了自己的血手印,以表自己的决心。   “提点之情,今生结草衔环,亦必报之。”   王熙凤重复念了三遍,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淡笑着把宝钗的信还给贾母。“您老怎么想起来给宝钗写提点的信?我还以为薛家的事儿前几个月就算了了呢。”   “本该是了了,不过蒙古王爷那又出了岔子。我答应过宝玉那孩子,自要把事儿办得干净。”贾母悠悠道。   王熙凤叹口气:“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那孩子也不容易。”令她不禁想到当初的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能改之,保不齐便有更好的未来。   总归是期盼她能有个好结果吧!   不日,便传来薛宝钗与白雷定亲的消息。   贾母也便安心了,召唤宝玉来解释:“白雷虽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哥儿,却也是个侠肝义胆、敢爱敢恨之人,配得起宝钗。只要他们夫妻日后相扶相持,比有好日子过的。此话告诉你,便是然你安了心思,绝了心思。从今以后,薛家的将来过往都与你无干系。”   宝玉安静的点点头,一脸知足的样儿,规矩的退下了。   ……   农历八月二十八乃是黄道吉日,百事吉利,不避凶忌,万事如意。   张家给林府下聘了,婚期议定在明年秋末。   原本林如海还想留一留黛玉的,偏张太傅是个‘老奸巨猾’的,为了让黛玉早点进门,不禁豁出去自己的那张老脸,连他小儿子的脸也给送出去了。   林、张两家议定日子的时候,对于大婚日期有很大的分歧。张太傅当即可怜兮兮的对林如海道:“林老弟啊,你瞧我这一把年纪了,岚儿是我中年得子。我年纪大了,土埋到脖子了,老弟忍心叫我看不到小孙子就离开人世么?再者说,我那混账儿子也等不及了,嗯,年轻人,血气方刚,你懂得。”   林如海重孝道,听前半部分老太傅装可怜的话,很是心酸,赶紧麻利的点头应下了。可当他听到后半段时,什么“血气方刚”,却实又羞又愤了,真恨不得把眼前的老不休丢到外面去。   怎么办?他很不想把宝贝女儿送到别的男人怀里去!   ☆、第第110章   张太傅见林如海面露悔意,捋着胡子文邹邹的堵林如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老弟,咱们谁反悔谁就是小人!”   “你——”林如海这才看清张太傅的真面目,简直就是个‘无赖’!罢了,林如海无奈地摆摆手,他是个正常人,哪斗得过无赖。再者说,黛玉能得到太傅大人的喜爱也是个好事情。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好的方向看,不然真得被他这个无赖亲家气死。   张太傅见林如海‘屈服’了,高兴地拍拍林如海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林大人好性情,前途无量啊,前途无量。”   “什么前途,玉儿嫁到你们家能一辈子好,便是我的前途了。”林如海回道。   张太傅捋着胡子笑眯眯道:“那是自然,你瞧我们一家子多热情,眼巴巴的盼着她早嫁过去呢,这份儿心你清楚。”张太傅顺势又拍拍林如海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林如海白一眼张太傅,这举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可以前他也万万没想到张太傅是个“双面人”。朝堂上,文韬武略,侃侃而谈,一本正经的。私下里,他竟然是这副老不正经的样子。   但愿他小儿子跟他这性儿不一样!   林如海转念想想,如若张岚一直是个‘冷脸’也不大好,他最好还懂怎么体贴媳妇儿。   想来想去,林如海还是不放心。托词暂别了林如海,转头就吩咐人传话给孙氏。黛玉和张岚那边,可得叫人仔细瞧好了,一定要观察好张岚的性子。   孙氏得了指示,恰巧在太傅夫人的要求下,点头同意俩孩子出去走走。丫鬟婆子自不会少,足有二十几个跟在后头。孙氏打个眼色,便会有人留心此事。   这是黛玉和张岚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他二人不过刹那四目相对,却仿若早就相识一般。   第二次见面,是他二人的相看,却在两家人的带领下被互问东西,二人只有眼神会意,却并没有单独相处过。   今日正式议亲定日子,她二人才算是真真正正有机会独处。   黛玉早紧张的手心出汗,他微微颔首,稍微在前几步,为张岚引路,为她介绍林府的环境。丫鬟婆子们都推在十步开外跟正,不近不远,刚好避嫌又适合观察二人的动态。   一路上,基本都是黛玉一个人在哪儿介绍这是什么亭,那是什么园。张岚稳稳地跟在后面,永远保持恰当的距离,每每黛玉介绍完一处地方,他便恰当的插入一声“嗯”,以示他真的认真在听。   张岚的话不多,没有问东问西,更没有闲扯,这样反而让黛玉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不少。其实在心里黛玉是有些隐隐的怕,怕他一旦说了什么,自己不能应对自如,出了丑。张岚如今表现的这样‘简单’,当真让她轻松不少。   二人溜达了一会子,黛玉微微觉得乏。恰在此时,身侧的张岚便立马建议到前面的亭子歇息会儿。   张岚是客,众人自然要遂其意。可黛玉明白,张岚是遂了她的意思。但是她根本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张岚是如何窥知她的心思呢?黛玉对他越来越好奇了,伴随着这种好奇,她心里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的变化。   张岚品着林府为她特意准备的婆罗多国红茶,余光扫向正举止优雅品茶的黛玉,心情很好。才刚他瞧见林姑娘步伐微微放缓,心料她是走累了,果然如此。婚后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们夫妻有同好,品红茶。   喝过了茶,黛玉又有些紧张了。不知这回她该说什么话题恰当些。   张岚笑了笑,抬手叫人准备棋盘,邀黛玉下棋。   对弈中自有学问,可从棋观人,玩些小游戏也会让二人更熟识些。   黛玉心思机敏聪慧,棋艺自然了得。张岚自小便是奇才,年纪轻轻便御前当差,不是浪得虚名。二人都算高手,对弈起来乐趣无穷。几盘棋下来,二人自然而然的熟识,聊开了,有说有笑。   距离凉亭三丈开外的嬷嬷们都看呆了,啧啧,这张家小爷不笑的时候冷峻潇洒,这一笑更是风华绝代。这世间若说有谁能配得上她们家神仙似的小姐,也便唯有张家小爷了。   这边嬷嬷们一瞧有效果了,就怕太太在那边等着急了,赶紧吩咐人去知会。孙氏又传话到林如海哪儿,把张岚好一顿夸赞。   林如海这回听得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了。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和黛玉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满打满算,才一年出头,越想越不舍。   张太傅挑眉笑:“林老弟,咱两家才隔了几条街,放心,我没那么小气,碍不着你们父女见面。”   “太傅大人,您总算说了句正经话!”林如海拱手,笑着反驳回去。   张太傅捋胡子哈哈笑,摇晃着食指指着林如海:“林老弟‘讥讽’报复我了!”   林如海又笑,随即收敛神态,正经道:“只要俩孩子好,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便安心了,再别无他求。”   张太傅点点头,安排才刚传话的那个林府的嬷嬷:“快回去,那小子一会儿一准还有什么精彩的话要说,一字一句的记清楚了,悄悄地传给我们。”   林如海忙阻拦:“好了,孩子们的事儿咱们就别偷听了。”   张太傅笑:“这小子整天跟他老子我板着脸,好容易得了机会,我能放过?”不等林如海回答,张太傅便斩钉截铁的自问自答了,“不能!”   林如海失声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张太傅去了。因为他从张太傅这句话里得到一个很好地消息,幸好呀,他儿子没学到他的‘无赖’性儿。   ……   张岚估摸他二人独处的时间差不多了。下完棋后,他便掐算好时间点跟黛玉交代。这些话说早了唐突,说晚了略显仓促,此时说正好。   黛玉闻言微微抬首,半垂着眸子,安静而姝美。   张岚心弦被重重的撩拨,为之一震。默了会儿,他方用舒缓而低沉的声音阐述道:“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今年八月二十八日下聘,明年同日大婚。”   黛玉惊讶的抬眸看张岚,婚期还未议定,今儿个两家长辈见面就为讨论这事儿,他怎么直接就有了结果?父亲早前还说说打算多留她两年,到底哪个是做准的?   张岚补充解释道:“我不喜什么通房丫鬟,既是早晚会在一起,不如早些,免一遭麻烦。岳父这里,我会常带你回来看的。”   黛玉有些听明白张岚的意思了,看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微微颔首,权算是表态了。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张岚别有意味的看眼黛玉,微微得意的翘起嘴角。   “是什么?”黛玉心生戏谑之意。她心里明白张岚以为他不敢问,就此混过去,可她偏要问呢。   张岚颇为意外的看着黛玉,嘴角的笑擒不住了,转即笑得灿烂:“你真想知道?提前说明,我话中有话,要慢慢品。”   黛玉心知张岚在激将她,至于答案她心里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红着脸转身,不问了。   恰巧这时,嬷嬷过来传话,请她们去林府的北园瞧戏。   张岚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做手势请黛玉先走。黛玉点点头,从张岚的身边而过,一瞬间,就听见徐徐的一声入耳,瞬间,红霞晕染了黛玉的耳根,整张脸滚烫起来。   未免被人发现,黛玉颔首而行。   雪雁觉得姑娘走路似乎哪儿不对,忙上前搀扶,却发现黛玉的手异常滚烫。雪雁担心黛玉生病,忙关心她身体如何。黛玉反而把头低得更甚了。雪雁这才反应过来,结合刚才所见,估量张小爷才刚肯定是跟自己姑娘说了什么。   ……   戏台上一出出戏,唱得精彩绝伦,音色婉转高亢,不绝于耳,何其精彩!但这声音到了黛玉和张岚的耳里,却成了无聊的哼哼呀呀,毫无吸引力可言。   紫鹃起初发现自家姑娘心不在焉,便下意识的朝张岚哪儿瞧,发现他也是如此,似乎是很无聊,修长的食指时不时地敲敲桌面。紫鹃再看黛玉,正低头玩着手帕角。紫鹃悄悄碰了下雪雁,雪雁瞧见,当即就明白了。   是夜,黛玉躺在榻上睡不着。   雪雁早准备好了陪她,她一躺下,便挑眉笑问黛玉:“姑娘心里想谁呢?”   黛玉一听,半恼道:“谁叫你胡说的!”   “才没人胡说呢,是我和紫鹃姐姐两双眼都瞧见得。”雪雁说罢,便伸手瘙痒黛玉,“好姑娘还不快从实招来!”   “好,我说。”黛玉笑的肚子疼,抹了抹眼角的泪,转即瞪着雪雁,“你想知道什么?”   “今儿个在凉亭内,张家小爷一定跟您说什么了,是不是?”雪雁追问。   黛玉愣了下,红着脸笑了,“是有话,不过不适合你听。”   “姑娘,奴婢可是您的贴身丫鬟,将来就是您的贴身陪房,奴婢这辈子就为了伺候姑娘而活呢,若我不适合听,谁适合?”雪雁反问。   黛玉脸更红了,翻身背对着雪雁。   “好姑娘,你们都订亲了,来年就大婚,说句话忌讳什么?还是……姑娘嫌我伺候的不周到,不信我。”说着,雪雁便假意拿着帕子擦眼睛。   “好好好,我说,”黛玉打掉了雪雁的帕子,见她根本没哭,笑骂,“就知道你这个小蹄子是装的。”黛玉乌黑的眼珠儿微微一动,翘起嘴角笑道,“得了,这就告诉你。”   “是什么?”雪雁张大眼问。   “起风了。”黛玉一本正经胡诌。   “啊?”雪雁不解,眼神里略有些失望。转即,她转转眼珠子,突然顿悟了,笑嘻嘻的回道,“我知道了,张小爷这是提醒您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呢,真贴心啊。”   黛玉抿嘴憋着坏笑,雪雁也厉害,自己不过随口糊弄她罢了,她竟能牵强附会出一番意义来,真不容易。至于张岚真正说得是什么话,黛玉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他二人的小秘密。   黛玉笑着闭上眼,“等我娶你”音犹在耳……   ☆、第111章   农历九月初三,宝钗出嫁。   薛、白两家婚事办的低调,再说也没什么亲戚可邀请,风声闹大了不过招来以前一群得罪过的人笑话她们。   从简大婚的提议是宝钗提出来的,可薛姨妈知道宝钗这是体谅家里的苦处才会如此。这孩子太过懂事了,总是把薛家和她放在最首位,而选择牺牲她自己。   谁家姑娘出嫁,不希望出嫁时,十里红妆,热热闹闹。   薛姨妈想想就心酸,这段日子她也想明白了。一辈子争强好胜不是什么好事。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商人也没什么不好,吃得饱喝得足,只要别在乎别人说什么,日子过得挺悠哉。以前,她的确是个计较名声的人,许是官家出身,做姑娘的时候她娘家王府又曾那样气派过。她出家是就下决心想‘气派’一辈子的,况且大姐又嫁的那样好,她怎能不嫉妒,不攀比……   如今想想,人这一辈子怎么不是活。名利,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命里没有又何苦强求。   是她看不穿,看不透,活了大半辈子就在折腾。可苦了她的宝贝女儿,跟着她这个看似精明的糊涂娘过日子。   薛姨妈默默垂泪,心酸的要命。   薛蟠同母亲坐在宝钗房间的外间内,他这个大哥就等着新娘妹妹着好凤冠霞帔呢。这会子见母亲哭声不止,薛蟠的当她舍不得宝钗,赶紧劝慰。   “我看妹妹就是换个地儿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薛蟠无所谓道。   薛姨妈闻言哭得更厉害,用手戳薛蟠心脏的位置,骂道:“说什么混话,你这个做哥哥的压根就没长心!你们兄妹,你大她小,你说说这些年,怎反倒她像是你姐姐似得照看你。”   “知道,我当然知道,谁说我心里不感恩,满满的装得都是母亲和妹妹呢。”薛蟠认了错,挠头冲薛姨妈嘿嘿笑。   薛姨妈见他那个呆样儿,又恨不起来,破涕为笑。抬首的刹那间,一抹嫣红的背影映入眼帘。薛姨妈赶紧站起来,慌张的看着眼含泪珠儿的女儿。   “好孩子,千万别哭,一哭妆就花了。”薛姨妈心疼的用帕子轻轻地擦拭宝钗眼角的泪,“新娘子一哭就不美了。”   “妈,所幸我没嫁远,就在京城,您想见我,您就和大哥坐马车去,也就眨眼的功夫就能看着了。我相信他应该不会反对。”薛宝钗道。   薛蟠点头,忙补充道:“妹夫白雷是个挺靠谱儿的人,他早就中意妹妹的,也帮了咱们家不少的忙。妈,你放心,他肯定会对妹妹好的,回头妹夫也会好生孝敬您。”   提到白雷,薛姨妈心生几分愧疚。前些日子她还在心里小小的埋怨呢,觉得是白雷配不上她完美无瑕的女儿宝钗。如今看,嫁给这白雷,好歹比她犯糊涂的把宝钗塞给蒙古王爷强。蒙古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宝钗一旦受欺负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在京好,嫁的近好,况且这个白雷还那么喜欢宝钗。   薛姨妈一味的哭,有些后怕的拍着胸口懊恼:“蒙古王爷的事儿,我差点耽误了你。我的心肝哟,我竟还为此怪过你,想想这事儿我悔得都想一脑门子撞墙上。”   “妈,别自责了,我这不好好地。”宝钗笑着拉住薛姨妈的手,劝她也别哭。   薛蟠见状,也凑了过来,一家人相携相拥。   外面的鞭炮声想起,看门的婆子麻利的跑进来,喜气洋洋的催促宝钗快些蒙上盖头,新郎马上就要府前来接亲了。   薛姨妈拿着宝钗的红盖头,慈爱的笑着,仔细打量要出嫁的女儿。面若娇花,两颊绯红,虽双眸仍含泪,却更加楚楚动人了。   被母亲盖上红盖头的瞬间,宝钗合上眼,落泪了。她抓住薛姨妈的手,说出嫁前最后一句话:“母亲,我能有今日,该谢荣府的老太太的。”   薛姨妈的手抖了下,懊悔的叹息糅杂在回馈的声音中:“娘知道,会在心里感激她。”薛姨妈还要说,嘴唇动了动,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是喜婆已然进门,笑嘻嘻的道喜之后,请兄长薛蟠备着宝钗上轿。薛姨妈拍拍宝钗的手背,松开了,转而对薛蟠道:“去吧!”   在众人的簇拥下,薛蟠备着宝钗热热闹闹的去了。   薛姨妈呆愣在原地半晌,终一屁股坐下。才刚她想和宝钗说,前日一大早儿,她曾亲自登门荣府预备和老太太致谢,却被婉言谢绝了。当时周瑞家的招待她,告知了详情。原来他们薛家能有今日安稳的日子过,全靠着宝玉的善心请求。   薛姨妈不知宝玉是天生心善怜悯他们,还是心里有宝钗。不管是不是真有后一种可能,薛姨妈也不敢妄想了。她亦不知道宝钗对宝玉的情谊到底如何。总归两家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宝钗今天也出嫁了,薛姨妈觉得自己没必要说出来你让她多想。以后对任何人,都止口不提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生活安稳顺遂,如现在这样挺好的。   薛姨妈舒口气,立在院门口,远远地望着宝钗消失的倩影,静静地落泪。   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托荣府的洪福,她能终老,已是大幸。   宝钗伏在大哥的背上,并不安静。好像把一肚子的话全部倒给薛蟠听,只恨这去往花轿的路太短,话说不完。宝钗只得捡精要的说,嘱咐他大哥不要再贪玩,家里已然不如从前了。薛家就是个平头百姓,谁都得罪不起,别说他打死个什么人,他就是出门不小心碰着那个贵人的汗毛,都可能给家里头惹来祸患。   薛蟠不高兴的嘟囔:“瞧你唠叨的像个妈似得,这些话咱妈都给我说八百遍了。”   宝钗气急,捏了下薛蟠的肩膀,骂道:“说八百遍你听了么?人话你听不懂,趁早跟我说,我叫你妹夫把你再关进顺天府大牢里清醒。”   “别别别,你哥什么都不怕,就怕那顺天府的大牢。行行行,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薛蟠服软道。   宝钗接着在薛蟠耳边嘟囔他要怎么管家,怎么打理家里那几个铺子。薛蟠一一应了。宝钗这才安心的上轿……   贾母对宝钗的大婚没表示什么,这档子功夫她送礼过去,免不得让薛家人心中感慨万千。不管这感慨是好意还是恶意,贾母觉得都搅了人家大婚的喜庆氛围。左右两家以后也没什么干系了,便彻底没干系了也好。   其实宝钗大婚的消息宝玉、贾兰等几个早就听说了。许是有心人告知,不过他们都没这心思,一心扑在各自的事儿上。宝玉、贾兰、贾琮为了考试整日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贾环跟着从军练兵,每日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没心思想其它,再者说他跟宝钗又不熟。姑娘媳妇儿们这边,王熙凤消息灵通,早得了信儿,却故意压着谁都没告诉。探春等后来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这样两不相干的结果,也算是不错的了。”王熙凤得知宝玉那边毫无动作,笑了笑,感叹一句。   平儿扯起嘴角,略讽刺道:“没想到薛大爷还这么会‘闹事’,好在咱们宝二爷不吃这套了。”   “嗯,二哥哥一心读书了,我听三弟说,先生几番赞他学问做得好呢,长进飞快。”探春一边扒拉王熙凤交给她的账本,一边回道。   王熙凤指了指账本上探春需要注意的地方,笑叹:“用心了。”   探春一愣,点点头,对王熙凤说的这三个字颇有感悟。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日子平安顺遂。   草木复苏,天气微有些寒凉。   二月初五这日,却是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快到晌午时,尹府的产房里传来孩子的清脆啼哭声。产婆迫不及待的开门高声报喜:“三奶奶生了个哥儿!”   顺天府尹尹秋和夫人在厢房等着,一听这消息赶紧出来了。三爷尹尚早焦急地在院子里徘徊,一听产婆说生了,第一个扑到她跟前,其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产婆被吓得一跳,幸好她有定力,双手抱紧了孩子。   尹尚紧张的看着产婆怀里的用刺绣着福寿禄大红锦缎被包裹的小娃娃,那么小只,整张脸红红的。尹尚伸手要碰他,又紧张的缩了手,怕自己不小心用力伤害了他。尹秋夫妇相继赶来瞧孩子。尹尚见有家人照看孩子,也不顾什么人阻拦,直接窜进屋瞧妻子迎春。   产房房内刚拾掇完,还停留着血腥气。迎春怕忌讳,忙让尹尚回避。   尹尚一把握住迎春的手:“你都没力气说话了,还操心这些。此时我走。还是人么。”   一句话,让迎春噗嗤笑了,眼角含泪。   不多时,尹秋夫妇等也进门了,抱着孩子让迎春瞧。众人说了句话,尹秋夫妇便先走了,好让迎春好生安歇。   尹尚留下来陪妻子,他脱了鞋就躺在迎春的身边,灿然笑道:“儿子出生的时候跟你差不多,迎春而来。”   迎春侧首看着意气奋发的丈夫,痴痴的笑,有这样的丈夫宠着自己,她真得要傻了。   ☆、第第112章   尹尚让迎春给他们的儿子起名字。迎春心怀感激,却不敢越过长辈了去,让尹尚去请公公尹秋赐名才是。   尹尚笑道:“父亲那儿你放心,机会是我求来的。我的名字便是父亲取得,咱们的儿子咱们取名字没什么不行的。你说说,叫什么好?”   迎春产后恢复的很快,才三日的功夫,脸蛋已经红扑扑的,像个刚嫁入门的新媳妇儿似得。尹尚一说这事儿,她还有些羞涩,微微颔首低着头。这一下子,更像是新妇了。尹尚瞅着心动,就好像新婚之夜第一次见迎春似得,心噗噗的跳,满是欢喜。尹尚禁不住把嘴凑到迎春的脸边,猛地亲一口,于是迎春的脸更红了。   尹尚看着她出神,转即笑道:“这孩子是你给我的,不如叫尹一?”   “尹一?”迎春不大理解尹尚的因果推理关系,一字跟她有什么干系?   “你们同是在春季出生,本想叫尹春,但孩子不能犯长辈名字的忌讳。春,是一年中的第一季。一字好,独占鳌头,首当其冲。”尹尚解释道。   迎春笑,点点头。   尹尚目光灼热的盯着迎春,声音低沉的补充道:“最要紧的是此名缘由赐予他性命的母亲。”   迎春脸红成了苹果,掩嘴笑道:“三爷再拿我开玩笑,不理你了。”   尹尚拍拍床榻,俊眉挑起:“在床上,我更喜欢你叫我相公!”说罢,尹尚灼热的目光顺着迎春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不枉他苦等了十个月,生子之后的迎春更有味道了……   尹一满月的时候,贾母携一众家眷来赴宴。贾母一见小家伙讨喜的样儿便喜欢的不得了。这么多人围着尹一瞧,这孩子确实一点不怕生,不哭不闹,墨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盯着大家瞧。   贾母抱了会儿孩子,过问了一句迎春的身体;其实瞧她红光满面的样儿,贾母都不愿问了,肯定好得不得了。   迎春闻言扑倒贾母怀里撒娇道:“那可不行,在您老跟前我永远是您不懂事儿的孙女呢,要关怀的。”   “瞧这孩子,一准在婆家被宠坏了。”邢夫人玩笑道。   尹秋的妻子乐道:“这孩子管家有一套,又懂事,跟妯娌处的跟亲姐妹似得,如今又为我们尹家添了个大胖小子。我这个做婆婆的再刁蛮也挑不出错来,不宠她怎么行?这么乖巧的孩子,我恨不得就当她是亲生的呢。”   “迎丫头有你这么开明的婆婆,是她的福分。好孩子,以后可得好生孝敬你婆婆,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贾母故作严厉的跟迎春道。她也是半做戏给尹秋夫妇瞧得,婆媳问题最敏感了,贾母自迎春出嫁前,便在123言情文里总结了一套办法教她。总归是无论何时,公婆就得捧着,她们开心了,自然就都开心了。   迎春会意的看眼贾母,有模有样的跟自己的婆婆行大礼谢恩。   尹秋妻子见状赶紧扶起她,握着迎春的手,好一顿稀罕夸赞这孩子。说实话,尹、贾两家刚定亲的时候,尹秋妻子对迎春的身世是不大满意的。就算是她认领继室邢夫人的名下,身份跟尹尚还是差一截的。可自打迎春进门之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和谐妯娌,井井有条的打理家业,样样件件做的完美无瑕。打从迎春进门之后,尹秋妻子就没再在家事上操心过,心情开阔了,连精神都更好了。她见儿媳妇儿这样好,还有什么道理挑剔。再者说,荣府就是把迎春当嫡女嫁过来的,她家老太太也是把迎春当嫡女宠的,确实跟嫡女没什么不同。   贾家第一个进门的媳妇儿尹秋妻子很满意。便不禁想起探春,听说她是个比迎春更厉害的人物,这就叫人更满意了。后宅内媳妇儿们一团和气,男人们才能放心在外头奋斗打拼。   既然想到了探春,尹秋妻子便问了问贾母探春的状况。   贾母神秘兮兮的笑道:“姑娘们之中独数她管家最厉害。等她出了孝期,嫁到你们家来,你真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儿孙之乐了。”   “那敢情好!”尹秋妻子干脆答道。   众人好一顿笑。   不多时,黛玉随继母孙氏也到了。黛玉刚订婚,众姑娘媳妇儿们都凑过去问东问西,凑热闹,把黛玉撩拨得脸色通红,跑到贾母这里躲‘灾难’来了。   贾母护着外孙女儿,瘪嘴故意玩笑道:“你们哪凉哪儿呆着去,把我外孙女儿臊走了谁负责?”黛玉刚松口气,转即被贾母拉住问,“好孩子,你倒说说张家小爷怎么样?”   众人闻言,有一顿起哄。   黛玉脸红到脖子根儿,撒娇的挣脱贾母的搂抱,躲到一边侧对着贾母:“您老也戏谑我,可不跟你们说话了。”   众人又是笑。   尹秋妻子也逗乐道:“想必心里是极好得了,不然怎么会羞成这幅模样?”   黛玉回身看着众人,轻微跺了下脚。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更热闹更乐呵了。   尹秋妻子见时辰差不多了,宾客也都陆续赶来,忙带着媳妇儿们去迎客。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来凑热闹。如今朝中风云突变,素来受皇帝器重的太子因目光短浅,犯上作乱,被削爵圈禁到南方守灵去了。原本一直低调不起眼的四皇子邕亲王突然受上重视,其势力发展迅猛与八皇子几乎成了平手。不过论出身,四皇子的生母比八皇子更胜一筹,他又是皇帝最宠爱贵妃的养子,皇帝更器重谁不言而喻。   而如今邕亲王麾下的干将,便有尹秋、李将军和林如海等人。此等局势,众官当然着急巴结四皇子这边儿的人。也便是因此,今日尹家百日宴才会这般火爆。   邕亲王素来低调,不喜下属过于张扬。林如海早料到如此,提醒了尹秋。尹秋只请了几位至交好友,却没料到其它官员竟闻风而来,若拒之门外,只会引来更多非议。无奈尹秋只能请这些人入内,赶紧来找林如海和贾赦求主意。   “这有何难,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他们,就说晌午要带着娃去拜佛还愿,不留他们!”贾赦别的不敢说擅长,这种出馊主意的事儿还真非他莫属。   林如海微微点头:“也好。”主意他出不来,贾赦能出就是好的。   尹秋点头:“那就这么办!”回首便打发人去知会妻子。不大会儿,便有嬷嬷传话回来:“太太担心一哥儿才满月,路途颠簸去法华寺远了些,闹出病便不好了。故来问问老爷,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尹秋一听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小乖孙儿,立马摇头否了。“娘的,下次给孙子办满月酒还得偷偷的了。”素来斯文的尹秋竟气得骂人了。   林如海问贾赦还有什么注意没有。贾赦眼珠子一转,嬉笑道:“有!”   尹秋和林如海眼睛当即亮了,催促贾赦快说。   “我这就去问老太太的主意,她老人家的厉害呢,她若没了主意,那就是真没办法了。亲家你就等着挨四爷一顿骂,以后长记性就是。”   尹秋点点头。   贾赦说罢就去贾母跟前讨嫌。   尹家人知道贾母见不得太热闹,也知道她老人家的一见人太多就容易犯“糊涂”。迎春一发现贺喜的女眷多的超出预料,便另收拾了厢房给贾母备着。贾母此时正闲来无事嗑着瓜子,乐呵呵的瞧黛玉、惜春几个玩闹。   贾赦一来,王熙凤、黛玉几个便退到里屋去避嫌。   贾母皱眉想了会子,低声跟贾赦叹道:“这事儿说大也大,谁不知四爷是个多疑的性子,皇上更甚。前阵子他赈灾修堤有功,风头正盛,最近才安静静的,怕帝王忌讳。这会子要是有人给他添堵,保不齐真六亲不认了。”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来求您解灾难呢。”贾赦急道。   “不急,我想想。”贾母蹲了会儿,转即问贾赦:“我看今天有李将军的家眷,他必是来了的。我听说他可是个酒桶,喝酒最厉害了。”   “那怎样,跟咱们有什么干系?”贾赦不解。   “他是个习武人,豪爽出了名的,一会儿就找个由头,让尹秋跟他一唱一和,逼大家多喝。再去把张岚请来,成败全看他……”   尹府办百日宴,众赴宴的官员们孩子还没瞧着呢,莫名其妙的先被尹秋敬了三杯酒下肚。不多时,喝嗨了的李大将军突然起来要敬众人。   一品大将军是个大酒桶啊!谁都知他千杯不醉,偏这个人得罪不起,又是豪爽惯了的武人,文人跟他讲不通道理。众人只得受着,又干了三大碗。众人不胜酒力,喝得嗓子干辣,只得喝茶解酒。岂料才喝一口茶下去,胃中翻涌,想吐,却碍于场合不敢吐。众人纷纷找借口四处蹿,找地儿呕吐。   李大将军捋着胡子哈哈笑:“浪费,浪费了,多好的酒。你们也太不胜酒力了!”   有几个吐得厉害的,怕失了颜面,从忙告退,却还是有八成人留了下来。李大将军兴高采烈的叫人换碗,再敬众人。   众人不行了,好说歹说把李大将军扯了下来。   尹秋笑眯眯的端着酒杯:“来,我也敬大家!”   众人受不住,有个厉害的人半开玩笑问:“大人不会是嫌弃我们麻烦,想把我们灌醉了送回家吧?”   “哪有,哪有,不过是鄙人今日孙子满月,高兴地相与大家同喜。”   众人叫苦不迭,跟尹秋商量,好歹上了菜在喝酒,这么空腹喝下去谁受得了。   眼看拖延的办法不好用了,尹秋求救的看向林如海和贾赦。他二人也急,往门口望,这时就听人喊“张大人来了!”   众人慌忙站起来去瞧,便见御前一等侍卫张岚冷峻着脸进门了。这位也是来祝贺的吧,谁都知道他是林大人未来的女婿,应该是刮着荣府和林家的关系来道喜的。   “你怎么来了?”林如海上前一步问。   张岚冷冷的看一眼林如海,什么话都没说,只冲其点了下头,直奔尹秋而去。   气氛骤然冷了。   张岚竟然对未来的岳父这么冷淡,只有一种可能,这位冷面煞星是来办公事的。他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公事自然是传皇帝的旨意。   瞧这面色不像是好事儿啊!   这是……   众人的脸都变了颜色,紧张的看着张岚。   张岚几步便走到尹秋跟前,一句恭喜的话都没有,直接冷淡说了句:“尹大人,劳烦移步。”说罢,张岚便让路,先让尹秋走,张岚紧随其后。   屋里的气氛更压抑了。众人纷纷猜测张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多时,尹秋沉着脸进门,原本喜气洋洋的神色不复存在。整个人就像被冰块冰镇过了似得。   一定发生大事了!   众人上前欲问,尹秋冷着脸一句“身体不适”,命三子代为招待各位,便快步去了。   林如海和贾赦率先拱手,告辞了。   众人见状,都学做聪明人,纷纷告辞,余下的宾客寥寥无几,多是尹家的正经亲戚。   林如海和贾赦坐马车,转路到尹府后门。张岚早候在那里,一见林如海恭敬地行礼。   贾赦竖大拇指赞道:“多亏你帮忙!”   张岚谦逊道:“晚辈不过是走几步,是老太太厉害。”   尹秋忙赶来致谢,送了众人。   宝玉还在尹府前院,才去小解了,回来却见大厅里没什么人了,伯父和林姑父也不在。这时有嬷嬷来告知宝玉,请他去后宅找贾母,回头一起回府去。   宝玉在嬷嬷的带领下,乖乖的往后宅去。尹府园子修得不错,园中春色旖旎,亭台水榭美不胜收。   “小姐,在这边,飞这边了!”一记清脆的女声传来,假山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宝玉忙退后,站在嬷嬷身后。   嬷嬷出声问什么人,便见假山后头走出四个年轻的丫鬟,而丫鬟身后则立着一名身穿鹅黄色群裳的年轻女子,倩影妖娆,身材高挑,团扇遮面。   尹府没有待字闺中的姑娘,这位恐怕是哪位宾客的家眷。宝玉赶紧又退了几步,不想惹任何麻烦事。   ☆、113   嬷嬷认出是客,忙行礼:“原来是李四姑娘,奴婢冲撞了。”   “嬷嬷莫客气,确是我鲁莽。原在屋里觉得闷得慌,便和几位姐妹过来扑蝴蝶,不想追着那只蓝蝴蝶到了此处。”李月半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语气、神态皆表现出愧疚之意。   嬷嬷们欢喜李四姑娘懂礼节,不拿架子,都松了口气。宝二爷还在这,不好多言,双方各自散了。   宝玉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方上前几步,跟着领路的嬷嬷往回去。   嬷嬷瞟眼宝玉,才刚她跟李四姑娘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李四瞟眼宝玉之后,便言语有些羞涩。这种事儿一般人看不出来,亏得她火眼金睛,瞧得真真的。瞧瞧人家李四姑娘温婉有礼,顶不错的,宝二爷也是个一表人才,两家家世倒也相配。嬷嬷便故意笑着跟宝玉介绍:“才刚那位,是李大将军家的四姑娘。”   “嗯。”宝玉的淡淡的回了一声,眼睛望着钱路,面无表情。   嬷嬷见宝二爷似乎没什么心思,噤了声。   贾母正在偏厅内与迎春告别,嘱咐她照看好自己的身体。贾母稀罕的抱着一哥儿,亲了两口,喜欢的不肯方下。“这孩子面相好,宽额大耳,有福之相。”   迎春笑:“都说这孩子长得像公公。”   “是像他爷爷。”贾母点头,忽听宝玉来了,她便不坐了,起身跟尹家夫人和媳妇儿们告辞。   “今日事出有因,不能多留你们,改日登门赔罪。”尹秋妻子笑眯眯的拉着贾母的手,低声道。   贾母笑了笑:“咱两家不计较这个,照顾好我孙女儿!”   尹秋妻子噗嗤笑了,点点头:“一准儿像亲娘一样好好疼她。”   迎春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理该是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孝敬婆婆才是,我早在心里把婆婆当亲娘待的。”迎春一手搀扶着邢夫人,另一手搀扶着婆婆,笑道,“我是真有福的,有两位疼我的娘亲。”   贾母笑道:“你这才对!”   尹秋妻子更高兴了,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把贾母等人送到门外。不多时,李将军夫人曾氏也要携女告辞。尹秋妻子打量四姑娘李月,笑着跟曾氏道:“有几年没见着她了,瞧这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真俊!”   瞧着李四姑娘也差不多到议亲的年纪了,曾氏携女出席,也是有知会大家“李家有女待嫁”的意思。本来曾氏是盼着尹家这出热闹,顺便闯一闯李四姑娘的闺名,不曾想半途出了事儿。   也罢了,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曾氏携女坐马车回去,女儿李月素来活泼,是个爱说话的。这一路上这孩子倒奇怪了,竟羞答答的低着头,不曾开口。   曾氏观察了一路,觉得纳闷,回家就问李月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李月红了脸,低头不吭声。曾氏不好逼迫女儿,打发她去了,转即招来陪同李月的四个丫鬟问话。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茫然的摇头。“太太,四姑娘在尹府并未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才到哪儿喝了杯茶,便是跟其它世家姑娘们扑了会儿蝴蝶,脚还没站稳呢,这不就回府了?”   “可就是怪了,什么事儿没有,什么人没见,四丫头怎么就……”   “啊,想起来了,姑娘扑蝴蝶的时候曾碰见了一人,是荣府的宝二爷。不过人一直站在嬷嬷们的身后,又远,也没说话,我们四个还挡在姑娘的跟前,也没出什么事儿,更谈不上冲撞了。”丫鬟解释道。   曾氏眼珠子动了动,心里明白了,轻笑一声,打发丫鬟们去。不多时,李将军解决完尹府的事儿,笑呵呵的回来。今儿个他给尹秋卖了个好,人情往来容易加深情谊,如此他以后在朝堂中便会站得更稳当了。   “今儿个尹家好像出什么事儿了,老爷倒意外的高兴?”曾氏不解。   李将军乐哈哈道:“你个妇道人家当然不懂其中的奥妙,总归是好事儿。”   “老爷既然这么高兴,得空也问候问候月儿,女大不中留了。”曾氏故意拉着脸说道。   李将军一听是他最宝贝的小女儿,面色紧张了,关切的追文曾氏:“怎么,孩子身体不舒服?啊,不对,你说女大不中留,这是指咱们月儿喜欢上谁了?”   李将军是武将,说话不喜拐弯抹角,很直。   曾氏吓了一跳,忙拉一下丈夫的袖子:“就是在自己家也得小心着些,老爷小点声。”   李将军瞪眼,挑眉高声道:“看谁敢,老子府里的人就得乖,若真有不老实欠揍的,老子就亲自动手大卸八块!”   曾氏扶额,竟无言以对。   李将军转即又换了一张笑脸,问媳妇儿:“你说咱女儿真有喜欢的人了,说说,到底是哪家的,我听听。”   “我也不把准儿,感觉像是。”曾氏遂把今日女儿在尹府偶遇宝玉的事说给李将军听。   “荣府的人啊。”李将军皱眉。   曾氏点头:“这个宝玉我倒是听说过,当年他衔玉出声可谓是震惊整个京城。这孩子模样好,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美异常,不怪月儿瞧他一眼就上心了。”   “贾宝玉,嗯,我记得他有个庶弟,名唤贾环的就在老大的麾下历练。”李将军皱眉回忆道。   曾氏想了想,笑道:“是了,前两年的事儿,当时还是尹秋做的中间人求咱们。那会子荣府也未像如今这般富贵荣华,当时他家老太太能为一个庶子如此费心教诲,倒叫我印象深刻。”   “这还不简单,让老大带着贾环回来,咱们从他弟弟那儿先探口风问问。若这位宝二爷真是个可造之材,女儿愿意,就把这门亲定了!”李将军办事从来都是干干脆脆,绝不拖泥带水。   曾氏还是觉得要慎重,不过她一介妇人拗不过丈夫,就随他的意思了。李将军那边去找人,曾氏这边赶紧到女儿房内谈心,确认自己没猜错。   李月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还不敢说。   曾氏急道:“你父亲什么性儿你不知?这会子你不跟娘说清楚是不是这个人,回头你爹手脚麻利的把事儿定了,你再说错了,没得你后悔了。”   李月抿了下嘴,羞答答的点头,干脆道:“就是他!女儿非他不嫁!”   曾氏愣了下,没想到女儿说干脆就这么干脆。她,可真是老爷的女儿,这对父女的性儿啊,未免太着急了些。   “好孩子,你才见他一面,就说这样的话来?”   李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全身彻底放松了,也没了之前小女儿的拘泥:“母亲,他初见我,便退了几步,移开目光,拘谨的站在那儿,一点都不好奇多看我一眼。我与嬷嬷说话,他亦是目不斜视,做派端正。再者说,前段日子你嘴里不时直门的说荣府怎么怎么好,她家老太君怎么厉害会教孩子。有那样的长辈在,他的人品会差?故而问题只剩下一个了,合不合眼缘。女儿一见他,就喜欢他那模样了,所以,非他不嫁!”   曾氏再次扶额,心里默默地吐口水:她真是命苦,嫁什么人生什么娃。唉,认命吧!   别看李月这孩子平日活泼乖巧,真到什么事儿犯倔的时候,跟他爹一个样,九头牛拉不回来,不到黄河不死心。女儿四个字“非他不嫁”就代表一个意思,他们李家跟荣府的亲事结定了。   曾氏真想去跟李将军说:“老爷,你还看个毛啊,检查人家什么人品。你女儿已经把自己泼出去了!”   ……   这一日,贾环突然回来了,他跟贾母道:“前儿个李将军突然叫我去府上,询问一堆宝二哥的事儿。”   贾母领悟到什么,有些意外。她打量贾环,发现其眼神有些闪躲,遂问:“你今日回来说此事,是他们的授意?”   贾环老实的跟贾母点头。   “将军府有意结亲?”贾母干脆直接问。   贾环点点头:“没跟孙儿说破,但我觉得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能跟你说破,你不过是他们派来给我透露风声的。”贾母道。   王熙凤掩嘴笑道:“将军府议亲就是不一样,跟行军打仗似得。老祖宗,您说这事儿咱们是应还是不应?李家那个四姑娘,我倒是跟她说过几句话,小姑娘很活泼,有主意。性儿还算好,举止落落大方,挺不错的。”   贾母回忆了下,点头:“有点印象。”   “那这件事?”王熙凤仔细观察贾母的神态。   “再议吧,今秋孩子们要科考,以此为首要。”贾母道。   王熙凤点点头,吩咐下去,各房的人不管听没听到风声都要守口如瓶。今儿年可是府中三位小爷参加科考的紧要关头的日子,万不可怠慢了。   贾母交代了贾环如何回李将军,表面上再不过问此事。 李家那边得了信儿,知道荣府重视宝玉的科考,便暂且押后考虑,不曾多想别的什么。隔了一月,贾母派人偷偷旁敲侧击宝玉。宝玉竟还记得李月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别的他没多说,但贾母心中已然明白七八分。   贾琮参加的童生试,早些日子,乡试前就已经出榜了,贾琮名次考得很好。   二房的孩子们全部出了孝期,拘谨了近三年,也该放松一下。待宝玉乡试一完,贾母便花大价钱请来两个戏班子,供给孩子们听戏玩。   说来也巧了,乡试定下放榜的日子,恰巧是黛玉的大婚之喜。   一大清早儿,荣府门外便鼓锣鞭炮喧天,因宝玉、贾兰二人一同中举,报喜的衙差一共十二个。不枉宝玉勤学苦读,考中第六名。贾兰名次也靠前,二十三名。   众人纷纷恭贺贾母,今年荣府可谓是喜事连连。用贾母的‘术语’来讲,那是地雷串着火箭炮潜水炸弹和深水鱼雷一起爆了。   开心!   贾母乐呵呵的接受大家的祝福,今日,估摸她的嘴是没机会合上了。晌午,众人吃了贺宴,一家子便全员出动,前往太傅府参加黛玉和张岚的大婚。黄昏时分,张府便正是迎娶黛玉入门,大红花轿抬进了太傅府正大门,黛玉从此以后便是张岚的媳妇儿了。   贾母高兴之余,竟觉得有些心酸,偷偷用帕子抹掉了几滴泪。她已经越来越像真正的人一样,有情愫,有喜怒哀乐……   李将军一家也参加了张府的喜事。   贾母见着曾氏,又见她家小女儿李月彬彬有礼的冲她行见面礼,体度端正,双眸丝毫没有介意之色。贾母满意了,其实当初她以科考为由不提亲事,也是另有观察之意。   如今贾母也瞧白了,李家人虽性子豪爽不拘小节,但深明道理。李家四姑娘李月更是个活泼聪慧,知晓替人着想的好孩子。怎么看,她都配得起宝玉。   贾母笑眯眯的拉住曾氏的手,低声道:“改日,咱们也该商量商量孩子们的大事儿了。”   曾氏大喜,有些激动,连道了几声“好”。   ……   时光流逝,记忆反而越来越美好。   转眼间,123言情已经做贾母十多年。   十年有风有雨,更有无数喜乐。   贾母到了八十八高寿时,依旧坚持低调办寿。如今连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癖好,受不了人多,人一多爱‘抽’!   寿宴只邀请亲戚和至交朋友。   纵是如此,单算血脉相连的亲戚,总数足有百八十人。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来,摆了了十几桌酒才将将够用。且不说别的,单就孩子们就可以占了三四桌。巧姐儿、莜哥儿、诚哥儿且不说,近些年新添的娃儿们:迎春的三子一女、黛玉的一儿一女、宝玉的二子、贾环、史湘云各一女、探春、贾兰各一子;贾琮的媳妇儿也已怀孕五月,已经显怀了。今年新婚的惜春与丈夫宋许年伉俪情深,估摸也快了。   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以及外孙女、曾孙、增增孙等等,贾母手加脚都扒拉不过来了。众子孙们一个挨着一个的上前给贾母贺寿奉礼,曾孙曾孙女这一辈更是可乐,要给她表演节目,大的六七岁,小的三四岁,年纪都不算大却是花样繁多,跳舞唱歌弹奏乐器应有尽有,逗得贾母哈哈大笑。   虽说人多头晕是她的老毛病了,但贾母欢喜不得了。   开宴前,贾赦代表众人请贾母说两句话。   场面静悄悄的,众人都看着贾母。   贾母擦了擦眼角的喜泪,扫望给她祝寿的这些小辈,正经咳了一声道:“红包早已备好,平均分配,这次我保证绝不会‘抽’!”   众人愣了下,瞬间,哄堂大笑。   五世同堂,儿孙承欢膝下。   一位老人家最渴求的幸福生活不过如此。   ……   爱绿衣,爱瓜子,爱她的‘子子孙孙’。   她,也算不枉为人一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番外了~\(≧▽≦)/~黛玉大婚什么的会在番外里补充。大家要求的原版贾母的番外我也看到啦~~   今天码着码着突然到结局了,好心酸,舍不得了,我眼角也有泪,呜呜……   大鱼的下一篇文:古言小人物重生苏爽文《重生之第一绣娘》,好希望下篇文还能看到你们~~嘤嘤~~别抛弃大鱼呀~   ☆、第114章   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春花秋月,金风送爽。   这一日,黛玉大婚。   这一月以来,日子越临近,黛玉内心越忐忑。反而是昨夜,大婚的前一夜,黛玉竟莫名的一夜好眠。或许是前些天精神绷得太紧了,害得她不得不在这一晚彻底卸下放松了。   清晨天蒙蒙亮,黛玉便被紫鹃和雪雁唤醒。今儿个势必要忙碌的一整日。黛玉真庆幸昨夜她睡得好,不然还真难有精神应付这一整天的折腾。   春纤像往常一样兑好了洗脸的温水,端进来。紫鹃却笑,打发她去预备沐浴用的浴桶。春纤恍然醒悟,愧疚的拍着自己的脑袋瓜儿,慌乱的跑出去,快速预备好沐浴等物。   等待小姐沐浴的功夫,雪雁点了下春纤的额头,盯着她有些乌青的眼圈,问她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春纤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大婚,我有些睡不好着。也不知为什么,舍不得这里,又担心去了张府不适应。”   “傻丫头,怕什么,有我,还有你紫鹃姐姐照应呢。再者说,咱们家姑娘能眼看着咱们受欺负么?姑娘是嫁进张府做媳妇儿的,又不是嫁过去受苦。”   “说是这么说,上头有公婆,总归是不好伺候的。”春纤莫名的担忧道。前些日子,她在林府的好姐妹得了太太的恩典,赎身嫁了出去,回门的时候一味儿的哭,听说她那媳妇儿做的比做丫鬟苦一百倍。   嫁人若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不嫁呢。更何况她们家姑娘金枝玉叶,精贵着呢,春纤可不舍得看自家姑娘受欺负。   黛玉沐浴之后,刚穿了亵衣,便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脸蛋红扑扑的,额间的碎发还挂着水。春纤见了,连忙用布巾仔细擦干,小心翼翼的为自家姑娘梳头。   隔着镜子,雪雁对黛玉努了下嘴:“瞧她眼睛乌青的,一连几日没睡好,担心姑娘呢。”   黛玉抬眼看镜子中的春纤,果然如雪雁所言,有点黑眼圈。黛玉抿嘴浅笑,拉着春纤跟她坐在一块儿,就用桌上的水粉给她涂了涂,遮盖住原来的青色,人也打扮的更精神了。   “好看!”黛玉笑,对身边的几个丫鬟道,“你们的心意我懂了,安心吧,有我做你们的主子,勿需多余的担心。非我自吹,凭这的家世,父亲、大母舅,还有外祖母,谁敢欺负我去?”   春纤嘿嘿笑:“也是,姑娘,怪我总是爱瞎想。”   “去了张府之后,头一夜,你们别怕,只做该做的。态度要不卑不亢,不能被张府的人小瞧了去,更不必作威作福吓唬人家,惹人厌。”黛玉嘱咐道。   紫鹃等应承,谨听黛玉的教诲。   黛玉梳洗好,穿上大红色的群裳,来到正房给林如海和孙氏请安。   林如海和孙慕青早等在正堂,夫妻俩昨夜叹咏到深夜方睡,今儿个一早又早早的起来,等在正厅之内。宝贝女儿要出嫁,怎么想心里都是舍不下。情绪激动之时,林如海眼角竟闪烁出泪花儿。   黛玉一来拜见,林如海竟有些忍不住了,侧着头,假意扶额,实则在偷偷拭泪。   黛玉怎会看不懂父亲的心,垂泪磕头,轻声低唤:“父亲!女儿有负于父亲的养育之恩,今日之后,女儿便不能一直侍奉在您的身边。”   “好孩子,快起来。女儿家的,本就要出嫁从夫。你有今日,为父方感欣慰啊。”林如海又悲伤又高兴,不知该作何表情。   孙氏高兴地哭着,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你父亲这是高兴过头了,回头便好。”孙氏转而对林如海道,“老爷,走吧,早饭早备好了,我们的玉儿也该饿了。”   这时候,奶妈抱着诚哥儿出来。小家伙还说不清话,看见大姐黛玉却颇为兴奋,手足舞蹈,好像知道他大姐要出嫁,特意为其祝贺似得。   黛玉从奶妈手里抱过弟弟,高兴地在其脸蛋上亲一口。诚哥儿年小,自然不能吃饭。孙氏让奶妈先接过去,待他们三口人吃过饭再说。诚哥儿突然咧嘴笑,白胖的小手轻轻地揪着黛玉的衣领,好似不舍。   黛玉又红了眼,抱着弟弟也不肯撒手了。   “也好,一家四口一起吧。”林如海笑叹,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不多了。   不过,玉儿能嫁到那样好的人家,也算是有福的。至少,他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妻子了。“敏儿,瞧瞧我们的女儿,今日便出嫁了!”林如海说罢,经垂泪了,斟一杯酒敬天,倒在了地上。   孙氏忙起来,也举杯道:“敬姐姐一杯!”遂也将酒倒在了地上。黛玉随后也是如此。   一顿饭虽吃得哽噎,却别有一番温情。   饭毕,黛玉便回房打点装束。孙氏紧随其后,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拿起嫁妆单子递给黛玉。“这是我和你父亲为你准备的嫁妆,你看一看,还缺什么,只要府里有的,都给你备上。现在不行,日后也可。”   黛玉低着头,接了单子,看都不看便放在桌上。孙氏安排的一切,她自然放心。只摇了摇头。   孙氏拉着黛玉的手笑道:“看一看,有什么疑问趁着现在可问我。方嬷嬷是我身边的亲信,这些年我一直让是她打理这些庄子。日后她便跟着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教她去办就可。再不济,差个话儿到我这。你外祖母哪儿,早就甩过话给你了,叫你有困难找她去。老人家说的可不是客道话,我宁肯你别外道,也不想你受委屈。”孙氏的言外之意,黛玉若不好意思找她这个继母,尽管麻烦她的外祖母也行。总归,孙氏不希望黛玉受委屈。   “女儿心里外祖母,也有您的。太太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黛玉乐观的微笑给孙氏看。未免孙氏不放心,黛玉故意扫了扫单子上的几处庄子,问了方嬷嬷几个精要问题。不禁让方嬷嬷慌忙惊叹,连孙氏也惊讶不已。原来这孩子管家真真有一手!   “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孙氏安心的笑了,另将附有地契的盒子交予黛玉处理。   晌午一过,天色就好像眨眼间便暗了下来。   林如海望着西斜的太阳,心中颇有些酸楚。   今日又是乡试放榜的大日子。府门外不时地隐约传来鞭炮声,估摸又是哪个四家子高中了。遥想当年自己意气奋发之时,林如海更是感慨万千。   不多时,有人来报喜,说荣府的两位爷宝玉和贾兰都高中了。   林如海大喜,高兴地差人告知黛玉和孙氏。黛玉和孙氏俱是一喜。   黛玉听说宝玉很正气,名次靠前,高兴道:“这回外祖母可怡然自得了,家中再没什么事儿叫她老人家费心了。”   “可不是,我估摸着老太太这会子肯定高兴的直门嗑瓜子儿呢。”孙氏玩笑道。   众人闻言,都笑了。   转眼间,迎亲的吉时快到。   黛玉穿好凤冠霞帔,肤若凝脂,肩若削成,纤腰一动,婀娜一步,生了万种风情,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子。   紫鹃看痴了,呆了会子,才迟钝的为自家姑娘盖上红盖头。   鞭炮声四起,在迎亲队伍悦耳的奏乐下,黛玉亦步亦趋的坐上了花轿。轿子一路晃悠到张府,黛玉紧紧攥着的苹果手已发了冷汗。轿子上斜,已经预备抬进张府的正门。黛玉更加紧张,指尖用力过猛,略显苍白。轿子平稳之后,黛玉便听媒人喊新郎射箭踢轿门,她便可下轿了。过了马鞍、火盆,她方被媒人引至张府正堂之上。   黛玉隐约感觉到手里的红绸子引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必定是张岚了,想到此,她的心竟莫名的加快跳动。   黛玉微微颔首,透过红盖头,隐约看见自己大红裙的下摆。   “一拜天地,二拜……”   大婚的程序黛玉早已经熟记于心,她自己在心里不知演练过多少回,就怕这一日出错。真到了这一日,反倒什么都放轻松了,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在新郎张岚的引领下,黛玉安安稳稳的到了洞房。   张岚亲自扶着黛玉坐下来。他的指尖微微一碰黛玉,一股淡淡的寒凉感传过来。黛玉立马感觉到这不是媒人的手,紧张的微微缩了下指尖,转即又恢复正常,任由张岚拉着她的手坐下来。   喜婆乐颠颠的看着这对小夫妻恩爱的“小动作”,高兴地合不拢嘴。真是门好亲事啊,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似乎所有有关大婚的贺词儿好词儿用在这对儿身上都不为过。   张岚握了下黛玉的手,方松开。看着蒙着盖头的新婚妻子,张岚忍不住要说话,嘴唇动了动,竟忽然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况且,眼跟前还有那么多碍事儿的人!   张岚眸光冷冷的扫向看向喜婆她们。   喜婆真恨不得此刻就走,可这不合规矩啊。她抖着音,冒死跟张岚商量,是不是该出去应酬宾客了?   张岚眯眼,冷冷地打了个眼色。喜婆抖了下子,二话不说赶紧带着人先走,屋子里只留下四名丫鬟候命。这四位丫鬟却也不敢站近了,他家小爷的性情可真不是盖得,得罪不起啊。丫鬟们乖乖的跑到门口附近,老远站着装木头。   张岚的面色这才有所松动,转头,目光温柔的看着蒙着盖头的妻子黛玉。   ☆、第115章   黛玉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双手微微收紧。   张岚看出黛玉紧张,轻声道:“不会让你等太久。”   说罢,黛玉便觉得一阵清风拂过,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紧接着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屋里愈加安静,静到她甚至听得见蜡烛燃烧所发出的轻微声音。   才刚黛玉紧张到极点,此刻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黛玉静静的坐在原处,缓和了一会子自己的情绪。后来,也不知自己的脑子怎么了,竟想偏了。昨夜嬷嬷给她瞧那些……真让人脸红的要命!   天色渐渐暗了,纵是蒙着盖头,黛玉依旧能感觉到四周光线的变化。黛玉估摸着自己怎么也要等到深夜,大婚之喜,像张太傅这样权贵之家,来贺喜的达官贵人必然数不胜数。张岚作为新郎,怎能不一一应酬?就是一人说上几句,也要费上一个多时辰的。   幸亏继母孙氏有经验,体恤她,晌午的时候劝她多用些饭,免得大婚时体力不支。   黛玉动了动手指,微微松口气。无趣,又觉得紧张,她便在心里默默背起了诗经的句子,一首接着一首……   张岚撩起大红喜袍子快步出了自己的院,才刚的喜婆带着人就在外头弓着腰等着。一见爷来了,喜婆赶紧笑嘻嘻的跟在张岚后头,随即引至正堂之上,同张岚一起到张太傅夫妇跟前回报。   太傅夫人笑着嘱咐儿子好生照应宾客,便起身带着媳妇儿们去后院应酬女宾。荣府的老太太还在那儿呢,可不好冷落了她老人家。太傅夫人心里头青春的很,新进门的儿媳妇儿跟她这位外祖母感情亲厚的很。太傅夫人自要先到她老人家的跟前道个平安。   贾母一见太傅夫人,连忙起身相迎:“我老婆子怎敢让您来亲自传话,随便差个奴才就行了。”   “瞧您说的,以后你我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太傅夫人笑了笑,暗观贾母神色不错,试探的问道,“以前,我听说这孩子身子不大好,可有什么忌讳我不知的,这会子吩咐下去,叫丫鬟们以后伺候小心着些。”   贾母明白太傅夫人想试探什么。她作为婆婆的,担心儿媳妇的身体状况,也在情理之中。贾母看太傅夫人如今的反应,估摸当初张、林两家的亲事是张太傅一力做主的,太傅夫人估计是没说上什么话。张太傅那个老不休,看着不正经,实则手腕厉害的狠,不管对内对外,他决定的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哪有什么,小时候倒确实身子差了些,早养好了。”贾母轻描谈写的说道。   太傅夫人听这话,眯眼笑:“谁家闺女没得过头疼脑热的?这不算什么。年前我还见过这孩子的,精神的很,确是我多虑了。”太傅夫人说罢,不动声色的瞄一眼门口。   看门的嬷嬷会意,低着头悄悄地走。转身过了花园,朝下人房去,不多时,从房里头扯出个年纪二十上下的丫头。容长脸,精瘦,怕得身子畏畏缩缩的。   “你说,你到底是哪来的人?为什么嚼我们新奶奶的舌根子?才刚拜堂我可瞧得真真的,新奶奶步伐稳健,身子骨儿好得很。才刚我们夫人也问了荣府老太太,别说病了,连个忌口都没有!”   “这不可能!但凡是荣府的人都知道,林姑娘是吃补药长大的,人参养荣丸从没停过。嬷嬷你要信我啊,绝没有撒谎!我这等卑贱的身份,万万不敢随意污蔑主子的。”袭人哭诉道。   嬷嬷皱眉,二话不说揪紧了她的衣领子,往外丢:“我家夫人拜佛的时候,见你在路边行乞,瞧你可怜,发善心才领你回来。万万没想到啊,新奶奶还没进门,你便挑破我家夫人和新奶奶的婆媳关系。啧啧,我说你怎么落得这副田地,原是应得的。快滚,别叫我在京城再瞧着你,见一次打一次!”   袭人刚在太傅府养出点血色,哪肯被打发走,忙扑过去,要哭求那嬷嬷。却不料这嬷嬷是个狠心的,直接关了门,夹了她的手也不心疼。   袭人嗷嗷痛叫,挣扎的跑出去,哭哭啼啼的往街上走。身无分文的她,不知该怎么走下一步。薛姨妈卖她去外地,她好容易逃出来,一路行乞回京,家里人却都不在全搬了。就是不搬,她们也是不会认她这个女儿了。   袭人悲伤难过,眼泪迷糊了视线,忽见俩人影堵住前路。她以为太傅府的人后悔了,来接她,赶紧擦干眼泪,却发现眼前站着的竟是周瑞家的。   “老太太说的没错,太傅夫人突然说那番怪话,果然是因有人作祟。把她给我捉起来!”   “你要干什么!”袭人惊恐的喊。   周瑞家的笑:“你放心吧,我们可没薛家人那么下作,丢你出京。”   袭人等着周瑞家的,不信她能发善心。   “二奶奶特意交代了,不能伤你,把你还给薛家就是。”周瑞家的淡淡的笑。   袭人大惊失色。丢她到薛家,还不如让她去荣府受罚。薛家人那么下作,哪还会留她的命!再者说荣府如今这么有权势,小小的薛家根本得罪不起。这会儿把她送过去,薛姨妈肯定紧张后悔害怕,必定会好一顿折磨她来讨好荣府。   “狠,二奶奶太狠了!”   周瑞家的堵了袭人的嘴,拍拍手看着俩婆子架走她,冷哼:“能有今日都是自己作的,还怪别人。”周瑞家的拍拍手,带着一副好心情回去禀告贾母。   贾母刚送给太傅夫人一串莲花菩提佛珠,俩人研究佛理,说的正兴。太傅夫人没想到贾母跟她同好,像找到个知己似得,肚子里的话好像说不完似得,连应酬别人的心都淡了。   “孩子们都顽皮,鲜少有人爱听我念叨这个的。”太傅夫人笑。   贾母同感:“以前林丫头陪我的时候,还有个伴儿,后来他爹领她回府了,我身边也没个能听的。”   “哦?她懂这个?”太傅夫人惊讶,转即满意的笑,“年纪轻轻地,倒没想到她这孩子这般有悟性。比岚儿强!”   贾母笑眯眯的点头,见太傅夫人态度很好,她也便放心了。   ……   张岚安分的听父亲的嘱咐,先敬岳父大人,随即又敬了下朝中来参加喜宴的二公九卿。至于余下的那些,张岚打发他大哥张嵩去。   张嵩偏不跑腿。   张岚迟疑了下,扯了他大哥的袖子。张嵩还以为弟弟要求他,他头抬得老高,预备好好享受一下被弟弟哀求的感觉。   张岚凑近了,低声跟张嵩道:“去西北的巡察使人选还没定,皇上正愁没合适的人——”   张岚话没说完,张嵩便立马变了颜色,一脸嬉皮笑脸的勾住弟弟的肩膀,豪言壮语道:“好弟弟,你快去找弟妹吧。今夜弟弟大喜,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上边。一切有大哥呢,大哥帮你应酬,去去去,快去吧。”   “多谢大哥。”张岚勾唇轻笑,拱手致谢。   张嵩皮笑肉不笑的把张岚拉到一边,低声道:“最近千万别在皇上跟前提我的名儿啊!”   张岚点头,摆出一副我早知道你这反应的神色,而后干脆地转身走了。   “啧啧,瞧给他急的!”张嵩看着张岚麻利的步伐,瘪瘪嘴。“听说西北那边风沙大,皮肤容易干啊。”张嵩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他好帅的一张脸,可不能被风沙吹烂了。   李嬷嬷“嗳”了一声,辞别了珠大爷,带着人匆匆过桥。   张岚快速迈着大步,走到新房门前。他背着手,玉面正对着门,静了静心神,方伸手推开新房的大门。   上次见黛玉,还是年前订婚时的事儿。婚期定下来之后,他二人便不能再相见,刚好一年了。   日子真长啊!   张岚一步一步走向黛玉,她还是静静的坐在床榻边儿,风姿优雅,纵然蒙着盖头瞧不见脸,他的娇妻仍是美不胜收。   喜婆没料到张岚这么快就回来,急急忙忙紧随而来,赶紧引导二位新人走程序。   张岚利索的接过喜婆递来的金秤杆子,毫不含糊的挑开了黛玉的红盖头。   大红盖头挑落的那一刻,一张绝色容颜显露出来……张岚紧盯着黛玉,眼皮不舍得眨一下。   黛玉眯了下眼,适应了屋内的光亮,方对上眼前清贵新郎的双眸。张岚身着一袭华贵大红锦袍,身姿修长,倒影正好映在黛玉的身上。张岚目光依旧凝聚在黛玉身上,凤目微挑,薄唇噙笑,将手伸到黛玉面前。黛玉愣了下,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微微发凉的掌心。张岚握住了黛玉的手,拉她起身。刹那间,黛玉发觉张兰的手变得火热无比。   少年凉薄,优雅入画;少女清贵,花容月貌。   好一对金童玉女!喜婆看呆了,在心里大大的呐喊一声。   喜婆回了神儿后,下意识的擦了下嘴角,方笑着引领二人饮合卺酒。喜婆用红绳将剪下的发结在一起,又说了些“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的吉利话,方去。   门关紧了。   张岚再次拉住黛玉的手,璀璨的墨瞳里饱含了笑意。黛玉慢慢地抬眼,对上了张岚那双引人深陷的眸子……   这一夜,他们的世界唯有彼此。   ☆、第116章   黛玉紧张的合上眼,结果却并没有像期待的那样来到。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黛玉慢慢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向张岚。眼前英俊的少年正勾起嘴角,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你笑话我?”黛玉挑眉,眼中故意流露出不满。   张岚闻言反而笑得更厉害,他双手把住黛玉娇小的肩膀:“如果这能让你睁眼看我。”   黛玉愣了下,转即才明白张岚的意思。他,想让自己看着她?黛玉张大眼眼睛,看着张岚的眼神儿更好奇了。   张岚笑得更温柔了,拉着黛玉坐在自己的身边,漂亮而修长的手指轻抚黛玉的脸颊。“说了不许笑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想这样做了。”   黛玉错愕,思绪伴随着他那双耀眼的眸子深陷。第一次相见,她记得是在荣府外祖母的大厅里。门开了,她依稀见到有个英朗的少年背着阳光潇洒的走进来,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一样,熠熠闪耀。黛玉一直不想承认,那一次见面,她心里除了震惊和好奇,更多的是莫名的悸动。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第一次见另一个人,心可以有这样震撼的感觉。相比之下,她初见宝玉时,那点淡淡面熟的感觉,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黛玉毕竟是女子,懂得要矜持,纵然心里如何翻江倒海,当时在面上她可是什么都没显露出来。   “怎么,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了么?”张岚声音低低的,略有些失望,但不算什么。至少现在,他娶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过程不重要,有这个结果就足够了。   “记得!”黛玉点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张岚从黛玉的表情变化里读出了什么,内心异常惊喜。没有什么事儿比自己发现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开心的?   “你?”   左右二人已经大婚了,黛玉红着脸,大方承认她的一见钟情。这是她心底最害羞的小秘密,连她最最最敬重的外祖母都没有透露过。   张岚大喜,高兴地一把抱住了黛玉,紧紧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便是我命中的那个人。自那日见过你之后,我不管做什么事,脑子里总是会一闪而过你的影子。那时我便知,我这辈子注定不能放过你了。于你,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黛玉依偎在张岚的胸口,清晰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自然是大幸,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张岚重复这四个字,双臂环抱住黛玉,“我从不信命,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命!”   “爷——”黛玉欲出言阻止,被张岚用手指堵住了嘴。   “我这人从不说大话,且看以后。”张岚淡笑着放下手,他微微扬起下巴,自信满满的看着黛玉。黛玉有些激动的点点头,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她已经知足了。   两片薄凉的唇瓣再次落在了黛玉的唇上,轻轻柔柔的,一点一点的肆虐,到最后的攻城略地,霸道的吸允……黛玉的心跳越来越快,张岚指尖所到之处,肌肤便立马变得十分滚烫。在大红帐幔的映射下,黛玉曼妙的身体愈显妖娆……炙热从内而外蔓延,燃烧,终破破茧而出。   尽管张岚动作很温柔,但那一刻还是让黛玉觉得很疼。张岚一发现黛玉抿起嘴角,便立马停止了,关切的问她是不是太难受。   黛玉绷紧了身体,抿着嘴对张岚摇头,低声道:“没关系的。”昨儿晚上给她普及知识的嬷嬷说过,大婚之夜女人觉得痛是必经的过程,她只要忍着点就好了。   张岚笑了,刮了下黛玉的鼻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只一味的搂着她,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黛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自然而然的依偎在张岚的怀里。其实才刚还真是蛮痛的。大婚前,贾母曾打发个嬷嬷来问候过黛玉。其实那时候,那位嬷嬷便跟黛玉说了说这些男女事。据说初夜疼痛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就特别痛,有的则幸福些,只稍微一下就过去了。黛玉觉得自己肯定是前者,很疼的那种。幸好这事儿养一养就过了。   张岚知道体谅她,让黛玉放宽了心。大婚这一天确实够折腾的,黛玉在张岚怀里意外的好眠。不大会儿,黛玉便睡熟了,呼吸变得沉稳。张岚静静的看着熟睡的黛玉,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他尽量逼自己冷静掉燥热的身体,偏每每看一眼怀里的‘衣衫不整’貌若天仙的媳妇儿,他的‘火’就烧的更旺了。   血气方刚,当初他父亲就拿这个理由跟岳父商定婚期提前的。他本以为这是个借口,如今看这就是个事实!   张岚把目光再次移向黛玉,为其好好地改好被,禁不住又伸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方闭上了眼,努力调整呼吸。   ……   时隔两日,黛玉到了回门的日子。一大清早儿拜过公公婆婆之后,黛玉带着回门的礼物,同张岚相携回娘家。   林如海孙氏热情接待,私下里,孙氏拉着黛玉悄悄地问婚后生活如何。   黛玉羞得不知该怎么说。丈夫温文尔雅,待她极好,公公婆婆宽容大度,也从不曾为难她。妯娌之间相处更是和顺;因张岚是张太傅的小儿子,年纪上跟他大哥差一大截子,他大哥大嫂对他们夫妻就像宠孩子似得,从不为难,而且还时不时地关心他们。别人家常有的问题,公婆、妯娌之类的,张家全都没有。   孙氏听说这些,更加安心了,笑的高兴:“这事儿我得第一时间知会老太太去,她老人家的听说了必然开心。好孩子,既然公婆妯娌都没什么问题,咱更该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你们小夫妻俩过好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便万事大吉了。”   黛玉点头,笑得幸福。她跟张岚的相处也算十分和顺,爱好颇为相同。她俩同爱品婆罗多国的红茶,作诗、下棋等等也十分志趣相投。真没什么让她觉得忧心的,只除了一件事,倒有些让她难以启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孙氏瞧着黛玉似乎有心事,拉着她的手轻声的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咱们娘俩忌讳什么,有什么尽管说给我听。”   黛玉机灵的笑道:“没有。我这样还有什么不知足?掉福坑里了呢!”   “那就好。”孙氏点点头。   头次回门的新人,要在天黑前赶回坡脚。吃过午饭,黛玉同孙氏和父亲聊了会儿子,便要告辞了。黛玉特意腾出些时间赶去荣府拜见贾母一趟。林府是她的娘家,荣府便是她第二个娘家,今日回门自然少不了来这里。   贾母惊喜万分的抱着黛玉心疼了会儿,简练的问她几句话,便发现黛玉心里惦记什么事儿。这孩子不说,必然是她心中有分寸。贾母也没多问,就拉着黛玉嘱咐道:“不管遇见什么事儿都别急,耐着点性子,慢慢地你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难解决。”   黛玉明白贾母的意思,心安了不少,点点头。从荣府告辞之后,黛玉和张岚便共同乘车回张府。   张岚抓着黛玉的手,时不时地瞄自己媳妇儿一眼。   黛玉笑:“看什么呢?”   张岚淫荡的目光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意味深长的叹道:“我媳妇儿真美啊!”   黛玉颔首,抿嘴笑,心里却更加纳闷了。这人分明表现的很喜欢他,但在男女之事上,除了新婚之夜那次,他这几日却碰都不碰她一下。原本不觉的什么,但时间越久,身边人又常说早生贵子之类的话,黛玉便不禁往那边儿想,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可她左思右想,又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黛玉便担心是不是张岚最近遇事儿,压力大,却强装欢乐不跟她说。   本来男人的事儿,她不该乱问的,但做妻子的该要关心一下丈夫的心情。黛玉反抓住张岚的手,她突然动作变得主动,倒让张岚颇感意外。   张岚心里正兴奋呢,忽听黛玉满口认真的语气正经问他:“相公,你最近是不是遇什么事不开心?”   张岚挑眉,讶异的摇头,不明所以。   黛玉觉得自己好像出丑了,羞涩的松开手,冲张岚吐了下舌头以示歉意。   张岚被黛玉这个可爱的动作激得受不住了,突然侧身扑到黛玉跟前,双臂分别支撑在黛玉身体左右两边的车厢壁上,侧首用尽全力吻了下去,辗转厮磨……良久,二人的唇方分开,呼吸有些急促。   马车到了张府,突然停下。张岚便迫不接待的拉着黛玉下车,匆忙到父母跟前回话。太傅夫人自然免了黛玉晚上的定省,让他们小夫妻晚上自己用饭就是。张岚似乎早料到如此,翘着嘴角,愉悦的答应,便迅速的带着媳妇儿告辞。   二人一进门,张岚便突然将黛玉打横抱起,直奔内室的榻上   。黛玉眩晕之后,明白了张岚的意图,脸红了个透。白天她还在纳闷,怎么晚上就?思绪仅仅飘离了一小会儿,黛玉便发现身上的衣服已被剥的差不多了。   “相公,吃晚饭再……”黛玉还未来得及说完,唇已被死死地堵上了,紧接着温柔而细碎的吻铺满全身,伴随着波又一波颤栗,终化作一滩春水……场面愈演愈烈,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折腾了三次,在黛玉的求饶下,二人方停下来用晚饭。   天已经大黑了,黛玉沐浴之后,揉了揉腰,赖在榻上不动了。张岚等待他沐浴的功夫,就去一边儿坐着瞧信理公务。他一见黛玉完事儿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凑了过来。   “快饶了我吧!”黛玉笑着往床里凑了下,“亏得我以为你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心,原是要在这一天对付我呢。”   张岚目光停滞了下,很快就明白黛玉的言外之意,故而笑着解释道:“冤枉了,早知道你身体恢复的这样快,前儿个我便不饶你,何苦忍上三日。”   黛玉恍然,方明白张岚是因怕他痛的关系。感动之余,黛玉禁不住掩嘴偷笑:“爷难道不知道?那个……睡一觉,便不会疼了。”   张岚霸道的拉着黛玉入怀,一边手脚不老实,一边理直气壮的回她:“我哪里知道!爷在这方面是头一回,你将就用吧。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会越来越好!”说罢,张岚便将黛玉压在身下,坏笑道,“先容我把前两天的债讨回来!”   ……   夜深了,方停歇。   黛玉筋疲力尽的伏在榻上,脑子里只回荡一句话:刚才真不该嘲笑他。   ☆、第117章   贾母万万没料到,她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照例在晌饭后小憩,再醒来自己就不是自己了。不,准确的说那个“自己”成了别人,而真正的自己则像幽魂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没人看得到。   贾母起初慌张的不行,看着另一个“自己”张开眼,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坐起,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她最信任的丫鬟鸳鸯、珍珠等上前近身伺候了。贾母激动的扑倒鸳鸯跟前,想告诉她自己在这里,鸳鸯却根本不理她,只一味的关注那个假的贾母。   贾母心里吃味,急得直发脾气,冲鸳鸯大喊:“我人在这里,在这里!那个人不是我,一定是什么妖孽,我被妖孽附身了!”贾母喊了几声,见鸳鸯不理她,有些歇斯底里,“枉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贾母急了,托着轻飘飘的身体到处喊人,因发现没人理她,便转而飞奔到王夫人的屋内,却见王夫人谈论起她小女儿贾敏去世的消息。贾母闻言犹如五雷轰顶,悲愤欲绝。   她一味儿的捶胸叹息伤心,也没人理她,换做往常,早被丫鬟媳妇儿们围成一团,众星捧月的劝慰她了。贾母哭够了,略觉得失望,兀自擦了擦脸,却没发现有眼泪的东西。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没有肉体,只是个游魂,怎么可能有眼泪呢。   贾母苦苦折腾了一夜,荣府上上下下,从儿子们到媳妇儿们再到孩子们,以及那些下人们,贾母都光临了,试图呼救,结果却都是一样,无济于事。   贾母折腾累了,最后选择在荣府的最中央,荣禧堂的房梁上歇脚。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母翻了个身,身体轻飘飘的飘了下来,她悲伤地抬头扫视,却发现屋子里只剩下金钏一个丫鬟,王夫人早不在了。贾母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一飞上天,便见到王夫人要过了穿堂,往她的院儿去。贾母赶紧追了上去,还是不甘心的跟王夫人喊她在这。显然王夫人跟鸳鸯一样,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王夫人快步走着,临到屋子前,先揉了揉眼,身边的丫鬟金钏从袖子里变出一个小水囊来。王夫人接过来,往自己的眼角弄点水,在金钏点头附和下,王夫人甩着帕子,呜咽的进门去了。   贾母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人是她乖顺憨厚的二儿媳么?天啊,难道往日她的仁善厚道都是装出来的?   这女人心机何等的深!   贾母恨得咬牙,赶紧随着王夫人飘进了花厅。现在她似乎有些习惯了成为幽魂的实施,一进屋,便很自觉地飘到角落里,准备旁观一切。   贾母以为自己心态平和了,吸口气,抬头看那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妖孽。我的天!她竟然穿了一身绿衣服,什么品位!还有,她怎么能那么悠闲的歪着身子在贵妃榻上嗑瓜子!   贾母又急了,凑到另一个贾母跟前,迫不及待的纠正她的‘不端’行为。对方依旧是听不见,而且还是一脸享受的在嗑瓜子。贾母瞟了眼短腿木桌上盘子里的瓜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常普通的瓜子,她怎么能嗑得这么享受?   这是,王夫人发话了,告知绿贾母贾敏去世的消息。   贾母瞧着王夫人那副假惺惺悲戚戚的样儿,心里就膈应,冲其啐了几口。“千万别被这个恶毒的妇人给骗了!”   那位绿贾母闻言悲伤了下,在场的人无不落泪感伤。贾母却不信她是真心的,特意凑上前去瞧,这厮果然只是装模作样,眼眶都没湿。贾母气得不知道骂什么好,所幸就坐在绿贾母的身边,狠狠地瞪她。   果然这厮装不下去了,麻利的把王夫人等给打发了。美其名曰要一个人静一静,实则她就是在嗑瓜子!   “无耻之徒,你到底什么来历?”贾母站在花厅中央,掐腰对着绿贾母好一顿骂。   不过怎么骂,她也是白骂,对方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若说她只嗑瓜子也确实冤枉了她,这厮似乎在苦思什么,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搜肠刮肚的想什么主意。后来,她还叫来丫鬟到跟前,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下家中的情况。   贾母隐隐有种不良的预感,她感觉这个身穿绿衣的“自己”没那么简单。看她那一副高高在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似乎什么事儿都在她掌握之中。后来,贾母发现这厮没有表情,完全是因为不会。绿贾母打发走身边人之后,便会偷偷地坐在镜子跟前,对着镜子做各种哭笑之类的表情。好似她先前没做过人似得。   贾母对她的身份更好奇了,决定这几天暂且跟着她看看。   隔两日,贾母发现‘绿贾母’越来越适应荣府的生活,而且非常适应荣府老祖宗的角色。府中谁谁她不用打听,便一清二楚的,就好像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似得。   这一日,绿贾母突然坐轿子跑到老大贾赦那边突袭,把老大和他的小妾正好堵在房里头。哎呦呦,可羞死人了。贾母作为游魂都不大敢看,那厮竟然理直气壮地将老大羞辱了一番。   贾母以前也曾骂过老大,这孩子脸皮比城墙都厚,从没起过作用。这一次,贾母可真真是见识了老大的囧样。不过说起来,那个绿贾母说话可真够狠的,忒毒了。   紧接着,贾母便发现绿贾母开始整顿荣府,琢磨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挣钱。最诡异的是她的这些办法竟然真的有效。   贾母日渐看明了两房儿子的真实情况:一个是实实在在的蠢,却不晓得动心眼。另一个,面上看着不错,背地里却狡猾奸诈,最会玩手段比城府。贾母觉得自己真可悲,以前她怎么就眼瞎被二房蒙在鼓里了呢?   再后来,两房人被绿贾母狠狠地罚了。贾母虽看着心疼,但也觉得解气。若换做她这个亲生母亲,大概永远狠不下心去干这些,什么法华寺圈禁,什么贵祠堂等等。贾母本来觉得这个‘绿贾母’这么惩罚太暴力,只会适得其反,万万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好结果。不规矩的多少规矩了,老大那个蠢材竟然还有些开窍了。   接着便是她的乖孙女儿来了,贾母是心疼这孩子的。那个替代自己的绿贾母还算对她不错,一直善待宠爱这孩子。可她更稀罕她的乖孙子宝玉,偏偏这厮对她的宝贝孙儿几番折磨,不断地惩罚,甚至拿他身上那块玉出气。   贾母简直看不下去了,她为了宝玉,不知咒骂那个绿衣贾母多少回,当她的面歇斯底里多少回。最后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下去,一气之下飞到荣府外找清净。   贾母知道她怎么生气发火,也没人看得到,更没人在乎她的意见。那个冒牌货现在在荣府比原来的她更深得人心。   贾母怨自己命苦,怨时运不济,更加怨老天不开眼。她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大街上游走着,见识了冒牌贾母建立的123言情书局,更加见识了书局更强大的周边产业。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提起荣国府,都是满怀着敬意和敬仰羡慕之情。   贾母不以为然,她管家的时候荣府比现在这样更气派的,一定更加受敬仰。就在这时,贾母发现两个年轻的贵公子进了书局。二人富贵不凡,看着该是什么权贵世家的子弟。其中一人谈论起荣府,说起现在的贾母。另一人本是看着冷性情的,竟表露出赞许之意。   贾母听着听着辨识出这俩人的身份,一个是当今三公之首的张太傅之子张岚,另一个则是顺天府尹的弟子尹尚。俩人转即谈及以前的荣府,竟是满目苍夷之状,原来以前的荣府早已经沦为京城贵圈们的笑柄了。   贾母起初听这话还不服气,兀自嘟囔着,在一边争辩。不多时,她便听那个尹尚举例子,数落贾家子弟。上说老的,贾赦、贾珍之类,下说小的,贾蓉、宝玉之类。贾母仔细想想,她当权那会儿,爷们里头还真没个有出息的。但宝玉那孩子是不一样的,他年纪小而已,将来肯定有出息。   贾母气得冲二人啐一口,转身出了书局。她心里自认好的就是最好的,那儿人说话不过是他们自己的无端而已。贾母就这么安慰自己,快步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贾母忽听有人有谈论起荣府。这一瞧,竟是荣府的账房先生吴新登。   吴新登喝一口酒,神清气爽的跟老兄弟八卦道:“若非府里头的老太太厉害,管得住他,这位宝二爷保不齐能弄出什么风流断袖之事来。”   “竟是这样……”   贾母一听这话,羞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跑。风流、断袖……不不,这怎么回事她的宝贝孙子宝玉呢。   贾母一路飞奔,跑到宝玉房里,宝玉正在睡觉,似乎在做噩梦,不停的摇头。贾母不禁心疼的摩挲着宝玉的脸颊,可苦了他受冤枉的宝贝孙儿了。   “秦钟,秦钟你不要走……”宝玉失声喊着。   贾母愣住,手停滞在半空中,顿然缩了回去。都是真的,外头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贾母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心里失落急了。   她开始认命,反思自己的错误,眼睁睁的看着荣府在绿贾母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繁荣昌盛。   故此,她的内疚之心更重了。   别人,一个外人竟能做到如此,她竟然做不到。说到底,两个儿子是她生的养的,长大了学不好,根本错误在她。更大的错误在于她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还以为自己身在富贵风流之家,除了享福根本不用做其它的。是她有负于“老祖宗”的称号,根本没有起到教育荣府子弟的责任。   贾母不停的懊悔感伤,渐渐地变得沉默安静了,默默地守在荣府的上空,静静的看着荣府子弟们在绿贾母的带领下改邪归正,一步步走向辉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贾母见证了绿贾母过八十八岁大寿热闹场景,虽邀请的不过是近亲朋友,场面却盛况空前。那么多子子孙孙,每个孩子组建的小家却都那么幸福,这与绿贾母这些年的努力分不开。   一个陌生人为荣府尚能做到如此,而跟这些孩子们血脉相连的她,被尊称为‘老祖宗’的她,真正做过什么。   愧,愧啊,满心的愧!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配那一声“老祖宗”。   只愿来生,她能做个能醒悟改过的聪明人。   绿贾母,我史氏欠你一声谢谢。   真的很谢谢你,让她们有了如此美好的结局!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