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毒妇重生记 作者:粟米壳 文案: 上一世项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嫁的也是天之骄子,一生顺遂,仗着专宠,毒死小妾,弄残通房,手段狠辣,得了京城第一毒妇的称号。 直到最后一杯毒酒要了性命,才明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重活一世,她只想顺心而活,当然那些该撕的一个也不放过! 剧场: 宋弘璟:我当初看上了你什么? 某瑶沉思:……我撕起来比较好看? 宋弘璟:…… 内容标签:重生 前世今生 主角:项瑶,宋弘璟 ┃ 配角:项筠,顾玄晔 ┃ 其它:宅斗,宠文,忠犬 ==================   ☆、第1章 重生 项瑶死了,挣扎残喘,终于死了。魂魄离体的项瑶看着棺材里自己惨死的模样,心中凄凉至极。 顾玄晔揪着她毒打,又抛入院里的池塘,寒冬腊月,没入水的刹那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住般,她颤着牙,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为她赏荷而建的池塘,以及岸边眉目生得俊俏风流的男子。 她做了什么?那素来温和的笑容消失殆尽,变得这般凶恶? 弄死他不屑一顾却跑来自己面前犯贱的小妾,弄残各方送来不入流的花花柳柳?世人都道自己是毒妇时,那人却执着自己的手愧疚道是让自己受了委屈,心甘情愿作顾玄晔手里的利刃,铲异己,平乱途,倾尽自己所有相助。 两人相对时,更是画笔描眉,恩爱两不疑。 只是……三年无所出,宫中那位不再忍,直接送了人上府,封了蔺王侧妃,也是从那时候起顾玄晔变得不同。不再容忍,不再温和注视,甚至连相处都失了耐心……在她苦闷不知所措时,听闻的是蔺王如何宠爱那位侧妃,相比她曾受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嫉妒得发狂,却狠不下手去对付那位侧妃,直到一日,女子‘失足’落水,与她一起的自己百口莫辩,顾玄晔的耳光扇掉了她最后仅存的幻想,她哭闹,口不择言,只在他漆黑瞳孔中瞧见毫不掩饰的厌恶,之后便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原来至始至终,顾玄晔爱的都是那人,专一且深情,不过因着身份,才步步算计,求娶自己,纵容自己,扫平二人面前的障碍。自己以为的幸福背后充斥着不堪,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蠢到最后才发现两人的真面目,顾玄晔的溺杀,那女子的伪装背叛,都叫她恨得睚眦欲裂,扬言报复,却止在了被捏着下颚灌下的毒酒,彻底了了她的命。 “如此毒妇,死不足惜。”那人如是说道,安慰着怀里似是受了惊吓的女子,“莫怕,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了。” 那双璧人的身影映在旁边死去的尸体瞳孔里,被揽在怀里的女子勾了一抹嘲讽,清晰可见,而一旁死不瞑目的瞳孔里倏然黑雾弥漫,沁出了血泪。 永成十四年,蔺王妃暴毙,入殓之日,定远将军班师回朝,跪守灵堂三日,成为民间一时的谈资。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幽幽扬扬,近似低喃的声音忽远忽近,项瑶只觉得自己行走在混沌之境,跌跌撞撞,最后叫一道强光吸入,来不及惊叫就往下坠去。 是去地狱?脑海中甫一划过念头,便是苦笑,是了,她手上染血,不该下地狱么。等指尖触到实物的感觉传来,项瑶缓缓睁开了眼,却是猛地怔住了。入目的红纱帐,上以银丝绣着精巧的梅花,床畔两边各有一支金钩将其挽起,下垂起金丝流苏,流苏尾部垂至床沿下…… 眼前她有些眼生,却绝不陌生的地方——是她在项府的闺房?! 项瑶倏然从床上坐起,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腹痛如绞,寒冷沁骨,而此刻却发现自己睡在朱纱帐里,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的铺于身下,柔软却也单薄。脑子昏沉沉的,下意识地摸上脖颈,喉咙里已经没有令人绝望的烧灼刺痛感觉。 着急忙慌地下了床,赤脚踩在了花梨木铺成的地板上,左侧角落,雕花乌檀木的妆台旁,搁着一人高的铜镜,隐约映出一模糊身影。 玉白纱衣披在身量未成的肩头,墨黑青丝悠悠荡漾…… 项瑶瞪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样子,像是耗着全身力气步步走近,最终立在了那铜镜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面色虽是苍白,却还带了一丝圆润,并非是她殒命前尖酸刻薄的模样。倒像是——三四年前,云英未嫁时。 ?抬眸,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四周,雕屏绣画,玉瓶瓷樽的摆放同记忆中一模一样。云罗锦衾上清新的茉莉香淡淡蕴绕,熟悉的气息令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眼泪,决堤而下,沿着面颊落入嘴里,舌尖尝到的那一抹苦涩滋味,犹如临死前顾玄晔硬灌下的毒酒。 “小姐,您怎么起了?”一名圆脸丫鬟端着汤药推门而入,猛地瞧见铜镜前杵着的人吓了一跳,忙是道。 项瑶回头凝着她,眼角垂泪,像是想扯出一抹笑似的,却是比哭还难看。是云雀啊,那个跟了她十余载的丫头,在她出嫁后被老太太做主许给了马夫,孰料马夫只是看着老实,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云雀跟了他之后稍不如意就动手打骂,最后甚至卖给青楼抵账,当她得知时已经晚了,云雀以死明志磕死在了青楼柱子上,而她在厚葬云雀后,断了马夫四肢筋骨,只每日一餐地让人吊着命,看着他活成了个鬼样子。 而眼前的云雀却是活生生的,眨着灵动的眸子挨近了自己,贴了手掌在自己额头上。掌心温暖,真真实实的温暖触感,让项瑶切实地感觉到周身曾被冻结的血液在脉络里同样温暖地涌动着,眼前氤氲一片。 “已经不烧了,地板上凉,光着脚的容易受寒气,大夫说小姐就是这么得的伤寒。”云雀碎碎念叨着扶着她的手,将她往榻上引去,蓦地瞧见项瑶脸上眼泪纵横的,惊慌道,“小姐是哪儿不舒服么,怎的哭了?” 一边拿着帕子想要替她抹,项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云雀还活着,她也还活着,是不是昭示着一切都能得以重来。 “小姐是不是因着那件事难过?”云雀踌躇良久,呐呐开了口道,“其实王爷昨儿个来过,看小姐睡着,就一直没让打扰,看着是十分在意小姐的,那事儿怕是误会罢。” 仲夏蝉鸣声声,扰了项瑶思绪,却还是忆起那年此时,顾玄晔与她初识未久,便一见钟情,大献殷勤,中途只爆发过一次别扭,她意外发现顾玄晔曾经的红粉知己而大吃飞醋,作闹个不停,最后还是让顾玄晔哄了小半月,才揭过去。 也是从那时候起,顾玄晔收心,跟过去断得一干二净,殊不知他为的是另一人守心,而自己却傻乎乎什么都没发现,若那时候仔细瞧过红粉的长相,不定会落得如此罢。 玉笙苑里小纱窗上映着青竹婆娑的剪影,被风吹得瑟瑟而动,伴着屋子里细碎的呼吸声,重叠在了一起。 “云雀,下次那人来,别放进我屋子。” “啊?”云雀不解地眨了眨眼,可看着她沉凝的面色,只当她还在气头上,喏喏应了声是,不敢违背。 喝了汤药,昏沉乏力的感觉再度袭来,项瑶让云雀退去了耳室,自己却没有睡意地躺着。 时近傍晚,乌压压的云层汇聚天边,不多时就落下豆大雨点来,支开的窗子外一株白玉兰在风雨中飘摇无依,一道惊雷轰然炸开,伴着极亮的光线照得室内通明,亦照亮了床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庞,唇角边倏然绽开的一抹笑,宛若地狱来的修罗。 既然她能从地狱回来,那就送那些负了她的下地狱罢。 永成十年,天降异象,雷雨阵阵,足足下了十日整。   ☆、第2章 顾氏 项瑶的病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夜里捂了一身汗,一早起来泡了澡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檀木桌上搁着一碟子牛肉酥饼,酥脆的饼皮裹着鲜香微麻的牛肉馅,两面煎得金黄,冒着热气儿。用鸡汤熬煮的荠菜馄饨,筋滑嫩爽,上面撒了少许香菜,约莫是顾虑到项瑶刚刚病愈,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鲜而不腻。 洗漱过后的项瑶坐了下来,却是盯着那碗荠菜馄饨失了神。香菜味儿大,顾玄晔从来不碰,而她为了迁就,就再也没尝过。 在旁侍候着的云雀最先察觉她的不对劲,一细看地忙是慌了手脚,“小姐,好端端的您怎么哭了?” 说罢,便拿了丝帕要替她擦。 项瑶像是被惊醒般,接了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擦,“只是被熏着罢了。” 云雀瞧了眼她面前搁着的热腾腾馄饨,露了一丝半信半疑。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伴着丫鬟恭敬地称呼夫人,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瑶儿,怎的起来了?”妇人脸上不掩忧色,有些不虞地瞥了云雀一眼。 来人是项瑶的娘亲顾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遗孤,年幼失怙,由太后养在身边,封作云安郡主。云鬓娇颜,淡妆相衬,让人瞧不出已经是三十的年岁。 项瑶看着上辈子未来得及尽孝的娘亲,又一次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唤了声娘,扑进她怀里紧紧环住了人。 顾氏身体底子弱,连带说话声儿都柔柔弱弱的。项老夫人是随着项老爷子从乡间出来的结发妻子,极重子嗣,盼着儿媳能为项家开枝散叶,顾氏刚怀项瑶那会儿,老夫人即便不喜欢这个娇滴滴的媳妇儿,也是满心期盼着大金孙儿的,孰料最后希望落空,不管项老爷子和项大爷如何喜欢,对这儿媳和孙女儿心底存了几分不满,后来更是装病闹着给项大爷纳了门妾室,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妹,胜在嘴甜乖巧会来事儿,更重要的是‘出身’与老夫人相近,没有老夫人厌恶的高高在上感。 不到一年光景,童姨娘诞下男孩儿,老夫人高兴之余,明里暗里忍不住磕碜顾氏,日积月累顾氏心底也不好受,项老爷虽然心疼,却也是拿自个儿母亲没有法子,只能愈发地宠着顾氏母女。怎料顾氏存了心结,一咬牙,不顾当年御医嘱咐又怀上了孩子,临到生产惊险万分,所幸最后母子平安,只那么一遭的就彻底落了病根,三不五时就有些个小病痛,全靠着宫里送来的贵重药材调理。 然项瑶出嫁后一年,一场风寒,愈演愈烈,到最后夺了性命,府中皆叹红颜薄命,连她也是这样以为,却在临死前才知生母是被人暗害,而害人的亦是致她于死地的男人。 “瑶儿,是哪里不舒服么?云雀,快去请大夫过来瞧!”顾氏看着她紧张了声音道。 项瑶回过神,唤住了匆忙要出门去的云雀,“娘,我没事。”说罢,拉了她的手贴在了自个儿的额头上,微微哽咽了道,“烧也退了,娘陪我一块儿吃朝饭罢。” 顾氏仍是不放心地盯着她看,待项瑶用起朝饭,看着她胃口颇好的样子才消了担心。“没事就好,烧得怪凶险的,你昏睡了两日我就一直守着,就昨儿个不在你倒是醒了,等我和筠姐儿得了消息赶来,却说你歇下了,就没吵着你。” 听着母亲提及的名字,项瑶舀汤的手一顿,眼底溜过一抹暗光,舀了一只馄饨在瓷勺上轻轻吹了吹,喂到了顾氏嘴边。 “娘自个儿来。”顾氏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随即接过了道,忍不住仔细瞧了女儿,好像这一病的倒比原来更黏她了。 项瑶却是不依,仍是端着碗,舀了一勺鸡汤吹凉了固执地继续喂。天知道,在她看到顾氏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非床榻上冰冷苍白没有气儿的……有多感谢老天能给她这个重来机会。 一滴眼泪掉落在手背上,滚烫,随后是一串。顾氏忙拿过她手里的碗顺手搁在了一旁,神色焦急了道,“瑶儿,你别吓娘啊,是不是哪儿疼?” “娘,我不会再让人害你,欺负你。”项瑶闷着声儿,极是郑重道。 顾氏愣了愣,随即想到前两天发生的,当成是这孩子还在怨老夫人,忙是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老夫人脾气直说话……不中听了些,没欺负,你可千万别跟你祖母置气。” 见项瑶不应,顾氏有些着急,喉咙一阵干痒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只是拿着帕子掩着,眼睛却不肯离开项瑶,等着她答应。项瑶其实有些想不起来这是老夫人折腾的哪一件儿,她和娘这些年始终不得老夫人喜欢,总能被挑刺儿,上一世她娘就教她一直忍,这一世……项瑶看着顾氏担忧的眸子,缓缓点下了头。 顾氏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接过项瑶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润了嗓子,正要再说点什么就瞧见两道俏丽身影入了屋子。 其中一人欢欢喜喜扑上了前,却被项瑶不小心打翻的热茶烫到,“姐姐——啊!” “云雀,去端盆冰水来,流萤去拿药膏。”项瑶冷静地吩咐道,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只受了伤的手主人身上。 少女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对梨涡,额前耳鬓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偶尔有那么一两颗不听话的珠子垂了下来,添了几分俏皮之意,手腕处带着一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 顾氏瞧着项筠那被烫红的手背,亦是关心,不忘催促丫鬟快些。 “筠妹妹还好罢?”项瑶握着了那只手,除却被烫到的地方,愈发显了白皙细嫩,握在手里宛若无骨,骨节匀称,带了一点肉,是双有福气的手。 项筠轻轻嘶了一声,却是很快咧开了笑颜,摇了摇头,“不碍的,都是我不小心惊着姐姐了。” 项瑶垂眸,黑而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子里忽而暗涌的情绪,随即手全部浸入盛着冰块的水里,凉意彻骨,再一次绞了帕子替她擦拭,作了漫不经心道,“妹妹这只镯子好精致,都没瞧见你戴过。” 被握着的手有一瞬的想往回缩,后又似察觉不妥,僵着了,就听她道,“宝玉楼这阵儿入了不少新款,各个好看的,姐姐要是喜欢,下回咱们一同去。” “好啊。”项瑶抬眸,亦是笑着应了,只是那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视线触及从进来后鲜少有话的女子,一身银丝墨雪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头戴碧玉金丝八宝水晶发簪,面容俏丽宛若三月之桃,一双美眸湛湛有神,却又杂糅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之意。 项瑶有些失神地凝着人,良久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唤了一声,“青妤姐姐。” 女子听着她鼻腔里带上的哭音,素来淡漠的神色化了一丝柔和,瞧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一阵儿不见,怎么好像变得爱哭了?” “……我好想你。”项瑶抱住了她的腰,埋头道。心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为了帮顾玄晔她作了太多的孽,而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人。 项老爷子入了仕途后,得到京中贵胄秦家二千金青睐,仰慕才华,请了圣旨赐婚下嫁项老爷子为平妻,后育有一子一女,府中之人为了区分,唤作秦老夫人。项青妤便是秦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后嫁予三皇子成为皇妃。 顾玄晔为铲除异己,便要自己利用项青妤的这层关系,暗暗布局诬陷谋逆,最后项青妤为保三皇子舍身赴死,而三皇子自此不知所踪…… “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顾氏瞧着,忍不住打趣了道。 项青妤亦是无奈,向来洁癖的她忍着把人丢开的冲动,任由项瑶鼻涕眼泪的糊在了她的衣裳上。 一旁站着的项筠自云雀替她抹上了药膏后,反倒成了空气似的,没了关注。   ☆、第3章 惩治 不知是否错觉,项筠总觉得今日项瑶有些不同,坐在她身旁,莫名的压力,最后反倒有些顶不住似的寻了借口离开。 项青妤目送那抹纤细背影从门边隐匿,收回了视线,随口说道,“妹妹病得可真不是时候。” 正端着茶小口抿着的项瑶蓦然顿住,神色有一丝恍惚。 项青妤回落视线,就瞧见她那傻愣的模样,当她不明,不由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昨儿个宫里赏荷宴婶娘带着她去,大家误将她当成你,她也没作解释,受了一溜儿好,得了出风头的机会,才道了自己是哪个,这不,今儿个京城里传的都是项家二姑娘才情样貌不输项家大姑娘。” 说罢,轻轻皱了眉头,为传言拿项瑶作比较有丝丝不快。 项瑶听完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姐姐似乎对筠姐儿有偏见?” 项青妤没想到她会反问这个,微愣了下,坦然地点了头。 “妤姐儿……”顾氏张口想替项筠说点什么,就让她截断了话。 “婶娘,知道您因着她的身世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疼,我要多嘴反而让您不高兴,反正我就是不喜。”项青妤直截了当了道,末了还凉凉瞥了项瑶一眼,显然是把她也划了过去。 这性子……项瑶看着,难怪她最得秦老夫人的疼爱,可不随了她老人家的爱憎分明么。这么想着,嘴角扯起一抹自嘲,还是旁人看得清罢。 项筠并非父亲亲生,而是祖父同窗挚友的孙女,正是来京城拜访祖父的路上遭了山匪,只有管家抱着孩子拼死逃了出来,到了太傅府说了缘由就因着失血过多咽了气。祖父悲痛,看着哇哇嚎哭的孩子,得知孩子自此无依无靠后就让父亲收她作了义女,成了项家二姑娘。 她的到来也圆了项瑶想要个妹妹的心愿,又年纪相仿,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这一陪伴就是十来年,同进同出,感情不可谓不深厚。项瑶是太傅府的嫡出大姑娘,是项老爷子抱在膝盖上长大的,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儿画画。项筠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虽没有天分,却也攒了点墨儿,只是这点墨儿能撑几回,项瑶还是清楚的。 “姐姐这话在这儿说说就算了,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老夫人那儿嚼舌根,挑了火儿就不好了。”项瑶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女子郑重了神色道。项筠虽是在父亲名下,可因着祖父的缘故年幼时由老夫人养在身边,比起不受宠的项瑶母女,老夫人更待见项筠,也就由不得别人说项筠的不是,尤其是秦老夫人那边的。 顾氏亦是附和地点头,蹙着秀眉,补了句道,“筠姐儿没坏心的,她三岁来的府上,已经是记事的年纪,这些年虽然老太爷和老夫人宠着,可仍活得小心翼翼的,看着怪可怜。”也是因着相近的身世,顾氏对项筠多了几分怜爱,“平常多带着她一块儿,可好?” 项青妤对这位娇弱又有些执拗的婶娘颇没辙,只得轻轻应了声,往没往心里去也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项瑶随意扯了个话题转了开去,正说着流萤提着茶壶进来添水,面上露了一丝难色。 流萤是活泼性子,憋不住话,就这进来的一会儿一双圆溜眸子已经在项瑶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眉头拧成了麻花。项瑶看着有趣,故意憋了她一会儿后,主动开口问起。 “大小姐,夏初她知道错了,她是替人守夜不小心犯的错,管事的惩罚了,降作三等丫鬟被发配去伙房。求小姐开恩,念在她之前尽心侍候小姐,让她回了玉笙苑!”流萤连忙跪下恳求道。 “她让你来求的?”项瑶撇了下茶盖子,不置可否道。 “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大小姐……” “夏初?”顾氏出声打断,睨向地上跪着的人,“就是害瑶儿病了的那名丫鬟?” 项瑶思及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看向流萤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深思,那晚是夏初守夜。屋里的床挨着窗子,她有开着窗子睡的习惯,待睡着后由守夜的丫鬟关上,偏生那晚开了一宿,才受的风寒。而这个夏初……她依稀记得最早是在老夫人那儿侍候项筠的。 “回夫人,正是。”流萤应声,晓得府上就夫人耳根子最软也最好说话,正要为夏初求情,便听着项瑶开了口。 “她替的哪个守夜?” “回大小姐,是秋蕊。”流萤干脆地答了道,眼里有一丝不屑,秋蕊是管事手下一名老婆子的孙女,婆子是管事面前的红人,连带着她也有点鸡犬升天的意味,狐假虎威的经常欺负一房里的丫鬟,夏初定是叫她逼着才替她守夜。 项瑶听着耳生,想了一会儿才在脑海里对上了号,这人后来因着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饰物叫管事的给送去庄子做苦活。“把那俩人都带过来。” “是,大小姐。”流萤一听,想是事情有转圜,忙不停地找人去了。 原本要走的项青妤见状又留了下来,看项瑶打算怎么处置,她这妹妹多少随了点顾氏的性子,容易心软,遂在她耳旁提了一句,“妹妹可莫要心软,失了主子的威信。” 项瑶乍然听闻险些喷了茶水,有多少年未听过有人说自己心软,多是以毒妇称之,只是笑后颇是心酸。她的良善在顾玄晔的溺杀下一点点磨灭,都快忘了自己最早并非是后来那面目可憎的模样。 不多时,两个身穿湖水蓝襦裙的丫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一道给屋里的几位主子行了礼。 跟在高个儿丫鬟后面的夏初红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一下子扑在地上,“大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让我回苑里吧,奴婢这几日在伙房淘米,指甲都快泡烂掉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再是不敢打盹忘了关窗子。” 项瑶仔仔细细瞧了瞧她,半响,露出一抹淡淡的神色,只道:“你且起来罢,该罚的也罚了,自当让你回来的。” 夏初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愣了一下,赶紧磕头,“谢大小姐,谢大小姐。” 顾氏是个心善的,这当做法倒也衬了心意,只觉得女儿能大度待人以后定是好福气。 项青妤却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这妹妹还是太过心软罢,早晚要吃亏的,只是不是自己苑的事,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初得了赦免,喜出望外,秋蕊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两人正待站起来退下,项瑶却一声呵斥,“我且让夏初起来,可没让你这个刁钻的丫头起来。” 秋蕊一时哑口,屈膝连忙又跪在地上,做惶恐状,“大小姐……” 项瑶不由她分说直接一巴掌上去,手上不差一分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夏初性子软,你就欺她,让她两日连续守夜,夏初虽说有错,可源头却在你,若不是这次我病了,你倒是清闲,仗着那一点关系,在我苑里放肆起来,你说,你那日到底因为什么让夏初替你守夜?” “若是有半分假话,我让管事妈妈撕烂你的嘴都不为过。”她冷冷的盯着她。 秋蕊终于吓出一身冷汗,她那日去私会情郎了,若是说出来定是要赶出府的,但看小姐那架势只怕……忙不停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大小姐饶命啊,那日是夏初自个儿要替奴婢当值的,前两日奴婢确是……确是躲懒,不过叫钱妈妈发现已经教训过奴婢,奴婢也不敢,可那天夏初她……我……” “秋蕊你竟这般胡说……”夏初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睁着通红眼眸直直看向她,神色万般委屈。 “我哪儿胡说了,事情明明就是那样,你自个儿犯了错没照顾好小姐还想赖我头上么!”秋蕊嘴皮子更利,立马驳了她的话,调了头转向了项瑶亦是嘤嘤哭了起来,“大小姐明鉴啊!” 项瑶的视线从秋蕊身上掠向她身后的夏初,划过一抹暗色,随即颇是不耐烦道,“行了,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烦,出去,今日这事就算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惹是非,定不会如今日这般。你们二人今日书房搬书晒书罢,里面不乏一些孤本画卷的,可小心着点。” 秋蕊听到这里,登时涨红了面色,也是磕头谢恩,起身时狠狠瞪了一眼惹出这事的夏初。 项瑶瞧着这二人出去,嘴角隐匿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若是不出所料,一会儿定是有一场好戏上演的。 顾氏又嘱咐了几句话体己的话,才带着丫鬟离开,项瑶目送着她离开,久久未收回视线,良久才低着声音喃喃了一句,“能够重来真好。”   ☆、第4章 喧闹 “什么真好?”项青妤没听清,好奇问道。 项瑶才惊觉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对上项青妤疑惑的眸子,摇头笑说了句没什么便另扯了话题转开了去。“姐姐,我知道你素来喜好读书,我那有几个孤本,你可选些自个喜欢带走珍藏。” “妹妹如此大方,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项青妤闻言欢喜,项瑶这儿有不少项老爷子的私藏,她可一直眼馋着呢。 “妤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只是几本藏书,比之自己欠她的,算的了什么。 项青妤察觉她的低落,又仔仔细细盯着人瞧,似乎要把人里里外外看透了似的,一贯清冷的眸子掠过一抹惑色。 项瑶回神对上她的打量目光,掩了掩眸子,“姐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妹妹病了一场,怎么愈发瞧着有些不一样了,说,你把我妹妹藏哪里了。”项青妤莞尔道。 当然是玩笑话。 项瑶从软榻上站起来,在项青妤的跟前笑得眉眼弯弯,“不是我,还能是妖怪不成?” 项青妤噗嗤一笑,“确实还是妹妹,只是又不似那个妹妹了。刚才那般做法,我以前那个妹妹是定做不出来的。” 项瑶闻言心中不免自嘲,她就是个狠毒之人,上一世嫁人后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比这还要狠上千万倍,手上的鲜血洗都洗不掉,只是那狠心思却害了自个爱的人。有这重来的机会,她定会好好利用,该赎罪的赎罪,让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两人唤了各自的贴身丫鬟,一起去苑里那处采光极好的地方,今日日头不错,便唤了丫鬟将书架上的书本和画卷拿出来晒一晒,当中还有一些贵重的孤本是随母亲去宫里时,太后赏给顾氏的,顾氏疼爱自个女儿,又送了给她。 日光照在二人的脚下,生了阴影,两人有说有笑的刚来了这晒书的空地,就听一阵嘈杂声。 “你个贱蹄子,小姐不罚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还敢指使我做活了。”秋蕊掐腰张牙舞爪的喊着,刚才受罚心里对夏初正是来气,小姐对夏初那么宽容,对自己确是那般,越想越是心中有气,指甲嵌在肉里,真是憋坏了。 “小姐明明也是罚你一起晒书的。”夏初诺诺的应了一句嘴。 一旁有丫鬟早就看不惯秋蕊的盛气凌人了,将夏初拉到一旁,“秋蕊,你刚被小姐罚了,可别再这惹事,否则我告诉小姐去。” “春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敢帮着小蹄子说话,小心我去跟李管事那里说你不好好干活,整天狗拿耗子的,多管闲事。”她一点不怕的样子。 “你说谁是狗呢?”春沫气红了脸,“我要是狗,你不就是说自己是耗子么?” “你……你……好个牙尖嘴利的!”秋蕊一时将自己绕进去,实在没脸,也顿时气得到红了眼睛,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贱蹄子,狐狸精的不管三七二一的脱口而出,极为难听,一些丫鬟渐渐的听到动静围过来,多是看不惯秋蕊的就与春沫站到了一起对峙了起来。秋蕊叉腰,即便是一人也没落了下风,两边唾沫星子纷飞。 项瑶和项青妤站在不远处,大丫鬟流萤虽平日活泼了些,可也知道轻重,脸色一变就想上前怒斥,却被项瑶不动声色的及时拉住,项青妤悄悄瞥了一眼项瑶,心中突然生起一丝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刚才…… 流萤无奈刚垂头叹了一口气,就听到两声响亮的耳刮子声音,接着一抬头就见丫鬟们扭打在了一起,有人躺在地上被扇耳光,有人撕扯衣服,嗷嗷的乱叫,一阵尘土飞扬。 流萤心急的叫了一声,竟然因为太混乱了无人理会,项瑶立刻吩咐,“去,叫李管事来,再叫上几个腰肥力壮的婆子,反了天了。” 流萤恨恨的一咬牙,这种情形怕是不喊人不行了,连忙离开,项瑶道:“姐姐,真是对不住了,让你瞧笑话了,我这苑真是平日疏于管教,咱们还是离远一些,免的让他们伤着自个儿。” 待到李管事来的时候,晒书的院里已经一片狼藉,丫鬟们厮打在一起,银环散乱,披头散发,李管事雷厉风行,让几个壮实的婆子将两边拉开,其中就有秋蕊的婶婶,那位李管事身边的红人婆子,李管事大声呵斥,他们一行才算安静下来,项瑶见终于停止,徐徐的走出来,一副病后心力交瘁的模样,“李管事,我这一病,你瞧瞧她们就反了。” 李管事见项瑶和项青妤一起来了,纷纷行礼,“让大小姐受惊了!”随即转向闹事的几人,沉着脸喝道,“怎么回事?” 秋蕊一见又李管事和自个婶婶,抢先告了状,“是春沫和夏初欺负奴婢,先挑了事端。” “是么?”李管事怒瞪过去。 春沫急忙反驳,“明明是小姐罚秋蕊来晒书,她却什么都不做,李管事莫要听了她的片面之词,是秋蕊先挑事的,您看那些小姐让晒的书都被她摔在地上了。” 跟着李管事的婆子自然是护着自个侄女儿的,冷哼一声,“秋蕊是个老实孩子,怎么会先挑事,李管事,您可好好查清楚呀。” “嗯。” 春沫见李管事偏心秋蕊,哭着瞧向了项瑶,“大小姐,我们是冤枉的呀。” 项瑶却置若罔闻,瞧着那些地上的散落的书一声怒骂,“那些书可是皇太后赏赐的孤本,谁这么大胆子,敢破坏皇家赏赐的物品。” 一听是皇家赏赐的孤本书,秋蕊心虚直冒汗,指着春沫夏初道,“是她们俩……是她们……不是我……” 那婆子也在旁边帮腔,“定不会是秋蕊的……” 李管事板着面色不曾说话,实则她也瞧见了是秋蕊做的。 项瑶嘴角渐渐轻勾,吐出一句话,“为何我瞧见的是秋蕊你做的。” “……大小姐!”秋蕊冷不防听她如是说道,惊诧过后登时僵住了身子,有些慌神。 项青妤这时候算是瞧明白了,也站了出来,“难不成项家两位小姐都来冤枉你这个贱婢。”她这意思就是在说她也瞧见了。 其他丫鬟见状见风使舵,纷纷指责是秋蕊摔了那些皇家赏赐的孤本。 秋蕊见十几张嘴这般指正,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瑟瑟的怕了,那婆子叹息一声,只能泱泱跪在地上求小姐开恩。 项瑶扫视而过,轻勾了嘴角,“你且问问,我生病一事因秋蕊而起,我并未追究,我刚才是如何对秋蕊说的,她若再惹是生非,定不会轻饶,这下可好,竟敢将皇太后赏赐的孤本踩地上,她这般藐视皇家之物,若是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 那婆子一听登时冷汗连连,李管事也是变了面色,她一个下人如何能担待这些,项瑶故作事态严重,李管事不敢揽责,恭敬道,“这是小姐苑里的人,但凭小姐发落。” 项瑶冷嗤,“秋蕊和夏初惹是生非,我的苑是留不得了,都送到庄子去好好反省,至于其他人这一月只许吃早饭,以示惩戒。” 婆子见秋蕊要受如此重罚,实在不甘,刚要去跟李管事求情,李管事瞪了一眼,小声道:“你个侄女不长眼色的,偏坏赏赐的东西,我也护不得她。” 婆子只能一声嚎哭,扑在项瑶的面前求情,项瑶根本不理会,拉着项青妤道,“姐姐,咱们走罢。” 项青妤摇头可惜,“那些孤本可惜了。” 项瑶却附在项青妤的耳边轻声笑道:“那里面没有孤本,我怎么舍得让她们糟践,姐姐跟我去书房挑选吧,我放在匣子里锁着了。” 项青妤一声果然应证了刚才的想法,点了项瑶的脑袋一下,“我这妹妹果然不一样了。” “姐姐又说笑了。”项瑶笑容浅淡,想的却是夏初的归处,罚一个有异心的去伙房她又如何能安心? 两个娇俏的身影慢慢在日光中又成了婀娜的身影。   ☆、第5章 簪子 时近傍晚,天儿愈发闷热,榆树上蝉鸣声声更添几分躁意。太傅府西角落,一名丫鬟端着一小盆冰块急匆匆地穿过抄手游廊往叠翠苑行去。 相比项瑶的玉笙苑,项筠住的这地儿就显得小了些,庭院里榆树树叶繁盛落下一大片阴翳,占了一角,格局就变得更小了。苑儿是项筠十来岁的时候自个儿求的,借着生病怕传染老夫人的由头搬出来,当时就这么个空苑儿,顾氏和项瑶怕委屈了,给添了不少东西。 丫鬟一溜儿小跑地进了屋子,趁着冰化之前分到了四个角落,大抵是拿的少,盆儿浅浅地铺了个底,一下还显不出凉快来。 近身侍候项筠的玉绡只拿到一点儿冰块搁到了绿豆汤里,一边皱了眉头道,“怎么就拿了这么点?” 那丫鬟闻言神色委屈,“管事的只肯给那么多,近两天天儿热,冰窖里存的冰块儿不够,只能紧着用……” 言下之意,自然先紧着没有什么血缘的项筠了。 玉绡一下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变,咬着唇半晌憋不出一句话。 项筠手里擒着丝绣的团扇轻摇着,脸上神色未见什么不好,执起面前摆着的白玉瓷壶自顾斟满了相同样式的杯盏,上方腾起袅袅热气,就这么端着小抿了一口。 壶身上一副精心勾勒的虫草工笔画,仔细瞧角落还有御制纹饰,不用想也知道是顾氏所赠。项筠的目光落在了纹饰上,溜过一抹暗芒,声音低柔地开了口,“我这儿倒不觉得怎么热,下回就别去要了。” “小姐……”玉绡呐呐地唤了声,面上有些心疼。 “别去要什么,姐姐这儿缺什么了?”俏生生的声音伴着珠帘玎珰撞击的清脆动静响起,随之走进来一抹娇俏身影,正值金钗之年,身着桃粉色软纹束腰长裙,脖子上戴着个金灿灿的项圈,上面缀着的璎珞纹和细金丝勾缠的花蕊坠子极为精致漂亮。 “三小姐。”屋子里的丫鬟齐齐唤道。 “蓉姐儿怎么有空来我这苑儿?”项筠笑盈盈地瞧着来人,童姨娘的女儿可不随了她娘的性子,在老夫人那儿就没少跟她别风头,争老夫人的宠,会来她的苑儿看她怎不教人意外。 “自然是想姐姐了才过来的。”项蓉笑着答了道,眼睛骨碌碌地在项筠的房里转了一圈,瞧着屋子里多出来的物件,心里想着明明是个外人凭啥得这些个好处,掩了掩眸子里的嫉妒,道了来的目的,“听说昨儿个赏荷宴姐姐拔得头筹,太子妃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可否拿出来让妹妹长长眼。” 项筠闻言闪过一丝了然,很是干脆地应了声好,便吩咐玉霜取来了匣子,一打开里头都是些姑娘家用的饰物,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红翡翠滴珠耳环、白银缠丝双扣镯……亮蹭蹭地闪着人眼睛。 “……可真好看。”项蓉目不转睛地盯着,心底是愈发嫉妒了。项瑶病了,那赏荷宴顾夫人不带她却带着项筠去,平白得了好,却忘了要是她去也不定能赢得赏赐。 看着不自禁伸手摸向匣子里饰物的项蓉,大抵还是带了丝小孩心性,显了情绪,项筠掩眸,掠过一抹轻蔑,比起大家闺秀的项瑶,如此小家子气又精明的项蓉让人完全瞧不上眼。 “姐姐得了这么多,赏一件给妹妹如何?”项蓉径直从里头挑了一个,却是项筠最喜爱的羊脂玉兰花簪子。 项筠一贯的温和面色险些没有维持住,伸手欲拿回,却见她径直簪在了发髻上,似笑非笑地开口问道,“姐姐不会这么小气罢?”显然是不打算退还给她。 后又补了一句,“姐姐虽然是爹爹名义上的女儿,可我一直是把你当亲姐姐的,姐姐这儿有这么多,不会跟妹妹计较这一件儿罢?” 项筠被恶心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只一瞬间就敛去了所有情绪,笑着回道,“妹妹喜欢拿去就行,不必跟我如此客气。” 项蓉闻言笑弯了眉眼,“那就多谢姐姐了。”之后闲扯了两句,便道还要去祖母那儿离开了叠翠苑。 待人一走,玉绡首先就没忍住,先前一直憋着略红了的脸愤愤道,“小姐,那是您最喜欢的,瞅着都没舍得戴,怎么就让要走了!”她算是看出来了,三小姐是来打秋风的,就是捏准了自个儿主子好欺负。 项筠此时绷紧了面色,攥着团扇柄儿的手背隐隐有青筋浮现,目光凝着空了一处的匣子内衬,脑海里划过一抹俊挺身影,荷花池畔悠悠扬扬的乐声下,那人笑着替自己挽上玉兰花簪,道是人比花娇…… 怪只怪自己念着那支簪子珍贵,便把它和太子妃赏赐的搁在了一块儿,项筠懊恼之余,亦是怨极。项蓉那句名义上的女儿是刻意提醒她的外人身份,是占了项家偌大的便宜,就该着由她予取予求。 府上的人,待自己好的,多是因着项老太傅的缘故,更多的是如项蓉一般觉得自己攀上高枝的。寄人篱下,当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罢。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定要那些人再不敢这般放肆,而是尊她,敬她,匍匐脚下。 玉绡看她脸上神色几变,怕主子自个儿闷坏了身子,正要出言宽慰就听得有下人进来通传道是有个叫夏初的丫鬟求见二小姐。 “夏初?”项筠这时回过了神,听到名字后想到今儿个在玉笙苑发生的事儿,蹙着眉心道,“不见,玉绡,打发她走。” “是。”玉绡得了吩咐往外走了去。 庭院的院子口,满月拱门外,夏初焦急地张望着,见玉绡走出来不由地上前了两步,“玉绡姐姐,可是二小姐让我进去了?” 玉绡拉着她到了一旁,“你说你这时候来找二小姐作甚?就算你曾服侍过二小姐,那现在也是玉笙苑的人了,你们下午闹腾那么大的事儿,二小姐怎么好意思替你去开这个口。” “我……我是被秋蕊连累的,害我一道要被发配去庄子,二小姐若不救我,我就真的完了!”夏初急得抹起了眼泪,也是怕的,可看着玉绡那态度似乎是想尽快打发自己离开,一咬牙就有些豁出去了,“先前的事儿管事罚过,大小姐也原谅我揭过去了,可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你我心知肚明,要是我把这事儿捅给大小姐,你家小姐不定落得了好!” 玉绡自然清楚她所说的事情是哪件,见她通红着眼发了狠话,心底也有一丝怕,毕竟夏初‘忘关窗子’是出自二小姐授意,让二小姐得了进宫的机会……只是片刻,玉绡便有了对策,好言安抚道,“唉,你看你,我也是心疼二小姐处境那么一说,你们弄坏的是大小姐最心爱的私藏孤本,又是皇家赏赐的物品,二小姐这会儿去说大小姐定还在气头上,不定听得进去,反而连累二小姐惹人厌。” “再说,你说那事儿是二小姐授意也没有证据不是。” 夏初咬唇,依旧是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玉绡见状,叹了口气,“这样,你先去庄子,待过了这茬儿,二小姐再去替你求情让你回来,也不白委屈你的,你弟弟今年是到了上学堂的年纪罢,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收着打点家里。” 一袋银钱被塞到了夏初手里,后者倏地攥住,脸上神色复杂,良久,似乎是经过一番挣扎,最终收下了钱袋,郁郁离开了。 拱门外不远,榆树树荫下叠着一道影子,树影婆娑,重叠一块儿倒叫人难以发现。躲在树后的人看着夏初的背影,匆匆往另一方向行去。 玉笙苑,项瑶坐在雕花檀木椅子上,舀了一勺冰镇过的百合莲子汤刚要入口的功夫就看到门外头奔进来一人,似乎被热气熏着,面上微红。 “大小姐,是奴婢错了。”流萤跪在了地上,为自己先前冲撞小姐,觉得小姐不近人情羞愧不已,没想到夏初竟然跟二小姐有那种坏心思!小姐想必是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让自己跟着夏初…… 随后跪着把自己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枉大小姐您对她们那么好,她们竟敢这般算计您!”得知真相的流萤既是愧疚,又是替项瑶不值。 话音落了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流萤抬首看向椅子上的主子,发现面前的女子唇角微扬,噙着浅薄笑意,一双乌漆漆的黑眸落在了自个儿身上,一如往常般清澈,但她却突然觉得主子的眸底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暗涌,似乎带着古井般的幽深森凉。 “流萤,念在你自幼跟着我的份上,这次我不计较,但你记着,我的苑儿容不下有异心的人,也不需要不听话的……下不为例。” 陡然凌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更是让人心中一颤,流萤禁不住那般对视,垂下眼嗫喏地应了声是,再不敢有别的心思。 项瑶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掠向窗外,正对着某处苑子的方向,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神色,最后渐渐转为冷然。   ☆、第6章 请安 酸枣仁三钱、麦冬、远志各一钱,用水煎成一碗于睡前服用。 云雀端着用大夫开的药方熬好的安神汤走进了屋,就被一室的光亮晃了眼,瞧着满屋子铺陈的蜡烛,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情况自打大小姐醒来那天起就这样了,夜里不安睡,熬得眼底青黑,就指望这安神汤能派上用场。 “大小姐,趁热喝了罢。” 项瑶正望着一处烛火出神,闻言似是惊醒般看了过去,略一停顿,就恢复了如常神色,闻到那味儿皱了下眉头,“搁着罢。” 云雀把安神汤推到了她跟前,小声地提醒了道,“大夫说要趁热了功效才好。” 项瑶淡淡应了声,却是知道这东西对自己并无甚作用,先前不过是为了安顾氏的心才让大夫看,自己夜不成寐的缘由…… 云雀见她又走了神,面上寒霜笼罩,这几日这般神情没有少见,尤其到了夜里更显阴郁。一开始她只当大小姐是为了蔺王的事儿心里难受,蔺王先前送的能烧的让小姐一把火烧了,不能烧的也都分给了她们这些下人眼不见为净,可后来瞧着又不像那么回事,至于怎么个不像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自小跟着小姐多少能感觉到点儿,小姐不提,她也就不问,只默默陪着,就譬如现下。 待项瑶再次回神,就瞥见云雀在旁颇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微一愣神后嘴角不由地勾了一抹浅笑,“我现在喝,这么晚了,你在外侍候着就行,有事我会叫你。” “大小姐……”云雀想说留下来,却在项瑶的眼神里败下来,只得呐呐应了声是,退出去带上了门。 屋子一时又恢复了寂静,一缕凉风从窗子缝隙里挤进来,吹得烛火突突跳了几下,房里顿时光影斑驳,项瑶身着素白衣衫坐在桌子前,神色在烛火掩映下愈显缥缈。 耳畔隐约有乐声悠悠回荡,由远及近,奏的是极为喜庆的百鸟朝凤,伴着眼前展开的十里红妆,她一身鲜红嫁衣,缓步走向同样红服加身的俊美男子,那人眼神里的晶亮让她不由地羞红了脸,垂首的瞬间手就被他握住,牵引着一道往前走去。 大抵是察觉她的紧张,那人突然停在了半道,替她将风吹乱的一丝秀发拢到了耳后,目光温柔似水,略显单薄的嘴唇一开一阖,声音淹没在周遭嘈里,项瑶却知道他说的是——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像是被那片艳红灼了眼,项瑶猛地阖上双眼,可那画面仍旧挥之不去,她醒来后每到入夜梦魇的开端便是这个场景。当日,那人求得圣上赐婚,她得偿所愿嫁予心爱之人,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却没想到一切不过那人描绘出的镜花水月,背后真相恶毒不堪。 之后画面一转,变成了阴暗潮湿的囚室,王府用作惩罚下人的地方,项瑶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关在里面,满室漆黑寂寥,偶有什么东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因着黑暗更加剧了内心的恐惧,折磨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伴着铁门被打开的玎珰声,一缕亮光自墙壁扩散开,橘色温润的光芒下那人脸上笑意嘲讽,挥退了随侍,只余下他二人,项瑶又冷又惧,凝着那人的面孔找不到一丝往日温情,伤心绝望之余更生怨恨。当时天真,怨的仅仅只是他变心,也怨自己真心相待之人的背叛,那人却嗤笑着告诉她,若不是云安郡主得了景元帝的喜爱,爱屋及乌而另眼待她,自己根本不会娶她。 同云安郡主一块儿长大的景元帝对她存的是哪份心思项瑶不知,却没想到这竟会成为自己母亲身故的缘由,因着景元帝,云安郡主成了皇后心里的一根刺,令她寝食难安,最后由面前这神色淡漠之人拨除,借的还是自己之手。她差人送回去的西域贡品雪岩茶被作了手脚,那场风寒不过是加快了进程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看不过她那般蠢似的,又或者是他憋了太久,直到一杯毒酒了断性命,项瑶仍是不敢置信,而意识消散前,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俯身在自己耳边低声所道的话让她恨得睚眦欲裂。 那朵在他心里纯洁无比的白莲,亦是她视作亲人的人,竟是这般—— 母亲顾氏,青妤姐姐,甚至一些不知名的人脸交替着出现,问为什么害死她们,项瑶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又是一宿未眠,项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招了云雀进来侍候梳洗,念着有阵儿没去老夫人那儿请安,怕她老人家‘惦记’,低声嘱咐了云雀一句后,项瑶便带着流萤一道去了褚玉阁。 刚进了苑子,还没到门前就听到里头传出的争执声,老太太声音洪亮,大声斥责着什么,过了半晌才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母亲难道忘了大姐是怎么死的,当初她不愿嫁,是您逼着她嫁,攀了高枝,遇的却是中山狼,郁郁寡欢了半辈子,受不住才自己了了性命,究根到底难道不是因为您么!” 伴着嘭的一声瓷器碎裂声响,老夫人声音倏地拔高了一个调儿,“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她自己福薄怨的了谁!再说你能和她比么,你也不看看自个儿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拖到这一把年纪,有人愿意娶就该乐了,还想挑什么!” 半晌,那道女声幽幽响起,“就算青灯古佛相伴,我也不愿将就,母亲,您死了这条心罢。” 门倏地打开,一抹高挑倩影走了出来,遇着站在门口的项瑶脚步顿了一下,“绫姑姑。”项瑶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府里她与这位小姑姑感情最好,听了那段争执,更是忧心她眼下的处境,后者像是明白她所想似的,回了一抹宽慰的淡笑洒脱离开。 屋子里又是一阵响儿,夹杂着几人劝老夫人消气儿的声音,项瑶收回了视线走了进去。 坐在正中八仙高椅上的老妇人颧骨微高,额头戴着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银丝在发后面盘成发髻,黑布缎鞋的三寸金莲踩不着地的悬着,眼睛瞟了一眼项瑶,冷哼了一声。 “祖母。”项瑶规矩地行了礼。 “哟,瑶儿病好了,瞧着气色不错呐。”说话的年轻妇人梳着牡丹髻,簪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脸上刷着一层厚厚脂粉,快和脖子两个色儿了。 项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弯,勾起一丝嘲讽,她眼周那一圈的青黑这人瞧不见是眼瞎呢还是眼瞎呢? “童姨娘今儿个眼不大好使该着大夫看看了。” “你——”童姨娘脸色青了又黑,登时扭头委屈地看向了老夫人,怏怏唤了声老太太。 老夫人面色一凝,看着正要直起身子的项瑶,先前让人撺起的火儿还没灭一下找到了发泄的口儿,“我让你起来了么?一阵儿不见长了脾气,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项瑶闻言起身的动作一顿,倒也干脆地摆着行礼的姿态,低着声儿道。“项瑶病了几日未能给祖母请安,是项瑶之过。” 童姨娘见项瑶吃瘪,眼里不无得意之色,倒是她身旁的二房媳妇沈氏出来打圆场,“瑶儿这次病的却是凶险,这会儿都好了罢?” “回婶娘,已经好全了,好几日未给祖母请安心里挂念的慌,一好就过来了。”项瑶冲沈氏笑了笑,只是在垂眸的时候隐了去,沈氏在府里向来是最见风使舵的那个,暗里巴结秦老夫人巴结得紧,等老夫人的侄子打仗立了军功步步高升后,又回过头来讨好老夫人。 也是因着那位,乡下出身的老夫人自觉朝中有人,同秦老夫人有了一较高下的身份地位。老婆子在乡下就不是个善茬,虽上不了台面点,可也算是帮着老太傅走上平步青云路,也正是因着这点,老太傅感念糟糠之妻之恩,一直相敬如宾。入了京城后,老夫人已经有所收敛,可随着年纪渐长,又加上子孙后辈争气,愈发颐气指使起来。 “不愿看我老婆子的脸就直说,说这套虚伪的,简直跟你那个娘一个德行,看着就让人倒胃口!”项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说话更是刻薄了三分。 随着门嘭的一声响儿,一道高大身影蓦地冲进来站到了项瑶身边,一把扶起了人,“什么跟云娘一个德行,云娘尽心侍候,您怎么能说这种让人寒心的话!” “……”老夫人叫突然出现的大儿子项善琛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嘴唇嗫喏,因着理亏,到底没敢跟自己最疼爱也最出息的儿子争辩。 “瑶儿身子刚好利索,给祖母请了安就回去休息罢。”项善琛转而看向项瑶,换了温和语气道。 “是,爹。”项瑶乖巧应声,又跟瘪了气儿的老夫人告了退,顺带扫过老夫人身旁不敢露头的童姨娘,眼底溜过得逞笑意。 人是她让人去请的,道是一块儿陪祖母用饭,不过自己先行了一步,老夫人今儿个的火气倒是帮了她一把,由她父亲出面,老太婆估计能消停阵子。   ☆、第7章 姑姑 项瑶出了褚玉阁没回自己的住处,反而拐道儿往反方向走去。穿过垂花门,沿着衔接着的抄手游廊走到了一处院落前,庭院小巧,开着处拱月石门,门里铺着一条碎石小径,两旁一丛丛青翠修长的兰草,修剪得宜,娉婷而立。 庭院一角,正对着房间窗子栽着两株玉兰树,枝头玉白花瓣盛放,被古青色的瓦片映出惊心动魄的玉洁。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项瑶脑海里蓦然冒出这么一句,不自觉地驻足凝望,想到秀绫姑姑多年未嫁的缘由,心底暗忖着这花……倒是贴切。 风拂过,一抹甜香萦绕鼻尖,抚慰了连日来无法安宁的心绪。 “项瑶?”忽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项瑶收回目光,循着声音源头望去,透过大开着的窗子,瞧见坐在檀木桌前的项秀绫,此时正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有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落寞与愤懑。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了桌上铺陈着的宣纸上,女子才回神让人去请进屋子。 叮叮铃铃的脆响,一拢珠帘被掀起,项瑶随着丫鬟而入,一眼瞧见的就是床侧边四折的锦绣屏风,花团锦簇,一针一线皆是出自这屋子主人之手,配着床帐子,甚是精致好看。靠着西窗的梨花木案几上放了把琴,边上青瓷花樽里插着几支玉兰,香气淡淡蕴绕,衬得屋子愈发雅致。 项秀绫吩咐丫鬟看茶,手上快速地收起了桌上画作。她的动作虽快,项瑶却还是瞥到了一眼,依稀是个男子模样,一袭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面容,只觉得神韵不凡。 项瑶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着饮啜,清透的眸子里狡黠一闪而过,挨近了人故意道,“绫姑姑莫不是在画心上人罢?” “瞎胡说什么,我……我就随便画画。”项秀绫绷着耳根的一抹红晕故作镇定道,见项瑶作势要去取那幅画,赶忙抢先一步护在了怀里,随即就对上项瑶满是戏谑的眼神,一下回过味来,脸上一红,带了几分羞恼道,“瑶儿胆儿肥了,敢这么戏弄你姑姑!” 项瑶顶着一张无辜脸,嘴上却不放过道,“明明是姑姑您自个儿心虚。”见她作势要来揪耳朵,项瑶忙是伏低做小讨饶,才得她放过。 “姑姑还在等那人?”一阵玩闹后,项瑶看向那幅被收起来的画,正经了神色询道。 没有得到项秀绫的回答,屋子里一时消了音儿,显了一丝沉闷。 良久,项秀绫才轻轻‘嗯’了一声,眼眸里渗出的满是坚决。那年那日一别,她就下了决心非君不嫁,等不到他,叫她怎能甘心将就他人。 项瑶在心底叹了口气,晓得她等的是十二年前从山匪手里救了她的人,那时姑姑正是豆蔻年华,寺庙祈福路上遭了匪徒绑架,所幸有位公子出手相救才不至于失财失色,只是那位公子当时有要事在身匆匆别过。后来姑姑回到府上事情已经传开,不知怎的就越传越离谱,到最后败了名声过了及笄之年也没有人来上门提亲。 这事是老夫人有一回逼姑姑嫁给礼部侍郎的傻儿子,姑姑以死相逼让老夫人作罢后抑郁难舒才告诉她的,道的是若有朝一日等不了了,让项瑶记得还有这么一人…… 项秀绫回眸,瞥见对面坐着的人眉宇间落着的层层阴翳,这会儿才发现她的憔悴,不禁蹙起了眉头,“瑶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问话措不及地让项瑶愣住,四目相对,隐匿的沉郁在那双聪慧眸子里无所遁形,只是她所经历的……令她不知如何开口,也无从说起。 “姑姑怨么?”怨那人失约,怨闺友贪生怕死不顾她而逃,其后更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抹黑她的名声,诬陷她品行不端招蜂引蝶才引得祸事。 项秀绫一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稍作了停顿后,嘴角莞尔,“若是怨个十二年的,怕这苑子都是森森鬼气了罢?” 见项瑶仍是执拗地看着自己,项秀绫无奈地叹了口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又何必因着他人的肮脏想法而让自己活得不痛快,那样岂不更称了那人心意,她见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过得比她好。” 名声败坏,在府里不受待见……这样算过得好么? 像是清楚项瑶此刻所想,项秀绫轻啜了一口茶,神态安然地反问了道,“顺心而活又怎么能算过得不好?” 这次换做项瑶怔愣,的确,眼前的女子随性洒脱,即便饱受非议也未见她有何动摇,坚定地等着那人,为那人守心,原先只道姑姑痴心,为情所困,可今日对话才发现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不像自己浑浑噩噩到最后丢了性命…… 察觉项瑶走神,眉心拢起,似乎有所触动,项秀绫随即想到她刚从老夫人那儿来定是又受气了。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加之母亲顾氏软弱,一直灌输她尊老爱老的思想,变着法儿的想讨老人家欢心,只是老人家从未领情不说还时常挑着事儿刺上几句。 说实在的,项瑶是老爷子一手带大,在府里备受宠爱没被养成骄纵的性子一直让项秀绫觉得挺诧异,而在容忍老太太的功力上也让她钦佩。 “你打小爱跟我处一块儿,性子像我却也不像,只是我向来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你呢,一味迁就不喜欢自己的人而为难自己,何必。” 项秀绫说的是她费心讨好老夫人,却奇妙地点中了项瑶另一番不可言明的心思。上一世,她一味迁就顾玄晔,把自己打磨成顾玄晔想看到的样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到头来,竟是人家棋盘上的一枚卒子,逃不了被弃的命运。 项瑶慢慢坐直了身子,凝着项秀绫的眸子渐渐聚焦,眼底一片清明。 连日来的噩梦,又何尝不是她自虐的想法,用他们的过错惩罚自己,可这是崭新的一世,这一世,她还未嫁给顾玄晔,她的人生也还未变得一团糟…… 项瑶眼眸清澈如溪,瞬间明亮锐利起来,眼角眉梢不乏泛着一层通透之色。“谢谢姑姑。” 项秀绫以为她想通,嘴角笑意扩散,“总算还没看书看成书呆子。” 项瑶解开了心中郁结,眉梢染笑,也有了说笑的心思,“我确是爱看书来着,可也不是呆子,姑姑脖子上戴着的可是那人赠的定情信物?” 项秀绫闻言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子,就见项瑶眯着眼笑得促狭,来不及羞恼就听得她肃清了声音正色道,“上面的图案瞧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你快好好想想!”项秀绫一时忘了项瑶同样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儿有机会见。 “永成元年,东奴来犯边境,先帝御驾亲征,朝中大奸臣敖裘趁乱作上,勾结允亲王意图谋逆,也就是招庭之乱,当时幸得几位世家联合宋大将军合力镇压,才不至于内忧外患,先帝凯旋班师回朝后册封功臣,其中几人获封异姓郡王,赐予白泽玉佩。” “姑姑你看你那玉坠子上头的是不是白泽?” 项秀绫连忙取了看,果然盘踞着一头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的神兽,确是白泽无疑,猛地忆起那人……“你是说他是其中一位郡王?” 项瑶肯定地点了点头,上一世她在嫁给顾玄晔后,偶然发现姑姑一直佩戴的乃是郡王的身份玉佩,只可惜为时已晚,姑姑被老夫人绑着上了尚书大人的花轿,作他的三姨太,于成亲路上咬舌自尽,亦是项瑶的一桩遗憾事。只是这枚白泽玉佩是哪位郡王的,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当时获封的也就五位,虽都不在京城,可也比姑姑先前派人大海捞针般地找强。” “……嗯。”项秀绫紧紧握住了手心里的玉坠子,忍着激动泪水应了声。 项瑶因着能挽回一件憾事,心底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询道,“姑姑,瑶儿想借你的人一用,可行?”   ☆、第8章 燕姝 正值盛夏光景,天高云淡,池子里荷叶碧连天,间杂着一朵朵粉白荷花,以盛放之姿态,灼灼而立。池子中搭着水榭,垂着铜铃水晶帘子,偶有微风撩动,发出悦耳脆响,隔着水声淙淙,消解几分暑意。 水榭中,几个妙龄少女正围着一方矮脚梨木案瞧得出神,千钧一发的紧张气氛萦绕其间,围在周围的少女屏息凝神,只紧紧盯着那各执黑白棋子的纤纤素手,忽而几只红尾蜻蜓低低掠过水面,振翅的间隙伴着清脆的“啪”的一声,棋面上已成定局。 “姐姐又赢了。”项筠看着棋盘上呈被围剿之势的白子,默默将手里的那枚玉白棋子搁回了玉钵里。在连输了三局后故作娇嗔道,“姐姐棋艺高湛,妹妹心服口服,哎,不玩了,不玩了,凭白的让姐妹们瞧了笑话。”说着就扫过众姐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筠姐姐可别难过,在幼宁的眼里筠姐姐和瑶姐姐一样厉害的。”十一岁的项幼宁是秦老夫人那边所出,项家最小的女儿,天真无邪,笑起来,两眼弯弯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月。 一旁嗑瓜子的项蓉见项幼宁那般与项筠亲昵姿态,心中略不是滋味,那人明明是个外姓人,自己姐妹却偏偏喜欢与之来往,反观自己倒像是抱养来的似得,于是酸溜溜的出声呛了一句,“幼宁,你懂什么,还不是咱们——项家养人,倒是你明明是项家血脉,怎么就没一点项家人的样子,观棋不语,这礼教倒是如何学的,蓁妹妹你说是与不是?” 角落里不起眼的项蓁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她本二房项善昊外头养的妾侍生的女儿,天生的胆小性格,反正别人都知庶出的项蓁是个老好人,谁的话都应,也便没做多大的理会。 “我……”项幼宁一时哑口,实在是因为嘴笨,而这指桑骂槐的说辞让项筠一听便听了出来,默默的垂下了眼眸。 “蓉妹妹这般说,可算是礼教,幼宁辈分再小,也是嫡出,长庶有序,蓉妹妹的礼仪又是跟谁学的,这般没的分寸,再说棋已定胜负,何来观棋不语一说。”项青妤突然出声,在丫鬟的陪同下缓缓步入水榭,她身量本就和项瑶一样高挑,忽然站在项蓉的面前,一道阴影罩下来,竟让项蓉有些压抑,秦老夫人那边的嫡女项青妤道不是好惹的,也便只好忍气吞声。 “青妤姐姐教训的是。” “那还不给幼宁和筠妹妹道歉。” “我……”这时候换做项蓉哑口,口服心不服的样子。 项筠连忙道:“算了,青妤姐,我没事的。瑶姐姐今个设场,本就是来玩的,别伤了姐妹和气。” 从开始就一直未出声的项瑶拨弄着手里的棋子,笑靥盛放唇角,低垂的眸子始终让人看不分明。“筠妹妹向来这般善解人意,也是,青妤姐姐快入座,姐妹们都来尝尝我新叫人弄的糕点。” 项瑶见人来齐了,随后命云雀打开提来的食盒,让她把里面的吃食摆在了桌子上。 晶莹的绿豆凉糕,色泽金黄的‘三不粘’,还有一些精致点心,都冒着丝丝凉气儿,食盒里露出铁盒子一角,装着大把冰块。项筠自然也瞧见了,眸光闪过一抹幽暗。 “天太闷,这冰镇后的滋味儿更好,就让人特意弄的,尝尝看。尤其是筠妹妹,苑里向来冰块少。”项瑶把三不粘推到了她面前,含笑道。 “谢谢姐姐。”项筠抬眸与她对上,露了切实欢喜的笑容,舀了一小勺儿入口,不由弯了眉眼,“果然,口味更加绵软柔润了。” 项瑶噙着淡笑,“妹妹喜欢就好。” 此时,天边汇聚起缕缕乌云,呈层层叠叠之势盖了顶,雨水随即稀稀疏疏地落在池面上,一圈圈漾了开来。 “变天了,可真是不巧。”项筠搁下手里的碗,瞥了一眼檐下不多时就垂挂起的密密雨帘,被穿堂而过的风凉得打了个颤。 项青妤淡淡瞧着外面景色:“这般雨水来的正是时候,若是此景再有琴声衬着,岂不是更妙。” 项瑶一笑,“青妤姐姐跟我想一处了,今儿个请来姐妹聚会,就是想与姐妹们探讨一二琴艺的。”项瑶还未说完,就见远处雨幕中两道纤细身影隐隐绰绰出现在池畔,打头的那个她一眼就认出是流萤,眸子转回项筠身上,清光微闪,片刻隐匿。 进入水榭内,女子收起绢伞,盈盈一礼,“燕姝见过项家诸位小姐们。” 项瑶赶紧让人起来,目光悄悄瞥向项筠,见她秀眉兀的一蹙,明显有些心绪不宁,再正了眸子,不意外地瞧见面前女子眼底溜过的一抹诧异,抿唇莞尔。 一旁项青妤惯来冷漠的脸上多了几分变化,视线回落到项瑶身上,似乎在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似的。 众人凝着面前的女子,袅袅婷婷,眼角生媚,锦茜红明花抹胸纱裙,丝绦缠着腰身,显得不盈一握,系着锦绣囊,绣着的是彩蝶绕花,栩栩如生。 项瑶凝视那只锦囊片刻,绽了笑意开口打破自女子进来后的停滞,“早就听闻姑娘琴技超绝,想一饱耳福,这才差人请了姑娘予我项家姐妹切磋下技艺。” 燕姝这才敢抬头打量项瑶,碧纱短襦,月白芙蓉裙,少女稍显淡薄的身姿挺拔婀娜,难怪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都为她倾倒,更有甚者为了博红颜一笑于她上香路上鲜花铺道。 也难怪王爷会为其倾心,对太傅府如此上心。思及此,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项大小姐过奖了。”燕姝神色不卑不亢,自顾伸手解开胸前背着的带子,取下琴匣搁在了一角设着的条案上。 正要弹奏,却被项瑶打断,“在弹琴之前可否问一下姑娘身上的锦囊是从哪儿入的?” 燕姝与她对视,想从她眼里找出一点寻衅的蛛丝马迹,她来之前便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可这一温柔开场还是叫她有些意外。 “是小女子亲手所制。”燕姝如实答道。 项瑶笑了笑不语,反而是项幼宁好奇说了一句,“姐姐喜欢那个荷包?” “那荷包如此精致,我自是喜欢。”项瑶淡笑着回道,随即作了请的手势,让她抚琴。余光瞥见在她问话后脸色变得有些差的项筠,勾了勾唇角。 蔺王身上携着的锦袋,可不与这只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燕姝敛眸,匿了一丝彷徨之色。琴声起,一曲长相思,弹得极是用心,诉说着弹奏者的戚戚情愫,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一起,渐生愁绪。 在旁侍候着的云雀不由皱了眉头,看着弹琴的燕姝眼里有几分不识好歹的意味,正要开口让项瑶拦了下来,见后者却是笑眯眯地瞧着,愈发摸不着头脑。就是这满月楼的狐狸精勾引蔺王,小姐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直到一曲终了,项家几位小姐皆是赏脸地拍了拍掌,而项蓉此时却嘴角一勾,直直的盯着燕姝瞧,“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燕姝浅浅一笑,虚受了。 “诶,你们有没有觉的这姑娘像一个人。”项蓉话语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 项幼宁心直口快,未作多想,视线转了个来回后脱口道,“像极了筠姐姐。” “对,对,对,确实像筠姐姐,有六七分的相似呢。”项蓉随即就是嗤的一声嘲笑。 此话一出,气氛一时尴尬起来,项筠手里握着茶杯紧紧的攥在了手里,呼吸起伏,将她和一个青楼风月的伶人比作一起,岂不玷污她……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项筠语气不佳,抬起头正待站起身子,却突然对上项瑶的眸子,她的眸子深深浅浅的泛着明光,锐利的似乎要将她看穿,认真地盯着她瞧,项筠微微一怔,赶忙收了目光,勉力维持住了嘴角的笑意。 “那妹妹赶快请大夫瞧一瞧吧。” 项筠一走,项蓉觉得无聊也告辞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家便纷纷离开了水榭。项青妤是最后个走的,临走时丢了个事后谈谈的眼神,就未留下打扰。 水榭里,只剩下项瑶与燕姝二人,燕姝屏息静静不出一声。 项瑶突兀地开了口:“姑娘是有相同际遇才能演奏得这般动情罢。” 忽然一转的话锋,燕姝神色一凛,暗道终于来了,眼里浮起戒备神色,严阵以待。 然项瑶仿若是随口一说般,并未在意她的反应,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下去道,“燕姝,本名王燕姝,从六品光禄寺署正王霁之女,王霁得罪权势遭人设计陷害,满门获罪入狱,而你被发配青楼,念着一技之长求得琴姬身份,卖艺不卖身。” 随着项瑶缓缓道出,燕姝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阴郁,而项瑶的下一句更是将人定在了原地。 “刚入满月楼的第一日就得贵人赏识,免受欺凌,也是因着那人的缘故,甘愿被金屋藏娇,只为一人抚琴解忧。那人就是蔺王,我说得可对?” 燕姝咬唇,凝着面前人莫测的神色,最终豁出去道,“小女是真心爱慕蔺王,也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不敢奢求什么,他说我的琴音能使他忘却烦恼,我就想为他弹一辈子,求大小姐成全。” “要我成全?”项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下颔勾着的弧度确是像极……她有些走神地想道,那人看着她时能分得清吗? 燕姝见她反诘了一句后再没了声响,眼底掠过一抹不甘,原先她也是有机会的,想到在自己拼死反抗时如天神降临的男子,眼眸里的那抹不甘愈发浓郁。 “你爱慕那人与我何干,又何须我成全?”项瑶没有错漏她此刻掩不住的怨愤情绪,挑了挑眉,撂下话道。 燕姝一脸错愕地怔住,半晌露了不置信的神色,京城里谁不知道项瑶心高气傲,要嫁的必然得是人中龙凤,谁的邀约都没应,独独与蔺王出游,要说没有情谁信? 见她如此,项瑶唇角漾开一抹笑意,“你信不信都好,我这一病倒给了好事之人嚼舌根的机会,道我是因撞破你二人……才病的,于我名声不好,今儿让你来一是破了这谣言,二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好奇罢了。” 燕姝似信非信地盯着她看,项瑶亦是大方让她瞧着,唇角始终漾着无谓浅笑,让燕姝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所闻真的谣言? “见了姑娘才觉得外界所言不虚,说起来姑娘的样貌与我最疼爱的家妹还有几分相似。”见她晃神,项瑶一边替她斟茶,一边提醒了道,“就是方才从这儿离开的那位,尤其是侧面,我真是越瞧越像。” 燕姝愣了愣,对项瑶那热情的目光似乎有些反应不及,又模糊地觉得有一丝眼熟,似乎有人也喜欢以这个角度看自己,同样热切,亲昵。不过片刻,那人的模样便清晰跃于眼前,瞳孔猛地一缩,心神莫名就乱了。 项瑶不再言语,只默默瞧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从诧异到慌乱,最后又恢复如常,也不过用了短短片刻。 “小女贱婢,怎能和项府小姐相提并论,方才是燕姝唐突了,望大小姐莫怪,燕姝有些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还望小姐应允。” “唔,身子要紧,流萤,你亲自送燕姝姑娘回满月楼,找个大夫给瞧瞧。”项瑶故作关心了道。 “是。”流萤领命,带着心思重重的燕姝离开。 项瑶目送二人远去,唇角舒展开来,暗忖那燕姝倒是个聪明人,就是不知这聪明人为了自身立命会如何做了,真是让人倍感期待啊。 报复,从给人添堵做起。   ☆、第9章 挑拨 雨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几日,顾氏有些风寒的征兆,整日咳嗽,老夫人做主把三岁的项允皓接去了褚玉阁养阵子。浅云苑没有小孩儿玩闹的声音稍显冷情了些,项瑶端着药进屋的时候如是想到。 房里顾氏一手攥着件小衣裳,一手拿着针线在上头勾着一只小老虎,已经是快完工了的样子。一缕凉风因着门的开阖钻了进来,顾氏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两声,听到动静瞧了过去,见是项瑶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子,“瑶儿你离我远着点儿,别传染了。” 项瑶笑了笑,走上前把药搁在了她面前,“不碍的娘,这次大夫开的药很有效,我事先喝了,传不了的。等大夫到了府上,再好好给娘看看。” “再看还不是那样。”顾氏闻言停了手里的活儿,似是忍着咳嗽微微红了脸。 项瑶听着顾氏颇是自暴自弃的话,没作解释,这次的大夫并不寻常,是上一世顾玄晔费尽心机寻到的隐世神医。这次,她借用秀绫姑姑的人手依旧在郡县找到了人,能治好圣上乳娘一品侯夫人陈年顽疾,必然也能替她娘调理好身子。 上一世顾玄晔凭这使得圣上龙心大悦,给了他燕云十八骑的指挥权,令他如虎添翼,这一世让她占得了先机……项瑶垂眸,她得好好想想要把这机遇送给谁对自己最有利。 顾氏端着药碗,未察觉她的走神,兴致勃勃地让人看她做了一半儿的小褙子,“皓哥儿最喜欢小老虎,我给亲手制了件儿,等天儿稍冷时候就能穿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项瑶点头称赞,顾氏的手工活儿也是数一二的,“这活儿耗神,您身子不好,累着多划不来。” 顾氏笑着摇了摇头,捧着小衣裳满心喜悦,想的都是皓哥儿穿上后的可爱模样,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正巧,你爹说皓哥儿今个回来,我已经吩咐厨子做了你俩爱吃的,留下一道用饭。” “嗯。”项瑶含笑应声。 正说着,门外突兀地响起小孩儿尖锐的啼哭,夹杂着丫鬟劝慰的焦急声音,传进了屋子。 “不要,我不要进去,我要祖母呜呜呜……” “唉哟我的小少爷,您这都闹了一路脾气了,夫人成天盼着您回来,瞅见又该伤心了。” “是啊皓哥儿不哭,夫人备了好多您爱吃的点心,还有你最爱吃的玫瑰卷儿……” 两名丫鬟连哄带劝的换来的是小孩儿更歇斯底里的哭泣,越是靠近屋子,小脸儿越是惊恐。 顾氏让项瑶留在屋子里,自个儿忙从里面里出来,正要上前安抚,就见皓哥儿马上往丫鬟身上瑟缩地躲了起来,嚎得更是大声了,“你……你别过来,你不是我娘!” 顾氏半蹲着身子,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原地,脸上流露出受伤神色。 “是娘亲啊,我的皓儿,怎么突然不认识娘了?”她杵在原地伤心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心,温柔的招了招手,“来,快过来,让娘瞧一瞧,你到底是怎么了?” 皓哥儿咬了咬牙,躲得更远了,那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句,“你别过来,你是个大妖怪,你不是我娘亲。” 顾氏听到这句话如遭电击般的退了两步,小孩子最不会掩藏情绪,那黑黝黝的眸子中盛满了惊恐与厌恶,真真实实,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几天光景,她的皓儿就成了这般,越想心尖越是颤动难受,忍不住落了泪,伴着低低的咳嗽,轻声唤着,“皓儿……我的皓儿……” 丫鬟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夫人还病着呢,于是好心的将皓哥儿从身后硬是拉到前面,微微推了推他的小身子,“小少爷,您别闹了,那真的是夫人。” “不是……不是……不是……” 顾氏一声声的听着,直戳心窝,忍不住上前,皓哥儿见状步步后退,小丫鬟挡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哄着,皓哥无路可退,更加惊恐,毫不犹豫的捡起了地上的石子,闭上眼睛用力投掷过去,他虽身子不大,力气倒是不小,只听的咚的响声,伴随着一声吃痛的喊叫,才敢睁开眼睛,却见丫鬟萼儿挡在顾氏的身前,额头上破了个小口子,正沁着鲜血。 一些小丫鬟见状,呀的就叫了起来。 “啊……流血了……” “夫人,您没事吧……” “小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一时间苑子乱糟糟的,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害怕小少爷再拿东西砸人,纷纷上前。 皓哥儿见人流了血心中不由害怕,攥紧了小手,下意识的就到处躲避,机灵的愣是叫几人捉了个空,互相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 上了年纪的婆子哎呦哎呦的叫唤着,皓哥儿还不顾前不顾后的躲着,正好撞在刚出来的项瑶身上。项瑶眸光一敛,看着苑子中的景象蹙了眉,立刻抓住小不点的后领子,要不是她胳膊纤细,就差拎起来了。 “皓哥儿这是怎么回事?”细细瞧来,见皓哥儿两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项瑶不由肃了面容问侍候皓哥儿的二人道。 “奴婢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从老太太那儿说要回来起皓哥儿就这样了,还是奴婢二人半抱着过来的。”萼儿在项瑶强大的气场下如实禀告道。 顾氏不气馁地伸手想去抱皓哥儿,就听得皓哥儿哭急了喊了一声“你不是我娘,不要过来!” “我怎么不是你娘,你是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尖肉啊!”顾氏的声音亦是染了哭腔,眼泪禁不住簌簌落下。 项瑶这会儿彻底黑了面儿,一把拽住了挣扎扭动的皓哥儿,“萼儿,扶夫人进去休息,我跟皓哥儿说会儿话等下就进去。姝儿就在苑儿口守着,待会儿听到什么都别过来,也别让人靠近。” 萼儿机灵,忙是扶住一旁起身就已经有些摇晃的顾氏,后者见项瑶带着皓哥儿往庭院一角走去,视线不由紧紧追着,伤心难过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 皓哥儿挣了一会儿没挣开,反而红了腕子,这回是真疼的流眼泪,抽搭着要项瑶放开自己,得不到她回应后正要放开嗓子嚎,就听得耳畔一道清冷女声道,“你哭,接着哭,嚎破了嗓子除了娘心疼,也没别个会来帮你。” 小孩儿本身就是个机灵鬼,也听了他姐姐方才的吩咐,晓得哭招不好使倒也不再嚎了,胖乎乎的小手抹着泪儿反而有点可怜相,诺诺唤了声姐姐。 “你都不要娘了,还要我这个姐姐么?”项瑶依旧冷着面儿,不为所动。 皓哥儿垂着泪珠的包子脸上显了一丝纠结,不顾被拽疼了的手腕,从他的高度伸爪子只能够到项瑶的衣角,轻轻扯了扯,“要姐姐的。” 随即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紧张地像是说秘密般,“祖母说娘亲让鬼附了身才一直身子不好,那鬼可坏了,不止会害娘,也会害皓哥儿还有姐姐的。”说着不由拽紧了项瑶的衣角,显得怕极。 “这是祖母告诉你的?”项瑶微微扬了音调,眼眸深处落了阴翳。 皓哥儿点了点头,“姐姐,我怕。” 项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转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目光复杂,却是软了语调安抚道,“皓哥儿难道忘了,皓哥儿可是有小老虎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老虎?”皓哥儿愣愣重复,随即伸手从领子里捧了块老虎玉佩出来,“对哦,爹爹说过小老虎会护着我!” 项瑶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看向褚玉阁的方向黯了视线。 不一会儿皓哥儿又纠结上了,“那姐姐没有小老虎怎么办?” 项瑶一愣,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念着自个儿,露了灿烂笑意,“皓哥儿有,姐姐就靠你保护了呀。” “嗯!”小孩儿挺了挺小胸脯,一下就忘了自己方才怕成什么样儿,恢复了笑颜,“皓哥儿也会保护娘的。” 项瑶失笑,三岁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眼儿,母子天性,坏的是那个在中间挑拨的。   ☆、第10章 反转 是夜,蝉鸣渐渐隐匿,二更的梆子在墙外咚咚敲响,衬得已经入眠的太傅府好生清寂。上了年纪的更夫打着呵欠偷懒片刻,倚着墙捶了捶腿,正要走的时候突然瞧见墙头飘起几团惨淡淡绿莹莹的鬼火,登时用力揉眼仔细看,却发现那鬼火向着他飘来时,吓得浑身一激灵尖叫了声鬼啊狼狈逃走。 墙里头,正是褚玉阁,因着那声凄厉惨叫而惊醒的项老夫人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随即透过开着的窗子同样瞧见外头忽闪忽闪的绿色荧光,瞠圆了眼,惊慌着叫唤起侍候婆子来。 值夜的婆子急急忙忙赶到跟前一瞧,正好看到一抹纤细白影倏然飘过,隐约可见那吐着的猩红舌头,吓得婆子张着嘴啊了半天,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你你你也看看看看到了是不是?”项老夫人惨白着老脸,抖着手指着外头婆娑而动的树影,颤着声音问。 然还未等婆子出声,忽然吹进来的凉风倏地吹熄了屋子里点着的烛火,鬼火悠悠晃晃地飘进来。项老夫人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 翌日,项老夫人夜里受凉病倒的消息传遍了宅子,同时传出的还有老夫人撞鬼的言论,弄得人心惶惶。项大老爷最烦牛鬼蛇神那套,勒令府里不许乱传,可禁不住底下人私下议论。 浅云苑,不受丝毫影响的一派温馨景象,项瑶和皓哥儿陪着顾氏一块儿用朝饭。桌上搁着薄荷粥,用上好的碧粳米熬煮,再倒入新鲜薄荷煎出来的浓汤,加冰糖后搅匀,放凉了就能吃,适合顾氏一贯清淡的口味,而项瑶和皓哥儿面前则各一碗汤鲜馅嫩,皮薄滑润的鸡丝馄饨,配上一碟油而不腻的鹅肉松包子,勾得人食欲大开。 顾氏吃了七八分饱就搁下了勺子,“你们祖母病了,用完后咱们一道过去看看。” “娘,今儿我跟皓哥儿过去,您风寒刚好再缓两日。”项瑶看皓哥儿吃的花猫样儿,拿着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一边漫不经心了道。“先前您吃过的那祛风寒的药方子有用,我一早就让云雀煎好送过去了,估摸着也能很快好的。” 顾氏闻言对项瑶的体贴作为甚是欣慰,点头应了。 待皓哥儿吃完,项瑶领着出了浅云苑,还未走多远,就在小径上遇着了匆匆赶来的云雀。 “大小姐,那药老夫人不肯喝,还给打翻了。”说着语气里不由带上一丝委屈。 项瑶并不意外,唇角的笑意渐深,她送去的药老太太肯喝才奇了怪了,小人常以己之心度他人,恐怕想着的是她母女会如何害她罢。 “还有一事,老夫人身边的春杏早早的来苑儿,借着找上回二老爷给的通风膏由头在屋里一通找,不过什么也没找着就是了。”提到这,云雀眉梢有一丝飞扬,隐着一丝小得意,昨儿夜里从褚玉阁回来她就把那些个物件偷摸烧了。 项瑶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掠过一抹寒意,“嗬,她同皓哥儿说浅云苑闹鬼,如今却是自个儿苑子不太平。” 皓哥儿只听着自己最在意的那个字眼儿,缩了缩被项瑶握着的手,小脸蛋儿上显了一丝紧张,后怕地往后方浅云苑的方向看。 项瑶见状,知晓皓哥儿是叫老太太荼毒了几日,一时半会儿还难以脱离,略一沉思后蹲下了身子与他平视,笑容里带着安抚的温柔,“皓哥儿不怕,是娘身上的鬼跑祖母身上了,害得祖母病了。” 皓哥儿似懂非懂,下意识地对去褚玉阁抗拒了起来,项瑶哄着只说去看一眼确认确认才说动。 等项瑶姐弟到的时候,老太太的屋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只见老太太如众星捧月似地躺在床上,额头敷着一块热巾帕,咦咦哼哼的一副不舒坦的神色。 “老太太您要是不放心,妾身这就去五仙观请道长来驱邪。”童姨娘虽然被挤在了后头,话音儿却是高得一下传到了老夫人耳里,随即遭了项大老爷一记斜视,又缩了回去。 “那还不快去请。”项老夫人没管大老爷不好看的脸色,哼唧着没好气地怨了声,实则心里头还惦念着春杏回来报的事儿,始终觉得苑子里闹鬼的事跟项瑶脱不了干系,她教皓哥儿用的就是这借口回头就跟遭了报复似的,偏生拿的那小蹄子没证据。 “母亲,大夫都给您看了,就是吹了冷风受的寒,跟那扯的什么关系。”项大老爷皱着眉道。 沈氏亲自端着药到了老夫人跟前,“苑儿里的丫鬟手脚慢,磨蹭蹭的,我就自个儿去给您看着,趁热喝才药效好。”项筠挨着床沿,扶老夫人坐起。 童姨娘见这活儿让沈氏抢了先,只好怏怏命人去五仙观请道长回来做法,一面推了身旁项蓉一把,后者会意地拿起了桌上一碟子蜜饯挤上前,语带担忧道,“祖母,您可要快点好起来。” 项老夫人瞧着屋子里乌泱泱表关心的人,心底刚觉舒坦不少,就瞧见了最外头杵着的项瑶姐弟,她不待见的嫡孙女儿牵着她的宝贝金孙儿活像是躲远着她似的,又仔细瞧了瞧没见到那逆来顺受的人,瞬间就来了气儿。 “怎的,我这老婆子病了连瞧都不愿意来瞧了?” 项大老爷亦是顺着视线瞧见,正要替顾氏开口说两句,就听得项瑶恭敬敬地带着皓哥儿近了前,“祖母误会了,我娘听说您病了带着病都要来看,是孙女儿给阻的,怕害祖母病情加重,岂不罪人。” 落落大方的回话得了项大老爷的附和,也让想插话的童姨娘蔫了声。 “我娘还特意让我给祖母您熬了药,我让身边的丫鬟送来的,喝着可有什么效果?”项瑶刻意提起,直勾勾地盯着老夫人看。 项青妤是秦老夫人那边指过来探视的,听到这话低低嗤笑了声,“原来一早打翻的是妹妹特意送来的,可惜婶娘和妹妹一番心意了。”她来得早,自然也就看到了早上那一幕,这会儿更是毫不犹豫地替项瑶补上一刀。 比起项瑶母女,项老夫人更不待见的是秦老夫人,这项青妤是她的亲孙女儿,话听在耳里就觉着阴阳怪气了几分,果然看到大儿子投过来的不满视线,只能一狠心扇了旁边站着侍候的春杏一耳光,怒道,“要不是你这丫鬟手脚不稳,那药怎么会打翻!” 春杏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捂着脸有些不置信地盯着老太太,然被老太太一瞪,蔫蔫垂了脑袋跪在了地上,连连道了奴婢知错。 项瑶眉梢轻挑,不急不缓道,“这般笨手笨脚的丫鬟怎么能侍候好祖母,该叫管事的好好□□过才是。” 项老夫人没想到项瑶这么不依不饶,叫她那话堵得只得依了。这么一闹,原本装着疼的脑袋确是真疼起来了,一眼也不愿再瞧项瑶,冲她身旁的项允皓招了招手,“皓哥儿快过来,给祖母揉揉,祖母就不疼了。” 只是前一天还腻着自个儿身边的小孩儿这会儿却直害怕地往项瑶身后躲,嘴里嚷嚷着不要。 项老夫人直觉是项瑶捣鬼,这孙女儿自打病好后就跟自己愈发不对付起来,不由沉了脸,让项瑶带着皓哥儿近到跟前来。项瑶与她对视上,脸上露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瞬即逝,顺着她的意思拉着皓哥儿往前走了两步。 “不要去,祖母身上有鬼,我不要……”皓哥儿紧紧抓着项瑶的手,声音带了哭腔道。 这话一出,屋子里众人联系府里流传的老夫人撞鬼,各有心思。原本贴着老夫人的项蓉被突兀地吓着,动作极快地从床上起了,随后又掩饰地抓了抓衣角杵着,只是她担心的那二人此刻心思都不在她身上罢了。 “哪里有鬼?!” “皓哥儿你胡说什么!” 项老夫人和项大老爷一同出声,皆是凝着皓哥儿。项老夫人是真怕,常言道小孩儿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因着昨晚的惊吓还有些胆颤。 皓哥儿叫项大老爷那一声怒喝吓得哭声不止,见爹爹生气,打着哭嗝一边磕磕绊绊说道,“呜呜呜祖母说有恶鬼缠着娘,所以娘身子一直好不了,可是现在那鬼跑到祖母身上了,害祖母病,爹爹快把鬼抓起来。” 随着皓哥儿的哭求,项大老爷的脸色从青转白,又转黑,不可置信地凝着面露尴尬的项老夫人,“母亲您怎么能那么说?” “难怪昨儿个皓哥儿回去一直闹,还险些伤了母亲,原来是因为这啊……”项瑶在旁凉凉补了一句道。 项大老爷闻言,脸色霎时黑了个彻底,看着老夫人良久,攥紧着拳头几经平复怒意,不免失望道,“家宅太平,可儿觉着最数您不消停,您……自个儿想想罢。” 说罢,就抱起犹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皓哥儿匆匆往浅云苑去了。 项老夫人伸着手嗳了一声愣没了话儿,心底叫儿子那句话刺得不行,轰地倒回了床上,这回是连哼哼的力儿都没了。 项瑶看着围上去的众人,掩了掩眸子里的情绪,默默退了出去,没看到身后还有一人尾随她而去。   ☆、第11章 蔺王 “妹妹等等我。” “青妤姐?”项瑶看着身后追上来的人唤了声。 有丫鬟仆从从二人身边路过,纷纷行礼问安。项青妤轻轻颔首,上前一下挽住了项瑶的胳膊,“妹妹上我那儿坐坐罢。” 说罢,愣是带着人回了自个儿苑子,待屋子里的丫鬟被她支开,剩下她与项瑶二人时,开门见山道,“昨个夜里的事儿跟妹妹有关系罢。”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一双清俊秀雅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几分通彻之意。 “姐姐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项瑶抬手替她斟满了面前的空茶杯,手法娴熟,滴水未溅。 “唔,照着那婆子说的,那鬼火该是磷粉燃后形成的现象,昨儿夜里起风,鬼火飘动确是怪吓人的。”项青妤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以及方才老夫人那面色,清冷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最后道,“这趟也确是该她受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可要替我保密呀。”项瑶俏皮地眨了眨眼,故作哀求道。 项青妤仍勾着那浅淡笑意,看着愈发不同的项瑶,心中却觉得眼前这个更合她的脾气,“瞧你这态度倒像是想明白了,别让自个儿受委屈就成,我才没那工夫管闲事。” 项瑶闻言晓得她是关心自个儿,笑得愈发肆意。两人喝着茶聊了一会儿,项青妤突然想起刚入的字画,便拉了项瑶一道欣赏, 那书页,深青色的扉封上用行楷携着一列四字,汀山文集,一侧还有一列小字——子奚录。 子奚不正是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樊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都有此印,她曾在顾玄晔书房阅览过,子奚是樊王的字也是顾玄晔告诉她的。 项青妤见她捧着书入神,“这本文集我才看了几页,甚感大义,原本打算与妹妹分享的,不过现下却有些舍不得了,上面有子奚公子的盖印,想做了收藏,改明儿让人去书铺再买本赠给妹妹。” 项瑶回神,正巧瞥见项青妤落在文集时那痴迷视线,不由划过一抹深思。项青妤并未察觉,以为她感兴趣,指尖划过书架最显眼的一排,全是子奚的作品集,有些最早期的是后来她再也找不着的,没想到她居然都收罗到,可见用心。 “姐姐很喜欢这人?” 项青妤正卖力夸着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被呛着了似的咳嗽了两声,哑然道,“只是仰慕他的才华罢了。” 随即就对上项瑶似信非信的调笑目光,努力绷回了高冷神色,只是白皙的皮肤遮不住爬上耳后根的绯红。 项瑶亦是意外,原以为青妤姐嫁给三皇子是父母之命,没想到原来早就……想到二人后来际遇,又黯下了眸子,思绪兜兜转转,于心底做了决定。 “后天初一,姐姐陪我去六安寺祈福罢?” 项瑶突然的提议让项青妤愣了愣,不过很快应承了下来,“好啊。” …… 从项青妤的苑儿出来,还未走多远,耳畔就落了一串银铃笑声,项瑶循着声音源头望去,另一侧墙垣内秋千架忽高忽低地荡着,坐在上面的垂髫少女笑颜灿烂,让丫鬟推得更高些,是那般无忧无虑。 项瑶驻足凝视,眼底溜过一抹艳羡,作为府里年纪最小的姑娘,项幼宁无疑是受宠的,才能养成这般单纯活泼的性子,一如自己当年……然也只是片刻,敛了所有情绪迤迤然离开。 终究历了一世,性子使然,已回不去。 走在回自个儿苑子的必然要经过的垂花回廊上,项瑶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就没看到从回廊另一头迎面走来的二人,待到发现时,那两人已经近在了跟前,惊得项瑶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在来人伸手之前抢先拽住云雀手腕堪堪稳住了身形,未至于丢面。 “姐姐小心。”出声的少年一身朱砂圆领团花长袍,眉眼生的平凡,尤其在他身后之人的映衬下更是让人忽略,也是因着长相大半随了童姨娘的缘故。 太傅府自老太傅往下一共有三位老爷,大老爷项善琛,二老爷项善昊,三老爷项善明,除了三老爷系秦老夫人所出外,另两位皆是老夫人一脉。府里公子辈倒是不那么鼎盛,嫡庶拢共也就只有四位,大公子项允礼是二房嫡出;二公子项允沣,二房庶出;三公子项允晁,大房庶出;四公子项允皓,大房嫡出。 眼前这人便是项允晁,平日鲜少有交集此刻却出现在她的苑子口,还带了人来,用意清楚至极。想借着她攀上蔺王的高枝,还真作的一手好打算。 项瑶福身,给他身后那人行过礼后,便目不斜视地打算离开,偏生叫横出来的手臂挡了去路。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洒落,照的廊檐下十分敞亮,只见一个清隽身影如松鹤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裹金底松竹水墨褂衣,更是将之颀长挺拔的身姿衬得绝世孤立。 可项瑶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元宵灯会,灯火阑珊处那惊鸿一瞥,同样遗世独立,在自己与众姐妹走散被醉汉纠缠之际,替自己解围,始终护在左右。情窦初开的年纪,又被那样温柔对待,怎能不倾心。 却没想到,亦是那人的刻意安排,算计的是她的真心。 项瑶忍下拔腿欲走的冲动,她是真不想见顾玄晔,上辈子的结局那般凄惨,到现在都忘不了顾玄晔杀她时的残忍神色。良久,才听得自己的声音略沙哑了道,“蔺王,还有何吩咐?” 顾玄晔原本想好的说辞在项瑶倏然转为冷然的目光里止住,仿若冷的看透了世事,看透人心,冷得叫他莫名胆寒。 项允晁察觉气氛僵硬,便打了圆场道,“蔺王殿下听闻老夫人病了特意带了宫里医正来探看,唔……我有点肚子疼,姐姐替我招待下,我一会儿就回来,王爷失陪。” 说罢,不顾项瑶反应故作急忙地跑开了去,忽略了少女眸子里飞掠而过的冷意。 即便项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面对,毕竟蔺王的身份摆在那,不能失了太傅府的礼数。心中转过万般思绪,最终化为平静,所有情爱,已经随着上一世她的死而湮灭,只留下一时难以消磨的恨意,她想等到一日她亲手毁掉他最在意的那时,才能真正放下罢? “瑶儿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温和儒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项瑶的出神,满身温润气息萦绕,熟悉到令人心颤,只要眼前这人想,他就一直能用这种人畜无害的形象示人,只要提到蔺王殿下,谁不道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王爷说笑,瑶儿何德何能担得起王爷这句。”项瑶敛眸,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心中不由庆幸,自己此时并未和蔺王有过甚瓜葛,先前之事还能用误会二字揭过。 顾玄晔微拧眉心,似是为她的态度伤神,然心底却是另一番思量,似乎从项瑶撞见自己与燕姝后,有什么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了。而随后听闻项瑶请燕姝过府,却得项瑶贴身侍女亲自送回满月楼,原以为是争风吃醋,却是这么个转折,令他猜不透。 而燕姝的长相……顾玄晔心底起了几分犹疑,面上却是不显,深情而视,“瑶儿难道不明白我的真心么?” 若是换作重生前的项瑶此时怕该是欣喜至极,项瑶心里如是想道,唇角笑意不减,一双清眸定定盯着面前那人,倏然弯了嘴角,“瑶儿这辈子不求富贵荣华满天下,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玄晔一怔,瞧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恍若月下宝石般的眸子里,仿佛敛了漫天的星光般,璀璨明烨,心尖不由微微一颤,浮起一抹从未感受过的悸动。 然还未等他说话,就见项瑶突兀地顿住了脚步,顾玄晔随之一顿,就听着女子清丽的声音道,“殿下,褚玉阁到了,项瑶还有事就不陪着您进去了。” 盈盈一礼,福身告退。 顾玄晔望着那道倩丽身影,指尖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动了动,最后仍是垂下,不经意地露了一丝茫然,像是仍苦想着她那句话该有的对答,只是失了时机罢。   ☆、第12章 遇险 城北六安寺,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山门前,立着四柱三门的石牌坊,柱上横楣雕刻有精致的云绫和石葫芦。寺内榕树遮天,隐约可见一座千佛塔,因着塔里头供奉着的千尊佛像而得名,上下塔角挂满了铜铃,铃声伴着诵经声传出去老远。 随着马车停驻,凝神小憩的项瑶睁开了眼,就见一旁的项青妤手里捧着书卷,看得甚是专注,微风吹起帘子一角,吹动她额头的发丝,与周遭的嘈杂形成两幅画卷,安静美好。 项青妤蓦然抬眸,就看到项瑶望着自己出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项瑶笑着摇了摇头,“姐姐连出门都不忘带子奚公子的文集。” “只是还未看完罢。”项青妤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文集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跟车来的小厮寻了个清净地界停了马车,道是请两位主子步行一段儿,说是一段儿路也不少,一百零八个青石阶蜿蜒而上,两旁根深叶茂的菩提夹道,深深幽幽,却因着来往的香客扰了几分清净。 项瑶和项青妤戴了帷帽结伴走着,身后随着几名丫鬟仆从,路上可见身着绣着花边海清服的礼佛之人三步一叩地前行着。 “世人都道六安寺的观音最是灵验,常年香客络绎不绝,造就盛景。”项青妤忽而开了口道。 项瑶远远看着古寺飞起的檐角,心里想的却是上一世,自己几番独自前来,虔诚求子,还请过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那些年香火香油不知添了多少,就是没有半点消息,渐渐地对这个地方失了信心,有些暗恼。没想到会有机会重来一世,不由对自己先前的亵渎感到惶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就是项瑶失神地这一瞬,没顾得跟前,与迎面走来的人堪堪撞在了一起,帷帽一歪,露了半边容貌,那被撞之人嘴里刚起的骂咧话语倏地止住,怔怔看着。 云雀上前扶住了项瑶,转而对那中年男子皱眉道,“明明是你冲撞了我家小姐还敢这般无礼!” 那人叫跟来的仆从拦着,没敢再嚣张,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重新戴回帷帽的项瑶身上转了个来回,赔笑道,“对不住啊姑娘,对不住。” “我没事,姐姐走罢。”项瑶蹙了蹙眉,估摸着时辰不愿在这里耽搁,拉了项青妤要走。 一行人继续前行,没有瞧见身后那名男子驻足凝望的视线里一闪而过的奸猾。 二人到了寺内,就有寺僧迎了上来,知晓二人身份后领着往后殿去了。要说起来,梁朝两任皇帝都爱听六安寺住持元慧大师讲禅,也曾频频招大师入宫,主持祭祀大典,这六安寺也被封为皇家寺庙,专辟了一处为皇家贵胄以及达官显贵的女眷等参拜。 迈进后殿,项瑶和项青妤摘去了帷帽,自有丫鬟把带来供奉的东西交到沙弥手上,两盏鎏金莲花灯里添满了酥油,又点了莲花型蜡烛,供上鲜花净果点心,云雀最后摆上一对烫金凸字檀香供在案前,颇是诚心。 “施主来得不巧,元慧大师还在替人做法事,估摸还得一会儿,不若请二位到禅室稍作歇息?”小沙弥上前行了个合十礼说道。 项瑶颔首,让其领路,沿着青石小径,只见西侧一处精致别院,十步之外一座红亭,隐约可见两名男子坐在里头对弈。项瑶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跟着沙弥入了女眷待的后舍禅室,小小庭院,一株菩提树高耸,荫翳落下,青瓦墙头一抹红色尖顶映入眼帘。 二人同小沙弥合十别过,项青妤站在庭院里眺望四周,不掩欣赏之意,“倒是个清净地儿。” 项瑶拉着她坐在了石桌前,“可有子奚公子那句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复春的意境?” 项青妤一怔,随即眸光深了几分,唇角抿笑,“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有那么点儿。” “姐姐这般喜欢子奚公子的文集,可有想过真人长得什么样儿?”项瑶突然发了问道。 “唔……”项青妤沉吟片刻,依着品书之后的感觉在脑中勾勒出人物印象,缓缓道,“大抵是个痛失所爱的贫寒书生罢?” “痛失所爱?”项瑶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神色,下意识地瞥一眼墙头。 项青妤未有察觉,作了解释道,“否则如何能作出两绸缪,料得吟鸾夜夜愁这等诗句。” “……”项瑶失语,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那是樊王为他母妃而作。 “瑶儿你这两日怪怪的,还突然说要来六安寺还愿,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来许过愿?”项青妤后知后觉地询了道。 项瑶正愁要如何引起这话题,就听项青妤提及,嘴角微扬,“先前母亲身子不适我就来这儿发过愿,姐姐那会儿跟秦老夫人一道回秦家省亲,所以才没一块儿罢了。” “说来也巧,许过愿后未多久,就得人提示郡县有位神医,有妙手回春之称,前阵儿我特意差人请回给母亲看诊,调理之下,已经恢复良多。” “难怪我瞧着婶娘这几日气色不错。” “是啊,姐姐也知道我娘那是陈年旧疾,我爹一直挂心,没想到竟能有被治愈的一日,为此还忍痛割爱赏了我一直想要的那幅春山花月图。那神医现下被爹爹安排在城南窄巷别院,姐姐要有个不舒服的,尽管去看看。” “你可别乌鸦嘴。” …… 隔着一堵墙,红亭里端坐的二人面前棋局铺开,打平的局面,手执墨玉棋子的男子背对后舍,墨白木槿花镶银边的宽襟衣袍腰间配以精致雕刻的环首刀,肩上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貂,毛绒绒的尾巴一扫一扫,甚是慵懒。乌发高束,却并未挽就成髻,以一枚墨簪作固定,在小厮通报了院墙内是哪家姑娘后便一直维持着执子未落的姿势。 在他对面,一身云纹锦缎长袍,玉带束腰的俊美男子同样在听到那对话后停滞了片刻,半晌,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挑了眉,随之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意味深长地重复了道,“项太傅家的?” “……”棋局上,黑子差了一招,落败。然棋子的主人显然已经心思不在这上面了。 “王爷,恕臣失陪片刻。” 同一时刻,项瑶寻了借口离开后舍回到了后殿,遣退了身边的丫鬟迈了腿儿进去,双手一阖跪在了莲花蒲团上。 面前男身女相的观音面容慈悲,手持净瓶,看着芸芸众生。佛语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项瑶喃喃念着那句不动则不伤,光影里,项瑶跪得笔直,神情坚定。只下一瞬,旁边突然蹿出的黑影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捂住了她的嘴,鼻尖蓦地弥漫起一股刺鼻味道,随即便跌入沉沉黑暗里。 正午时分,一名菜贩子打扮的中年男子推着小车走在另一条人烟稀少的下山路上,仔细瞧,面容与之前撞上项瑶的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第13章 匪窝 项瑶是被冻醒的,四周昏暗的感觉又让她有种置身王府暗室的感觉,丝丝冷风从屋子的破口处渗进来,身子止不住打颤,直到看到角落里摞起的柴火才缓过来稍许,视线渐渐聚焦,先前的记忆也随之回笼,垂眸看到了手脚上被绑的一指粗麻绳。 “大哥,这回可是个好货色,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沥城那帮土财主就好这口,到时候还不随我们俩兄弟要价。”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破锣似的男子声音,随后是一阵猥琐笑意。 “那是,也不枉费我蹲了那么久,腿都快麻了,嘿嘿嘿,来走一个。”另一道较粗狂的声音,伴着碗碟碰到的清脆响动。 “都少喝点儿,明儿个还要赶路,毕竟还在京城地界里头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随即响起的泼辣女声如是道。 “王家嫂子今儿个不高兴么,喝点应该的。正巧我们那也攒了几个小孩,一块儿让王哥给带过去呗。” 随着那声音落下旁边兴起几道附和声,柴房里竖耳倾听的项瑶一下明白自己是遇上拍花子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怕还不止一户,倒像是这个村子都是以这个为营生的。 项瑶听着那为首的声音略有一丝耳熟,仔细回想和撞上自己的那人重合在了一起,暗恼那时就被人盯上。他们口里的沥城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且都民风蛮狠,只怕落了他们手里再回不来了,心里不由地一紧,抑着慌乱寻起自救的法子来。 挣了半晌,把手腕都磨红了也没能解开束缚,项瑶心底凉意愈发加深,却忽然听到墙角突兀响起细小的悉索动静,戒备看去,一抹绒白映入眼帘。 一只全身雪白的雪貂,正皱着小巧的鼻子,一双如黑曜石的圆溜眼睛与项瑶对了个正着,欢快地扑向她。 项瑶感受着小东西柔滑的皮毛,对它不怕人的行径有丝意外,只是看着看着就不免担忧了起来,若是叫外头的人看见定不会放过。“你是迷路了么,这儿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回你自己家去。” 小雪貂一下一下甩着大尾巴,脑袋蹭了蹭项瑶的手心,发出一种婴儿般的“呀呀”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像在撒娇,毫不在意项瑶说的。 项瑶正要赶它离开,就听见门被嘭得一声撞开,门板甩在墙上晃了两下掉下不少木屑。 一名醉醺醺的大汉摇摇晃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火折子踉踉跄跄到了烛台前,点了几回才点上,柴房里顿时亮堂了不少。那名汉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随后转向了项瑶所在的方向,嘿嘿嘿地笑。烛火映衬下,女子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眼里还泛着些许莹润水光,真真是个尤物,只看一眼就觉得心痒痒的。 酒壮色胆的王家老二眯着眼笑得愈发猥琐,晃着步子慢慢靠近,“小娘子别怕,哥哥这就来好好疼你。” 项瑶叫那浓郁酒气熏得作呕,就见那人嘟着油腻的厚嘴唇往自己凑过来,隐约可见里头黄牙上粘着的菜叶子,看得人生生作呕,她拼命挣动,却被攥住了手腕,正绝望之际,只见一抹白影如闪电般从眼前窜过,伴着啊的一声凄厉惨叫,手腕桎梏的力道一松,项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疼啊——”那人捂着鼻子处嗷嗷哀嚎。 项瑶半坐起时只看到雪貂轻盈落地的画面,再看那醉汉脸上自额头到下巴交错而下的抓痕,道道都见了血,看着都疼。始作俑者抬起爪子放到嘴边时蓦地顿住,默默回了项瑶身边捧着爪子似乎忧伤了。 注意力全部被雪貂吸引的项瑶一时忘了恐惧,瞧着这洁癖的小东西有些想笑,下一瞬就被一股强劲力道拎了起来,那大汉嘶嘶吸着气,不知是被酒意还是恼意熏红了眼,露了凶狠之色。 “哪儿来的野耗子敢坏爷的好事!”说着就拔了腰间系着的匕首冲雪貂去了。 后者灵活的上蹿下跳,还时不时回头给上一爪子,让那醉汉更是气急败坏。项瑶看出小家伙是在保护她来着,却更担心醉汉手里的匕首无眼伤着它,不敢错眼地盯着。 “赫赫——” “看你还往哪里跑!” 眼见雪貂要被抓着之际,一抹银光陡然闪现,伴着蹭的一声,直直穿过醉汉持着匕首的手,惯性使然,连手带人钉在了墙上。 一道颀长身影宛若从天而降,出现在门口,墨色衣衫上隐隐染了暗红的血,那俊美的面上也溅了星星点点,蒙着一层清冷,如同炼狱深处来的索命修罗。 雪貂见着主人,咯咯叫了声三两下蹿上了他的肩头,颇是趾高气昂地冲墙边疼晕过去的醉汉呲了呲牙。 项瑶从震惊中回神,愣愣看着宛若天神般的男子更是惊诧,这人不是……暗夜下的俊颜如若刀削玉琢,一双眸子灼灼泛光,眼前女子发髻松动,些微黑发贴在脸颊,更添秀美。 在他的注视下项瑶莫名觉得一丝心慌,随即瞥见那人身后,忙是道了一声,“公子小心!” 他的动作与项瑶的声音同步,在其身后偷袭的男子被一脚踹到了老远,支撑着要爬起来,刚起了个脑袋就倏地倒了回去,再不动弹。 项瑶吁了口气,泛白的脸色微微转淡。 男子走到她身旁蹲下,淡淡瞥了眼肩上的某只,后者眨巴眨巴了黑豆眼,麻溜地爬下来,三俩下咔擦咔擦咬断了绑着项瑶的麻绳。 “……”牙口真好,头脑一时短路的项瑶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四个字。 某只雪貂嘚瑟脸,还不是为了给主子争取英雄救美的时间藏拙,否则以它随主子征战沙场白无常的名号解决这些小罗喽不在话下,察觉主子面瘫脸下的不镇定,某只吱吱叫着钻到了项瑶怀里,好巧不巧,正是某处温软之地,颇是舒适地卷起了尾巴。 宋弘璟瞬时黑脸。 雪貂得意地舔巴了下爪子,随即一顿,露出了如遭雷击的表情。 宋弘璟忍够了某只的蠢样子,一手提溜起,后者怕挨揍下意识就抓了项瑶的前襟,夏日衣衫单薄…… “撕拉——” 时间仿若静止。 项瑶黑着脸凝着默默转开视线作无辜状的一人一貂,失语半晌。 “咳咳,这里是京城流窜作案一伙人贩子的据点,已被捣毁,待明日会有官府的人前来羁押,姑娘没事了。”宋弘璟解下身上的外衫,侧着眼披在了她身上,一边道。 衣衫犹带着眼前人的余温,驱散稍许寒意,项瑶紧了紧胸前,也不扭捏地道了谢,心底猜测这人约莫是追着那伙人贩子来的,救自己应当是巧合罢。 “不知公子能否送小女去六安寺?” “恐怕要等明日城门开之时。” 项瑶一愣,没想到自己竟被绑到了城外,等到城门开……岂不是接下来都要和这人独处? 重新趴回宋弘璟肩膀的雪貂晃了晃爪子,企图刷一下存在感。 “委屈姑娘在这里将就一晚了。”宋弘璟目光微垂,情绪深藏,眸子里微有琥珀色,唇角抿得笔直,但似乎不难看出笑意。 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何时被风熄灭,脱险后放松神经的项瑶才感觉到黑暗卷来,局促难安,迫不及待地出了柴房,站在月光下才好些。 宋弘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后从柴房里取了些柴火,在空地上生了火,两人围着火堆而坐。 “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项瑶,还未请教恩公姓名,好改日登门拜谢。”这辈子的项瑶没见过定远将军,于是装着不识道。 “你不记得了?” “嗯?” 伴着升起来的火光,柴火堆发出噼啪声音,那人却再未出言,可项瑶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怔怔盯着他看,连同上一世最后的记忆,那人为自己守灵三日,明明没有交集却为何…… …… 夜半六安寺,项青妤在房里来回踱步,神色紧张不安,不时向门外张望。 “放心罢,有弘璟在,定能平安带回令妹。”一侧沉香木椅子上,俊美如玉的男子把玩着一枚小小玉章,嘴角微扬,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项青妤一眼,“姑娘倒不妨先与本王说说子奚君?” 项青妤心道都这个时候扯这个作甚,就瞥见那人手里玉章朝自己的一面赫然刻着子奚二字,倏然顿住。   ☆、第14章 打探 天光未亮,随着厚重城门的开阖声,一辆马车急急地驶入城内,锦盖垂下的流缨跟风轻扬,奔着太傅府而去。 其后不远,另一辆紫檀马车缓缓而动,随着前面那辆停在了离太傅府不远的巷子口,七八名身着乌衣,腰悬长剑的侍卫围车而立待命。 紫檀马车内,三皇子顾玄胤斜斜倚着软垫,眺着车窗外那一抹窈窕身影,眼底的明媚一敛,慵懒尽失,神情瞬间端肃,“本王怎么觉着这项家姑娘是冲着我来的?” 与他同坐马车闭目养神的男子携着凉薄气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肩上的雪貂甩了甩尾巴,与它主子如出一辙的高冷姿态。 顾玄胤那高深莫测的表情维持不到一瞬就崩解,桃花眼一挑,道了声无趣,然片刻后又忍不住好奇某人昨日里的反常举动,“你与那项家姑娘是旧识?回来的时候那姑娘身上的衣裳是你的罢,你们……那么激烈?” “……”宋弘璟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姑娘家名声重要,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顾玄胤轻咳了一声,收了声,丝毫未觉得身为皇子这般示弱有何不妥,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互背黑锅的交情,甚至在父皇眼里,只怕更愿意眼前这人是他的儿子。 思及此,那双桃花眼有一瞬的黯然,却是很快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外头的马夫使唤道,“去城南窄巷。” …… 刚回了玉笙苑的项瑶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流萤连忙倒了热茶递上,就见主子不知望着哪处出神,小着声儿唤了声小姐。 项瑶扯回思绪,视线落在流萤身上忽而问道,“你说,人死后,什么人会在灵前跪守三日?” “自然是至亲至爱之人了。”流萤想也未想地答道,随即就见项瑶神色愈发迷惑,“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项瑶心中震动,至亲至爱?怎么可能……她清楚记得前世与他不过几面,都是点头的泛泛之交,可那人最后跪在自己棺木前的冷厉伤痛神色又叫她不敢如此肯定,不禁疑惑自己是否忘了什么。 珠帘轻碰的声响再次打断,一名青碧襦裙的丫鬟走进来道,“小姐,有位燕姑娘求见。” 燕姑娘,还能有谁?只是这当口的找过来……项瑶眸色一敛,“请去水榭,我随后就到。” “是。” 未染蔻丹的葱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白瓷杯,溘然的凉意浸染,项瑶勾了勾唇角,带了云雀前往。 还未行至水榭,就远远瞧见一抹纤细身影娉婷立在护栏边,着一件浅水蓝的裙,长发垂肩,用一根水蓝的绸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早已不见初时妩媚,多了几分淡淡袅袅的恬静。 项瑶走近,凝着眼前女子脸上的用心妆容,眼底溜过一抹暗芒,轻扯笑意,“燕姝姑娘别来无恙。” 燕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拧着丝帕一角,“叨扰大小姐了,燕姝……此次前来是……” “是为了教我弹琴。”项瑶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见她错愕抬眸看向自己,笑了笑继续道,“姑娘琴艺高超,项瑶特意请来教授。” 燕姝凝着那双恬淡眸子久久,点了下头,否则以她的身份那人如何放心自己前来太傅府。“燕姝必当倾囊相授。” 项瑶不置可否,用这个作借口也有她自己的用意,这时候的项瑶根本不会琴,而她却是会的,尤其是顾玄晔喜好的那几首曲子。她起步晚,却肯勤学,磨破手指也要弹得最好,就是不知在她指尖缠着绷带忍痛弹奏时,那人想的是谁。 念及过往,项瑶神色一晃,眼眸阴鸷下来,片刻掩过,看着跟前站着的可怜女子,笑意深长道,“云雀,带燕姝姑娘去准备准备,姑娘问的,你只管答就是。” 云雀猜不透主子心思,只觉得项瑶对燕姝的态度古怪,而这个燕姝扮成二小姐的样子更怪,带着一肚子疑惑领着人去了屏风间隔后专门辟出来的琴室。 项瑶自人走后,脸上的笑意敛去,漠然凝着池面上争相夺食的锦鲤,眼眸转深,都是活得这般可怜。 “瑶儿,燕姝姑娘呢?” 身后蓦然响起的男子声音惊得项瑶手里的鱼食一下都撒了下去,十几尾锦鲤哄抢而上。“你走路怎么没个声响!” 项允沣叫项瑶美眸一瞪,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道,“我都唤了好几声,是你自个儿没听见。” 项瑶挑了挑眉,看着一副标准纨绔打扮的项允沣,仍是这般跳脱的性子,而非后来偷了三叔钱投资生意失败被三叔怒责后负气离家的冷血商人模样,可也就是那样个冷血商人因着自己那时求情,在她为顾玄晔筹钱一筹莫展时慷慨解囊,事成后也未取分文。 这辈子她没想上顾玄晔那条贼船,看着项允沣活像看个会移动的聚宝盆,虽不清楚他是如何发迹的,可后世那财神爷的名号却是响当当的。 项允沣叫她看得有些发毛,像被猫惦记上的小鱼干似的,嗯,他就是那片干瘪小鱼干,禁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哥哥我可是专程赶回来见燕姝姑娘的,快别藏着了。” 项瑶看着两眼放光的某人,心里一个咯噔,“你该不会喜欢人家罢?”若是这样,非得叫严谨做派的三叔打断腿不可,难道这也是导致二哥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 项允沣一噎,挂着骚包垂坠的折扇合拢一下敲在了她脑门上,“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听个曲儿,这不满月楼见不着人了么。” 项瑶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见他坦然,心搁回了肚子里,让流萤去请燕姝。 这厢琴声悠扬悦耳,项允沣同项瑶坐着一边品茗,项瑶眼尖,发现他手上红痕,“三叔打的?” 项允沣闻言嬉笑的神色一顿,无谓地撇了撇嘴,“被嫌弃惯了,有个那么优秀的大儿子做比对,我做什么他都不顺眼,不过是借五十两银子,二话不问就把我揍了顿。” “五十两?” 项允沣见她惊讶神色,当她是被他报的数儿吓着,摆了摆手,“不说了,跟你说这个也没用,喝茶。” 项瑶只是诧异他这么早就开始谋划财路,见他看扁了自己的样子,抿了口茶,淡淡抛下诱饵道,“要是我有呢。” 项允沣一下瞠圆了眼睛,染了一丝热切地盯着她瞧,也对,光凭项瑶的受宠程度,还有宫里赏赐的那些,要凑个五十两对她来说也确不是难事。“那借给哥哥我呗,等赚了就还你。” “还倒是不用,就当我入的股。要是赔了,咱就当买个教训,要是赚了哥哥让我占几分利如何?”项瑶清透的眸子里狡黠一闪而过,笑得眉眼弯弯。 “没问题!”项允沣在府里借了一圈儿,愣没一个像项瑶这么痛快的,头回做生意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亏赚,而项瑶这么说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项瑶随后让流萤去取了她藏私房钱的匣子以及笔墨,同项允沣签字画押,两人各取所得,皆是满意。项允沣得了银两,嘴边的笑都咧到牙根了,连曲儿都不听匆忙忙往外头跑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小姐,二少爷不像是来听曲儿的,更像是来坑小姐的。”流萤一直在旁瞅着,待人远了,闷声怀疑道。 项瑶笑眯眯地捧着那纸画押,等墨迹干了,小心放进了匣子里,吩咐流萤收好。反正都是赚钱的买卖,哪个坑哪个,还不定呢。 随着曲声落幕,四下无人,项瑶自然也没听下去的兴致,便道今儿个就到这里,让人送燕姝回去。 云雀瞅了空档同项瑶禀报道,“她问的尽是跟二姑娘有关的,喜好习惯一类,奴婢答得上的便答了。” 项瑶颔首,似在意料之中。 “还有,桌上那碟枣儿小姐嫌酸得倒牙让我扔掉,燕姝姑娘倒是吃个不停,奴婢见状,就私下做主给她带回去。” “那碟子酸枣?”项瑶追问,得了云雀肯定点头后,眼眸沉了下去。 倒是有意思……   ☆、第15章 家宴 巳时三刻,一名梳着圆髻的妇人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褚玉阁,进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后笑眯眯地递上随身带来的匣子,让其笑纳。 婆子从她手里接过,递到老夫人跟前,打开了匣盖子。老夫人瞥了一眼,随手搁在了桌上,倒是旁边的童姨娘瞧着咽了咽口水,低低嘀咕了声,“这些东西看着就怪值钱的,舅老爷出手可真阔绰。” 老夫人心里头得意,刻意把东西全摆着,面上装着嫌地挑来挑去,“总算这回送的还能看,他能这么快升副将还不是因着我,还算知恩。” “是啊,多亏了老夫人当初安排提拔。”赵淼夫人嘴角的笑意一僵,手里的帕子紧紧攥着,嘴里应着,心里却是受气。她家老爷步步高升那也离不开他自己争气,到了老夫人嘴里都成了她的功劳,这进贡的倒成应该的了。 闲话了两句,赵夫人见老夫人没有留她用饭的意思,自个儿提了要走,老夫人让婆子送了送,赵夫人一出太傅府就彻底黑了脸,往门口啐了口,搭上马车回去了。 等赵夫人一走,老夫人抬手就打掉了童姨娘摸上匣子的手,嘱咐婆子仔细收起来。 “老夫人今儿气色不错,我跟道长求的那符您戴着么,蓉儿先前老做噩梦不是,戴了后睡得可安稳了。”童姨娘讪讪,连忙转了话题道。 “嗯,睡得确是不错。”老夫人应和了声。“林道长可是神人。” 童姨娘一听,眼里溜了一丝喜意,忙继续道,“那天做法完了后罢,我好像听见林道长说什么相冲,不过没听仔细就让老爷身边的人给请出去了。老夫人,您说会是什么冲了?” 老夫人眉头一挑,气呼呼道,“还能是什么相冲,还不是玉笙苑的那个克我!”随后顿了一顿,露了狐疑神色,“道长真说冲了?” 童姨娘立刻点了点头。 “我就说么,处一块儿就浑身不舒坦的。” 正说着,一名丫鬟跟着婆子进了门,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是那位身边的侍候丫鬟,眼皮子一撂,收了话音儿,这是今儿个第三回来人了…… “老夫人,秦老夫人那边设宴,请您过去一道用饭。” “唉哟我牙怎么那么疼呢,就不去了,吃不痛快咯牙。”老夫人假意捂着一边面庞,话里有话道。 …… “牙疼?前头请那两回怎么不说,拖到这时辰,这不故意么。”听完丫鬟禀报,一鹅蛋脸美妇人蹙着眉心道,正是秦老夫人的儿媳贺氏。 软榻上的老妇人一身深蓝的锦缎绣袍,两鬓银丝一丝不苟地梳起,盘桓髻上简单簪着青玉扁方,素雅不失雍容气度,听了贺氏的抱怨淡淡扫过去一眼,招呼着屋子里一众女眷入座。 桌上先上的几道菜已经有些凉了,叫丫鬟撤了下去,换了热菜上。一盘颜色黄白的鸡髓笋,专用鸡腿肉中的骨头敲碎取出骨髓,点缀在鲜笋盘中,雅致清透,且脆嫩爽口。调好的豆腐挤成八个丸子拖糊裹上面粉屑炸成金黄的明珠豆腐,以桂鱼肉,猪肉,虾肉,猪肉汤等制作而成的琉璃珠玑,翡翠玉扇,芙蓉如意卷,海棠酥……满当当一桌,丰盛可口。 秦老夫人坐在了主座右侧,那位置依旧给空着,面前摆的都是厨子特别给做的素斋菜。自打老太傅过世,秦老夫人就一直茹素,潜心向佛,原本就知书达理的性子也愈发显得温厚,就更不计较原配老夫人那些个小打小闹了。 “动筷罢。” 除了未到场的老夫人和童姨娘一房,府里的女眷都在,顾氏坐在空座的左侧,与秦老夫人隔了个座儿,才吃了两口,碗里就多了筷肉。秦老夫人摆回了公筷,笑眯眯道,“多吃点儿。” “谢谢秦老夫人。”顾氏端着碗,笑容里夹杂了一丝愧疚,她从小养在太后身边,而秦老夫人与太后是表亲,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后来她嫁给项善琛,本该是亲上加亲,却因为隔着老夫人那层缘故在,反而没有从前那么亲昵,可秦老夫人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项瑶见状,主动夹了筷素肉到老夫人碗里,“祖母也多吃点。”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夹起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眯起的眼里盛了满满笑意,连道了两声好,一抬手的就露了腕上戴着的沉香木福寿如意手串。 “好啊,我道以为你那手串是为谁求的,原来是讨好祖母来的,祖母本来就已经偏心的,以后可不只记着你的好了。”项青妤坐在项瑶旁边,故意嗔道。 “姐姐拿了捻珠特意请圆慧大师开光,祖母一样念你的好。”项瑶笑嘻嘻地回嘴道。 坐在下首的沈氏瞧着心里暗暗惊奇,项瑶和项青妤的关系好她是知道的,可什么时候跟秦老夫人那般亲昵了,若说起来,两位老夫人确是秦老夫人这边的关系厉害些,以前自个儿还笑项瑶母女傻,可这会儿瞧着又不像,原先有的讨好之嫌,叫项青妤一说反而不显得造作。 不过沈氏也没多想,毕竟秦老夫人待两母女的好大家也有目共睹,先前反而是那俩人不识好,再说好不好的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用过了饭,待在屋子里的反而觉着有些闷热,贺氏便提议往湖心水榭坐坐,秦老夫人有午休的习惯便没跟着一块儿,反而叫丫鬟拿了上好的白露茶招呼。 等一行人到了水榭,才发现原先说肚子疼没来的童姨娘也在,大概是图个凉爽,见着众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贺氏瞅着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童姨娘这会儿的肚子怕是不疼了罢?” “先前疼的时候一阵阵儿,呵呵,这会儿已经好了。”童姨娘扯着尴尬笑意答道。 只是听的人没一个信的罢,当然也没人计较就是了。待人坐下后,丫鬟泡了茶,奉上点心,就退到一旁侍候着。姑娘们有自个儿的圈子,在一块儿说话玩闹,妇人们也自成一派喝茶闲话,只是扯的话题都是些家长里短,还能听上京城里的最新传闻八卦。 论起正牌夫人里头,就属沈氏出身最差,而且这么多年没个动静,只有挂在名下外室庶女的项蓁,在贺氏这样娘家厉害的底气就弱了几分,也有点巴结的心思在,便挑了贺氏儿子项允礼的话题道,“允礼年纪轻轻就任了翰林学士,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出去打牌,不少夫人都向我打听允礼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抢手得很呢。” 贺氏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情舒畅,对于自个孩子不无骄傲,矜持地笑了笑。坐在沈氏旁边的童姨娘抓着把瓜子嗑,一声声的扰人,加上她天生有些斜眼,沈氏瞧着就跟嘲讽她似的,略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想到外头传闻,语带讥诮不怀好意道,“允晁近日可是出大风头了,那篇文章作的连书院老师都夸赞,如今京城里都说太傅家的俩孩子都出息得很。” “允晁随了他爹,爱讲道道,不过讲得蛮得理的,不像现在的世家子弟只晓得吃喝玩乐。”童姨娘咧着嘴角,脸上得意的神色毫不掩饰。 站在贺氏身后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柳姨娘突然出了声儿道,“我怎么听说允晁那篇文是跟人买的,还是强买,欺负人穷没个家世背景。” 柳姨娘是项善明的妾侍,项允沣的娘亲,方才童姨娘说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可不拐着弯的在说项允沣纨绔么,当下就不痛快了。 “你什么意思!”童姨娘一听立马站了起来,指着柳姨娘的鼻子道,“你是嫉妒我家允晁乱污蔑人罢!” “童姨娘,我可没冤枉他,不信你去书院找人问问看有没有这回事,项允晁仗势欺人,打的还是太傅府的名号,说出去岂不是丢的是已故老太爷的面儿。”柳姨娘也嘴不饶人,这事儿还是项允沣同她说的,道是那被欺负的书生可怜来着,还给了些银钱给他母亲治病。 “你……你就是生的儿子不如我儿子才这么说的!”童姨娘乡下出身,一摆就是个泼妇架势,怎会轻易让人说了去,嘴皮子一利尖酸道,“你也不瞧瞧你家允沣不学无术,吃喝嫖赌除了嫖没有,其他哪个不占了,问问外人哪个说起来不摇头!就是个没出息的!” “你说谁没出息呢!”柳姨娘平日里柔弱,儿子却是她的软肋,由不得别人说不好,当下就跟童姨娘掐上了。 童姨娘也不是吃素的,有老夫人护着更是有恃无恐,柳眉倒竖,一甩手便将瓜子甩在柳姨娘脸上,柳姨娘虽说样貌瞧着柔弱,性子却是要强,这般让人欺辱,当即就气的拿起了茶杯扔过去,也亏得童姨娘身子灵巧,生生躲了过去,不过茶杯摔在地上,烫了童姨娘的脚,哎呦一声惨叫。 “你个贱人,你是想烫死我。” “谁是贱人,你个乡下来的破痞子破落户。” 两人越嚷嚷,嗓门越大,身子也越挨越近,其他人见状纷纷在旁边劝着,也有扇风点火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动手推的,两人一下就缠在一块儿揪打起来,一个抓了另个头发,一个抓了衣领子,手上都下了狠劲儿。 顾氏就在两人旁边,一边劝着想要拉开二人,奈何她力气单薄反而叫两人推开,踉跄了两步,仍是不懈。童姨娘余光瞥见,眼里升起一抹诡云,在顾氏再靠近的时刻,借着混乱突然伸手狠狠推了顾氏一把,后者不察,猛地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额头扎了木屑,蹭起好大块皮,顿时鲜血汩汩而流。   ☆、第16章 问审 “夫人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止住血,再用膏药外敷即可。”一位下巴一撮白胡子的老者替顾氏诊过之后,从自个儿背来的药匣子里取出个白瓷瓶交给侍候顾氏的丫鬟,此人正是项瑶从郡县请来的孙神医。 “多谢孙大夫。”项瑶谢过,命云雀送上诊金,亲自送孙大夫到门口后着小厮小心护送人回去。 待回转身回去,就见斜倚着床榻的顾氏正伸手摸上额头缠着的厚厚纱布,脸色稍显苍白,项瑶见状掠过一丝心疼,这些日子精心养着受这么一遭,思及顾氏受伤的原因,眼眸深处,席卷的暗涌如潮。 顾氏见她神色阴郁,当她是担忧自己便宽慰道,“娘没事,这会儿已经不晕了,大夫不也说了无碍。” 说罢,就要从床上起身,却被一只骨肉均匀纤细白手按住了肩膀,重新坐了回去。站在顾氏跟前的项瑶面沉如水,看着顾氏的眼一字一句道,“大夫说娘伤着脑袋,晕眩不止,伤得不轻。” “可大夫……”说的不是这样,顾氏正要说就被项瑶打断,听着她继续道,“这伤,咱得要个说法。” “……当时场面混乱,问起也道是不小心,要何说法。” “我亲眼瞧见是童姨娘故意推的您。”项瑶咬牙愤愤,“决不能这么算了。” 顾氏敛了一双美眸,低柔语调里掺了几分无奈,“娘知道,可这话拿了老夫人跟前说也不定能讨回个公道,又何必……不妨少一事。” 项瑶料到母亲会是这个态度,顾氏信奉的准则便是如此,即便有气也是闷着自个儿,从前的项瑶确是觉得母亲这般柔弱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儿,打心底也有些瞧不上童姨娘那样泼辣女子,上一辈子的项瑶最终还是活成了童姨娘的样子,重活一世长了经验的她要让自己和母亲都活得不同,活得痛快。 “母亲是太傅府主母,怎能由着一个奴才欺负到您头上,我知晓您是顾忌老夫人,怕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回头又折腾,爹夹在中间难做。可今儿这不是个小事,她敢对您下狠手,您姑息她这回,难保下回她不会又借着什么‘不小心’对我和皓哥儿下手,尤其是皓哥儿还小,要是一个看不住……” 项瑶故意捏了皓哥儿说事,也是知晓皓哥儿在顾氏心里占多重,就像童柳二人会为了孩子掐起来,她也希望母亲能够为了她和皓哥儿坚强些。 果然,她说完就见顾氏蹙眉紧了面色,似是陷入深思。 “您不在意的东西,您让就让了,顺着老夫人的意不计较,那是您大度,可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您怕,您好欺负,一回两回过后只会变本加厉,失了对您该有的敬意。”见她神色松动,项瑶继续添柴道。 顾氏微微点头做了应和,脸上亦是划过一抹不知所措的茫然。 “知道您性子的说您温婉大方,可背后指不定也在笑您教导无方,没个主母样子,以后连我和皓哥儿都叫人觉得良善可欺。”说到最后四字,项瑶几不可见地红了红脸。 “那怎么办?”顾氏叫她说的心慌,又没有自个儿主意,愁苦着面色问道。 项瑶对她这反应颇是满意,脸上依旧是板正的神色,“所以今个的事儿不能善了。”随后俯身附在顾氏耳边一番说道。 …… 褚玉阁,宽敞的厅堂内已有十余人在那里,分作两派或站或立,而正中的两把花梨木太师椅上两位老夫人各自端坐,仔细瞧,脸色都有些不大好。堂下跪着两名妇人,其中一人哭哭啼啼的抹泪,另一人默不作声。 “老夫人明鉴,今儿就是柳姨娘挑的事,不光是动手打了妾身,还伤了顾夫人!”童姨娘一边拿着手绢擦眼泪,一边抢先说道。 柳姨娘叫她那惺惺作态的委屈样儿恶心得不行,不甘慢了道,“明明是你先动手还敢恶人先告状,顾夫人就是你推的,别想趁机赖到我头上,我看你就是故意!” “谁故意了,你动手打人还有理了,今儿就请老夫人好好评评,这事儿到底谁错!” 请老夫人评理,那还不偏颇,柳姨娘柳眉一竖,瞪了童姨娘一眼后,亦是软言求着堂上坐着的另一位,“秦老夫人,妾身真的是逼不得已才还的手,都是童姨娘胡搅蛮缠,还想冤枉妾身,求老夫人给妾身做主啊!” 随后两人又一人一句地争执起来,伴着底下的小声议论,一时哄哄作响,好不热闹。 “够了!吵吵什么,像话么!”老夫人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人转到了秦老夫人身上,见后者眉心微蹙却没置一句,心中颇是舒坦。 随即招了在场的两房丫鬟,各自说了一遍当时情况,老夫人微微颔首,转向秦老夫人问询道,“既然两人都有错,且柳姨娘是妹妹房里的,不妨就各自惩罚管教如何?” 话虽如此,却透出几分强硬来,显然主意已定。秦老夫人垂眸,淡淡道,“一码归一码,姐姐的人自该是姐姐管教,可今儿还有一桩子没问责清楚,这惩罚就不好下轻重。” 老夫人挑了挑眉头,当她是故意寻事儿,有些不乐意了道,“还有什么没问清楚的?” “哪个伤了我娘当然要问清楚。”女子清冷高扬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抹俏丽身影扶着头上缚着纱布的妇人出现在门口,一会儿就到了老夫人跟前。 秦老夫人见状,急忙让贺氏给顾氏腾了座儿,“伤得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 顾氏正要张口,就被项瑶轻轻扯了下袖子,忆起项瑶来时交代的,扶着脑袋作了难受表情,顺道掩去几分不会说谎的尴尬,心中对秦老夫人的担忧涌起内疚,就立马转了视线,看向地上跪着的童姨娘,后者的视线不期然与她撞上,微愣过后露了几分无谓嗤然。 “童姨娘你明知我劝你二人分开,非但不听不说,还将我推向柱子,是何居心!”顾氏陡然眼眸一厉,直冲着童姨娘质问道。 众人皆被顾氏突然的变化惊了一跳,尤其是跟这事无关的,只当瞧好戏一般,坐等着接下来的事情。贺氏站在秦老夫人旁边,晓得秦老夫人对这顾氏偏疼,当即卖乖地帮着一起附和,“原来嫂嫂是被推得,好个大胆的贱妾。” “我……我……”童姨娘没料到顾氏会突然向自己发难,反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有。随后缓过来慌张向老夫人求救道,“不关我的事,当时妾身与柳姨娘争执,顾夫人过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是她推的,不是我!” “好你个童姨娘,如今顾夫人都说是你,你还敢狡辩,栽赃于我,太不要脸!”柳姨娘气急,若非顾着在场那么多人,怕失了礼,否则真想撕烂了她的嘴。 “方才两边丫鬟也都说了,是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推到的,至于是哪个,你看两个都不承认,老婆子说了各自管教,怎么,你是觉得老婆子这么做不对?”老夫人原先也被顾氏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后念起她平日里那软弱性子,觉得她横插一脚是在质疑她的决定,心中顿生不满。 “老夫人莫生气,儿媳并非这个意思。”顾氏对上老夫人,依旧有些示弱,想也是习惯了,在项瑶撇过来的目光里努力直了直腰板儿,“儿媳头上的伤若是一句不小心揭过去,岂不是白白受了,让儿媳这主母的颜面往哪儿搁?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说出去怕是让人笑话太傅府没了规矩。” 老夫人没想到顾氏也有这般牙尖嘴利的时候,“当时场面那般混乱,你又怎么能知道是童姨娘推得?” “难不成老夫人是觉得儿媳故意搬弄是非,冤枉人?”顾氏面向老夫人,神色似乎闪过一丝受伤。 “嫂子的性情我们是知道,怎么会那么做呢。”贺氏向来就有些瞧不上老夫人做派,这会儿出声帮腔道。 秦老夫人亦是点头,“我也是瞧着顾氏长大的,她断不会冤枉人的。” “儿媳句句属实,老夫人怎么偏听,不信儿媳。” 老夫人意外之余,更是被说的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只得略不甘愿了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做主罢。”说罢,就以头疼为由眼不见为净地入了内屋。 童姨娘一见靠山已去,这会儿才有些怕起来,看着顾氏又觉得平日里不声不响好欺负仍是不愿伏低认错。 项瑶勾唇一笑,倒是挺希望她有骨气到最后的。“娘,按照规矩,冲撞主母致伤的该赶出府去。” 顾氏一怔,随即在项瑶带笑的注视下迟缓地点了点头,“合该如此。” “不……你们不能赶我出府!” 童姨娘霎时惊慌了起来,离她不远的项蓉亦是冲到了项瑶母女跟前,“夫人,这当中是误会罢,童姨娘说了没做,您怎么能赶她出府?” 项瑶倏然冷了面色,凝着项蓉沉声喝道,“错了就要认罚,死不承认更是罪加一等,当家主母要处置一个犯了错的姨娘,还要你个庶女来说三道四不成,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项蓉被喝住,紧咬着下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没有继续反驳。 自方才就有些打击过度似的童姨娘这会儿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嘴里喃喃有词,随后在项瑶招呼婆子押她下去时突然大声了道,“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我肚子里有老爷的孩子,你们不能赶我走!” 厅里的人皆是叫这出反转看得怔住,以项瑶最先回过神,视线落在惨败面色的童姨娘身上,半晌忽而弯了弯嘴角,“童姨娘有身孕了?”说罢,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腹部。 童姨娘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克制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硬着头皮应了声,“只是还未满三月,就一直没说罢了。” 顾氏轻轻扯了下项瑶,眉头轻皱,因着二人事先对过的话里没有这出而有些不知所措。项瑶安抚地回握了下她有些冰凉的手,依旧眉眼弯弯,“既然童姨娘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赶出府去,就罚在自己苑子禁闭两月罢,母亲觉着可好?” “瑶儿说得可行,就这么办罢。”顾氏连忙附声道。 婆子随后上前将童姨娘带了下去,后者心有戚戚,无意识地抬了眸子,却与项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猛地被她像是洞穿一切的目光骇得打了个寒噤,忙是垂下眼。 秦老夫人忧心顾氏身子,待她发落完毕就让人搀扶她回去休息,顾氏颇是不好意思,直道自己无碍,只是没人信罢了,最后拗不过让人扶了回去。 项瑶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念及某个在外荡了近半月没有音讯的人,眸光一转,在人都离去后,替她向秦老夫人求了个情,从轻发落。 七月末,京城里出了件大事儿,蔺王手下把当朝宰相之子给打了,为的还是名歌姬,难免有争风吃醋之嫌,尤其是蔺王那两名手下透露出来的讯息,那名歌姬已有一月余身孕,蔺王欲纳其为妾。单单是王爷纳青楼女子为妾,就足以让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第17章 毒妇 日近戌时,苍穹逐渐暗淡,轻薄的云层犹如浮絮,随风聚散,交叠变幻,渐渐淡去,一弯半弦月悄然跃上竹梢,洒落袅袅清辉。 蔺王府书房,灯火透亮。 “蔺王明鉴,属下绝没有与曹丞相之子有过冲突,事发之时,属下与顾北还在城北大营,两地相距甚远,即使回来也分身乏术!”地上跪着两名乌衣紧腰的侍卫,其中一人抱拳急急道。 坐于书案后的男子,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明明暗暗的灯火中,另半张唇红齿白的俊脸褪去往日的温和,显出几分阴鸷来。沉默片刻后撩袍起身,神色冷凝地往外走去。 顾南顾北见状暗暗舒了口气,随即跟上,来到一处偏院,顾北机灵地替主子开了门,漆黑暗室里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火折子燃起的一瞬,暗室一角倏地发出锁链挣动的声响,伴着女子幽弱的呼救,掩在其中,几不可闻。“我要见王爷,王爷……” 顾玄晔站在烛火微亮的暗室里,一侧的墙上挂着各色渗人刑具,墙角一隅,女子发丝凌乱地蜷缩在厚厚的稻草上,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身下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地上,天儿正热的夏夜里仍是瑟瑟发抖。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女子听着熟悉的声音干涸的眼角顿时又渗出了泪水,嘴里喃喃着王爷,极力想抬起身子来。 “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我便留你一命。”顾玄晔走到女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聚起曾有过的柔情。 “孩子,王爷,我们的孩子……”燕姝哑着嗓子一声声念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眸光深深凝着面前男子的模样,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会如此绝情残忍。 她竟天真的想用孩子来绑住他,落得个如此下场。他是喜欢孩子的,却不喜欢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笑她到此时才明白。 “孩子还会再有,燕姝,告诉我那人是谁。”顾玄晔眼底掠过一丝不耐,耐心即将告罄。 燕姝的下颚被捏在他手里,被逼着对视,身上的痛楚怎么都比不上心里的,听着男子执着的问题,心底愈发荒凉,最后像是绝望了般,突然问道,“王爷您爱过燕姝么?” 顾玄晔神色渐冷,抿唇不语。 燕姝等了良久,忽而弯了弯嘴角,自顾说道,“可我是爱的。”且爱惨了,燕姝在心底如是说道,随后敛了凄色,“没有谁指使,从始至终燕姝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若说错,大概是错在了遇见您的时候。” 说罢,紧紧闭上眼,再不置一词。 顾玄晔冷眸凝视她良久,心中转过万般想法,最后直起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对顾南吩咐道,“不能留,处理得干净些。” …… 玉笙苑,冰纹格的窗子开了半扇,窗边种着两株叶片肥厚的芭蕉,长成合抱之姿,风一吹,簌簌而动,些许青涩气息飘进屋子。 临窗书案前,少女单薄的翦影融在通明烛火的橘色暖晕中,手捧书卷,神情专注,翘檐下清凌凌的铜铃响,都不曾入耳,仿若岁月静止,安静美好。 正从窗子翻爬进来的项允沣一抬头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不过近半月没见,瞧着好像又有些变了,倒不是模样,而是那身气质,加上原本就生得好,叫他都快转不开眼去。 这么一走神,屁股无意识地往窗台上一坐,顿时唉哟一声叫唤,从窗子上翻落下来,惊动了屋子里看书的人。 “允沣哥哥?” “……妹子,还没睡呢。”项允沣呲牙咧嘴地揉了两下后背,竭力想在项瑶面前维持住哥哥的尊严,赶紧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 项瑶搁下了手里的书卷,问道,“什么东西?” “一些紧俏的西域首饰,谢谢妹子对柳姨娘开恩,我知道我那娘性子,给妹妹惹了麻烦。” 项瑶笑了笑,不甚在意,这么一说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匣子,也让项允沛不再为难,瞥见眼前人强忍到快扭曲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随即调侃道:“三叔打你板子的时候怎么不忍着,那声儿整座府都听见了。” 项允沣嘴角一抽,像是回想,“不至于罢……” “就你这一走十天半月没个讯儿,几十藤板还是轻的了,害我们担惊受怕。”项瑶说到这也是来气,要不是自己借出了五十两,怕项允沣因此遭了什么难,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咳,好妹妹,别生气,我这不是忘了么。”项允沣连忙赔罪,嬉皮笑脸地挨近了道,“我这趟跑得值,咱们赚大发了!” 项瑶挑眉看他。 “我从滇南运了近百斤的玉石原料回来,只花了一百两,同宝玉楼的掌柜合作,开设赌石,短短两天就抢购一空,不止把本儿赚了回来,还整整翻了百番!”项允沣说到这不无得意。 “一万两?!”这下连项瑶都有些不淡定了。 项允沣点了点头,“不过这趟事儿能成不光是我一人,别人出的主意路子,我瞧着好才硬是占了一半,外加跑腿的活儿,所以赚的得跟人家五五分。” 五五分成也能有个五千两,本金就五十两,赚得算不少。项瑶不由笑眯眯地看向他,直把后者看得背脊发凉,从怀里摸出锦袋递了五十两银票过去。 “喏,这是本金一分不少,明个程三儿分利,咱们一块儿去呗。” 项瑶收了银票,想也没想地道了不去,她一个姑娘家掺和这不成样子。 “别啊,我爹罚了我禁闭,不准我出苑子,我是偷摸溜出来的,还指着你明日带我出去!”项允沣一听有些急了道。 “反正合伙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让人送过来不就成了。”项瑶也不上当,直直指出道。 项允沣一噎,晓得他这妹妹不好糊弄,只得耷拉个脸道,“你不知道,程三儿虽说是城里首富儿子,比谁都精,我要不在,他不定怎么分我那份儿,好妹妹就当哥哥求你了,帮人帮到底啊!” “咱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项允沣见她沉默不语,又补了一句。 项瑶有些被说动,最后还是点头依了他,约了时辰明个去三叔那儿捞人。 看着项允沣从原路返回,项瑶定定站了窗子前,弯月高挂,银辉笼着庭院,衬得项瑶面庞愈发清透,神色悠远,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然谪仙心里念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两……项瑶禁不住眉眼弯弯,她眼下缺的就是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让人冒充蔺王身边心腹,又在京中散布蔺王纳妾谣言,靠的就是银子,怕是那人怎么都想不到这幕后之人会是自己罢。 这一世,她依然是毒妇,但却想要个好名声,倒霉的只有旁人了。   ☆、第18章 郡主 长安街,龙凤茶楼,临街的二楼雅座,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窗边,穿着深紫色的华贵锦衣,历尽沧桑的双眸沉稳而冷静,端起茶盅撇了撇茶盖子,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都不记得上回和你坐下来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些年除了受封进京,一年都见不了你几面,内人一直惦记着你。” 男子唇角牵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弘璟也甚是挂念,李夫人身子可好?” “好着呢,吼起我来中气十足,一点不输当年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劲头。”忠义侯虽然嘴上嫌着,可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亏她跟了长公主那么长一阵儿,愣是没学来半点温——” 似是想到什么,倏地止住了话头。宋弘璟微垂眼眸,低低笑着道了句,李夫人是性情中人。” 忠义侯看着沉默寡言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由地叹了口气,宋弘璟幼时父母逝世,被今上所怜养在宫里,又特赐袭爵,本该是个天生的富贵闲人,却在十三四的年纪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说什么继承父亲遗志,护卫家国。虎父无犬子,虽是少年将军却也不敢叫人小瞧,屡立战功,声名赫赫,确是有他父亲当年的影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担心…… 功高震主,当年的悲剧重演。长公主随宋将军身死前托付他们夫妇二人,又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步宋将军后尘。 “如今南疆太平,有你一手□□出的虎将驻守,你不必非要回去。” 宋弘璟视线落在窗子外,长安街熙攘繁华的景象映入眼底,一辆马车倏然出现,车身上印有项府标志,悠悠荡荡停在了茶楼前,宋弘璟眉梢一挑,转回了视线。 “不回去了。” 忠义侯原还想再劝两句,没想到这一回他这般痛快应了,怔愣一瞬随即面上带了喜色,“不回去好,留在京里也有个照应,内人替你物色了不少姑娘,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你都二十好几,该成个家了。” “恐怕要辜负夫人好意了。”宋弘璟眼睫微微向上翘起,出言婉拒。 “弘璟是有意中人了?”忠义侯从他的神色里觉出一二,忍不住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外头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伴着小二的招呼,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只说带你出来,干嘛非拉着我上茶楼!” “好妹妹行行好,你不在不行啊……”男子求饶的声音似乎是拉扯着进了隔壁的屋子。 宋弘璟拧眉,眼底起了几分深思。 正对着门的忠义侯瞥见外头路过的,同样皱起眉头,不禁摇头,“项老太傅那么研学正直怎么出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后辈,跟着隔壁程家那小子不学好,像个什么样子。” “城中首富程擎那二儿子?”宋弘璟的声音倏然低了下去。 忠义侯正诧异他怎么知道,就见人影一闪,对面的位置已然空了。“……” 隔壁雅座,项瑶失语地看着一室鲜花,视线缓缓挪向雅座主人,看着后者痴汉般的模样,勉力维持住脸上温和笑意,暗里冲不远的项允沣飞眼刀子。 项允沣的视线始终不敢与她相对,挂着谄媚笑意推了推桌上的点心,“瑶儿尝尝,都是你爱吃的,呵呵呵。” “项姑娘有什么喜欢吃的,若这里没有,我着小厮买去。”程万金凝着她,笑得一脸傻气。 “……程公子客气。”项瑶颇不自在地稍稍退开了些身子,正想脱身,突然听到门口嘭的一声,门板拍在墙上的重响。 “……” “……” “……” 屋子里的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程万金登时恢复了二世祖张扬跋扈的气势,指着来人怒喝道,“哪个不识相的敢闯小爷的地盘!信不信小爷削了你!” 项允沣看着门口面带寒色的人,脑子里灵光一现,立马拽了拽程万金,免得他被拍扁了都不知得罪哪路大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将军,一人对铁骑营还能全身而退,人削你跟削萝卜似的。” 独独项瑶还在怔神,没缓过来似的。 “走错。”来人镇定撂下俩字。 “……”程万金听了来人身份,嚣张气焰弱了几分,又怕在心上人跟前丢了面儿,努力抻了抻腰板,“走错就走错呗,把把把门带带上。” 项允沣斜了一眼过去,啧,真怂。 宋弘璟闻言反而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项瑶面前。项瑶的目光下意识凝向他的脸,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细的打磨过,硬挺的英气,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似有不虞。 “……”她应该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罢? “上回说要答谢,我想到了。”宋弘璟突然出声道。 “唔。”项瑶反应迟缓地想到了城外那一夜,自己好像确实那么说了,只是那人当时没提。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罢。”宋弘璟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跟我走。” 项瑶一顿,看了眼屋子里另外俩人,果断起身跟着宋弘璟离开。等出了龙凤茶楼,迎面暖风吹拂,项瑶面上莫名浮起一丝热意。 “将军想要项瑶如何报答?”项瑶同宋弘璟比肩,只到了他的肩头,微微仰头就看到这人如玉凿般的侧脸,诡异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与方才不同的情绪来,貌似心情好了些?是错觉……罢? 宋弘璟闻言倏然停了下脚步,方才只顾把人带离开未想仔细,这会儿被问及一时有些答不上,然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依旧是淡然神色,沉吟片刻后低低道“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字画……并非在项瑶的预料之中,却也能做,便点头应了。正好前面就是八宝斋,项瑶这趟出来用的就是买画纸砚台的借口,不便空手而回,站在八宝斋门口同宋弘璟分了道儿,道是稍后差人送到将军府。 八宝斋是长安街众多商铺中最打眼的一家,也最有名气。墙边博古架,摆放着竹木雕刻,牙雕,佛像,白玉鼻烟壶之类的小件儿,正对着门的墙中间一张独版面大画案,厚重古朴,表面花纹流动多姿,上面放着文房四宝,笔筒臂搁,案角一尊宣德炉里香烟缭绕。 甫一进门,伙计就迎上前来招呼,项瑶心里一边估摸着时辰,一边在伙计的引领下到了搁着砚台的地儿,一排过去,项瑶一眼就看中了最右边的。 “姑娘好眼光,这是小店最新进的琉璃盒松花石如意纹砚,拢共也就这么一块。” “给我包起来罢。”项瑶越看越是中意,直接道。 “好咧。” “慢着——” 与伙计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略微拔高了的女声,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立在项瑶身后不远,朱红绣裙在一堆略显沉闷色调的字画里,成了一抹刺眼的旖丽。 “这块砚台我要了,她出多少,我出双倍。”女子翠眉轻挑,唇角噙着高傲开口道。 伙计正要包装的手一顿,脸上有些尴尬,“这……这位姑娘已经买下了。” “我家郡主不是说了这砚台她要了么,郡主看中意的,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还不包起来。”女子身后的小丫鬟抬着下巴,同主子如出一辙的傲慢神色,冲伙计道。 女子颔首,目光瞥过项瑶,那一丝轻蔑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项瑶闻言好气又好笑,这对主仆感觉都听不懂人话似的,看着就怪难缠的,淡淡瞟过一眼后见伙计打包好,径直从他手里拿过,连一点余光都未给,带着云雀出了八宝斋。 “你……你给我站住!”那位郡主撩着裙摆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大声喝道。 项瑶压根不作搭理,迎面碰见前来寻人的项允沣,后者诧异的看着这一幕,问了句这谁啊? “缺根弦的,回去了。” “噢。”项允沣跟着项瑶走,回头还看了一眼,长那么好可惜了。 和安郡主被兄妹俩气得直打颤,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的女子能入弘璟哥哥的眼,弘璟哥哥还对她笑,思及方才远远瞥见的一幕,和安郡主的指甲快嵌入肉里都不自察,一脸阴云。   ☆、第19章 请帖 夏日觉短,天刚微亮,项瑶便醒了,恍惚间忆起当初侍候顾玄晔更衣上朝的光景,垂眸敛了暗色,几年下来养成的习惯,非一时就能改过来的。 流萤见她醒来,上前侍候洗漱,后者还在发呆,一双略带着雾气朦胧的乌眸,尚还有七八分慵懒的空茫,盯着流萤有一会儿才又清醒了几分,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 净过面后,流萤拿着桃木梳仔细替项瑶挽发,发丝落在手心滑溜的触感令她颇是爱不释手,帮项瑶梳的发髻愈显精致繁琐,若不是项瑶见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拦了下,恐怕就什么好看的都往上招呼了。 云雀此时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见着这一幕弯了弯嘴角,比起前些时候的苍白憔悴,这会儿的项瑶脸色红润光泽,一袭烟云粉蝶裙更是衬得皮肤莹白如玉,让人移不开视线。 项瑶闻着桌上食物散出的香气确是有些饿了,坐到桌旁,捏起一块玫瑰蒸糕,糯米外皮上嵌着点点桃红,轻咬一口,里头尚且温热的玫瑰花酱流了出来,项瑶抿了一口吸掉香甜可口的汁儿,配着枣仁莲子粥慢里斯条地用起来。 “本该还有一碗燕窝盏的,让老夫人身边的春杏端去了童姨娘的香荷苑,道是童姨娘两月余的身子,先前受了惊要进补,便拿走了小姐的份额。”云雀将在厨房遇到的如实说道,语气里杂了一丝愤懑。 项瑶用到七八分饱搁了勺子,听了她的话未见不虞,反倒浅浅笑了起来。流萤看得摸不着头脑,要说童姨娘冲撞夫人该是被赶出府去的,结果因着有了身孕只简单罚了禁闭饶过,小姐怎么还笑呢? “小姐,童姨娘有了身孕只怕会更变本加厉,夫人……”流萤不无担心道。 “有?那也得看她生不生的出来。”项瑶嗤笑一声,勾在她唇畔的浅笑,含着再明显不过的嘲弄意味。 流萤闻言骇了一跳,只当主子是要痛下杀手,咬唇犹豫片刻,傻愣愣地问道,“小姐要奴婢去买红花么?” “……咳咳。”正用茶的项瑶被这呆萌丫头呛着,一时回不了话。 云雀点了点她脑袋,“真不知你成日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小姐是那种人么,别误了意思。” 项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闻言哑然,心道自己上辈子确是那样的人,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流萤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着嘴不置信道,“你是说童姨娘那肚子是假——” 云雀连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她这也是猜想,怕流萤没个心眼就往外捅,赶紧道,“没根没据的你这么瞎嚷嚷不是给小姐招惹是非么,把那话给我憋肚子里头,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蹦。” 流萤亦是知错,捂着嘴说不了话,忙不迭地点头。 项瑶好笑地扫了她二人一眼,从始自终都只会为她考虑的云雀,还有跟着云雀愈发‘自己人’的流萤,心中熨帖。 倒是云雀不知想到了什么,见流萤老实松开手,同项瑶禀告道,“自童姨娘说有了之后,老爷只去过一回,其他时候都在夫人苑儿,补汤一顿不落下,依奴婢看在老爷心里还是夫人最重要。” 言语里也有几分宽慰的意思,若是真的,也动摇不了夫人的地位。 项瑶想到过去浅云苑时瞧见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父亲对母亲的紧张都能把人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她总觉得成亲后的日子也该是如此,思绪到了这里倏然一顿,未再深想下去。 至于童姨娘那肚子……这般‘巧合’她自是不信,老夫人现下有多宠,日后下场就该有多惨,她母亲的那笔帐留着慢慢算。 “成了,这事儿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小丫头操心,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忙自个儿的去。”项瑶拿了桌上的春山文集看,一翻开书页,就瞅见了里头夹着的鎏金镂空书签,底下坠着个小巧精致的透明琉璃球儿,里面隐约可见一朵盛放的白色花朵。 传闻长在极寒之地的月石花,在盛放时采下,放入琉璃球里用特殊药剂封存便能永久不败,带着还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项瑶捏着坠子,想到赠书签的主人,眼中困惑,当真是如他所说单纯的礼尚往来? “这签子可真好看!” 蓦然响起的女声惊扰了项瑶的思绪,猛地回神发现项筠站在跟前,正不掩兴趣地盯着她手里的签子瞧,项瑶敛眸,在她开口前合拢了书页,不意外地瞧见她要张口说什么,却因着她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 项瑶抬眸才发现项筠身旁还跟着几名婆子,手里各捧着东西,见项瑶看过来,马上道,“这是老夫人命老奴给各位小姐准备的去宫里的衣裳首饰,大小姐您先看着选选。” 宫里……项瑶想起前些日子宫里来的帖子,皇后旨意办琳琅宴,邀京中芳龄合适的世家姑娘入宫赴宴,项瑶记得就是在琳琅宴项青妤入了太后的眼,为三皇子做媒,说成了这门亲事。所谓的琳琅宴说白了就是给几位皇子选妃,上一世她情系顾玄晔,一心想要讨好皇后,紧张之下反而弄巧成拙,惹了笑话,丢了小姐颜面,仔细想来,若说没有这些人的故意为之,自己怕不会那么惨罢。 大红描金海棠妆匣儿,里头金玉珠宝琳琅满目,样样都是好东西。项瑶掠过视线,暗忖老夫人这回倒是下了血本儿。 “瑶姐姐样貌京城里无出一二,戴什么都好看!”项筠不掩真心地夸赞了道,目光在一套红翡滴珠首饰上流连,露出十分想要的神色。 项瑶正从婆子手里拿着的衣裳里选了套轻便不失大气的,回头瞧见,嘴角挑了笑意,从妆匣里拿了那套首饰,在项筠略是期待的眼神里一转手交到了云雀手里,嘱咐收起。 “既然妹妹在,也一块儿挑了罢。” “……嗯。”项筠心口一塞,见项瑶未像从前那般‘大方’,只得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重新选过,却是挑得十分谨慎。 项瑶自是知道她心思的,为皇子选妃,当然也包括顾玄晔,只是上一世连自己都未曾能入皇后的眼,凭她的身份更无可能,若非她和顾氏一直宠着,后来又有顾玄晔护着,最后岂能如愿以偿嫁与那人。 看着项筠近在咫尺的脸,项瑶心中一百个猜不透,顾玄晔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这般精于算计的女人。她生得美貌,但也并非是倾城色,却独独入了顾玄晔的眼,这是项瑶到死都没想明白的事情。 “瑶姐姐,这件儿如何?”项筠不知项瑶心中所想,未察觉她眸中冷意,欢喜问道。 项瑶回神,微微颔首,应了声好,看着她的眸光不禁悠远了去。燕姝死了,草革裹尸,成了乱葬岗上一抹孤魂野鬼,是因着她看不清人心,想用孩子得到那人,怎么可能呢?当今母仪天下的那位就不会允许,而顾玄晔……只要他喜欢人的孩子,她二者都不占,如何留得住。 “妹妹穿得这般好看,定能在琳琅宴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到时候可不就成了皇妃。”项瑶目光凝在面前比划衣裳的女子身上,笑意渐浓。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琳琅宴去的世家小姐多,哪有我什么事儿。”项筠脸色微红,嘴上这般说着,眼眸里却燃起点点光亮。 项瑶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用近乎诱哄的口吻道,“各花入各眼,妹妹生得娇俏,许就有人钟情,愿意给妹妹荣华富贵。” 项筠闻言险些入迷,却也只是差一点,很快在项瑶面前绷了神色,露了一丝俏皮笑意,“姐姐可真会安慰人,要真有那么一日,妹妹一定跟姐姐共享。” “这可是你说的。”项瑶亦是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就彻底阴沉了下去。 这回的结局,可要改写了罢。   ☆、第20章 入宫 临到入宫当日,太阳未出,四角飞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水珠,空气潮湿而晦涩,朱墙琉璃瓦显了黯淡之色。 东宫,凤鸾殿,云顶檀木作梁,壁上缀以夜明珠,十二扇薄如蝉翼的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殿内一侧的软榻下搁着几个青玉瓷大瓮,里头奉着冰块,渐渐融化,浮冰微微一碰,发出细微悦耳响声。 陈皇后一袭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端坐于软榻之上,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珍珠,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软榻下方紫檀木椅上坐着名妇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凤眼长眉,生得美艳,取了随身携带的玉罐子托在手中递上,“这‘美人红’是臣妾从孙神医那儿求的,孙神医入京匆忙,拢共就带了这么一罐,有驻颜泽面的功效,请皇后娘娘笑纳。” “国公夫人有心。”陈皇后听闻是孙神医,让宫女递呈上来,拧开玉罐盖子,轻轻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杏仁香,颇是好闻。命人收起后转而道,“怎么不见你家姑娘一同?” “回娘娘,瑾儿前儿个染了风寒,症状轻微,怕传了皇后娘娘,故此只在殿外等候。”衡国公安夫人提起自家姑娘,语调里不免有丝丝骄傲。“实不相瞒,这美人红就是瑾儿从孙神医那儿赢过来的,神医还问她要了琼脂膏的方子,夸她有天赋呢。” 陈皇后闻言亦是笑道,“瑾儿这孩子自小聪慧机灵,品学才德都甚得本宫的心,是本宫心中蔺王妃的不二人选。” “多谢娘娘抬爱小女,只是蔺王似乎中意的是……”安夫人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近日蔺王所为,笑容里不由多了一丝尴尬。 陈皇后自然明白她未尽的话意,先前孩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险些惊动圣上,若非她死死瞒着又派人抹平此事,岂能这么快就过去,那孩子倒好,落了事儿就往太傅府跑,如今京里皆是盛传蔺王对项家大姑娘一片情深。 戴着鎏金烧蓝指甲套搭在楠木小几上,力道嵌进稍许都不自察。她辛苦教养指望的孩子,京中世家小姐那么多,选哪个不好,偏生要那人的,作的还是同他父皇一样的深情姿态,让她怎能不生怨。 陈皇后心中已经认定项瑶同她母亲般狐媚,迷惑了她的晔儿,想攀上高枝成为蔺王妃。 “本宫绝不会让蔺王娶那种女子为妻。” 安夫人听着她语调里的森寒之意,忆起衡国公醉酒曾同她说起一二,当今圣上心里头最爱的还是云安郡主,奈何郡主身份不足,圣上又有志做位明君,待郡主爱上项太傅之子,向太后请嫁,二人之间才绝了可能……也无怪乎皇后会将云安郡主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比起朝上颇有微词且庸碌无能的太子,能力出众的蔺王殿下更为合适,虽同是皇后所出,但陈皇后对蔺王殿下费心栽培,无疑是偏了心眼儿的。这一思虑,心中便有了算计,眉梢一展,挨近了皇后娘娘轻启道,“不过一个四品鸿胪寺卿的女儿,皇后娘娘若是不喜,这次的琳琅宴大可……” …… 距离凤鸾宫数百米远的慈宁宫里,凝神静气的熏香袅袅而起,一位面慈目善的老妇正微微闭目养神,听到嬷嬷传报定远将军求见,倏地睁了眼,染上几分笑意,“快宣。” “臣弘璟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男子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眉宇间英气逼人。 太后忙是道了免礼,招手让人近了身前,“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瘦了,跑那么远吃苦了罢。”伸手抓着他的胳膊,眼里不无心疼,她这唯一的外孙幼年失怙,安平又紧跟着宋将军撒手人寰,留下孩子独零零的,她曾为了那事与皇上大起争执,却在看到皇上将他抱养在身边时心感无奈,只是错已铸成,追悔不及,唉…… 宋弘璟惯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一丝浅淡笑意,“南疆虽是艰苦,却也磨砺人,弘璟受益颇多。” 太后微微颔首,问及宋老夫人道,“你祖母身子可好?” “劳太后挂心,芸锦姑姑照顾着,身子颇是健朗。”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慈爱地看着他,连声道,忽而想到一事,嘴角扯了温厚笑意,“哀家听忠义侯夫人说你不回去了,正巧,今儿皇后在华沐苑设下宴席,来了不少世家姑娘,弘璟随哀家一道,看看哪家的姑娘能入了眼的,哀家替你把把关。” 宋弘璟闻言嘴角笑意渐深,“臣恭敬不如从命。” 祖孙二人闲话了会家常,就有公公来宣召皇帝召见宋将军,宋弘璟暂别出了慈宁宫,甫一踏出殿门,就瞧见了迎面而来的项瑶母女,停顿侧身恭谨有礼地唤过顾夫人方才离开。 顾氏望着年轻将军离开的俊挺背影,还有些懵然,呐呐道,“宋将军年轻有为,还很有礼数。”就是这礼数冲着她而来让人觉着有些惶恐。 项瑶哑然,默默颔首算作附议。 随后二人各怀着莫名心思入了慈宁宫,面见太后。太后有一阵儿没见顾氏想得紧,拉着人坐了旁边,嘘寒问暖,顾氏也极是耐心地一一而答。太后仅育有一女,那就是早逝的安平公主,是把顾氏当作亲女儿般疼的。 “果真瞧着气色好了不少,这孙神医真是担得起妙手回春的称号。”太后漾着欣慰笑意握着顾氏的手道,随后视线落在了跟着顾氏而来的项瑶身上,微微一顿,“这是瑶儿罢,女儿家的一天一个变,越变越好看,哀家瞧着都快认不出了。” “太后谬赞。”项瑶浅笑着谦虚道。 太后不由仔细地瞧了眼前人儿,乌黑的墨丝懒懒的盘起,装饰上洒金珠蕊海棠绢花,着了一件湘色彩绣藤纹古香缎大袖衣,下穿一条碧色暗花蝶纹平素绡留仙裙,淡雅大方。 不知不觉同方才站在跟前的人儿,摆在了一道想,一边看一边想,越来越觉得般配。只是想到京中传闻,面上闪过犹豫,这姑娘她瞧着喜欢,可要真同蔺王有些什么,再议亲事就不合适了。 “十四五可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当年你娘一眼相中了你爹,求着哀家作的主儿,瑶儿若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说给哀家听听,兴许哀家能再成一门好事。” 项瑶一愣,亦是察觉方才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打量,以及那一掩而过的深思神色,联想到近日传闻,心中对顾玄晔愈发咬牙,那人是存了心断她后路,逼她只能嫁他。 “瑶儿多谢太后美意,只是情之一事,还是随缘,瑶儿觉得自己的缘分还未到。”项瑶一双黑亮的眼眸规规矩矩地垂得恭谨,如是答道。 太后听出了她的意思,只觉着是个聪明人儿,看着愈发欢喜,尤其是那话说的,同几年前宋弘璟搪塞她说亲的缘由是如出一辙,弘璟留京,说不准这就是两人的缘分呢? “瑶儿可知道宋将军?” 项瑶叫太后骤然发问,怔忪了一瞬,却还是点了点头,“方才与宋将军有过一面。” “觉得如何?” “器宇不凡,谦谦君子。”项瑶毫不掩饰地真心夸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太后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许,凝着项瑶忽而开口提起当年一桩趣事。“哀家还记得瑶儿幼时曾在宫里住过一段儿时日,那威武冷峻的宋将军估摸是将你当成了小宫女还跟哀家讨要你来着,哀家到现在都记得他得知你被你娘带走后那委屈的表情,逗死哀家了。” “……”项瑶诧异的神色定格在脸上,默了半晌,她怎么不记得有这段?只是稍一脑补当时画面,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那位冷面将军可爱了起来。   ☆、第21章 墨锭 华沐苑挨着御花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在其中恰好能瞧见御花园内的怡人景色。因着皇后在此处设下筵席,苑内布置一新,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粉装宫女来来往往忙碌不停。 苑子中央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繁花似锦和祥云金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东西各放数张客席,每张坐席二三人同坐,已经坐了不少世家小姐,项青妤和项筠未得太后召见,也在其中。 项青妤对项筠无甚好感,旁边正巧坐着礼部侍郎之女赵卿便与之攀谈,项筠便落了冷遇。 项瑶回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项筠瞥见她来,正高兴地要挪动身子就被项青妤往旁边挤开了个座儿,从中间挪到了最边上,而项瑶正好坐在了项青妤原先的位置上,同她隔了开来。 “……”项筠咬唇,神色流了一丝委屈,就瞧见对面一直空着的客席上几人落了座,其中一人一袭青色绣锦华服,面容英俊,极为引人注目,似乎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携着温润笑意陡然看了过来,项筠掩了掩眸,藏了几分羞赧。 顾玄晔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面坐着的项筠,随后,不自觉地落在了一身正装眉眼浅笑的项瑶身上,纤细的翦影沐浴在正午倾泄的阳光里,镀上一层温和金芒,不同以往的明艳逼人,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顾玄胤顺着他出神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了西席上的三姐妹,尤其是那故意侧目避开自己的那人,不由凤眼微挑,唇角噙笑。 项瑶在顾玄晔视线落在身上的瞬间就已察觉,掠过一眼,看着他惯作的深情神色心中发冷,无关情爱,而是为顾玄晔因皇上一句似是而非的戏言对自己大献殷勤,讨那位欢心,心思之深令人胆寒。 正想着,就见皇后德妃等在宫女嬷嬷的伴驾下入了华沐苑,临路过西席,陈皇后微顿了身形,凤眸一瞟席上的顾玄晔,隐含了几分警告之意,随后入了主席,与德妃二人各坐了主位下首。 落在最后的妃子着了淡紫色宫装,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深紫色白玉兰的长裙,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枝海棠滴翠珠子的碧玉簪,素雅许多。恰是三皇子顾玄胤的生母熹妃,因着私藏巫蛊一事被打入冷宫十七载,直到近日前顾玄胤觅得神医为皇上乳母诊治,使得皇上龙心大悦下允了他赦免生母的要求,才得以重见天日。 “今日设宴,就是想在这宫里热闹热闹,诸位不必拘束。”陈皇后笑盈盈地开了口道,目光扫过在座的世家姑娘,在前排坐着的衡国公之女安瑾身上逗留稍久。 “太后驾到——”随着太监那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苑内众人的目光,习惯性地往声音源头处看,只见太后身边还立着名男子,身姿修长若雅竹般美好,眉目间是一种极致的清俊。 不是宋弘璟是谁? 项瑶所在的东席悄然炸了锅,细若蚊声的议论嗡嗡盘旋,从那些姑娘放亮的眼神里不难看出宋弘璟的人气,俨然快要高过一旁的顾玄晔,毕竟比起皇家繁琐的规矩,嫁与宋弘璟同样荣华不说,还省了侍候公婆。 然宋弘璟坐下后,一双清冽眸子旁若无人地凝了项瑶片刻,断然收回,视周围如无物。 自宋弘璟入席后就一直不离视线的和安郡主瞥见这一幕,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泛了青白,死死凝着项瑶侧颜,一双亮丽眸子里盛满嫉妒。 项瑶察觉那道灼人视线,侧头看去,正对上和安郡主些微扭曲的清丽面孔,微微一顿后便想起在八宝斋的一出,不免错愕,不至于为了一块砚台气性那么大罢,不愿招惹麻烦便转回了视线,正巧落在了斜对面宋弘璟的身上,总觉得这人出现在这变相相亲的宴会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因着存疑,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片刻,使得始终关注她的几人纷呈了神色,唯有被注目者坦然享受,抬眸的瞬间,清冷的眼底漾起一丝浅淡笑意,仿若在问好看么。 确是好看的——项瑶倏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一男子失了神,不由耳根泛红,故作镇定地放空了眸子,装作看的是其后的风景。 宋弘璟眼中笑意更甚,似乎还携了那么一丝宠溺意味。 由嬷嬷扶着入座的太后恰好瞥见,眼中聚了笑意,随后便吩咐开席,端着菜点的宫娥们鱼贯而入,有序的上菜、行礼、退出。 奶白葡萄,蜜饯荔枝,鸳鸯卷等瓜果点心先上了桌,随后是热腾精致的菜肴,鲜香细嫩的黄焖鱼翅、拢成花瓣盛开状的牡丹鱼片、翠绿五丝卷……不多时就堆满了案几。 项瑶尤爱面前这道云河段霄,是取两片香蕉,中间夹一片金糕、一片蜜枣做成段霄,再把段霄的六面沾一层面粉,裹满蛋清糊,放入油锅中炸熟,捞出控净油后码在圆盘中,撒上白糖即成。清爽可口,不一会儿面前的碟子就空了大半。 在座的世家姑娘哪个不顾忌点,小口抿着,眼睛不时往另外两边溜儿,独独项瑶这桌,与项青妤二人仿若真是品尝美食来的,每一道都尝得尽心,又不失仪态,反而叫人看得胃口大开。 一顿饭毕,宫娥们撤下盘碟,换上了莲心茶。正是品茗的当儿,有名宫娥悄然来到项瑶身旁,递了个小巧的檀木匣子,附在项瑶耳边轻声道了皇后赏赐,项瑶捏着匣子,抬眸堪堪与陈皇后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后者瞳孔略是一缩,却还是牵起一抹和善笑意。 项瑶心中莞尔,道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作了欢喜状收下,一如她们期待的那样。旁边的项青妤项筠亦是探看过来,项瑶掀了匣子一角,里头躺着一枚玉兰纹饰墨锭,极是精致,二人眼里各有神色。 轻微的啪嗒一声响,项瑶阖起盖子,转而浅浅抿了口茶,长长双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 稍作品茗,陈皇后微倾了身子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两句,得到太后点头应准后,冲掌事的桂嬷嬷微一颔首,后者会意,站到了台子前朗声宣道,“今儿琳琅宴皇后备了彩头,诸位姑娘一展才艺,才艺超群者皆有赏赐。” 此话一出,不少姑娘都跃跃欲试,先不说宫娥们捧着琳琅满目的彩头,单说要是在比艺中胜出,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岂不鲤鱼跃龙门,他朝贵为皇妃享荣华,从琳琅宴的请帖下,到今朝举办隔了半月余,这半月余的光景便是留给姑娘们各自准备的。 因着才艺无所限制,便未做分组,参加者从嬷嬷那儿抽取顺序签子,除却琴舞等无法同时进行比试,棋画女红皆可,姑娘们抽好签后依照顺序,若有人表演与自己比的才艺相同,且是后面那些项,便可自动站出一较高下。 此番分配有利有弊,若是才艺独树一帜,能使人耳目一新,留下深刻印象,然相同时,万里挑一,使自己脱颖而出,成为一类中的佼佼者。故此,有不少姑娘已经开始悄悄打听起旁人准备的才艺。 项瑶拿着第十二的签子,正好处在中间,一旁的项青妤抽的是第二,而项筠则是第八。因着项青妤顺序在前,待顺序第一的吏部尚书闺秀李小姐吹奏完一曲笛子后便上了台子,台子一侧专门辟出来的一块地儿,桌椅针线笸箩齐活,项青妤耐心制起了锦袋。 淡绿色滚金丝边的长裙,绣着洁白脱俗的山茶花,颇有含苞待放,灼灼之姿的意味。 项瑶正凝神瞧着,就听着耳畔响起一道略是紧张的声音,“姐姐擅字画,就连皇后都亲自赏赐了墨锭,一定很是看好,不像我……” “妹妹莫要泄气,你的字画不逊于我,而我也不打算作画。”项瑶前半句有多少真心只有自己知道,然后半句确是真的。 项筠诧异,不明白她为何放弃最拿手的,睁着一双水眸直愣愣看,看见她对着自己的温柔眸子,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当她是为了自己……不禁涌起几分复杂心绪。 “瞧着妹妹喜欢这墨锭,若是要作画,这个便借你一用?”项瑶若往常般大方了道,眸中匿过一抹精光。 项筠闻言自是欢喜,又有些羞赧,接过项瑶递给她的匣子,眸中盛满感动,“瑶姐姐真好。” 项瑶抿唇浅笑,“姐妹俩又何须这般客气,到你了,去罢。”   ☆、第22章 芙蓉坠 琴棋书画,字画类的不在少数,项筠面前搁着一张御制的檀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在其身旁的是衡国公的嫡女千金安瑾,大抵是察觉她看过去的视线,微微侧首,回了一记温雅浅笑,颇是大家闺秀极为温婉的模样。 项筠抑着心底紧张亦是笑笑,目光不自觉掠过皇子们所在的席位,与一抹温润目光不期相遇,心中微定不少,取了匣子里的墨锭,抓着袖子细细研磨了起来。 主席上,陈皇后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项筠手中,面色露了一丝诧异,却是很快掩饰了过去,眸光倏然幽深。 一炷香的时辰为限,随着香灰落尽,桂嬷嬷唱停,宫娥们二人一组侍候在檀木桌左右,依次举起任众人阅览。周将军的孙女作了秀丽山河图,然时间不及,收尾略是匆忙,成了败笔,正沮丧而立。刑部尚书之女随了其父,一手笔迹瘦劲的瘦金体,运笔飘忽快捷,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痕迹,在一众字画中相当独特。 众人正欣赏之际,忽见数十只蝴蝶纷涌而入,翩然舞动,最后落在了安瑾的桌案铺成的锦绣图上,宣纸上百花齐放的盛景不止迷惑了蝴蝶,亦是惊艳了在座的人。 项筠挨得近,被眼前这番景象震撼之余隐约嗅到了一丝芬芳气息,凝神看了画儿,上面落了薄薄一层不知名的粉末,怕这就是吸引蝴蝶前来的原因,心中暗叹女子的心思讨巧。 落在安瑾之后的项筠见面前的宣纸被呈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静了心神,露了几分自信之色。 然下一瞬忽然爆出的哄然声打破了她的这份自信。 “这是个什么字儿,丑成这般也太叫人难认了。” “是啊,还是太傅府的二姑娘呢,连个字儿都写不好居然敢出来献丑。” “……” “字虽差了些,人却还是可以过目的。”这回说话的是临台子最近的五皇子,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此时正色眯眯地瞧着,直把项筠看退了一步。 慌乱之余忙往纸上看去,不知怎的,原本还好好的字儿变得歪歪扭扭了起来,在旁人作品的映衬下简直惨不忍睹。项筠叫这一变故惊呆,直愣愣看着眼里渐渐浮了水汽,原本就生得柔弱,这般姿态,多了几分我见犹怜,西席的议论声稍止。 五皇子最见不得美人落泪,自诩风流地起了身子,替她说话道,“项二姑娘的字虽不如,可这诗句却是难得的好句。” 此话一出,就有身旁人发出了轻声嗤笑,道是一个酒色之徒也懂这?顾玄晔眸色微深,笑意匿了几分。 项瑶的目光不经意地溜过一圈儿,微微垂首,掩了唇畔不怀好意的笑容,项筠这回可是你自寻死路。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桂嬷嬷辨着纸上略是扭曲的字儿逐字念了道,然一念完视线便下意识地往德妃的方向暗暗溜去。 金黄色云烟衫绣着秀雅的芙蓉,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云髻峨峨,戴着一支点翠镶金芙蓉花钗,脸蛋娇媚如月,只是此时脸上没了一丝轻松喜悦的神情,无甚表情地凝着项筠所在的方向,暗了眸子。 “好一个不向东风怨未开,确是佳句,赏。”德妃转回了视线,面上舒展笑意,唯独唇角牵起一抹冷峭弧度,冲着项筠招了招手。 乍然听闻夸奖,项筠颇是意外,却还是高兴,历经心绪起伏,来到了德妃跟前,微颤着手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贵重饰物,福身谢过赏,正要起身离开之际遂不及防地往前跌了去,不置信地往老嬷嬷那儿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手里捧着的饰物亦是跌出了匣子,恰是一块芙蓉玉坠,碎成了两瓣儿。 项筠吓得不顾擦破的手掌忙是捡起,顺势跪在了地上,眸中蓄着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也不敢露出,低垂着脑袋,强忍哭腔道,“德妃娘娘恕罪,德妃娘娘恕罪。” “看这般不小心的,还不赶紧扶人起来,看看摔着哪儿了没。”德妃脸上显了关怀神色,凝着项筠轻声慢语地询问道。 项筠被嬷嬷搀扶起,掩了掩裙子磕出的破损,紧抿着下唇摇头表示无碍,德妃颔首,让人送她回了座儿。 待入了座儿,项筠再忍不住微侧过身子默默垂泪,方才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实在无了颜面,尤其是在皇后和蔺王面前……项筠心中万分酸涩委屈,不明白好端端地怎就惹了德妃不快,要这般整她。 表演再度继续,坐在德妃身旁的陈皇后弯了弯嘴角,道了句,“可惜妹妹的芙蓉玉坠了。” 德妃唇角漾笑,“姑娘家出了错儿总是紧张的,项家二姑娘就有这等才学,项家大姑娘怕是更出色罢,蔺王殿下中意的人儿,臣妾可是万分期待呢。” 陈皇后被戳中痛处,笑意一顿,颔首浅笑结束了攀谈,德妃亦是转正了身子瞧了表演,掠过东席时露了冰冷眼神。 项筠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项瑶却是清楚,德妃最爱芙蓉花,而在这后宫之中牡丹才称霸,项筠这首诗入了德妃耳里,难免有暗讽之意。然已项筠的水准还不足以作出此等诗句,亦是她‘不小心’在其面前露了新作,算准了项筠的性子必然会依样画葫芦偷学,好在这场合大出风头,故此在发现自己的签子在其之后时才会露出那般放松神色。 “妹妹咏的芙蓉……”项瑶故作诧异地开了口,“倒与我前几日新作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稍稍改动了几个词罢了。 项青妤闻言听出几分言外之意,唇角一勾,嘲讽道,“御前失仪,倒还有脸哭上了。” 项筠本就因着周遭投来的各色眼光如坐针毡,瞥见项青妤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嫌弃愈发难受,再听不进去项瑶的安慰,哽着声音道了去外头稍事休息,暂退离席。 项瑶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悲愤背影,不禁与上一世重叠,只是那次悲愤出走的是自己。她的画作一出,引来哄堂大笑不说,又被质疑抄了项筠,原来,二人所作竟是一幅,然她因着墨汁晕染成团落了下成。事后她也曾问起,项筠以立意有巧合混了过去,何况二人都师从项老太傅,风格相近也情有可原,便消了怀疑,毕竟谁能想到自己最亲爱的妹妹一心想着的是取代自己而为。 这一遭算是还回来了罢。 “你还安慰她?什么异曲同工之妙,我看是抄得高明,她又不是头一回做这事儿了,也就你单纯信她。”项青妤没好气地嗤声道,却是早些时候遇过相似事情,偏生她又做得滴水不漏,让她这个原主反而憋屈没处诉。 “就算是,她不是也受到教训了么。”项瑶收回视线,眉眼弯了稍许,淡淡道。 项青妤闻言顿了一瞬,微是诧异,看着项瑶挑了挑眉,似是意想不到。 项瑶莞尔,余光瞥见对面席上不知何时空了个位,笑意里染了几分凉薄。 这厢,项筠躲入了华沐苑外的假山处幽幽哭了起来,只是未过不久,便叫一双温厚大手拉过,被人轻拥入怀,那熟悉的沉水香令她眼眶愈发湿润,小声啜泣。 “筠儿莫哭。”顾玄晔拥着人,眼底漾着一丝心疼,看着她站在台上无措的样子时他就心疼了,却偏生不能做些什么,还有德妃……顾玄晔小心牵起她的手看见了她的伤口,黯了眸子,“疼么?” “王爷……”项筠渐渐止住抽搭,泪珠犹挂,分外惹人怜爱,却是摇了摇头,故作了坚强。 顾玄晔因此揽着她的手收紧了稍许,“他日定不叫你再受这般委屈。”他喜欢的人如此乖巧美好,实不该搅和在那些争斗中。 项筠轻轻应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低声略是委屈犹豫道,“那字……是皇后娘娘赏给姐姐那块墨锭,姐姐借我用了……” 顾玄晔闻言微是一愣,随即闪过明了神色,抬手覆在她脑袋上轻抚,愈发怜惜。思及母后对项家……若再不说清楚怕是会坏了他的事。 见他蹙眉忧思,项筠伸手抚上他的眉间,动作极是温柔,“王爷是要做大事的,无须忧心筠儿,筠儿有王爷的心就够了。” 顾玄晔心中熨帖,拥紧了人,享受片刻在一起的温情。   ☆、第23章 惊魂 待轮到项瑶,她往的是琴台方向,项青妤瞧见,不免诧异,“用琴?你不是不擅音律?” 项瑶回眸,粲然一笑,“同燕姝学过几日,好像被点拨通了。” “……”项青妤摆着一脸不信,目送着项瑶上了琴台。 摆在案几上的琴,上好檀木质地,琴身雕龙纹凤,琴弦紧若游丝,同她后来的那把青霄出自同一位名家之手。项瑶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抚上琴面的一瞬前世的记忆便滚滚而来,怔忪片刻后却是很快轻扬袖摆,手起滑落之间,琴声徒然在殿上响起。 顾玄晔甫一走到苑子口,便闻得乐声传出,倏然顿了脚步,那琴音清幽绕梁,抚下一把急促,叹一声高山流水,清澈的像一副水墨,宁寂不失典雅,引起心底丝丝共鸣。 “王爷?”落在他身后的项筠过了半晌亦是来到苑子门口,发现顾玄晔的身影,不禁低低唤了一声。 顾玄晔蓦然回神,微一颔首后重启步子入了席,却诧异地发现弹琴之人竟是项瑶,目光便不由己地胶着在了她身上。 稍后入席的项筠一直偷偷瞄着顾玄晔,发现他的目光所向,已然分不清是做戏还是真情……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她眼底的浓浓嫉妒。 而在她不远的和安郡主则不顾规矩,直咧咧地盯着宋弘璟,然那人眼里却只有一人,暗暗咬牙,脸上的嫉妒全然不掩。 殿上琴声悠然转至中段,一曲笛音不期然响起,却是宋弘璟拿了玉箫与之相合。 两种乐器融在一起,声音婉转纠缠,项瑶微微一愣,纤指一转,婉转温柔的琴声流泻而出,变幻成叫人无法捉摸的情丝,在空中轻盈流转,若有若无,却又牢牢勾住每个人的耳朵,仿若在心尖上轻抚缓触,与箫声融合极致。 两人的视线亦是于空中交汇,前者是犹如一潭幽深却清澈的潭水,看不出此刻的情绪,而后者则是犹如一个迷雾深渊,同样也看不到他现在的心情。唯有一琴一萧,传达心绪。 琴瑟和鸣,郎才女貌。 一曲毕,众人忍不住纷纷鼓掌喝彩,一些原本信心满满想夺得魁首的世家小姐也只能悬着一颗心暗暗牙咬,自然也有真心甘拜下风,羡慕不已的。 陈皇后瞧了儿子顾玄烨眼神痴迷,故而出声道:“宋将军青年俊才,项家姑娘惊才绝艳,一曲鸾凤和鸣,本宫瞧着颇是般配呢。” 一旁的太后闻言,本就心悦这对,认同地看了眼陈皇后附和了道,“哀家也甚是觉得。” 项瑶微露羞赧之色,盈盈福身道了献丑后归了席位,耳根处隐约可见泛起的薄红,即是为了陈皇后的话,亦是为了那道如影随形的炙热目光。 “啧,这就是你着急进宫的原因罢。”顾玄胤饶有兴味地看着,与旁边那人交耳道,只是那声音明显不轻,像是说给什么人听似的。 宋弘璟未作否认,那淡漠神色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顾玄晔在二人身旁听得分明,再凝向宋弘璟,一时幽暗了眸子。 接连几场表演下来,各有千秋、平分光华。随着天色渐渐暗淡,廊下九支红莲牡丹孔雀的长枝宫灯一盏一盏升起,宛若红色长龙。 衡国公女安瑾,项太傅府项瑶,临淄王之女和安郡主等几名得胜者,由陈皇后亲自赐赏,更被邀留下晚宴。 玉明殿,殿内铺着厚厚的嵌金丝地毯,大殿四周八对铜柱子,柱子旁皆摆设着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烛火摇曳,空气中浮动着清凉浅薄的玉荷香,颇是好闻。 大殿中央,景元帝高坐龙椅,左右坐着太后与陈皇后,陈皇后下方妃子依照品级而坐。大殿下方,左边是男宾席,皇子,宗室,右侧则是女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儿这玉明殿着实增色不少。”身着明黄龙袍的景元帝爽朗笑道,“朕听闻项太傅家的姑娘得了琴之魁首,未曾耳闻颇是可惜,可愿再为朕弹上一曲?” 景元帝话音方一落下,四方八面的视线便聚焦在了顾氏身旁的女子身上。项瑶落落大方的起身,恭敬答道,“荣幸之至。” 正待出席,余光瞥见其右侧端坐的和安郡主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色,暗暗发笑,装着没看见那暗处勾绊着的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随后才似是察觉地看向和安郡主,眼神里满是无辜。 和安郡主紧咬着牙关才使得那声尖叫没有冲出喉咙,一双美眸狠狠瞪着项瑶,后者未作停留上了御前表演,早在和安郡主同她身侧之人换座时就已经暗暗留心,自然防着她这一手。 一曲助兴的《卿云歌》,表达的是美德的崇尚和圣人治国,不偏不倚正好点中景元帝的心思,高兴之余更是诸多赏赐,亦可看出景元帝对项瑶的喜爱,溢于言表,也让身旁坐着的陈皇后微微变了脸色。 酒至半酣,皇上与众妃嫔离席,殿内余下众人尽兴。项瑶浅尝了梅子酒,未料到自己重生后的身子竟是这般不胜酒力,便到外头吹吹风,散散酒意。 玉明殿挨着偌大的荷花池,时近夏末,荷花已然开至颓败。晚风轻拂,解了些许烦闷之意。 “尝尝这个,能解酒气。”一抹声音清润含笑,伸手递上一小纸包,里头是用薄荷片制成的糖球,手持纸包的男子一袭莹白织锦,勾出瘦削的身形,领口高叠,外罩月白蝉衣,端的是玉树芝兰,一如当年初见。 仿若未散的酒意熏得人脑子昏沉沉的,项瑶不由得看着人走神,是了,这人生就一副多情样,那双眸子专注凝视时,便显了深情。 “蔺王殿下对项瑶有过真心么?”那句话,终究是在酒意下问出了口。是有过,而非是。 顾玄晔唇角绽了笑意,眉眼在宫灯映衬下愈发显得柔和,“你若不信,我愿掏心与你看。” “好。” 顾玄晔凝着女子因微微仰头而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颈项,以至于忽略了她的回答。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正略是期待地看着,像是醉了,又好像清醒着,一时尴尬地杵在了原地。 “承诺,是要给的起,才出得了口。”一道清冷声音倏然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氛围,宋弘璟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不远,阔步走到了项瑶身旁,“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项瑶亦是意外,却是很快垂眸,顺从地由他虚浮着作势离开,刚行了两步,就被拦下。 “还是本王送项姑娘回去罢。”顾玄晔凝着半路杀出来的宋弘璟,沉了眸子。 宋弘璟不动声色地阻在二人之间,对上顾玄晔未弱了半分气势,“顾夫人有所嘱托,臣必当亲自送回,倒是王爷,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似乎在四处寻您。” 两人呈对峙身形,双目交接,隐隐有火光乍现。顾玄晔蓦然兴起一丝硬抢的念头,却也只是一瞬,眸中闪过隐忍,收手放行,随后朝着凤鸾殿的方向踏步而去。 “他非良人。” “嗯?”项瑶此刻已经彻底醒了酒,骤然闻言有片刻反应不及。 “打不过我。” 宋弘璟轻扬下巴,弧线过分好看,以至于让项瑶又一次看得失神,待回味过他的话,倏然陷入沉默。宋将军,你过分骄傲了。 …… 朱雀门,宫宴散尽,赴宴之人陆陆续续出了宫门,坐上候在门口的马车回府。项青妤一眼瞧见了候在不远的项府马车,挽着顾氏一道过去,项瑶和项筠落在后头,后者依旧情绪低落,项瑶耐着性子安抚了两句。 待她二人要上马车之际,忽而从街道一头蹿出一辆马车,速度飞快地冲着她们而来,又或者准确来说是冲着项筠来的,项瑶同她站在一道亦是躲闪不及,就在要撞上之际,项瑶只觉得腰上被人一揽,倏地避过了那辆疾驰的马车,身后是一抹宽厚胸膛。 良人随即落在了受惊的项府马车上,宋弘璟一手揽着项瑶,一手紧拽住缰绳制住了躁动的马。马车上的人和项瑶皆是平安,独独项筠被留在地上,未被撞倒,却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顾氏紧张地撩了帘子,就见自己女儿依在宋将军怀里,一时愣住。 项瑶忙是从他怀里脱离,直了直身子,“多谢宋将军。” 宋弘璟收回手,于袖下虚握,似是贪恋,面上仍是无甚表情道,“举手之劳。”便冲顾氏微一颔首,下了马车离去。 项瑶目送着那道颀长背影渐渐融入黑暗不见,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之前的对话,蔺王非良人,那……未及深想就听得顾氏惊慌地唤了声筠儿,连忙回神让人将昏过去的项筠扶上马车,凝着她惨白的脸儿不禁叹了声德妃的容人度量。   ☆、第24章 赐婚 慈宁宫,小巧玲珑的镂空琉璃盏内正燃着青赤莲香,宫女在茶炉上蒸温着上等新茶,太后坐在雕花檀木椅里,凝着对面的景元帝不掩笑意道,“皇上可是难得陪哀家用早膳,今儿个公务不忙?” 景元帝颔首,随后颇是惭愧道,“是朕不孝,以后定多陪母后一块进膳。” “哀家不是责怪皇上的意思。”太后嗔怪地瞧了眼他,“陪不陪哀家的是其次,国家大事虽然重要,可你龙体安康才是百姓之福。” 景元帝闻言暗暗瞪了眼身边侍候的王公公,面上显了受教神色连连应是。 说话间隙,宫女们端着红漆圆盒呈上早膳,梨花木圆桌上珍珠翡翠银耳、香酥适口的松子百合酥、小笼汤包饱满,润泽,仿若轻轻一捏就破碎,透过外皮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那浓厚的汤汁儿…… 太后嗜甜,面前搁了一碗杏仁豆腐,白嫩嫩的杏仁豆腐上面浇着一层淡黄色的蜂蜜,香甜味儿扑鼻。“这杏仁豆腐还是云安做得最好吃,宫里都没她那味儿。” 景元帝执着银箸的手稍顿,随即夹了个鸡油卷儿放到了太后的玉牒中,叮嘱道,“御医交代您少食甜食,还是少吃点儿的好。” 知子莫若母,太后自然察觉皇上略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绪,忽而出声道,“皇上可还怪哀家当年阻你纳云安为妃?” 景元帝似是没想到太后又会突然提起这茬,却不知该如何接话,陡然沉默。 “是不敢还是不怨?”太后垂眸,不禁一声轻叹,“云安的性子不适合留在这宫里,皇上立志成为千古明君,怎能拘泥于儿女情。” “朕知晓母后用心,如今看着云安过得好……足矣。”他心中也甚是清楚云安将他当作哥哥,不愿勉强,将人搁在心里头这么些年等着自个儿慢慢放下,毕竟两人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谈婚论嫁——神色一顿,倏然问道,“母后觉得项瑶如何?” “样貌才情都无可挑剔,是个可人儿,皇上的意思是……”太后下意识地答道,随即会过意来。 “母后觉得配比晔儿如何?”景元帝眸中兴味浓浓,追问了句。 太后闻言,起了一丝犹豫,琳琅宴上她也瞧着了,孙子外孙皆是钟情于此女子,而她试探所得的却是个缘分未到的答案,只能叹声道,“弘璟这些年漂泊在外,如今肯收心回来,为的恐怕就是这项家姑娘,亲事自当是美事,就看这花愿落谁家,皇上觉得呢?” 景元帝愕然,不禁掩眸深思,他会提起也是因着顾玄晔表露的意思,本想赐婚成就良缘,可听着太后这番话,不由慎重考虑起来。 …… 与此同时,太傅府叠翠苑,项筠闺房。 “哎哟,我的筠儿啊,告诉祖母还有哪儿不舒服的?究竟是哪个混蛋不长眼,看把人给吓得。”项老夫人站在床边,一边摸了摸项筠的额头,不无气愤道。 这疼爱的样子,若是外人没见过项瑶的,还真能当了她是嫡出孙女。 项筠还曾以与项瑶做比较,心中隐隐窃喜。 不过府中有几个年岁大的婆子却常常嗤笑暗中讨论,还真当老夫人疼爱她呀,不过当她是个宠物罢了,跟老夫人早年养的猫儿竟有几分相似,先不说性子乖巧可人,就说耳后那小小的梅花形胎记,竟与死去的猫一模一样,老夫人还曾说这一定是那猫念着自己转世又回到身边了,于是就照这以前疼爱猫的劲儿的疼爱项筠,可她毕竟不是只猫,会说会笑,会服侍人,比猫可好玩多了,可谓是照着她的心意养的。 躺在床上的项筠此时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昨儿后半夜里突然发起烧,又是呕吐不止,折腾到这会儿已经脱了力。玉绡端着大夫给开的补气静心汤药进来,项筠闻见,忍不住又是反上一阵恶心。 项老夫人瞅着心疼,就见项瑶伸手端了药碗,坐在了床畔,舀一勺细心吹了吹喂向项筠,“妹妹忍忍,吃了药才好得快。” “你同筠儿在一道,就没看见马车上的人?”项老夫人斜眼瞟着,话里隐了几分照顾不周的责怪之意,也是老夫人一贯的口吻。 项瑶喂药的手一顿,脸上半露委屈神色,不免闷了声儿道,“压根来不及看清楚就……若非宋将军,恐怕躺着的就不止筠妹妹一个了。” “母亲,瑶儿又并非神仙,怎么算得到飞来横祸,所幸筠儿伤得不重,您也别太担心了。”项善琛略皱了眉头,“倒是瑶儿提的宋将军,改日该好好登门拜谢才是。” “宋将军,是那个骁勇善战,打的匈奴节节败退的小宋将军?”项老夫人闻言稍稍拔高了音调,也不怪乎她在意,她的那个侄子可不就在人手下么。 项善琛点头。 “那是得好好感谢人家,明儿个……”项老夫人瞥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儿,顿了顿,转而道,“还是过几日,待筠儿好些,一块儿带着去。” 项瑶瞧出老夫人的意思,稍作敛眸,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舒服。 项筠吃了药睡下,众人也不搁着打扰,出了苑儿。项瑶走了半道儿,突然被人劫到了一旁,确是刚解了禁的项允沣,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儿。 “你逮这儿守株待兔呢!”项瑶没好气了道。 “可不逮着一肥兔——啊不不不,我妹子水灵着呢。”项允沣嘴贱险些没收住,看着项瑶仍有些怕,怕她还记着上回茶楼的事儿,露了讨好脸儿。 项瑶拿他没辙,“说罢,又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何至于这么偷摸的。 “嘘,轻点声儿。”项允沣下意识地往旁边瞅了瞅,见没人经过低声道,“找你当然是好事,包赚的买卖。”也不怪他谨慎,要是让人听见传他爹耳朵里,估摸着又得一顿揍。 “还和那个程万金一道?”项瑶闻言皱眉,有些不乐意牵扯其中。 “哪儿能啊。”项允沣忙是解释道,“拆伙了,那小子我也烦着,妹子放心。”那倒霉孩子半道上让人套了麻袋胖揍一顿还不显伤处,一看就是内行人干的,项允沣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位了,总觉得他对自己妹妹不一般,生怕自己回家路上也不安全,赶紧和程三儿保持适当距离。 项瑶半信半疑地瞟他,静待他的下文。 “嘿嘿,妹妹昨儿个得了不少赏罢,这回是个大买卖,之前那点儿不够看,妹妹再借我点儿?” 项瑶哑然,在他眼里自己可不就是只肥兔子么。 见她沉默,项允沣露了央求神色,“好妹妹,就帮哥这回罢。” 项瑶瞧着他眼神里隐匿的一丝急切,晓得他是急于证明自己,还是妥协,只是不由叮嘱道,“钱倒是小事,只是老话说欲速则不达,哥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知道知道。”项允沣听她松口,喜不自胜了道,有了闲心开起玩笑,“听说这琳琅宴是给皇子们选妃的,妹妹昨儿大出风头,不会雀屏高中罢?那位蔺王可关心得紧呐。” 话一落下,就见项瑶微变了脸色,项允沣本就是个人精,一下觉出了些什么,“妹妹不喜欢?” 能喜欢就有鬼了!项瑶自认昨日表现平平,独独晚宴时皇上钦点出了风头,却也不得已,虽说皇后不喜自己,可万一真让蔺王在皇上跟前求了亲事,那…… 离着不远,一名丫鬟快步而来,见了二人仓促行礼,道是宫里来人,自己还要去请老夫人便匆匆告退。项瑶听完心底一个咯噔,二话不说,提了裙摆往堂前奔去。 上辈子赐婚是永成十一年的事儿,总不至于这辈子提前了罢?   ☆、第25章 落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内阁大学士项善明之女项青妤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项青妤待字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项青妤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前来的公公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瞧着跪着的一众,项瑶亦在其列,高呼万岁,实则暗暗吁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在她身侧的项青妤眉角眼梢染上笑意,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反应,恰是因着自己重生的契机,改变了两人相遇的时机,也让这赐婚提早了半年。 刘公公亲自将圣旨交到了项善明手上,道了声恭贺项大人。 项善明接过,眉眼里甚是喜悦,往宣旨的公公手里塞了包银钱孝敬,往里头招呼喝茶。 “项大人客气了,奴才还有事得回去,不留了。”刘公公掩嘴呵呵笑着,虚扶了把正要起身的秦老夫人,态度颇是恭敬,“老奴给秦老夫人道喜了,太后对您那姑娘直夸心灵手巧呐!” “谢太后抬爱,是青妤的福气。”秦老夫人手里捻着珠串,笑得和善。 刘公公颔首,带着一帮子人呼啦啦走了,余下府里一众,见项善明手里的圣旨,恭贺声不绝。这可是大大长面子的事儿,瞧着项善明容光满面的样儿就知道。同样是参加琳琅宴的,一同去的项瑶项筠不免被拿了比较,直道青妤好福气。 老夫人面上作了样子,口不对心地道了喜,心底却是憋着气,一听闻下了圣旨还当是赐婚项瑶的,毕竟照先前蔺王那劲头……更是满心期待着,没成想却是秦老夫人那房,这一落差可不心里不痛快了么。 等散了回了褚玉阁,拿了桌上的茶杯撒气,正好落在跟着来的顾氏脚边,项瑶亦是跟着,见状微暗了眸子,护在了顾氏身前。 “你说,明明皇上和蔺王都青眼有加,怎的……怎的这赐婚就……”落了那头了。项老夫人想起就觉得糟心不已,如遭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偏当事人还一副无谓的样子,项老夫人登时凝向了项瑶,似有一瞬的怒火,却化为唇角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姑娘家该有矜持是不错,可那蔺王是难得的俊才,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能看上你是你福气,该放低姿态的时候就得放。” 项瑶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沉默以对。对她那可笑想法,连废话都懒得。 “母亲,长幼有序,合该妤姐儿先,何况蔺王前阵儿那事……媳妇觉得还是再看看的好。”顾氏难得出言驳了老夫人,依然是温柔语调,却较以往多了几分主见。 “你懂什么,坊间流言不定作的了真,要真错过有你后悔的。”项老夫人直接瞪过去了一眼,对于顾氏近来的表现愈发心存不满,恭敬有余,却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 顾氏张口仍想说点什么,就被项瑶轻轻扯了扯,回眸见她意思未在同固执的老夫人说辨,母女俩一块儿聆听老夫人教诲半晌,待老夫人说教够了才从褚玉阁退了出来。 屋子里,项老夫人说得口干端了茶水润了润,眺了顾氏二人离开的方向,划过一抹深思,最后仍是不放心地招了婆子,“去请三少爷过来。” …… 隔了七八日,项瑶正在项青妤的苑儿替她一块儿挑选饰物,就见流萤急匆匆地进来通禀,道是三少爷请了蔺王殿下来府里做客,这会儿正在老夫人的苑儿。 项瑶闻言,搁下手里的镶金翡翠玉镯,眸底匿了一丝冷意。 “他不是叫大伯关了禁闭么,一月还没到罢?”项青妤搭了话茬,被关一事她也清楚,是项瑶把他先前霸人家文章的事儿捅到项大老爷跟前,大老爷气急,亲自动手拿藤条抽了一顿,还是老夫人心疼,连夜请了大夫给看,听说抽得可厉害。 “定是得了老夫人的准儿,又出来蹦跶,他倒是挺有胆量。”项瑶面上覆着一层寒霜,忽而一挑嘴角,露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和蔺王一道在老夫人屋里喝茶的项允晁忽然背脊发凉,今儿这事他虽奉了老夫人的意,可只要一想到项瑶那日警告他莫多管闲事的那副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安,他这姐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经了挨打这茬,他已经不敢轻视。 蔺王几日前奉了密诏离京暗查私盐运贩一事,一阵儿没露面,甫一回京就被项允晁请到了太傅府,还以为是项瑶想见自己,待见了老夫人会过意来,惯会做人的自然哄得老人家颇是高兴。 稍作闲聊,老夫人身边丫鬟春杏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道了两句,后者颔首,含笑看着蔺王,怕他嫌老婆子无聊,不多留着唠嗑,让允晁陪着在府里转转,顺作不经意地提了句水榭的风光不错。 项允晁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领着人往那处去,只是快到之际寻了借口暂避,还是有些怕和项瑶正面对上。 蔺王乐得能独处,正要过去,便瞥见池面上铺着的木板道儿上立着的两道俏丽身影,倏然止住了步子。 “姐姐怎么突然有闲心唤我一道赏景来了,可惜这池子里的荷花都谢了。”项筠病好未久,瘦了少许,身子愈发显得单薄,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项瑶微侧着身子,一眼就瞧见了稍远处站着的锦衣男子,转正身子作了未察觉的模样,听了项筠的话勾唇笑了笑,话里有话道,“有妹妹在,自成一处景。” “姐姐又寻我开心了。”项筠当她打趣自己,故意嗔道。 项瑶睨着她,连带着面前的荷花池,不禁有些置身王府的错觉,眼眸深处一时沉晦莫明。骤然转了脸色,不再温和如煦,低沉了嗓音道,“我确是寻你开心来的,我还想……看着你死。” 说罢,稍一伸手,便将毫不设防的项筠推入了池子里,清冷的面庞映在项筠诧异且不置信的眸子里,勾起一抹复仇般的快意笑容。 自她醒来之时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掩着仇恨虚以为蛇,眼下却是最好的时机。 “来人啊,快点救人啊!”只一瞬,笑意倏然褪尽,项瑶惊慌着唤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蔺王加快步子却又止在不远,直到府里的仆从将人救起,才踱步而来。 夏末秋初,池子里水虽未及寒冬腊月,却也是冻人的。被救起的项筠瑟瑟发抖,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脸上,裙裾尽湿,模样好不狼狈。待项瑶拿了巾子要替她擦拭,陡地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显了抗拒。 “妹妹快擦擦,莫要着凉了。”项瑶伸手将巾子递给她,脸上因着她的抗拒显了受伤神色。 “你走开,别过来!”项筠依然沉浸在对她陡然变脸的恐惧中,下意识吼道。看到突然出现的蔺王,如见了救星般,“王爷救我!姐姐她要杀了我!” 项瑶举着巾子的手僵在半空,颇是委屈。 顾玄晔拧眉,下意识地瞥了眼项瑶,怕她看出项筠此刻流露的亲昵,所幸后者似乎并未察觉,松了一口气之余对于项筠的失态心生异样,“项二姑娘自己失足落水,怎能怪乎旁人!” 项筠哆嗦着怔住,紧紧凝着他,却是看出他是真的在责怪自己,他……不信自己。眼里蓄了泪意,不自禁地落下,泪眼迷蒙中瞥见项瑶投过来的漠然目光,心中又惊又惧,然无论如何,自己今个又是出丑失态了。 “筠妹妹估摸是突然受了惊吓说的胡话,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云雀,送二小姐回房,请大夫好好看看。”项瑶捏了捏手中巾帕,态度恭谨地替项筠圆了道。 云雀应声扶项筠回去,后者临行一瞥饱含情意,却得不到那人半分回应,心中不免悲凉顿生,险些身子一歪昏过去。 “让王爷见笑了。” “本王不是说过,私下里唤名字即可。”顾玄晔敛眸,似是不满她的生分。 “小女不敢。”项瑶正着神色,同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语调疏离。 顾玄晔几次三番示好都遭了冷遇,挫折之余也生了几分恼意,然看着女子淡然模样,偏生又对她重不了语气。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人的模样变得让他确是动心起来,一开始或许抱着讨好父皇的目的,然眼下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项瑶见他失神望着自己,不觉是自己吸引了人,反而在心中戒备稍许,怕他又打什么主意。 顾玄晔察觉,眸色微黯,不由忆起琳琅宴上她对另一人的不同态度,陡然沉了语气,“项姑娘似乎对宋将军另眼相待,可是中意?” 项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毫不客气地拿了某人作挡箭牌,“宋将军英勇神武,自是万千姑娘的芳心归属。” 话已至此,顾玄晔只觉面前女子不识好歹,再绷不住温润神色,携着怒火拂袖离开。 项瑶得逞,凭栏吹风,发丝撩过脸颊,露了愉悦神色,这般,他该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罢。正一回身,却见某块挡箭牌如凭空出现般杵在了自己眼前,惊得她差些后仰步了项筠后尘。 “小心!” 宋弘璟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避免了她的悲剧,而她也因着惯性整个撞进了宋弘璟的胸膛,正好面庞贴着了他胸口的位置,伴着里头蓬勃有力的心脏跳跃,耳膜跟着咚咚鼓噪了起来。 “抱够了么?”头顶蓦然响起的清润声音,尾音含笑。他确是很享受这样的投怀送抱,只是担心她被人撞见坏了闺阁声誉。 项瑶脸一红,连忙退了出来,一抬眸正对上宋弘璟那双深邃的黑眸,心跳仿佛漏了几拍,心神都被吸入那迷人的眼眸中,鬼使神差地就被他的目光勾着,忘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宋弘璟想到方才一幕,嘴角弯起的弧度带了一丝戏谑,“府上太大,一时迷了路。” 项瑶被瞧得耳根发烫,哑然相对。 下一瞬耳畔复又响起那人低沉黯哑的声音,近乎低喃般,“想见你,便特意来寻你,能成为项姑娘的芳心归属,我很荣幸。” 项瑶的脸嘭的一下红了个彻底,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他都听到了!   ☆、第26章 心悦 褚玉阁,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滚花靠背,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两边各一对梅花式小几。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 老夫人坐在炕上,一边打量着,一边忙是吩咐春杏给人看茶,越瞧宋弘璟越觉着满意。 宋弘璟顶着老夫人的打量,依然是那副淡定神色,他是来给项家递帖子的,宋老夫人下月初六过七十大寿,大肆操办,宴请京中世家,只不过太傅府的帖子他自个儿亲自送了,顺道拜访项老夫人。 “宋老夫人有福气呐,宋将军一表人才,可有婚配?”项老夫人乐呵呵笑着,套了近乎道。 “军中事务繁忙,尚未定亲。”宋弘璟答着,目光却是溜向了站在不远的项瑶,后者半垂着脸儿,虽看不清楚神色,可微微泛着绯红的耳脖子却是泄露了女子此刻的心绪,不由掠过一抹笑意。 站在老夫人下首的童姨娘一身明蓝锦褙,似是畏寒般裹得严实,身上的首饰件儿难得显得素净,闻言眉眼间亦是盈满了笑意,“宋将军这般,京中定有不少姑娘求嫁的,只怕届时挑花眼了。” 说罢,睨了眼坐在一旁的项蓉,眼神里透了些许暗示。可后者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她,正一眼一眼瞟着宋弘璟,心中泛起涟漪,显了少女怀春模样。那没出息的样子落了老夫人眼里,咳嗽了一声,暗暗斜过去一眼。 项瑶倒没关心他们对话,只在童姨娘出声时望了过去,自然也瞧着了她同平时不一的打扮,视线下滑,落在她尚未有形的肚子上,流光泛滥的眸子不由深邃了下去。 能替她确诊的大夫确是得耗不少银子。她一向不喜让对手太轻易出局,失了乐趣,像眼下这般看着她惶惑终日才有意思。项瑶收回视线,还未来得及隐去眸子里的精光,却不期然撞上一双如墨的眸子,仿若洞察了她意图般。 项瑶的心莫名一紧,掩饰已是多余,索性作了淡漠神色,娶妻娶贤,试问谁会对一个毒妇动心? 宋弘璟看着她倏然冷淡了的面色,微一挑眉,眼眸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稍作逗留请辞离开。 待人散去,项瑶亦是回了自个苑子,情绪有一抹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低落,挥退云雀流萤,一人独坐庭院。 庭院一侧两株西府海棠过了花期,结出一串儿红通通的果实坠在枝头,娇柔红艳。项瑶无意识地望着出神,忽而叫悉索动静惊动,伴着海棠树一阵剧烈颤动,一抹颀长身影跃然而下,落了墙角。 “……”项瑶惊诧地看着用这法子折回来的宋弘璟,半晌无话。 宋弘璟看着女子呆愣的模样,在阳光下显了暗棕色的眸子闪过笑意。项瑶察觉,有些恼羞成怒,沉了语调,“将军未免也太放肆了!” “只是突然想起还未回应姑娘,特意回来道一声。”宋弘璟眸中笑意愈发明显,侧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光线摇曳,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我也心悦姑娘,很久了。” 项瑶因着突如其来的告白怔住,在那双深藏内敛的眸子注视下,项瑶只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重视,仿若他眼中此刻,只有她一人身影般,下一瞬冲口而出的话却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直白,隐着一丝自嘲,“将军莫不是想娶我?可我没有容人之量,若将军日后纳妾通房,必然是能毁即毁,搅得你府上不得安宁。” “求之不得。”宋弘璟唇角一弯,眼中漾开清浅笑意,浑不在意道。 项瑶闻言轻蹙了好看的眉梢,那双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他的脸,一言不发,似是再探究什么,宋弘璟将笑容敛下去,愈发郑重,就在这审视的目光中,毫无闪避的一脸真诚。 项瑶忽而记起自己魂魄离体,在棺材前看到的宋弘璟,与这时候的神色一模一样,她险些落下泪来,在自己失态的前一刻转身奔走,留下情绪正浓等待扑拥入怀的某人默默收回了爪子,在被人发现前翻墙离去,决定找那个出主意的好好聊下人生。 叠翠苑里,丫鬟提着热水进进出出,项筠靠在浴桶边缘,整个都浸入其中,似乎才缓了身上寒意。 “我确是寻你开心来的,我还想……看着你死。” 那眼里迸出的怨毒真真切切,令人心惊。待至水凉,项筠都没想出是哪里出了错,惹得项瑶如此相对,仿若看透了自己般。 “小姐,姜汤来了,喝点驱除寒气。”玉绡见她久不出来,怕有事儿出声道。 项筠回神,起身拭干后换了衣裳,接过玉霜递上来的毯子裹着坐到了床上,玉绡随即舀了姜汤喂到她嘴边。 “姐姐,听说你不小心落水了,没事罢?”项蓉的声音由远及近,撩帘子进了屋里。 项筠看着人摇了摇头,面前的少女眉眼含春,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嘴里说着关心她的话,却没几分真心实意。“蓉妹妹可是有事?” 项蓉一弯嘴角,“筠姐姐看出来啦,确有一事儿想请姐姐帮忙。”稍作一顿,道了目的,“这府里除了青妤姐姐的绣活儿就属你的最好,我想绣个荷包,特意来跟姐姐讨教。” “荷包?”项筠微扬了声儿,瞧着她手里拿着的绣花样儿,再看向人时勾了戏虐笑意,“送人的罢?” 见她不支声,项筠接着道,“让我猜猜,你这心血来潮的,近日来府上的有蔺王,可蔺王心念的是瑶姐姐,那是……宋将军?” 项蓉闻言脸上染了羞赧神色,“姐姐就别多问了,肯不肯教嘛!” 项筠见她快要恼羞成怒,忙是应允了声,后者欢欢喜喜地拿着样儿选了起来,比对着布料,颇是上心。 宋弘璟,依着那人在琳琅宴上那番表现,怕钟情的也是项瑶。项筠思及此,因着一个也字,脸上笑容淡去,眸子里闪过戾毒的锋芒,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妹妹就算喜欢宋将军,也是人之常情,那日琳琅宴宋将军一曲玉箫,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目光。” “琳琅宴?!” “是啊,虽说是皇子,可宋将军是太后外孙,也在其列,估摸着年岁,是该娶妻生子,说是因着军务战事一直拖着。琳琅宴后,那和安郡主可是放了话的,非君不嫁。” 项蓉捏着布料的手不由紧了紧。“和安郡主……” “不过……琳琅宴上那么多世家姑娘,也没见宋将军青眼哪个。”项筠刻意卖关子似的一顿,见她牢牢竖着耳朵倾听,便接着道,“倒是瑶姐姐琴曲相合,羡煞旁人。” 项蓉听了前半句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僵了神色,呐呐问道,“瑶姐姐?” “唔,琳琅宴上姐姐摒弃一贯擅长的字画,用琴比艺,若非后来宋将军玉箫相应,怕是夺不了魁的,想来将军该是精通乐律之人,顺手相帮罢了。” 这话落了项蓉耳里可生了别个意思,神色略是不满地嘀咕了道,“可她都有蔺王了!” 项筠眼眸一黯,喃喃应和了声是啊。“瑶姐姐是个幸运人儿。” 项蓉可不似她这般‘认命’,宋将军既然是喜好音律之人,她自认琴艺在项瑶之上,若非她年及限制未能参加,指不定没有项瑶什么事儿呢。何况项瑶都有蔺王,还招蜂引蝶的真是不知羞耻!本就与项瑶有嫌隙的项蓉,顺着项筠话意认定如此,愈发不满项瑶。 “话说起来,下月宋老夫人寿宴妹妹可得把握,到时不乏世家贵胄,虽是争艳,却也不乏机会。出错,和不出错的,有了比较才能显了好呢。” 项蓉一怔,却是很快领会,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了讥讽笑意。   ☆、第27章 嬷嬷 项青妤和三皇子的婚事定在了十月初八,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未隔两日,宫里就来了嬷嬷来教导项青妤宫中规矩礼仪,书香门第,本就注重礼仪教养,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打小学起,底子好,倒不用特别费心。 因着这回来的是惯在太后身边侍候的老嬷嬷,与秦老夫人有几分交情面儿,秦老夫人便将几个小的一道拜托给人教导,学得仔细总是好的。 两名嬷嬷被安顿在西苑厢房,紧挨着荣禧堂,那处敞亮,特意作了教学的地儿,能让姑娘们扑腾开。 知道宫里的嬷嬷最重守时,项瑶早早起了到的荣禧堂,只见那上头悬着赤金九龙青的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荣禧堂大字,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地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里头空无一人。 一转身,就瞧见项青妤踱步走来的身影,不一会儿就到的跟前,往里头张望了下,开口道,“妹妹来得可真早,嬷嬷都还没到。” 项瑶笑了笑,让云雀把拎来的食盒交给跟着项青妤来的锦初手里,“听说林嬷嬷是苏州人,里头是些苏州的点心,姐姐待会儿送给嬷嬷尝尝。” 项青妤讶然,随即化为唇角一抹浅笑,被她的贴心举动暖了心窝。“还是妹妹周到。” 两人一道入了荣禧堂,项青妤揭盖儿瞧,香甜松软的麻酥糖,酥坯放在撒好的酥屑上,表面再撒上酥屑,用滚筒滚薄,当中夹上酥屑将酥坯相互对折,滚薄再夹酥屑,如此反复然后卷成细长圆条、切成的小块,搁在碟子上积了一层屑儿。边上一碟海棠糕,花朵的形状,琥珀色的糖浆,豆沙馅心,上面加了果丝、瓜仁、芝麻等点缀…… 趁着嬷嬷没来,项瑶捏了一块松子黄千糕递向项青妤,“我多备了一碟,姐姐吃点儿,免得一会儿又头昏晕眩。” “你怎么知道我晨起会头昏晕眩?”她不记得跟人提过。 项瑶哑然,她也是前世时偶然一次宫宴知晓的,项青妤气血不足,伴有晕眩,吃些甜食便可缓解,樊王身上便一直带着松子糖,足见恩爱。 “我偶然瞧见过一回。”项瑶扯了谎道,忙是转了话题,“这点心是一早去四喜坊请江南来的大师傅做的,还热着,姐姐尝尝。” 项青妤对项瑶一向不设防,没作怀疑,轻咬一口手里的糕点,松软细绵,松子的清香和焦糖的甜香一瞬充盈齿间,眸子微亮,道了好吃。 用完点心抹完嘴的当儿,就见嬷嬷走了进来,项筠和项幼宁紧跟其后,举手投足间显了一丝紧张。也是,在太后跟前当差的,若是得了青睐,或是一句夸,到太后跟前提那么一提,那也是不得了的。 前面的嬷嬷穿着元色暗花的偏襟上衣,下身赭色罗裙用深色线绣着花枝,面正是与秦老夫人有交情的那位林嬷嬷,身姿端正,面上带着难以亲近的肃然。独独在接过项青妤递上的点心时,露了一丝高兴神色,看向项青妤的目光里隐了几分合意。 “姑娘们可都到了?” 林嬷嬷问话刚落,就听着门外响起一阵匆忙脚步,两道身影急急忙忙往这边来,大抵是知道迟了,显了慌张,待两人挨近却是项蓉与项蓁二人,原是并行的二人在临入门的口儿,项蓁忽然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满是不置信地仰着头看着项蓉入了里头。 也正是这一出的,众人视线齐齐聚向了摔了的项蓁,尤其是林嬷嬷,眉梢一挑,语调微沉,“迟了便是迟了,也该注意姑娘家的仪态,若是在外头,岂不让人笑话!” 项蓁慌忙从地上爬起,捏了捏磕破的掌心,疼的却比不上被林嬷嬷那话臊的,垂头掩了泫然若泣的表情,瓮声瓮气地道了声下次不敢了,照着一贯寻了一处空的偏角儿站着了。 “蓁妹妹是替秦老夫人调香才迟了的,老夫人这两日头疼,偏巧妹妹有这手艺,见着提了一提,妹妹心急,见嬷嬷未到便跑了趟儿。” 项瑶倏然开口,却是替项蓁求情,姐妹几个连着后者自个在内,都颇是诧异。项青妤站的角度正好瞥见项蓉临入门前推的一把,睨着方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躲过一劫的项蓉沉了沉眸子。“蓁妹妹确是来得最早,嬷嬷念在她孝心可嘉的份上莫再怪罪了罢。” 项蓁从未想过面前这两人会为了自己说谎,看着嬷嬷瞬间柔和下来的面色,险些未绷住眼泪,赶忙忍住向二人投了感激神色。 “倒是蓉妹妹,迟了就罢了,蓁妹妹摔了你都不晓得扶一把么!”项瑶陡然厉了语气,睨向项蓉道。 “我……”项蓉没想到一把火突然就烧到自个身上,下意识就张口强辨了道,“我是没瞧见!”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项家姐妹露了不一神色,连林嬷嬷都看向她面露不满,就那摔着的动静又不是耳背,怎会没察觉,不顾姐妹情谊不说,还强词夺理,实在让人失望。 “行了,今个是头一天,便不追究了,若是再犯,咱们可得讲点规矩惩罚了。”林嬷嬷无甚表情地瞥了一眼项蓉,最后下了陈词结束了这茬。 项蓉被瞧得发慌,亦是察觉她对自己的不喜,瘪嘴心生委屈,暗地里狠狠瞪了项蓁一眼,都是这个没用的连累自己。 之后,林嬷嬷便开始了教学,当然重点还是项青妤,由她亲自负责督导,余下就交由另一名嬷嬷负责,只在讲到相通的内容时才在一块儿学。嬷嬷教得认真甚至于严厉,正确的敬语称谓,与万不可出现的不敬之词,以及宫中戒律等,让项家姑娘率先抄写一遍。 这一抄写的一早上便过去了,待用过午膳,稍事休息过后才开始训练礼仪仪态等,几人瞧见嬷嬷手里拿着的青花瓷碗,心中有了不好预感。 “姑娘们的礼仪四德,老奴瞧着确是不错,可宫里毕竟不比府上,秦老夫人既然把你们交给我,必然是想让你们学得精细点儿。咱们就从最简单的走路开始,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安闲闲地走,不许头左右乱摇,不许回头乱看,这是基本的,可要走得款款轻盈,温柔端庄,就靠这个。” 嬷嬷说完就让姑娘们站正,随即一手一个碗地搁到了她们头顶,项幼宁性子好动,忍不住用手去扶,当即就被嬷嬷手里的戒尺拍了下手背,刚想呼痛就对上嬷嬷严厉的视线生生忍了下去,露了可怜表情。 “顶着这碗走,把胸膛挺起来,腰板儿得直,这就是要诀,若是哪个的掉下来就单独练,其他人休息旁观。明白了么?” “明白。”几人异口同声,俱是凝神屏息,生怕头上的碗掉下来。 随即,姑娘们挨个排着在屋子里走了起来,虽说平常也在意走路姿态,可要真顶个碗的,还真有些晃动,除了打头的项青妤和项瑶,走得稳当,两人身形亦是高挑,昂首挺胸,走起来煞是好看。 项蓉勉强顶住碗,一双眼不安分地提溜转,心里还憋着方才受的气儿,待这么转着来回走了几趟,余光瞥见战战兢兢的项蓁,冒了坏水。转过一个弯时,故作一个不经意像是崴了脚般,手却是紧紧扶住了头顶的碗,就听得身后响起的瓷器碎裂声响,隐过一抹得逞笑意。 跟着她身后的项蓁一脸欲哭无泪地站着,不知所措,在她一侧同样是没了碗儿的项幼宁,只是后者更是无辜,顶得好端端一走神就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项蓁,看着碎碗还有些呆滞。 随即想到嬷嬷临走前说的,项幼宁捂着撞疼了的鼻子登时就哭了。 “妹妹,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一会嬷嬷来了,我会说是我自己掉了,连累你的。”项蓁一个劲的道歉安慰,都忘了自己的碗是怎的打的。 项蓉一副瞧好戏似的再旁边隐隐作笑。 项青妤和项瑶两人瞧的明白,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搁下碗去安慰两位妹妹。 项蓉心想保不齐一会儿嬷嬷就来了,若是瞧她们都不好好练习,独独自己练着,不正好给嬷嬷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也就没有理会她们四人,端正身子自顾练着。 刚练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底,嬷嬷就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项蓉抢话道出刚才的事情,自然将自己撇的干干紧紧。 “嬷嬷,我们练得正好时候有人故意使坏连累两位妹妹掉了碗,幼宁年纪小,怕挨罚才哭的鼻子。”项瑶款款说道。 嬷嬷闻言,严厉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是哪个做的?” “蓉妹妹,你何故要推蓁妹妹?”项青妤神色清冷地凝着人质问道。 项蓉听项瑶开口就觉得不好,完全是冲着自个来的,在项青妤指过来时忙是辩道,“我没故意推人,是她自个不小心的,怎么能怪罪在我头上?” “借着自个绊脚,蓁妹妹好心想扶你一把,却被你推的掉了碗,你还敢说这般话?!”项青妤见她不思悔改,强词夺理的模样,着实动了怒,美眸一竖,重了语气。 项蓉还想争辩,被项青妤一瞪,哑了一瞬,实在是项青妤在姐妹几个之间太有威信。林嬷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见识多了,练就一副好眼神,自然瞧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你两位姐姐都这么说,难不成是合起来冤枉你不成!累及姐妹不闻不问已是冷血,何况还是你故意为之,老奴觉得三姑娘在学规矩礼仪之前还是先学会做人罢!” 说罢,拿出《女戒》、《女论语》放在了桌上,“今个你就不用练了,好好抄写这两本儿,学学里头的道理。” 项蓉被林嬷嬷那一番凌厉说辞说红了眼眶,再被区别对待地拎到一旁桌子边罚抄,一下显了落差来,愈发难受,却没胆子不照做。 “姑娘赶紧抄罢,抄不完拖堂可就赶不上晚膳了。”林嬷嬷身边的嬷嬷在旁出声提醒道,只是语气里没几分善意。 项蓉捏着手里的狼毫,只觉得姐妹几个都觉得是在嘲笑自己,横生怨意。用力咬着下唇一字一字誊抄,眼泪落在纸上,晕了开来。   ☆、第28章 心思 直到天色尽黑,项蓉才离开荣禧堂,直接去了香荷苑,月色稍淡,照得不尽清楚,风拂过,树叶沙沙,显了凄凉景儿,项蓉抬袖子抹着泪奔进了童姨娘的屋里头。 “娘……”项蓉一进了门儿就要直扑人去,却是猛地被眼前这幕惊到,张了张嘴,半晌道,“您这是做什么?” 童姨娘同样也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吁了口气,复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姑娘家的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儿!”说着一边往外头张望了眼,关门落了锁,回头把方才塞进被褥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项蓉一下顾不得自个找过来的由头,忙三两步上了前,一把拽着了那东西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嘘,轻点声儿!”童姨娘紧张地拉着人坐下,一边拿枕头似的东西贴在肚子上比了比,“还能是什么,假肚子呗,这都三月了,过阵儿该显怀了,到时候塞着这个看不出来罢?” 项蓉彻底让童姨娘弄的这出给吓懵了,视线落在她那肚子上,捂着嘴满是惊慌道,“假的?娘你怎么敢!要是让人知道了……” 童姨娘闻言抓了抓自个缝的垫儿,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莹莹烛火的映照下含了阴鸷。 “这事决不会有第三个知道的。”说罢,觑了一眼项蓉,“你把嘴给捂严实了,要是出事,咱们都落不得好。”话说回来要不是被顾氏给逼的,她何至于走到这步,弄得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 “可娘你也不能一直塞肚子罢,到时候生个枕头出来?”项蓉觉得她娘大概是疯了,这事怎么兜得过去! “傻孩子,怎么能撑到那时候,当然是早早弄掉了。至于怎么个掉法,我……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童姨娘惶恐过一阵儿,见天想的都是这事,总算让她想到个两全的。随即视线转落在项蓉微红的眼睛上,“你这又是怎么的了,哪个欺负你了?” 这陡然一问,项蓉又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一瘪嘴的,带了哭腔道,“她们都欺负我。嬷嬷让顶碗走路,我练得好好的,她们自个掉了硬赖我头上,害我被嬷嬷罚到这个点儿才回。” “这都快戌时了,用过饭了么?” 项蓉摇头,神色更是委屈了。 “这不饿坏身子么,那嬷嬷……”童姨娘一听就急了,赶紧出门让人去厨房弄点宵夜来,回来又想,“你就没跟嬷嬷好好说说,任她们这么赖你。” “是项瑶,项瑶故意跟我过不去,一口咬定是我,还有项青妤,合起伙来欺负我个没势的!嬷嬷自然就那么认为了。”项蓉说着又想起当时情景,不自禁又落了泪。 童姨娘掏出绢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心疼之余,对那母女俩是咬牙怨愤。她敢这般,还不是看她们娘俩势单力薄好欺负,若非,若非自个出身不及,她的蓉儿指不定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得项老爷子的疼爱不说,日后的婚事都不带愁的,嫁个显贵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蓉儿乖,莫哭了,娘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你且瞧着。”童姨娘微微眯起眸子,停在摇晃欲灭的烛火上,满是算计。 …… 不知不觉就到了月末,林嬷嬷二人在西苑待了有半月久,每日授课,姑娘们比初时也都长进了不少。秦老夫人客气,好吃好用不说,还送了礼,嬷嬷教导起来自然更加用心。 这日放休,趁着日头晴好,林嬷嬷坐了庭院里晒太阳,石桌上搁着一套缠枝牡丹纹的茶具茶碗儿,红泥炉子上煨着紫砂壶,壶下火光隐隐,壶嘴白雾袅袅荡荡。 “林嬷嬷。” 一道轻灵婉转的女声打断了林嬷嬷手上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抬了眼看,脸上露了一丝讶异,“瑶姑娘?” 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后眼中染了丝丝笑意,面前这姑娘聪慧懂事,又是云安郡主所出,她和太后一块看着云安郡主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连带着对于项瑶也是亲近。“来,坐下喝茶。” 项瑶抿着浅淡笑意落了座,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不掩真心地夸赞道,“这茶真好喝,我娘说她泡茶的手艺就是跟您学的,趁着您在,我也想学一学。” 提起云安郡主,林嬷嬷一贯不苟言笑的脸上笑意稍显,“郡主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什么都爱学,也耐得下性子,这点儿你们倒是相似。” 项瑶为自己心底的小打算,眼底隐了一丝难得的讪意,轻咳了一声,从云雀那捧了只青釉褐彩茶合道,“这是家兄从滇南带来的墨江云针,当是学礼。” 林嬷嬷打开盖合,就闻着一股馥郁清香,再瞧合子里茶叶外形紧枝条索似针,油润显毫,色泽墨绿,是难得的好茶。“姑娘太客气,要学说一声即是。” “其实……是还有一事。”项瑶娇俏的面庞显了一丝红润,黑葡萄般的眸子映着金芒,一瞬流光划过,“嬷嬷可记得宋将军年幼时在宫里那回,向太后说……说……” 林嬷嬷一怔,再瞧面前女子面上红晕,带了一两分的羞涩,不由眯着眼笑道,“老奴就属这记性最好,何况还时常听太后念起,这一晃眼的,两个都大了。” 项瑶对上林嬷嬷打趣的眸子,微咬了唇角,难掩羞怯。 林嬷嬷知道姑娘家的面皮子薄,能这么不扭捏问的,算是难得,便娓娓道,“那会儿你年纪尚幼,记不清也属常事,那时太后念着你们娘俩,接进宫小住几日,那日正好是小宋将军生辰,往年都是长公主和宋将军陪着,可就在那几日前两人先后去了,小宋将军打一早的就不见了人影,直到后来浑身泥兮兮的跑来跟太后讨要个小宫女,一说那打扮模样,可不就和你对上了。” “当时太后还笑说,小宋将军要是能把你领回去就给他当小媳妇儿,结果他把宫里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人,后头才听说你跟着郡主已经出宫去了,难得哭了鼻子。” 项瑶听着林嬷嬷细声软语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副景儿,黄墙面儿琉璃瓦,一间空殿设着的高门槛儿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迷了路,正伤心抹着泪儿,就看到跟前多了一双小锦靴。一个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年绷着小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默了半天也没句话,反是她渐渐止了哭地瞧,大抵是两人都有了人作伴,竟奇迹地这么沉默着坐了半天,后来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得了,只模糊记着两人一块儿把露了根儿的花苗重新埋起来,再之后便没了印象。 所以……这才是他俩的第一面,宋弘璟一直记着? “一眨眼,小宋将军成了宋将军,这回京入宫的头一天儿就问太后当年的话作不作数,可把太后问得一愣一愣的。”林嬷嬷笑着回忆道。 项瑶先是红了红脸,不知该怎么接话茬,只一转眼想到了上一世的两人并未有交集,又或许,其实有过,只是……错过了?上一世的这时候宋弘璟并未留京,反而去了更远的北域,而这次留下,估着时间,恰是她与顾玄晔分道的时候…… 她是否可以推测,上辈子的宋弘璟是因着看到她与顾玄晔愈走愈近,才离开的。不知为何,只一想到这一可能,项瑶原以为该如止水般的心蓦然又怦跳了起来。 林嬷嬷越看越觉着有意思,同太后一样,亦是觉得这俩小的甚是般配。“等老奴调回太后身边,说说今个,太后替宋将军悬着的心啊总算可以放下了。” “调回?嬷嬷不是一直侍候太后的么?”项瑶害羞之余抓了一丝重点,诧异问了道。 “嗯,是侍候太后,不过听闻皇后这几日凤体违和,老奴会点捏拿的手法,宫里来人传了话,让老奴明个回宫先调去凤鸾殿侍候阵儿。” 凤体违和,陈皇后……项瑶心里头又过了遍话,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波诡算计,垂眸掩过,微咬着音淡笑道,“自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 林嬷嬷颔首,作了附和。 正说话的当儿,流萤急匆匆地奔进了苑儿里头,见着慢里斯条品茶的二人,忙止住行了礼,喘了口气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爷让人给打了!” 项允沣? 项瑶登时就想到了他上回说的买卖事儿,神色一凛,冲嬷嬷福身告退,跟着流萤往东厢赶去。   ☆、第29章 寿宴 “嗳嗳嗳疼疼疼,嘶——轻点。”项允沣疼得呲牙咧嘴,使劲叫唤,俊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皱一起都快看不出形了。 项瑶替他上完药膏,往桌上一搁,板着脸凝向他。后者被看得陡然一激灵,扒拉了两下手上的纱布带儿,闷着声音道,“上回跟你说的那买卖出了点问题,托马斯那一船货被扣了。” “嗯?”项瑶挑眉,那是什么怪名字? 项允沣这才想起当时急,自己又成天扑在了那事上,没跟项瑶细说,便从头交代了道,“托马斯是我偶然认识的,金发碧眼大高个,当时觉着稀奇凑上去结交,后来得知是颠国人,跟咱们这隔着海。喏,这就是他们那儿的玩意儿,我就是看了这个才动的心思。” 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个长管儿镶金物件,“这个他们那叫望远镜,能看老远地方,跟千里眼似的,不信你瞧瞧。” 项瑶举着对准了远处青山,确是连上头停着的翠鸟都能看得清楚,煞是惊奇,拿在手里好奇把玩。 项允沣本想拿回来,刚一伸手就被她躲了过去,讪讪收回了手,就听着项瑶淡淡道,“说正事儿。” “咳咳。托马斯在大梁游历了几年,很是喜欢大梁的风俗民情,想在这儿久居,遇着他的时候他正打算回国处理那边的事务,我就想让运点这样有趣新鲜的玩意儿回来。我那些狐朋狗友最稀罕这种,定能大大赚上一笔,没成想船刚一靠岸,就让市舶司的人给扣了起来。” “等我赶过去就瞧见程三儿那孙子跟曹丞相儿子在那儿查货,曹秉文的舅爷就是市舶司的,一定是程三儿透的口风,跟曹秉文俩人狼狈为奸想霸了我那船货!” “天子脚下,他们难不成还能强抢了不成?”项瑶挑了眉梢,似是不敢相信他们有这般大胆。 项允沣义愤填膺的气势陡地弱了下去,眼神有一丝飘忽,半晌,哑着声儿蔫蔫道,“要是手续齐全,他们是不敢……” “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办?”项瑶一下回过味来。 “哥哥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么!”项允沣对上项瑶打量他脑袋的视线,忙是辩解道,“不是贾家老二也是在市舶司的,分了点好处,帮着过,就能省了那笔税钱,哪能想到程三儿那么好算计,在这儿逮着我呢!” 他和托马斯是在悦来酒楼商定的事儿,被程三撞见过,当时打了招呼就走,没成想人在外面偷听,坐收现成,一想起来项允沣就恨得牙痒痒,这不一见着面俩人就打了起来,他是挂了彩,那程三也没好到哪里去。 项瑶不由蹙了眉头,“那眼下怎么办?” 项允沣闻言更愁,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最后一咬牙发狠了道,“钱都在上头,他们想吞没那么容易,我一定会想法拿回来的!” 项瑶瞧着他一贯噙着嬉笑的面儿上显了阴沉,似是不小打击,出言附和道,“嗯,总会有法子的,就是别用你那笨办法。”说着一手按在了他的伤处,就听得某人一声惨叫。 “儿啊,你怎么样了?伤哪儿了?”门外倏然响起一道妇人着急的声音,柳姨娘蹬蹬进了屋,一瞧见项允沣眼眶里浮起水汽,“怎么成这样了啊……谁给打的,疼不疼啊?” 项允沣一听声儿就下意识遮面,一边挤眉弄眼的似是愤慨项瑶把自己卖了,一边宽慰道,“娘,我没事,真没事,一点皮肉伤。” “被揍成这幅猪头样子,有本事你别从正门进,翻墙啊。”项瑶没好气地低声嘀咕了句,却因着翻墙两字想到了某人,哑了声儿。 “……”项允沣被嫌弃得心塞。 柳姨娘直瞧得心疼,二话没说拖着人带回自个苑子找大夫瞧,临行跟项瑶道了谢,道是添了麻烦。 待人走后,项瑶亦是陷入了沉思,照着项允沣从自个手里借的和上回的盈利,那可真是不小一笔,平白便宜了别人可不是她的风格。 …… 八月初六,宋老夫人寿宴。 流萤自几日前就琢磨好了,就待今日一展手艺,项瑶还在瞌睡就被拉起来梳妆。云雀拿了一早准备好的淡粉色妆花褙子进来,秋香色百褶裙,上面用冷熏的方法熏了好闻的栀子香气,一缕清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待流萤从妆匣子里挑着给她比划戴上的时候,项瑶才算是清醒过来,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人儿螺黛轻扫淡眉,唇瓣内里朦朦胧胧的点了一层红脂,细腻鲜艳,香气蕴藉。 发丝挽成三转小盘鬓,微向□□,鬓边两缕散发似不经意垂下,薄如蝉翼。项瑶直勾勾瞧着,微一垂眸,从匣子里取了金镶珠翠挑簪戴在了发髻上。到底……还是在意的。 “还是小姐眼光好,这支最衬了!”流萤用翠玉水滴耳坠相配,只衬得那精致面庞如瓷般细腻白洁,偏又有一分说不出的华贵。 太傅府门口候着两辆马车,项善琛和项善明一辆,带了项允礼一同,另一辆则是项瑶和项蓉两姐妹,依着老夫人的意是还要带上项筠的,奈何她身子不适就留了家中。 项瑶因着还有一丝困顿,上了马车便坐在一侧闭目休憩,只是始终能察觉到一股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项蓉的心思她清楚不过,只是不爱搭理就是了。 马车临近将军府,便听得炮竹声声,披红挂彩,小孩嬉闹着说着吉祥话,得了赏后哄笑着跑开,项瑶下了马车,站在了项善琛身旁,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人,缁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穿在身上,领襟贴在下颌上,面上是一贯的清冷神色,正站了门口拱手相迎各位前来道贺的宾客。 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宋弘璟的目光穿过人潮与她倏然对上,随即薄唇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上扬弧度。 项瑶微微垂了面儿,规矩跟在项善琛的身后,听着父亲三叔同宋弘璟招呼,随后被请进了将军府。前面有小厮领路,项瑶却觉得身后有道视线跟了许久。 路上不乏朝中大臣,项善琛与项善明停留交际,便嘱咐项允礼带着妹妹先行前往。正好端端走着,却叫横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项瑶戴着的帏帽掉在了地上,伸手去捡就听得不远一阵调笑,直了身子看人。 “原来是项家姑娘,得罪了得罪了。”曹秉文冲他身后不远的几名年轻男子挤了挤眼,嘴上说着,却没半分诚意,反倒显得轻浮。 “曹公子你可得好好跟人姑娘赔罪啊!”那些人起哄。 项瑶蹙眉,就知这人故意,曹公子……再仔细瞧认出了人,不是曹秉文还能有谁,若说项允沣是纨绔,这人更甚,偏生曹丞相老来得子宠得不行,助长气焰,才能行的出这般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就在这档口,缄默寡言的项允礼却是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曹秉文那不规矩伸过来的手,沉声道,“别自讨没趣。” 曹秉文向来蛮横惯了,因着父亲缘故,在公子哥儿里头属霸王级的人物,被项允礼这么擒着,自觉没了面儿,顿时气愤地呼哧道,“你赶紧给我松了!” 项允礼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意思摆明了就是他应了才肯放。项瑶站在他身后,望着大哥坚毅侧脸,心中满是感动,上一辈子只是泛泛的感情,这会儿却看到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爱护,只是这爱护因着这人木讷性子,平常显不出来罢了。 “好,好你个项允礼,不松是罢?”曹秉文磨着压槽挤出话来,随即一偏头朝着那帮看热闹的吼道,“有人不长眼,还不过来给爷好好教教!” 这地正好处在折角,刚好让人发现不着,项瑶无意识地抓了项允礼的衣角,脑中转动飞快,正要拖延到有人来往,就听得身后项蓉着急喊着去找爹,一溜烟儿的没了人影,也正是她这一举动,曹秉文的人因没逮着她愈发气恼,回头逼近项允礼。 眼看冲突即起,忽然听到一道冷冽声音响起,“哪个要在我祖母的生辰大寿上撒野?” 语调平稳无波,却让人感觉到浓浓的煞气。 项瑶一回眸,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宋弘璟面罩寒霜,宛若保护神般出现在她面前。   ☆、第30章 祝寿 另一厢,项善琛听完项蓉说的登时变了脸色,即是担心闹起来坏了宋老夫人的寿宴,更担心曹秉文那帮人发起混来伤着孩子,忙是把手里备着的贺礼往项蓉手里一塞,道是让她先拿着,自己急匆匆地往出事那方向去了。 项蓉捧着手里略显沉甸的檀木匣子,往前跟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想起方才马车旁项善琛嘱咐项瑶献上寿礼,可以想见她出风头的画面,眼中掠过一抹不甘。 出错,和不出错的,有了比较才能显了好呢……耳畔回响起的婉柔声音低低说道,项蓉一阖眸子,计上心头。 游廊折角,项善琛担心的一幕没有发生,看到宋弘璟也在,大大松了口气。 “项大人,前面拐弯即是花厅,弘璟还有点私事处理,失礼了。”宋弘璟同项善琛谦和有礼道,眼神却仍停留在曹秉文那些人身上,所谓私事,颇是明了,叫被盯着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项善琛忙是应了,带着人离开。项瑶跟项善琛身后,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瞥见因着宋弘璟一声咳嗽而踉跄后退一步的曹秉文,项瑶失笑之余想起那人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哪能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面阎王联系起来。 还未走到花厅正好碰到等在门口不远的项蓉,见着项瑶面上露了欣喜神色,赶紧上了前关心道,“姐姐没事罢?” 项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亲昵,淡淡道了无碍。 项蓉自是察觉她对自己的冷淡,眸中掠过一抹暗芒,抬手将捧着的寿礼递向她,“姐姐进去献寿罢,咱们已经有些晚了。”指尖因着迫不及待想要目睹接下来的画面而有一丝轻颤。 项善琛闻言亦作了催促。 项瑶捧着匣子,目光从项蓉面上扫过,后者微有闪躲,但见项瑶拿着往花厅走去暗暗放下了心中大石,露了得逞神色。 然,还未走出两步,项瑶蓦然停了下来,“父亲,怎听得这声儿好像不对?” 项蓉闻言倏地变了脸色,正要拦着,却已来不及阻止项瑶打开,只见红绒布铺成的底儿上和田白玉镂空雕玉如意断成了三截,匣子被项善琛一把夺过,脸色霎时难看至极。 “妹妹怎的这般不小心?若是我将这份贺礼呈了上去,丢的可不止我一人的面儿,整个太傅府都让人笑话。” 随着项瑶柔柔话语,项善琛的目光落在了项蓉身上,带了几分幽深神色。 “我……”项蓉被项瑶率先发话一堵,缓了半拍才说了方才想好的说辞,“姐姐莫要冤枉我,可能是马车上震……震碎的!” 只是她那心虚模样叫人怎么都信不了罢了。 项善琛瞪着人气得不行,只碍着大庭广众发作不得,用力抓着匣子你了半天气急败坏地叹了口气,更急的是不知该如何收场,这贺礼拿不出手,在场那么多同僚……岂不丢份。 “爹爹莫急,兴许还有补救的法子。”项瑶见状,亦是蹙眉凝着匣子,似作深思。 项蓉暗暗翻了个白眼,那玉如意都碎成三瓣还怎么补救。却听得跟在项瑶身旁的云雀如被点醒般兴奋地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拿出了个物件道,“小姐,用这个成不成?” “……”项蓉看着那一幅精致绣品,彻底瞪圆了眼。 项善琛接过细瞧,脸上焦灼之意散去,浮起欣慰,绣品借“桃”代指寿桃,寓长寿,“灵芝”为保长寿之物,亦寓长寿,“蝉”寓意高洁人品……边缘精绣百寿图及缠枝纹饰,寓意喜庆祥和、祝寿延年、福寿齐天。 “这幅福禄百寿图是我向青妤姐姐讨教自个绣的,原想搭着一道送……”项瑶作了解释道。 项善琛连声道好,心绪大起大落,凝向项瑶只觉得女儿生得百般贴心,瞧哪儿哪儿好的,忙用百寿图替了匣子里的玉如意,交给项瑶。正要进去里头贺寿,回头看,只见项蓉呆若木鸡地站着,面上一会青,一会红,最后变成了煞白,活脱脱一副惹人嫌的样子。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低沉着嗓音怒道,“还不赶紧跟上,回家再算账!” 项蓉如晴天霹雳,因着项善琛临进门前那一瞪眼,后背一阵冷汗,心情兀然沉重起来。 花厅里宋老夫人穿了件福寿吉祥纹样镶领赤金团花褂子,正笑盈盈地坐在正位上,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围在她身旁,旁边不少穿着锦衣的妇人有说有笑。穿着青缎褙子白绫细折裙的丫鬟们穿梭不停,忙于上点心或续茶,一派热闹的气氛。 荣亲王府和安郡主一袭浅红流彩暗花云长裙,头上斜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笑意盈盈地献上红珊瑚福禄雕件一对,恭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顺势站在了老夫人身旁,微扬下巴,似是同在场那些巴望着宋弘璟而来的大家闺秀们示威。 项瑶入了花厅,便瞧着她不掩爱慕地盯着宋弘璟看,微垂了眸子,给老夫人祝寿,随后将贺礼递给了丫鬟呈到老夫人跟前,道是自己亲手所制。 一前一后,难免作了比较,论价值自不如和安郡主,后者稍稍掠过一眼,并未放在眼里,只在心底嗤笑太傅府寒酸。 宋老夫人展开细瞧,绣品以金线绣成之百寿纹为框,又在其内刺就寿星贺寿图,寿星、麻姑、喜鹊、猕猴祥瑞云集,吉庆热烈,欢聚一堂,精刺细绣,栩栩如生。 “项姑娘不仅手巧,还很有心。”一边说着一边招了跟前,像是要好好瞧看似的,抓着她手儿眼中露了欣赏之色。 项瑶的手触到宋老夫人手里的茧子,微微敛眸。老夫人是女将出身,同宋老将军南征北闯的巾帼英雄,心中钦佩。老人家上了年纪最盼着的是子孙绕膝,人丁兴旺,偏偏……故此,她的绣品上还有一株葡萄藤,垂挂着一串串挤挤满满的果子,其中寓意暖了老人家的心窝。 这还是从宋弘璟那天离开前那句老人家喜欢热闹东西得来的灵感,想到这,项瑶抬眸瞥向了身旁不远的男子,后者眼里盛了笑意,一丝戏虐裹杂其中,周边嘈杂,项瑶却恍惚听得那人道了多子多孙四字。 两人互动落在一旁的和安郡主眼里,暗中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极力忍下了快要喷薄而出的嫉妒神色。 宾客贺过寿,便被请去了月华苑听戏。园子很大,中间的小桥流水将整个园子一分为二,亦是分了男女席。女眷们坐在一处聊着,数十张黑漆四方桌,桌上用白瓷果盘装着水果、点心等物,不多时,高筑起的戏台传来锵锵乐响,麻姑扮相的角儿粉墨登场,提着一篮圆润饱满的寿桃往台上那么一转,登时引来一片叫好。 有眼尖的妇人认出上面的伶人是京城最有名的的戏班金大班的台柱子,不由同旁人边道,“哟,这不小凤仙么,那嗓子真没话说,难怪京城里多的是掏票子请她上门的,还难请的很。” 那妇人说话的声儿不算小,正好挨着名梳着圆髻的年轻妇人,闻言挑了一抹自得笑意,正是宋老夫人的外甥媳妇,戏班子也是她三月前就请好的,得这般好的反响,自然能在宋氏面前涨点儿好印象。 今个老夫人寿宴都是宋老夫人的大女儿宋氏一手操办,宋氏心气高,因接受不了夫君纳妾和离,带着一儿一女回了将军府住,这些年尽心服侍老夫人,姑代母职照顾宋弘璟,不可谓不能耐。此时身边围着不少锦衣妇人,大多都是因着宋弘璟的关系,交好套关系,说不准能攀成门亲事。 戏台上方唱罢,忽而听得咚的一声鼓响儿,一下接着一下,随即连成磅礴之势,十数名身着盔甲的将士从台子一边涌到台前,喝的一声站定,长矛枪拄地,掷地有声,伴着鼓点舞了起来。 宋弘璟一身玄衣劲装跃上台子,阳光下白得如同脂玉的面颊,衬得那眉眼惊心动魄的乌亮,浑然天成的清俊,带着不染烟尘的凉薄气息。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那清冷语调伴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响彻月华苑,看得众人沸腾之余,更让宋老夫人热泪盈眶,想起了往昔从戎岁月。孙儿的这份贺礼亦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激动地站起道了声好。 宋弘璟灵活舞着环首刀,只见银光耀眼,待刀光隐去,刀尖上凭空多了两朵盛放的茶花,伸手拂过,带着花下台径直走向了老夫人。 “孙儿祝祖母慈竹风和,福寿绵长。” 老夫人接了他递过来的那朵,脸上笑出了皱纹,听着身旁妇人们的小声议论无一不是夸赞,目光落在他手里持着的另一朵,笑容更甚,确是该有个孙媳妇了呐。苑儿的茶花种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这厢,宋弘璟脚步一侧,朝向了女眷席,在座的不少姑娘纷纷心动,和安郡主坐在赵夫人旁,早在宋弘璟舞刀的时候就心中激荡,此时见他朝着自己走来,忍不住站了起来,正要伸手,却见那人越过了自己站在了她旁边不远。   ☆、第31章 设计 临窗的雕花大炕,一名相貌平常却自有一股精明干练气质的中年妇人斜坐炕沿,递了绢帕给旁边坐着哭的和安郡主。“郡主莫哭了,今个老太太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多难看。” “呜呜……姨母,我唔我也不想的。”和安郡主泪眼汪汪的,接了帕子却还是止不住伤心,“弘璟哥哥他他……他就是故意的。” 宋氏闻言敛眸匿了一丝无奈,方才她那行径确是过了,哪有姑娘家家这般不矜持的,要不是后来她圆场把人带回屋里,岂不让人笑话。打一进屋就开始哭,哭到现在都有些头疼了,怎奈这孩子是妹妹妹婿的心头肉,让受点委屈她的耳根子就清静不了。 “你弘璟哥哥怎么会故意呢,你和玉珠都是他的妹妹,都一样疼的。”宋氏只得出言安慰道。 “姨母,和安想一辈子呆在您身边伺候您。”和安止了哭,犹带泪痕的小脸上浮了一抹羞赧之意。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转眼你可就及笄了,姨母还想给你说个好人家……” 和安假意红了脸,在一旁嗫嚅道:“和安不嫁,旁人再好,也没姨母好。” 宋氏哈哈大笑,末了怜爱地握住她的手。她一早就看出这小丫头的心思,奈何这几年弘璟都在外头,回京也逮不住见几回,可小丫头就是惦记着,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偏偏弘璟又是个自个主意大的,她借机提过一回,反而让他三言两语断了后续。 和安虽说有些娇蛮,可底子是好的,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到底还是中意的,看着人儿梨花带雨的可怜样,终究还是疼惜了道,“姨母也想你过来做个伴,我们和安多贴心啊。” “姨母……”和安撒娇地唤了声,因着想起方才险些大众出糗的原因,眸光有一瞬晦暗,却是很快隐去,倾身腻近人,“姨母帮和安把弘璟哥哥唤到这儿来可好?” 宋氏的身子被她轻轻摇着,被小辈儿这么腻着,嘴角不由勾起了笑意,“好好好,怕了你了。” “姨母别说我在这儿,我要躲起来吓唬他,谁让他方才让我下不来台。”和安故意嗔道,显了娇蛮气儿,垂眸的一瞬却有精光隐匿。 宋氏应了声,出去继续招待宾客,留下和安招了门外经过的丫鬟进门,耳语一番,望着丫鬟照着她的吩咐匆匆离开的背影展开笑颜,只这笑容里含着满满恶意。 月华苑,宋弘璟从女眷席回了座儿,就听得身旁响起一道戏虐声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项姑娘接受了你的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受你这人?” 话音甫落,坐在旁边的顾玄晔嘴角噙着的温和笑意稍有凝滞,“三皇兄何出此言?” 顾玄胤一双桃花眼瞟了过去,笑得不谙暗涌,“弘璟心念人家多年,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蔺王难道不替兄弟高兴么?” 顾玄晔心口一堵,所谓机会,若没有燕姝那回……思及此,顾玄晔的眼眸晦涩了几分。目光掠过宋弘璟,后者正好望过来,交接的一瞬似有火光闪现,透着同样的坚持,不肯退让。 顾玄胤瞧着这一幕弯了弯嘴角,未再言语,像是被台上的戏伶吸引了全部注意,折扇一拢,听得煞是痴迷。 宋氏的贴身丫鬟怜儿绕过几人来到宋弘璟身旁,道了几句后,宋弘璟便起身往后堂去了。 时值黄昏,溢香阁的门大大敞着,几缕斜阳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浅黛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屋子。 宋弘璟进了屋子唤了声姑姑却没得到回应,敏锐地察觉一丝不对劲,站在原地微蹙了眉心。忽听身后有细微动静响起,转身利落地擒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只闻一声尖细的惨叫,和安郡主涨红了脸拍着宋弘璟的手背让他松手。 “是我,弘璟哥哥,你捏得我好疼!” 宋弘璟看清了人,面上的冷峻褪去稍许,松开了钳制,“不要随便在我身后偷袭,伤着不划算。” “……”本想从他身后捂他眼玩猜人游戏的和安郡主瘪了瘪嘴,颇是委屈,只一想到自个的‘正事’,忙拉着人坐了下来,“小时候你都会陪我这么玩的,现在那么小气!” 宋弘璟默,他只记得小时候他和赵瑞都是被迫的。 见人沉默,还挺习惯了的和安郡主也不在意,拿了桌上两个姜花玉茶碗自顾斟茶,嘴上一边不住地埋怨道,“自打你回来,我天天搁你眼前晃,让你带我出去逛逛你都不肯,瑞哥哥成了家,我不好打扰,你有那么忙么!” 宋弘璟继续沉默,他确是有躲着她,毕竟不同小时候,姑娘家的,男女之事还是设防些好,奈何这话他不好意思出口,同姑姑暗示过,可和安还是照旧,也不知姑姑到底有没有同她说过。 百万军队对阵都不曾皱眉的宋弘璟难得觉了一丝苦恼。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让和安暗暗咬牙,若是那个什么项瑶的,弘璟哥哥不会这般无动于衷罢,只一想到自己打小爱慕的人喜欢上别人,和安心中如蚂蚁啃噬难忍。 茶碗斟满,和安起身端着递向宋弘璟,在他要接的一瞬手腕陡然歪了稍许,茶水倾倒,浸湿了宋弘璟的衣领。和安敛过眸子里的得逞,忙是拿了绢帕要上前替他擦拭。“弘璟哥哥,都是我,笨手笨脚的。” 宋弘璟愈发皱了眉头,按住她那只乱蹭的手,“我自己来。” 和安神色愧疚,仍前倾着身子掖着他衣领的湿处,就听得门外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无甚起伏道,“姑娘带错路了罢?” 宋弘璟倏然一顿,和安像是被烫着般缩回了手,脸颊泛红,活像是被撞破了什么。 从项瑶的角度看去,方才两人依偎一起,暧昧至极,眼底冷意席卷。 宋弘璟遥遥看着,视线相对,仿若要望进她的眼底,连深处那些细微情绪都不错漏。 项瑶最初的一丝恼怒,在他这般逼视下悄然褪去,反而有些受不住地挪开了视线,究起自己方才心底分寸大乱的缘由,不敢深想。云雀一直跟在她身后,瞧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在意那位宋将军的,连她都看得出来的设计小姐不可能没有察觉,只当是关心则乱,蒙了眼罢。 宋弘璟似乎亦是察觉,眼底不自禁浮了丝丝缕缕的笑意,落在项瑶眼里更染了绯红,正欲离开,就听得宋弘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衣服浸了茶水渍,我去换一身。” 偏偏就这句似是解释般的话,又把项瑶给窘在了原地,同样把打断半天重启酝酿要开口的和安堵了回去,哑在当下,憋闷得不行。 颀长身影经过项瑶时,十分顺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将呆愣中的人儿领着一块儿走。 “弘璟哥哥!”和安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了声。 宋弘璟眸中掠过一丝寒意,和安这次是踩了他的禁忌,虽说他甚是满意带来的效果,可不代表他能任人算计。 “你要带我去哪儿?”项瑶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挣了两下挣不出后索性放弃了,一回头却是发现云雀不见了踪影,莫名多了一丝紧张。 “换衣服。” “……”这是要让她看着的意思么! 宋弘璟倏然停住,回身对上项瑶惊诧圆睁的眸子,嘴角向上微扬,带着浓浓的戏弄之意,“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项瑶看着他瘦削的劲腰矢口否认,但因着太快,反而显了一丝欲盖弥彰。 宋弘璟嘴角笑意更甚,嗓音低沉带了一丝沙哑的性感道,“换身衣裳,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将人推进了一间闺房,同一时刻恍若有一道白色闪电咻地蹿入,项瑶怔愣的瞬间,就见宋弘璟黑着脸儿把只白团儿提溜出来。 随即,一名丫鬟捧上叠得齐整的衣裳。“项姑娘请。”   ☆、第32章 心迹 夜色渐浓,三两颗寒星伴着一弯残月从天边升起,几缕清辉落在城南一堵灰墙上,墙内树影丛丛,斑驳了墙面,靛青瓦上隐约有黑影闪过。 身着小厮青色长衫的项瑶紧紧攀着宋弘璟,望一眼底下距离甚远的地面,晕眩不已,把声音压得极低道,“这是哪里?做……” 后面俩字还未出口,宋弘璟略有些清冷的气息,从身后环绕过来,一声嘘音拍打在她耳畔,清晰地感觉到心跳一窒,忽而响起仓促的节奏。 宋弘璟干净修长的食指搁在了那片薄唇上,揽着她趴伏在屋顶上,悄然揭开了瓦片,示意她瞧,屋内的情形因着透亮的烛火一览无余。 程万金带着熏人酒气摇摇晃晃地撞门而入,身后跟着侍候丫鬟作势要扶却被他一把挥开,“出出出出——出去,别扰爷的好好好好事。” 说着,一屁股墩坐在了椅子上,从怀里掏出幅画像嘿嘿傻笑了起来。坐了一会儿拿着画像跌撞着往床上摸去,床上不知何时坐了名女子,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甚是美艳妩媚。 程万金瞧见人儿顿了顿,醉眼迷离地盯了会儿,忽然痴痴念起了项瑶的名儿,嘴边笑意显了猥琐,就要往床上摸去。 项瑶见状被恶心得不轻,正耐着不舒服别过眼,余光却瞥到一白色影儿快如闪电般从床上飞起,直扑他面门,一撩爪儿毫不留情在程万金脸上留下三道血印子,更是将他那画像挠了个碎。 程万金惨叫一声忙捂住被抓破的左脸,晃了晃身子正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眼前又是一阵缭乱,脸被甩得生疼。 等程万金醒过酒意要抓之时,白团儿咻一下蹿出了屋子,隐入窗外黑夜中,项瑶在屋顶看得清楚,视线回落在程万金五彩纷呈的脸上,禁不住笑弯了眉眼。随即腰上一重,身子再次腾空,跳跃之间落在了程府外。 程府程万金的房里,醒过酒来的程万金捂着脸唉哟叫唤着,蓦然瞧见上前来关心他的女子受惊不小,方才梦见的不是项……怎么突然变了?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里?!” “是公子唤奴家来的啊。”女子妩媚娇笑,挨近了他道。 程万金哑着口儿,当自个是醉糊涂了,这会清醒忙把人赶了出去,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墙外,项瑶甫一落地,就看到雪貂朝她扑过来,忙是伸手接住,忍不住摸上它毛茸茸的脑袋,眼中带了赞赏之色,心中颇是解气。视线不自觉地往身旁之人溜去,那人绷着下颌,眼神深沉而冷冽,似是不虞。 氛围一时显了沉默。 “二哥要是瞧见定也觉得解气。”项瑶呐呐开口,像是想打破这僵硬气氛。 宋弘璟轻轻应了声,随即拉着人往旁边一拐,只见十数道黑影从墙内跃出,在宋弘璟面前落定。 “主子,成了。” 项瑶在人出现的一刹下意识往宋弘璟身后躲了去,就听道面前那些黑衣人如是道,黑黢黢的眸子眨了眨,一脸不明。 “这里是货仓。”宋弘璟出言解释。 “嗯?” “程家的。” 话音落下,项瑶便意会了过来,未过多久,就远远瞧见一辆马车朝着他们方向疾驰而来,项瑶下意识要拉着宋弘璟躲起来,眼光却瞥见马车上头坐着的项允沣,当时顿了动作。 马车停在墙根前,项允沣瞥见宋弘璟颇是意外,往左右张望了眼,像是在瞧什么人似的。 项瑶从宋弘璟身后走出,“二哥?” 项允沣这才细细打量方才就觉得太过秀气的小厮,可不就是他妹妹么,“你不是在将军府祝寿么,怎么约我来这儿?” 项瑶闻言再看向宋弘璟,唇角一弯,示意他往那道门看,“东西在里头,还不去拿回来。” 项允沣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忙跟着宋弘璟那几名手下进了程家货仓。待出来时自是满载而归,除了被吞的,还捞了不少程三儿的私藏,高兴地咧着嘴直笑,幸亏来报信的让自个多租两辆马车…… 等东西都装上,项允沣站在马车前,看向宋弘璟的眼神满是敬仰,这些日子他一直打探东西在哪,愣是没寻出点蛛丝马迹来,还以为东西还在市舶司扣着,没想到会在程家货仓,也是,曹秉文和程万金即是打算私吞,必然不会过帐,而东西又回了他手中,即便他们醒过神要追查,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是高。幸好自己跟这黄雀关系……还不错,项允沣瞟着站在宋弘璟身边的项瑶,露了一口白牙。 项瑶被他笑得古怪,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裳,正想让他带自己一程,就见那人麻溜地上了马车,冲宋弘璟灿烂一笑,“我家妹子就劳将军照顾了!” “不客气。”宋弘璟一本正经地答道。 “……”项瑶哑然瞪着,看着那辆马车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 初秋夜凉,弄堂风大,项瑶刚好站了风口打了个喷嚏,宋弘璟解了身上外袍罩在她身上,身子一挡,遮了穿堂风,“回去罢。” “嗯。”项瑶点头,宋弘璟的手下不知何时匿了踪影,只剩下她二人,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面上,重叠在了一起。 程府离将军府不远,两人步行走着。月色极好,石阶上的秋虫唧唧,虽没有言语,却是无声胜有声,只觉得这一路走得格外安心,甚至有些不想那么快就到达。 遥遥望见将军府门口垂挂着的红色灯笼,项瑶敛眸,倏然道,“不知道宫里那株茶花还在不在。” 宋弘璟蓦然停了脚步,侧过身子与她相对,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透着股难以形容的光华。 “你想起来了。” 项瑶颔首,凝着人,脑中浮现的却是这人上一世跪在自己灵堂前的阴郁模样,此时想起仍是震撼,就像那时忍不住伸手描绘他的眉眼,这一回触到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薄唇轻启,喃喃念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宋弘璟擒住她意欲离开的手,漆黑眸子在黑沉夜色里愈显幽深,嗓音倏然暗哑,“你说的可当真?” 在那般灼热注视下,项瑶眉眼染了一丝羞怯,垂眸点头算作应答。 “嘭”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天际,顿时在天空中炸开,散落的火星映在幽邃黑瞳之中,俯身吻上了项瑶略显凉薄的唇瓣,噙着点点笑意伸手覆住女子惊诧定格的眸子,在唇上厮磨,“我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你面前根本不管用。” 项瑶的意识就这么在他微哑的音色,寸寸亲吻里恍惚,心底的防线溃不成军。 她又何尝不是呢。 烟花落尽,暗昏的夜色里,一抹人影萧索孑立,死死凝视着这一幕,狭长眼眸里说不出的阴沉,在烟花闪落的一瞬间正好照应出一张脸来,却是蔺王无疑。 两人悄然回了将军府,换回衣裳回到宴厅,迎面就碰上出来寻她的项善琛,皱着眉显了一丝不悦,“去哪去了那么久?” “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项瑶搬出宋弘璟替她圆好的理由,见项善琛被糊弄了过去,暗暗松了口气,跟着父亲一道回了宴会。 宋弘璟与项瑶分错开,路过穿堂的地儿被人拦住,“姑姑?” “你祖母寿宴,你不好好在前面待着,跑哪儿去了?”宋氏微拧着眉,颇是不满。 “城北大营有些事要处理,我去了一趟。”宋弘璟淡色的嘴唇轻抿着,淡淡答道。 “……”宋氏睨着他,半分不信,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依着他的性子不愿说的那是半个字儿都不肯多说,半晌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宋弘璟一挑眉梢,同她告退。 “姨母,你瞧,为了那人弘璟哥哥现在连你都瞒骗了!”和安郡主从柱子后现身,口气里不乏酸涩。 宋氏眸子微沉,亦是不虞,若真进了门,那还了得。   ☆、第33章 教训 清晨天光大亮,临窗设置的金丝楠木矮案上,树影瑟瑟,青丝垂肩的少女垂着面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染了光晕,淡彤底色的长裙笼了脚踝,裙边舒展的海棠纹落下流转晃动的柔和光影。 小丫鬟流萤在边上替她研磨,瞧着宣纸上巍然府邸上空绽放开的绚烂烟花,估摸着是昨个的景儿,小姐一向喜欢把自己难忘的记忆用画留下,可这烟花逢年过节的不都能见到? 云雀端着红漆木方盘走进来,搁到桌上,里头盛着一盅炖雪梨,浓稠的汤汁夹着枇杷的清甜味儿扑鼻,“将军差人送来的枇杷膏,奴婢用雪梨炖,咳嗽许能好更快。” 项瑶掩唇轻声按捺着咳嗽,昨个晚宴后就觉着喉咙痒,起了咳嗽,没想到那人注意到了。 “宋将军对小姐可真上心!”流萤想到那个冷面将军对待小姐时的样儿,圆溜的眸子里腾起兴芒。 云雀的目光掠过桌上宣纸,笑容里添了几分促狭,“昨个放烟花的时候小姐不是在老夫人房里陪着说话么,这又是打哪儿瞧见的?” 项瑶不自觉地想到了那轻浅一吻,面颊染上绯红,借着咳嗽掩饰。“谁说在老夫人房里就瞧不见了。”随后端着碗盅,状似认真地吃了起来,梨子的水分足,味道甜,煨出来的梨汁儿融进熬煮开的枇杷膏里,愈发清甜,一直入了心头。 云雀和流萤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笑意满满,可是难得瞧见主子这般娇羞模样,宋将军这如同制敌的速度真是……生猛? 因着项瑶喝汤而停下研磨动作的流萤忽然想起件事儿,一拍脑袋,“看奴婢这记性,小姐,昨个有位宫里的小公公受林嬷嬷来府上找您,道是上回您给的香囊很是好用,想请小姐多制两个。” 项瑶舀着勺儿的手一顿,暗芒清晰的自她深邃眼底掠过,掀起层层波澜,片刻后,恢复一潭冷清,点头应了声。 那香囊是林嬷嬷走的时候她特意送的,香囊是寻常物,里头装的却是西域的上等香料,经年香气不褪,能解疲乏,对于久站侍候的林嬷嬷来说,此举不可谓不贴心。 甲之蜜糖,乙之□□。那香料能替林嬷嬷解乏,却对体虚之人如虎狼之药,致人久病不愈,陈皇后的病症她试探询问过一二,才会用上当年对付德妃的那一招,即便查起,也决查不到她身上。 “小姐,方才奴婢路过正厅,瞧见三小姐跪着,想是为了昨个贺礼的事儿。”云雀忽然出言,昨夜里回来的时候老爷喝多没顾得上,三小姐还以为能逃过一劫,谁知道一早就让管事的唤去了正厅跪候。 项瑶抬眸,差点忘了这茬,她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好戏,当即带了两丫鬟去了正厅。 刚一走近正厅,就瞧见揉着头迎面走过来的项善琛,后者瞥见是她,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瑶儿来得正好,随我一道进去。” 项瑶颔首跟着走了进去,实则在外头时就看到了跪在正座下方的项蓉,原本有些歪斜的身子一听见项善琛的声儿立马绷得直直的,小声啜泣着。 项善琛本就有些宿醉头疼,听着那哭声愈加心烦,“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上了。” 陡地一声呵斥,惊得项蓉霎时收了音,打起了哭嗝,泪眼里带了委屈,弱弱唤了声爹。 项善琛看着她,一想起昨个她干的好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视线所向有温婉大方的项瑶作比较,更显出项蓉的不是来,“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来!” 话说回来,这孩子也确不是他想要的,老夫人硬逼着他纳的姨娘,自打过门后他就连房门都没迈进去一步,熟料被老夫人知道,竟使出下药的事儿……才有的项允晁,但毕竟是圆了老夫人念想,那份气儿也随着时间消了,但眼前这项蓉却是那女子算计,趁自己醉酒……故此,他一瞧见她便想起她娘那行径,实在疼爱不起来。 项蓉红着眼眶,抬眼看向神色严厉的项善琛,即便这事情真是她所为,可又没旁人瞧见,父亲就听着项瑶的话认定自个,偏就这样更让她觉得不服气,她不敢怨父亲,直把这帐算在项瑶头上,心底怨极。“姐姐冤枉我,父亲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罚我,我不服。” 项善琛见她目光凝向项瑶,眼里怨毒之意明显,心中大震,起身正要动手教训就听得门外一道急喝,“住手!” “娘?您怎么来了?”项善琛煞是意外看向老夫人,余光瞧见跟在老夫人身后的童姨娘倏然沉了面色。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怎么折腾孩子,我听童姨娘说都跪了一早儿了。”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娘,我管教孩子您就别插手了。”项善琛只觉得头更加疼了,耐着性子道。 “孩子是得管教,可也不能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啊!”老夫人立刻驳了回去,瞟了一眼项瑶,牙根隐隐作疼,蔺王的事儿自己创造的机会生生让她给搅和毁了,就没见过这么添堵的孩子,心头还闷着气儿。 项瑶自老夫人进门福身行过礼后始终淡定地旁观着,瞥见童姨娘自以为搬来救兵暗自高兴的神色,陡然插了话道,“祖母,蓉妹妹碎了贺礼,爹才罚的,怎么叫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呢?” 后面俩词儿项瑶微咬重了音儿,听在老夫人耳里,跟嘲讽她没什么学识似的尖锐刺耳。“你——” “不是我碎的,祖母,姐姐拿进去的时候发现,怎么能怪了我头上!”项蓉为自己争辩,这会儿有了疼爱自己的老夫人在,话里有了些许底气。 项善琛睨向她,绷着面色道,“贺礼我下马车时瞧过,完好无损,也就交给你拿一会儿的功夫碎了,不是你难不成是我?” 项蓉被反诘地哑口无言,推脱给马车颠簸的借口突然不能用,猛地噎了声儿。 项善琛眼眸一眯,方才就是诈的,若真没有做,以她的性子定会争到底,这反应反倒坐实了罪名,转向老夫人道,“娘,瑶儿说得属实,这丫头想看瑶儿出丑,作的这等没分寸的事儿,害我险些在同僚面前失礼,若不教训,日后指不定还怎么祸害。” “这——”老夫人一听着在同僚面前失礼就皱了眉头,在她眼里孙女儿自没有儿子的重要,登时不满地瞪向了跟她通风报信来的童姨娘,怨她没说清楚,在项善琛面前显了一丝讪讪,转而对这项蓉凌厉道,“胡闹,该罚。” 项瑶嘴角匿了嘲讽,听项善琛不仅扣下项蓉这半年的月银来填补她打碎的玉如意,还要罚她去西山庵面壁思过,童姨娘登时跪下为女儿求情,念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 本来不提也罢,这一提起,项善琛恼意更甚,原本念着顾氏身子不好,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能尽心服侍也就罢了,偏生不是攒说着闹事,就是自个挑事,若非有了孩子,他连她一并罚去。 随即从她手里拽出了衣角,黑着面走了。 “童姨娘小心身子啊。”项瑶笑意浅浅,眼神却是幽冷道。 童姨娘像是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护住了肚子,往老夫人身旁挪了挪。老夫人因着她的反应还以为项瑶要做什么,当即把人护到了身后,童姨娘再怎么不对,那肚子里总归是项家长子的骨肉,不能有个闪失。 项瑶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嘴角,出了门儿,临了还听见童姨娘在说怕,怕自己跟她不对付,先是项蓉,后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嗬——   ☆、第34章 徐氏 “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浅云苑小儿念书的朗朗声传出,一板一眼,甚是认真。项瑶执着书卷点头和着,待皓哥儿背完东方朔的《诫子诗》展笑颜夸奖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背了一早上了,歇会儿。”顾氏拿着件霞帔笑言道,手上金丝线来回拉长,在帔子上勾勒出的孔雀外廓,层层叠叠的绿色尾羽悉数展开,好似要活过来般。 项瑶搁了书卷,眼底溜过一丝无奈,就是知道顾氏这心性才揽了皓哥儿的教学,后者听到顾氏发话喜笑颜开,在项瑶的注视下稍微收敛了些。 小家伙挨着紫檀炕桌,胖嘟嘟的手儿费力地拿起茶壶摇晃不稳地倒了杯茶,小人精儿似地讨好道,“姐姐也歇歇。” 项瑶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古灵精怪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忍不住拿起炕桌上搁着的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几画。 皓哥眨了眨眼没敢乱动,等项瑶画完了蹬蹬跑去镜子前照了照,赫然是个王字,镜子是项允沣送给顾氏的西洋镜,照得清清楚楚的,皓哥跟小老虎似的在镜子前张牙舞爪了下,高兴地乐了起来。 “我去外面玩会儿,很快回来!”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对。 项瑶瞧着他就是故意躲懒,摇了摇头,瞥见顾氏满当当的针线笸箩,看她都做了一早上了,便道,“青妤姐姐下月才出嫁,娘您不用这么赶。” 顾氏闻言笑了起来,“妤姐儿的贺氏早早着宝衣阁的大师傅量身定做了,我呀这是给你做的。” 这未免也太早了罢?!项瑶窘窘地唤了声娘,道是早着。 “不早了,过了年你就及笄,到时候可不得说门好亲事,娘想着先做起来,也不至于到时候慌慌忙忙的。”顾氏眼看着项青妤要出嫁,项瑶留在她身边的日子突然紧了起来,这会儿就已经不舍了,只是毕竟关乎女儿家的终身幸福,忍了没流露出来,扯了另一话题道,“宋将军同蔺王,两个都是青年俊才,待你亦是真心,你倒跟娘说说中意哪个?” 项瑶垂眸,敛了那一丝羞赧,替她绞线道,“自然是选最真心的那个,我得慢慢看呢。”转而又道,“这之前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娘身边赖着。” 直到这家里太太平平,对顾氏再无威胁,她方能安心出嫁。 “说的胡话。”顾氏点了点她腻过来的脑袋,眼中盈满的笑意带了一丝水光。 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就听着皓哥儿的哭声老远传来,顾氏一慌险些被针扎了手,赶紧放下了活计,迎了出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项瑶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就看到皓哥跑到跟前,袖子抹泪的哭着,顾氏着急询问摔了还是怎么的,他哽着声音没说,最后还是项瑶拿开了他捂着面的手,刚要察看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带顾氏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呜呜呜。”皓哥儿哭得更伤心了,只见额头上的王不知怎的中间一竖变长了,原本白嫩的脸上多了几道黝黑的印儿,配上那委屈表情愈发逗趣。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成这模样了?”项瑶忍着笑发问。 “呔呔呔,白虎精哪里跑,哇呀呀呀呀——”不远处蓦然传来一道稚嫩童声,用着戏文里的腔调,往这边而来。 “哇啊啊啊啊——”皓哥儿一听声儿吓得直往顾氏身后躲。 项瑶瞧着跑过来的小胖墩儿戴着个帽儿,神气活现的地在她们跟前一个定身,摆了样儿,直勾勾盯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可不是好久没见的小霸王徐锡麟么?小家伙只比皓哥大一岁,是秦老夫人小女儿徐氏的宝贝,徐氏的性子跟顾氏不相上下,徐家又是三代单传,养出个小霸王也不稀奇。 “麟哥儿这扮的是哪个?”顾氏挺喜欢这胖小子,忍不住逗弄问道。 徐锡麟摆了半天,看终于有人接他茬儿,粗眉毛都飞扬了起来,神气道,“武松!” 项瑶看得失笑,这孩子虽说闹,可也有趣,这回迷的是武松,比上回法海可好多了,从伙房里拿了个大碗,一只手捧不过,两只肉呼呼的爪子抱着,见谁收谁。她一会儿是青蛇,一会儿是白骨精的,被收了好几回。 徐锡麟闲不住,没说上两句就奔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去了,皓哥每次被小霸王欺负,见着就躲,两个小的登时在苑子里追跑了起来。 “麟哥儿慢点,别摔着弟弟!”一名妇人走过来瞧见,忙是出声道,语气免不了有几分责怪。 项瑶见着人唤了声姑姑,正是徐氏,笑着道,“皓哥平日里也皮得很,没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姑姑就让麟哥同他一块玩会儿罢。” 顾氏亦是附声,拉着生怕自家小霸王闯祸的徐氏进屋坐。 被追着跑的皓哥一脸悲愤,哪是一块儿玩啊,这分明是他被玩啊!徐小霸王难得没听到娘亲的碎碎念,撒开欢了的折腾,心里头觉得项瑶十分上道,上回还配合着自己玩来着,嗯,不错,可以结交。 好玩的,和不好玩的,徐小霸王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俩个小的已经腻乎在一起了,各拿着项瑶给画的折纸玩得不亦乐乎。也正是项瑶这一手把徐小霸王给惊着了,崇拜得很,粘在了项瑶身旁央着学。 正巧,徐大人带着徐老夫人回趟山阴老家,徐夫人就带着徐锡麟回了娘家小住,徐氏出嫁前就同顾氏感情极好,回来拜会过母亲后就来了浅云苑,一聊就是半天,等丫鬟过来请,俩人一道去前厅用膳。 徐小霸王刚学会折纸青蛙,吃饭都不忘带着,到了前厅见还没能开席,便又蹲着玩了起来,一按青蛙尾端,青蛙就蹦一下,新奇得很,正玩得兴起就听得咔擦一声,纸青蛙瞬间命丧鞋底,绣花鞋的主人更像是受了惊吓般尖声叫着后退。 “小绿!”徐小霸王心疼地捡起被踩的扁扁的纸青蛙,登时愤懑地抬头看向害死小绿的那人。“你赔我小绿!” 童姨娘退的时候幸被丫鬟扶了一把,惊魂未定,“什么……小绿?”再一细看,踩着的并非活物,而是只纸叠的青蛙,拍了拍胸口,正欲发作余光却瞥见老夫人和项大老爷的身影,忙先捂了肚子,状似忧虑,“小宝没吓着罢?不怕不怕。” 老夫人加快脚步来了她身旁,紧张询问,再一看地上的纸青蛙登时来了气,“这谁干的,吓着我小孙儿怎么办!赔得起么!”其实一早就看到了是徐锡麟,只不过借着刺人罢了。 徐夫人还在诧异童姨娘又怀上,以至于一时忘了徐锡麟,还是项瑶眼疾手快,将小霸王拽回了座儿,按住还想‘赔偿’问题的小霸王道,“小孩子无心的。” 徐氏当即反应过来,老夫人和项大老爷都来了,要在门口起了冲突,依着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性子,又加上身孕,麟哥儿定是吃亏,不由冲项瑶投去感激视线。 老夫人仍是不过瘾地瞟过去一眼,嘴里不依不饶地嘀咕,“哼,当然是无心,要是有心的,可不就是想害我小孙儿了么。” “姨娘有了身孕,还是自个小心些好。”项瑶对于时刻想显示自己存在的童姨娘亦是厌烦不已,偏生老夫人允了她入席,神色淡淡补了一句道。“有个好歹可就麻烦了。” 那语调意味深长,听得童姨娘心底莫名打鼓,本想还嘴,瞥见项大老爷的身影登时息了念头,怕惹了项善琛不喜。随即依向老夫人委屈地唤了声,后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冲项瑶瞪了过去,眼里暗含着警告,像是怕她对自个的小孙儿不利似的。 项瑶撇开视线,不乐意计较。童姨娘瞧着愈发生气的老夫人心底暗暗高兴,她们闹得越僵对她就越有利,一回眸就对上徐小霸王愤怒视线,小兔崽子竟还敢瞪她,再一想方才的事儿,突然被激起了灵感,眸中掠过一抹阴毒。 徐小霸王见她冲着自己笑得阴测测的,背脊稍稍发凉,却不示弱地回瞪过去,一个姨娘还敢吃了他不成。   ☆、第35章 小产 粉彩花卉瓷碟上,海棠脯颗颗硕大饱满,色泽橙黄,覆着薄薄一层糖霜,晶莹雪亮。 项青妤捏着小竹签子扠了一颗尝,酸甜味儿霎时在舌尖弥漫开来,颇是开胃。“我看我也学着妹妹种些杏树桃树什么的,赏过花期还能吃果儿。” “再过阵子,三皇子的府邸还不是由着姐姐折腾。”项瑶从梳妆台拿了只玉罐子递向她,笑言道。 项青妤嗔了她一眼,接过玉罐好奇地打开了瞧,里头装着嫩黄色的膏脂,光滑柔腻,还有一股好闻的味儿。“这是什么?” “玉脂琼膏,我照着书里的方子调的,用过觉着好才给姐姐调了一罐儿,煮过的牛乳掺入花月堂的琼脂膏,再以珍珠粉、云母石粉、绿豆粉、麝香、冰片与蜂蜜调配为面膏,用以搽面,能使肌肤细腻,也能消小红疙瘩。” 项青妤摸了摸脸上刚冒起的一颗小疙瘩,露了一丝惊喜,“真那么管用?” “姐姐试试不就知道了。”项瑶也是见她这两日急的,怕她上火冒更多,就用了后来得的方子自个调配。“每日早晚各一次,约莫六七日就能见效。” 项青妤在梳妆台前落了座儿,挑了稍许迫不及待地抹了起来。项瑶瞧着莞尔,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当年何尝不是这样。 “这是抹什么呢,真好闻。”柳姨娘撩了帘子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像被项青妤手里的香膏吸引,走过去了瞧。 “瑶妹妹自个做的玉脂琼膏,抹了后很是滑溜。”项青妤对那触感颇爱不释手,“柳姨娘这是?” “哦,老家来人,送了两只乌鸡,养得可好,我就让厨子炖了乌鸡黄芪滋补汤,秋冬养阴,顾夫人那儿我已经送过去了,这份儿给瑶儿补补。”柳姨娘把食盒搁在了桌上,颇是热情道。 “柳姨娘太客气了。”项瑶接了汤碗,笑意浓浓道。 “应该的应该的,我和沣儿都亏了姑娘……”柳姨娘后面的话因着项青妤在咽了下去,荡着感激神色道。 项瑶抿着抹浅笑,虚受了。 “妤姐儿也一道喝点儿,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你们聊。”柳姨娘送完鸡汤,识趣地退了。 屋子里,项瑶替项青妤盛了一碗,“还挺好喝的。” “柳姨娘怎么对你和婶娘这么殷勤?”项青妤随即坐到了她身旁,瑶儿和她也就上回责罚时请过情面,哪至于让她这么惦记? “二哥赚的那笔钱,本金是我出的。” 项青妤闻言瞠圆了眸子,半晌哑然道,“……你也太大胆了罢。”照项允沣那性子,赔的血本无归都是可能的啊。 项瑶挑眉,“这就叫富贵险中求?可别小看了二哥。” 项允沣那一船的货刨去本金净赚十万两,□□分的她也分了四万两,她取了一半,一半继续留在项允沣那儿生财。再说项允沣,也真沉得住气,给几个苑儿送了些西洋玩意儿,只道是做小生意赚了一笔,即使被三叔冷嘲都未说挣了多少。 “你还说呢,他给送的那叫什么豆的,苦得要命,倒是喝那玩意儿的那套杯具挺好看。”项青妤一想起那怪味道就忍不住蹙了眉头。 两人闲聊的功夫,忽然见流萤步履匆匆地奔了进来,见着项瑶就道,“不好了小姐,将军……将军和蔺王打起来了!” 项瑶顿住,还以为自己听错。 反倒是项青妤先反应了过来,“你从哪儿听的,怎么打起来的?” “春秀出去采买的时候见着的,在玄武台那儿,听说是蔺王下的战帖,大家都在议论说是为了小姐,奴婢就赶紧来通报了。”流萤一口气儿说完,紧张地看向了项瑶。 顾玄晔……项瑶敛眸,怒气隐现,起身往里屋去,不多时一名青衣小厮出现在项青妤面前。 项青妤甚是意外地瞧她,就听得她拜托自个瞒着,随后带着同样作了小厮打扮的流萤匆匆走了。 这一气呵成的,好生熟练啊? 长安街,是大梁最繁华的地界儿,酒楼商铺林立,来往鲜衣华服有之,粗麻布衣者有之,挤挤攘攘,项瑶和流萤出门就直奔了玄武台,还未挨近,就见里三层外三层的聚了不少人。 玄武台拔地五尺高,是当年为□□献寿搭建,□□高寿,最爱的就是在御乾宫观看表演,直至百年后驾鹤西去,这台子就一直留了下来。 项瑶在流萤的小身子板护送下好不容易站在了台子底下,一仰头就瞧见了一身墨色的宋弘璟,锦衣风华,卓然而立,张扬至极。 对面,顾玄晔一袭月白华服,及冠儒雅,亦是不输。 两名样貌出众的男子在人群中引起不少惊呼议论,连着项瑶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数亦不少。项瑶隐在人群中,不自觉被氛围所染,莫名紧张了起来。 “将军要是输了如何?”顾玄晔忽而开口。 宋弘璟睨向他,眼神冷冽,“宁死不输。” 顾玄晔一弯唇角,身形倏然而动,飒然袭向宋弘璟,目光凝聚冷意,直取命门。耳畔回响的却是今朝殿上那位盛怒问起之事,王家平反,燕姝之死他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更别提在此之前他是去请圣旨赐婚的。 刀光剑影中,火花四处迸裂绽放,破空之声屡屡响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桀骜如狼,一个狡猾若狐,打的难舍难分。底下所有的视线都在这两道身影间转换,生怕错过了随时可能出现的精彩画面。 比起顾玄晔用银剑凌厉进攻,宋弘璟只用环首刀防守,犹不落下风,拳脚到处皆下了全力,项瑶屏息凝神看着,不一会儿就看出了高低,不,到眼下只是顾玄晔在苦撑,一贯噙着的笑意早已隐匿嘴角,额上冒出细密冷汗,然伤处不显,若这样落败,实在太过丢面。 宋弘璟像是知道他所想般,渐渐在唇角泛起一丝冷意,手下的力道未收分毫,直到拳力将人摔下台。 底下王府护卫急忙上前扶住,顾玄晔一抹嘴角沁出的殷红,视线紧紧凝着宋弘璟,再绷不住满面阴沉。 “承让。”宋弘璟傲然而立,语调淡淡,仿若真是顾玄晔谦让了似的。 顾玄晔只觉屈辱,扬手给了那个叫嚣大胆的手下一个耳光,抽身离开。 项瑶就站在不远,目光幽冷地看着他揉着胸口与自己错身,眼底一片阴鸷,忍不住想若再给这人几年时间,定不会如今日这般冲动,错估实力。又或者,是因为项允礼递呈圣上的那封关于王家的折子? 正走神之际,阴影倏然罩下,一道颀长身影阻了视线。项瑶抬眸,便撞上一双深邃眸子,比试落幕,周遭的人群散去,没了遮掩,项瑶总觉得自己这般独零零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中,仿若天地间只余了她一人。 “我是出来买画的。”项瑶下意识地想解释,并非紧张……忘了自个一身小厮的装扮。 宋弘璟眼里隐约有清透笑意,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不管变成什么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项瑶纤长的睫毛扑扇,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句化成灰都认得,莫名窘住。 “在台上一看见你,就没了比试心思,被他打伤了。”宋弘璟拧眉捂住腰侧,‘后知后觉’道。 “……”宋将军,全程都是你一人独虐好么!她又不是没看到! 宋弘璟看着那双乌溜眸子透出的光华,弯起了嘴角,“啊,骗不了啊,一直看着我罢。” 项瑶默默转了视线,转身要走,被宋弘璟拉住,“我送你回去。” “宋将军拿我作赌注,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罢。”两人并肩走着,项瑶倏然提及,沉了调儿。 宋弘璟嘴角笑意一敛,“他确是以你为饵。”在项瑶愈发深沉的目光里,直直凝视着道,“我未答应,然若是我赢了,他便不能再纠缠。” 项瑶诧异,跌进他幽旷而深邃的目光里,他的眸子宛若墨海,摇荡着星光,含着冷肃的认真,心头颤动。 宋弘璟先带人回了将军府,用马车送人回去,临到府门口,一路显了沉默感动的项瑶倏然瞥见一抹身影,与秀绫姑姑那幅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却又…… “……他是?” 宋弘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答道,“是家父生前挚友,这些时日来了京城暂住将军府。” 项瑶眺了良久,“他的腿……怎么了?”如没看错,那人是坐着轮椅被人推进将军府的。 “早年遭贼人暗算,人救了回来,可是腿失了知觉。”宋弘璟见项瑶神色震动,不由问道,“阿瑶认得?” “这人……酷似我姑姑一位故友。”项瑶无甚心思地答道,待马车一到,急忙赶回了府。 马车里,宋弘璟贴心地备了套衣裳,项瑶换上正是合身,不由羞怯。马车很快驶到太傅府门口,项瑶被流萤扶着跳下,正要往秀绫姑姑的住处去,就见云雀着急地寻了出来。 “小姐,府里出大事了,童姨娘小产了,老爷正寻你呢!” 项瑶脚下一顿,沉声问,“童姨娘小产,父亲寻我作甚?” “是麟哥推的童姨娘,童姨娘硬说是受你指使,估摸是寻过去问话。” 项瑶半敛眸子,眼中划过一抹讥诮,脚步一转,往前厅走去。   ☆、第36章 毕露 “作孽啊作孽!千防万防就是防不住有人成心想害我的小孙儿啊!”老夫人气得用手里的拐杖重重捶地,“我可怜的小孙儿。”说着一手捂了胸口,似是要喘不过气儿来似的。 项善琛忙扶住了人,安置到檀木半枝莲太师椅上,安抚道,“母亲先莫气,事情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唉唉直叹气,视线掠过地上跪着的婆子,落在不远抱着孩子的徐氏身上,咬牙切切道,“今个的事定要个交代,我的小孙儿不能白白被害了命!” 徐氏瞧见老夫人想要偿命的凌厉眼神不禁缩了缩身子,把麟哥抱得更紧,急得快掉眼泪,“儿啊,人到底是不是你推的,你给娘说清楚。” 徐氏是秦老夫人嫁出去的女儿,这会儿的秦老夫人也不好多吱声,只是面上有些不虞,她深知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只在旁边坐下静静地瞧着,转了目光给贺氏,贺氏会意出来,忙着帮着徐氏道:“别急,孩子越吓越说不出什么的。” 老夫人挖苦,“该不是你们掉了孙儿。” 秦老夫人依旧没有说话,贺氏赶紧陪笑,“老夫人,自当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咱们的把事情弄清楚啊,冤枉了谁都不好。” 徐氏一声叹息,唉,千不该,万不该惹老夫人家的童姨娘,这是个难缠的,但事情总得说清楚,也不想座上的秦老夫人受无端指责,于是更加紧迫地追问。 徐锡麟也是给吓坏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也只敢躲了徐氏怀里,听着问话先摇了摇头,就听得地上跪着的婆子嚎了一嗓子,道是童姨娘可怜,好心拿点心给麟哥尝,不领情还把人推了,害得没了孩子,一声声地责难。 原还摇头的麟哥对上婆子的指责,眼前浮起童姨娘摔倒在地时那一大摊子殷红鲜血,登时吓得闷了声,毕竟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紧紧拽着徐氏嚎啕哭了起来,再问不出什么。 项瑶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这动静,快了两步入了厅里,到了徐夫人旁,紧着神色问道,“麟哥没事罢?” 徐夫人咬着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却隐着担忧。 厅堂里因着她的到来,一时都聚了视线,尤其是老夫人一双眼里迸出火光,从牙缝里挤出字儿来,“上一回是无心,训过也该长记性,这一回敢动手推人,我看分明是有人教的。” 这话的指向性就明显了,项瑶直起身子,与她坦然相视,“祖母这是何意?” “杨妈妈,把你之前说的再说一遍。”老夫人坐正身子,偏偏理不饶人。 跪着的婆子领命,当即重复道,“童姨娘今早散步走到水榭,见麟哥儿在逗鱼儿玩,瞧着有趣,就嘱丫鬟拿了点心给麟哥尝,孰料麟哥突然发难,狠狠推了童姨娘一把,直把人推了地上,嘴里还说着狐狸精,坏东西,欺负姨母姐姐,就该好好教训,要不是老奴等拦着,怕是就要被踹上了。” “童姨娘倒的地儿上淌出血,老奴怕有个意外,赶紧着人抬回了苑儿找大夫,可……可已经是来不及了唉。” “麟哥一年到头也总共来不了几趟,他能和童姨娘有什么深仇大怨能下这死手,听听欺负姨母姐姐,若不是有人同他说他能这么说?”老夫人用力捏着拐杖头儿,愤怒道。 “老夫人,媳妇和瑶儿决没有那么说过,更不会让麟哥那么做!”顾氏闻言忙是急着解释,其实早在老夫人提出要找瑶儿她就有些慌,如今听着这指向的,更是忧心不已。 “夫人莫急,你和瑶儿的心性我清楚,没那个坏心,只是叫过来问问罢了。”项善琛怕她急坏身子,轻声安抚道。 老夫人在旁冷哼了声,拧了眉头神色不悦。 项瑶挨近了麟哥,方才婆子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摇头似是否认,她也不相信麟哥儿会那么说,这孩子虽然平日里爱作怪,可从未出过格儿,便柔着声音道,“有师父在,不用怕,先告诉师父那个婆子说的可是真的?”项瑶刻意用了两人相处时的称谓拉近关系。 麟哥儿瘪着嘴,圆溜的大眼睛里又蓄了水光,颇是委屈,从徐氏怀里离开稍许,摇了摇头。 “是没说那些话,还是没推人?”项瑶徐徐诱问道。 “怎么,你还想替他诡辩不成!”老夫人一听当即插了话,神色怨怒。 项瑶一看麟哥又被吓得缩了回去,暗暗蹙眉,不作理会继续道,“别怕,只管照实说,有我在决不让人冤枉你去。” 大抵是项瑶的神情太有说服力,又或者项瑶在他心里地位不一般,麟哥终于抽泣着开了口,磕磕绊绊的把事儿说了一遍,前头和那婆子说的一致,可后来是童姨娘先嘴里不干不净,他确是有说过要是再说就要教训来着,但那童姨娘却自个倒在地上的。 “好哇,这般昧着良心的话都敢讲,她一个怀着身孕的,难不成还会害自个孩子不成!”老夫人气得站起身,抡起拐棍就要往麟哥身上招呼去,一边怒道,“这么小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娘的不会教孩子,老婆子来教!” 项瑶忙起身挡在了麟哥身前,冷凝着神色道,“要是童姨娘没怀孕呢?” 正伸手拦老夫人的项善琛趁着停顿一把握住了拐棍,亦是诧异回头凝向项瑶,神色略是不可置信。“瑶儿你莫要胡话。” “项瑶,你害我孩儿还要这般诬陷我么!”女子尖细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只见童姨娘头上缠着白布条,被丫鬟扶着虚弱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出来了,这身子……”老夫人见状忙指使婆子搬了椅子,面上疼惜。 童姨娘被扶到椅子上,伤心垂泪,“老夫人我若不来,还不知道她这般诋毁我呢,叫这般冤枉,我……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别说傻话,老婆子还在这呢,一定给你讨个公道,你不用理会那些个胡说八道。” 童姨娘哭着点头,似是委屈至极。 项瑶冷眼瞧着,未错过她捏着帕子擦眼泪时露出的那一抹得逞笑意,盈盈杏眸半眯起,暗忖也就这一时了。 “我也是听丫鬟说起,有一回翠屏撞着童姨娘,道那肚子软绵绵的,又闻童姨娘这月从杂物房领了不少布料棉花,才有那般猜测。”项瑶直接道,毫无避讳。 童姨娘在袖下暗暗捏紧了绢帕,在心底暗想回去怎么惩治翠屏个多嘴的,面上委屈神色不改,“那是老夫人前阵儿念腰不好,我就想做个软乎垫儿,竟被你当作冤枉我的理由,我若作假,京城最好医馆庆余堂的大夫胡大夫难不成也作假?大可找人来当面对质!” 老夫人皱眉,正要说不用,就听得项善琛作了深思,片刻后沉吟开口,“管家,去请一趟。” “老爷!”老夫人唤了一声,就见童姨娘又抹起了泪,只得先宽慰了人道,“莫哭了莫哭了,损了身子可是自个儿。”说罢,赶紧着人扶着移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休憩。 项瑶始终淡漠瞧着,对上老夫人怨怒眼神亦是未改,只在顾氏担忧望过来时投过去一记安抚。 项管家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把人给请了回来,胡大夫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者,一股沉稳气势,恭敬地唤过项老夫人及项大老爷。 “胡大夫,老身就是想问问童姨娘这有几月身孕,想给调调身子,该怎么进补?”老夫人顾着面子,拐弯问道。 胡大夫闻言似是诧异,“府上的童姨娘并未有孕,何需进补?” “不是,大夫,明明是你同我说的,怎的又说没有?”老夫人叫他这一反转弄得迷糊,急急问道。 “府上童姨娘只是肠胃不适……” 屏风后咚的一声动静,就见童姨娘跌撞地跑了出来,脸上显了一丝狰狞,“孩子近四个月了,还是大夫您给确的诊,是不是记错了?” 胡大夫见状一皱眉头,沉吟道,“老夫确是给童姨娘确诊过,可那不是误诊了么,老夫第二回看诊的时候就同姨娘澄清了,还道要亲自跟老夫人解释,是童姨娘说要自个去,老夫就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回去了。” 老夫人如遭雷击,脸上青白一片,颤抖着手指向了神色大变的童姨娘,“你你你……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童姨娘自是不敢承认,神色惊慌,“不,老夫人,不是真的。” “童姨娘这是质疑老夫的医德了?”胡大夫脸色不虞,沉声道。 童姨娘倏然看向他,睚眦欲裂,这人收了自个那么多银两,却在这档口出卖自己,眼前黑影重重,险些晕厥,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项瑶扶住,耳畔响起一道极轻的声儿。“看来姨娘所托非人。” 不可置信地抬眸,就见项瑶眼底一片冷意,寒意从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倏然席卷全身,这时才恍然自己的一切都在这人的掌握中,凝着她心头巨颤,兀地体会到了可怕深意,忙是叫喊道,“老夫人,他是叫人收买冤枉我的,老夫人你要相信我啊!” 一定是,一定是贪了项瑶给的钱才临阵倒戈,她决不能慌,不能慌。 “老夫行医多年,本的是医者仁心,竟被你一个姨娘说收买作事,老夫敢以多年清誉担保,童姨娘绝无有孕!”胡大夫一凛神色,亦是动了怒气。 “你……”童姨娘气急,他若不好被收买,那是哪个狮子大开口的要钱,害她……偏生这话她说不出,胸口憋闷的一阵抽疼。 看到如此,老夫人自然信了胡大夫,“童姨娘你好大的胆儿!竟敢如此糊弄我!真是,真是门风沦丧!丢人啊丢人!”提起拐棍要打,却不自主地向后一踉跄,幸亏项善琛扶住,两眼翻了翻,险些气晕过去。 项瑶凝着这一幕,暗暗弯了下嘴角,却是很快匿去,仿若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先前童姨娘怀得不稳当,为了保胎从账房支了一笔笔银钱,用的还是老夫人名义,既然姨娘未有孕,自然也就不需要保胎,那……这钱去了哪儿?” 童姨娘闻言一窒,紧攥着的手青筋暴起,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神色,凶狠望向项瑶,恍若要生吞活剥般。   ☆、第37章 落幕 谁也没料到童姨娘会突然发难冲向项瑶,那架势是红了眼地想要她性命,张嘴便是污言秽语:“你个小贱蹄子处处与我作对,你想让我死我今个先要了你的命!” 她动作极快,上来便要挠项瑶,项瑶急急退了两步,只见眼前影子一晃,云雀拦在跟前,怒色道:“被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竟敢对小姐动手!” “你个小贱蹄子,给我让开,否则我一并将你打死!”童姨娘只晓得要让项瑶把后面的话说了自个定是没了活路的,早急红了眼,哪听得进云雀说什么。 “放肆!”云雀大喝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狠狠推了一把童姨娘,饶是如此,自个儿脸上也挂了彩,划了好长一道,血珠子慢慢淌下来。 项瑶暗暗吸一口凉气,喝到:“你们都是呆子么,还不将她叉起来!” 那一厢,童姨娘也不好过,撞到了桌脚,额头上汨汨冒血,狼狈不堪,只用一双眼睛恨恨盯着项瑶,挣扎着似是还要起,就被两名婆子钳制住,再不能动手。 众人瞧着这一幕,堪堪反应,童姨娘这简直是失心疯了。老夫人被气得拿拐杖一下一下拄地,愣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才嚎出一嗓子家门不幸,作孽。 项善琛怒极,却还记着项瑶方才提及的事儿,着人请了账房先生,等人一到,立马沉着声儿问,“童姨娘这两月从账房支银子了?” 账房先生瞥了一眼这场面,听得问话立马垂首恭敬答道,“回老爷,童姨娘拿着老夫人的牌子从账房支了四回银钱。” 老夫人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袋儿,后来才想起有一回让童姨娘去支银子时给了未拿回来,这两月根本未取过,登时不置信地瞪向了童姨娘。 后者惊惧,昂声驳道,“我什么时候去账房支银子,你莫要血口喷人!” 账房先生见她抵赖,也是慌张,“当时明明是你说奉老夫人的命来的,记的也是老夫人的名儿,这……这童姨娘你可莫要赖啊!” 童姨娘用带着怨恨的眸子盯着堂下站着的账房先生,“你自个记的糊涂账别想赖我身上,你这是趁机落井下石,故意栽赃!” “我……大老爷,小的绝没有半句谎话,真是童姨娘自个取走的,我……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弄虚作假啊!”账房先生愁苦着一张脸,真恨自己当时被这恶毒女人蒙了心,没让留个手印儿,落得眼下这百口莫辩的境地,悔得肠子都青了。 “老夫人,老爷,他不敢难道我敢么,要是被发现我哪还有活路!”童姨娘凄凄抹着泪,恨不能以死明志似的证明。 账房先生颤着手指指着她,怎么都想不到人能无赖到这地步。 童姨娘自觉把人说的哑口,又没留得证据,总能逃过一劫,仰首瞥向项瑶,眼里隐过戾毒的暗芒,想害自己没那么容易! 项瑶与她视线相对,在众人暗自议论未注意她之际,忽而弯了下嘴角,眸子里一片清透笑意。童姨娘心头莫名一揪,背脊发凉。 “老爷,外头有人找童姨娘。”有小厮匆匆跑进来通禀,补了一句,“样子怪凶的。” 童姨娘数着日子心里一个咯噔,划过一丝紧张心虚神色,项善琛瞥见,吩咐让人把人带到厅里来。看着小厮又匆匆离去的背影,童姨娘一下萎下身子,面色聊白。 没过一会儿小厮就把人带来了,同行的只有童姨娘身边的丫鬟翠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一副惊恐模样。 “人呢?”项善琛睨着小厮问道。 “回老爷,小的去的时候看见那人交东西给了童姨娘身边的丫鬟,人就走了,小的就把翠屏带了过来。”小厮回复道。 众人的视线随之落在翠屏身上,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愈发颤抖得厉害,一听项善琛发话让她把东西交出来就一下跪到了地上,手里的钱袋子啪嗒掉了地,未封口的袋子滚出不少碎银子。 “呀,是送钱的?” “这么一袋瞧着有不少呢罢,童姨娘就一穷乡下出身……” “……” 议论声嗡嗡,落在童姨娘身上的视线含义不一,都是诧异这钱来的门道。尤其是项善琛,怒拍桌子质问,翠屏吓得什么都给招了,童姨娘在外头放银子,本钱就是从账房支的那些。 童姨娘一下子蔫在地上,那神情堪堪是认了罪的。 老夫人一口气没缓过来,直直在椅子上晕了过去,厅里一时陷入混乱,项善琛看着老夫人被扶走休息,心里头堵着的那句话未有机会出口,憋着发酵,冷凝了面色,这就是母亲硬逼着的他娶的‘好媳妇’! 假怀孕,放银子……项善琛转过视线,黑着面万分嫌恶地凝向瘫软在地的童姨娘眸子里像是蕴含着风刃霜剑,说出来的话不带半点温度。“来人,把童姨……把她带下去按家法处置,三十大板后送去庄子。” 童姨娘一声声喊着老爷饶命,跪着一下下磕头认错。项蓉亦是跪下求情,却止在项善琛幽深目光里,那一句求情者一并受罚的话让她再不敢开口。 一旁的顾氏虽然瞧着可怜,这次倒也不曾出声,项瑶扶着顾氏,眼神瞬间税利起来,若她不害人,岂会有今日的下场。 谁也没想到今个这一出原是童姨娘受害,却以她自食恶果结束,摇着头散了。项瑶送顾氏回去后回了自个苑儿,念着云雀脸上有伤,赶紧让胡大夫给瞧看看,生怕姑娘家的落了疤痕。 所幸伤得不深,胡大夫替云雀处理过伤口,嘱咐了些该注意的,留下一管膏药道是每日早晚涂抹一回,不至于留疤。 项瑶着流萤给了胡大夫一包赏银,后者推辞不肯收,“老夫已经受了姑娘许多恩惠,这……使不得。” “胡大夫也是为了那些孩子,这是应得的,您就不要同我客气,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项瑶漾着清浅笑意,对这位老者颇是敬佩,若不是为了那些染病被弃的孩子,他也不会一把年纪冒这个风险。 胡大夫只得收下,心中不免感慨,这位项家大姑娘的做事手法他虽然有些不能苟同,可本质却是善良,这条贼船他上得不冤,一张老脸露了开怀笑意。 …… 童姨娘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给送出府的,听说在门口都快哭岔气了,和项蓉两个抱着难舍难分,最后还是让婆子硬拽开送走的。 徐锡麟经这事老实了不到两天,一恢复元气就不知从哪儿弄了只真青蛙,趁老夫人午睡时候给藏了她鞋里头,还没等穿鞋发现,那青蛙自个蹦跶到了老夫人脸上,呱呱叫的惊醒了人,大眼瞪大眼,差点掉进老夫人大张的嘴里。 老夫人当下气得要找徐锡麟算账,孰料就被徐老夫人上门指着鼻子一通不带脏字儿的骂,虽说老夫人在乡下是个泼妇,可徐老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哪能让人随便欺负了,老夫人没讨得半点便宜,反而被气个半死,彻底病倒,哪儿哪儿都疼了起来。 媳妇沈氏在褚玉阁侍候半天,回了自个苑儿,一进门就瞧见项善昊拿着蛐蛐草逗蛐蛐玩儿,登时蹙了秀眉,“老夫人方才跟我念起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有这闲工夫就不能去待会儿?” “谁说我闲了,今个要带常胜将军出战,明个再去。”项善昊头也不抬道。 沈氏拧眉不虞,也知道他那个脾气,多说两句惹了他不高兴又丢下自己跑了,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府里老夫人一直攥着权不肯放,那些个庄子什么的,要是能分给你两个管管,咱们也不至于这么紧巴巴,支个钱的都得看脸色。” 项善昊一听这老调常谈的,拿手指掏了掏耳朵显了不耐烦,“费那劲儿干嘛,我要没钱了我娘自会给我,再说了我一看帐就头疼。” 沈氏气闷,是,老夫人从不苛着俩儿子,可一直拿媳妇当外人防得紧,要不童姨娘能走上那道儿。 沈氏刚要再张口,就见项善昊抄了蛐蛐罐子不爱听地往外头跑,一把把人拽住,“跑什么,我不念了还不成么,还有个事儿,允沣不是挣钱了么,你俩……志趣相投,给问问怎么挣的呗。”她可瞧见柳姨娘身上的穿戴了,可不像她自个说的小钱,就更想知道他做的什么买卖。 项允沣是个小纨绔,项善昊是个大纨绔,如今却是大的不如小的,但凡项善昊能争气点儿,她就不用为这发愁,又因着肚子一直没动静,矮了几等,眼看着项善昊在外花天酒地发作不得。不过两人也有个约定,在外头玩可以,就是别玩到她眼皮子底下来,眼不见为净。 “行行行,知道了,人还等我呢,走了啊。” “你——”沈氏绞了绞帕子,却是拿他没办法。   ☆、第38章 危机 天光初霁,朝霞浸透云层,阳光倾洒院落,透过大开的窗子,恰好落在站在窗边架子旁的少女身上,月白芙蓉裙翩然,与花梨木架子上托着的定窑刻萱草纹玉壶春瓶相得益彰,手边一丛粉紫重瓣木槿,正仔细修剪着,绿莹莹的叶片上水珠儿滚动,显了生机。 顾氏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儿,不自主地慢下脚步,像是怕扰了似的。 “娘?”项瑶蓦然瞥见人,搁下手中的剪子唤了一声,展了笑颜,在接触到她身后那人视线时笑意更甚,“筠妹妹也来了。” “听你的话,每天晨起走动走动,这不凑巧在路上碰着筠儿,就一块过来了。”顾氏笑盈盈地搭了声儿,拉着项筠坐了下来。 云雀替几位主子奉了茶,便退到了一旁侍候着。 项瑶看着顾氏脸上的好气色,心底由衷高兴,“孙大夫留的药还剩多少,要不够我再让人去郡县一趟。” “够了够了,再说了我这完全好了,用不着那么麻烦。”顾氏端起的茶又搁回了桌上,忙是道。 项瑶蹙了眉,顾氏上辈子的死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尽心调养是一说,得空更是陪着她散心,就怕顾氏自个不注意身子。 这厢顾氏知道她又要说教,也是怕了,忙扯了别个事儿转移,“说起来,到现在也没有你秀绫姑姑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一个姑娘家的在外头万一吃亏……” 只一开口,却是真的愁了起来。这人好端端的突然就留书出走了,前儿个还听说老夫人给定了门好亲事,这事闹的,老夫人退了聘礼不说,还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原本就不爽利的身子愈发差了,牙龈肿得老高,都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秀绫姑姑做事向来有自个打算,虽然这次是冲动,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项瑶宽慰人道。对于秀绫姑姑出走项瑶是有预感的,甚至还借了宋弘璟的手下暗中保护,去向她清楚却不能说,不仅是因着项筠在,更怕顾氏藏不住事儿露了。 “夫人宽心,大老爷和二老爷派了不少人去找,定能把人寻回来的。”项筠亦是附声。 顾氏微微颔首,也只能暗暗跟菩萨祈求,让秀绫平安回来,抬眸瞥见项筠忽然记起了事儿,“对了,筠儿跟我提起这时候菊园正是好风光,邀我去观赏,顺道还能讨要两盆名菊哄哄老夫人高兴,我觉着这主意不错,不过老夫人身边离不了人,我看就你和筠儿去罢。” 项瑶闻言挑了挑眉,眸光掠过一抹清冷,却是笑着应下了。 午时末,马车停在太傅府门口,项筠身着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走了出来,淡抹胭脂,两腮润色地像是枝头一朵刚绽放的琼花,白中透红,显是作了精心打扮。 随即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等候自己的项瑶澹色薄罗短衫,衣襟两侧有束带松松地在胸前打了个结,余下双带随意垂下,迎风而舞。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明明这长相模样自己已经看了十来年,现下看着依然美得让人心惊,这抹心惊里还夹杂着隐惧,上回池畔项瑶那神色至今都叫她胆寒。想到此行目的,眼眸稍沉,暗暗一咬牙,迎上前去,“让姐姐久等了。” 项瑶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随后一道上了马车,只在帘子落下之际道了一声妹妹好胆量,惊得项筠陡地往车厢后缩去。 菊园坐落在城北,得天独厚的一处景儿,菊园的主人是个爱花之人,尤好此花,专门辟了园子种植,种出来的花在京城里也甚有名气,不乏有世家贵族来买花的,也有来赏花的,主人一概款待。 一名青衣小童在前头引着路,一边介绍道。“姑娘左手边的是黄微、松针、破金、鹤翎,对着右边的狮蛮、蟹爪、蜜珀、月下白……” 项瑶对菊花不甚了解,只但看着那成片的菊花丛,也的确是好看的紧。 “我们想自个转转瞧瞧,不劳烦小哥了。”项筠在走了一段路后开口打断道。 小童见惯,识趣退下。 一众花团锦簇中,项瑶和项筠一前一后的走着,最后直到来到角落的一丛淡紫色的桔花丛前,项瑶才脚下一顿,然后看向眼前的开的足足有碗口大的千层菊,倏然道,“我瞧着这就不错,开得喜庆,祖母该会喜欢的,就带这两盆回去了罢。” 项筠一怔,险些忘了这还是自个找的借口,没想到项瑶这么快就选定,一时有些慌,“这儿景那么好,姐姐不再看看么?” “祖母还病着,哪有游玩的心思。”项瑶故作蹙眉,便让云雀去把小童唤过来,眼角余光却溜向脸上显了焦急的项筠,明显往左右顾盼了下,似是在等什么人出现。 项瑶微眯了眼,转一背的功夫就听着一抹温润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意外之色。 “瑶儿,项二姑娘?”顾玄晔穿着玄青菖蒲纹杭绸直裰,腰绶玉佩,外面罩着件黑色绣金纹衫子,站在不远招呼道。 “见过王爷,王爷金安。”二人一道福身行礼,项瑶在弯身的一瞬冷下了眸子,已是料到。 “免礼。”顾玄晔只带了一名随侍,作了来赏花的样儿,出言邀了项瑶二人一道。 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言语更少,显了沉默,项筠跟了几步便微红着脸尴尬地道是暂别片刻,隐了方便之意,随即在项瑶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咬着下唇匆匆走开。 项瑶眺着她的僵硬背影,在最初的恨意过后,更多的是惊奇,若说两人早就勾搭在一起,那她是抱着何等的心情看着蔺王对别的女子大献殷勤。就譬如现下,为了私会竟要她牵线搭桥,是因着那人一贯会哄人的手段,许了什么,还是因为真能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卑微? 风拂过,花丛轻晃,少女半张面孔在芳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莹白娇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顾玄晔睨着她美好侧颜不禁有些失神。 项瑶回过神便对上顾玄晔深情凝视的眸子,周遭仿若有片刻的静止,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竟对此再无感觉,没有爱恨,没有一丝多余情感,好像……好像那些过往在那日烟花烂漫下通通放下了。 “瑶儿,我……”顾玄晔不自禁开了口。 “王爷似乎有违与宋将军的承诺。”项瑶倏然截断了他的话,神态谦恭,语气却是疏离冷淡。“小女是来买花哄老人家高兴的,急着回去,恕项瑶失陪。” 顾玄晔怎瞧不出她是故意躲避自己,怕自己在她眼里已然成了洪水猛兽,他如何都想不通,两人之间怎么会变成今时今日这局面,情急之下,伸手抓了她的手阻止她离开,“瑶儿,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 项瑶的视线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背上,青筋隐现,顾玄晔随即察觉自己用力过头,稍稍松了些。 亦是在这一瞬,项瑶彻底冷下了眸子,紧抿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笑意,“看,这就是你与他最大的差别。”趁他失神,一使劲脱离了他的钳制。 “还请王爷自重。” 清凌凌的话音落下,就听得蹭的仿若拔鞘破空之声蓦地响起,银光一晃,寒意直逼。项瑶尚未反应就被顾玄晔护在身后,剑刃交接的尖啸声响刮过耳膜,就见十数名蒙着面的黑衣人出现在菊园内。 “什么人胆敢行刺本王?”顾玄晔把剑横在胸前,将人紧紧护在身后,喝问道。 “哼,到了底下阎王自会给你个解释,纳命来!”其中一人冷嗤一声,不给顾玄晔拖延时机的机会,再度袭向他。 项瑶跟着左躲右闪,好几次都险些被伤着,不多久,越显吃力的顾玄晔身上多了几条血痕,项瑶拧眉,却未有过多惊慌,只当是顾玄晔又在玩什么花招,连苦肉计都使上了。 刀光剑影重重,项瑶逮着空档正要脱身离开,却不及防地瞥见被顾玄晔踢到一旁的黑衣人满身煞气,正与自己对上,当即折身冲着自己方向而来,手中银剑直指。 “小心——” 项瑶瞥到不远处顾玄晔那放大惊慌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剑尖的凌厉寒气已经直扑面门。   ☆、第39章 刺客 项瑶来不及闪避,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混乱,却听得“咣当”一声,伴着啊的一声惨叫,并未有预想中的痛感,微微睁了眼,只见那人手中的剑被击落在地,此时正捂着手腕痛苦万分的模样。 一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高大修长的身躯罩着件常服,宽袍大袖,银线在衣摆精绣出流云织纹状,衣角被风吹得猎猎。项瑶慌乱芜杂的思绪渐渐归拢,望着凝视她的那双深邃黑眸,忽而牵起笑意,已经是第三次了罢。 宋弘璟眸底原毁天灭地的煞气被那一笑驱散,漾开无限深情,仿若在说她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温厚手掌拂过脸颊,将那缕凌乱发丝撩至她耳后,“别怕。” 项瑶耳畔尽是自己心跳如擂鼓的怦怦声。 顾玄晔身上多处伤痕,身形狼狈,因宋弘璟的出现暂缓了危机,眼见随后而来的侍卫和京城卫军,撑起身子怒喝道,“全部给本王拿下!” 黑衣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撤,十数人皆是行动有秩地朝墙的方向跃去。顾玄晔眼神阴鸷,不顾随侍阻拦,提剑紧追,与断后之人再度交上了手。 刀剑相抵,每一招都形同搏命,身形交错,顾玄晔逼着那人一直打到了廊檐下,形围困之势,显然是想活捉。廊檐一头,项筠甫一回来就瞧见满园花盆四零八落,惊诧之际,身子忽的被一股力道擒住往后拽拉,脖子被抵着金属独有的冷意,陡地僵直了身体。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项筠身后的黑衣人声音冷然道,不知是否故意,那声调低沉地令人觉得怪异。 项筠害怕得不敢乱动,一双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颤着声调祈求,“王爷,救我。” 顾玄晔修长的眉微挑着,眉角有股说不出的凌厉,凤眸半眯着,紧抿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显得十分薄情。“相比想要本王性命的刺客,你觉得就凭你挟持的人能抵得过?” 项筠猛地睁大双目,似是不信他会这样对待自己,紧咬着的下唇近乎泛白。 项瑶闻言,脸上是不出意外的冷然神色,悠淡得近乎没有表情,实则在想若是做戏,未免也太逼真了,随即把目光投向了对峙的几人。 顾玄晔眼底戾气一瞬而过,向前跨上一步。 蒙面人似是没料到顾玄晔会弃同伴于不顾,眸底掠过一丝慌乱,更多的是恨意,剑柄往上一提,登时在项筠那白皙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后者惊惧凝望,一声声哀戚地唤着王爷,不可置信有之,绝望伤心亦有之。 “有人陪我上路那也值了。”蒙面人凄厉一笑,依稀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项瑶闻着声音骤然拧了眉头,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再看项筠哭成泪人儿的模样,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项筠该死,却不该是这样的情况下,遂急切地唤了声王爷。 顾玄晔随之顿住步子,沉着面色,在蒙面人要同归于尽之时蓦地出声,“慢着。”伸手示意身后侍卫,“退后,放她走。” 侍卫们随即退了几步,蒙面人深深瞥了一眼顾玄晔,挟持着项筠往墙的方向而去,肩膀处汩汩而流的鲜血令她动作有些缓慢,项筠被带着步子踉跄,临到墙头更被一把推开跌在了碎了的花盆儿,扎出了鲜血。 玉绡忙是上前搀扶起,项筠忍着疼痛看向顾玄晔,后者却凝着刺客逃走的方向一脸阴鸷,连带转过视线回落在她身上时犹带着寒气。 “……小女多谢王爷救命之恩。”项筠的声音微染哭腔,目光扫过顾玄晔身上更加可怖的伤处时惊慌之意更甚,一时顾不得礼数,急急掏出绢帕上前替他捂着伤处,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顾玄晔的视线从那只被瓷片划开一道道口子的白皙柔荑上,转到了它主人脸上,神色稍缓,面向项筠露了一丝心疼及歉疚,然还未开口回应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登时慌了手脚,还是宋弘璟临危不乱让人抬着顾玄晔去了庄子里头,命随侍去请大夫。项筠自顾玄晔昏倒在她怀里时就已经慌了神,紧紧跟着进了屋子,一眼不错地凝着顾玄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筠儿心细,留下照顾王爷罢。” 项筠抬眸似是诧异就听得项瑶继续道,“晚回去了我怕娘担心,我先回去报信,回头再来接你。” “这……”项筠咬唇,心底甚是想留下,稍一犹豫便顺从点头应下。 项瑶唇角扬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转身离开,宋弘璟紧随其后。在瞧见满园狼藉忍不住蹙了眉头,见小童心疼地扶起没有打坏的花盆,确是替这好景儿可惜。 临到走前,宋弘璟提醒那位小童道,“菊园的损失找里头那位主儿,不必客气。” 两人一道走着,经过方才打斗的地方时,项瑶仰头看着那堵墙,仔细想着面巾下露出的那双细长眼陷入沉思,以至于边走着险些被碎花盆片儿扎了脚,还是宋弘璟突然打横抱起人,大步迈出,惊得项瑶原本心不在焉的面容上荡漾开一抹浅浅的樱红。 “你快放我下来!” 宋弘璟抱着人,稳步向门口走去,直到马车跟前才把人放下。幸好这一路的没什么人,项瑶脸上那抹绯红一直蔓延至耳根,又羞又恼,但在撞见那双深邃眸子里的笑意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如擂鼓。 “你怎么会突然……”项瑶磕磕绊绊地扯了话道。 宋弘璟沉默,项瑶瞥见他眼底难得的紧张神色,下一瞬即猜到他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却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有一种被紧张重视的心安。 有一刹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开始既然不想,为什么后来又救她?” “嗯?”项瑶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待反应过来,凝了视线与他相对。“宋将军身手那么厉害,为何不救?” “你讨厌的,和我讨厌的,不想。”宋弘璟答得却是直白。 项瑶哽住,一时该不知说些什么。 “二姑娘心机深,得防。”宋弘璟又补了一句,确是担忧她的样子。 “……” 被如此信任,如此呵护,项瑶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凝着他的眼角余光却入了一块染了血迹的帕子,被风吹到脚边,摊开一角露了秀气的秋字,亦是这个字,让项瑶眼前蓦然浮现一女子怨毒的神色,那双眼与方才刺客的眼重合,毫无违和。 “是她……” 宋弘璟挑眉,就看她倏然一展眉头,神色难得显了一丝激动,“宋将军帮我找一人可好?” “靖南王收到你让我转交的信笺与画像,便迫不及待地离了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凭着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人。” “并非是秀绫姑姑。”项瑶眼神晶亮地凝着他,“晚些我让人把画像送到你府上。” “好。”宋弘璟眼底蕴着一丝宠溺,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 …… 别庄,光线敞亮的屋子里,顾玄晔紧皱着眉头躺在床上,额上沁出细密汗珠,项筠忙是浸湿了帕子,替他擦拭过,指尖停留,抚上那褶皱,轻柔地似是想要抚平。 昏迷之中顾玄晔并不安稳,似是被梦魇攫住,倏地抬手一下抓住了项筠的手,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项筠俯身倾听,听到的却是项瑶的名字,被紧紧抓着的手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顾玄晔半梦半醒间,感觉手背湿润,慢慢睁开了眼,却瞧见坐在床畔落泪的项筠,环顾左右,也只有她一人,不觉皱了眉头,“他们……人呢?” “王爷要问的是姐姐罢?”项筠抬眸,抹了抹两边脸颊还湿濡一片的眼泪,几分仓皇之中抬头,泪珠犹垂,“宋将军先送姐姐回去了。” 顾玄晔闻言倏地黯了眸子,只是很快隐了去,伸手替她抹了眼泪,只当她是紧张自己,“本王没事,莫要哭了。” 说罢,顺势将人揽入怀中,项筠小心避着他的伤口依偎,仍是贪恋这人的温柔眷恋。 “筠儿,时候不早,本王让人送你回去罢。” 那抹温润声音自头顶响起,却是让她离开,项筠环在他腰间的手在其身后紧握,半晌道了个好字,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第40章 狩猎 卯时初,天色犹暗,京城尚还笼罩于薄雾朦胧里,叶子上凝聚起的晨珠滚动滑落,沿街青墙乌瓦带着几分湿润之意。时辰尚早,通往北城门的青石板路上人烟甚少,多是些糊口养家的平头百姓为了活计出城。 城门口执戟而立的铁甲卫在越发清冷的微风里依然站姿挺拔,为首的城门校尉站在栅栏前,待有人要出城便拦下一一盘查,直直捏上肩膀,力道不轻,被捏的路人面部皱成了一团。 隐在拐角处的女子收回视线,秀眉紧蹙,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神色转过一抹犹豫后豁然走了出来,朝着城门行去。 离着数十步远的时候突然自身后横窜出一人,挑着担子猛地从她身旁擦过,正撞着肩膀,女子兀地蹙起眉头,那力道不轻,原本就是简单包扎的地方仿佛崩裂了般生疼,在察觉守城校尉看过来的视线时强忍住伸手去扶的动作。 陡地,一辆马车横亘在二者之间,赶车的是个俊美不凡的公子,只脸上无甚表情,带着疏离淡漠。苏念秋只觉在这人面前仿若蝼蚁,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摆出御敌的姿势。 宋弘璟看也未看她,伸手撩了帘子,冲里头柔和了神色道,“找到了。” 苏念秋视线亦是跟随,只见马车里头坐了个样貌更是精致的小公子,十四五的年岁,却堪堪生出一股不弱旁人的气势来,晨间微风习习,把‘他’一缕细柔鬓发拂上脸颊,仿若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人弯了嘴角,一双细长眼眸仿若是沁在水里的玉石,清亮温润。 明明是未见过的人,苏念秋却觉出一丝熟悉来。 “姑娘这时候出城可不是明智选择。”那声线有些刻意压低的黯哑,如是说道。 宋弘璟忍下撂帘子赶车离开的冲动,咳嗽一声,警告地瞥向正招蜂引蝶的某人。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女扮男装的项瑶,瞥见朝他们走过来的守城校尉,忙是伸了手,眼神诚恳道,“姑娘若不想被发现,就赶紧跟我走,我不会害你。” 大抵是因着那双澄澈眼睛,苏念秋略一沉吟就自个上了马车,坐在离项瑶最远,离门最近的一角,视线不经意落在项瑶怀里的雪白绒球上。 猛地记起传言,战场上的黑白无常,宋弘璟——霎时和方才脸色不虞的男子联系起来,旁人唤的那声宋将军,确是无误,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随时搏命。 项瑶察觉,垂眸看毛球,后者舔了舔爪子,神情无辜。“苏姑娘莫怕,它不咬人的。” “……”那些被咬死的该怎么瞑目。 苏念秋凝着人,终于知道那熟悉之感哪里来的,分明是在菊园……匕首拔出之际,项瑶怀里的白球登时竖毛站起呲牙相向。 “你们想怎么样?” 项瑶被匕首指着亦不惊慌,摸了摸毛球的脑袋安抚,睨向苏念秋道,“我若想害你,方在城门即大把你交出去。” 苏念秋依然警戒凝视。 “苏姑娘报仇心切,然你那法子却是行不通,这次失手更是打草惊蛇,如今城中到处搜查,仅凭姑娘亦或者是那些同伙,只怕撑不了多久。”当然蔺王的人再快都比不上她,项瑶顺着毛球光滑的皮毛摸着,用它最喜欢的奖励方式。“而我可以给你提供庇护。”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苏念秋也并不傻,只是心中略有所动。 项瑶笑得眉眼弯弯,“帮你就是帮了我自己。” 苏念秋不明,项瑶却不再作解释,马车疾驰,往一处幽静道儿行去。 上辈子苏念秋同样行刺过顾玄晔,只是没有那么好运气,所有的同伙都折在了顾玄晔的燕云十八骑手里,只有她侥幸逃出,刺杀无门,躲藏在寺庙里,意外被自己瞧见,得知她手里有不利顾玄晔的证据,暗生算计。 那时因着蔺王遇刺盐运使一案重提,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顾玄晔陷入被动,项瑶便借用身份助她告御状,实际早已将那份证据掉包,告状当日,那证据呈了景元帝面前,景元帝勃然大怒,怒责二皇子顾玄廷欺上瞒下,与盐运使苏竞狼狈为奸,苏念秋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大骂昏君,奋起反抗,被乱箭穿心而死。 死前那双眸子对着自己的方向,恨意滔天。 “这里曾是我母亲故居,他们不敢搜,另派了人保护苏姑娘安全。”宋弘璟交代完几名心腹,走到庭院里对项瑶道。 庭院树荫茂密,呈了遮天蔽日之势,薄雾渐趋浓郁,时近正午,端的是阳光盛烈,但漫天金芒自天际倾泻而下后仿佛敛了踪迹,悉数掩映在这似聚还散的雾色里,穿不透,化不开,照不彻,一如项瑶迷雾重重的心境。 “我好像又欠了你人情。” 宋弘璟凝着她面上的悠远神色,察觉她此刻的低迷心绪,静静伫立她身旁陪伴,难得玩笑调节道,“我是不是该想想报酬?” 项瑶轻轻扯动了下嘴角,却还是没能笑出来,目光凝着他俊逸面庞,眼神有一瞬闪动,“我想帮她翻案,唯一的途径似乎只有……告御状了。” 宋弘璟依然是那神色,颔首应声,道:“我来安排。” 项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突然有些后悔把宋弘璟牵扯其中,垂眸避过他如月明朗的眸子,下一瞬便跌进了一温暖怀抱,宋弘璟清冷却不乏温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你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让我觉得自己有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修剪平整的指甲与她柔软的指尖厮磨,庭院里有些清冷的气氛,就此染上些许暧昧热意。“很荣幸能被你需要,所以不要有负担。” 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怦怦,怦怦,仿若在证明主人说的话不假,项瑶眸子蕴了水汽,伸手环住了那劲瘦腰身。默默想,再等等,等到时机就告诉他那不可思议的经历,她做这些的缘由…… …… 十月十八,秋狝狩猎当日,辰时刚至,雄阔巍峨的长安南门隆隆打开,二十八支长号在城楼上整齐划一地扬起,悠扬沉雄的号声回荡在广袤的原野上。 天子出猎,华盖銮驾,十里仪仗。皇家羽林卫严阵以待一路护送,沿途清道,夹道戒严,旌旗冠盖遮天蔽日。 王族公侯各自驰马而行,脱去平日里惯着的宽袍大袖,俱是换上了紧身轻便的劲装,夹杂在一片飞扬飘荡的大旗下煞是威武。每年秋季狩猎,勋贵之家都会选十五岁以上的子弟随行,皇上可趁机考核选拔人才。这次除了王室子弟和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随行,皇上还下旨允许携带家眷,自是精挑细选过的,其后后妃女眷皆乘马车相衔而行,上千余人的冗长庞大队伍浩浩荡荡。 项瑶坐在后面随行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身边是跟来侍候的云雀,项筠坐在她身侧,似乎显了一丝紧张,毕竟这般大的场面她从未见过,能有幸参加,还是托了顾夫人照顾,替了她的名额来的。 西山围场,先行赶到的禁卫军们早已为他们搭好了营地,大队人马停下来,一阵人攘马嘶,一顶顶帐篷支立起来,最中间的是明黄色的顶子,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便是皇帝的帐篷,格外显眼。 官员女眷们的帐篷临着树林,相较起宫中女眷位置远了些,项瑶同和安郡主安瑾分在一道,和安郡主霸道地占了最好的位子,修着指甲不理人,项瑶让云雀稍作打点就出了帐篷。 不同于精心作了打扮,在帐子里偷瞄勋贵男子的贵族女眷,项瑶挽了个利落的发髻,换上身茜红箭袖骑装,腰间带扣束紧。一袭红衣,烈烈如火,脂粉未施的一张素颜露出白皙明丽的眉眼。 项瑶方走了两步,就见宋弘璟朝着她走了过来,背光而行,项瑶抬手遮挡烈日光线,头上就多了一顶薄绢帷帽,宋弘璟细心地替她系上。 趁着俯身的动作,宋弘璟近乎是贴着她耳畔道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项瑶脸颊随着落在耳畔上的热气泛起绯红,嘴角牵起弧度,湛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 宋弘璟睨着她的这身装束,眉心微拧,“你真要去?” 项瑶嘴角噙笑,点了点头,最后趁着四下无人踮脚在他脸颊上快速落了一吻,退开两步,声音里蕴了羞赧,“宋将军,报酬已清。” 宋弘璟怔怔抚上脸颊,瞧着少女嫣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在日光下仿若开了一朵娇艳的花,漾着的花瓣一直慢慢落到到了他的心里,眸中划过无奈,既不能阻止,那便护她周全。   ☆、第41章 比试 帐子里薰过香,中间燃着一尊鎏金雕花香炉不断散发着幽香,陈皇后穿一袭八福及地罗裙,捧着个暖炉坐在榻上,背靠着大引枕面色并不大好,间歇伴有几声咳嗽。 顾玄晔站在她下首,拧眉而望,皇后的身子似乎愈发差了,偏生硬要跟来,殊不知即便这样,那人也不会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思及那人眺向项瑶那辆马车时的热切,敛过眸子。 “母后小心凤体。” “本宫无碍。”陈皇后捏帕子掩着咳嗽了一声,太医说了只是体虚之症重在调理,遂坚持伴驾。“倒是你,身上的伤如何了,刺客抓着了吗?” 顾玄晔一顿,摇了摇头,“掘地三尺,儿臣也会把人找出来。”从岐山传回的消息,是他经办案子的漏网之鱼,盐运使苏竞之女,必须要斩草除根。 陈皇后颔首,凤目瞥向站在其身后不远的年轻男子,唤了他上前道,“这是安国公长子安禄,尤善骑射,你伤势未愈,这次狩猎就让他帮你。” “臣自当竭力!”安禄抱拳恭敬道。 顾玄晔扫视过一眼,自然明了母后的意思,默声作了应许。 皇后略是满意地转过眼,道是让人下去准备,只留了顾玄晔在帐子里,“这安禄是个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皇上很是器重,你该好好笼络。安国公这一双儿女本宫瞧着都甚是满意,安瑾才貌双全,配你那是……” “母后……”顾玄晔倏然打断,眉宇间透了一丝无奈,“这问题先前不是已经谈过,您也答应了,论当下还是项瑶更合适。” 陈皇后闻言尤是不甘,却也知道他说的不假,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膈应,愈发不满意项瑶。娶不到那人,就要自个儿子娶那人的女儿,偏生她的儿子为了讨好,还得去争抢,叫她怎能不气闷。 “母后放心,我自有计划,不出几年,定能让你出了这口气。”顾玄晔见她神思郁结,出言安抚。 陈皇后睨向他,最终还是信了他的保证,“本宫且看着。” …… 用过午膳,稍事休息过后,围场中央一块偌大的空地上竖上一排靶子,另一侧被圈出一片给女眷们用的狩猎区中设了休息用的帐蓬和高台,坐在高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狩猎场的情景,很多夫人们都选择到这地方观看,皇后德妃及几位随行的嫔妃、公主们早就坐在那儿了。 秋狝行围更有骑射、近搏等娱乐活动,若有能者表现优秀,得到君王赏识,便可就此飞黄腾达,封官加爵。遂有不少贵族子弟,皇族宗亲莫不跃跃欲试。对于男子而言,猎场便犹如战场,是供他们尽情展现自己技艺谋略的地方。 坐在主位上的景元帝扫过出列的青年才俊,似乎颇是满意他们的精气神,言语鼓励一番,许下拔得头筹者有重赏的承诺,引得参赛者愈发振奋。各自就位,摩拳擦掌。 一众皇子中,留在台上的只有文弱太子与完全不善不爱凑热闹的三皇子顾玄胤,前者约莫近三十的年岁,身材高瘦,有双和皇上一样的浓眉和高挺的鼻子,只是不停拿着帕子打喷嚏,不一会儿就红了鼻头,似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待了没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帐子。 项瑶清楚看到景元帝微蹙了眉头,确实,就连她都觉得太子的性格过于绵柔,比起储君,更像是个教书先生,也无怪乎景元帝一直手掌大权,不敢下放,后也惹得众兄弟觊觎。 二皇子顾玄廷率先入了靶场,挽弓搭箭,屏息瞄准的那一刹那,箭翎破空疾射,一击即中,场外登时爆出声声高呼,人气甚高。而这位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出身世家,父兄皆为皇上跟前的红人,严氏一族更有不乏任高官重职的亲系,虽说皇储已定,可德妃一直都有夺储的野心,那些叫好的当中不乏严氏亲信。 之后又有几人上场,或实力不敌,或故意为之,均是败在二皇子的记录下,直到顾玄晔出现在场上,比起二皇子稍显硬挺的长相,顾玄晔更符合姑娘们的喜好,皆是翘首企盼。 项瑶凝着那人,离那日遇刺不过几日,伤势未必好全,带伤上阵无非是想在景元帝面前博好,随即视线一转,果然看到景元帝关注的视线,沉稳面色似乎隐了一丝紧张。 那抹身影缓缓走入,找准目标后慢慢拉开弓弦,瞄准,放箭。“咻”的一声,两支羽箭同时脱弦而出,皆是击中靶心,尖利的箭镞上的白羽在日光下犹自微微颤抖。 满场喝彩声呐喊如雷,景元帝亦是露出了欣慰笑意,眼中不掩赞赏。 顾玄廷见状,垂眸掩过眸底深处的不虞,与退至自己身旁的顾玄晔笑道,“四弟有伤还能取得如此佳绩,实在厉害。” “是二哥承让了。”顾玄晔淡笑回应,目光却是随着宋弘璟的身影转向场内,并未看到顾玄廷那一瞬阴鸷眼神,只是面上的兄友弟恭罢了。 宋弘璟拉开弓弦,“铮”地一声射中了靶,引来一片叫好,随之接连中了几箭,可越到后来,他的失误越多,还有支箭堪堪地射在了靶子上,略一恍神只怕就会落空。 看台上的人都不由地“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校场,宋弘璟可能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不好,没有继续射下去,而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这才开始举弓张弦,之后的几箭都射得很好,尽管如此,结果出来仍是排在了第三。 排在第一的是蔺王,二皇子列第二。景元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弘璟身上,眸中不乏复杂深意。 另一侧的女眷台上,不同于男子们之间的暗自较量,她们瞧的是那一个个飒爽英姿,哪个俊俏。蔺王风头大盛,看得不少姑娘们芳心大动,宋弘璟虽失了水准,但胜在那谪仙之姿,亦不乏秋波暗送者。 和安郡主满心满眼都是宋弘璟,原以为表哥能夺第一,却是第三,听着身旁姑娘们议论比较,免不了意气争执,“表哥今个身子不适,状态不好才落了后的,怎么就不如了!” 原本还在议论的人里,有看不惯和安那骄纵性子的,忍不住故意道,“蔺王才是实至名归,你不服气也没用,有本事,你让宋将军状态好点啊。”这话一出,登时惹来不少爱慕蔺王的哄笑。 “你!!”和安气闷,却被荣亲王夫人拽回了自个身边,才不至于又起冲突。 项瑶收回视线,隐着一丝未看上好戏的失望,随即便听到一句“掩其锋芒,慎独慎行。”女子婉约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项瑶看去,却是大公主长平,凝着宋弘璟道了那八个字,眸中不掩欣赏之意。 大抵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回眸,翩然一笑,令人倍生好感。 随后内官便宣告狩猎正式开始,侍卫将野兽赶入围场林子,狩猎便由放围的地方开始。 世家勋贵男子莫不挽弓跨马,驰骋入密林尽兴行狩,女眷们也有自己的玩法,有几个胆儿大的姑娘骑马小作溜达。 项瑶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她的骑术是顾玄晔牵着手把手教的,上一世跟随秋狝还猎到过野兔,驾驭起来自是轻松,这一世借了项允沣的名头道是跟他学了点儿,回头父亲追究起来,也就是他挨顿板子的事儿,项瑶不厚道地想道。 “娘,我也要去。”和安郡主不知何时亦是换了一身劲装行头,却在入口被荣亲王夫人拽住。 “莫要胡闹,你又不会骑术,万一摔着怎么办。”荣亲王夫人忙是顺着她脾气劝道。 “我可以叫弘璟哥哥教我,他会保护我的。”和安撒娇。 这一拉扯挡了后面的道儿,只听一道女子声音兑了严厉冷然问道,“宋将军保护皇上安危,难道还要分神照顾你么?” 和安下意识要驳斥,却在瞥见说话那人时瘪了声儿,呐呐唤道,“长平公主。”再不敢造次。 项瑶瞧着和安吃瘪,心里泛起一丝快意,垂眸掩笑,未过片刻就见景元帝一身明黄劲装骑马而来,经过飒爽英姿的项瑶时微作停顿,严肃眉眼染上笑意,目光巡过他身旁不远的皇子们,意有所指道,“项姑娘,可要朕派人保护你?” “皇上可莫要小看人了。”项瑶利落地跨马而上,少女的声音有若柳间莺语,轻俏可人。 那明媚笑容看呆一众人等,也令景元帝稍稍失神,掩过一抹怅然,终究是觉出些不同,颔首示意过后扬鞭策马而去。 项瑶察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抹视线,笑意稍敛,如此高调并非她本意,只是景元帝待她的态度始终让她有一丝不安,临行前娘的那番话令她想到此计,明确的告诉那人她与娘亲的不同,绝不是他能借以怀念青葱往事的。 更重要的是她还记得上辈子秋狝她未参加,只知道景元帝重伤回宫,太子暂代处理事务,蔺王辅政,后景元帝虽愈可伤了元气,太子继位,蔺王始终占据大权,这一世重来,项瑶必然要断了顾玄晔机遇,只是景元帝是如何伤的她不清楚,只能随行,以伺时机。 众人追逐猎物而去,项瑶落在后面,却并不担心,有宋弘璟护驾,景元帝自然是安全的,毛球趴在她肩膀上,尾巴自发地圈上她的脖子,给作了围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丛晃动的灌木里有灰色影子跃过,登时从描金箭壶里抽出一只雕翎箭,绷弦瞄准射去,却被灰兔灵敏躲过,一蹦一跳地逃窜。 “没想到瑶儿骑射的功夫也那么好。”一道温润的声音自一旁响起,顾玄晔不知何时亦落在了后头,噙着笑意凝着她,眼里不掩惊艳。 项瑶大方冲他一笑,堪堪颔首算作招呼,礼貌地扬起鞭尾挥舞一下,便追着灰兔而去。顾玄晔策马追赶,林间风声呼喝,项瑶技不如人,看着与她并驾齐驱的顾玄晔心生恼意,忽然瞥见前方不远的宋弘璟,宛若见了救星般亮了眸子。 顾玄晔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眸色转黯,不自控地伸手似是要阻止项瑶奔向那人,却听得嗤嗤的破空之声蓦然响起,伴着没入*的闷钝声音,马儿凄厉的嘶鸣响彻林子,前仰的马蹄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骤然发足暴动,马背上的顾玄晔拽不住缰绳被甩落,幸有禁卫军作了垫压未成重伤。 然项瑶的马儿却是受惊,不待她勒绳,就突然急嘶一声,扬起四踢开始疯狂奔驰。 “瑶儿——” “阿瑶——”   ☆、第42章 对峙 几乎是同时,宋弘璟跃上身旁白马,缰绳一拉疾步追去。项瑶死死拽着缰绳,防止自己被颠下去,心中的惊慌在听到那一声低沉传来的莫怕后渐渐平复。 两匹马驹很快并行,宋弘璟纵身腾空,足尖一点马背飞身落在项瑶的马匹上,伸手一揽,人便带着旋转落了地上,马儿依旧失控地向前狂奔。 项瑶牢牢攀住那人肩膀,嗅着清浅熟悉的乌沉香,竟无比心安。 众人遥遥看着这一幕,皆是松了口气,望向宋弘璟的目光里不乏有崇敬的。林子一侧,始作俑者的那匹马已经被制服,由几名禁卫军牵制着以免再伤人,景元帝目光沉沉地睨着马蹄上的箭矢,就见五皇子顾玄宗举着弓箭从不远的灌木丛里走了出来,瞧着这景一脸讪讪。 “箭术不精,射偏了,四哥没事罢?”却是作了关心上前。 顾玄晔早在随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底下作了肉垫的禁卫军则是伤重被抬了下去,此时听到五皇子的歉意解释,目光掠过他身侧低垂面孔的随侍,眸底泛起深意,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笑容和煦道了无碍。 一场虚惊,狩猎继续进行,景元帝略不放心地看着顾玄晔,劝其回营地,却在他的坚持下作罢,看着这个心性最肖似自己的孩子,心中极是满意的,旋即跨马离去。 不多时,林子这处只剩下顾玄晔宋弘璟及项瑶三人,顾玄晔扪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想说点什么,然在看着那二人周身萦绕着旁人融入不了的氛围时止住,眸色转深。 “王爷,臣护驾不力,您……”闻讯赶来的安禄着急忙慌地从马上跃下,匆匆奔到顾玄晔跟前,一脸焦灼,生怕眼前之人有个什么闪失,负了皇后嘱托。实则心中暗生埋怨,若是主子能让他跟着,不定会出这档子事,目光溜向与宋弘璟并排站着的项瑶,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怎么又是她—— “本王无碍。你过会挑个箭术精准的去五弟身边,免得下回不止朝着本王射偏。”说着话,解下了手腕上的护臂,随手抛给了跟在后头的侍从。 项瑶认出来人,眸光微沉,前世顾玄晔最得力的干将,左膀右臂,却与她极不对付,她总觉得自己上辈子毒妇骂名传播甚广有这人一半功劳。思绪扯回,瞥见他马匹后面拖行的豹子,已近奄奄一息。 想来这就是他迟来的缘由,顾玄晔英勇擒豹子的故事她听过,却没想到是找的枪手,眺向顾玄晔的目光里染了几分明了深意。 顾玄晔亦是瞧见了那豹子,眼睑微垂,心知后头的东西已被这二人看去,也不露分毫愧色,反而嘴角衔着抹似笑非笑。 项瑶随后同宋弘璟一道离开,回想刚才一幕不由轻轻拧起了眉。 “是不是吓坏了?”宋弘璟以为她还心悸刚才的事,停下脚步来温声细语地询问。眉眼沉沉,里头攒动的都是关切。 项瑶却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语滞半晌,转而真挚道:“方才多谢你。” 宋弘璟怅然叹了口气,“一个谢字就算了啊?” “那你还想怎样,宋大将军还要挟恩强逼不成?”项瑶忽然寒了脸挑着眉问,可看着宋弘璟神情一愣,装着气恼的话音里头还是忍不住透了几分狡黠的笑味儿。 “好啊!”宋弘璟知她这会有心思戏弄自己肯定是无碍了,不过眼下人多也只能在她耳畔轻道:“今日这桩暂且记下,将来再让你……偿恩。” 申初,日头偏西,众人满载而归,大大小小不一的猎物俱是摆在了营地前,由各家家仆看守。景元帝猎到一头白虎,龙颜大悦,让人将那几斤垂死的白虎架在一旁作是陪衬。 经过打猎消耗,不免饥渴乏累,宫中侍者早在营前设下条案,蒲团,引人入座,稍后就有粉衣宫娥端着瓜果酒水穿梭其中,一一奉上。 “今日秋猎,有众爱卿陪伴,朕心甚悦。四海兴兴,盛世太平,望众卿朝堂政事上愈加勤勉,以保大梁江山如这西山猎场一样,昌盛不息。”景元帝举起酒盏,朗声致意。 众人闻言皆是举杯,齐声道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元帝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随从,宫娥复又斟满,原该退下之际却倏地跪在了景元帝案前,“皇上,民女要冤情要诉。” 左右两侧禁卫军执戟而动,登时就将那名宫娥制住,后者不作反抗,乖顺被钳制,只仰起头神情悲愤道,“皇上圣明,恳请为江南苏家满门三十口人做主!” 江南苏家——震惊朝野的私盐贪污案,亦是顾玄晔一笔浓重的功绩。 顾玄晔素来温润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父皇小心,那人就是行刺儿臣的那名刺客!” 身旁的安禄闻声而动,正要举剑刺向却被一柄环首刀格挡,见是冷面罗刹宋弘璟略是不明。 “宋将军这是何意?” “皇上都尚未决定听与不听,安侍郎这般,岂不有杀人灭口之嫌。”宋弘璟无甚表情,言语却引人指向。 景元帝闻言,略一沉吟,转向地上跪着的苏念秋,“有何冤情你先诉来。” 苏念秋便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道来,今年初,两淮盐商要求朝廷增加每年盐引的发放定额,以满足市场需求。时任两淮盐政的冯吉与父亲商议,将此要求上报皇上,却私下收取盐商送的五万两银子。后景元帝听取户部意见后,同意在不增加当年盐引定额的基础上,将次年的定额提前使用,同时要求盐商对提前使用的盐引向政府另支付一笔“预提盐引息银”。 盐商们又向冯吉行贿五万两银子,冯吉同意先支付部分息银,余额做欠交处理,以后再结。盐商接受了这种妥协办法。后继的盐政王政、高恒仍接受贿赂允许欠交息银,分别贪污十多万两和二十多万两银子,更遑论主使冯吉。 后冯吉手下严阙因分赃不匀一纸奏折呈递告发,景元帝派蔺王细查,冯吉让盐运使苏竞作了替罪羔羊,苏竞冤死狱中,全家三十口一朝丧命,苏念秋跟随师傅峨眉道长逃过一劫,入到冯吉家中意欲报仇,冯吉贪生怕死把一切招供,道是受蔺王指使,是蔺王为尽快破案,才有了菊园刺杀的一幕。 “一派胡言,苏竞畏罪自杀,供纸上白纸黑字俱已交代清楚,何来冤屈。”顾玄晔视线稍冷,身姿挺拔,完全不畏。 “是非黑白,自有公断。盐运使一职诱惑巨大,家父为自省,私下誊抄账簿,并作记录,冯吉为自保亦是提供一本私簿,两者只要对比,就能知道民女所言不假。”苏念秋说着就从怀中摸出两本账簿,双手递上。 内官得了景元帝示意,匆匆取走呈了上去。 原先还有些躁动的人群这时亦是安静了下来,纷纷探头看,毕竟蔺王因着快速侦破案子,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大获赞赏还未过去多久,这么快就被曝隐情,着实打脸。 景元帝翻看纸页的唰唰声中彻底黑沉了脸,顾玄晔依然作了问心无愧状,只底下垂着的手微微颤抖泄了不稳心绪。项瑶受景元帝照拂,座位离得极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目光淡漠掠过顾玄晔,依然是那句老话,眼下的顾玄晔比之三年后的差上许多,修炼并不到家。 “好一个急功近利,不辨是非的钦差!”景元帝蓦然暴喝,手中的账簿直直摔向顾玄晔,目光中满是失望。 顾玄晔竭力稳着捡起,然白纸黑字已作了铁证,无从狡辩,扑通一声跪下,“儿臣知错!一时鬼迷心窍才行的这糊涂事!”本就血色稍少的面庞倏然褪尽,道是轻信冯吉,为尽快破案未仔细核查,是自己疏忽,却绝不承认是自己主谋。 景元帝冷眼睨他,沉稳眸子怒意难消,若说之前期望有多大现下失望就有多大,并不置词。 顾玄晔心中郁结,伤上加伤,蓦地噗出一口鲜血,倒向地面。众人皆惊,连景元帝都起了身子,皇后急匆匆地上前半扶起顾玄晔惊慌唤着太医,在得出郁结之症的结果后哀戚恳求皇上先行诊治,景元帝让人护送蔺王回王府。 一阵兵荒马乱后,不复先前和谐氛围,出了这档子事,在座的世家王侯皆有些不自在,景元帝自然也没了心思,起身道是入帐稍事歇息,众卿家自便,动作带起椅子在木板上划出刺耳的支愣声响,伴着一声绝望虎啸,谁也没料到原已经奄奄一息的白虎会突然发难,伸爪够向景元帝。 说时迟那时快,离景元帝颇近,且一直留意的项瑶快速上前以后背抵挡那一爪子,布帛撕裂的声音伴着女子难忍痛楚的叫声,场面霎时陷入混乱。 宋弘璟瞥见项瑶肩膀的伤处,眼底腾起一片猩红,环首刀起落,白虎的利爪应声落地,彻底毙命。 “瑶儿!”景元帝反应过来的一瞬,忙是抱住瘫软了身子的女子,脸上难得露了慌张神色,“太医,快,传太医!” 项瑶倒在景元帝怀里,目光却是凝着宋弘璟的方向,看到他始终站在一尺远的地方,那双眸子浸染墨色,满是复杂,像是在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明明…… 血色褪尽的红唇费力地开阖,抵不住倦意袭来,却仍是想对他说——对不起。 意识迷糊中,一道尖细嗓子高呼起驾回宫,熙攘声音中依稀听到有人道皆是受伤,一个送回王府,一个却要带回宫中,当中差别立显无疑,这位县主还真是甚得景元帝看重。   ☆、第43章 执念 偌大的宫殿内,冷凝的气氛几乎降到冰点。景元帝身着祥云龙袍,脸色晦沉如海。灯火通明中,底下跪着十数名御医俱是瑟瑟发抖。 “皇上,项姑娘外伤不轻,肺气内阻,加之伤口感染才会高烧不退,臣等已经尽力,若是不能熬过今夜……”后面的话,张太医瞧着景元帝的面色不敢再说下去,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 床榻上躺着的女子额际不断渗出细密汗珠,姣好面庞因发烧泛着潮红,似是难忍疼痛般紧蹙秀眉。宫娥拿湿帕子不断更替她额头上敷着的那块,受一旁站着的景元帝影响,手都是抖着的。 良久,景元帝的目光才从项瑶面上移开,沉沉落在跪着的御医身上,再开口嗓音显了一丝沙哑,杀意涌现,“她活着,你们就能活着,出去。” 一众太医抹着汗顺从退出去,还有人险些绊倒在门口,一阵悉索声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你们也都退下。”景元帝坐在床沿上,头也未抬道。 “是。”宫娥们应声,鱼贯而出。 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惹得景元帝拧眉,面色不虞,“不是说了都出去。” “皇上。” 女子婉柔的声音传来,内官急匆匆地跟了进来,扶了扶帽,貌似方才被什么给耽搁,暗瞟了一眼德妃娘娘,跪着垂首道,“……老奴没拦住。” 景元帝回首瞧见来人,神色稍缓,出声遣退了内官,睨向她手里端着的,“爱妃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皇上未用晚膳,特意让御膳房做了粥点,皇上用一些罢。”德妃柔柔劝道,目光不自觉溜向了床上躺着的项瑶,心中暗忖确是承了云安的好样貌,难怪圣上……思及此,不由神色一顿,“玄廷在外身上时常带伤,特意交予臣妾这生肌膏,道是对项姑娘背上的伤有用。” 景元帝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却没能勾得起笑意,“倒是有心。”言罢,眼神又不自觉落在了昏迷中的项瑶身上,不掩忧心。 德妃见状,将粥点轻轻搁在了桌上,留了药膏在一旁,识趣退下了。寂寂晚风,吹拂绛色云锦罗裙,檀木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在地上长长一道。 后宫佳丽三千,却始终比不上那人心头白月光。然比起陈皇后,她更懂男人心思,更知道如何对付景元帝这样的男人,将那一丝嫉妒藏了心底,没有什么比她的玄廷登上大统更重要,陈皇后忍不了的她能忍,甚至,更愿促成。 扶了扶鬓角乌丝,拂袖离开。 凌漱宫内,烛火跃动,将四周陈设照得清清楚楚,景元帝的目光掠过,每一处都是照着那人喜好打造的,可这殿从未迎来过它的主人…… 床上的项瑶蓦然低低出声,脸上显了焦急神色,景元帝自回忆中被骤然惊醒,凑近稍许,多听几遍才听清楚那喃喃唤着的是弘璟二字,眼底浮起复杂神色。仿若十几年前,少女坐于紫藤花架前一笔一划甚是认真地描摹心上人的名字,那一纸被风吹起,落了他脚边,他看着那三字时的复杂心绪再度席卷。 “臣参见皇上。” 与此同时,项瑶口中唤着的那人站在了殿内,恭声请安。 烛火投下的柔光使得那人一半俊颜融于阴影,裹杂着外头携来的一缕寒意,但听那声音无甚起伏道,“太后请皇上去慈宁宫一叙。” 景元帝睨向来人,无法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秉持着谦恭有礼,挑不出错来。皇姐的孩子,越来越相似的影子……景元帝呼吸蓦地一窒,起身同他颔首而过,只那背影里多少还是显了一丝仓皇。 宋弘璟无心其他,目光自进门的那刹便落在榻上之人的脸上,似乎被梦魇笼罩,微微蜷缩着,在听清楚她无意识念着的名字时,黑色幽深的瞳孔蓦然紧缩,步调微沉地走近了床榻。 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她的肩膀,隐隐可见血迹,不由愈发深沉。白天项瑶受伤的一幕始终浮现眼前,心底涌起阻不了的无力感,他自以为能护她安稳,不叫她受一点伤害,可她还是在自己面前险些丧命,即便那是她选择。 亦是她不足以信任自己。 “……弘……弘璟……不要哭……”项瑶的眸子紧紧闭着,极是费力地逐字道。 下一瞬那双眸子毫无预警地睁开,似乎是在辨认床前站着的人,片刻后嘴角牵起笑意,定定看着他道,“我还活着……不要哭。” 几个字说得颇是干涩吃力,然注视他的眸子里却漾开清浅水光,仿若是在告诉他自己没事。 宋弘璟在她费力抬起手臂时俯下身子握住,那手却是努力够着自己的脸颊,一遍一遍抹着自己眼睑下方并未有过的眼泪,令他不自禁有种错觉,回到自险些命丧匈奴后就时常纠缠的那个梦里。 梦里他一身金盔铁甲,驰骋沙场,大退姜奴,带着鲜血与荣耀而归,却在入城之时听到家将禀报,蔺王妃身死,他看着自己攥着缰绳的手勒出血红,一扯马缰在众人迎接的欢呼声中直直往王府奔去,入目的是白绫遮门,素缟裹身,他推门而入,灵堂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旁顾夫人哭得昏厥过去,他一步步走近,记忆中始终明艳的身影褪了色般静静躺在里面。 他来迟了,这想法甫一浮现,便是一阵痴痴苦笑,他是迟了一辈子。 灵堂前,跪守三日,什么礼数纲常,什么入宫觐见,统统抛诸在脑后,那一刻他仿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项瑶执着的动作,奇迹地与那副画面融成一体,宋弘璟有一瞬恍惚,每次梦醒之后久久不散的撕心裂肺感被抚平一丝。 宋弘璟凝着人,握着她的手搁在了胸口,梦里自己原以为她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成全祝福却换来如此结局,每每梦醒,心痛欲绝之余更是懊恼不该行那决定。 所幸,那也只是个梦。 宋弘璟俯身挨着,近乎低喃,“今生只求汝心,为吾妻。” 项瑶阖上的双眸有眼泪自眼角滑落,沾湿枕巾。 …… 月影横斜,琉璃瓦折射清辉,幽幽小径上宫人提着八角菱花宫灯在前头引路,留意到身侧主子停滞的步子,亦是停下来静静侍候着。 景元帝面向凌漱宫的方向负手而立,眼眸沉沉,耳畔回荡着慈宁宫里的对话,执念已成,又岂是说消就能消的,嘴角轻勾,露了自嘲苦笑。 他当年已退了一步,这一步不想再退,然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皇上,夜里风大,这风口的容易受凉,是回寝殿还是去凌漱宫?”跟了景元帝数十载的高公公见皇上出神已久,恭声打断询问道。 良久,就在高公公以为景元帝不会回答时,听到了裹杂在冷风中的回罢二字,低低的,携着一丝复杂怅然。   ☆、44|44. 一夜雨卷西风,吹落庭前金桂,零零落落散了一地,天光暗沉,低湿的云层厚重铺叠,止了片刻的雨势复又淅淅沥沥落下,于檐下积聚起细密雨帘。 凌漱宫内,中间置着的镏金暖炉薄烟缭绕,熏腾得屋里药味愈发浓重。项瑶身着白色中衣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水喝。 “县主您怎么下床了!”专留在凌漱宫侍候项瑶的小宫娥墨兰捧着熏好的衣物进门瞧见,登时快了两步,“您要喝水支唤奴婢一声就是了。” 项瑶阻了她要扶自己回去的动作,“在床上躺了几日难熬得很,只是伤在肩膀,不碍的。” “这……”墨兰咬唇,极是为难。 “你这不是为难她么,伤患就该好好在床上躺着。”眉眼柔艳,梳着妇人发髻的项青妤此时走了进来,睨着她的目光亦是隐着不赞同。 项瑶扬了笑脸,颇是惊喜,“姐姐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怎么不顾死活。”项青妤走到她身旁落了座儿,没甚好语气道。目光看向她那伤处,那日凶险景象依旧让她发憷。 “好姐姐,我伤好得差不多,用不了两日就能回去,让我娘别担心。”项瑶忙是讨好。 “你还晓得婶娘会担心,有你这么不惜命的么!”项青妤又气又心疼的,可瞧着她一副我有错我认罪的乖顺模样,在那略显苍白的面颊上转了一圈只得无奈叹声道,“得亏宋将军这几日把你的消息带回府里,婶娘才不至于急昏过去。” 项瑶闻言想到那个天天来报道陪她却不肯说话的,半敛了眸子,心底暗叹,半昏迷间他说的话还模糊记着,宋将军惩罚自个倒更像是惩罚她的,憋闷死她了。 瞧着她脸上多变神色,项青妤轻挑秀眉,“宋将军今个怎么没来?” “……大概是生我气了罢?” 项青妤睨着她,似是在问你又怎么招惹了。 项瑶有点不怎么想说,怕说了被项青妤笑自个蠢,昨儿个她正好借着画儿涂鸦泄愤,就被宋弘璟撞了个正着,某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作孽的右手一眼,冷笑一声,拿着画纸拂袖离去,连让自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你活该。”伤患就该有伤患的样子,那么活泼作甚! “……”项瑶托腮忧伤,她替景元帝挡的那一爪子自己事先有分寸把握,伤得并不打紧,只是瞧着骇人了些,唯独没料到那伤口会感染险些命悬一线,若是知道,她定是不会那么做的。 经这么一打岔,项青妤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随即想起怀里揣着的那封信,拿了出来,“今个送到你苑子里的,正好我要来就给带了过来,你瞧瞧。” 信封上一字未落,项瑶接过拆开,瞧着那清秀字迹一下认了出来,脸上浮起笑意,“是秀绫姑姑。” 说罢,把信纸挪了过去一块儿瞧,信上道她一切安好,如今人在江陵,过阵子就回京城。 “江陵——姑姑怎的去了那儿?”项青妤不解。 项瑶却是清楚的,秀绫姑姑千等万等的人就是她在将军府门口撞见的靖南王,听宋弘璟道那位靖南王时常这个时候入京似是来看望什么人,却又从没见过他要看望的人过,项瑶合着就是当年他失约的时段。 果然,秀绫姑姑那封信一出,那人就着急忙慌的赶去,心中并不是没有姑姑,江陵是他的老家,亦是当时允诺姑姑要带她去看风景的地儿,如此,二人必是圆满了。 “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项瑶弯起唇角,冲项青妤笑笑,眼儿弯弯,盛着满满的喜悦之情。 项青妤颔首,得知秀绫姑姑要回来亦是高兴,当她是出去散心。随手捏起桌上碟子里的一块栗子糕,蒸熟的江米上铺满整颗栗子,上面用切成小菱角形的京糕片和细青梅丝拼成图案,浇了层用白糖和糖桂花熬成的糖汁,垂挂其上,甚是诱人。 只轻咬一口,便叫那松软细腻惊艳,亮了眸子。项瑶推了推另一碟色如红玉的藕米分桂花凉糕,配上一大盅奶白浓郁的杏汁燕窝。“姐姐喜欢就多吃点。” 项青妤闻言止了动作,面上露了一丝纠结神色,将第二块栗子糕搁了回去,伸手摸上自己的腰腹,“不能再吃了。”随即颇是苦闷,“都圆润一圈了。” 项瑶瞧着噗嗤笑了出声,狩猎宴上她可瞧见三皇子那疼人的架势,也难怪姐姐有那烦恼了。 “皇上这般费心的,怎么也不见你长点肉。”项青妤瞧着她那尖瘦下巴,才七八天的功夫,怎么瘦了那么多。 项瑶扯了扯嘴角,视线掠过那些糕点,语调无波无澜道,“这是德妃娘娘送来的。” 项青妤怔住,定定与她对视,瞧见了她眼底暗色。“德妃……娘娘?” 项瑶轻拈起一块栗子糕,“这般好意的,真叫人惶恐呐。” 项青妤凝着她的目光泛起忧色,景元帝带人回宫的举动细说起来仍是有不当之处,经顾玄胤稍稍点拨,她才明了,而德妃此举意图也就甚是清楚了。若说顾玄晔是温润如玉,那顾玄廷便似名匠打造的宝剑,匠心有余,然戾气太重,实非…… “那宋将军……” 项青妤那问话在瞥见门口进来的人时戛然而止,女子身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衬着月白微米分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轻轻挽住,端的是淡雅大方。 “长平公主金安。”项瑶与项青妤一同起身行礼。 长平走近搀起项瑶,“快起,项姑娘身上还带着伤,怎的下床了?”语罢,略是责怪地睨向后头侍立着的墨兰,透着不快。 “已经好很多了,是我自个待不住。”项瑶恭谨回道,替墨兰解围。相处几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话不多甚至带点傻气的丫头。 长平收回视线,噙着和善笑意道,“本宫就是过来瞧瞧姑娘,不必如此拘礼。” 项瑶虽心里诧异这位大公主的造访,承得是与淑妃娘娘一致的端庄舒雅,记起她在狩猎那日对宋弘璟的那句评价,心生好感,见她并不端着架子,随意扯着话题聊开,颇是相投,便也放开了。 听着项家俩姐妹道起宫外庙会趣事,长平作了倾听状,似是向往,目光停留在项瑶身上,实则暗作打量。 “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心中已有挚爱,无论其他人有多貌美贤德,唯有辜负。” 殿内回荡出的清冷声音,仿若玉石相击,叩在她的心扉上,未再踏入,一折身,才来了这处。 “公主,可是项瑶的脸花了?”项瑶摸着脸颊问向看着自己出神了的长平道,煞是不明。 长平扯回思绪,嘴角露了一抹莞尔,“难怪世人皆道项家有女,宛若美玉,光华流转,一如明珠生晕,叫人痴看。” “公主莫要打趣了。”项瑶睨着她眉眼刻意作的一丝令人讨厌不起的轻佻,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被一女子调戏。 三人笑闹,和乐融融的氛围里,长平匿了眼底眸光。 …… 绵绵阴雨止在了十月末,天光初霁,一扫连日笼着的阴霾,明黄的琉璃瓦上水珠凝成饱满一颗,垂挂在檐下,悬而未落。忽的风吹过,落在项瑶肩上,渗入冷意,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她的伤已近好全,再留宫中颇是不适,故此才来了御书房。 待公公通报,项瑶踏入大殿,一眼就瞧见景元帝执着奏折,脸上略是深沉,瞥见她的一瞬缓和了神色,“怎的不在凌漱宫好好歇息。” “臣女是来向皇上请辞的。” 景元帝本就被这几封替顾玄晔求情的折子弄得气闷,只不过是暂削权利,关禁闭反省,便有那么多出声的……目光一转,凝向殿上跪着的项瑶,心中不免气闷更甚。 “起来罢。你伤势未愈还需多加休养,朕留你难道错了?”景元帝一身绛金缎绣龙纹袍,墨色鎏珠附着在帝王的金色冠冕之上,微微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携着隐忍怒意。 “臣女绝非此意,只是怕家中母亲惦念,是才归心似箭。”项瑶垂眸,忙是恭敬答道。 景元帝闻言微一停顿,眼眸转黯,这半月光景凌漱宫始终未等来那人,他就知道留不住,也不该再留。一声低叹,几不可闻地没入御书房清冷的空气。 “也罢,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项瑶螓首微抬,皓齿星眸眨动几下,双目澄澈地望向景元帝,“臣女想求皇上赐婚。” 景元帝闻言神色温和,注视她的目光却是精湛厉害的,“你与蔺王郎才女貌,确是良配。” 项瑶愕然,然也只是片刻回过了神,略微昂首挺直了背脊,“臣女喜欢的是宋将军,想嫁的也是宋将军,求皇上成全。” 景元帝睨着她,过分窈窕的身躯仿佛轻而易折,却又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坚毅,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旋即被更深沉的情绪所替代,“朕的儿子就入不了你眼?” 殿内气氛陡然紧绷。 “皇上恕罪,是项瑶高攀不起。”项瑶听出景元帝话语中的愠怒,直挺挺跪下,因着心中那人,忽的就镇定下来,低眉轻语却是坚定。“心已有所属,旁人再好,也都无关。” 景元帝听着那甚是熟悉的话语,蓦地拍案而起,“好一个无关!” 项瑶垂首,虽微微颤抖,却不后悔。 景元帝瞧着她那执拗模样,蓦然与当年云安请嫁一幕重合,胸口一窒,微踉跄了一步,垂眸掩过悲痛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景元帝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仿佛苍老了十岁,“你怎知他值得你全心托付?” “两心相知,谈不上值不值得。” *** 蔺王府邸,角门外,一辆香车静置,锦盖垂下的流缨随风轻扬,卷了一缕淡淡香气。 身着湖蓝褙子的丫鬟上前叩门,不多时就有王府家仆走出来,听那丫鬟报了身份,便往门口那辆马车方向张望了一眼,道是要进去通报。 就这档口,一名婆子自院内青石路上走来,着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眉目端庄,行路之间几近没有声音,瞧着那名丫鬟出声问了道,“安国公家的?” 丫鬟叫她身上气势压着,下意识应了声是。 那婆子略有些严肃的眉眼染上笑意,“快请进来。” 丫鬟回身将小姐从马车上扶下,风拂过,掀起兜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正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安瑾。 走到门口,与那婆子正对,安瑾一眼认出是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常嬷嬷,估摸是因着王爷生病派来照顾,噙着得体浅笑颔首致意,唤了声嬷嬷。 “姑娘来看望王爷,正巧,这是厨房刚做的吃食,姑娘拿进去劝王爷吃点。”常嬷嬷说着就示意身后的婆子将食盒递了过去,面上盈满笑意,“姑娘说的,王爷兴许能听,就劳驾姑娘了。” “嬷嬷莫要这么说,安瑾……尽力就是。”安瑾接过,面上浮起一丝羞赧,便在常嬷嬷的暗示下,朝王爷那间屋子走去。 那名家仆忙是跟上前一步,就让常嬷嬷唤住,前者脸上显了为难神色,“这……王爷吩咐谁也不见的。”他原是要通禀一声的,可常嬷嬷这一出直接让人进去,他怕担王爷责骂。 常嬷嬷眺着那抹窈窕背影,转过视线,冷下三分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安姑娘是谁,岂是你能拦的。” 家仆被训得讪讪,连连认错,这位嬷嬷来了几日就将整个王府都整顿了个遍,可是个厉害角儿。 常嬷嬷抚了下一丝不苟的鬓发,快了两步上前替安瑾开门。 屋子里垂着厚重帘子,裹杂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安瑾被熏了个面不自觉蹙了眉头,屋里的人因着她推门而入泻进来的光线抬手覆在眼上,声音极冷地道了声滚。 安瑾顿了下步子,让随身丫鬟司琴候在了外头,独身进了门,只走了几步就险些被地上铺陈的空酒壶绊着,等好不容易寻到那人身旁,却叫眼前景象惊到。 向来光鲜示人的顾玄晔身着月牙色锦服半坐在地上,乌发未束,凌乱散着,面上显着病态的苍白,却仍不要命地灌了一口酒。 安瑾伸手握住了他执着的酒壶,语带焦灼,携着关心。“王爷,您现下这身子怎么能喝酒呢!” 顾玄晔闻着女子婉柔的声音,一挑眉梢,醉眼迷离地望去,只依稀瞧出个女子身段,酒意上涌,蓦然伸手抓住那只白皙手腕,“瑶儿,瑶儿……” “我不是……”安瑾听着他一声声念着,眸中泛过一抹痛色,便要挣开,孰料却被顾玄晔反手一拽撞入了他的怀里。 那解释的话,因着隔着衣衫传来的湿润戛然而止,安瑾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未再挣扎。 良久,才低低道,“王爷,你认错人了,小女安瑾。” 顾玄晔闻声蓦地松开了人,整个人后仰融入暗影,叫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却清楚感觉到那一瞬的疏离,淡淡的“哦”了一声,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安瑾微咬住下唇,有一瞬难堪,险些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这人的颓废。 她认识的顾玄晔不该是这样的。 旋即起身走向窗边,拉开了帘子,一瞬阳光倾泻,照亮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顾玄晔意欲发火的冲动在瞥见女子眼睑垂挂的眼泪时湮灭无踪,移开了眼,眼底已然恢复清明。 “事情并非没有转机,王爷又何须如此丧气。”安瑾目光掠过地上那些酒瓶,最终落在了顾玄晔身上,“错已铸成,如何挽回远比追悔更有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以功抵过。” 顾玄晔抬眸定定睨向她,眼中转过深思。 安瑾暗吁了一口气,这番话是父亲临行前所嘱,皇上仍在气头上,求情未必有用,他们一家既已经站了立场,自然要帮,还要帮得高明……随后便将父亲的主意与顾玄晔说道。 而顾玄晔因着她娓娓所道渐渐转正了神色,连带对待安瑾的态度也有几分微妙转变,大抵是察觉自己此刻太过失态,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站起。目光扫过桌上她带来的吃食,颇是真诚地道了谢。 因着目光停留,这才察觉她身上着的正装,一袭茜草色细纱襦裙,纤腰由石榴橙的绣带松松束着,梳着精致的垂挂髻上佩着翠玉花钿,显得端庄温婉。 安瑾在他的注视下有丝惴惴,“稍后要赴宫宴,我这装扮不合适么?” “宫宴……”顾玄晔于桌旁落座,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不经意地重复。 “是啊,道是要宣布个喜事,项姑娘救驾有功,极有可能是赐婚,就不知是哪个那么幸运了。”安瑾凝着蓦然停滞了动作的顾玄晔,笑容里隐了一丝复杂。 顾玄晔倏尔垂眸,继续舀着面前的碧粳粥,并未置声。 …… 过了寒衣节,才过酉初,斜阳就浅淡了下去,之前下了数日冻雨,天气日复寒凉。 秋日宴设在昭阳宫,宫中十月底已经供上炭炉,熏得殿内暖意融融。琴师于屏风后抚琴助兴,觥筹交错间,已不乏有人喝醉,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即便如此,也未有人出言提醒,只因景元帝于宴前就说过,与群臣同乐,不必拘着礼数规矩。 女眷席列,项瑶坐在景元帝下首不远,颇是心事重重,项青妤坐在她身旁,似是察觉,侧过身子关心低语道,“若是不舒服,我扶你去歇息。” 项瑶摇了摇头,抬眸,正巧迎上宋弘璟投过来的关心目光,唇角轻勾,带起三分无恙笑意安抚。只是片刻就叫前去敬酒的大臣阻断了视线,宋弘璟酒量不差,神色淡淡地一饮而尽,一半目光溜向项瑶,始终未离。 紫檀嵌琉璃宫灯投下光影,在她光洁面庞上铺了一层静美柔光,两靥透出浅绯,平添娇俏风情,宋弘璟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了一丝醉意。 “你说皇上要宣布什么喜事,这般隆重的?”项青妤与她低低交耳,显是好奇,更好奇的是项瑶这次救驾能得什么赏赐。 项瑶闻言想起的则是昨日御书房里冷凝的氛围,心中蓦然涌起不安,此时纵有千言万语想对宋弘璟吐露,可隔着众人,也只能遥遥一视,将脉脉情愫都付在了里头。 心中亦存有一丝侥幸,所谓喜事,即是指自己昨日所求。 正思忖着,就见坐在上首的景元帝,带着几分微醺酒气,扶了扶额头似有醉意,便道稍事离席休憩。 项瑶目送的功夫,瞥见太后身旁的宫娥朝自己走了过来,道了太后有请,便跟着去了太后近前,因着前些时候身子不便,一直未有机会去慈宁宫请安,项瑶出言告罪。 “养身子要紧,瞧瞧,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太后抓握着她的手,眼里不掩心疼。 项瑶唇畔扬起明净笑意,那双清若秋水的眸子漾着星辰色,“姑娘家的瘦一些才好看,青妤姐姐还羡慕呢。”说得俏皮话安慰。 坐在位置上的项青妤感受到两道从上方投来的视线,腹部的肉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搁了手里拿着的点心,面上表情显了懵然。 太后与项瑶瞧着这幕笑开,目光掠过项青妤旁边的空座,倏尔问起“怎的不见长平?” 淑妃闻言,答了道,“说是身子不适,在宫里歇着。” “这时节的可得当心身子,话说回来长平年岁不小了罢,那么多青年才俊可有看得上眼的?”德妃侧过身子,插了话道。 “长平有自个主意,妾身急也没用。”淑妃惯着一口吴侬软语,也颇是无奈的样子。 德妃噙着笑,忍不住打趣了道,“说不准啊,是有心上人了,只是羞于说罢了。” 项瑶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正被宫人搀扶离开,脸上划过讶异神色,宋弘璟是何时醉的……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还未见宋弘璟回来,项瑶终是坐不住道是探看长平,借以离席。 昭阳宫不远,亭台暖阁,坐在雕花紫檀木椅上的景元帝不复半点醉意,内官奉上解酒茶退到了一旁侍候,不多时就瞧见一个小太监步入暖阁,面上着了一丝慌张,似是在德妃娘娘身边当差的全公公。 “皇上,德妃娘娘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原在闭目养神的景元帝倏然睁了眸子,半隐在夜色里,如出一辙的暗沉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内官瞥过一眼,竟生出景元帝就是在等这刻的错觉,旋即将这荒唐想法压下,垂首恭立…… *** “宋将军,将军……弘……弘璟……” 女子一声声轻唤,仿若绒草勾弄耳廓,泛起一阵细微酥麻,宋弘璟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眼前重影渐渐合并成一道俏丽人影,一双清莹的眸子,澄澈灵动,让周遭景象都黯然失色。 宋弘璟伸手触到女子脸颊,指尖蓦然传递一抹灼热温度,薄唇轻启喃喃,于话音落下之际猛地将人环入臂中,把一切难以抑制,吻上她的耳畔,辗转落在樱红唇瓣。 “唔——”女子陡然睁大的眼眸映出宋弘璟不自禁的狂热神色,那眼里仿若一潭幽邃深泉映射万点星光,又仿佛暗夜中的火光,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清瘦指节扶在她脑后,坚定用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舌尖探入,扫过她的贝齿,女子面上起了一丝慌乱,无意识地一挣,却触及他的胸膛,隔着布料依然能感受到一片火热,正一失神,便城防尽失。氤氲旖旎的口唇交缠,身子不由泛起一阵细密颤栗,女子紧紧攀着他凉滑的外裳,一声猫儿似的嘤咛,指掌顺着滑向劲瘦腰身,留在那里。 宋弘璟闻着那一声,止不住的心神激荡,停滞热吻,垂眸凝着怀中女子,那抹红唇此时更是鲜艳的如玫瑰花瓣一般米分嫩水润娇艳,禁不住微促的鼻息荡在女子轻敞的衣襟上,两人的呼吸尽都凌乱不堪。 细腻雪白上的一点红梅若隐若现,引无限遐想,宋弘璟突兀地摁上那处软腻,如云絮轻软的触感叫他陡地暗了眸子,软到扣进骨髓深处都得不到满足。甫一瞬,幽深眸子腾起一点猩红,埋首在敏感的颈项间厮磨啃咬,顺势而下,带着一丝得不到满足的急迫。 底下蓄势待发的坚硬与灼热,紧紧贴着她的那处,令人清晰地感受那蓬勃生机,女子禁不住软下身子,却又与之贴合了几分。 “阿瑶……”那声音黯哑,满是求而不得的躁动,倏然一抹清润自交缠的口唇中漫了开来。 …… 清凌凌的月光落进屋子,一室清辉,将屋子里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宋弘璟涣散的眸子似是迷乱,呼吸微重,面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令人浮想…… 德妃跟在太后身后跨进长平公主的芷兰殿,一眼就瞧见宋弘璟那般模样坐着,甚是讶然,“宋将军……怎会在此处?” 太后亦甚是意外地看着宋弘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副模样地出现在长平寝殿,听着德妃那声问句,眸光下意识在扫过殿内,却不见长平踪影。“弘璟,怎么回事?” 宋弘璟仿若这时才回了神,目光闪动,携着一丝尚未隐去的回味之色,然在触及周遭之景,蓦地僵住了身子,抬眸定定看向一脸怒容的太后,见礼过后脸色一片青白。 “臣……” “宋将军好大的胆子!”门外蓦然响起一道震怒的声音,景元帝面罩寒霜大步踏了进来。 宋弘璟直直跪着,挺直的背脊隐约可见一丝僵硬,却是沉默以对。 景元帝目光幽冷地睨着他,沉声喝问,“将军夜闯公主寝宫,意欲何为!”余光暗暗扫过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臣不敢!” 景元帝的目光落在他稍显凌乱的衣衫上,忽听屏风隔断一角,发出一声细微响动,目光有一瞬凌厉,凝向那处,“谁在那,出来。”眸底暗潮涌动。 淑妃自进门就悬着的心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在德妃提议过来时就觉得似有什么不妥,瞧见宋弘璟那一刻更是全身血液冻住,却因没瞧见长平而存了一丝侥幸,可现下…… 一众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屏风后,神色各是不一,德妃亦是屏息凝着那处,余光暗暗溜向景元帝,眼底匿了一丝得逞暗喜。在那屏风没了动静后,眼神示意了全公公,后者正要上前,就见一道娉婷身影自屏风后慢慢走出。 映在众人瞳孔里俱是惊色,淑妃堪堪激动地起了晕眩,踉跄步子,幸被身旁的宫娥扶住。 “怎么——”是你!德妃不可置信地睨着眼前女子,及时止住,才不至于露馅。 “臣女参见皇上,太后娘娘,德妃娘娘……”项瑶福身一一行礼,语调带了一丝彷徨之意,垂眸不敢直视。 太后见是项瑶微怔之余,愈发看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好端端地怎么躲在那后头,长平呢?” “臣女……来看望公主,还未见着公主,却遇着了宋将军,似……似乎是行错宫殿,醉酒之下对……”后面的话项瑶似是羞于启齿,咬着下唇,“听到有人来,臣女一时惊慌才……才躲起来。” 德妃脸上浮起异色,小心地瞥向了一旁沉默的帝王,神情沉肃,辨不清眼底情绪。 宋弘璟自项瑶出现视线便一直紧随,一股清凉萦绕舌根,眼底复又一片清明。 “臣酒后失仪,冒犯项姑娘,愿对此负责。”那语音清亮如玉磬,许的是言真意切。 项瑶眼中掠过一抹笑意,暗忖这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药效甚好,面上却依旧委屈,跪在太后跟前,“求太后为臣女做主。” 这般被撞破,姑娘家的名声总要顾着的,两个原就是她看好的一对,再看项瑶的态度,分明是羞恼更多,并非无意,当即便出言定了二人婚事。 “太后——”景元帝突地唤了一声,袖下双手倏然紧攥。 “皇上有何想说的?”太后闻言,噙着一贯的温和神色凝向景元帝,询问道。 “……太后决定甚好。”景元帝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半晌微哑着声音道。 于此,尘埃落定之际,一道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不掩惊讶,询问发生何事,正是长平公主。一袭艳丽长裙,仔细瞧与项瑶身上有几分相近,一个容貌秀致,一个容色殊丽,两人婷婷而对,翦影难辨。 景元帝冷凝着她,“方才去哪儿了?” 长平怔怔,手摁上肚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似是不便言明。 景元帝深见状,深瞥了她一眼后,携着一丝隐怒拂袖离开。一众恭送,长平垂眸,余光里瞧见那二人相视而笑氤氲开的温情,觉得自己决断未错。成全,何不是让自己好过。 御书房里对话言犹在耳,父皇的苦心……亦或者是私心罢。长平眼前蓦然浮现起遥遥一幕,终究是惊鸿一瞥,存了心底。 翌日,清晨白光,西风裹着桂花浓厚的馥郁香气,自庭院石桌上卷过,落下碎小几朵,项青妤凝着对面正仔细剥桔子的女子,漾了笑意,“皇上赐婚的圣旨已下,过完年便让你二人成婚,妹妹可是称心如意了。” 项瑶闻言,嘴角亦是勾起笑意。 项青妤接过她递过来剥好的橘子,想到昨个宫宴太后德妃娘娘突然离席,下意识地觉得与项瑶有关,忍不住问起。项瑶自个塞了一瓣,因着甜味弯了眉眼,并不打算瞒着项青妤,便细细说了道。 “竟……这般曲折。”项青妤听完,替她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她没寻去,这结果岂不……难怪景元帝回来宣布时那神色有些怪异,还当是喝多了。所谓喜事,公主下嫁,亦是一桩…… 项瑶笑笑,即便没寻去,长平也派了人来找她,她所担心的依然不会发生。思及那温婉女子,项瑶心底涌出感激,亦对她果断放手而感钦佩。 同是女子,她又怎会瞧不出爱慕一人时的神情。   ☆、45|44. 永成十年冬至,私盐贪污案重审,苏竞得以平反,一门三十口有了交代,皇上亲旨追封,予以其女苏念秋厚待。蔺王因督查不力,疏漏之罪削权禁闭,后江南毗邻的吴地暴动,主动请辞降制,吴地多水寇作乱,蔺王水上经验丰富,实乃最合适人选,景元帝应其将功抵过。 “苏姑娘?”项瑶着了一件海棠红的夹袄,底下是条素净的白绫裙,纤纤玉指捏着白瓷汤匙,有点意外她的造访。 “姑娘恩情念秋无以为报。”苏念秋说着便要跪下,被项瑶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却是不见好,眼底似有一丝决绝之意。 项瑶目光落在她身后背着的那只包袱上,“苏姑娘要回江南老家么?” 苏念秋闻言,眸色一痛,并未作答,项瑶便从她的神色中猜了几分,虽说景元帝为苏家平反,归还一切,可人都已不在……她这样子怕是没断了刺杀顾玄晔的念头。 她能想到的,顾玄晔不可能想不到,怎会不设防,依她之力,万一不成,必会被顾玄晔当作威胁除去。 “吴地险恶,且与顾玄晔关系匪浅,姑娘此去未必能达成所愿。” 苏念秋眸色隐隐而动,案上的香炉有微微的白雾飘摇,隔着几许,衬得项瑶脸上的神色愈发莫测,仿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抬眸定定凝着项瑶,“我不甘心!”冯吉被正法,然幕后主使却被米分饰太平,只一个督查不力,如何对得起她苏家三十口。 项瑶阖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开了口,“三十条人命一刀致命岂不太便宜了。” 苏念秋脸上浮起一丝愕然之色,略不置信她会这么说。 “姑娘信天道么。”项瑶神色倏然悠远,亦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继续,“该有报应的,躲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下场,又何必去脏了自己的手。” 项瑶又浮起一笑,只这笑中隐几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话,便留在这京中罢。” 苏念秋倏然沉了眸子,没有作声。 项瑶还想继续劝她,却见她手腕突然一掷,就将桌子上的一块糕点打在了门后,跌进来一人,嗳嗳嗳叫着险些摔趴在了地上。 “二哥?”项瑶甚是意外地瞧着来人,不清楚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项允沣讪然一笑,瞥见屋子里伫立的秀丽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态,装作方才你们看到的都是错觉,自欺欺人得很。 苏念秋听了项瑶那声称呼,对项允沣的敌意稍褪,却仍有几分不善,后者察觉她的目光,不自觉扬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几分流气,苏念秋横眉,“登徒子!” “……姑娘听我解释,那真的是意外!”项允沣忙是解释。“我……真没想到你会是个女的……” 项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微一挑眉,看着他比划并用,觉得颇有内容。 “你还敢说!” 苏念秋似是羞恼,在她拿剑把项允沣戳成筛子前,项瑶岔了话,“二哥来得正好,你有门道,帮苏姑娘寻个住处罢。” 项允沣一顿,略是羞涩地瞟过苏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项瑶惊得手中的汤匙险些没握住,一个纨绔作了纯情少男状实在吓人。再一瞧苏念秋,项瑶感觉到了腾腾的杀气,偏生项允沣跟不自察似的,在她的注视下颇是‘娇羞’。 “……项公子,有劳了。”苏念秋从齿缝里挤出字眼,眼神一挑,项允沣很快领会,作了恭请姿势,便随着他走了。 项瑶莫名有点担心。 待面前的酥酪见底,流萤匆匆跑了进来,狠狠匀了口气,“奴婢……奴婢听说沈夫人方才在下人院大闹了一场,现下往夫人的苑儿去了。” 项瑶一愣,当即起身往浅云苑赶去。还没到苑儿就听着一名婆子大声的斥责,伴着东西碎裂的响儿,乱纷纷的嘈杂。 “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娼货,偷腥偷到夫人屋了,不要脸的小蹄子,今个老奴就替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 项瑶一进苑儿就瞧见沈氏脸色阴沉地站在庭院里,身旁的婆子插着腰指着萼儿怒骂,啪的一下掌掴向还怔愣着的萼儿,后者不备,被打得向后踉跄几步,一下显了五个指印。 其他瞧着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围着一团,诺诺的都不敢吱声,苑里今个正好没人,沈氏携着管事婆子,两个大丫鬟都随着一起,谁也不敢拦着。 “夫人,奴婢犯了什么错?”萼儿捂着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咬着唇问道。 “先带走。”沈氏不愿在顾氏的苑里闹出太大动静,毕竟她在这家里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凭顾氏身份地位,她是不敢这般来来抓人造次的,只是谁都知顾氏是个好脾气的,自己不过是来抓个下人,想也没多严重的事,犹豫中还张嘴厉害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这活活打死。” 萼儿吓得浑身打颤,猛地看见匆匆进了苑子的人,宛若见了救星,哭着扯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顾氏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这会赶过来赶紧上前与沈氏询问。沈氏凝重面色,似难以启齿,一旁贴身丫鬟便代为开口将事情与顾氏说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萼儿忙是出声辩驳。 沈氏冷眼瞧着,瞪着萼儿眼刀子嗖嗖,恨不能亲手撕了这爬床的小贱人,自然就轻慢了顾氏,并不出声阻止。 “事到如今还敢装无辜。”婆子在沈氏默许下上前一把抓了她发髻,就要挠上她脸,浅云苑里的婆子丫鬟见来了主子,缓过神纷纷上前帮忙。抓衣领的抓衣领,拽头发的拽头发,一下混乱作了一团。 “住手!哪个再动,就自领罚去!”项瑶是跟着顾氏进的苑子,见势态失控陡地出声喝止,随后目光落了沈氏身上,直直相对,“婶娘就这么纵着她们在浅云苑闹?” “夫人不会教下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为过!”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确是想要了萼儿性命的,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从项善昊那发现耳环起,后脑勺一股火儿越冒越盛,她质问项善昊,却被他狠狠训斥,按捺下抚上脸庞的冲动,被扇过的地方正火辣辣的。 项瑶睨向委屈垂泪的萼儿,后者急忙道自己绝没有做,指天哭着发毒誓。 “沈氏,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萼儿跟了我十来年,什么样的心性我最清楚,不会……”顾氏不禁道。 “误会?”沈氏冷嗤一声,目光凝聚起恨意,“他……他都承认了,有什么误会!”想起她质问时项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泼皮样,实在恨得牙痒痒,还道要收了作通房,好个厉害的狐媚子! 萼儿抹着眼泪,怎么都想不明白,承认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真不是奴婢,夫人,冤枉啊。” “人证物证俱全,我还不信治不了你的!”沈氏唤了严妈妈也就是之前动手的婆子,仍要要带走萼儿处置。 项瑶睨向婆子,“人证物证?” 婆子微微一颤,之前瞧见沈氏拿着的那只耳坠,只道是见一丫鬟戴过,可是哪个记不清了,现下这场面的只得胡着认了,她是沈氏的陪嫁婆子,就这给提了底气,“回小姐,老爷房里发现的那耳坠老奴瞧着萼儿戴过,连同屋的玉霜都指认了。” 玉霜……项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眯,掷声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过来问问清楚。” 沈氏当她们是要包庇,连一个犯错丫鬟都处置不得,本就烧着的火因着平日顾忌身份家世烧得更旺,不阴不阳地刺道,“问,问清楚了我好替您好好教教,别助长了歪风,爬别人的不说,哪天爬了自个主子的!” 萼儿似是不堪受辱地闭了眼,恨不得往墙上撞去自证清白,幸被身边的丫鬟拦着。 顾氏听了那话亦是神色僵硬,气红脸地喝了声沈氏,“休要胡说!” “婶娘可要嘴上积德。”项瑶虽然语气淡淡,可眼神却十分凌厉,直让沈氏觉得心虚,原是不想惹到项瑶的,她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比不上,也比不得,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好拿出长辈的架子,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气气氛一时僵持。 沈氏正愁没有台阶下,余光里却突然瞥见一抹裙袂划过拱月门,依稀有个人影儿,忙是转移猜测唤道,“筠儿?” 项筠身形一僵,当即匿了脸上踌躇神色,噙着一贯得体笑意走了出来,走了近前,才发现萼儿模样狼狈地跪着,作了诧异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46|44. “筠妹妹来的正好,你的丫鬟玉霜指认萼儿勾引二爷,玉霜是妹妹苑儿里的人,想必应是品质不差的,不应该会乱嚼舌根,怕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岔子,不如将玉霜叫过来当面对质问个清楚,若是真的有误会,也好叫婶娘听个清楚。”项瑶见是她,眸底掠过一抹幽色,语带深意道。 项筠犹豫了下,“姐姐也看到了,我今个身边领的是玉绡,玉霜病着,同我告了假,我准她回去休息了。玉霜心眼实诚,该不会有误会的……不用再叫来询问罢?若是让她传染了婶娘和姐姐,筠儿如何能安心。” “妹妹心疼夫人和我是好心,只是这事关乎人命,她只是病了,若是今个不来,萼儿按照家法,可是要丧命的。再说这事关乎家中声誉,若是这般不了了之,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丫鬟胆子肥了。” “这……”项筠再无话反驳,一个眼神示意玉绡去叫玉霜过来。 项瑶嘴角一勾,睨着那背影神色莫测,随后接着对沈氏道:“婶娘不妨等等,若是没有误会,萼儿做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自会让婶娘带走处置。”项瑶不紧不慢,说的有理由有据,沈氏虽未吭声,已经在态度上认了。 不一会儿,玉霜就在玉绡的搀扶下来了苑子,脸色微见潮红,裹着厚衣,连脖子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透着一丝不自然病态,“给夫人,小姐们请安了。”她说话有气无力还伴随着几声厉声的咳嗽,项瑶仔仔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瞧了一个遍。 旁边的萼儿仍被婆子揪着,看见玉霜当下咬牙切齿的,“玉霜,你为何要冤枉我!” 玉霜低垂着脑袋,不做声,只掩唇又咳嗽两声,盖了过去。 项瑶走到她的跟前,“玉霜,你把事情给大家说个清楚。” 玉霜忍不住退了一步,像是怕传了病似的,实则心虚转过眸子,暗暗瞥了一眼项筠定了定心,喏喏应了声是,仔细说道,“辰时,奴婢觉得身子十分难受,就想去大夫那瞧一瞧,谁知正好看见萼儿从二爷的苑子走出来,奴婢开始也没在意,直到奴婢回来听说沈夫人要抓爬床的丫鬟,我原本也想替萼儿隐瞒,可是奴婢为了项府的声誉也是做不到的,一番挣扎所幸就将见到的跟夫人说了,回来又惊又怕的就病情严重了。” 下人们一听,倒是挺同情玉霜的,心里憋着这事,肯定十分为难,瞧瞧这病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玉霜,你血口喷人,我确实经过二爷的苑子,可我只是去库房取东西。” “哼,还敢狡辩。”押着她婆子碎了一口,“夫人已经命人去库房问过,你根本没去过库房,李管事一早上都在了,说根本没见过你。” “我去库房的时候只有一个打盹小厮在,原本这活儿应该李管事亲自记账的,可是下面风气,夫人们不知道,难道邢妈妈也不知道么。我取了东西就回去,根本没有玉霜说的那种话。” “那你报出小厮的名字来,我们问问去。”沈氏说道。 “那小厮新来的,我不知道,若是能将库房的小厮都叫过来我一定能认出来。” “哼,为了你一个贱婢,值得这么折腾。”沈氏冷冷嘲讽。 顾氏和项瑶对视一眼,顾氏赶忙发话道:“如何说也不能冤枉了人,你带几个人去库房将那的小厮都叫过来。” 项瑶怕李管事奸猾,隐瞒自己不正经做事,另外嘱咐带上造册的库房下人名单,一一点名叫过来,少一个都不行。 没成想李管事亲自带着人过来了,跟后跟着一个小厮,一进来,萼儿就叫道:“就是这个人。” 李管事哈腰上前,“夫人,老奴年纪大了,一时忘记让这小厮替我守了一会儿,当时闹肚子厉害,萼儿姑娘来了也没跟我汇报,瞧瞧这误会的。” 项瑶自然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此刻不想追究这件事情,才道:“李管事下去吧,以后定要更加勤勉。” 众人一阵唏嘘,原来萼儿真的是去库房领东西了,顾氏一声叹气,“看来是冤枉这萼儿了。” 玉霜连忙插话,“怕是我病得厉害,一时将萼儿路过瞧成出来了。” 项筠也上前,赶紧让玉霜跪下,“你这丫头,一句话差点害了人命,瞧你病好了,我不罚你。” 顾氏是老好人,笑了笑对沈氏道:“既然误会都解开了,这事就都不追究了,家宅平安才是好。” 沈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将事情理清楚,半响突然道:“可这坠子都说是萼儿的。”她让下人将坠子拿出来,“这是在二爷的床上发现的,问了几个丫鬟都说是萼儿娘亲留给她的,这总该不会有错罢。如果她没有勾引二爷,坠子怎么会丢在床上?” “耳坠子?那确是我娘留给我的!”萼儿仔细盯着承认道,又猛地摇头,“可是……我的耳坠子早就丢了。” “你现在空口白牙,怎么都能狡辩,一定是你勾引完二爷,才去的库房领东西。”婆子替主子说话,一口的不信。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坠子早就丢了。夫人,小姐,你们要相信我。” 这时候项瑶身边的丫鬟流萤突然跪在地上,“小姐,夫人,耳坠子的事情奴婢知道,萼儿早前还来我这里找过,说是丢了,奴婢……奴婢在另一个地方看见过它……“ “做什么吞吞吐吐只管说就是了。”项瑶拧眉,语气不虞道。 流萤立刻道:“我在玉霜那里看见过,以为只是一模一样的,刚才听说是萼儿娘亲留下的,才知估计让……让玉霜捡起来了。” 这话一出口,一阵哗然,这意思就是说是玉霜爬床了。 “你胡说。”玉霜吼了一句,甫一挺起身子底气十足的样子,见众人吃惊的扫向她,顿觉尴尬,忙又变得病怏怏的,“我没有那样的坠子。” “我没有冤枉你。”流萤站起来,一把将玉霜的领口拉开了一个大豁口,“刚才我瞧你很久了,你领口的是什么?” 众人探着脖子,就见领口全是青紫一片,过了年数的一瞧,不是吻痕是什么,看那些吻痕爬在脖子上,深深浅浅印记,还是尤新,沈氏瞪大了眼睛,当即就炸了,“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来人,将她抓起来。” 玉霜见再无法反驳,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夫人饶命。” 两个婆子已经将人夹起来,拖着就走,玉霜挣扎了下,大喊,“小姐,你答应要保我的。” 此话一出,项筠满脸黑沉,“你这贱婢,我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玉霜闻言不可置信,恨恨的瞧着自家小姐,豁出去道,“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么,当初是谁背着大小姐跟蔺王——” 那未尽的话止在了玉绡的巴掌里,“枉小姐待你这般好,你竟敢如此胡言,自己犯错小姐还说错你了不成!” 众人指指点点,也不知道真假,毕竟玉霜从开始就满嘴谎话,多半人觉得玉霜是事情败漏,气急胡乱咬人。 项筠似是不堪,面上尽转委屈神色,一个趔趄,昏了过去。顾氏一听话,当即就觉得不妥,赶紧让人拖出去,别再说出更加肮脏不堪的话来,只目光落在被人扶着的项筠身上,难得带了几分考量,随即叫人先扶了回去。 待人被带走,浅云苑一下空荡不少,顾氏打发了下人,只余下她和项瑶二人,犹豫片刻,小心问道,“那玉霜说得可是真的,筠儿她……” 项瑶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蔺王丰神俊朗,筠妹妹会动心也难免,我……也是偶然瞧见,才有后来对蔺王那冷淡态度。” “她……”她怎能那么做! 若项瑶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瞧着分明是知道的,却还瞒着自个伤心,思及项筠处处与她,顿生寒意,要何其深的心思才能如此……饶是好脾气的顾氏也忍不了。 “娘别动气,说起来也得感激,若非他们,女儿如何能觅得宋将军那么好的人。”项瑶安慰,只说到最后不自觉红了脸。 顾氏闻言,瞧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时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心疼不已,良久才嗔道,“别什么都自个憋着,娘再不中用,也绝不叫你受那委屈。” “嗯,我知道。”项瑶挽着顾氏臂弯,亲昵应道。她是要让顾氏看清项筠面目,只这话她自个拿了说的顾氏不定尽信,由今个这出倒是帮了她的忙了。 上辈子玉霜亦是栽赃萼儿,沈氏来拿人,萼儿不堪受辱撞了柱子一命呜呼,加上项二爷出面,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临走之际,项瑶去了耳房,就见流萤正给玉霜擦药,瞧见她来二人一道起了行礼,萼儿更是长跪,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极是感恩。今个若没有小姐和夫人坚持,自个怕是难逃一死,家中老小都指着她,她若是去了,真是做鬼都难安。 “小姐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愿为小姐夫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项瑶睨着她斩钉截铁立誓模样,眸底掠过一丝满意,“起来罢,项府又不是虎狼之地,用不了你搏命。” “是奴婢失言。”萼儿被流萤拉了一把,起了身,略是惶恐道。 “流萤跟我说了你的难处,这里的银子你拿去给你母亲续药,你弟弟上学堂的事情我会安排。”项瑶缓缓说道,“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 萼儿眨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好事。 “忠心事主,你的主子,就只有夫人一个,可明白?” 萼儿缓过迷糊劲儿,乍对上项瑶冷清凝重的面色,倏地绷紧了心弦,意会些许,亦是郑重,“奴婢谨记。”   ☆、47|44. 项秀绫是在节前回来的,还并非一人,同靖南王一道见过老夫人,三媒六聘下的颇是隆重,老夫人虽然有些嫌弃对方是个瘫的,但女儿拖到这岁数,又是个不服管的,难得没作什么幺蛾子,随了去,赶在年底热闹完了婚。 年初二,夜里下起瑞雪,堪堪停歇,阳光虚微,落在瓦上积白,映射出粼粼清光。街上散落着炮竹点过的碎屑,几名穿着厚厚红袄子的孩童哒哒哒跑着,在太傅府门口嬉闹,“将军郎,美娇娘,良缘天注定,应君不相忘……” 正要踏入将军府的男子倏地顿了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冷峻脸庞霎时柔和了线条,复进了门里。 院落里红梅点点绽了枝头,积着薄雪,自屋子里传出的声声笑语掩了雪落下的扑簌响儿。 “今年这雪下得比往年早,听说城外遭了难,城北那处聚了不少难民,你们布棚施粥,确是善举。”秦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靠着大红色弹墨重锦大引枕,慈眉善目地凝着项瑶说道。 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项瑶畏寒,选的是离炭火盆最近的位置,身上着了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发髻松松绾就,衬得被熏红润的细腻面庞愈发显得娇媚,听了老夫人话回道,“我就是随二哥出份力,那些个棉袄药的,都是二哥自个掏的腰包。” “过一年长一岁,允沣确是懂事不少。”秦老夫人笑容慈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往年没给项允沣收拾烂摊子就是个安稳年了。 站在秦老夫人下首不远的柳姨娘瞧着,眉梢微挑,神色暗喜,自个的儿子终于有出息,得老夫人一句夸那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目光不由溜向项瑶,隐着真心实意地感激之色。 “咱们项府的喜事是接二连三,青妤出嫁,允礼升了官儿,眼瞧着瑶儿过完年就要嫁人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贺氏一身银红色绣芙蓉盛绽纹交领长袄,乐呵呵笑着扭过了话题,话一落下,就得了不少点头附和的。 顾氏坐在炕上,心下亦不乏感慨紧张,脸上显出了几分,“日子突然就剩两月,这该筹备的,我都还没头儿呢。” “嫂嫂用不着慌,这不还有我这个帮手么,一定办得妥帖。”贺氏笑着应承道。 “娘,婶娘……”项瑶见她们拿着当面说的,浮起一丝羞赧。 屋子里除了项幼宁都是成了婚的妇人,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荤段子打趣,直把项瑶逗得面色绯红。项青妤端着一碟酸果脯一颗接一颗不停,挨着如意菱角边小炕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煽风点火。 项瑶闹不过别个,专挑了项青妤下手,第一下捏着痒痒肉,就把项青妤惊得从炕上跳了下来,灵活躲着,嘴上还不饶,项瑶羞恼,就差一点抓着时猛地撞上一堵宽厚胸膛。 “过年收的第一份大礼,笑纳了。”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拂过耳畔,熟悉的乌沉香萦绕鼻尖,项瑶觉着耳根子都要烧了起来。 屋子里一阵善意哄笑,项瑶退后一步,嗔了他一眼,转回了秦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给做主,她们都欺负我!” “怎么这么热闹?”顾玄胤的身影亦是出现在门口,瞥见杵着的宋弘璟,嘴角勾起戏虐笑意,“原来是准姑爷来了。” 项青妤笑着走到他身旁,“你不是在陪我爹下棋么?” “听说宋将军来了,凑个热闹。”顾玄胤替她捋了捋散落下的发丝,神情转为温柔,瞥见她护食般端着的那碟果脯,“爱吃我让下人备点儿。” 项青妤原注意力还在项瑶二人身上,乍听道那话,讪笑着搁下,挨着他低低嘀咕,“我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感觉有点停不下来。 “不多,吃不垮。”顾玄胤瞧着,眸中笑意更甚,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捏着软乎乎的才好。” 项青妤闹了个大红脸,暗暗捶了他一下。 秦老夫人见这热闹景儿,双眼笑眯成了缝儿,出声道,“来得正巧,吴妈妈,把我那妆匣取来。” 吴妈妈依言从檀香木柜子里取出一个嵌螺钿象牙妆匣,呈了秦老夫人跟前。匣子打开,盈满珠光宝气,秦老夫人从里头取了两对款式不一的玉雕鸳鸯纹玉坠,红线缠着一颗微小剔透的玉珠,鸳鸯相依相偎,雕工精致,活灵活现。 “这个你们拿着,我着工匠特意做的,底下刻了你们的名儿。” 项青妤和项瑶接过,都颇爱不释手,一左一右缠上秦老夫人,一个赛一个的嘴甜。项幼宁眼巴巴瞧着,突然感受到了独零零的恶意,在角落当起了没人怜的小蘑菇,一边拿眼睛瞟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得噗嗤一笑,招了招手,“也有你的份儿,过来罢。” 项幼宁霎时亮了眸子,腻近跟前,露出小狗般眼神。“好祖母。” 秦老夫人取了八宝璎珞长命锁替她戴上,下头坠了精致小铃铛,随着身子一动发出玲玲朗朗的悦耳声响,项幼宁还是小孩心性,就爱听这声音,笑得眉眼弯弯。 一屋子济济,笑语晏晏。 用过午膳,项瑶陪着宋弘璟在府里走走消食,就这一出的还叫项青妤取笑一回道是见了宋弘璟就不宅屋里头,也是,自打入冬后,项瑶恨不得也跟冬眠了似的,连迈出门槛儿都懒,也是怕冻的。 项瑶罩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衬得肤白胜雪。二人走着,宋弘璟极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握着放在唇边呵了口气暖手。“很冷么?” 一股奇异酥麻的感觉自手心席卷全身,项瑶不自觉想起在芷兰殿时……脸腾地红了。 “阿瑶,在想什么?” 宋弘璟低哑开口,漆黑双眸一眨未眨地凝着她,流淌着异色,声音里附了一丝暗哑笑意。 察觉那呼吸近在咫尺,像是被那喷落在脖颈的热气烫到,倏地退后一步,摇头竭力作了镇定,“今个天儿真好。” 话一落下,天空复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飘落池面。宋弘璟睨着这一幕景,绷住脸上高深神色,好歹没让项瑶羞愧地找地缝藏起来,伸手替她将垂在肩后的帽子遮戴上,修长手指不经意触了下颔肌肤,二人俱是被激起细微颤栗。 宋弘璟淡然咳嗽一声,收回了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还有残余温度的食指,随即从怀里摸出个方正的红纸包,瞧着丰厚,搁在了她手里。 “这是什么?”项瑶拿着好奇问。 “压祟钱。” 项瑶哽住,“……我又不是小孩儿。” “唔,确实,过了年就不是了。”宋弘璟绷着面瘫脸一本正经地应道。 宋将军,没想到你是这样不正经的将军! 项瑶看着那鼓得过分的压祟钱,眯着眼瞧他,这么大方? 宋弘璟突然凝重了神色,项瑶不自觉跟着郑重了起来,莫名忐忑,就听他道,“这是我所有身家,娘子可要对我负责啊。” “……”项瑶叫那声娘子臊得侧过身子,不想同这个有点崩坏的将军说话,也正是这一侧身的角度,恰好瞥见了池畔不远伫立的纤细人影,显了失魂落魄。 宋弘璟见她突然沉默,循着望去,挑了挑眉。“寻死?” “……应不至于。”确实,依着她的性子怎么舍得就此赴死,不过伤心失落倒是难免的,蔺王娶妻,娶的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安瑾,迎娶当日花轿自铜雀门一直到长安街,极是隆重喜庆。 项瑶收回视线,就见后者神色淡漠地微一颔首,“过年,不吉利。” “……”寥寥几字,项瑶听出袖手的意思,虽不厚道却甚得她心,遂带着人往另一方向走了,大过年的,看项筠那脸也确是丧气。 只心底暗忖,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让人忍不住好奇后续的发展。   ☆、48|44. 寒食节一过,原还觉得婚期甚远的项瑶突然感觉日子紧迫了起来,所幸有贺氏帮衬,筹备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临着日子整个太傅府都洋溢着一片喜庆氛围。 到了初六当日,一宿没怎么睡着的项瑶早早被拉起来梳妆,云雀流萤伺候她换上喜服,几个婆子围着她打转,施米分的施米分,盘发的盘发,大抵是収了东家不少喜钱,讨喜的吉祥话儿就没停过。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西洋镜映出精致妆容,身上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是顾氏亲手所制,确是赶在了出嫁前缝制完成,瞧看着她穿戴,顾氏禁不住心绪复杂,怎么都舍不得……终是忍下落泪冲动,不愿败了这喜庆兴儿。 项瑶伸手握着了顾氏微颤的手,紧紧抓着,唤了声娘,声音里亦是有细微哽咽。后者拍了拍她手背安抚,抹了下眼,“娘这是高兴的。” 贺氏是过来人,自然体谅顾氏此时心情,揽了揽她肩头,岔了话,“估摸着迎亲的也该到了,怎么没个通报的?” 话一落下,项幼宁就撩着裙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娘,将军已经进了正门,被哥哥们拦在恒门,唔,还有二叔和爹爹。” 贺氏一听,笑骂了一句,“一把年纪了还跟小的瞎胡闹呢不是。” 苏念秋是随着项幼宁进来的,后者瞧见她禁不住两眼发亮,“苏姐姐,比出结果了?” “……比什么?”项瑶追问,不会是她想的比武罢? “你二哥玩疯了我又没有。”苏念秋点了点项幼宁小脑瓜子,噙着抹戏虐笑意打趣项瑶,“再说,要是拦久了,新嫁娘着急了怎么办。” 陪坐闺阁的项青妤抑不住兴奋神色,大有跃跃欲试,一报先前拦嫁的架势,拉了几个丫鬟,准备前往二门处一雪前耻。 “姑奶奶,你好歹顾着点身子啊!”屋里一众叫她给吓得不轻,项瑶忙是拽着人道,“别折腾我小侄儿了。” 贺氏亦是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给拽了回来,边带上项幼宁一块数落,“就属你俩最能闹,你瞧瞧筠姐儿蓉姐儿。” 项瑶瞟过去一眼,两者露了不一神色,俱是表面米分饰,项筠估摸着还未走出情伤,情绪自然不高,而项蓉……只怕眼下看一眼自个都觉得嫉妒钻心罢。 确是如项瑶所想,项蓉袖子底下的手紧紧绞着帕子,心里一百个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爱慕那人要娶的是项瑶,胸口憋闷得不行,却还得笑脸示人,一下将自个代入了苦情话本里,被姐姐排挤陷害,合该就有个威武不凡英俊儿郎怜爱,可那人怎么就娶了‘心如蛇蝎’的姐姐? 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项蓉抬眸正对上项瑶,便叫那一抹明艳刺痛了眼,连带项瑶看自己的目光都觉得是在炫耀。 余光瞥见桌上的枸杞红枣赤豆汤,眸子一沉,端起了往项瑶走去,“瑶姐姐这一天都吃不了什么,用这垫垫肚——啊!” 最后一字音未落下,脚似是被绊了下,那一碗赤豆汤眼见要往项瑶那身喜服上泼之际,却呈了个反转,项瑶被手快的项青妤拉了一把,项蓉直直扑倒在了地上,面朝了地上,一碗的汤汤水水全淋在了自个身上,偏又是赤豆,项蓉今个穿得浅色,碾压成一块一块在颇是尴尬的地方,愣是把原先惊着的一众给看乐了。 柳姨娘向来和她不对付,见状更是免不了刺上两句,“三小姐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逢着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却这样笨手笨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对大小姐不满呢!若是再伤着三皇妃,可怎生了得哟!” 项蓉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原是装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膝盖一疼就跪了下去。苏念秋睨着项蓉旁边一角不置声,阴影处赫然滚落着一颗桂圆核。 恰是这时候小厮进来通报,道是宋弘璟的迎亲队已经过了二道门,请姑娘上轿。项瑶头上被盖上了一块薄纱的红绸鸳鸯盖,隔断了目光,顾氏抓着她的手一紧,不舍放了去。 “夫人莫要舍不得,瑶儿便是出嫁也还在京都,将来与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时候。”贺氏低低宽慰。 项瑶终是屈膝一福,由陪嫁的云雀流萤搀扶着出了闺房。 项蓉追了一步,却顾忌身上狼狈,终是止在了屋子里,无法像项筠等随行前往将军府,咬牙极是怨怼。 吉时到,项允沣背着项瑶将她送上花轿,大红彩绸的轿帏上是艳米分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并绣有绣有富贵花卉吉祥图案,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那流苏,一直垂到底。 礼乐声喧闹,夹杂着恭贺声绕耳不绝。随着轿子起驾,项瑶坐在里头,思绪却不自觉纷纷扰扰,恍惚忆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嫁,却所嫁非人,落得惨淡收场,因爱生痴,痴生怨,造业诸多。原以为老天爷让自己重生是为向恶人讨债,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人…… 眸光一角,不自觉地睨向朱纱帘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红礼裳,身子俊挺。侧目望过来之际,周遭喧嚣倏然静止,心底趋于安静宁和。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了下来,周围的唢呐吹奏声渐止。 喜婆子在轿子旁说了一番吉祥话儿,然后就请新郎官踢轿门,把新娘子从轿子里迎出来。 项瑶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手心微微出汗,这会儿的才真正紧张了起来。锦帘之外,红毡之上,一双玄色云纹锦靴渐渐踏近。随着咚咚咚三声响儿,轿帘子就给掀了起来,然后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掌牵住了她的,让她心中一荡,就听着一道清润声音附在耳边低低道,“过了门就是我的人了。” 礼乐喜炮齐鸣,在项瑶低垂的视线里,伸着的手掌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清爽,纹路分明。明晃晃的阳光下,从大红色衣袖露出来的纤手莹白细致,十指纤纤,将军夫人的美貌自是可见一斑,覆掌执手,一道步上红毡。 府内檀梁间,垂落的朱纱在艳阳曛风里,荡起波光般绮艳,原还喧腾的宾客席声音有一瞬的停顿,纷纷侧目,暗叹好一对金童玉女的璧人。即是在这一片低声议论里,有人压低嗓儿道,“你瞧蔺王那神色,听说先前就属意项家姑娘做蔺王妃来着,眼下这么看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一定不好受呗,毕竟蔺王对项家姑娘那意思闹得满城尽知的,谁成想最后会是安国公家的,唉我说,怎么没瞧见蔺王妃?”有人接茬。 “好像听说蔺王妃身子不适,没来。” “嘿,换我我也不来。” “……” 那声音不偏不倚正好落了项瑶耳中,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宽厚手掌用了力,项瑶忍住看过去的视线,目视前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反手紧紧握住。 礼官高唱,拜过堂后,项瑶就被喜婆扶着送入了洞房。喜铺之上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项瑶坐上去就被咯着,好在还能忍受,没乱动了去,两只手交叠在膝盖静等那人敬完酒回来。 就在项瑶觉得腰快直不起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门被打开的声儿令项瑶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就听得一抹声音携了几分酒气远远传入耳中,“你们想闹洞房?” “那是自然……”回应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离外。 便听得原来开口的那声音冷笑了一声,“哪个这么有胆儿,嗯?”语调虽隐着浅浅笑音,可哪个都没觉出他是在玩笑。 “……”连着项瑶在内,俱是一阵沉默,之后便是哗啦啦的一阵推搡作了鸟兽散。 脚步声复又响起,落了眼前,喜婆忙是递上如意秤,项瑶一个屏息,面前的鸳鸯盖头就被挑了起来。 宋弘璟眉梢平静,墨眸如玉,唇角轻卷笑意。 “喝过合巹酒,夫妻美满白头,长长久久。”喜婆又道,云雀和流萤各递了酒盏。 杯盏相交,清冽熏烈,让她醉意隐约。而那人眸中映出的艳丽嫁衣,模糊了容色。 喜婆和一众丫鬟随从不知何时退下的,临了将喜房门关上,自有婆子在外面守着。 喜房里一时静谧,静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红烛灼灼燃烧的声音。宋弘璟嘴角一丝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却柔和,漆黑瞳孔里隐了一丝暗沉狼光。 身子被罩在那阴影下,项瑶不自觉垂了眼睑,脸颊滚烫。 修长手指灵活地除去她头上繁琐饰物,乌丝如云垂落,“将……将军。”项瑶嗅着他身上携着的淡淡酒气,莫名心跳如鼓。 “该唤夫君了,夫人。” 那微哑的嗓音仿若咚的一锤落在心间,不重,还泛起几分酥麻,贝齿不经意地咬了下唇,停顿片刻唤了道,“……夫君。” 音落,唇上覆上凉薄。美好触感瞬间就让宋弘璟想起了芷兰殿时画面,当日情药缠身的感觉复又席卷,轻咬着那片柔软反复吸吮,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难以控制。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唇舌间的肆意,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尽数吮去。 项瑶的手虚虚搭着那劲瘦腰身,手掌底下,感觉到他气息的起伏,灼热而沉缓。 宋弘璟却好像仍嫌不够,箍着她的手仿佛像是要嵌进他的骨血里,就在她快要窒息的一瞬,终于大发善心地松开了她,项瑶四肢发软,根本站不住脚,伏在他的臂弯中直喘息,两靥绯红,胸口一阵起伏绵延出诱人弧度。 下一瞬便被拦腰抱起,倒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囚于身下。 四目相对不过方寸之间,项瑶总算记起顾氏的一点教诲,羞涩攀上肩膀,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恰是这一含羞带怯的回应,令宋弘璟彻底暗下了眸子,眸底情潮涌动热烈。 微凉掌心透过中衣衫,贴在她凝如玉脂的肌肤轻抚,薄薄的衣衫滑落。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每到一处都如燎原的火,带着沉重的喘息,拂过耳畔,全身泛起细密的酥麻。 比之先前还要猛烈的攻击,瞬间就把她攻得溃不成军。“弘……弘璟……”项瑶身子虚软附着,撩人的□□声细碎地从嫣红的嘴唇中溢出,青丝散乱,乌藻般地散在枕上,形成瑰丽画面。 宋弘璟微微一窒,深潭眸子里暗潮迷乱,原是想好好的和她亲近一番,可是没想到一触碰到她,他整个人仿佛就不会思考了一般,只想着怎么样把眼前这美味吞吃入腹,在她的身上烙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何况——这本来就是他惦念了十余载的人。 唇边溢出一声喟叹,衣衫尽褪,芙蓉帐里绮光弥漫。   ☆、49|44. 晨光微露,似有风携着温软的天光吹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布幔轻垂的喜房里,隐约照出床榻上的人影。项瑶悠悠转醒,便对上一双清醒含笑的眸子,一手支着床,目光正对,隐了脉脉深情。 大抵是方醒过来,那双翦水秋瞳里蒙了一层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纤长稍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剪影,轻轻颤动,片刻之后思绪回笼,目光落在那截绕在自己腰窝处的强壮手臂上。 昨夜的一些记忆又再翻涌,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他黯沉的轻唤,急促的喘息,让她面颊攸忽炙热。 “醒了?”宋弘璟俊美面庞,映蕴在光影朦胧中,轮廓分外柔和,深邃的双眸盈满餍足神色。 乌发垂落肩头,与她的发梢纠缠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项瑶脑海里忽的浮现这一句,心里有一处忽生温软。 项瑶稍稍一动,浑身牵扯起酸软无力感,尤其那难以启齿之处更甚,白玉般的脸颊晕开一抹绯红,低低应了声。 “可还疼痛?”指尖温柔,描摩着她纤腰的弧度,轻轻按捏。 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纾解之余那种融化般的无助感又在体内蔓延,项瑶紧咬下唇,不想让那羞人的□□溢出口来,摇头应答。 宋弘璟睨着她,眼瞳分明是灼灼狼光,便觉耳垂又被他唇舌缠绕,忍不住一阵颤栗。 亲吻涉入衣襟,密密地落在她玲珑却突显的一抹琵琶骨上。她呼息已经仓促,趁着脑子里尚且没有迷乱,连忙劝阻。“还得去敬茶……” “老夫人特意交代过,比起孙媳妇的茶,她更想要曾孙儿,免了俗礼,曾孙儿要紧。”某人不安分的大手正顺着不堪一握的腰肢不怀好意地往下滑去,满意的看到她洁白面容逐渐氤氲起桃花般的米分色,唇齿相濡,红鸾帐内又是一阵蚀骨缠绵。 项瑶再次回神,便听得门被轻轻叩了两声,云雀的声音在外头低低响起,“姑爷,小姐,起了么?” 瞧着外头大好的日头,项瑶脸上羞臊的发热,推开了人,应声起了。云雀便端着水盆推了门进来,侍候两位主子穿衣洗漱,不多时的又进来两名婆子,一进门就恭贺道,“将军,夫人大喜,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道过喜后,便到了床榻边,撩了床褥见着那染了红的白喜帕,俱是笑开,取了细细叠好放在了另一名婆子端着的漆木托盘上,用纱巾盖上,动作利落地收拾了屋子。 项瑶自婆子拿起那块帕子,就不敢再看,红着脸由着流萤替自己梳起妇人髻,即淡扫蛾眉,红唇芙蓉面,眉目间多了一份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和妖娆,比之以往更加美得令人窒息,惹得流萤忍不住一直偷瞄。 “有何不妥么?”项瑶下意识抚上,实际有些担心宋弘璟留下什么显眼痕迹。 流萤忙是摇了摇头,略是害羞地瞟了一眼同姑爷站一道的项瑶,只觉得二人跟画里走下来似的,“小姐和姑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宋弘璟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分明带了有眼光的赏识,便揽着项瑶坐在了如意桌前,白瓷碗盛着形似元宝的馄饨,以烤鸭、冬笋、鸡脯肉、碗豆为馅,猪骨汤熬成,浇上香油、醋,放上撕碎紫菜、香菜末等,喷香诱人。 一碟色泽金黄,外脆里嫩的水煎包,白嫩嫩的银丝花卷,软糯弹牙的南瓜糯米饼,冒着滚滚热气的香芹牛肉粥……一桌子满满当当,甚是丰盛。 昨个本就靠着糕点垫的肚子,一番体力消耗的,早就没了影儿,这会儿确是觉着饿了,只是这也太多了罢,且都是她爱吃的。 宋弘璟在云雀动手前,拿了她面前的碗盛粥,“牛肉补气血,你多吃点。” “……”项瑶听他一本正经道,耳根子爬上了绯红,再看对面睨着自个的人一顿之后嘴角浮起的那抹浅笑,落在眼中怎么都看都不怀好意,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冒出养肥待宰四字,窘着埋首喝粥。 用过朝饭,已近巳时,在项瑶的催促声里,两人一道去了宋老夫人的苑儿请安,同宋弘璟说的一样,老夫人不讲究虚礼,脾气和善,拉着项瑶的手儿嘘寒问暖,只目光不时扫过她的腹部,乐呵呵笑着。 项瑶思及宋弘璟那般‘努力’,垂眸故作镇定,宋老夫人是将门之后,比之秦老夫人性子多了几分洒脱,却也亲切,项瑶也甚是喜欢与她相处,送上鞋袜等一早备好的,换了宋家家传的白玉镯子,老夫人便道要小憩会儿,两人便离开往宋氏住处。 一路上丫鬟仆从见了二人纷纷向行礼,项瑶渐渐接受了新的身份,只是稍后就察觉些许不对劲来,那些下人瞧着自个的目光恭敬之余似乎还有些别个什么,并不单纯地是瞧将军府女主人似的。 心中起疑,只是宋氏的苑儿就在跟前,便先存下,进了门,两人一道问安。 宋氏身着姜黄色折枝花刻丝褙子,正坐在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上喝茶,瞧见来人,目光从宋弘璟身上掠过落在了项瑶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了句,“姑娘是书香门第出身懂规矩礼仪的小姐,我这做姑姑的自是盼着弘璟好儿,他一心娶你过门,我也望你俩以后好好过日子。” 项瑶自是听出她语气里隐着的不虞,暗暗嗔了宋弘璟一眼,没叫醒她就算了后来还纠缠,宋氏生气也是应该的。“侄媳谨记姑姑教诲。” 说罢,便从云雀手里取了见礼亲手递上,礼是顾氏备下的,只多不少,且件件精挑过。宋氏略略瞧过,让身边站着的婆子收了起来,随后回了套红玛瑙的首饰件儿,坐在她下首抱着孩子的小妇人尤氏瞧见直了眼儿,她前年进门,嫁的是宋氏儿子,她给的可没那么贵重大方,不由暗暗咬了牙根。 项瑶谢过宋氏,便听宋弘璟介绍了尤氏,表哥赵瑞之妻,怀里抱着的小孩儿方过周岁,还不怎么会说话,睁着一双葡萄眼儿眨巴眨巴瞧,见项瑶冲她笑,露了几颗牙咧着咯咯笑。尤氏面上挂着亲善笑意,给了一匹云锦,选色是时下最流行的,亲热了道。“往后咱们就是妯娌,我虚大你两年,家里妹妹年纪与你一般,看着就怪亲的。” “谢嫂嫂。”项瑶心底虽有些不适应对方热情,面上不显,回了礼貌笑意。 尤氏看着她给小孩儿戴上的赤金盘螭长命锁,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把着小孩儿胖乎乎的小手,拖长了音儿教她喊婶娘。宋氏暗瞥了她一眼,尤氏笑意稍敛,她是小门子小户,自然想巴结项瑶,别说她了,宋氏要不是巴上宋弘璟有前途,也没今个这么风光。 宋弘璟何等风光月霁,未出阁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谁能料后来嫁个—— “娘,你知道么那……弘璟,弟妹,你们也在?”进来的男子长相周正,比宋弘璟略矮了个头,走路显了一拐一拐,却是个跛子,那话到了嘴边见着宋弘璟二人又咽了回去,招呼了道。 “大哥。”宋弘璟开口,项瑶亦是跟着唤了一声。 “难怪外头都道弘璟好福气,如今瞧着弟妹,确是让人生羡。”赵瑞颔首,睨着二人笑道,那承了宋氏的眉眼轮廓,却是与之不一的随和,只是那份随和在触及宋弘璟时敛了几分,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随即又道,“弟妹在正好,府上二姑娘的事儿正愁不知该怎么办?” “项筠?”项瑶闻言甚是诧异,观礼过后不是都回府去了么,又有什么事? 赵瑞见她这副模样,便晓得她还不知,脸上划过犹豫神色,半晌为难地开了口,“二姑娘的情况不大好,弟妹还是亲自过去瞧看看罢。”   ☆、50|44. “小姐,莫哭了,这事大老爷一定能给你做主要个交代的。” “什么事要我爹做主?”项瑶踩着玉绡安慰的柔声走进厢房,身后只跟着云雀,宋弘璟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去了书房,道是稍晚些过来接她。 项筠红肿着双眼,一只手紧紧攥着自个的衣领子,听着问话身子微微发颤,咬住下唇用力到泛了白,默声流着眼泪。 项瑶见状睨向她身旁脸色担忧的玉绡,“你来说。” “是……是蔺王昨个喝醉了,误闯了二小姐的厢房,二小姐她……她被强占了身子。”玉绡瞥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张望,神色亦是悲愤,扑通跪在项瑶跟前,“大小姐您可要替二小姐做主啊。” 项瑶及时敛了脸上神色,简直跟听了大笑话似的,来时也听了流萤说道,随来的项家人里多是同辈,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项允沣走的时候也没管,就这么把项筠给落下了。 “你说蔺王?误闯?” 像是听出她语调里的讽刺似的,项筠对上项瑶投过来的视线微有闪避,项瑶挑眉,接着问道,“那蔺王呢?” 玉绡对上项瑶扫过来的视线,莫名打了个寒噤,稍作收敛,嗫喏答道,“是王府来人才发现蔺王宿在二小姐厢房,把宿醉未醒的王爷带走了。” 项瑶听完,难怪有这么个一出,宿醉未醒?依着那人心性,只怕是想压着此事……门口细碎的议论隐约传了进来,项瑶的目光复又落在了神色稍显憔悴的项筠身上,匿了精光,却是蹙眉,“男客的厢房离这可远着,蔺王身边没个随侍侍候么?” 项筠面上有一瞬扭曲,抬眸与她直直相对,暗暗磨牙,对她那故意放错的关注点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扭转,眸光掠向玉绡,后者复又扑通跪下磕头,“是奴婢看顾不周,小姐睡下后奴婢中途离开才……才害的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玉绡……别说了,我……我已经没脸见人了。”项筠似是不堪回忆,猛地拔下簪子,便要自戕。 “小姐!不要!”一直留意她那方向的玉绡忙是扑过去阻止,抓着她握着簪子的手,两人一阵争夺。 “够了,这里是将军府,不是项府,寻死觅活的还嫌不够难堪么!”项瑶沉喝出声,实在是看够了二人耍花枪。 二人闻言止了动作,面上俱是隐过一抹尴尬。 项瑶慢慢走过去关了房门,将一众探着脖子的人隔在外面才居高临下地睨着瘫在椅子上的项筠,微微俯身,以二人能听得到的音量不甚耐烦道,“妹妹还要做戏到什么时候,我看着可乏味的很呐。” 项筠噙着泪珠的眸子倏然转了神色,绯红眸子,狠狠地瞪向项瑶,亦是咬牙,“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自己滚回项府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项瑶耐心告罄。 项筠咬唇忍着不出声,眼角亮晶晶的挂了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上去让人甚为怜惜,嘴上话语却是不符的怨毒,“姐姐要对我如何不客气?眼下我在将军府受了欺负,多的是同情怜悯我的,你说我这时候要是说一句,蔺王是将我错认成你才受的欺负,别个怎么想不说,姐姐初为新妇,于名声有损罢?” 项瑶闻言眸色转深,在她面上久久停留。项筠背脊蹿起一股凉意,却仍挺了挺背脊,不愿露了半分怯意。 半晌,项瑶绷得冷肃的脸色倏然一松,面上浮起笑意,缓慢吐出几字,“这事确是要个交代,我差人先送妹妹回去与父亲再议。” 项筠捏着帕子拭眼泪,当她被自个要挟退让,掩过一丝得逞,颔首应下。 有了项瑶的吩咐,流萤一并随着回项府,不至于落了太难看。云雀跟着项瑶在拱月门处等宋弘璟来,思及方才那事不禁皱了眉道,“小姐,方才在外头的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项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用钱收买,“这事传出去于我未必有坏处。” 云雀不解凝向她。 “何况,也不定能传了出去。”项瑶敛眸,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随即招了云雀附耳,随着她的交代云雀圆眼睛里浮了亮色。 昨夜之事是项筠顺势而为,还是巧思设计并不重要,以顾玄晔当下,她此举还真是够‘天真’。即是上一世的顾玄晔来说,最后那般待她,是因着大权在握,她再无用,项筠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自是百般呵护,极尽宠爱,但眼下正值步步经营之际,成为他阻碍的,却是那白月光,就值得一看了。 她要做的,便是添一把柴火,项筠要做的,由她来帮一把。 “什么事高兴?”一道颀长身影缓慢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项瑶微仰,自觉情绪并未外泄,就听他仿若察觉所想道,“感觉。” 四目相交,睨着宋弘璟那深潭眸子,项瑶弯唇笑了,为他能读懂自己情绪而感到愉悦。 随后,宋弘璟带着她在府里转了开来,宋老夫人寿宴那日,项瑶只略略看过,今日有他陪同,感觉又有不同。路上遇着府里下人俱是垂首恭敬行礼,再没像之前那般盯着瞧,短短功夫会有此改变……项瑶不禁侧首,凝着那人清俊侧脸,想是察觉了自己之前的不自在作了交代? “好看么?”那淡然清润的声音,经风一晕开,格外的磁性好听。 项瑶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在瞬间反应了过来,白皙如凝脂的脸颊上晕开一抹绯红,故作镇定将目光掠向他身后放了空。 一声轻笑隐在风中,宋弘璟俯身微微逼近,“有一副令夫人痴迷的皮囊,为夫甚是骄傲。” “……”项瑶撇开视线,觉得心目中的宋将军在渐渐崩坍,只是嘴角却漾开几许甜蜜笑意。 跟在项瑶身后的云雀默默落后几步,忍下抬手遮眼的冲动。 穿过抄手游廊,两人携手走着熟悉府邸,直到最后来到一处院落,透过月洞门,便可瞧见洁白如玉的琼花开得热烈,微风拂过,飘零而落,在蜿蜒小径铺了薄薄一层。 察觉身旁之人有一瞬的低落,项瑶从那处收回了视线,忽然记起琼花是长公主生前最爱,这处院落……方一想到就被他牵着走了进去。 雕花缠枝如意窠凤轩窗敞着,风卷着琼花落在黄花梨海水纹书案上,吹拂上面搁置着的书册,发出沙沙响声,一侧搁着的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上插着几株修剪得宜的琼花枝,盈了一室暗香。 屋子里一尘不染,似是有人常年打理,桌上描金彩绘梳妆匣里静静躺着断成两截的紫玉雕花箫。 “小时候顽劣,时常闯祸,这严重的一次便是把父亲赠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打碎,也是那天,父亲的死讯传来,母亲都没来得及训我就昏了过去,这一昏就是好几天,后来,她再没机会训我了。”宋弘璟低低开口,声音清冷悠远。 项瑶凝着他,亦是听说过那段惨烈往事,甚至还从父亲口吻中猜出一二隐情,自然也知道双亲亡故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成了如今寡言冷清的模样,不由回握住他的手。 宋弘璟微垂眸子,“母亲最喜欢待在这儿,吹吹曲子,看父亲教我写字。这里一切都是原样,年幼时就好像母亲还在一样,时常躲在这里,不言不语,几日都不肯出去,有一回还把祖母急哭了。” “如果父亲母亲在天有灵,必然眷恋这地方,想让他们看看,我也寻到了想一生呵护的人,就像父亲与母亲……祸福相依,生死相随。” 项瑶看着眼前的景儿,依稀能看到他描绘的那幅画面,以及后来那个小小的宋弘璟孤单落寞的样子,板正身子,脸上神色转为郑重,对着虚无空气出了声。 “这个人,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请你们放心。” 宋弘璟眼眸微垂,心底一片温软,泛起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定,紧紧拥住了她。 还未待上片刻,便听着屋子外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宋弘璟与项瑶走了出去,便看到一名丫鬟小心扶着趔趄走着的赵小宝,一边嘴上念着,“小宝儿乖,咱们回去罢。” “表……发……发发……”赵小宝口齿不清,指的却清楚,就是那庭院里的琼花树,挪着小步子,摇摇晃晃,看得人一阵担惊受怕,深怕摔了。 “将军,夫人。”丫鬟见里头有人出来,忙是请安。 项瑶瞧着小家伙本就喜欢,走了上前,捡了朵刚落下的新鲜琼花拿在手里逗她。 “叫婶娘,就给你好不好。” “……娘。” “婶……娘……”项瑶教导。 “娘……”赵小宝很是认真。 “……” 如此对话重复,直把宋弘璟看笑了,揽住项瑶的腰身,在她耳畔轻咬道,“咱们自个造一个,唤起来就名正言顺了。”   ☆、51|44. 婚后第三日,是归宁的日子。卯时初至,日头还沉着,苑子里丈高的老树遮挡了天光,却掩不住窗子底下泄出的细微嘤咛,新房里春光旖旎,黄花梨木雕并蒂莲花大床上,大红鸳鸯团福缎面锦被起伏,不多时溜出一只纤白玉手来,攥住身下床褥一角,复被一只宽厚手掌牢牢覆上,一紧一弛间,俱是喟叹出声。 男子浓烈的暗哑喘息抵在耳畔,项瑶浑身无力,推了推还压在自个身上的人,“再不起又得晚了。”她可还记得今个的正事。 “唔。”那声音是应着,人却不见起,修长的手指卷着一绺她的发丝同自个的,绕在了一起,眼角眉梢尽是舒展,漾着情深。 项瑶枕着他的臂弯,就这么看着二人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脑海中不禁浮起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肌肤贴合的暖意传递,挨得极近,能感到他胸腔里跳动的韵律,起伏热烈,却是安定。 “再这么看,真的是起不了了。”略是黯哑的声音自发顶响起,携着一丝丝清浅笑意。 下一瞬,项瑶便觉得腿间被一灼热物件烫到,忙是羞涩坐起,穿衣下床,听着叩门响儿,回眸瞥见宋弘璟罩上了象牙白色中衣,妥帖地束上,更衬得那人腰身劲瘦,微微敞露出的线条弧度甚是美好,直待那风景遮去,项瑶才开了门。 “夫人,将军。”门外站着四名丫鬟,除了云雀流萤这俩她的陪嫁丫鬟,还有俩是一贯伺候宋弘璟的,汀兰、汀竹,齐齐唤过。 各自服侍自家主子,项瑶瞧着宋弘璟站在西角那只填漆描金兰草图方角大衣柜前,由汀兰和汀竹往外拿着衣裳,供他挑选。项瑶稍事梳妆后便也走到了他身旁,拿了一件摊开,“这件如何?” 想着是回门,该是穿得颜色喜庆些。 汀兰出言阻了道,“夫人,将军一向不爱穿这个色的。” 项瑶正是尴尬之际,宋弘璟却是直接拿过穿了起来,目光睨向汀兰,“我何时说过不喜。” “将军一直未穿过,所以奴婢以为……”汀兰还想辩解的话在宋弘璟幽冷的视线里咽了回去,心里却是委屈,只在宋弘璟面前不敢表露分毫。 项瑶愈发显得尴尬,暗暗磨牙,不穿的放着做什么。宋弘璟穿戴完毕,看向表面淡定的小妻子,揽过腰身站在了镜子前,与项瑶身上着的甚是相配,满意地颔首说道,“果然是夫人眼光好。” 那一点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穿,项瑶面上一烧,轻咳了一声岔了道,“时辰不早,咱们走罢。” “听夫人的。”宋弘璟声音淡淡,却能听出一丝明显的戏虐。 项瑶目不斜视,发现这人尤爱唤自个夫人,还有便是阿瑶,只是唤阿瑶的时候多半……脸上不由烧得更是厉害。 马车从将军府出发,没过多久便到了项府。 于堂前拜会过项老夫人和项大老爷等一众,随上回门礼,所备之礼皆是双数,意为夫妻成双,合好百年。 前厅,项大老爷坐在紫檀梅纹木椅上瞧着二人,宋弘璟一身大红的云锦暗纹长袍,腰间是同色腰带,缀着一块墨玉,倜傥风流。项瑶面若桃花,梳了祥云髻,插着赤金海棠八宝流苏步摇,缠枝暗花云锦上衣配着四喜如意云纹锦裙,娇艳动人。 在场众人无一不想到佳偶天成这四字。 项大老爷笑眯了眼,果然是天生一对,见宋弘璟行动间配合项瑶的步调,眼中更是溜过一抹满意。 顾氏见到女儿那一刻,眼眶微红,知道不合时宜,忙是低头抹泪,勉力维持住面上笑容。 宋弘璟和项瑶跪下给祖母和父母行礼,同辈之间的则无须如此,颔首寒暄。宋弘璟丰神俊朗,几个小的不由偷偷瞟着,确是如传闻所言担得起举世无双,看得是脸颊微红心生涟漪,暗暗羡慕项瑶好福气! 等宋弘璟随着项大老爷等爷们离开,秦老太太把她招到身边,执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关切问道,“宋将军待你可好?” 项瑶垂着头脸色微红,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细若蚊声地应了声。 “将军看姐姐跟看眼珠子似的,当然是特别疼了。”项幼宁过了年已是十二,愈发活泼,出言打趣了道。 惹得一众俱是笑开,只有项蓉笑容里隐了勉强,手里抓着帕子,快绞破了似的。方才宋弘璟的目光掠过她们跟瞧空气一样,哪像对项瑶……是个瞎子都能觉出差别来,何况是本就心仪他的项蓉,简直是戳了心窝子了。 秦老夫人握着项瑶的手跟着笑,连连道了这便好。老夫人原先的喜色在察觉项瑶对她不甚热络的态度后稍稍褪了些,暗暗撇了嘴,道是姑娘冷情,可瞧着她同秦老夫人亲近,心里就怎么怎么不是滋味,手里端着的茶盅重重撇在桌上,这一动静略大,是人都瞧出她不痛快。 以前还有个童姨娘使唤,却给作没了,顾氏这一年来也改了性子,不再那么柔弱可欺,只道是恭敬,强求不来贴心。落得这么个局面,都是老夫人自个作的,偏生还不知改,弄得脾气愈发古怪,众人瞧着自然也没几分同情。 项瑶掠过一眼,嘴角笑意依旧,随顾氏回了浅云苑,好娘俩说说体己话。没了外人,顾氏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抓着项瑶一连串问的,宋老夫人如何,宋氏如何,吃的如何住的如何,一个接一个,项瑶回握住她的手,笑着一一答了。 宋老夫人每日晨起有打拳的习惯,还有赵小宝咿呀学语的逗趣事儿,一件件的事无巨细,事无巨细,安顾氏的心。 听了赵小宝唤她娘,顾氏掩着嘴呵呵直笑,颔首说道,“府里头有孩子热闹,将军府人丁单薄,宋老夫人该是盼望曾孙儿的,娘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记着,添丁添福。” 被顾氏陡然提起这茬,项瑶又是窘住,那些闺中秘术还没能有机会用上,若再用上,她岂不是……腻近她身旁撒娇唤了声娘阻止她继续。 “成了,你脸皮薄,我不说了,反正回头你爹也会提点。”顾氏笑盈盈道,看着女儿面色红润便晓得她的日子过得不差,今个瞧见宋弘璟那疼人的模样就知道瑶儿没选错,心中甚是欣慰。 至于原先考虑过的人选,不由地摇了摇头,思及这两日的事儿,心情微是复杂。“筠儿*于蔺王,回来在老夫人面前哭啼,玉绡和流萤把事情说了之后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真有那般凑巧?” 项瑶听她如此发问,就晓得是自个之前铺垫的起了效果,如今顾氏再不轻信项筠,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这事她们观望便好。 “不管凑不凑巧,事情总是发生了的,祖母和父亲如何说?” “你祖母自然是要帮筠儿要个说法的,让尽早嫁过去。” “嫁过去?蔺王那边来人说了?”项瑶追问。 “三天老夫人催了四五回,你父亲亲自去了一趟王府,确实,这事已经传了出去,姑娘家的名声已经毁了,连着这未出嫁的姑娘都受了影响,昨儿个蓉儿还跑筠儿苑子里闹了一回,搅得不安宁。”顾氏想到项蓉承袭了童姨娘那泼辣性子,别说被项筠连累嫁不出去,就这样本身想嫁个好人家也难。 项瑶弯了弯嘴角,亦是能想到那画面,“这事父亲做主便好。” 顾氏颔首,作是认同,随后又扯了别的话题聊开去,虽是才几日未见,却好像隔了好久似的,说不完的话,项瑶笑着作陪,直到回门宴开席过来请人才一道过去。 席间热络,宋弘璟免不了被项家老爷大哥等灌酒,也是自打进门就放下架子,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平易近人的很,连着项允沣同他闹都忍着没那只猴子给丢出去,项瑶坐在女眷席时不时关注,心下好笑。 丫鬟呈上一道道精致菜点,裹着蜜汁,色泽浸透的嫩烤鸭胸,白玉火腿虾圆汤,水铺牛肉,用稍带肥甘的薄头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汤里一搅,汤鲜肉嫩,还有清蒸的时令鲜鱼等等堆了一桌。 吃到一半,流萤端了只白瓷碟呈到她面前,碟子里盛着白滑细嫩的鱼肉,便听她轻掩着笑道,“姑爷给挑了刺儿的,小姐放心吃罢。” 项瑶本来就想吃,目光溜过两回,都迟疑了筷子,是因为小时候被刺卡过,如今还甚是阴影,宋弘璟此举甚是贴心,便用匙子舀了稍许尝,正吃着便觉得四周氛围有些过于静了,抬眸发现众人都瞧着自个,不自个面前的碟子,微微僵住。 坐在她旁边的顾氏掩嘴轻笑,“弘璟还真是贴心。”再看瑶儿那样儿,想必是顺手惯了。 项瑶对着一众打量过来的视线,硬是绷住了淡然神色,坦然用着,面皮子底下却是热热的,她喜欢吃鱼,却又怕刺卡着,所以多是不动筷子,然同他吃过两回饭后,他便心意相通地悟到似的,每次都会挑好了鱼肉给她,已成习惯。 一顿饭用得热闹,宋弘璟被灌了不少酒,最后醉趴在了桌上,项瑶担心,揪住还在上蹿下跳的项允沣,没好气地瞪了眼,上前扶起了宋弘璟。 “哟,心疼呐?唉,难怪说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没了暖心妹子哥哥我只好借酒浇愁了。”项允沣也喝了不少,红着脸玩笑道。 项瑶扯了下嘴角,挑眉睨着他,“究竟是为我,还是为苏姑娘呐?” 项允沣作了吃惊状,险些掉了酒盏,随即就对上项三叔投过来的视线,沉声问了道,“什么苏姑娘?又是哪个地方的,你不是跟我说不去……” “爹,唉,不是……” 项瑶撇下项允沣,掠过一抹得逞笑意,扶着宋弘璟要回去,携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脖颈上,微微发烫,宋弘璟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还不肯别人帮手,却奇异地没把她的小身子板压垮,项瑶一阵无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弄上了马车。 随后同跟出来的顾氏好一番辞别才上了马车,喝醉了酒的宋弘璟特别乖巧,任由摆弄,睁着双漆黑眸子透出几分无辜来,项瑶觉得好玩,不由大着胆子做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 两手扒住他脸颊,同时往两边扯,一张俊脸霎时就变了形。“胡人。”连着那咕哝声都变了音儿。 看着因着她的动作而泛起稍许水汽的眸子,项瑶获得了诡异的满足感,不由为自己的癖好捏了把汗。 随着马车颠簸,忽的触到一硬角,垂眸看去却是一方块布包,来时还没有,便好奇打开了看,孰料一打开就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封面给震撼住了,春闺情,十八式……项瑶攥着书角,那火辣辣纠缠一起的画面仿若开启了另一世界的大门,完全失了反应。 “夫人对这有兴趣?”身后倏地依近一堵温厚胸膛,一抹清润声音含笑响起。 “……”项瑶依然是受震撼的神色堪堪转过视线与他对上,眸子里印着明晃晃的禽兽二字。 宋弘璟瞄过一眼,镇定自若道,“二哥给的,珍藏。” “……”项允沣你个禽兽! “夫人方才玩得尽兴么?”宋弘璟继续凑近发问。 项瑶不自觉向后缩,讪讪挪开视线,装作不明。 宋弘璟瞧着她嘴角笑意更甚,将人箍在了臂弯里,强势不容闪躲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吻轻落了她额头,气息沿着鼻梁往下,终究覆在了那两片嫣红上,双眼湛亮清明,何来醉意。 项瑶临失守前如是想到,并未注意到宋弘璟将项二哥的珍藏偷偷纳入垫下。   ☆、52|44. “小姐,您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即便……别同自个身子过不去。”碧裳将百合小米粥搁在她面前,蹙着眉担忧地瞧着蔺王妃。 安瑾坐在紫花梨卷草纹软榻上,目光落了一处,飘忽悠远,似是没听见她所说的。 碧裳又唤了声小姐,隐着一声叹息,自打王爷从将军府回来,小姐就是这副模样了,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个,看着都让人着急。 小米粥冒着的热气熏面,沾湿睫毛,安瑾回过神对上碧裳的眼神,浮起一抹虚笑,“我没事,只是想些事情,你下去忙活罢。”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 “小姐……”碧裳是国公府随过来的陪嫁丫鬟,自是不放心她这般。 雕花槅扇门外,一双云纹锦靴停驻稍久,顾玄晔眉目低垂,半隐在阴影中令人看不清楚脸上神色,整个人肃清,然在推门进去的那刹,消了身上携着的寒意,换上一贯的温和之态。 “王爷。”碧裳的唤声惊动安瑾转过视线望了过去,施施然福身行礼。 顾玄晔虚扶住她的身子,安瑾噙着淡然笑意不着痕迹的退了稍许,虽不甚明显,向来心细的顾玄晔却是察觉,微垂了眸子,掩过暗色。 “你下去罢。”转首对碧裳吩咐。 碧裳暗暗瞥了一眼安瑾,见她亦是颔首,便退了下去,还替二人关上了门。 顾玄晔走到软榻旁,见檀木小几上的粥点,撩袍坐下,“瑾娘即是不肯原谅我,也不该这般不顾自己身子。” 他搁在小几上的手虚虚握起,手背隐有青筋浮现,沉吟良久,幽幽开口,“是本王不对。” 只要顾玄晔想,他便能做的。一如此刻,那话语神色便令安瑾僵冷了两日的心稍有回暖迹象。 “本王只是想看她出嫁,孰料却贪杯……”话语未尽,却足够让人联想。 安瑾本就知道他对项瑶的感情,当日确是身子不适才未一同随去,同样也是觉得顾玄晔去,是同过去那段了断的,没成想会发生后来的事,这几日她伤心彷徨,不愿相见,他就一直守在外头。 今个会进来……安瑾目光落在已经没了热气的小米粥上,心思复杂之余腾起几分酸涩。 “即是无心,瑾娘又有何所怪。”沉默半晌,安瑾抬眸定定看向他言语道。 顾玄晔像是不置信地凝向她,眸光深邃,渐渐染上心疼,伸手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暗哑了几许道,“这委屈不该让你受的。” 闻这话,安瑾几欲落泪,却是生生忍住,漾开温柔笑意,“王爷将她纳入府中罢。” “……”顾玄晔这几日确是为此事所扰,却没想到会由她先提出来,怔了神色。 “木已成舟,时日愈长于王爷名誉愈是不利,项二姑娘我虽接触不多,却也听闻是个温柔娴淑的,有项大姑娘如此,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王爷也好给个交代。”安瑾如是剖析道,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淌血,却硬要逼着自己体谅。 “瑾娘……”顾玄晔凝着她良久,轻唤了声,终是抑不住情绪似的将人揽入怀中,“本王如何担得起你这份情深。” 安瑾埋于他胸前,心中荒凉,借着拥抱汲取暖意,低着声音软软道,“瑾娘能嫁王爷才是福气,自当为王爷分担。” 顾玄晔的手掌覆着她后背,摁向自己,付了疼惜怜爱在其中。 …… 四五月光景正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时候,柳梢抽绿,暖风拂面,一派盎然的春意。项瑶踩着青石板小路入了芳菲苑,甫一挨近,便听得苑子的主人正在大发脾气。 “连梳个发髻都梳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姐息怒……” “还不给我滚下去。” 珠帘被撩起而发出细细碎碎的脆音令那声音愈发不悦,“都说滚了耳朵都聋了么?”她再一次厉了声响,可话刚道一半就戛然了,“怎么是你?” “玉珠妹妹心情不好。”项瑶睨着梳妆台前的清丽少女,一袭姜黄色折枝花夹纱衫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也让脸上那几颗小红疙瘩愈发明显,坏了容貌。 赵玉珠鼻端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在嘲讽她明知故问,却顾忌礼数不甘不愿地唤了声嫂子。 项瑶也不在意她这态度,径直拿出一只白玉瓷罐子,开口道,“我是来送琼脂膏的,这东西对妹妹脸上的红疙瘩有用,用不了几天就能消。” 赵玉珠目光凝在了那罐子上,露了半信半疑,那神色仿佛在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隐了戒备。 项瑶失笑,“确是想要妹妹多多关照罢了。” “你可是表哥的心头宝贝,关照还不够么。”这话口气略冲,倒没多少酸涩,比起当局者迷的和安,她可清醒多了,只是相较于天神般的宋弘璟,她总觉得京中世家之女都没能有配得上的,偏就被眼前这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识便觉得她是个有手段的,心下不喜。 “琼脂膏早晚于净面后涂抹,若想好得快些,饮食上也得有忌口,吃得清淡些,可以喝菊花茶这类清热袪火的调理。”项瑶自顾自地交代完,目光落在她散于肩后的长发,“流萤擅长编发梳妆,妹妹要是不嫌弃,可以让苑子里的跟她学学,好过为此大动肝火。” “……”小姑娘正是最烦说教的年纪,一听便蹙了眉头。“我苑子的事轮不到你教。” 项瑶并不恼,搁了琼脂膏,也不多留讨人嫌,临走前道,“如果我是你,不管这东西是多讨厌的人送的,只要对自个有利的,绝不推拒在外。” 赵玉珠睨着那一道窈窕身影施施然离开,莫名语塞,感觉似乎被嘲讽了智商,回味半晌,毫不客气地拿过了那罐琼脂膏,“她说的对啊,干嘛跟自个过不去。”收了她的东西还不搭理,气的该是她了。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本来就为脸上的小红疙瘩苦恼着,离约好的日子越近,这疙瘩就是消不下去,才着急上火忍不住发了脾气。 不知是想到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罐子,两颊晕开一抹绯红,眉眼含春。   ☆、53|44. 清晨采摘下的桃花,精挑过后放入蜂蜜轻轻捣揉,经过一定的时间酿制后,再放入一些豆泥等混合,做成酥饼馅,包在酥饼面皮内烤制,做成了的桃花酥饼花香四溢、口感酥脆绵甜。 “玉珠,怎么不吃啊?”陶然居里,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腿上搭着条黛色细纹的薄毯子,睨向赵玉珠坐着的方向,“平日里可不最爱这些个么?” “我这火儿还没败下去,吃了就白用那……”话刚溜了嘴边儿,赵玉珠便瞥了一眼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项瑶一眼,咽了声儿。 宋老夫人盯着她面庞瞧,点了点头,“确实消了点。”语罢染上几分打趣,“这么爱捯饬,可是瞧上哪家的郎君了?” “外外祖母……”赵玉珠娇嗔了声。 “看上就看上了呗,十四五的年岁了,合该找个好人家嫁了,说出来外外祖母给掌掌眼,若是合适,老婆子就找人给探探。”宋老夫人说话爽利,带着几分豪迈。 直把赵玉珠说得垂眸吃茶,似是娇羞地抬不起面儿来。 项瑶在一旁看着,愈发觉着宋老夫人是个真性情的,听说当年和宋老将军也是老夫人先追的,最后成就了一段佳话。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宋氏着一件绛色底梅鹊纹绸褙子撩了门帘走进来,一边含笑道,随后给老夫人请安。 赵玉珠瞥见,忙是躲了身后,撒娇道,“母亲,外祖母拿我寻开心。” “怎么是寻开心,我可说正经的呢,云锦来得正好,玉珠有十四了,你也该留意留意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宋老夫人挑眉接茬道。 “娘你看,什么留成愁啊,分明是外祖母不待见。”赵玉珠故意装着伤心,也有几分真意在里头,“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呐,外祖母这是要抛弃玉珠了嘛。” 宋老夫人被逗笑,乐得不停,项瑶对于自个躺枪,亦是作了哭笑不得状。 宋氏拿指尖点了下她脑袋瓜,“成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怎么跟外祖母说话呢。”可听了玉珠的话,加上项瑶过门后出的那档子事儿,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说,心里隐着不快,虽说知道母亲的心性未必有那意思,但自个也是嫁出去的女儿却留了府中,可不是留成愁…… 尤氏是紧跟着宋氏进来的,自个一个人,给几人请安后回了宋老夫人问话,“小宝哭闹了一宿,刚给哄睡下,奶娘看着,老夫人把我们召来是有什么事儿吩咐?” 宋氏因着这话不由看向了屋子里的人,除了宋弘璟和赵瑞,家里的人全都在了,连几个管事的也在。 宋老夫人亦是巡视过一圈儿,见人都到齐,咳嗽了一声示意,“瑶儿进门也有几天了,今个趁着机会好好给认认全,家里人不多事儿也不多,老婆子不中用,也不爱那些个杂事儿,全靠你云锦姑姑操持着,如今你成了弘璟媳妇,将军府的主母,以后这家还得你当起来。这年纪最大的是宋管家,你唤宋叔即可,里外大小的事儿询他就是了,稍年轻点的是宋叔的侄子宋平,宋叔培养日后退了能顶上……” 如老夫人所说,家里人丁确是不兴,她与宋老将军共育有一儿两女,宋老将军故去没几年,儿子宋君儒身死沙场,儿媳亦是随了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谓不打击。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府住下,一个嫁了荣亲王,性子执拗骄纵,少不得三天两头来烦的,要不是她这些年把心往宽了放,由着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指不定该有多头疼。 不过弘璟成了亲,将军府迎了新主母,那自是不一样了。 听着宋老夫人一一介绍过去,宋氏的脸色稍稍显了难堪,却是很快掩了过去,大到管家,小到用人的管事婆子,都认了项瑶这个主儿,母亲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尤氏觑着宋氏,心里唏嘘,虽说是女儿,也比不上嫡亲的孙媳妇儿,宋氏攥了这么些年的权利眼下让她放,怎么甘心,左右合着没她什么事儿,当了热闹瞧。 项瑶打一开始就有些猜到老夫人用意,说实话的对老夫人这片信任用心甚是感激,不过这也把自个直接放到了宋氏的对立面,本来宋氏就对自己有些不喜,加上项筠在将军府出的这事也有些累及,只怕自个在宋氏心里的印象好不到哪里去。 “老夫人,一下让我担此重任怕是做不好,不妨这样,让我跟着姑姑先讨讨经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项瑶忙是婉转出声道。 宋老夫人凝着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由你云锦姑姑带带你。”说罢把目光撇向了宋氏,得了她的应允,才甚是满意。 “这些年就盼着弘璟成家,能有个正主儿替我,我也好轻松轻松。”宋氏抬眸那瞬敛了情绪,盈着笑意温厚说道。 宋老夫人听着点头,“瑶儿不懂之处,你多帮衬着些。” “那是自然。”宋氏笑呵呵应下,袖子底下的手攥了又放,转而冲着项瑶道,“正好今个是核账的日子,瑶儿就随我一道瞧瞧去罢。” “……是。”项瑶对上宋氏那意味深长的眸子,堪堪应了声,心底预感不妙。 这一去,便是到了暮色四合才回了自个苑子,宋弘璟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瘫在桌子上,唤着流萤替她捏肩,后者睨着她侧脸倦色,微微挑了眉梢,走近跟前覆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唔,就是那里,嗯……” 那□□声叫走神走到门口的流萤脚下一打颤,差点又退了出去,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后,面上一哂,端着红枣羹走了进去,“姑爷,小姐。”唤过之后把圆木盘搁在了桌上。 项瑶诧异瞧着她,再一回眸便瞧见着青色遍刺金圈折枝官服的宋弘璟,眼底浅漾着笑意看着自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 “今个做了什么?”宋弘璟瞧着人累成那样,泛了一丝心疼,手里把着力道轻柔捏着。 “在账房里待了一天,看得我现在两眼冒的都是数儿,还晕着呢。”项瑶边说边揉了揉眼,好像能把那感觉揉去了似的。 宋老夫人原说的小有家业,真是往谦虚了说的,光是祖上留下的基业就够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良田千顷,庄子别业,赵瑞打理的生意,更遑论这些年宋弘璟得的封赏,也无怪乎宋氏不肯放权了。 宋弘璟闻言略是诧异,就听她解释道,“外祖母把大家都召了去,说要让我当家,今个正好核账,便让我从简单的盘点起。” “姑姑让你做的?”宋弘璟一点就透,皱眉沉吟。 项瑶两手叠着撑住下巴趴在桌上,听他那语气转了话道,“这一直都是姑姑当家,想是有些不适应的,我也觉着跟姑姑多学点的好。”说着直起了身子,仰头看向宋弘璟,露了俏皮笑意,“万一把将军府搅和乱了,不是让人笑话。” “我在,没人敢笑话。”宋弘璟的手因着她转身的动作垂下,顿了顿后,复又抬起覆在她发顶,轻抚了下,“你做得很好。” 对上他深邃如潭的眸子,点射出的脉脉笑意,项瑶脸颊有一丝丝发烫,为了她该做的而夸奖,这人还真是……不怕把她惯坏啊。 “今个可热闹?”项瑶倏然想起,眸色漾着好奇问道。 宋弘璟自然知道她问的,顾玄晔这么快就纳侧妃,还是养女身份的项家二姑娘着实跌破一众眼眶,对于先前的*事件,为这桩婚事染上了几许桃色。 “走个过场。”最终落了四字评价,宋弘璟想了想后又说道。“安国公瞧着心情不大好。” 全程黑脸罢了。 项瑶笑而不语,估摸安国公想的是她家女儿贤良淑德,嫁给顾玄晔不过半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纳侧妃,只怕心里气愤难当,就不知她这妹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54|44. 尚在卯时,庭院里栽着的两株石榴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橘红色的一朵朵缀了枝头,一点晨光跃然于上。 “胳膊向上抬一点,嗳,对了。”声音隐在花丛中传了出来,一身茶色收身薄袄的宋老夫人停了动作,走到离她两步远的项瑶身旁,将她的胳膊往上摆了些。 项瑶微晃了晃身子,藕荷色绣彩蝶月华裙随着身子转动似是翩然,照着老夫人的动作依样画葫芦地在后比划,伴着一二的唤声,一老一少动作一致,相映成趣。 一套拳打完,项瑶亦是气喘吁吁,看着仍面不改色的宋老夫人略有些汗颜,这拳法是老夫人自创的,糅合其中,少了杀气,作是强身健体用,项瑶有机会见过一回,便跟着一块,既能陪老人家,也能锻炼自个身子,甚至还让云雀记下回头教给顾氏。 项瑶擦汗的功夫,丫鬟呈了朝饭上来搁在石桌上,宋老夫人拉着她坐在了垫了秋香色蒲垫的石凳子上,面上盈满笑意,“难为你还肯陪我这老婆子练练,玉珠那丫头也就起初兴头,过了就不肯早起了。” “练过之后身子爽利,夜里也能睡得安稳。”项瑶拿着调羹舀起一口,银耳羹浓甜润滑,配上四镶玉带糕,大抵是活动过的原因,胃口大开,觉得食物都更加可口。 宋老夫人笑眯眯瞧着,颔首附和,“确实。对了,家里的事情可还上手?” “姑姑教得尽心,学到不少。”确也是累惨了,幸好今个宋氏跟尤氏去寺庙上香,她才有了这一天假。 “学归学,别自个累着。”宋老夫人临着补了一句,眉眼染上慈爱笑意,“秦老夫人要知道你在我这儿受了半点委屈,可不得念我,那老古板的说话一套一套还不让人驳,真是要命。” 项瑶闻言忍不住掩唇咳笑,想到祖母确是爱念叨,不知俩人怎么处到一块,见面总免不了拌个嘴,可瞧出来感情确是好的。 宋老夫人虽说不要人陪,但有个小辈在,明显话就多了不少,甚至还聊起了当年陪着宋老将军出征的往事,不乏惊心动魄,项瑶本就喜欢听那些个,有这么个好听众,宋老夫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鸳鸯铜镏金炉子上烧了水,咕嘟咕嘟冒出白雾,丫鬟奉了热茶,这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来了人被打断。 “老夫人,宋夫人。”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着了天青色布衣直缀,眉清目秀,稍显了一丝文弱,见了礼道。“家母嘱我送些鳜鱼过来给您尝尝,这时节的最是肥美,已经送去给厨房了。” “你母亲客气了。”宋老夫人显得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给项瑶介绍了道,“这是沈暄,他祖父是弘璟祖父的义兄,感情甚笃,可惜后来……” 项瑶同他浅笑颔首,沈暄亦是作了回礼,显是迂腐书生样。 “我家已经得了老夫人不少照拂,再说那也是祖父与父亲之失,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暄看得甚明,老夫人也当如是。” 宋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转而出言邀道。“一道留下用午饭罢?” “谢老夫人美意,只是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拜会过便回去了。”沈暄拱手婉拒。 宋老夫人闻言不再强留,忙是招了婆子一番耳语,便让那婆子代为送客,沈暄再次拱手致辞。 项瑶见他离开,正要出苑子,就险些与人撞上,却是赵玉珠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地赶来,被他堵了路,阴沉着神色喝了让开。 “赵小姐。”沈暄侧身,与她作揖。 赵玉珠跟没瞧见似的,径直冲到了老夫人面前,染了一丝哭腔地唤了声老夫人。 原想责怪她没礼数的老夫人见状忙是察看,问她是怎么了。项瑶察觉到赵玉珠溜过来的视线,隐着不善,暗暗纳闷自个又怎么惹着她了,大抵是因着她这‘外人’在,赵玉珠并不肯说,只腻在老夫人身旁露着委屈神色,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穷酸鬼又来做什么?” “怎么说话呢!”宋老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眉头,“论辈分,你也该唤一声哥哥。” 赵玉珠瞧见老夫人动怒,吐了吐舌头当是知错,只那眸底却没几分诚意。视线回落在项瑶身上,带了几分驱逐之意。 项瑶很是识趣地提出告辞,却发现方才要走的沈暄还杵着门口,目光望着的正是赵玉珠的方向,漾着别样情绪,略挑了挑眉。后者似是察觉,忙是收了视线,显了一丝慌张在里头,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开。 …… 世安苑里,趁着天气晴好,打开朝南的六扇雕花窗通风,汀兰汀竹把屋子里的绣幛床褥引枕都换过,该洗洗该晒晒,新褥子用百合沉香熏了两回才铺陈上。 汀兰正翻着面儿就憋不住地吐了不快,“同是丫鬟凭什么那俩就不用干活,难不成项府出来的还高人一等不成?” “流萤不是替夫人办事去了么,夫人习惯带了云雀在身边也属正常,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汀竹是个好脾气的,替项瑶出声解释。 汀兰忍不住把手里的东西一搁,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觑向她,“咱们侍候将军有□□年了罢,虽说将军不常在府里,可毕竟是贴身丫鬟,你瞧新婚第二天衣服的事儿,她肯定记在心上了,所以才这态度的。” 说实话确是汀兰错怪,项瑶本就不是热络的人,汀兰汀竹是宋弘璟房里的大丫鬟,做惯了事儿,又有分寸,她蓦然插手反而搅乱,便也一直相处淡淡。 “你还说呢,上回将军没罚你就不错了,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你还不清楚么。”汀竹想起这茬就不由点了点她脑袋,皱眉头道。 汀兰自是觉得委屈,只觉得照将军对夫人那劲儿下去,要是夫人给她穿小鞋,自个肯定不好过,不由耷拉下脑袋,郁郁道,“唉,我瞧着还是表小姐好,至少,就不会这么对咱们。” 汀竹惊得忙是捂住她的嘴,还左右顾了下,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瞎胡说什么呢,要是让人听见传了夫人耳朵怎么办!” 汀兰被她整的神色讪讪,也知道自己失言,“好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是心底却是忍不住作了比较,认定了那想法,要是表小姐成了将军夫人,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两人不知的是,就在那话出口的当儿,项瑶正要跨进门口,低垂的眉目不见波澜,拦住气愤想上前理论的云雀,摇了摇头,带了人出来。 “小姐,你瞧她那说的是什么话!”云雀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奴婢定要告诉将军,看怎么惩治。” 项瑶蹙了蹙眉,“暂时别。” 云雀不解凝着她,不明白她用意。 “汀兰汀竹在将军身边侍候久了,必然是用惯了的,她既晓得错了,为这大动干戈不是真显了我没有容人之量。”随即一顿,神色稍转淡漠补充了道,“若真有二心再处置不迟。” “瑶姐姐?”来的女子出声唤道,打断了主仆二人对话,一袭樱红色立领斜襟琵琶袖妆花纱衫,白嫩耳垂上缀了翠玉玛瑙耳坠,淡施薄粉,令原本清秀的五官精致不少,似是作了精心打扮而来。 “……你怎么来了?”   ☆、55|44. 凌阳刚上的新茶,经热水冲泡,白瓷绘缠枝青莲玉碗里碧梗子浮浮沉沉,项瑶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涟漪,端起优雅地抿了一口搁回了檀木小几上,“你和舒箐出去游湖遇着玉珠,惹了她不快所以特意来赔礼?” 项蓁捧着茶,坐在项瑶身旁显了一丝局促,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似的,从婢女那儿取了只白釉瓷罐,嗫喏说道,“都是我的错,才害的赵姑娘输了比赛,这衙香是我亲手调制,虽比不上那宫中御赐九和香的彩头,却也是我能尽力弥补的了。” 项瑶看她耷拉着脑袋,越说声音越低,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不禁有些没辙。因着母亲是项善昊养的外室,她又是后来认回来的,项蓁进府后便是这唯唯诺诺的性子,连胆儿都特别小,要说主动招惹怎么都让人信服不了。 果然详细询问之后,两船相擦,先不说是船夫的过错,明明是一起意外,硬是被赵玉珠说成了故意,且大发小姐脾气,项蓁认出她是将军府的,怕因此跟项瑶生嫌隙,特意赶来赔礼道歉,不想姐姐因着自己受连累。 “确是要不是我的话,赵姑娘他们就能夺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项蓁咬了咬唇,怯懦地提出道,“我就想当面道个歉。” 之所以让项蓁如此,还是赵玉珠最后那话,暗指了项瑶,似乎是有怨,所以更不想因着自个加深她二人的矛盾,毕竟项瑶待她还是很好的。 见项蓁神色坚定,显然是打定主意,项瑶只得依她,陪她去了惊鸿阁。 …… 惊鸿阁,尤氏着了一身桃红色绣牡丹月华裙扭着腰肢进了门,身后跟着的丫鬟文晴捧着几件春裳,见了赵玉珠给行了礼,道是替夫人给送衣裳来的。 “搁那罢。”赵玉珠斜倚着美人榻,兴致颇是不高。 尤氏见状,搁了笑脸,“不是跟人约了游湖,一清早高高兴兴去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玉珠想起游湖那茬就不痛快,还略是委屈,怏怏道了声别提了。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给咱们赵姑娘委屈受?”尤氏故作义愤填膺了道,她对这位小姑子的脾气是摸得透透的,只要顺着便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帘子撩起的清脆撞击声亦是传来,屋子里的二人一同望去,赵玉珠瞥见来人身后跟着的那人蹙了蹙眉,冷冷嗤笑,接着尤氏的话茬道,“嫂嫂是要为我做主么?” “唔……啊?”尤氏听着她倏然转冷的语调有些愣愣。 项瑶不待尤氏反应,直接开了口道,“玉珠,蓁儿今个不是有意冲撞,特意过来跟你赔个不是,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不敢当。”赵玉珠没甚好气地回了道。 尤氏听着那隐着火药味儿的对话,当下明白过来,面上有些讪讪,闭口不再吱声。 项蓁捧上白釉瓷罐,言辞恳切道,“赵姑娘,是我害你输了,这衙香是我用旃檀、雪莲花、豆蔻、茅香等调配制成的,有通经开窍、安神养性的功效……” “你手上的是什么?”赵玉珠目光定定瞧着她手背上包扎的帕子,语气显了一丝阴沉问道。 项蓁不察,左手覆上右手手背伤处,老实回答,“是与赵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给的。” 项瑶听到这略挑了下眉,那手便是与赵玉珠推攘之下伤的,却没想到还有位公子,瞥见赵玉珠彻底阴沉下的面色,觉得当中似乎有什么项蓁漏掉没说的。 赵玉珠上前二话不说夺了那帕子,眸光里蓄了火光,“我当然瞧得出那是明德哥哥的帕子,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你手上!”明德哥哥手心容易出汗,一直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这条见他带的最多,想必也是最喜欢的。 “当时姑娘负气离开,那位公子见我手伤着便……” “他给你包扎的?!”赵玉珠的声音不由微微拔高,觑着她的目光里大有她要承认就把人撕了的意味。 “不,是我自个包的。”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是懂的,项蓁在赵玉珠的强势逼问下愈发势弱,有种想往项瑶身后躲的冲动,却是生生忍住了。 赵玉珠见她那样儿火儿蹭蹭蹭地往上冒,她还没怎么样呢就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明德哥哥定是瞧着她这副样子才心生怜悯,不,可能是怜爱,总之,就是这不要脸的勾引她的明德哥哥! 方才被她一拽,项蓁手上有些结痂的地方被扯破,又有流血的迹象,面对咄咄逼人的赵玉珠,项蓁心里也有几分委屈不明,再次递了那衙香,只想她收了彻底了了这事儿。 递出去的双手一空,项蓁抬首,见她拿在手里,略是松了一口气,然就是这时候,赵玉珠突然变脸猛地砸了过去。“谁要你的破玩意儿,给我滚!” 项瑶只来得及拉着项蓁退一步,瓷罐碎裂,乱了一地,有碎片飞起,险些划到。 “玉珠你!”尤氏叫这一变故惊住,回过神忙是走到项瑶身边察看,“没事罢,可有伤到?” 项瑶镇定自若地掸了掸裙子,上头那熏香末儿沾了好大一块,掠过一眼后落在了赵玉珠身上,神色沉沉,叫人看不清楚眸中情绪。 赵玉珠原是在气头上,就想砸项蓁脚边解个气儿的,谁成想没控住力道险些弄成祸事,但她从来就不是个肯自个承认错误的主儿,心里头又还憋着气儿,更不愿在这时候低头,挺着腰板不示弱地对视,大有一副我就这样耐我如何的架势。 项蓁哪想过会是这局面,眼里蓄着的眼泪啪嗒往下掉,这更惹得赵玉珠生厌,然后者在瞧见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时还是略慌了慌神色。 “怎么回事?”宋弘璟过来寻项瑶,一进门就瞧见地上凌乱,清冷目光自红着眼的项蓁转向赵玉珠,冷冷瞥过一眼,径直走到项瑶身边,“自今个起,就在这苑里好好反省。” 赵玉珠看着那冷峻侧脸,叫他问也不问的态度感到受伤,“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们欺负我呢!” 宋弘璟旋过身子,挑眉淡淡看向她,脸上神色仿若在说还用问么。 赵玉珠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愈发伤心,宋弘璟在她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虽然待人冷淡,可她也知那性子,默默崇敬。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严厉的惩罚自己,为了别人,尤其那别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赵玉珠简直不能忍。 项瑶见她如此轻轻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项蓁也早已收住了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赵玉珠咬得下唇都泛了白,泄愤似地将桌上的茶具一应推落,负气冲进了里屋。 宋弘璟微皱了下眉头,转而对她二人道。“我送你们回去。” 尤氏也在这当口的出声,“没事,小姑娘闹脾气罢了,我在这儿劝劝,一会儿就好的。” 事情闹成这样,饶是项瑶也觉得有一丝尴尬,她在宋氏母女面前的形象似乎是差到底了,至于赵玉珠后来,怕也是一直积着的怨气爆发才会如此,思及此,项瑶安抚地拍了拍项蓁肩膀,怕她钻了牛角尖。 “她这火儿一半是冲着我的,不是你的错。” 项蓁抿唇,露了哭丧脸,“都是我,事情越弄越糟了。”一手按着受伤的那只手背,极是自责。“不接那位公子的帕子就好了。” 提起这,项瑶才问道,“那位叫明德的,是和玉珠一块?” “明德?”宋弘璟蓦然插了话道。 项蓁不明就里的点头。 宋弘璟这下眉头愈发蹙紧,瞥见项瑶望过来的视线,沉吟解释,“曹丞相之子,曹秉文,表字明德。” “……”   ☆、56|44. “桃花流水鳜鱼肥”,沈暄送来的鳜鱼,个头挑的都是最大,肉嫩没刺,换着做法地吃了两天,项瑶偏爱用它做成的滑溜鱼块,腌过味儿的鱼肉加了蛋清愈发嫩滑,用生粉挂糊,再用油炸,即爽口又滑溜,都可以作为零嘴儿来享用。 天儿渐热,吃饭容易没了胃口,这日,项瑶让厨子做了热拌面条,芹菜末,肉丝、红椒丝、榨菜丝、大蒜、生姜丝等依次下锅煸炒,最后和面条相拌交融,看起来非常有色彩,红的红绿的绿,不但好看,吃起来还很有拉力与柔糯,配着鱼块吃正好。 “二少爷托人送了口信来,说在天丰酒楼等。”云雀进门后跟项瑶通禀道。 项瑶停下玉箸,暗忖项允沣动作倒是快,正好宋弘璟要出门便带着一道去。 时值正午,天丰酒楼地处长安街最繁华的地儿,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项瑶乘坐的马车甫一停下,项允沣一瞥见马车上将军府的标志便立马迎了上去。 宋弘璟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目光掠过,最后落在酒楼的门面上,唤了声二哥,略是深长。 项允沣莫名打一哆嗦,“……”亦是想到当初在酒楼里坑了项瑶那回,略是尴尬地呵呵呵。 宋弘璟仔细扶着项瑶下来,微是皱眉,“今个中午你都没怎么吃,这里的厨子不错,有什么想吃的只管点就是,咱二哥不是小气的。”说罢瞟向了项允沣。 “……嗯。”项允沣忙不迭点头,保证一根毛都不少的交还。 宋弘璟眸底略过一抹好笑,侧首对项瑶道是回头来接她,除了云雀又留了几人跟着才放心去办事。 项允沣这才抹了汗,瞥见项瑶看他略不成气候的表情,干咳了声,“妹婿……气质过人呐哈……哈哈。” “……成了,人都走了。”项瑶失笑,随后跟着项允沣往二楼雅间走去。 项允沣推开了雅间的门,一边叨叨道。“近儿个忙死我了,就这会儿有点功夫,你都不知道那些打交道的一个比一个精,不过跟我玩心眼还是差了点……” 项瑶瞧着他是比前阵儿瘦了些,人倒是显得精神,还是不由劝了道。“都这点儿了,就算再忙也得顾着自个身子啊。” “行行行,记着了。”项允沣点头应,招了小二,“那就照我方才点的上,再上一壶玉兰香茶。” “好咧。”小二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菜一道道上了上来,小二殷勤地替项瑶斟了茶水,临退下前又被项允沣叫住吩咐,道是要打包一盒翡翠蒸糕和桔红糕。 话一落,项允沣回头就对上项瑶略打量的视线,张口就解释道,“这阵儿苏姑娘帮了我不少忙,当是谢礼。” 项瑶嘴角微弯,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带回去给柳姨娘吃的,原来是……苏姑娘。”最后三字拉长了调儿,含了打趣意味。 “……”项允沣像是被呛着似的咳嗽了两声,努力板正了神色,岔开话道,“对了,你说有事情找我商量,什么事儿?” 提到正茬,项瑶笑意微敛,沉吟开口,“你还记得曹秉文么?” “那个想坑劳资货的二世祖?!” “……”很好,印象挺深刻。 项瑶微一颔首,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着外头嘈杂,当中还隐着一个熟悉声儿。 “嗳我说,也就是你曹公子面儿大,能请来青碧姑娘唱曲儿,得,今个这顿我请了,尽管点别客气。” “这还像个话。” “咱们今个都是沾了两位光了,既然严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必须得不客气啊,小二把你这儿最好的都给端上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曹公子近来可是艳福不浅呐。”有人羡慕道。 门一开一阖间,仿若都入了隔壁房,那帮人向来没什么顾忌,推攘嬉闹,动静闹得不小,项瑶二人临窗而坐,自然能听见一二。 项允沣停了筷子,挑眉看向项瑶,“说曹操曹操到?” 项瑶微蹙了眉头,也没想到有这般巧合,就听得项允沣继续道,“啧,别说,自打燕姝死后这位青碧姑娘可熬出了头,可惜,也是个眼瘸的,想做金丝雀,也不看看燕姝的结果。” “……”项瑶想到那个可怜女子,陡地失语。 琴音袅袅,曲意幽幽,伴着觥筹交错声,倒是毁了那曲子意境。项允沣听着那厢传来的莺声燕语,皱眉低啐了声纨绔子,惹得项瑶瞟了他一眼,好像他之前不是这样似的。 “谁还没个年少浪荡轻狂时,那曹秉文都这德行多少年了,你方才说他怎么了,得罪你了?” “他应是看上项蓁了。”项瑶轻啜了口茶,淡声说道。 “他……”项允沣脸上嬉笑的神色一顿,霎时差极,近是咬牙切齿道,“看上个屁,他那就是想祸祸!”项蓁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要不仗着那丞相爹,这样的人早该被打死了。 “我询过项蓁,瞧着应该是没意的,这倒是好办,就是曹秉文那人不入流,怕他用什么下滥法子,我毕竟不能在跟前看着,你多留心些。”项瑶道出心中担忧,曹秉文的烂名声上辈子可不止一回听说,不得不防。 项允沣点头应下的当儿就听着隔壁传来一阵哄笑,有人说道,“曹公子今个不对劲啊,怎的,这些都入不了您的眼?” “庸脂俗粉。”曹秉文的声音夹着三两分傲慢。 “爷,您怎么这么说奴家。”顿时便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响起。 “爷还就这么说了,瞧瞧这一个个浓妆艳抹的,俗气的很,哪点比得上……”曹秉文突然卡了壳似的,旁人起哄,道是曹公子有中意人儿,非要让他说出来。 半晌,像是闹不过似的,曹秉文复又开口指教,“要我说那项家的姑娘才是个打个的好模样,不说嫁了人的,这还在闺阁的你们说,哪个不比这里的强。” “嘁,那哪能比,曹公子你也太坏了。”难得当中有人觉得这么个比较对项家姑娘的名声不厚道,出来说道。“先前瞧你待项四姑娘那样儿,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当真喜欢她?”曹秉文嗤笑,“在我眼里,她可和这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不过玩玩罢了。” 项允沣在隔壁听到这话便再坐不住,就要过去,项瑶同样沉着面色却是伸手拦住他,为了她之后的打算,暂且忍着。 片刻,又有迟疑的声音响起,“项四姑娘?你之前不是和赵玉珠……难怪刘兄说你艳福不浅,合着是想齐人之福啊!” 曹秉文笑得轻狂,“是又如何,何况是那赵玉珠自个上赶着,甩都甩不掉,我可嫌黏糊,你们谁喜欢尽管追去,当时替我解决个□□烦了。”言语之间是明晃晃的得意。 项瑶心中被恶心得不行,就听得隔壁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带起桌椅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像是突然打了起来。 “曹秉文,你太侮辱人了!” “哪来的疯狗还不给我撵出去!”曹秉文似是受惊的声音响起。 “枉玉珠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居然这样这样……”那人气极,半晌用不出词儿来,夹杂着闷哼声。 “狼心狗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项瑶出现在雅间门口的一瞬,里头倏地静默,她掠过一眼里头的人,果然瞧见沈暄被人架着,脸上挂彩,站他跟前的人还握着拳头因着她的到来没再打下去。“沈公子,我形容的可对?” 沈暄亦是意外项瑶的出现,鼓着被打肿的腮帮子恶狠狠应了声对,随后就被项允沣给掳了出来。那些人瞧着是项允沣念着过往三分薄面,倒是没拦。 “宋夫人是什么意思?”曹秉文不愿被这么驳了面子,沉着脸喝问。 项瑶直着腰板,未作搭理,自顾同项允沣道,“好端端和二哥吃个饭,叫一满嘴喷粪的狗给扰了兴致,沈公子,被狗咬着可不是小事,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你——”曹秉文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项瑶回身,神情冷漠地略一挑眉,招了正经过的小二道,“送壶香茶过来,给曹公子好好漱漱口。” 小二被殃及池鱼,垂着脸不敢看,悄摸退下。 曹秉文心里窝火,可到底没敢真对项瑶如何,有宋弘璟那凶神在后撑着,曹秉文绝不想再体验一回,不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身后那帮人自然蜂拥而去。 项瑶的视线回落在沈暄脸上,这时才不掩诧异问道,“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 “我经常替母亲来送鱼,小二方才不舒服,我就代为跑一趟,正好听见那人嘴里不干不净。”沈暄想起脸色仍是不忿。“他怎么能这么说玉珠小姐!” 项瑶瞧着他那文弱的身子板,刚才以一敌六,也不见丝毫怯懦,对赵玉珠之心昭然若揭。“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法子,最笨的就是你这种,先找个大夫瞧瞧罢。” 沈暄这时才察觉到疼似的,一牵扯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手摸了摸,直道不碍事,另紧张了道,“宋夫人你也瞧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了,这样的人绝配不上,宋夫人帮忙跟玉珠小姐说说罢。” “你何不亲自跟她说?”项瑶反问。 沈暄闻言面上露了一丝黯然,“我说的她向来不愿听。” 项瑶挑眉,“可我说她也未必愿意听。”毫不介意泄露二人不合,何况那是真话,这么直当当地去说,指不定还当她故意做恶人拆散。 沈暄当下有些着急,“宋夫人,玉珠小姐虽然性子略有些……娇气,可人是很好的,真的,就是嘴上不饶了些,原本原本玉珠小姐也不是这样的,是学堂里的时候总有人欺负笑她有爹生没爹养,才慢慢变成了这性子。她虽然骂我穷酸鬼,可宋老夫人接济我家她也随了一份,甚至还时常给小乞儿送吃的穿的,她……” 项瑶听他如此为赵玉珠说话,罗列许多,极力想要证明,故作绷着的面色有一丝松动,眼底掠过笑意,这样真心的人,赵玉珠,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求夫人跟宋将军说说,别让玉珠小姐再跟那种人往来!”沈暄恳切求道。 “……”这是要她吹枕边风的意思,怎么突然有一丝脸红。项瑶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沉吟开口,“允你……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件事得你去做。”   ☆、57|57. 海棠莲叶垂花门前两个婆子站着,其中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听着里头砸东西的响儿皱眉叹气,“又来了。” 瓷器碎裂声刚停没多久,一道俏丽身影就从屋子里出来,赵玉珠沉着脸就要往外走,婆子苦着一脸忙是拦住,“小姐,将军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赵玉珠咬牙切切,“我要是今个偏要出去呢!”连着被关几日,赵玉珠的火气积到了顶点,跟个被点了火的炮仗似的,底下侍候的是叫苦连天。 “小姐您也别为难老奴了,就算老奴这儿过了,苑子外头还有将军的人守着,您根本就出不去。”穿着深青色交领褙子的婆子婉言劝道。 赵玉珠顺着她微抬下颔指向那处,果不其然瞧见人影攒动,只恨恨咬牙,用力扯了下帕子发泄,折身回了屋子里,门被猛地摔上,隐隐震颤。 方到门口的宋氏目光掠过两名恭敬垂立行礼的婆子,凝向那扇门,走了上前。 “小姐,地上都是碎片儿,你砸归砸可小心着些。”红笺紧张地瞧着,猛地瞧见门口进来的人,急忙行了礼,“夫人。” 赵玉珠闻言瞧了过去,呐呐唤了声娘。 宋氏扫视过屋子,入目狼藉,红笺跪在地上清理那些瓷片,方收拾出个落脚的地儿来,神色淡淡地落了座,对红笺道,“行了,你出去罢。” 红笺暗暗瞥了一眼自家小姐,退了出去。 赵玉珠杵在桌子旁,看着始终对她不发一言的宋氏有些心思惴惴。 “闹够了?”半晌,宋氏睨向她凉凉问道。 赵玉珠瘪嘴作了委屈,“娘,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都快闷死了。” “唤我也没用。”宋氏稍稍软化了态度,禁不住叹了口气,“这事你弘璟哥哥做的对,曹秉文那人品性不端,你跟他往来那无异于是自毁名声。” “娘,明德哥哥怎么就不行了,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哪个跟你说的?”赵玉珠抿唇,暗暗转了手腕珠子,心中早有了断定。 宋氏觑她一眼,“你甭管哪个说的,那也都是事实,曹秉文他……” “是项瑶罢,肯定是她!她先害得我被关,后来又不知道跟弘璟哥哥说了什么害得我苑子外还有人守着,如今又在您那儿搬弄是非,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她要这么跟我过不去!” 宋氏蹙眉,这里又有项瑶什么事儿,虽说平日也不待见,可到底不能让赵玉珠这般没了规矩,呵斥了道,“那是你嫂子,你直呼其名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话说回来,你要是有她半点儿精明,我就用不着这么操心!” 赵玉珠认定就是项瑶在她娘那儿嚼舌根陷害自个,再一听宋氏那么说,彻底炸了毛,“是是是,她哪哪都好,弘璟哥哥喜欢,外祖母喜欢,如今连娘你……哼……我就是个不省心不待见的,就明德哥哥真心待我好,你们不要我他要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宋氏怔怔看着自个举起的右手,忙缩了回来。赵玉珠捂着脸,不置信地盯着她,随后神色转了怨怼,犟着脖子,一脸叛逆之色。 “你真是……无可救药,我看就好好待在苑子里反省,哪天想明白了再说。”宋氏被气得不轻,撂下话后攥着手离开。 赵玉珠追上前,“放我出去——”刚追到门口就被婆子给拦了下来,一声声规劝,反被她挥开。 直到宋氏的背影消失,赵玉珠堪堪踉跄后退两步,这才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心中甚是凄楚,明德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待自己如何她自个清楚,偏生她说的大家都不信,那女人说的却是信,不过是外祖母寿宴时的一点冲突,居然记恨如此,真是卑鄙。 宋弘璟为了她惩罚自己,硬是让她和明德哥哥断绝来往,项瑶项瑶项瑶都是因为她,自个才落得这境地,她没来前都好好的,都是因为她,赵玉珠睁着通红眼儿,下唇紧紧咬着,目光幽怨至极。 情到深处的男女,痴情痴意,那是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正如赵玉珠此时,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默默垂泪。 “……赵小姐。” 来人一声轻唤,引得赵玉珠抬眸望去,迷蒙中渐渐瞧清了人登时胡乱抹了抹脸,又恢复了跋扈模样,“你来干什么!” …… 天光晴好,南山郊外鸟语花香,暖风徐徐,令来探春出游的人都觉得心旷神怡,颇是惬意。几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漫步走着,说说笑笑,一路走到红亭子里稍作歇息。 “这地方山清水秀的,确是好。”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年岁,身穿靓青色大袖圆领对襟湖绸裙的妇人用帕子扇了扇面儿,拿过丫鬟斟好的茶轻啜了一口。 “范夫人说的是。”另一名圆脸庞身材福气的妇人笑吟吟附和了道,“出来这么走一遭的,比咱们老是打牌好多了,上回连着打了五天,我这腰背酸得不行。” “可不是,要我说啊,都得感谢人宋夫人,提了这么个好地方。你瞧瞧那玉楼点翠牡丹开得多好,偏生难养娇贵,我苑儿里那株都没能成活。” “吕夫人要是喜欢,回头我跟二哥说一声,让人送两盆上府。”项瑶坐在其中,笑语嫣嫣道。吕夫人是太常寺卿吕蒙的夫人,先前随吕大人来将军府拜会老夫人时闲聊过两句,提起过这个地儿,前儿个差人来询,她便主动请缨带人过来。 与吕夫人一道的都是她的牌友,御史夫人,京府通判夫人,礼部侍郎夫人……平日在一块打打马吊,唠嗑下京城里的流言八卦,消息灵通不说,那嘴可都厉害着,只可交好,不能得罪。 果然,吕夫人闻言喜笑颜开,看着项瑶愈发觉得妙人一个。项瑶嘴角始终噙着抹淡笑,偶尔应声,却都是见解极妙,让人不由点头附应,吕夫人几人默默将她圈入圈子里,说起话来,更亲近几分。 项瑶轻啜了口茶,目光眺了不远处几幢精致别院庄子,像是被吸引。范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当下来了劲儿,“嗳,我听我那侄儿说这地儿是新兴起来的,不知道哪个冤大头出钱买了这么大一片地儿,那别院庄子能买,喏,瞧那个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就是我侄子买的,道是平时有空颐养性子用,当时我还当笑话来着,如今看看倒是有眼光。” 与她一道的妇人点头,亦有打算买的,纷纷询了范夫人,范夫人被拱着,颇是享受,将自个知道的都拿出来说道,最后索性道,“走走走我带你们瞧瞧去。” 范夫人热情地领着人往那院子行去。 项瑶亦是跟着,眸底蕴了一丝得逞笑意,自己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项允沣捣鼓这片地有几月,投入不少心血,听着反响就知道亏不了。 红墙青瓦的院子,里头布置一草一木都显了用心,别具匠心,范夫人打前头走着,院子里的仆从认得,纷纷见礼。 “给客人看茶。”范夫人摆了主人家的姿态吩咐道。 “是。” 几名夫人笑着道是要参观参观,自然有丫鬟在前面引路,青石小径繁花夹道,开得热闹,正走着却忽然从一侧屋子里传出女子惊叫,把外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吕夫人惊魂未定,就听得那里头传出呜呜哭声,要不是青天白日都要怀疑见了鬼了。 其他几位夫人也是面露惊讶,相觑而视,心下也不敢多作声,有好奇胆大的鼓动范夫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范夫人心中有些不愿,打算先叫下人过去瞧一瞧,吩咐的话都未张口,就听的屋子里继续传出了声音。 “曹公子,你……你怎么能……呜呜呜……” “……怎么是你?!” “青碧虽出身青楼可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今日允公子出游却不想公子竟……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将我迷晕行那事,真是禽兽所为!” “……” 里头的争执多是女子控诉,吕夫人等人只听了几句便拼凑出了发生了何事,惊讶有之,鄙夷更甚。项瑶眼眸微敛,听着里头男子不耐烦后的恶言相对,隐了看好戏的神色。 范夫人略是难堪,生怕里头那个是自个侄子,沉着面色问院儿里的仆从,“里面那个……” “回夫人,是少爷的朋友。”仆从方才也听着,忙是回道,“拿着钥匙道是少爷给的,在院子里歇歇。” 范夫人闻言暗暗吁了口气,瞥向那屋神色略是不好,毕竟和侄子为伍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也清楚,逢上这么一遭的有些后悔叫人来参观了。 屋子里曹秉文被那哭声扰得头疼,只一个青楼女子,作什么贞洁烈妇,上了也就上了,这般想着便拿了衣裳往外走,然一打开门与门外的人打了照面,瞬时僵在当下。 “呔,这世风日下!”年纪最长的吕夫人别过眼怒责。 “……”曹秉文自然认出那些站着的人,忙是拿了衣服遮掩,这下解释都不行了地往外跑,路上还跌了两回,洋相尽出。 留在原地的夫人们俱是瞧着那狼狈样儿,纷纷摇头,道是曹丞相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做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其中还有个和曹夫人交好的,甚至有意说起婚事的,面色更是差极。 项瑶听着那低低议论,嘴角牵起一丝隐秘笑意,这世道不缺想一朝攀龙附凤的女子,只这青碧可比燕姝聪明的多,只求财,不求心罢了。 青碧道是无颜见人,在屋子里寻死觅活,院子里的丫鬟自然拦着。听着屋子里传出的哭诉,众人只觉得这女子虽是一介清伶,地位低下,可也是个有骨气的,叫吕夫人一众心生同情,对为恶者曹秉文愈发不满。 “青碧姑娘真可怜。” 项瑶低低提了一句便立马引来几人附议,纷纷道那曹秉文真不是个东西!原就对京中八卦了如指掌的范夫人就曹秉文这人说了开来,当中还有不少曹丞相夫妇极力隐瞒下来的事儿……   ☆、58|57. 申时末,天边遍染霞色,青石板路项瑶走在去惊鸿阁的路上,不多时就瞧见了赵玉珠的贴身丫鬟红笺步履匆匆,见着她忙是行礼,声音染着着急哭腔道,“夫人,小姐跟沈公子出去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会不会……” 项瑶本就是过来瞧瞧人回来了没,闻言额际一跳,亦是划过一丝紧张,“你且留在苑子里若人回来通报,我着人去找。” “是——小姐?!”红笺应下之际猛地瞧见项瑶身后站着的人惊喜唤到,一瞧着她衣衫浸染斑斑血迹,着急忙慌地上前察看,“出什么事儿了,您伤着哪里了?” 项瑶回身,正对上赵玉珠通红眼眸,除却血迹,衣裳上还沾了泥土,上头磕破的地方渗出殷红,发髻散乱,落下几缕发丝,与泪水混着黏糊在脸上好不狼狈,独独双目精亮地盯着自个。 “今个这出是你安排的罢?”赵玉珠拂开红笺,一步一步挪前,站到了项瑶面前。要不然她和沈暄怎么能轻易就进了那院子,还能听到后来…… “云雀,请大夫过来给小姐看看。”项瑶拧着眉,催促云雀赶紧后又问了道,“那些跟着你的人呢?” 赵玉珠灼灼盯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黯淡,心中亦是不无懊悔,若不是当时自己使性子把人甩掉,也不至于后来遇着歹人时害沈暄为救她…… 只一瞬,赵玉珠复又神色怨恨地睨向她,“你想告诉我曹秉文喜欢的是你妹妹,我不过是一厢情愿,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那对不知羞的男女在房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人眼里是个跳梁小丑,用来显示他能耐的工具,这么可笑的事实却要由面前这人来拆穿,还是在……在她最不愿意示弱的人面前。 项瑶听着她那十足中气,从打量中瞧出她伤得并不重,遂耐下心开口解释了道。“那不是项蓁。” 赵玉珠错愕片刻,“我明明听见……”曹秉文唤的。 “曹秉文一直骚扰蓁儿,为绝后患,也为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让蓁儿假意答应与他出游,随后请了青碧代她前往,帽帏遮面,确是难以分清。”项瑶娓娓说道,“虽然这是个陷阱,但曹秉文若真如你所知是个正人君子,那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 赵玉珠闻言又是一怔,她在听完曹秉文被诱出的那些伤人话语后离开,可听着项瑶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别个什么,“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曹秉文大抵是怕蓁儿不从,特意在房里点了迷情香,行*之事。”项瑶一边说着神色露了一丝鄙夷,迷情香是花楼里助兴用的东西,项瑶让项蓁假意应下后,便从严四那儿得知曹秉文问他要了那玩意,遂将计就计,设了白日里那出,青碧用布条蒙了他眼,却当作情趣跳了陷阱。 “……”赵玉珠紧咬着唇,今个所见所闻已经颠覆过往认知,让她又痛又恨,亦不乏难堪,难堪自己竟会看上那样一人。猛地瞧见被云雀急急拉来的大夫,当即顾不得其他,忙是拽着老大夫的衣袖,“大夫赶紧跟我走,有人受了刀伤!” 老大夫略有些腿脚不便地被拖着前行,一边唤着慢点慢点,赵玉珠跑出两步,猛地停下,想到呆子昏迷前的话,神色复杂地扔下一句‘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项瑶略一挑眉,心中却甚是认同沈暄所说赵玉珠那别扭性子,于她是,恐怕于沈暄亦是,否则就不会是方才那模样。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人跟上你家小姐。”项瑶点了红笺一句,后者忙是招了人手呼啦啦地跟了上去,随后又叫了流萤拿上屋里宋弘璟备着的金疮药去沈暄的住处。 …… 世安苑,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搁着的朝服晕开熏过的淡淡冷香,一只纤白玉手取过,替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仔细穿戴。 宋弘璟搭手系上衣服里的暗扣,看着为自己忙碌的女子,乌发因着弯身的动作垂如瀑布,滑过绸制朝服,亦于他指尖溜过,丝滑的触感颇是令人爱不释手。 镶玉石朱砂色腰带一束,劲瘦腰身尽显,项瑶直了身子,脸颊上还残留一丝方才贴合而泛起的热意,“时候尚早,用过朝饭再去罢。” 宋弘璟睨着她红润面颊,眸底蕴了浅浅笑意,成婚已有多时,夫人对肌肤之亲还是这般羞赧,不过偏也爱极了她这模样。下一瞬就顺势将人圈在了怀里,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不用随着我早起,还是我吵醒你了?” 项瑶埋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宋弘璟怕惊扰她起身的动作极轻,是自个习惯醒来,替他穿戴送他出门,带着一股隐秘的满足感,想想也蛮羞人的,把头埋得更深了。 宋弘璟垂眸,发现她连耳根都染了绯红,挑了挑眉梢,怕这么下去连早朝都耽搁,只得不舍地松开手,“夫人生辰将近,可有什么想要的?” “送人贺礼自然要自个费心思才行,还有半月光景,尚且宽裕。”项瑶听他提及,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不自觉地隐了一丝期待。 宋弘璟对上她湛亮眸子,触动心底某处,俯身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嗓音起了一丝暗哑,“把我装点下相赠可好?” 项瑶脸腾地冒起热气,推了某个明明一脸正气却在她面前越来越没了正形的人一把,轻咳了一声岔了道,“听说曹秉文被曹丞相送去了玄铁营?” “嗯。”宋弘璟应道,顺从她意,到底没再继续逗弄。 玄铁营以吃苦耐磨闻名,宋弘璟早年担任执教,因其残酷的训练方式玄铁营也得了个修罗场的名号,沿用至今,不管是什么纨绔烂泥,到了里头都得做好脱胎换骨的准备,不磨掉几层皮还回不来。 可即使如此,对曹秉文如今在京中的烂名声都于事无补,不过是平息众怒罢了。 “玉珠关了有些时日,也晓得错了,不妨……解了禁罢?”项瑶接着道。 宋弘璟闻言微一停顿,颔首道,“那就有劳夫人代为传达了。” 项瑶嘴角轻扯,自是明白他的用意,让她去做这个好人,只是想到赵玉珠……怕人家未必领她这个情。 宋弘璟离开后,项瑶没了睡意,往老夫人苑儿去,待了还未多久,就见赵玉珠跟着宋氏进门来请安。 “外祖母,这是我让厨子特意做的点心,您尝尝。”赵玉珠腻在老夫人身旁,献宝似地从菱花式食盒里取了几样点心搁在炕几上。 “讨好我这个老婆子可是为了让我在你弘璟哥哥面前说说好话?你可找错人咯。”宋老夫人拈了一块,笑吟吟地觑着她,下巴微抬,示意了项瑶的方向。 赵玉珠鼻尖轻皱,故作看不明白似的侧着头,当项瑶是空气。 “你弘璟哥哥解了你的禁足,只是出门还是要带人,切不可再任性。” 赵玉珠闻言,嘴里的点心都有点不是滋味了,回眸对上项瑶始终淡然的模样,莫名有些泄气,将本来就搁在项瑶手边的那道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微扬着下颔,“多了的……一起吃罢。”随后又低低嘀咕了声,“一点眼力都没。” 宋老夫人点了点她小脑袋瓜,失笑道。“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项瑶瞧着面前点心,不禁莞尔,合着还怪她自个不主动。 宋氏在一旁瞧着心中惊诧不已,自个女儿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虽说两人处着有些别扭,可也能瞧出她几分真心相待的意思来,短短两日怎么就…… 趁着长辈说话,赵玉珠拉了项瑶到外头苑子,“这事你不能同第二……三……不是,反正就是不能跟别人提起!”算上沈暄,弘璟哥哥……她已经够蠢的了。 项瑶自然点头应允,道了放心。 赵玉珠因着先前与她闹的并不愉快,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踌躇半晌,终是低低道了声谢。 “嗯?” “……” “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项瑶隐了一丝促狭笑意,真诚瞧向人道。 赵玉珠气闷,却又答应了某人,不想食言而肥,最后闭着眼豁出吼道,“我说谢谢你,嫂子!” “……”正巧走出来的宋氏莫名看,赵玉珠羞愤一跺脚跑了。 项瑶察觉宋氏瞥过来的视线,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似乎是被承认了……小姑子还真是容易害羞啊。 *** 初十这日,宋弘璟携项瑶参加侯府宴会,马车方驶过青雀街就听得一阵热闹炮仗声,平阳侯府朱红的大门敞着,门前两尊石狮子脑袋上落了一层红色的炮仗屑,薛老爷一身朱红锦缎窄袖直缀站在门口迎客。 平阳侯老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多亏了孙神医才延着一口气到如今,能再瞧见当年被疯姨娘抱走的孙儿,平阳侯府一脉单传,薛老爷自儿子出事后亦是十分心痛,再想要个儿子却偏偏都是女儿家,如今寻回,自是隆重设宴,认祖归宗。 项瑶搭着宋弘璟的手下了马车,还未走出两步,就瞥见蔺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顾玄晔撩帘子下了马车,正好对上项瑶无意扫过去的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便回身接了安瑾下来,随后拢过她垂落的发丝,将一物件戴在了她脖子上,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后者面带娇羞。 “王妃明艳动人,自是要这珠宝才相衬。” 耳畔有人如是说道,项瑶的神色有片刻恍惚,直到手心被温热包覆,堪堪抬眸对上宋弘璟深邃的漆黑眸子,不自觉扬起笑容,“进去罢。” “嗯。”宋弘璟应声,却没松开她的手,一道入了侯府。 平阳侯老夫人育有两子三女,其中两个女儿的婚事都由她亲自选定,而且个个都嫁得很好。长女虽下嫁翰林院编修吴承修的次子吴晁,当初人人都觉得吴家高攀,可随着吴晁于永平六年进士及第,永平八年做了刑部给事中……到去年荣升京都巡抚之后,就再没人那么认为,反而道是平阳侯老夫人独具慧眼,挑了个好女婿。这也是平阳侯府在老侯爷过世后依然屹立京中世家勋贵的缘由之一。 宋弘璟和项瑶到的时候,平阳侯府已是门庭若市。除了那些有来往的京都贵勋,平阳侯府的姻亲也都来给老夫人贺喜,几位姑爷更是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甚是热闹。 朝华阁里人多,宴席还没有开始,衣着华贵的妇人们三三两两的说话吃茶。平阳侯老夫人一身枣红色的云霏妆花暗福字纹褙子,配着紫绡翠纹裙,头上银鎏金点翠抹额,被众人拱着,脸上笑容一直没断过。 宋弘璟是男客,自然有别个去处,却是一路陪项瑶走到朝华阁,临到门前,宋弘璟悄声嘱咐项瑶:“有什么事就让丫鬟去叫我。”瞧着顾氏带着项蓉项蓁在,又补了道,“跟娘说也行。” “我知道。”项瑶望着丰神俊逸的宋弘璟,柔声道,“你别喝那么多的酒。” 吕夫人正好进来瞧见,拉了项瑶的手对宋弘璟笑道:“宋将军只管去应酬,你媳妇儿我看着,不会少了她一根头发丝的。” 众人听她那大嗓门俱是笑开。 宋弘璟也不害臊,坦坦荡荡地向吕夫人道谢。顾氏睨着那小两口,接受众人打趣的同时,心底亦不乏高兴,夫君懂得疼人自是女儿福气。 众人说说笑笑,项瑶微红着脸走到顾氏身旁,项蓁体贴地往旁边挪了个位,让她坐下。 “姐夫待姐姐可真好。”项蓁挨着项瑶,声音稍低,却不掩艳羡。只话一落,肩膀就被人撞了下,险些撒了端着的茶水。 “啊,我不小心的。”项蓉呀了一声,赶紧解释道。 项瑶凉凉瞥过去一眼,就被项蓁小力扯了扯袖子,示意自己无碍,项瑶念着在外头只给了项蓉一个警告眼神,后者对上项瑶还是有几分弱势,闪了闪目光,没再逾矩。 “瞧见没,站在薛老爷身边的就是寻回来的那孩子,都有十七八了罢。” “十八了,赐了名儿,长字辈的,叫薛长庚。听说是从江南寻回的,我还听说当年陈姨娘疯了把他当亲生儿子给偷出府,谁想在路上被山匪杀了,孩子侥幸逃过一劫,不知怎么落了人贩子手里,后来卖给了江南药坊牧家,也是巧了,买了孩子第三年牧家主母就怀上了,这下那孩子又成了多余的。”吕夫人抿了口茶,同身边的妇人低声嘀咕。 范夫人不禁面露同情,“也是吃了苦的。” “可不是,牧家当家的性格温厚把他当亲儿子养,那主母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怕他一个外人分家财,一直防着,当是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那孩子还很有本事,比那弟弟可能耐多了……”吕夫人说着声音越说越小,眼睛瞟过坐在稍远处的老夫人一眼,“这找回来的事情还受着伤呢。” 这话联着她前头说的就耐人寻味了,范夫人听得不乏紧张刺激,觑着吕夫人不由问道,“人家家事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宜晴和薛三小姐相熟,自是知道些内情。”吕夫人口中的宜晴便是她最宠的小女儿,今个也带在身边,正和薛三小姐一道聊天。 “……” 项瑶正巧离得近,听得清楚,下意识向薛老爷所在方向望了过去,薛长庚紫着棠色夹暗金绸纹直缀,腰间配金丝白玉麒麟饰坠,眉目隽朗,举止做派却是城府老练,站在薛老爷身旁应酬并不显了怯场。后者似是有所察觉,猛地瞧了过来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微微眨了下眼。 “……”项瑶瞧着怎么都无法将这人同吕夫人口里的可怜孩子联系起来,分明妖气得不行,默默转开瞧向宋弘璟,不由心定,面瘫得如此赏心悦目也唯有夫君一人了。 旁边坐着的项蓁自吕夫人开口就不由地攥着了帕子,随项瑶的视线一同瞧过去,却因着薛长庚那一记眼神,脸颊飞起一抹红晕。 “妹妹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项瑶瞅见,故意糗了道。 “没……没什么!”项蓁慌乱回眸,一对上项瑶促狭的眸子,脸上更烫了。 项瑶莞尔,哪会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动了春心的,扫过朝华阁里济济一众,可不止顾氏带了未出阁的姑娘来,不乏想跟平阳侯府攀门亲事的,不过多是品级低的,毕竟薛长庚在外流落那么久,又是商户,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大世家免不了有几分轻视之意。 项蓁也有十四,确是该说门好亲事,只是这侯府小公子她瞧着怎么都觉得有些邪气,令人不喜。 待丫鬟通传,宴席准备妥当,众人随着老夫人等一同移步去了菁华园,十数张八仙桌依次铺开,桌上摆满了膳食,各色精致菜肴让人垂涎欲滴。依着男女分席而坐,项瑶挨着顾氏坐下就见对面安瑾随着国公夫人入了座,两人视线相对,项瑶牵了嘴角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安瑾微是一愣,随即亦是含笑颔首回礼。 席开过半,项瑶起身离开方便,丫鬟领她前往后便让她差了离开,待出来净过手后蓦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识以为是同自己一样便让了道儿,却听那人道。“宋夫人,我是专程等你的。”   ☆、59|57. 面前站着的女子梳着弯月发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衬一身白底鹅黄纻丝暗金盘牡丹衫裙,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只脸颊用脂粉遮掩处近看显了一丝不自然。 “蔺王妃近来可好?”项瑶见她久不出声,便扯话开了头道。 安瑾眼眸微垂,颇有深意地开口道。“托将军夫人妹妹的福,过得不算清闲。” “……”扯上项筠,项瑶语滞,瞧着她眼底憔悴似乎有些猜到,面上却作不解神色。 安瑾似是不愿多说,一贯温婉得体,端方有礼形象覆上一层阴翳,视线定定落在项瑶身上,终是道,“听闻在项家时项筠就与你感情最好,她那行事你这做姐姐的应是管教,怎么能……” 这些时日,床上茶盅里不经意就会发现蛇虫鼠蚁的尸体,安瑾不甚其扰,猜到唯一会这么做的大抵也就刚入门的那人,可偏又抓不住证据。而自项筠入门后顾玄晔从未在她苑子留宿过,她作为王府主母,若揪着不放,反而显了没有容人气度,她也不愿在顾玄晔面前落了计较形象,毕竟当初是她提出娶亲,可对那做法实在无法忍受…… “蔺王妃应该知晓。”项瑶闻言反而加深了嘴角笑意,“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安瑾闻言蹙了眉心,不明她意图,就听得她继续道,“如今她是您‘妹妹’,要是做错,该怎么管教务须留情就是。” 项瑶说的是真心话,可落在安瑾耳里就错了味,当她是包庇项筠,讥讽自个,仅剩的一丝温和亦是褪尽,“有夫人准话,若她再犯,就别怪安瑾不客气了。” 那样子瞧着,倒让项瑶有些心生同情,仿佛能瞧见当年自己的影子,可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现实。安瑾不是当年的她,自没那么好欺骗与容忍,项筠作的死,合该自己受着…… 目光垂落在她白皙颈项上的坠子,细银链底下缀着一颗圆润南珠,晕着淡淡桃粉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忽而道。“蔺王妃这链子可真好看。” 原本要离开的安瑾听她这话顿了步子,下意识伸手摸上挂着的珠子,就听得她继续道,“南珠本来就罕见,尤其是成色质地这么好的更是少,是王爷送的罢?” “确是独一无二,世间也仅此一颗。”安瑾自戴上后这话听了不少,惹来不少艳羡,即便是无甚虚荣心的安瑾都忍不住想要炫耀,只因为这是她心爱之人所赠。 项瑶眸底溜过一抹暗芒,略一挑眉,“不尽然罢,蔺王从合浦带回来的可是两颗,另一颗我还见过呢。” 在哪儿见的不言而喻,安瑾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不置信似地直勾勾盯着项瑶,瞧着后者脸上那我骗你作甚的坦荡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慌,一颗南珠罢了,顾玄晔何必骗她,可若是真的,那他…… “这不可能!”话一出口,才发觉自个的声音有多尖锐,像是察觉自己失态,安瑾苍白着脸借口疾步离开。 项瑶瞧着那抹脆弱身影,眸色渐沉,嘴角缓慢牵起一抹自嘲,孪生南珠,却是一样成色,质地上乘,同样是亲手戴上在一众艳羡声中虚荣不已,直到瞧见项筠戴着的那颗后才发觉那句独一无二像个笑话,而她竟信了那么久。 安瑾至少还有自己点破,比起到死才知道一切的自己……可幸运多了,可爱上顾玄晔,这点幸运可以忽略不计。 沿着抄手游廊走着,项瑶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走岔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正想寻个丫鬟问路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下意识蹙着眉往声音来源挪前了一步。 “我劝夫人还是不要看的好,省的败了胃口。”那声音起的突然,竟像鬼魅飘忽。 项瑶被惊了一跳,却见本该是宴会主角的薛长庚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嘴角微挑,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目光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个。 察觉到两人过于挨近的距离,项瑶向后退了一步,因着他此刻流露的神情心生反感,而身后苑子传来那一声声惨叫更是搅得人心惊肉跳。正要开口回去的当儿,木门嘭的一声被撞开的响儿,跌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披头散发只隐约瞧出个妇人模样,口口声声喊着少爷饶命。 项瑶瞥见那外翻的皮肉上似乎还撒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疼得妇人就地打滚,薛长庚脸上的狐狸笑一敛,尽数阴沉,跟出来的汉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连连请罪,忙把人拖回了暗房。 “啊……还是让夫人受惊了。”话虽如此,可却没什么诚意,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盯着项瑶,似乎是觉得她此刻的反应颇有意思,斜斜倚在柱子上,漫不经心了道。“犯错就该罚,夫人也认同的罢。” 听他那话显然方才不知躲在何处听她和安瑾的对话,项瑶忍不住眉心蹙得更紧。空气里漂浮的细微粒儿令她打了个喷嚏,更确认方才所见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胡椒粉,用这手段惩治人可比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夫人要说教么?”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了一丝不屑。 项瑶看着他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两面,没甚心思与其纠缠,“贵府之事轮不到我说话,烦请薛公子告知如何回去,先谢过了。” 薛长庚嘴角笑意一顿,停滞半晌才沉默着伸手指了方向,看着项瑶转身利落离开,直到身影消失视野才慢慢收回视线,脸上笑意消失殆尽。 “少爷。”身着下人衣裳的汉子见着人进来俱是开口唤道。 “啊……少爷……我错了……饶了饶了……我罢。”地上因着妇人蜷缩着蠕动而染上斑驳血迹,哀求声渐弱,慢慢止了动弹。 薛长庚背光而立,脸上神色不尽清楚,只声音无甚起伏道,“弄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是。”二人应声抬着人离开。 薛长庚沉着脸立在暗房里,目光阴冷,神色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低声喃喃道,“娘,我回来了。” 当年他被掳走消息尽失,侯府四处寻人,那名妇人见财起意抱了婴孩充作是他,成了压垮他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60|57. 夏末初秋,日头没有之前那么毒辣,阳光照着身上暖洋洋的,樊王府主苑子里,丫鬟将两把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搬到檐下,正好能晒着太阳的地方。项青妤摸着圆润鼓起的肚子由丫鬟小心搀扶着坐下,两把椅子中间的檀木小几上搁着一碟红枣糕和两碗核桃露。 “你们下去罢。”项青妤发话,因着项瑶来瞧她十分高兴,想姐妹俩的说说话。 随着侍候的两名丫鬟应是被交代过,面上显了为难,还是项瑶噙着浅笑开口解围,“在苑子外候着罢,有我看着,若有事会叫你们的。” “是。”两人这才感激应声退下。 项青妤端起玉雪团花纹瓷碗,核桃露里掺了红枣碎儿,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入口淡淡的浓稠,清香微甜,只每日喝的有些腻了胃口,瞧着仍在往这边张望的丫鬟,忍不住开口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怀着个金蛋呢。” 项瑶莞尔,项青妤已经近足月的身孕,又因着显怀,瞧着特别大,樊王初为人父紧张是必然的,想到上辈子因着孩子夭折而落下心病的项青妤,别说樊王,就连项瑶都特别紧张。 “小心些总是好的。” 项青妤瞅着她那认真模样,弯了嘴角,拖长音儿,“知道。”伸手摸了摸肚子,脸上蕴着为人母的柔和光泽,“也快出来了呢。” 有丫鬟拿着礼单进来,除了宫里送过来的,还有几位皇子王爷的。项瑶听着多是些进补的,已经成家的除了太子育有两女,其他不是未成亲便是成亲未怀的,项青妤怀的很可能是景元帝第一个孙儿,这些人面上恭贺,私下怎么羡慕嫉妒还不定。 项瑶微垂眸子,暗忖着这回定不让人有机可趁,私下又安排了一名经验丰富的产婆。 “子奚想要女孩儿,说女孩儿乖巧贴心。”项青妤谈起,眼中盈满笑意,“可以做好多好看衣裳。”也少了那些弯弯绕绕。 项瑶瞧着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出言宽慰,“要是男孩,弘璟可以教他习武,将来还能保护你。” 项青妤闻言嘴角笑意更甚,摸了摸自个肚子。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那滚圆肚皮忽然起了细微幅度,恰好让项瑶瞧见,忍不住好奇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她上辈子服用避子药导致一直未孕,对孩子自是渴望,掌心忽然被踢了一下,蓦地瞠圆了眸子,“他他他……” 这回轮到项青妤失笑,“顽皮着呢。” 项瑶黑眸湛亮,心底泛起奇妙又柔软的感觉。项青妤看她呆怔,难得傻气的模样,嘴角咧开戏虐笑意,“这么喜欢,可得让将军加把劲。” “弘璟定不负夫人厚望。”清润声音蓦然响起,尾音含笑。 项瑶猛地抬眸看向出现的人,面颊通红,“你怎么来了?” 宋弘璟食指微曲替她拭去嘴角残留的奶沫,眸底蓄满笑意,专注凝着她。 跟在宋弘璟身后进来的顾玄胤走到项青妤身旁,“事情谈完了,跟个冰块处,还不如来陪你。” 宋弘璟淡淡掠过去一眼,“妻奴。” 顾玄胤坦荡接受,“说的谁好像不是似的。”顺手握住项青妤搁在肚子上的手,狭长眸子透着春风得意。 “……”宋弘璟默默调转视线,落在项瑶平坦小腹上,漆黑瞳孔里还显出了一丝比输了的委屈,直把项瑶看得想找地儿钻。 这一幕惹得项青妤笑个不停。 …… 从樊王府离开,马车驶在凌安街上,吆喝热闹声音交杂,马车里却仿若隔离开来般,项瑶微绷着身子,被宋弘璟圈在怀里,目光垂落处望见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颜色与姿态。 “阿瑶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修长食指卷着她柔软发丝低低发问,依然蕴着清浅笑意。 项瑶经方才他们联手打趣,已是淡定,反转过身子,扑上去轻咬住他的下颔,含糊道,“没完了是罢。” 宋弘璟瞧着某人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嘴角弯起的那一抹弧度愈发上扬,激吻毫无预兆地落下,贪婪吸吮,大掌在项瑶腰肢上一紧,重重地把她箍紧胸膛。 “唔……”炙热的鼻息交缠,只吻得项瑶都快要窒息,感觉到一路沿着背脊向下的手掌,经过人事的身子不自觉轻颤,伸手抓住点火的那只手,“别……”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多甜腻,宋弘璟沉暗了眸子,把人抵在怀中,低低叹了一声,似是怅然。 项瑶面上晕开绯红,抵着他的下颔微微喘息,亦是不乏情动。 宋弘璟勾弄她领子上的玲珑盘扣,踌躇一刻,提起道,“近日有两封折子上呈,禀的都是缁城水患之事,内容却是不一。” 项瑶闻言抬眸睨向他,“……和你来樊王府有关?” 宋弘璟颔首,“景元帝下令彻查,但是个苦差,捞不着好不说,反有可能得罪人,最后推落到樊王身上。”话音一顿,凝向项瑶,“樊王妃临近待产,就与樊王商议由我代为前往调查。” 项瑶敛眸,揪着他腰间垂着的穗子绕在手指上把玩。“何时回来?” “若是快的话,能在中秋赶回来。”眼下已近七月末,十天半月的功夫应是够了的。 “唔。”项瑶应声,虽然觉得应该,可心底还是有些不舍分别。 “回来就把孩子的事提上议程。”低沉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响起,近在耳畔。 项瑶不自觉地想到某人如何身体力行,不由耳根发热,故作看了外头不敢与那道灼热视线对上。 也正是这一看,忽然发现人群里有道纤瘦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正要细看之时,马车陡地急停,身子不受控地前倾之后猛地又向后撞去,却未有预料中的疼痛,项瑶枕着宋弘璟的臂弯微蹙了眉心。 宋弘璟撩了帘子,外头马夫忙是解释道。“将军,有人挡路,不过没撞着。” 项瑶顺着瞧过去,见马车前倒着的柔弱小妇人挑了眉梢,原来自己刚才并未看错,还真是她,大抵是要去庙里上香,篮子里搁着的金箔蜡烛散在地上,好不狼狈。 “怎么走路的,不长眼啊!”一旁还站了个胖妇人,刻薄道。 “云雀扶人起来。”项瑶在马车里出声道,此人正是项蓁的生母,项善昊的外室。 小妇人被云雀扶起后连连道谢,瞧见项瑶略是尴尬一笑,赶忙将地上的东西收拢,原先出声的妇人还在骂骂咧咧说些不干净的,引来周围指指点点。 云雀帮着一起,听她咳嗽,便递了帕子。“没事罢?” “噫,也不晓得得什么毛病的,姑娘你还是离她远点儿。”胖妇人吊着眼,嘴上不饶。 “你——”陶官儿又是一阵气急咳嗽,指着她道,“别欺人太甚!” 因着马车停滞,项瑶从马车上下来,宋弘璟随在一旁,往那一杵,那胖妇人说话的音儿渐渐小了下去,不敢嚣张。 那胖妇人瞧着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可说话委实难听,项瑶拧眉,“冲撞将军府马车,你也难逃其咎。” 胖妇人面上讪讪,忙是赔礼灰溜溜走了,围观的人群没了热闹瞧自是散去。项瑶睨着陶官儿,见她面色略显苍白憔悴,便道请个大夫给看看。 陶官儿忙是谢过,道是不劳烦,大抵也是觉着丢人,提着篮子离开。项瑶睨着那背影,想起当年戏台上称作金嗓子的陶官儿,风华正茂入了项善昊的眼,金屋藏娇,一晃这么多年,年华逝去红颜易老,落了今时境地不免令人唏嘘。 便嘱了云雀跟上去,既然瞧见了,能帮就帮下。 马车回到将军府,时近傍晚,云雀才从外头回来禀告,那胖妇人是隔壁宅子的,因着她男人帮过陶官儿一回被撞见,就疑心两人有勾搭,处处为难。而项善昊那头,有了新人忘旧人,自然顾不上,身边只有个婆子侍候,还不尽心。这阵儿染了风寒,连喝的水都是凉的,这些都不打紧,就是念四小姐念得紧,一提起就哭,瞧着很是可怜。 项瑶听着蹙眉,项蓁是十岁过的府,与陶官儿感情深厚,若是知情怕是又得哭成兔子眼,便吩咐了道,“使些银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置办。” “是。”   ☆、61|57. 将军府门前,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盖是大红的厚绸缎,车身围缦亦是同色的江南锦缎,玄铁营的将士侯在车辕两侧,威风凛凛。 “祖母,外头风大您进去罢。”宋弘璟一身蓝边紫底精绣束腰长袍,整装待发。 宋老夫人瞧着他,仍是碎碎交代,“去了自个注意身子,缁城那边冷,衣服带够了么?” “弘璟又不是去行军打仗,待事情调查清楚了就回来,用不了多久,您且放宽了心罢。”宋氏噙着笑宽慰,也是拗不过每次都要出来送别的老夫人,心里则是清楚早些时候宋弘璟那不要命的拼法,老夫人嘴上虽说支持,可总怕有一日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一直提着心的。 又是好一番嘱咐,宋老夫人才被宋氏劝着回了府内。马车旁余下项瑶和赵玉珠还站着,项瑶瞧着他,想说的好像老夫人方才也都说完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用目光勾勒人,附了脉脉深情在里头。 宋弘璟如点墨般的眸子晕开细碎的笑意,极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府里的事儿不在一时半会,别累坏身子,看不见会更心疼。” 赵玉珠睁圆眸子,瞧着像被附身了的宋弘璟,默默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项瑶白玉般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嗯,你也是。”借着替他整理衣领的动作掩了眸底的不舍。 宋弘璟似是察觉,轻轻拥了下她,温热气息垂落耳畔,亦是夹杂绵绵情意,“我尽快回来。” “啧,我说干脆把嫂子一块装行囊里带上算了。”赵玉珠忍不住吐槽。 项瑶羞涩地从宋弘璟怀里退了出来,闻言俏皮眨了下眼,扬首瞧向宋弘璟,“可以吗?”略有些低迷的气氛一瞬被打破。 宋弘璟故作沉吟,“行囊是装不下了,不过心里可以。” “……”你们这两个秀恩爱的真是够了,赵玉珠捂着小心肝觉得受到了伤害。 然再多不舍,宋弘璟还是要走,项瑶与赵玉珠一道送别,遥遥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正要回府之际,忽然瞧见街角一辆华丽马车疾驰而来,在门前急停。 和安郡主携着绣水纹八幅青罗裙一角匆匆下了马车,见项瑶二人站着,忙是问道,“弘璟哥哥呢?” “走了啊。”赵玉珠答道,瞧着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和安,心底暗暗生了一股幸灾乐祸,幸好走了。 和安郡主闻言朝城门方向眺去,只余下一小黑点,再追已是来不及,当下叉着腰冲车夫大发脾气,“赶个马车你都赶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那车夫被责,垂着头连连认错。心下埋怨嘀咕,要不是她出门耽搁,何至于晚了。 项瑶掠过一眼,见她视自己为空气,便也当了空气转身就走。和安郡主恰好回头瞧见,登时指了她背影,冲着还留着的赵玉珠气急道,“她这是什么态度?!” “……”还能什么意思,你都不给人好脸还指着人上赶着让你羞辱么。赵玉珠心底吐槽完,面上挂了客气笑意,“咱甭理她了,外祖母可一直念叨你,快跟我进去罢。” 和安郡主暗撇了嘴,着丫鬟浣碧从马车里拎了大包小包下来,赵玉珠瞥见,心里一个咯噔。 “正好,我也想外祖母了,特意来小住几日。”和安见她盯着浣碧手里的,上前换了笑脸挽住她胳膊说道。 “……”您这是趁宋弘璟不在,兴风作浪来了罢? 两人一道跨进府,径直去了老夫人的苑儿,老人家瞧着许久没见的外甥女甚是高兴,拉着手儿嘘寒问暖。和安一贯嘴甜,哄得老人家笑不拢嘴,拍着手背道是乖巧。 和安觑了浣碧一眼,后者立马递上了个匣子,打开盖儿,里头搁着根品相极好的人参。 “叔父从长白带回的野参,我特意挑了最好的过来给外祖母补身子。”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摸了摸她求夸奖凑过来的脑袋瓜,“和安最孝顺了。” 宋氏在旁也得了一支红玛瑙镶金富贵花开纹钗,赵玉珠则是只镂空雕花琉璃凤血玉镯,就连尤氏都得了一副羊脂玉柳叶耳坠,收在手里极是高兴,暗忖郡主出手阔气。 宋老夫人瞧着,各人都打点了,独独项瑶不在,她也没提起,想到一事微微垂了眼皮子,“和安这么贴心懂事的姑娘就不知道哪家的郎君这么有福气,十五的年岁合该嫁人咯。” “外祖母,您又打趣我。”和安闻言面上飞上红霞,娇羞垂面,依偎近老夫人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和安要找着像弘璟哥哥那样的才嫁。” 屋子里少有人不知她心思的,听了这话心思各异,老夫人觑着她的神色渐转了深意,宋氏忙是岔了道,“自是要嫁个如弘璟般可靠的,姨母帮你留心。走罢,跟姨母先去厢房把行礼置下。” “不用麻烦姨母,我还住上回那个苑子。”和安可从没把自个当作是外人,那苑子离弘璟哥哥的住处最近,她来一贯是住那里。 “……那苑子作了别用。”宋氏怕她再问下去惹老夫人多想,忙是领了人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苑儿,宋氏好一番耳提面命,才消了和安不安分的念头,在厢房住下了。待宋氏走后,和安远远眺着宋弘璟居所方向,不禁暗自咬牙,方才询过下人才得知,原来她住过的苑子因着相邻,被改作了项瑶的书房。 浣碧把东西归置,出来就瞧见自家主子脸上阴霾神色,小心在旁侍候着。 宋弘璟不在,和安的情绪并不高,因着以前常住,对将军府甚是了解,便自个带着浣碧四处走走,走到琼苑不由停了脚步,琼花已落,枝头挂了暗红色玛瑙般的小果子,一丛丛的,颇是喜人。 只是刚要跨入就让人给拦了下来,“将军吩咐过外人不得入这苑子。” 和安还没因着外人二字发作,就瞥见一抹聘婷身影从那屋子里走出来,霎时瞪圆了眼死死盯着。 “天儿这么好,架子上的书拿出来晒晒,仔细点儿,别损了书页。”项瑶自个手里捧了本孤本,颇爱不释手,吩咐了道。 “是,夫人。”几名丫鬟应声。 “不许你动长公主的东西!”和安郡主厉声喝道。 项瑶抬眸,像是这时才瞧着她似的,隔着不远距离略是一挑眉,“弘璟说我能动得便动得。”眼神掠过,隐了一丝嘲讽,似是在说与她何干。 和安叫那话一堵,心塞更甚,想当年自个不过好奇进里头瞧瞧就被弘璟哥哥出声训斥,越是比较,心中越是不平,明明她与弘璟哥哥青梅竹马,少女情怀总是虚画美好,完全忽略了宋弘璟一直以来的冷漠对待。 “你——” 项瑶自宋老夫人寿宴那回就察觉了她的心思,念着亲戚薄面,倒没真让人难堪,拿着孤本回了自个苑子。 和安一直凝着她背影直到消失,只觉得她是在炫耀,故意轻待自个。一边听着琼苑里下人悉悉索索的碎语声,更觉得被当了笑话瞧,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对项瑶咬牙切齿。 “表小姐?”汀兰抱着熏过香的褥子走近,见人行礼,有些奇怪人怎么杵在门口。 和安睁着微红眸子,瞧着来人认出是在宋弘璟身边当差的,还曾打点过,视线落在了她拿着的薄褥子上,语气阴鸷。“她们不知道拦我,你该知道的,我于弘璟哥哥来说是外人么?!” “……自然不是。”汀兰闻言暗暗诧异,哪个给这位主子气受,这么大火儿。 …… 世安苑,流萤端了茉莉茶走了进来,云雀正拿香块搁进鸳鸯铜鎏金香炉里,稍稍拨弄,一边说起了那位和安郡主,道是先前寿宴设计将军和小姐,这回在琼苑吃了瘪,别提有多痛快。 流萤听着,询道,“宋将军真把和安郡主划在外人里,不让进啊?” “看顾苑子的得过将军吩咐,能那么说定是将军授意的。”云雀说道。 “可奴婢方才路过,瞧见汀兰跟她进去……” 项瑶闻言,视线自书上挪开,睨向流萤,“汀兰?”见后者肯定点头,微沉了面儿,眸子深处隐过几分冷意。   ☆、62|57. 翌日日近巳时,黑漆如意门内的下人院儿围了不少丫鬟婆子,交头接耳的,不时还指指点点。汀兰刚忙活回来,探头张望了眼,扯了扯最外一圈的丫鬟问道,“这里头干什么呢?” “说是丢了东西,周管事带着人在里头搜呢。”小丫鬟如实答道。 “丢东西?”汀兰诧异,好奇追问了句,“丢什么东西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说是琼苑里的,对了,姐姐昨个不是在琼苑当值么……”说罢,还不由多看了两眼。 汀兰叫她看得古怪,心底涌起一抹不祥预感,正伸长脖子往里头探看的功夫就瞧见周管事打头从里头走了出来,神情冷肃,原本还围在一起的丫鬟婆子自是让了条路出来,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 跟着周管事出来的婆子里有人指了汀兰站的方向,忙是道,“管事,人在那呢!” 这下人群里炸了锅了,尤其是汀兰身边的,面面相觑,都是茫然惶惑,就见两名婆子匆匆走过来把汀兰给扣了,先前还在跟汀兰说话的小丫鬟瞪圆了眼,诧异瞧着,小声嘀咕了道。“原来真是你偷的……” 汀兰被婆子牢牢压制着,呲牙向那丫鬟,“你乱说什么!” 丫鬟嘴巴蠕动了两下不服气地争了句手脚不干净,站在了婆子身后头,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在。 “拿了东西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果然是个胆儿肥的。”婆子啐了一口。 汀兰手腕被攥得生疼,瞧着周管事声音染了一丝委屈哭腔,“周管事,奴婢根本没拿过东西,您是不是抓错——” 周管事沉着面色走到她面前,见她犹自挣动不服,摊开了手心,上面赫然是只金镶玉嵌红宝石镯,“从你枕头里搜出来的,还冤枉了你不成!” 汀兰盯着那物件,猛地抬起头摇成拨浪鼓似的,“不是奴婢,奴婢绝没有拿过!” “不是你拿的还是自个长腿跑你那的呀,琼苑没个主人,又是你和汀竹兼着打理,东西少一样两样倒还真没人知道。”人群里有人凉凉出声,顿时惹来一片附议。 汀兰暗自咬牙,循着声音瞧见流萤站那,看着自个神色隐了一丝幸灾乐祸,心中惊疑顿生,嘴上却不停为自个争辩,“周管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在奴婢枕头里,说不准……说不准是别个害奴婢的!” “嗬,你那意思是汀竹拿的咯?”流萤见状反驳。 “你——”汀兰气的咬牙。 周管事听着嘈杂声有些头疼,喝声让人散了,领着婆子等带人去前厅交由夫人处置。得了丫鬟报讯的项瑶施施然走到前厅,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周管事押着汀兰走了进来。 “夫人,镯子在汀兰屋里找着了,人一并带了过来请夫人处置。”周管事禀报了道。 汀兰瞧着坐在紫檀卷草纹海棠椅上的女子,心中不安感更甚,“夫人,奴婢决没有拿长公主的东西!” “人赃并获还是冤枉了不成?”项瑶睨着她,神色淡漠。“我初入府,你们跟着将军年数不少,便松于管教,想着不至于失了规矩,却没想纵容出个不知感恩还得寸进尺的。” 汀兰哭着摇头,自项瑶入府后确是待她们宽容,得寸进尺是有的,可她绝没有胆子大到偷拿东西,可真不知东西为何跑她枕头里头,心底隐着一丝可怕猜测,瞧着项瑶心底更是惊惧,只声声喊着冤枉,饶命。 一同跪着的还有几名琼苑的下等丫鬟,负责扫尘什么的,被一同带了过来,大抵是怕连坐,有名丫鬟弱弱出了声儿道,“禀夫人,奴婢……奴婢曾见汀兰偷偷戴过那镯子,夸是好看,想是一早动了心思的!” 汀兰霎时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我何时……” “你就别抵赖了,当时汀竹姐姐也在,不信问问就知。”那丫鬟忙是道。 汀竹见众人视线落了自个身上,尤其是汀兰,一边哭着一边咬唇瞧向自个,泪眼里满是祈求。 项瑶的视线亦是落了她身上,恬淡神色里隐着一丝不易见的深意。“汀竹,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汀竹一攥手心,诚实作答,随即立马跪下替汀兰求情道,“夫人,汀兰私戴镯子确是没规矩,但也是一时贪玩,绝不会偷拿,这当中是不是……” 汀兰自她话一出口就瘫软在地上,一双眼儿此时尽是恨意,当时在屋子里的拢共就三人,若汀竹帮自个隐瞒,怎么都能洗刷点嫌疑,如今可倒好,再说那些个有什么用。 项瑶像是听够,唤了周管事,“事情明朗,就按着府中规矩处置,之后……送去庄子罢。” “夫人,不送官府么?”周管事微是诧异,觉着判轻了。 汀兰听闻险些昏过去,官府于她们来说那可是吃人的地儿,去了哪里还有活路,就听项瑶道,“不了,念在往日侍候的份上,送去岐山那座庄子罢。” 周管事顺从点头,岐山那地出了名的艰苦,送去也有的苦头吃,比之官府并不算轻判。 汀兰听了那后半段话,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只求着项瑶不要将她发配那里去,府里不管什么脏活儿累活她都愿意干,求她开恩。 “你哪儿都不用去!”和安郡主蓦地出现在厅门口,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了项瑶身上,眸色转厉,“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何必做这等子下滥事!” 地上跪着的汀兰闻言像是见了救世主般,忙是朝着郡主磕头,“郡主,救救奴婢罢。” 项瑶睨着这一幕,嘴角微挑,“我不过处置个犯事的丫鬟,郡主何出此言?” 和安郡主与她对视,眼里隐约有火光霹雳乍现,方才下人苑那里的动静不小,浣碧跟汀兰交情不错,便急急跑来告诉,和安一听事情就觉得蹊跷,怎么就那么偏巧,就在她去过之后,就让人给逮着犯了事。 “汀兰让我进了琼苑,你心里不痛快,便栽赃她想除而后快,项瑶你好卑鄙!”和安盛气凌人道。 闻讯赶过来瞧热闹的尤氏一听这话,便在心底摇头,这位郡主还真是个没脑子的。随后就听项瑶一声嗤笑,“我怎么记得郡主入不得琼苑,汀兰,你好大的主意。” 汀兰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扫,打了寒颤,咚咚磕头连是求饶,道是自个拦不住。 和安气她转移话题,“你就是小肚鸡肠……”却陡地被身后一道沉声呵斥打断,回身一瞧见来人登时噤了声。 “不过就是处置个苑子里丫鬟的事,你在这掺和作什么!”宋老夫人由宋氏虚扶着走进了厅里,宋氏觑着她神色也是略差,搀着老夫人坐下后,让人把汀兰等一众带下去处置。 “老夫人,项瑶惊扰您了。”她伏低了身子,十分谦恭的迎着老人。 宋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好,我来是为了那不省心的。”睨向和安的神色带了一丝肃然。“还不过来跟你嫂子认错。” “我不,外祖母她……”和安仍在气头上,嘟囔着不愿服软。 “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是么!”宋老夫人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显然是真动了怒。 和安极少见老夫人生气,这会儿真有些怕的,原本犟着脖子不肯,这下委屈得盈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老夫人觑着她,眸中不无失望,半晌叹息道,“看来真是把你给惯坏了。”稍一停顿,冷着声音道,“这里是将军府,并非亲王府能容着你胡来,你若是不跟瑶儿赔礼,未免日后嫌隙,还是差人送你回去罢。” “和安是听信了底下人嚼舌根的话估摸才使性子的,定不是本意,不过这么闹的确是错了,还不赶紧道歉。”宋氏见状忙是出声打圆场,一边递了眼神示意,尤氏赶紧上前轻轻拽了拽和安,低声亦是劝着。 和安紧紧攥着袖子下的手,指尖嵌入肉里,怎么都想不到外祖母会为了项瑶要赶自己走,抬眸定定瞧着老夫人那肃冷神色,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噙着哭腔不甘愿地同项瑶道了歉。 “姑母说得没错,我与郡主之间应是有点小误会,说开了就好,用不着这般。”项瑶说的极为大度,带着淡淡的轻笑,好似一点也不为意。 老夫人拍了拍项瑶的手,点头既是心疼又觉着欣慰。 而那话,那淡淡的笑在和安的眼里却极为刺眼,仿若是故意。然和安会这么想倒也没错,项瑶确是在压制她的气焰。 和安狠狠咬了下唇,心中倍感屈辱,睨向她的眼中尽是扭曲的恨意。   ☆、63|57.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白瓷官窑青花玉碟上盛着一对蒸熟的大闸蟹,打开红色的蟹盖,内里蟹肉丰满,蟹黄颜色透亮,蟹油盈盈欲滴。蟹身掰成两半,可见成丝状的蟹肉,顺着蟹脚来撕,就可以将蟹肉拆出。 流萤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拿钎、镊、叉、锤,或剔或夹或叉或敲,拆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及雪白鲜嫩的蟹肉。 用小勺舀点醋淋在蟹身上,端呈到项瑶面前。 螃蟹寒凉,不可贪多,项瑶用了七八分饱,便搁下银著,端了红枣姜茶浅浅啜着。 流萤随即将碟子撤下,一边禀报道,“奴婢已经将项二少爷送来的螃蟹送去厢房一份,表小姐还让奴婢转达谢意呢。”去之前还做好了表小姐把螃蟹甩在她脸上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收下了,还蛮是意外的。 瞧着她漾着八卦神采的圆溜眸子,项瑶嘴角微弯,和安敛了性子,倒是还了她清净。 毛球顺着爬上她膝盖,乌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姜茶,捧了小爪渴望脸,伸了粉红小舌舔了下嘴,嘴馋模样。项瑶好笑地搁了茶盏,推了稍远,不敢给它尝,另让流萤准备了它的吃食,掰着喂,心下估摸着宋弘璟也该到缁城了,出发前道了会寄信回来报平安,不知那信何时能到。 一走神的功夫,少女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撩了帘子,也不客气道,“嫂子,赶紧救急!” “……”搬救兵到自个这,她怎么不记得两人之间交情好到这份上了。 赵玉珠咧了嘴角,露了明晃晃的笑意,“嫂子可不是白唤的,上回的金疮药用完了,再给一管罢。”一双柳叶眼在瞧见书架子上搁着的书籍时浮起光亮,“顺道借些书瞧。” 项瑶睨着她的目光里隐了一丝戏虐,“沈公子算不算苦尽甘来?”一边说着,一边让云雀从柜子里拿了药膏出来,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递给她。“沈公子今年要参加秋闱罢?” 赵玉珠不堤防地应了声,随即脸上浮起一抹娇羞,“我就是听祖母说起过,什么苦尽甘来,听不懂你说什么!”从云雀手里接了药膏,作势要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问道,“对了,明个初一,娘说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罢?” 项瑶一顿,像是有些意外,随即瞧见她脸上因她迟疑而起的一丝羞愤,忙是含笑应下了。 …… 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六安寺笼在淡薄云雾中,空山鸟鸣,看起来好像仙境般。咚一声浑厚悠远的钟响回荡,惊得林中鸟儿扑簌簌飞起,荡开枝头枯叶,飘卷着落了地上。 适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别多,将军府的马车行到山下,宋氏与项瑶等人拾阶而上,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声势略是浩荡。 宋氏等女眷行到观音殿,令丫鬟将鲜花香果递了守殿的小沙弥,被摆到了长条供桌上。听圆慧大师在后殿讲禅,宋氏便叮嘱项瑶几人莫要乱走失礼,自个则随了小沙弥去听禅释道。 圆通宝殿里,项瑶捐完香油钱在簿子上添了几人名字,便听着有人唤了一声项施主,抬眸睨去,却是个略眼熟的小沙弥。 “上回项施主在寺里失踪,宋将军那样子可是急坏了,没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结良缘,真是可喜可贺。”小沙弥眉眼弯弯,真心实意地恭喜道。 项瑶嘴角噙笑,合十谢过,就听得旁边一声低嗤,目光暗掠过和安,匿了一丝不虞。站在项瑶身旁的赵玉珠打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仰着脑袋注视着两米高慈悲相的观音菩萨,目光里隐着别样的光芒,待问过文殊菩萨的供奉之所后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项瑶与和安相看两相厌,就此别过。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应之说,香客往来不绝。项瑶因着重生际遇对这等事信奉至极,想到出门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门边问管事的大师傅拿了签筒,跪在观音像前卜起凶吉。 说来也巧,项瑶一抬眸便瞧见左侧方跪着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应地回眸,对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过头继续叩拜。虽是片刻,项瑶还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忆起上回侯府宴会,与她那一照面,心思转过百回,终究搁了浅。 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她会如何,可以预见。上一世,在所有爱慕顾玄晔的女子里头,独独她是最难缠,也让她感到心颤的,为了顾玄晔嫁与曹秉文,并将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愿地帮着顾玄晔,不可谓好手段。 如今改写,项筠与她对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攒下的经验证据,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抖落,那必然会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动的瞬间签子落下,项瑶拾起,却见上面刻着下下签三字,不由蹙紧了眉头,又重掷了一次,二次……一连几支都是下下签,项瑶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签子到师父那解签文。 “月照天书静处期,忽遭云雾又昏迷;宽心祈待云霞散,此时更改好施为。此卦云雾遮月之象……”解签的师父亦是皱着眉头,说到最后不由觑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忧凶,人口有灾。” 项瑶闻言,额际一跳,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窒闷,听后面人催促,拿着签子失魂落魄离开。 不远处伫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视线,方走了两步,忽而听到两道鬼祟的声音,其中一人说话还牵扯到方才所见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阴影处。 “这些是定金,你照我说的做,事后少不了你的,认准了,腰佩翠琅轩的,闹得越大越难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压着声音同一长相略是粗狂的汉子说道,不远还有名身穿杏黄色镧边绸面综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汉子连连点头,拿着一包银子喜不自胜,随即得了女子示意离开。 丫鬟随即朝女子走去,后者转过身子,浮起一抹阴鸷笑容。隐在暗处的男子,瞧着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兴味。 似乎有好戏瞧。 这厢项瑶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着师父说的法子消灾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与迎面来的人撞上,瞧着是个年纪稍轻的家仆,同她连连道歉,弓着身子退开。 项瑶重着心思,自然没甚在意,更没察觉身上少了东西。那年轻男子一得手走了稍远,寻摸着另一名挂着腰饰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回道了锦衣男子身边。 “和安,你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儿啊。”从禅房听得心满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着,不禁蹙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见有人跟嫂子……嗳,不说了,您自个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隐了后头的话,像是不堪说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沉,随着和安快了步子。 圆通宝殿一侧拐角遮掩处,项瑶睨着面前的颀长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这是何意?” 薛长庚嘴角眉梢带着一贯的微微笑意,灵巧乖觉模样,“宋夫人掉了东西。”一抬手,两指之间夹了一明黄事物,在项瑶眼前微微扬了下。 项瑶猛地摸向腰间,平安符果然不见了,便伸手去拿,“谢——” 却见他一躲,扑了空。 项瑶拧眉,“薛公子?” 薛长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会感激我的。”话落的瞬间,将人笼在了身下,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举止显了暧昧轻浮。 “项瑶!” 项瑶身子一震,抬头望去,只见宋氏厉色望着自己。   ☆、64|57. 薛长庚瞧见人来,终于止了逗弄,将东西归还到项瑶手中,末了还甚是暧昧一笑,意味深长了道。“宋夫人,我们真是有缘分。” 项瑶瞧见宋氏那不虞脸色,再看薛长庚那玩味神色,当即觉得是被面前这人耍了,故意引起误会。“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和安从离开的那颀长身影收回视线,微拢眉心,后瞧向宋氏……虽不是她找的人,却一样达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装着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为人妇,居然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耻!” 云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驳,“薛公子不过是捡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归还罢了。” “你是她的丫鬟,当然这么说了!平安符,我看不过是私会的借口罢了!弘璟哥哥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虽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和安这么咋呼的万一叫别人听见丢的还是宋家的颜面,当即喝声制止。 项瑶目光深沉地睨着她,双眸中片刻前还带着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时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说话当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侯府的嫡少爷,你可真是能挑。” 赵玉珠这时候走了过来,听了个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搅蛮缠,只是自个母亲也掺和其中觉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会不喜,便出声替项瑶解围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块,要私会的,岂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没想到赵玉珠会站出来帮项瑶,眸中满是不置信,嘴唇蠕动,到底没把差人跟着项瑶的事说出来,只恨恨瞪着。 赵玉珠挑了挑眉,上前两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着道,“娘,我就离开了一小会,真没有和安说的那档子事。” 宋氏觑她,没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萨那见过她,哪能给项瑶作证明,依然沉着面色。 正僵立着,忽听不远传来骚动,伴着男子下流不堪的话语与女子嘤嘤哭声,惹得几人一道望了过去。便见一女子正被一胡子拉渣的男子纠缠,拉拉扯扯间引人驻足围观。 那女子像是受了惊吓,止不住的哭,一边道着不认识,更因着周围指指点点,羞愤欲绝。 项瑶瞧看,却意外发现了一样熟悉饰物,垂眸看了自个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见她一脸古怪神色,瞬时意会薛长庚临走前的那句,阖了阖眸,冷意瑟瑟。 “嗳,你干嘛去?”赵玉珠瞧见项瑶上前,诧异出声。 让跟着的家丁拉开了汉子,项瑶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话语柔柔道,“姑娘不认得这人?” 那姑娘忙是摇头。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装什么不认得!”那男子仍在骂骂咧咧。 项瑶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后者不自觉缩了下脖子,随即觉得有些丢脸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着罢?” “本来是管不着,只不过好像牵扯到了,不得不管。”项瑶冷哼了声,伸手捞起女子的腰佩,“这东西姑娘是从哪儿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紧了袖下的手,脸上划过一抹恨然。蠢货—— 女子抹了抹眼泪,顺势解下,拿在手里显了诧异神色,“这……这不是我佩的那块。” “当然,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连累,受了这无妄之灾。项瑶从她手里拿过,转向那汉子神色陡然一厉,“你可是冲着这腰佩主人来的?” 汉子怔愣过后,大抵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人,叫项瑶那么一吓,顿时显了无措。听着周边嘈杂,不自觉看向了人群,直直对上站在人群里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项瑶亦是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好整以暇地睨着和安,后者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绷住了镇定神色,却仍是显了一丝僵硬。 “姑娘受惊了,这就将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给你个说法。”项瑶回眸,柔声安抚了女子。 汉子突然猛地挣开家丁,“老子不干了,钱也不要了,你看着办罢。”话落瞬间,头也不回地逃了。 话是冲着和安方向吼的,众人纷纷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隐在宋氏身侧,见人跑了,心底实则松了口气,只要自个咬死不承认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对上宋氏夹杂着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紧张了起来。 “那人好像认识郡主?”项瑶此时走近,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闪避的瞧着。 “……乡野匹夫,我……怎么会认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厉逼视下,强作镇定道。 宋氏见周围人瞧好戏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语道,“行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项瑶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话,“今个险些清白声誉受损,连姑母都误会,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姑母可要帮我向郡主要个交代呐。” 宋氏听她嚼着误会二字,脸上烧起烫意,对项瑶并非没携了私心,但看项瑶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离开。 …… 回到将军府,和安便被宋氏带走,道是询问清楚后自会给项瑶一个交代,项瑶笑笑,毕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这么说已是满意,随后去了老夫人苑儿。 老人家的喜欢有个精神寄托,宋老夫人生前杀戮过重,前些年在苑子里设了佛堂,项瑶从寺里专门请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观音像,让云雀仔细捧着送去。 宋老夫人瞧着摆上佛龛的玉观音像,笑得合不拢嘴,“蒋大家的罢?”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听祖母说过蒋大家雕的观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致,今日得见确是如此。”秦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爱钻研那些个的,项瑶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颔首附议,拉了项瑶坐下吃茶,聊起蒋大家的传奇事儿来。 正听着,却见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面色惊慌,“老夫人,从缁城传回消息,说是起了瘟疫,已经死了一半人了。” “什么?”宋老夫人闻言手上念珠扯断了线,叮叮当当散了一地,一脸反应不及的茫然。 项瑶亦是大惊,忙是补问,“消息可准确?” 丫鬟匀了口气,“应是没错的,宫里来人报的讯儿,道是将军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扩散……” 老夫人未听完丫鬟说的,身子一瘫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过去。 “老夫人!” 一时,屋子里大乱。项瑶竭力稳住心神,唤人去请大夫来瞧,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从,脑中倏然贯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涝,本身灾情并不严重,与开朝之初那场相比,受灾范围小,死于洪涝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隐瞒灾情,导致瘟疫陡发,短短几日之内,相邻几个县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缁城。 想起的刹那,项瑶一颗心仿若被紧紧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让宋弘璟就这么去了…… “怎么了,我弘璟哥哥出什么事了,说话啊!”其后匆匆赶来的和安和宋氏,后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则紧紧攥住项瑶,尖声质问。 赵玉珠皱眉,亦是已经听闻,按下心中恐慌,拦住和安,“你这时候添什么乱!” 和安陡然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弘璟哥哥。 “够了——”项瑶陡地站起,清凌凌地睨着和安,“他还没死,你嚎哪门子丧。” 和安一止,打起嗝来。“你……嗝你……” “他不会有事。”项瑶像是告诉她,又像是跟自个说似的。看着一屋子无措众人,再次坚定了脑中想法,唤过云雀,“去,请侯府请薛长庚薛公子过府一叙。”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那个情夫——”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 和安捂着脸颊不置信地盯着项瑶,“你敢打我?!” “你对我不敬,就是对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进尺,这一巴掌教训让你好好涨涨记性。” 和安本就身子娇小,在高挑项瑶面前,完全被压制了气焰,从没见过她如此冷厉一面,吓得身子微颤。 从榻上缓过来的老夫人一直听得清楚,亦是冷肃神色掠过和安,睨向项瑶,却是浮了一丝踌躇,“弘璟做的决定是对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开口,恐怕行不通。” “我有法子。”项瑶微垂眸子,握着老夫人微颤的手,郑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宋氏哑然注视着这一幕,许久,眸中隐了稍许复杂暗光。   ☆、65|57.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几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炉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乱人声惊扰安宁。 “老……老夫人……夫人不见了!”婆子匆匆来禀道。“那俩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着黛蓝色银丝弾花四合如意纹软枕,被惊了一跳,手里的茶盅一个不稳,溅了茶水在身上,随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处找过了?”宋氏蹙眉追问。 婆子摇头,“就是找过了没找着才……才……” “外祖母。”和安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愤然,“这一道失踪的可还有平阳侯府的长房嫡孙呢,巧不巧,就是跟项瑶有私情的那个。 “你这时候添什么乱!”赵玉珠拽了她一把,颇是头疼。 “什么添乱,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不信差人去侯府问问,这会儿都找人找翻天了,刚回来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不跟项瑶的情况一样么,不是私奔还能有什么?”和安义愤填膺的口气,就差指着谁来骂人了。 “……不应该罢?”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应不应该,该说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说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里盈着水光,“弘璟哥哥没了消息,她定是以为……才跟情夫跑了的!当初就和蔺王传的京城皆知,说翻脸就翻脸,转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无情。” 宋老夫人闻言眸子随之沉了下去,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遂沉声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别怪外祖母不顾情面。” “外祖母,有蔺王这前车之鉴,她会那么做也不奇怪!” 赵玉珠见她越发起劲,拧眉打断,“那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气辩驳。 “你是嫉妒罢。”赵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见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争锋相对。“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妇,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赵玉珠,你还讲不讲理了!是她自个不见,还能赖我头上了啊!” “到底哪个不讲理!” “……” 宋老夫人听她们一人一句谁也不让地争着,紧皱了眉头,“够了,都别吵了,我记得她好像跟我提过要回娘家一趟,没那些乌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罢。” 宋氏听老夫人发话,暗暗拉了下还想说话的和安道是退下,让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门后,和安径直跟着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脸上尤是愤然,仍是嘀咕着项瑶此举太过败坏将军府名声。“外祖母那是替她圆呢,不信去项府询询,定没人的。本来府里就因为弘璟哥哥操心着,这会可好,还得搭上个她,才真是添乱呢!” 正要进门的宋氏停了停脚步,脸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着的丫鬟,与和安道,“行了,这几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别个就不用管了。至于项瑶她……我自会去求证。”言语一顿,露了冷厉神色,“你说的要是真,定没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悦,然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转了转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项瑶回来,等的可不止是惩罚那么简单,什么明媒正娶,名正言顺……都将化为乌有,她要她再也没法踏进将军府。 …… 夜尽尾声,乌云蔽月,借着一点微弱星光,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惊起林中鸟儿扑簌飞起,寒鸦扯着破锣嗓子呀呀叫了两声。 “再快点。”马车里传出女子焦急声音道。 “……已经是最快了。”薛长庚坐在马车驾驶的位置上,一贯带笑的桃花眼浸着苦逼神色,懒懒道。 他是怎么被劫上贼车来的?哦,他正在茶楼喝茶,项瑶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帮忙来的,自己不过一句不愿意帮又如何……就成这样了。 马车里,项瑶抱着毛球眼睛里微有血丝,坐在她身旁的苏念秋瞧着,不免担心,“你……还好罢?快到缁城了,休息会儿,我在。” 项瑶摇了摇头,自打知道后连着两天没合眼,一阖上就乱想,导致她现在一点都不敢闭眼,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见到宋弘璟。 薛长庚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你要那么多紫草做什么?”自己名下的药铺都被洗劫一空不说,还以他的名义四处收购,这赶了一宿的马车去的是缁城,总不至于靠那草儿就能救命罢? 然,紫草确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记忆中活下来的唯有几名荨麻疹病患,后经大夫钻研,才得出是那药方中的紫草与瘟疫相融而解,实属运气。项瑶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险。 薛长庚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牵起邪佞笑意,“我们俩个一同不见,你猜京城里会怎么——”话音未落就被什么击中,哑了声音,薛长庚暗暗磨了后牙槽,怎么忘了她身边还有个不好惹的。 苏念秋见项瑶脸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实则也认同薛长庚说的,低声问道,“这么贸贸然的出来,岂不给了那郡主可趁之机?” 项瑶往后寻了个稍舒适的姿势,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急速行驶,透过帘子被风拂开的一角,可见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烟稀少,唯有抽赶马车的挥鞭声回荡。 抵达城门已是辰时末,天光大亮,却因着雾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门口众多官兵把守,筑起一道厚厚防线。 马车在防线处被拦下,“什么人?” 项瑶拿了事先准备好的令牌一扬,并未作声。后者瞧见将军府印记,态度瞬间恭敬起来,“官爷,里头情况可不大好,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苏念秋照着项瑶吩咐,撩了帘子,“废话少说,赶紧。” 守门的只好放行,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掸了掸面前虚无的灰尘,没甚好气地道了句赶着送死的。 城里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动,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着整个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萧条,笼在一片沉肃氛围里。 马车在缁城府衙门口急停,项瑶急忙下了马车,往里头闯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空,没有人气的空荡。 一名年迈仆妇扫着院子落叶,听到踩着枯叶的响儿抬了头,瞧见几副生面孔显得十分诧异,“你们是……” “府里人呢?”项瑶心底满是不祥预感,问声里夹了一丝颤意。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快了。”老妇睁着浑浊眼儿,睨向她,“倒是你们,听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头来的?” “宋弘……宋将军呢?” 仆妇听到这名儿终是停了动作,多看了项瑶两眼,“那位铁面将军啊——” 项瑶因她拖长的音儿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了!” 老妇摇了摇头,叹声道,“宋将军去澧县清点,却逢山洪突发……知府大人带着人找去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恐怕凶多吉少哦。”说罢微是停顿,“姑娘,你是那将军什么人呐?”   ☆、66|57. 乌云成密密遮掩之势,自天边汇聚,笼在缁城上空,不多时就落下雨来,雨势绵延成线,深林秋雨夜来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苏念秋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撑伞,紧紧跟在项瑶身后,触目所及,农舍、良田、树木……都没有躲过被冲毁,满是黄色的泥泞以及树木残枝。不远处,专辟出来的空地上摆着一排冰冷尸体,经雨水冲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项瑶的裙袂被泥水打湿,狼狈地黏在一起,发丝沾了雨水凌乱贴在脸上,待视线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脸侧,见又一具尸体被抬上来,急匆匆上前……骤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这般,木然重复这一天不下百遍的动作,直到天色尽黑。 “你不记得了?” “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悦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为吾妻。” …… 说要到白首的誓言犹在耳畔,那个人……隔着一道密集的雨帘,项瑶仿若看到一抹个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却发现不过是幻觉。 “夫人,方圆十里都找遍了,连最底下的尸体都挖出来了,真没宋将军的影儿,雨这么大,天又黑了,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没,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个再找?”缁城知府打着伞,神色复杂地劝道,心底也是认为宋将军已经遇难。 项瑶紧紧攥着地上拾到的鸳鸯佩,目光掠过铺排开的数十具尸体,双眸里泛着一点猩红,逐字逐句异常坚定。“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没找到而已。” 苏念秋看着她一遍遍喃喃念着,往更深的林子处走去,心亦是揪起,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地陪了上去。 薛长庚眺着这幕,雨伞下,一贯乖觉的表情笼了深色,眼前那具纤细身子仿若蕴着巨大能量,即使狼狈,也毫不影响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个不离不弃。而非像……不知想到什么,薛长庚眸子里划过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个踏步入了雨帘,亦是跟了上去。 “嗳嗳嗳,小侯爷!”何知府瞅着,顿时更愁,这一下来的主儿都是不能得罪,却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风拂过,带起瑟瑟冷意,项瑶咬牙辩着树林里的路走着,忽见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如两点鬼火自不远亮起,随后越来越多…… 十数匹小牛犊子般健硕的野狼淌着涎水,瞳孔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凶光。 “上树!”薛长庚沉凝面色,厉声喝道。 苏念秋霎时反应过来,在野狼动身的一刻助项瑶爬上树,跃上枝桠。薛长庚不落其后,快速爬上相邻的一棵,发现苏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显然也是有过经验之人。 只随后跟上来的衙役们遭了殃,几人瞬时命丧野狼之口,余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鸟兽散。 野狼重回树下,盘旋打转。 项瑶心惊胆战地看着,倏地脚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脚踝骤然传来钻心疼痛,项瑶禁不住低低呜咽了一声。苏念秋几乎是同时将项瑶护在身后,持剑与狼群相对,“不要紧罢?” 项瑶咬着牙关摇头,心中极是自责连累到她,“别管——”那一个我字在苏念秋逼视下咽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赘。 “跟紧我。”眼下让项瑶跑已是不可能,递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项瑶接过,紧紧攥在了手里,沉吟应下。 薛长庚此时亦是下了树,弯身从地上躺着的衙役尸体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与苏念秋呈环抱之势,暗暗将项瑶护了周全。 野狼见到失而复得的猎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围起来。 头狼耐心耗尽之时,一声低嚎,野狼群陡地发动攻击,苏念秋会武,自是以一敌五,然架不住狼多,一个不察,就有漏网之狼冲项瑶而去。 项瑶受脚伤连累,根本闪避不及,下意识地闭了眼,却没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睁眼瞧见薛长庚挡在她跟前,吃力架着野狼腿,作殊死搏斗,也只是一瞬惊魂停顿,眼看野狼冲薛长庚咬下去之际,项瑶脸上闪过豁然神色,抓着匕首猛地朝着狼脖子猛地扎下。 血溅当场,瞬时又被雨水冲刷过,地上一摊晕开的暗红。野狼发狂的吼叫声此起彼伏,苏念秋愈发吃力,身上接连挨了几爪,血腥味刺激的野兽愈发兴奋,三人处境越发堪忧。 薛长庚刚伤了一头狼的眼,抹了把溅上血液的脸,余光瞥见项瑶微微颤抖的的手,俊脸上漾开欣赏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双眸中映出扑向项瑶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声破空声,那头狼被一柄长刀贯穿落在项瑶身边不远,一道清冷声音隐在风里,带着令项瑶心颤的熟悉感觉响起,“我的人,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同一时刻,闻讯赶来救援的官兵抵达,野狼群不甘心地伏着身子嘶吼着往后撤退。 宽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颀长而立,身上锦服沾着黄泥几乎看不出上面绣着图案纹路,鸦黑的睫羽下,一双黑眸衬得深如寒潭。 项瑶亦是一身狼狈地站在原地,长发湿漉漉地贴着小脸,单薄的双肩断断续续起伏,整个人脆弱得仿佛风雨中的柳枝。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倒下的刹那,她却步伐坚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气。 项瑶紧紧凝着他,半晌,嗓音极是暗哑地开口问,“……疼么?” 宋弘璟看着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证明什么,配合地皱了眉,眼底却蕴着脉脉深情宠溺。 “听到你唤我,还是来迟让你受伤了。”目光触及她被划破的衣裳口渗出丝丝缕缕殷红,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发时,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处,昏迷多时。 项瑶猛地扑入他怀中,直到触到他身上温暖体温,才切实的感受到眼前这人不是幻觉,紧紧环住那劲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头上,“你在,我怎么舍得死。” 项瑶吸了吸鼻子,蓦然嗅到他身上携着的浓重血腥味,手心湿漉,摊在了自个眼前,全是刺眼猩红,混着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坠着。微颤着手,肩头蓦然一沉,却是宋弘璟将半边身子压在了她身上,身后肩胛处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断的冒出血来。 “宋弘璟——” “宋将军——” …… 清晨雨歇,乌云已经散去,挣开天光,雨水沿着屋脊于檐下悬而未落,形成极是圆润饱满的一颗,经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搁置半满的水缸里,发出咚的声响。 “我实在忍不住了,阿瑶。”宋弘璟稍是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附了一丝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伤……” “小心点就是了。” “……好罢。” “唔……对,用力点。累么……坐下来罢。” 伴着略是克制的低沉□□,令外头经过的人禁不住一阵面红耳赤,浮想联翩,刚死里逃生回来的人……这么剧烈真的好么! 房门外,薛长庚僵着俊脸,拢了手里的药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离去。 房里,项瑶拿着痒痒挠,看着上身不着一缕的宋弘璟,颇是无言。后者身上几处都缠着白色布条,伤势经过处理,所幸只是瞧着可怖,加上这人可怕的恢复能力,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倒没她之前见的那般严重。 这不还有闲心折腾她来的。 项瑶垂眸,视线落在自个腿上某人不安分流连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将军,小心伤口!” 宋弘璟神色慵懒地斜靠着床榻,腰身精壮劲瘦,上面有常年征战留下的线条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扎方式的问题,布条的白色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喷张有力,极具诱惑,项瑶可耻地咕咚咽了口水。 听着不同于女子的脚步声渐远,宋弘璟自门口收回视线,回落在娇妻羞红的脸上,唇角悄无声息地浅浅一弯,眸中有朦胧的涟漪散开,随即十分舒展而惬意地躺下,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夫人请随意。” “……”将军,你好像有点崩。项瑶默然将痒痒挠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着她的手腕,顺势一带,颀长身躯覆盖而下,目中那两点炙热明亮的狼光隐隐颤动,清浅一啄,贴在唇瓣厮磨暗哑开口,“你来,我很高兴。”然这番高兴已经化作实际行动,身体力行地证明。 唇齿相依,抵足缠绵,用力且深情。 项瑶白皙如玉的面颊因着情动透出一层淡红的浅晕,怕牵扯他伤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极是炙热,又熨帖。意识模糊中,仿佛听到宋弘璟含糊嘟囔着什么,却只隐约听到离什么远一点几字。 睁着迷蒙眼睛,项瑶像是想要听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换来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识的一刹,她突然想到,某人该不是……在吃醋?   ☆、67|57. 得项瑶带来的紫草缘故,缁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还有些质疑功效的何知府当下听从宋弘璟指示,在城内各处燃紫草,熏除病气。 府衙内院西厢房中,清晨阳光落在透雕缠枝牡丹纹卷书案,只见上头摞着一叠厚厚纸张,宋弘璟披着外袍坐于案前,凝着手中文书神色愈冷。 项瑶端着药碗走进来瞧见,微蹙眉心,却也晓得事情轻重,并未拦他,把药搁了他面前,“先喝药罢。”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许消融,顺从端起碗抿了一口,难得皱了眉,犹如端着千斤顶,察觉项瑶投过来的视线,秉着淡定表情饮尽,薄唇紧闭,润了一丝浅褐水光。 项瑶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弯弧,伸手向自个后背一摸,变戏法似地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糖果的清甜,携着丝丝酸味,和些许酥脆唇齿间化开,并着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药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划过一抹亮色,因嘴里含着糖,鼓出一边,破了那身清冷气质,瞧着还有些可爱来着。 项瑶摊开手心,还余有一颗色泽剔透,裹了玫瑰嫣红馅心的玫酱糖,“这糖是缁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说二哥的酒楼开张可以拿这个做新鲜噱头,收了不少,我拿了两颗尝尝。”只是没想到堂堂宋将军居然也怕苦药,不禁笑得眉眼弯弯,眸中隐着一丝促狭。 “好吃罢?”说着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红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几许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转斯磨了片刻,尚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项瑶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两颊染上绯红,娇羞躲了视线,落在书案上他搁下的那份文书上,转了诧异神色,“缁城历年的记事簿?” 宋弘璟微敛神色,亦不避讳,摊与她看,“这上面记载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缁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坝尽毁,伤亡惨重,皇上知情后极为重视,不仅从户部调拨巨资,还派人派前来监督赈灾,重修堤坝。” “……尚不过两年。”项瑶呐呐说道。 “这次的暴雨侵袭远不如那次,可堤坝却被冲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几个县令监察不利,而缁城一地多水涝,未尽堤坝维护之责,导致这场灾祸,后又担心朝廷降罪,隐瞒灾情,直至瘟疫扩散无法控制时才上报……即是天灾,也是*。” 项瑶蹙眉,一座十万余人的城镇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费百万白银,大抵是让人饱了私囊,却致使染疫而亡者,尽达五万,比受灾三个县总人口还翻了几番。 “当年来赈灾的那位是……” 由远及近的轻快脚步声令屋子里的谈话戛然而止,两人一道睨向门口,就见一名青罗衫裙的丫鬟走进来恭谨道,“我家老爷在天香楼设宴,请将军和夫人赏脸。” 宋弘璟微一沉吟应下,那名丫鬟得了准儿,福身离开。 项瑶睨着人离开的方向,不由蹙眉,“这时候还有心思摆宴?” “事情已近尾声,留着也无益,当是……践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说道。 …… 天香楼坐落宿淮河畔,飞檐翘角,楼内雕梁画栋,奢华之余却是冷清,伙计领着人上了三楼最大的包间,何知府站在门口热情恭迎,“宋将军,小侯爷,里面请里面请。” 一名半老徐娘风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伙计赶紧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着嘴促狭笑道,“大人,还是叫莺歌燕舞作陪可好,她们俩自打上回见过宋将军,可一直惦记得很。” 正随何夫人入席的项瑶不由停了脚步,薛长庚桃花眼一眯,满眼风流,“当然好,宋将军眼光该是信得过的。” 宋弘璟仿若未闻,替项瑶格挡了下门扇,一身清冽气质与她视线相交时柔和无边。“夫人小心。” 酒楼老板娘闻言讪讪,“夫人生得这般貌美,难怪将军上回连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会儿多上好酒好菜赔罪赔罪。” “小侯爷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尽下地主之谊。”宋弘璟淡淡撂了话。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个挖的坑,薛长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则入了相邻包间,以一道八折镶云母春游图画屏隔断,何夫人抿着嘴笑得含蓄,“将军瞧着是个疼人的,夫人好福气。” 项瑶笑得羞赧,目光瞟过显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许意味深长。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致菜肴就呈了上来,蛋皮包裹着鸭肉馅制成的凤穿金衣,拌着姜丝儿香菜末,炸得金黄,鲜香味美。伙计最后端着炸好的鳜鱼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浇上热气腾腾的卤汁,发出吱吱叫声。 “苏州来的厨子最擅长做这道,刺儿不多,宋夫人尝尝。”何夫人大抵事先做过了解,此时热情招呼了道。 项瑶夹一筷子尝试,白嫩鱼肉沾着酱汁入口,酸甜适口,薄而稠浓的酱汁化开,肉嫩味鲜盈满口中。“确是美味。” 一时气氛融洽。 老板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间草叶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项瑶念着自个三分酒量不敢贪杯,却架不住何夫人等一众劝酒,待几杯下肚后就再来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何大人远远瞧见,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项瑶端起第二杯酒盏便一直投落了视线,此时瞧着她因酒意晕染的一片绯红,眼神却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实在耀眼。 “咳咳,宋将军,喝一杯?”何大人见状,低低咳嗽了一声企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宋弘璟毫不掩饰痴汉属性,淡定地转回视线,与他碰杯后饮尽。 酒过半巡,何知府心下抑郁,这一顿若不是借着和小侯爷攀谈,与宋弘璟实在容易冷场,眼瞧着差不多,忙是给师爷递了个眼神,后者很快会意,取了两个木匣,分别递呈到宋弘璟和薛长庚面前。 “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小小心意,感谢二位对缁城的恩德。” 宋弘璟睨着打开的盖子,里头一片黄澄澄的晃花人眼,少说也有五百两。 “何大人这片心意甚诚呐。”薛长庚伸手搭在盖子上,啪嗒一声落了扣儿,笑容里匿了几许深意,爽快道。“这一趟舟车劳顿确是辛劳,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何大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始终没动静的宋弘璟身上,仍是提着心,“宋将军……” 宋弘璟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酒盏,脸上神色未见起伏,叫人难以捉摸。半晌,沉吟了道。“何大人怕还有事没说完罢?” 何知府对上他不自觉有些压力,被看穿后讪讪笑了两声,神色转了谄媚,“宋将军也知晓因缁城地势缘故,常有水涝发生,堤坝是陈太尉派人修筑,此次虽有下属监督不力之责,但也是天灾降祸,只求宋将军回去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言语之中提及陈太尉,神色显了一丝镇定。 宋弘璟依旧无甚表情,却让人收了匣子,何大人彻底松了口气,席面再度恢复热络。推杯置盏片刻,宋弘璟便以不胜酒力道是要回去,何大人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差人护送回去。 两辆马车相继回了知府衙门,宋弘璟扶着喝了不少的项瑶下了马车,只是后者一路上过于乖顺的表现令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喝多了之后是这副模样。 项瑶自下了马车后就一直在瞧后面停着的那辆,看到有人从上头下来,眯了眯杏眸,随后下来的薛长庚与她目光相对,不禁扬了嘴角,笑得分外勾人。 宋弘璟敛眸,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带着项瑶入了府内。只薛长庚也住了西厢房,回去是一条道,项瑶几次从宋弘璟臂弯里探出脑袋往后看,惹得薛长庚笑意更深,就是觉得那神色好像有点……不友好? 临到院落分别,项瑶见人跟到门口,终于忍不了地把宋弘璟往自个身后一藏,眉梢一挑,“我的。” “……嗯?”薛长庚露了一丝茫然。 项瑶指了指宋弘璟,占有欲十足地对薛长庚道,“我的人。” “……”所以呢? 项瑶觉得她话都到这份上,这人还这么不识相,干脆抓了宋弘璟的手,回头问道,“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薛长庚猛地沉默,原来还是醉了,该不是把他当了…… “你。”宋弘璟答得利落,换来项瑶一记奖赏亲吻。 宋弘璟眸底浮起一抹幽亮,扬了另一边脸颊,心满意足地又得了一枚。 被强行秀了一脸恩爱的薛长庚胸口一闷,正抬步要走就听到那清冷声音开口道,“这次阿瑶多亏了小侯爷相助,宋某欠你一份人情。” 薛长庚目光掠过他身后护食模样的项瑶,眸光微有闪动,半晌,微扯笑意,“宋将军客气了,尊夫人能找上我帮忙,也是我的荣幸。”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我们不熟。” “……” 气氛瞬时冷滞。 项瑶嘟囔了声冷打破僵局,软糯语调里难得携了丝撒娇意味。宋弘璟揽了她的肩膀,冲薛长庚颔首致意推门入内。 夜里秋风更寒,卷过长廊,薛长庚忽觉冷意,月光下神色有片刻怔忡,又有些许复杂。   ☆、68|57. 项瑶是枕着宋弘璟的腿醒过来的,感觉摇晃,入目是马车四壁,正想仰起身子却发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泛起一阵酸软无力,“你……”一出声的连嗓子都干哑的不像话,索性闭了嘴,以眼神控诉某人。 “醒了?”宋弘璟眼里笑意温润,神色愈发柔和,解释道,“阿瑶昨个喝多了。” 她当然知道,否则她也不至于跟被碾过一般,禁不住磨牙。 见她如此神色,宋弘璟沉吟半晌,继续道,“……很热情。”说着故意滑落袖口,露出上头两道红痕,一偏头还能瞧见衣领子遮不住的地儿还残留有欢爱痕记。 项瑶直勾勾看着呆若木鸡,脑海中唯有一句他啃不到那里重复飘过,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光看画面就很凶残,还带了一丝隐秘的诱惑。“……”项瑶咕咚咽了下口水,可却怎么都想不起离开天香楼后发生的事情,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宋弘璟眼底隐过餍足,一本正经道,“下次不许沾酒,我在除外。” 好好一朵高岭之花成天惦记妖精打架,这落差跟劈了叉似的让人接受不能。 项瑶默默调转视线,看着帘子外陌生景色,以及又近太阳西垂,揉了揉宿醉后发胀的额头,“这是哪里,我……睡了很久?” “快到京城了。”宋弘璟伸手覆在她额际两侧轻轻按着,体贴问道。“再睡会?” 项瑶捂脸,这一觉可真够沉的,都睡到京城了,那她是怎么出来的……喝酒误事,她恐怕都不会想再去缁城了。 马车驶入城门,繁华喧嚣声扑面,沿街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路边摊儿的食物香气,项瑶的肚子禁不住咕噜叫了起来。 宋弘璟唤停了马车,“等我一会。”说罢径自撩帘子下了马车。 项瑶追着他的身影进了街旁酒楼,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意。 申时过半,酒楼里只有三两桌客人,一名背着书箱,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小童占了正中的座儿,小童拿了醒木、扇子、手帕三样仔细摆了桌上,做着准备工作。 “一碗滑蛋牛肉粥放香菜末,冠顶饺和鸳鸯酥各一份打包带走。”宋弘璟走到柜台前冲掌柜的说道。 “好咧,客官您稍……宋……宋将军?”掌柜的从柜台后抬头认出了人,脸色稍有变化,朝厅里溜了过去。 宋弘璟略是挑眉,不远两道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师父,今个咱们还讲宋夫人和小侯爷私奔的故事?”小童替八字胡男斟了茶,殷勤递了过去。“真是因为宋将军那什么了?” “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你看来这儿听说书的都是些什么人,还真能去求证不成,咱们收了人家的银子,只管讲够十场,你管人是死是活。”男子勾弄了下微翘的胡子,没注意道掌柜的投过来的暗示眼神,教育小徒儿道。 “可我还是觉得宋将军厉害,美人赔英雄,宋夫人怎么会跟小侯爷跑呢?”小童显然也是个宋弘璟热衷者,撇嘴质疑道。 话一落下,脑袋就挨扇子柄敲了一下,“谁厉害都没赏你饭吃的师父厉害,你以为银子那么好赚啊,啰里啰嗦。” “你收了谁的银子?” “管得着么!”八字胡男子没好气回头,兜头寒霜罩下,整个都冻结在宋弘璟冰冷注视下。“宋宋宋宋——” “将军?!”小童没想到能见着真人,高兴唤道。 八字胡忙是抹汗,这时才瞧见掌柜的挤眉弄眼,可话已出口为时已晚,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伙计这时候正好送上打包好的食盒,“客官您的拿好。”大抵瞧着氛围古怪,又是新来,不由多嘴唠嗑似地说道,“照您的吩咐,少油少盐,另装了小盒盛香菜末,爱吃多少自个添,吃这个的人少,总能余出很多。” “我家夫人喜欢。”宋弘璟勾唇神色淡淡,不掩眸中宠溺。 说书的僵立,扑通一声跪了地上,一股脑地全倒了,“将军饶命,小的糊口饭吃,被猪油蒙了心眼才接了那活,小的罪该万死,都是……” 这厢项瑶见宋弘璟去得久,撩了帘子探看,看到人回来,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露了垂涎神色。“怎么去了那么久?” “遇见了人,聊了两句耽误了功夫。”宋弘璟眸子里匿了一丝暗光,“我还有事要办,你一个人回府可行?” 项瑶自是点头,在他走前又拉了把,交代道,“早些回来,老夫人一定念得紧。” “嗯。” 马车很快抵达将军府,小厮出来应门,瞧见是她像是大吃了一惊似的,“夫夫夫人您您怎么回来了?” 项瑶听这问话挑眉,“我不该回来么?” 小厮忙是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那模样实在可疑,经项瑶一喝,马上招道,“外……外头传言您和小侯爷……小侯爷他私私私奔。” 项瑶一怔,连带跨门的动作都顿住,半晌哑然道,“……老夫人呢?” “您不见的第二天就去了六安寺,道是替将军祈福,还没回来呢。”小厮如实答道。 “去请。” “啊?” “就说宋将军平安回来了。” 项瑶撂了话径直入了府中,还未走到世安苑就瞧见流萤满脸郁色地杵着门口,不经意抬眸撞上视线,霎时露出激动神色,“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我走之后府里出了什么事?”项瑶尚还反应不过来,她明明跟老夫人请示过去找宋弘璟,怎么跟薛长庚扯了那种关系? 流萤面露委屈,“小姐走后,老夫人去了六安寺住,奴婢说您去找宋将军就是没一个信的,今个夫人也来了,在前厅和姑奶奶说话,小姐您赶紧瞧瞧去罢。” 项瑶见惊动了母亲,拧眉又赶往前厅,厅里顾氏与宋氏略是尴尬坐着,宋氏脸上隐着怒色,实在是受这几日流言困扰。 顾氏心思敏感,自然察觉到,略是局促地抿了口茶水,忍不住解释道,“亲家莫要理会外头的传言,我生的女儿我自个清楚,她不会这么没分寸,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比起传两人私奔,顾氏更担心她是遭了什么不测。 和安跟宋氏不离,听到顾氏的话低低哼笑了声,“照夫人的意思,还是我们宋家欺负了她,害她跑了不成?” 一个我们,真真是没把自个当了外人。 “郡主从哪儿理解的意思,我怎么没听出来。还有……宋家家事与你一个外姓没甚关系罢?”声音压得很低,却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携着明显冷意。 “瑶儿?!” “项瑶!” 厅里众人反应不一,瞧见她出现俱是大惊,和安堪堪转过脸定格了讶异之色,神色几变,最终彻底化为阴鸷,她就不信她私下吩咐人做的还能让将军府容得下她! 顾氏看着完好无损的女儿,堪堪要落下眼泪,却是强忍住斥责了道。“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跑得不见踪影,看把大家急的。” 项瑶正待解释就听和安不阴不阳地嘀咕了句还有脸回来,调转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神色稍冷,“你说什么?” 和安亦是豁出,大了声儿道“你跟小侯爷背着我弘璟哥哥勾搭成奸,一听弘璟哥哥出事,就跟他私奔,居然还有脸回来!” 话一落,伴着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声,项瑶出手极快,和安又作死地挨近,不可谓不利落。“看来郡主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仍不知悔改。” 待和安反应过来要回手,却被项瑶紧紧扣住了手腕,脸上神色怨极,想不到项瑶竟敢第二次打她,咬牙切齿道,“这回可是有人亲眼瞧见你和小侯爷同乘马车出的城,还敢说你俩没私情!” 项瑶桎梏了她的手,略一挑眉,倒不意外她派人跟踪自己,当时自个心急也未顾上,这会听她提及,手上力道未松,语气却是坦荡交代了道,“缁城水患导致瘟疫横行,我请小侯爷是为了药材一事,同行的还有苏姑娘可以替我作证,或是等弘璟回来,你可以自己问他。” “弘璟?他回来了?”宋氏听得重点,忙是追问了句,得项瑶点头,道是平安,脸上浮起欣喜神色,落在项瑶身上的目光里却渐渐染了一丝难言的复杂。 和安亦是亮了眸子,心思几转,依旧咬定了道,“哼,我看你是被小侯爷抛弃,又听闻弘璟哥哥没事又想回来才编的故事,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将军府的颜面容不得你玷污,弘璟哥哥回来,你就等着被休罢!” “郡主!”顾氏越听越皱了眉头,这时候急斥打断,脸上是替女儿急得委屈。 底下众人闻言原本信了项瑶的又有了几分动摇,毕竟京城里传的那可是一板一眼,就快能编成话本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例子着实太多,故项瑶与小侯爷私奔一事很快被京城百姓接受,项瑶还那么年轻,又是貌美,怎么可能守得住清寡。 “到底是谁在编故事,和安,你敢说如今外头传言与你一点关系都无,你住进府为的是破坏我与弘璟的感情,我说的可有错?”项瑶睨着她,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有深沉冷冽的光芒。 “满城流言是因为你行为不端,与我有何干系,跟人私奔的又不是我。”和安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抹黑,扯着宋氏一道,“姨母,这样品行不端,水性杨花的女子岂能做将军府的主母,就该休了才是!” 项瑶眼眸一沉,正待反击,便听得门外陡地响起一声沉喝“闭嘴”,令和安突兀止了话,略是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向来人。   ☆、69|57. “弘璟?”从外头刚回来的赵瑞瞧见门口杵着的人脸色转了一瞬,瞧见厅里的景象,“跟弟妹一道回来的?难怪这么热闹。” 宋氏瞧着人更是激动,迎上了前,拉着人像是仔细察看似的,神色欣悦道,“回来了就好,习秋,去叫厨房多备些好菜。” 站在宋氏身后的丫鬟应声匆匆去了。 厅里一众才堪堪反应过来,宋弘璟真回来了,赵小宝从尤氏腿上挣着爬下,迈着小短腿扑上前抱住了宋弘璟的腿肚子,“舒啊……” 宋弘璟面上的寒意稍融,弯腰抱起了她,确是对尤氏道,“我从缁城带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嫂子带小宝瞧瞧去罢。” 赵小宝眼眸亮晶晶,尤氏点头,自是知道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有小宝在场,抱过小宝,带了出去。 和安往前挪了一步,又止在宋弘璟略沉的目光中,手底暗暗揉捏着裙侧,本能地有些畏缩,可一想到自个掌握的‘证据’,又不由挺了挺腰板,“弘璟哥哥,和安有事要告诉你。”说罢,视线别有深意地睨向项瑶,仿若下一刻她说的就能置她于死地般隐了得意在里头。 项瑶闻言,嘴角弯了一抹清浅弧度,静静看某人作死。 顾氏见这小郡主又不消停,当即皱了眉头,大厅里头除了静观其变的宋氏和赵瑞,余下都不乏好奇瞧看。 “嗳你说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些时日她真跟将军在一起?” “不一定罢,要不然郡主能这么胸有成竹的?” “反正将军回来了,要真像郡主说的,还不得休了。” “……”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中,宋弘璟眸光睨向了和安,“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件,我倒想听听你作何解释。”没有起伏的语调,有着让和安胆寒的怒意和透心透骨的冷。话一落下,就有随侍带上来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后者正一脸的悔色。 “弘璟,别这么凶嘛。”赵瑞见和安面色微变,当是被吓的,劝了道。 而和安身旁的浣碧不动声色地退了步,半隐了身子在和安背后。 “在京中大肆传播谣言诋毁阿瑶,和安,我真是小瞧你了。”宋弘璟阴沉着脸,睨向和安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渗人寒意。 项瑶一点都不意外,神色亦是淡淡瞥向和安,“郡主你一再陷害,可是当我好欺?” 和安面色微僵,没忘记在她手里吃的亏,咬牙切切,而宋弘璟回来就跟她兴师问罪更是让她觉得委屈,丝毫不觉得自个错了,只是暗恼这人怎么那么没用让宋弘璟给抓着了。她做的不过是放大事实而已,即便是错也是小错,哪有项瑶做的不要脸! 遂脸上露了委屈神色,“弘璟哥哥,这些天我担心你都来不及,哪会去做这种事!” 那说书的不认得和安,却是认得和安身后那人,忙是指证了道,“将军,是她,就是她给的小人银子,让照着她说的讲。” 话一出口,堪堪打了和安的脸,叫她一瞬变了脸色,“你个刁民胡说什么!” “小人绝没有胡说啊,什么庙宇私会,携手私奔……小人起初也怕,还是她让小人说两场转个地方,这样就……就……不会有人注意。”说书人早已叫宋弘璟吓破了胆儿,此时真是有什么全招了,半点不留。 和安见众人目光都落了自个身上,微有慌张,竭力稳着声音企图拿出有利证据为自己洗脱,“项瑶和小侯爷出城是有人瞧见的,并非冤枉罢!分明是她自己行为不端惹来的闲话流言。” “此行若非小侯爷,我与阿瑶能否回来还两说,岂可由你这般诋毁!”宋弘璟见她还执迷不悟,彻底罩了寒霜,只觉不可理喻。 宋氏在瞧见和安眼神里的闪烁之意时就已经知道宋弘璟所说是真,暗叹和安胆大,此番行事太过,可到底还是在意项瑶和一男子出去的事实,“到底怎么回事?” 宋弘璟对上宋氏,沉声解释,“阿瑶出城是去寻我,缁城瘟疫横行,我不得已下令封城控制疫情蔓延,却没想到她会来救我。” 这事众人都知道,消息来报,宋弘璟下令封城,吉凶难卜,老夫人忧心得不行,待不住去了六安寺道是替他祈福,不敢信宋夫人居然会为宋将军不惜赴险。 “小侯爷被寻回前是江北最大药商,阿瑶看中这点求得他帮忙,带了药草一同到缁城,控制住疫情,救了上万人性命,也救了我的命。”宋弘璟站在项瑶身旁,像是想起当时情景,眸中蓄了深情。 众人经宋弘璟一说,即清楚了事情经过,再一想京中流言甚是可笑,众人看向项瑶的目光中不乏敬佩,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 这一番话同样在和安心中掀起巨浪,注视着二人的眸子里无比复杂,却也无比嫉妒,嫉妒她能这般站在宋弘璟身旁,也嫉妒她为宋弘璟所作,烧得自个心底千疮百孔,一股郁火无处可发泄,不禁紧握成拳,骨节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脉络突出。 恰是这时,与项瑶的目光相对上,仿若从那双淡然眸子里读出嘲讽讯息,无法拆散她与宋弘璟的。 和安攥紧了手,苍凉出声打断周边议论,声音显了一丝尖锐,“弘璟哥哥,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还要替她圆谎……” “再听你一声诋毁,别怪我不留情面。”宋弘璟下了最后警告,满是言出必行的认真。 和安被喝,盈着泪水,痴迷看他,“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弘璟哥哥,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啊……” 底下一众瞧着咋舌,这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被她自个摆在台面上,连姑娘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宋氏重重咳嗽,可正伤心的和安哪里顾得上,依旧执迷不悔地痴痴盯着宋弘璟看。 顾氏哑然看着,这时才明白和安处处争对的缘由,只看那做派,倒让人连说的*都没,毕竟已经很难看。 一声丫鬟通传再次打断和安的悲泣,道是宫里送来赏赐之物,却不是宋弘璟,而是项瑶,几只檀木箱并排被抬了进来,附有文书,道是项瑶救城有功,荣升一品诰命夫人。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有机灵嘴甜的忙是恭贺道,登时引来一片附和声,厅里扬起喜庆氛围。 项瑶也甚是意外,对上宋弘璟化了柔情的眸子,“……这就是你说要去办的事?” 宋弘璟弯了弯嘴角,微一俯身,挨近她耳畔,以二人听得到的音量咕哝道,“你是我的,没那谁什么事。” 项瑶禁不住笑眯了眼,故意皱了下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儿。”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和安眼里火苗更甚,也因打击过大,一时思绪纷杂,只愿活在自个意愿里,“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不信!” “什么信不信,和安,你这又是闹得哪出?”门外,宋老夫人的身影出现,踏入了厅中。一回府,就有人给报了信,当和安又使小性子。 “外祖母……”和安像找着了主心骨,忙是挨上前,带上了哭腔道,“您也知道的,项瑶趁弘璟哥哥不在,让小侯爷上门来,后来人就跟着跑了,世人都道俩人私奔,弘璟哥哥就是不信,还替她遮掩,可将军府怎么能留下这败坏门风的女人!” “小郡主,事情明明是你杜撰,还叫说书的在外头渲染污蔑,证据都摆了眼前,你怎还颠倒黑白!”顾氏被气得发颤,毫不留情地指出,“荣亲王府真是好家教! 宋老夫人原瞧见宋弘璟的喜色顿时消散于无,啪的一声耳光清脆,和安不置信地捂着脸颊看着老夫人。 宋氏早就信了宋弘璟的说辞,对于和安拎不清的样子也甚是头疼,再看老夫人投过来的视线,怕是连自己也牵扯在了其中。 “你……”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怒指着,一口气吊着,半天才缓了过来,仍是怒容满面,“项瑶同我说要去找弘璟,我就想着省得你姨母拿着妇道人家守礼什么的说事,便说是回了娘家,没想到你们竟给折腾这出,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项瑶怕老夫人气出个好歹,忙是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宋氏慢了一拍,在一侧蔫蔫立着受老夫人教训。 “外祖母,您不要被蒙蔽了!”和安尤作挣扎。 “送和安郡主回荣亲王府,以后都不得入将军府。”宋弘璟眸色深寒,下了令道。 和安叫他看得陡然打了个冷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往下掉,隔着迷蒙泪眼看向人,像不置信他会那般做,“弘璟哥哥……” “送客。” “是。” 和安郡主是哭着被人‘请’出府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终于少了麻烦制造者,项瑶同宋弘璟一道回了世安苑,路上两人并排走着,宋弘璟瞥着项瑶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随之一沉。“阿瑶,可生我气了?” 项瑶抬眸,定定对上宋弘璟,倏然弯了一抹弧度,踮脚猛地伸手揉向宋弘璟一贯清冷的面颊,给弄没了形,声音隐着无奈叹息道。“谁叫我家夫君招人呐。” 宋弘璟任由她上下其手,眼底蕴了一丝丝笑意。 “不过那位在我手里也没讨着便宜,就是没想到第三记让老夫人抢了。”项瑶收回手,在眼前像是手痒地虚握了两下,说得甚是惋惜。 “……”夫人有暴力倾向,我该如何自保? 察觉到宋弘璟的停顿,项瑶亦是止了步子,仰脸依旧笑如春风,只隐了别个深意,“怕了?” 宋弘璟径自伸手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取了里头物件,赫然是一支沉香木雕成的梅花簪,簪身光滑细腻,只梅花处略显了那么一点不……精致。 “想用这抵过,宋将军诚意欠缺啊。”项瑶故作嫌弃。 宋弘璟微微默然,随后干咳了一声道,“第一次雕,不尽如人意处夫人海涵。” 项瑶霎时杏眸圆睁,伸手拿过那簪子,轻轻抚上,只见梅花隐处镌刻了一个璟字,眸子里匿了莹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热。 宋弘璟替她簪上,秋风起,衣袂翩然,男子丰神俊朗,含笑凝视,“阿瑶,你真好看。” 一如十年前,他默默将那名字刻在心底,如今早已骨血相融。   ☆、70|57. 永成十一年,中秋前夕,陈太尉得皇上召见,白日入宫直到日暮才归,有人瞧见出来时面色一片苍白,随后缁城涉案官员一并获罪入了大牢,被押解进京的何知府怎么都想不通自个明明都已经打点好还是出了变故,直到见到面色阴沉的陈太尉,被赏了十数个巴掌后才堪堪认清真相。 错把官场风气套用在宋弘璟身上,被人查了个底朝天都不知,还拿他做护身符威胁宋弘璟,真真是被糊了脑袋了。他是国舅爷没错,可宋弘璟在那位心中可比他这个外戚有地位多了,陈太尉憋着一腔郁火过了个劳碌补救的中秋。 中秋当日,已近戌时正点,天幕净蓝,一轮圆月正冉冉而起,静静俯瞰世间各路客。 将军府东南隅朝华阁内,宋府一众齐聚一堂,紫檀事事如意大圆桌上飘着荷叶的莲藕扇骨汤、水晶蹄髈、清炖蟹粉狮子头、洞庭桂鱼、板栗菜心、清焖莲子……玉盘珍馐,直叫人垂涎欲滴。 “今儿就吃个阖家团圆饭,不用在意那些个礼数,自在就成。”宋老夫人笑呵呵地开口,让人都一道入了座,还请了沈暄娘俩,这才凑了一桌。 “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沈夫人一身素净的蜜合色绣兰花褙子,年纪与宋氏相仿却显老许多,因老夫人派人上门来请怕失礼才赴宴,这会儿神情带了一丝惶恐,局促说道。 “沈夫人就莫要跟我这么客气了,人老了就喜欢热闹,沈暄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今年殿试的探花郎,实在喜事一桩,弘璟又平安归来,我这心里啊高兴得很。”宋老夫人拉着沈夫人的手真心实意地说道。 坐在宋氏身旁的赵玉珠今个是一件立领丁香色短襦,配同色金线绣花马面裙。头戴莲花竹节纹白玉簪,耳挂珍珠坠儿,端的是娇柔清雅,神情俏皮灵动,目光不自觉溜向沈暄,与后者撞了个正着,见他呆呆看着自个,脸上浮起红晕,嗔了一眼转开了视线。 宋老夫人瞧得清楚,笑容愈发扩散,“来来来,动筷。” 席上,宋弘璟细心替项瑶布菜,尤氏瞧见,故意偷摸地拿胳膊撞了下赵瑞,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 赵瑞嘴里咬着蟹钳,亦是眯着眼笑,打趣道,“新婚燕尔,又是小别,感情自是不一般。不过弘璟,你也好歹考虑下大哥,女人呐,就喜欢比这点儿。” 尤氏闻言臊红了脸,又撞了他一下,“我哪是这个意思,是让你看小叔子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着抱起捧着自个小碗眼巴巴看别人的赵小宝,拿蛋黄喂她。 “可不是。”宋老夫人觑着宋弘璟,亦是毫不客气地吐槽了道。“照弘璟以前那冰块样,我还愁他娶不上媳妇,谁想疼起人来都快让人看不下去了。” 宋弘璟当是夸奖虚受了,倒是项瑶被一众的调笑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赶紧切了块糯米梨舀到了老夫人面前的小碗里。 老夫人尝了一口,糯米酿入梨中,拌上果干,蒸而食之,软糯微甜,伴着丝丝果香,不禁脸上笑起褶儿,“果然别人夹的味道就是不同,甚甜。” 项瑶被打趣,想着果然是祖孙俩,说的话都一样。端起面前酒盏掩饰,桂花酒芳香扑鼻,刚要入口就察觉到宋弘璟瞟过来的眼神,登时浮起缁城时……执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愣是没敢喝。 “宋夫人,这酒是我自个酿的,度数不高,少喝点儿不妨事的。”沈夫人瞧见,当她是犹豫这个,忙是开口道。 项瑶冲她笑笑,盛情难却地抿了一口。 饭毕,丫鬟撤下餐盘等上了热茶,点心,云雀和流萤各拎着一只鎏金螺钿食盒呈了上来,取出里头盛放的月饼,道是项二少爷特意嘱酒楼伙计送来的,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 庭院月当空,月下人团圆。大家吃着月饼,喝茶聊天赏月,十分怡情。 项瑶挑了块蛋黄月饼,切了几瓣,分了过去,“我二哥喜欢捣鼓些新式东西,这还挺好吃的,尝尝。” 宋老夫人等接过,咬了一口,口味香甜,绵软带酥,滋味甚是不同,纷纷道是好吃。 尤氏手里抱着赵小宝,原来还啃着自个肉嘟嘟的爪子,吧砸味儿,圆溜溜的葡萄眼一下瞧着大家都在吃那一小碟里的,顿时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瞧着尤氏手里的,神色别提多委屈,逗得众人发笑。 “小浑蛋,你还吃不了。”尤氏哭笑不得,吃完了最后一口哄她。 赵小宝一看没了,哭得更是伤心了,人小鬼大地瞅向最疼她,也是这些人里头唯一没动小碟子里那块的人,“舒……呜舒……” 宋弘璟手里拿着青瓷酒壶,十分惬意地靠着椅背小酌,被赵小宝抱着腿肚子晃,俯下身子正正看她,“想吃?” “想……”赵小宝可怜巴拉瞧。 宋弘璟嘴角勾起一抹恶劣,拿了自个那块喂到了正瞧热闹的项瑶嘴里,“你婶娘爱吃。” “……呜呜呜呜。”赵小宝格外伤心地迈着小短腿跑了。 大伙笑开。宋氏一直没怎么说话,像是存了心事,随着笑了两声,随后咳嗽一声,睨向项瑶踌躇片刻开了口,“趁今个人齐,我也说个事儿,瑶儿学得快,做得称职,府里的事儿以后就交给你了。”说罢交出了两把钥匙,笑着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项瑶微是诧异。 宋弘璟执着酒盏的手摩挲过杯沿,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怕辛苦罢?”宋氏噙着笑,最后摸了摸代表将军府权势的两把钥匙递了过去,再霸着,说不过去啊…… 项瑶接过,目光与宋氏对上,没有错漏她眸子里的留恋。想到自己回来后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钥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随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着自个的老夫人,郑重道,“我会当好这个家的。”遂仔细收好。 尤氏见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块冰皮月饼递了过去,“娘尝尝这个,味儿冰冰凉的,挺好吃。” 宋氏扠起尝了一口,眯了眯眼,掩过低落心绪,顺势扠了一块搁到老夫人的碟子里,不无知错讨好之意。 未过多久,赵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处理,离席片刻。宋氏皱眉,“要没什么要紧的,不用赶这一时罢?” “趁记得。”赵瑞笑笑,微瘸着离开。 尤氏见宋氏有稍许不虞,气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话热场道,“瞧弘璟也是个喜欢孩子的,要是自个生个,看还敢那么欺负不成。” 宋弘璟闻言像是认真考量起尤氏的话,眸光里噙着些微酒意迷离,直勾勾瞧着项瑶,道了喜欢。 “……”直咧咧瞧着她说,喜欢哪个,她还是孩子,不管哪个都叫项瑶红了脸颊。 宋老夫人乐呵呵瞧着,笑眯了眼,“是这个理儿,弘璟,何时让祖母抱上曾孙儿啊?” 众人亦是跟着起哄,赵玉珠挨着项瑶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着当姑姑呢。” 项瑶说不过别个,还能饶得过她,“想当姑姑得随缘,可你的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罢。” “什么喜酒……”赵玉珠被她话语带的一顿,眨巴眼瞧。 “是谁快把我书房给搬空了,又怕人为了考试累坏身子,天天汤汤水水送的。”项瑶笑得促狭,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艺可好?” 沈暄脸皮薄,愣是闹了个大红脸,“我……很好,多……多亏了赵小姐。” “你怎么也跟着闹。”赵玉珠在众人面前被项瑶兜了底,臊得不行,惯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补刀,心中颇是高兴,沈暄她是一早就属意的,知根知底不说,又是个状元之才,殿试之上景元帝看他长得俊俏,才点了探花郎,两人能成亦是一桩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头,心里对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们娘俩相依为命,靠着将军府接济,她原以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态度,没想到女儿家心思没能让人猜透,等她发现为时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里怎么都不乐意。 沈夫人当然也是很喜欢玉珠,不经意瞥见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终归还是高攀。 赵玉珠羞得不行,转而闹向了始作俑者,嬉闹之间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项瑶裙袂。 “好了好了,我错了,下回撞见绝不说出来。”项瑶脸颊泛起红晕,笑着求饶,随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换身衣服,才止了嬉闹。 回去路上,经过宋弘璟书房时隐约听见里头有动静,只再仔细听又没了声响,估摸是风吹的,遂回了房。 书房中,赵瑞一脸阴沉地巡视过书柜,一脚踢在檀木桌角,恨恨离开。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还笼在一片静谧中,忽的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流萤奔到房门口叩门,语调扬着明快欢喜,“小姐,外头有人来报樊王妃刚刚生了!” 屋子里的项瑶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急忙穿衣。   ☆、71|57. 王稳婆用大红襁褓包着婴孩抱在怀里,小家伙正睡得香甜,项青妤躺在床上看着,仍是虚弱,脸上掩不住为人母的慈爱神色。项瑶进了屋子瞧见的就是这么一景,“姐姐可还好?” “你怎么来了?”项青妤见是项瑶格外高兴,便要坐起,被项瑶忙给按在了床上。 “您可赶紧歇着罢。”项瑶说着起身去瞧王稳婆抱着的孩子,“这鼻子嘴巴还别说,有点姐姐的影子。” 项青妤失笑,“这么小哪看得出来啊。” “取了名儿没有?” “起了个小名,子奚说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请皇上做主。” 项瑶哑然,很想问樊王的逻辑在哪,但看项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样子,忽然觉得没有问的必要。随即不掩好奇地轻轻戳了下元宵紧攥着的小手,软乎乎的触感传来,怪激动人的。 “都说儿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两,出来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稳婆就是项瑶特意安排的,经验老道,这时候笑着插了话。 “七斤八两,那可是个大胖小子。”门外传来携着笑意的女子声音,甜润轻快。项筠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一身淡蓝色衣裙,发髻偏梳,头簪兰花,端的是清丽脱俗。 项瑶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听说姐姐生了,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为来了,正好有一阵没见,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项筠见项瑶也在,同样也是意外,说着话自顾带了热络情绪。 “碧云,看茶。”项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记得她与她感情有好到这份上。 项筠接了茶盏,亦是好奇走了王稳婆身旁,大抵是因着项瑶在旁边瞧着,略不自在地看了会儿,从身上摸出了个物件,“这是我给小公子的见面礼,望姐姐不要嫌弃。” 红绳串着的琉璃坠子,雕成福禄葫芦形状,内里如玉髓般水润冰透,轻晃之下,仿若缓缓流动,浸着淡淡清香。 “还是筠妹妹准备充分,瞧着可真精致,借我看看可好?”项瑶拿在手里把玩,于鼻尖轻轻嗅了嗅,笑着道,“还真好闻。” 项青妤与她的眼神一对,瞬时心领神会,“来就来罢,这般客气做什么。”遂笑着让丫鬟碧云仔细收起,“孩子还太小,可戴不了,先收着罢。” 项筠下意识张了口,后又闭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说话的间隙,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女子携着丫鬟而入,前者身着黄衣,衣裙上用金色绣着牡丹,眉目端庄,神态雍容华贵。与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着红衣,锦衣上以红线掺金线绣着花,头上簪着几朵精致的勺药,亦是光彩照人。 “参见太子妃。”项瑶等福身行礼。 “无须多礼。”太子妃笑盈盈对几人道,目光掠过项瑶时微有停顿,匿了暗光,随即转向床榻上的项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虚的时候,得好好养,不用应酬咱们几个。”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顾玄廷的侧妃,育有一女明萱,说起来也是有经验,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声婴儿啼哭打断众人,王稳婆忙是搂着轻拍,项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产婆身旁接过来抱,小元宵闭着眼睛干嚎了两声又睡了过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声音放轻柔了道,“这是做噩梦了罢?” 项青妤闻言脸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着孩子,目光柔和凝视,“丰禾刚出生的时候哭得可凶,哪像他这么乖的,晓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话说得没错,儿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语落下,听在各人耳里嚼出不同意味。 午时过半,洗三仪式便开始,众人添盆,王稳婆抱着孩子,盈着满满笑意高唱祝词。“长流水,聪明灵俐”;若添的是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她便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桂元,桂元,连中三元。”博得一众欢喜。 “添盆”后,王稳婆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孩子受凉一哭,反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道是响盆,寓意吉祥。 洗三过后,顾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厅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着,见了一贯与他们不甚交际的宋弘璟在场,扬眉煞是意外,“还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将军都来贺喜,比我们还早。” “内子心急。”四个字,便拉远了他与顾玄胤的关系。 众人一想也是,听说两人未出阁前便关系极好。二皇子对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时故作热络道,“我说弘璟你也太实诚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见你那厚厚一叠的图纸,缁城堤坝的建筑图与灾后景象,简直就是还原当时现场嘛。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闭门思过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远的位置,独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脸的生人勿近众人见惯,倒也没人讨没趣,也犯不上。 顾玄胤初为人父,脸上漾着笑,故意打趣,“难怪我瞧着太子妃方才对你没什么好脸色。” “这事确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时想不开,弘璟莫放在心上。”顾玄晔与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时自然开口为他说话,修筑堤坝是陈太尉与太子同行,前者包办,后者领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闻言嘻嘻笑开,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肿地瞧看着,“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儿,你看五弟我还孤家寡人着,帮我给说一个呗。” 顾玄晔眼眸一沉,晓得他说的是今年选秀女一事,维持着淡淡笑意道。“人在这,你怎么不自个去说?” “这不她不搭理我么。”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对顾玄晔那虚伪样子颇是嗤之以鼻,什么温润如玉浊世佳公子,跟个笑面狐狸似的,看着就讨厌。 “五弟,人来了,你可得把握机会啊。”二皇子扬了下巴,勾向一处,调笑道。 太子妃等一众出来,听见那话,问道,“把握什么机会?” “五哥想讨个媳妇,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帮帮忙。”八皇子笑闹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过五皇子,脸上笑意僵了片刻复道。“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啊,妹妹刚入了宫,还有个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众人都理解她的话,俱是隐着深意笑开。 顾玄胤早在看到儿子的一刹上前迎了过去,此时抱着孩子跟捧着了宝贝似的,咧着嘴傻笑。 其他几人也被吸引,纷纷转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视线里,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过一眼,“丑,像你。” 项瑶站在他身旁听见,像顾玄胤还丑,宋将军你的逻辑被毛球吃了么? 顾玄胤才不理会某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抱着嘚瑟,只是还没抱上一会儿,小元宵就大哭了起来,把顾玄胤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项瑶怕大男人手脚没个轻重,始终顾着,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动一动,“让婆子抱进去罢,该是饿了。” 顾玄胤依言递给了王产婆,视线跟了会儿,落回项瑶身上,“宋夫人千里救夫可成为京中美谈,不知多少男儿羡慕弘璟。” 项瑶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晕。 宋弘璟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了自个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虚受模样,看着还蛮不要脸的。 顾玄晔目光不自觉落在项瑶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远不如此时近看来得震撼。照进来的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叫人看痴。 宋弘璟察觉,眸色微转暗沉,略是不虞,随即就见被项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侧挡了视线。 项蓁随贺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众人要散的时候,与项瑶匆匆说上几句便去探望。 王府门外,皇子们相继离开,蔺王府的马车落在最后,缓缓驶动。 马车里,项筠拥着顾玄晔而坐,贪恋他身上温暖,自成亲后顾玄晔就未踏足过她的苑子,也甚少有亲密举动,趁着此时才有温情片刻。项筠心中不乏酸楚,这算是她不听话的代价么。 顾玄晔环着她,眸光却掠向远处,神色悠远,似是陷入回忆。 “那孩子若会威胁到王爷,我有法子替王爷除去。”半晌,项筠窝在他怀里闷闷出声道。她何尝没看出来项青妤与项瑶对她的防备,那坠子多半是用不上,原还沮丧的心思在瞧见怯懦的项蓁后忽然又有了主意。 顾玄晔垂眸,匿过精芒,“筠儿……” “为了王爷我什么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众叛亲离。”项筠斩钉截铁说道,却不敢抬眸与顾玄晔的目光相对,怕此时自己的模样太过难看。 “筠儿你……”顾玄晔紧紧拥住了人,眸光里泛起复杂深意,只感觉心中某些东西在慢慢逝去,关于项瑶,关于项筠,最终低低叹声,柔声与她道,“我怎舍得你如此,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项筠听着那温言软语,更觉眼眶泛热,依偎更深,也就没瞧见说话那人眸子里是与语调完全不符的冷清。   ☆、72|57.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将军府北面,苑子里栽了两株金桂,仲秋时节,丛桂怒放,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 丫鬟丛杉折了两枝入内,插在珐琅缠枝宽口小瓶里,霎时一股甜香盈满室内。窗边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长榻上宋氏拿着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针线在边上仔细缝上一圈兔绒毛。 “姑奶奶手真巧,这鞋儿好看。” “不练练都生疏了。”宋氏自从交了权,一下闲了下来找些事情做。小孩儿长得快,衣裳鞋子赶不上穿的,她就想着趁天冷之前给制一双,以后还能给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赵瑞此时从外头走了进来,携着一丝淡淡笑意。 宋氏觑了他一眼,便让丛杉退了下去,屋子里只余下母子俩说话,“去把门关了。” 赵瑞心中诧异,却是照做,“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书房了。”待门关上,赵瑞近了跟前,宋氏搁下手里针线,微凝着面色问他。 赵瑞一哽,“……没有啊,弘璟说的?” 宋氏依旧冷觑着他,“你知道他从来不说什么,是我瞧见他把守书房的调去庄子,道是失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说有事,实际是去了他书房,我说的可对?” 赵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认,索性道,“我就是去找点东西。” “你去他书房找什么东西,还用的着偷摸去!”宋氏原本抱着的一丝侥幸湮灭,心中掀起巨浪,语气忍不住急躁,听起来更像是质问。“你让弘璟如何想,这些年要不是他对咱们照拂,我们……” “用不着你提醒我们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赵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滞,陡地沉了面孔。 “……你说什么!”宋氏怔怔,像是反应不及。 赵瑞神色隐动,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气,“弘璟既然没来问,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别操心了。” 宋氏见他那态度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微沉了语气,略是冲道。“赵瑞,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赵瑞冷嗤,彻底换了副面孔,本来清秀模样显了阴鸷,“我一个瘸子还能对他做什么,他不过给了我们一块屋檐顶,你就这么感恩戴德了,别忘了,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宋氏倏地攥紧了手里的小鞋子,像是不认得般瞧看着,“你……”这些年她是有些察觉儿子不对劲,只赵瑞内向,常是敷衍,却没想到他一直对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赵瑞阴沉着面色,目光清凌凌与她相对,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儿……”宋氏堪堪唤了一句,心中大惊。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书房做什么,我要找一样东西,找着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说过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种,宋家的一切都不该是他的!” “你胡说什么!”宋氏这回是彻底大惊,甚至不由往门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定格在凝思,划过一抹恍然,咬牙道,“当年你大伯身死战场,你外祖父受打击过度不愿接受事实,成日疯疯癫癫,他说的话你竟也信!” 话毕,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宋家遭逢巨变她已经住在府里,老爷子那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转而对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动辄打骂,宋弘璟愈发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伤害,便由皇上接入宫中。而她怕老爷子郁结,就让赵瑞多陪伴老人家,却没想到老爷子竟灌输了他这等荒谬思想,可怕的是他还当了真。 “不,外祖父说就是婶娘与外人联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记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记事簿子就能证明。”赵瑞斩钉截铁道,甚至语气里还带了一丝紧急迫切,认定道,“长公主的记事簿子,我去琼苑找过没找着,一定是让宋弘璟藏起来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来了!” 宋氏心痛看着他,只会摇头,大哥与大嫂如何恩爱她看在眼里,甚至看着弘璟出世,怎会像他所说,“瑞儿,你外祖父那时神志不清才说的胡话,你怎么还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变成如今这样,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兴,当初我也是状元之才,要不是因为这条瘸腿,怎么会……” 像是想起当时情景,赵瑞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些说服自己不在意的,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帮他打跑一次欺负他的,却看不到背后那些人变本加厉地报复,笑话他是个瘸子,寄人篱下的瘸子。 “给两座庄子算是补偿,又让你代为打理将军府,作那施舍姿态,可那些本该都是我的,是他抢走的。”半晌,自说自话之后,神色更显冷然。仿若这些年积累的郁结都有了发泄的出口,再不兜瞒。 宋氏见他说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绪,甚是痛心,“当初那事跟弘璟关系不大,之后他事事谦让,待你不薄,你怎能这么想!” 赵瑞深沉睨着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里,可是他又回来了,娘,我不会罢手的。” 哐当,东西掉地,赵瑞眼眸一沉当即疾步拐着去开了门,只见外头茶水撒了一地,丛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赵瑞便出手将人打晕在地。 “你要干什么!”宋氏见他神色不对,压低声音喝了道。 赵瑞回眸,定定看着她,语调里是不带一丝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听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开口,赵瑞从身上摸了一纸包,捏着她下颌强硬灌进了嘴里。 宋氏彻底冷了手脚,“你怎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赵瑞见她惊惧看着自己,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对宋弘璟下毒,放心罢娘,我不会那么蠢。”实际上那东西是尤氏说屋子里有耗子他买来的耗子药,对付宋弘璟,用这手段那是嫌自个命长,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让宋弘璟身败名裂,再夺回该是他的东西,在那之前,他都会做个称职体贴的好哥哥。 半扶着的丫鬟已经没了气,赵瑞面无表情地掳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里下人精简,这会正是午休时分,并未有人注意这边动静。宋氏目送人离开,瘫软在地上,一向坚强的人堪堪垂下泪来。 日近西垂,项瑶乘坐马车从樊王府回来,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营,故项瑶一个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见几名仆从抬着一具湿漉漉的丫鬟尸体经过,流萤上前询了两句。 仆从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项瑶颔首,看了一眼那水肿脸颊,收回视线,摆手让人赶紧去。临到快抬出垂花门,项瑶无意识的一瞥却远远瞧见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两块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经出去了。 看错了罢? 隔了一炷香的时辰,宋弘璟从外面回来,见项瑶坐在庭院里跟自个下棋对弈,便坐到了她对面,占了一方。项瑶嘴角弯起,淡淡道了一声,“回来了。” “嗯。” 俩人对弈,不知怎的,项瑶想到了当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与樊王下棋,谁胜谁负?” 宋弘璟略一低头,嘴角爬上一丝浅淡的笑意。“未有败绩。” 项瑶睨着他眸底那隐隐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将军。”象棋落下,胜负已分。 “我输了。”某人略后仰了身子,利落认输,噙着一丝别有深意。“阿瑶的将帅真厉害。” “……”项瑶听那双关语意竟无语凝噎,忽而瞥见他衣领子处露出的明黄一角,露了诧异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后来没寻到的平安符,“怎么在你那?” “回来后马车里捡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着上头晕染开的字,可以想见她那一路的彷徨无措,“让你担心了。” 项瑶亦是想到当时攥着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时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罢?” “好。” 阳光倾覆,却被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挡了一半,项瑶抬头,“可惜了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顺着视线瞧去,“这树估摸有两百年了,我爷爷的爷爷那会就在,当时说会坏风水,只是家里不信,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有讲究。” 项瑶听他话里有话,好奇凝向他。 “小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爷爷珍爱的翡翠屏,怕被责怪就躲了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爷爷误以为是大哥碎的,追着要打,大哥跑着爬上了树,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宋弘璟面无表情地说完,神色有一丝悠远。 项瑶这时才明白宋弘璟对待宋氏与赵瑞那一丝小心谨慎是从何而来,怕是愧疚,背负许多。 “陈年旧事,过去了。”宋弘璟对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宽慰了道。   ☆、73|76.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阁设下满月宴,赐名顾宗保,与群臣同喜。 不同于宫里气氛热络,此时延禧宫内阴云笼罩,青瓷熏炉中燃着的苏合香气萦绕在殿中,古木铜镜前端坐着一女子,她身侧的宫娥正拿着沉香木梳细致地为她梳理三千青丝。 然,嘶的一声,被扯痛发丝,那宫娥忙是跪下请罪,“皇后娘娘饶命。” 陈皇后着一身正红色弹墨刻丝祥云纹妆花缎对襟宫装,衬得脸色愈显苍白,冷冷睨着,就在宫娥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之际却见她拿过自个手里的木梳,自上头取下一根发丝,整根染白,瞳孔骤是一缩,堪堪凝望铜镜之中,她何时成了这副模样,却连发作的力气都甚少。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门口传来的清丽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是敏贵人。”随身伺候的宫娥低低提醒了陈皇后一声,陈皇后微微扭头,对着镜子做出一个皇后该有的高贵样子,面向敏贵人时没了半分刚才失态的神色。 敏贵人是陈家挑选送入宫中,照理该唤她一声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来由她培养,让她多加照拂。陈皇后细细凝着面前女子,十五的年岁,却出落得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都是风情,该是个会哄得男人欢心的……却也一样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这深宫,不是一个能够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后继,又无外乎飞蛾扑火。而她风华正茂时入宫,大抵也是这副模样。 陈皇后看着面前方入宫不久的女子,心中不无复杂,“私下唤本宫姑姑就是。”言语之间拉近了关系。 敏贵人弯了嘴角,笑容冲淡那妩媚,添了几分不符的纯真,这时瞧见陈皇后手里拿着的,“姑姑,我那儿有一盒膏药,能白发生乌,我让人取来。” 陈皇后攥着木梳的手一紧,片刻又松开,噙着淡淡笑意应了声好,只是未达了眼底。 “皇后娘娘金安。”同是参加小皇孙满月宴的安瑾前来请安,见敏贵人也在,亦是问了安好。 “蔺王妃怎是一个人?”敏贵人张望了一眼她身后,心直口快问道,问的同是皇后心中所想。 安瑾温婉一下,“蔺王与兄长得皇上召见,稍后过来。” 敏贵人闻言,水眸里泛起涟漪,唔了一声,似是隐着淡淡喜悦。大抵是瞧出安瑾与皇后有话要谈,便识趣地告退。 待她走后,安瑾自她离开方向收回了视线,瞥见皇后发髻上未着饰物,而梳妆匣前摆满了琳琅首饰,似是难以抉择。 “这支凤衔花枝碧玉步摇,花式愈繁,晶莹辉耀,与皇后高贵大方的气质相称。”安瑾语笑嫣嫣道。 陈皇后依言拿起,确是也中意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缓缓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叹然出声,“安瑾何时也能让本宫如此风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这是她最想看到的两件其中之一。 安瑾脸上一热,垂下的手在身侧虚握成拳,咬唇一阖即离,面向陈皇后直言道,“安瑾定不负皇后厚望。” 陈皇后满意颔首,命人取了事先准备好的补药,“这你拿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是。”安瑾让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个孩子的。这几日见顾玄晔为小皇孙一事所扰,要是她的肚子也能争口气就好了。顾玄胤虽是不受宠,可那是景元帝头一个小皇孙,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后…… “皇上喜欢孩子,多多开枝散叶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陈皇后见她受教,眸中划过欣赏之意,不愧是自个挑中的,自当是满意。正说着话,就有宫娥送了膏药过来。 安瑾瞧着陈皇后在那宫娥离去后阴沉的面色,对那位‘不谙世事’的敏贵人升起一丝怜悯,陈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痒之处,反而让人膈应。 是夜,皇宫一片通红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处处显示出贵族们的雍容华贵。 景元帝一袭明黄色长袍,上绣沧海龙腾图案,脸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妇是今个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软缎百合彩绣襦裙及地,珠玉点缀垂云髻,接了孩子过来抱,脸上漾开怜爱神色。 德妃持茶盏轻抿一口,怕是刚刚泡好,还有些烫,不禁吹了吹茶面荡起一层涟漪冒着袅袅白气,持茶托放回一旁的镂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添麟孙。” 景元帝不时逗弄下熹妃怀抱着的婴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闻言更是哈哈大笑,“今个都是爱妃的功劳,甚好甚好。” 德妃谦虚道是应当,而本该主持宴会的陈皇后自从病后身体大不如前,一直以来喝药调养身体,当下宫中属德妃风头盛极,熹妃秉着一贯温婉淡然,自是不争,甚至连德妃告诉她当年入冷宫事情背后的真相,她都无动于衷,怕是个被吓破胆儿的。 见她只求个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还愿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孙,德妃视线溜过,匿了一丝暗芒。 明月阁内灯火通明,左右分席,项瑶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后那,去的时候已晚,在门口碰上同样晚到的荣亲王携着家眷赶来。 “弘璟。”荣亲王妃着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站在不远,显然是有话要谈。 项瑶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马车,“姑母。”宋弘璟对上荣亲王妃隐着怒意的眸子,没有多余的表情。 “担不起你这一声了。”荣亲王妃语调不慢不快,语气却像一把锋利的尖锐刀子让人听的不快,“和安自将军府跑回来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你用得着做得这般绝情,连将军府都不让进了?”原以为说的不过是气话,没成想她带着和安去问罪,竟还真给拦着了,着实叫人气急。 和安咬着唇噙着水光瞧他,只宋弘璟连半点余光都没分给她,淡然对荣亲王妃道,“弘璟念着她是妹妹,才代为管教,若是纵容,他日不知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情来。” “弘璟哥哥……”和安远远就瞧见,视线一直暗暗追随宋弘璟,却得不到后者一缕目光,禁不住咬牙。荣亲王妃自是知道女儿性子,怕她在这种场合犯糊涂,忙是暗暗拽了下,给了一记眼神警告。 项瑶察觉到荣亲王妃落在自个身上的视线,携了丝迁怒,难怪会养出和安那性子来,多半是这位责任。 大抵也是觉得女儿做的难堪,荣亲王始终绷着不虞面色,喝了二人离开,显然是要和宋弘璟割袍断义,划清界限。荣亲王妃忙是拉着和安入了殿内。 项瑶随后跟着宋弘璟入殿,目光溜向主座,便看到景元帝似乎在劝皇后回去歇息,陈皇后脸上划过一抹不甘,却只得隐忍笑着道是皇上体恤,由宫娥搀扶离席,瞥见这一幕的项瑶微垂了眸子,隐了暗芒,御河香不会那么快了了她的命,却足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报应…… 酉时半,景元帝吩咐开席,宫娥端呈上精美菜肴,条案分列而坐,项瑶偏不巧的与和安分了一席,倒也本着相安无事撑到饭毕,对于和安那眼神干扰并未在意。 “弘璟哥哥生我气只是一时的,你不知道他从小最疼我了!” “要不是你,弘璟哥哥就会娶我,一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迷惑了他!” “项瑶你别得意!” “……” 和安压低声音,一直作着言语挑衅,只是都让项瑶当了耳旁风,直把和安气得窝火。此时宫娥呈了奶白鱼汤上来,项瑶自方才就有些胃口不佳,便想喝点暖胃,不想刚一端近,却是突地捂住嘴巴,然却是止不住一偏头…… “项瑶!!!”和安凄厉的叫声回荡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74|76. 项瑶一阵干呕,掩着唇伏低身子侧向一旁,和安脸色一变,以为她要吐自个一身,惊起汗意,却见她拭了拭嘴角轻道对不住,当即一恼,觉得这人是故意,故意叫自己难堪,脸色忽变的更差,嘴角抽动不止,却发作不得,只能攥紧了手指,一时道忘了自个留了细长的指甲,最后愣是疼的嗷了一声,丑态频出。 一旁临近坐着的姑娘们偷偷的瞧见笑了几声,和安更是胸口闷着一团气,憋红了脸看向一旁懒散作哈欠状的项瑶,脸颊都快鼓成了青蛙,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我陪你去换身衣裳罢。”与和安一桌相邻坐着的安瑾此时起身,善意提醒道。 和安脸上划过茫然,直到发现她盯着自个裙子看,顺着才发现裙上占了酒渍,湿了好大一块,聚了不少看热闹目光,再对上父亲视线,眸子里的怒火犹如实质烧了起来,怏怏起身,临了恨恨瞪了眼项瑶,不无日后算账的意味。 项瑶见二人起身,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倒是不甚在意,该如何还是如何。 两人正要离席,就见宋弘璟与太后身旁的孙姑姑一同到了项瑶跟前,紧张询问,劝她去慈宁宫消歇。和安死死盯着这一幕,嘴唇咬得泛白,恨不得上前撕了项瑶那虚伪面目。 而众人见状,议论声扬扬入耳。 “这宋夫人莫不是是有了罢?”有人直点主题。 “看着像,你看宋将军紧张的。”身旁之人不由附和,“将军府有后,太后都重视。” “嗳,你们瞧,这宋将军和宋夫人站一块那画面,是不是跟画儿似的,谪仙大抵也是如此,真当般配。”也有不掩艳羡的声音如是道。 原先出声的人纷纷颔首赞同,“前阵儿那谣言传得纷纷扬扬,我是不信,你看最后给打了脸了罢,依我看就是有心之人给弄的,想破坏二人感情。” “什么人这么恶毒?” “会这么对付宋夫人的自是女人了,你瞧那位……”说着还把眼神抬向和安所在方向,未尽之意昭然。 和安听着那闲言碎语,以及落在自个身上意味不一的眼神,攥着裙边,到底顾着是皇家宴席,按捺满腔怒火跟随安瑾离开,身后依然笑声不断,只是听在和安耳里似是携了嘲讽。 殿内,项瑶瞧向宋弘璟,只觉得他是小题大做,隐着面上羞赧,道是无碍。 “宋夫人还是让御医瞧瞧,也好安了宋将军的心呐。”孙姑姑劝道。 项瑶拗不过二人,随孙姑姑去了慈宁宫,刚到一会御医便匆匆赶来,见是这位主儿,仍记得当时受伤进宫那回,复对上宋弘璟让人颇感压力的视线,抹了把额头,请人在外殿稍事等候,随即仔细问诊。 外殿,宋弘璟颀长而立,侧脸半隐在光线的阴暗面,叫人看不清神色,却能从他微僵的身形看出他的紧张。 顾玄廷寻来的时候恰好撞见御医从里头出来,带着满面喜色恭贺宋将军,道是夫人有喜。宋弘璟那一瞬的呆滞模样,让顾玄廷觉得来得值。 “恭喜宋将军!”顾玄廷搭了他肩膀,像感情多好似地恭喜道。 宋弘璟直勾勾望着内殿那扇门,见项瑶从里头出来,那灼热眼神直把后者看得羞红了面,嘴角笑意晕染,亦是同样的高兴。 “这月份还小,宋夫人可得注意,切莫多劳多累,过多活动……”御医絮絮叨叨地交代,项瑶听得认真,颔首应下。 原以为月事晚了两天,倒也正常,碍于上一世的记忆,项瑶对孩子一事,期待之余隐着一丝惶恐,空欢喜的感觉她尝得心酸,不想再多体会,便想等过两日偷偷找大夫看看,没想到反应来得这么快。 宋弘璟握住项瑶微凉的手,深邃瞳孔映出她的模样轮廓,占了全部。 项瑶羞涩,低低道,“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回去,我们一起告诉她。”宋弘璟在她耳畔低喃,不掩欣喜。 “这是御膳房做的山楂红枣粥,酸枣糕,樊王妃害喜那会吃这个最是有用,夫人试试。”孙姑姑呈了食盒上来,显是用心。 项瑶什么都没吃,闻到那味儿确是有点饿了,道了谢后用了起来,大抵还是有些恶心,用得不多,就搁了调羹,宋弘璟在旁看着,拧着眉头恨不得替她受了。 顾玄廷见不得宋弘璟这二十四孝模样,当即掳了人道,“走走走,给皇祖母报个喜去,顺道好好喝几杯。弟妹有孙姑姑顾着,一定妥当,走罢。” 宋弘璟目光不离项瑶,后者被顾玄廷打趣微红了脸,“去罢,你这么看着我更紧张难受。” 顾玄廷闻言,更是笑呵呵地拉了人走。 相较于粥点,反而是汤汤水水的更是容易下咽,柠果作成的柠果蜜,酸甜可口,倒是缓解不少。一碗柠果蜜见了底,项瑶对上孙姑姑含笑眸子,“给姑姑添麻烦了。” “夫人莫要这么说,太后也一直盼着将军府有后,这会怕是高兴坏了。”孙姑姑笑盈盈地瞧着她,亦是不掩高兴。“弥国那地盛产这东西,这趟来进贡不少,酸得很,也就只能拌着蜜吃,一会儿老奴让人给夫人多装点回去。” “多谢姑姑。” 项瑶下意识地抚摸上肚子,历经一世,她求而不得的此刻却来的如此突然,让她恍惚了好一阵,手覆在小腹上紧紧贴着,又轻柔又谨慎,像着摘到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弥足珍贵,而她肚子里的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坐了片刻,项瑶便提出想回宴席,孙姑姑陪同,两人走着,项瑶忽而瞥见一抹纤细身影略是鬼祟行来,细细凝去,挑了眉梢,“姑姑,我能在这待会儿么?” 孙姑姑自是颔首,见她穿得单薄,道是回去取件披风来,匆匆而去。 御花园墙角下一株梧桐,叶片润着入夜的灯光,泛着冷意。影绰间,短亭被灯火映透,几分恍惚。夜风自远方而来,摇曳的灯芯燃着幽暗的火光。清冷的火光泛着莹白,泼了一地。 来人着了件樱草色彩绣祥云纹蜀锦对襟宫装,衬得身段凹凸有致,步履匆匆,姣好面庞上隐着一丝期待窃喜,站在御花园算是隐蔽一处张望瞧看,像是等着什么人前来。 项瑶于树后匿了身形,对于这位敏贵人略有印象,陈皇后的亲侄女,听说原本是想与宋弘璟说亲,却是连宋弘璟面儿都见不上,最后入了宫。瞧着她胸前那澎湃之处,项瑶垂眸看了眼自个的,莫名一哽。 真是令人羡慕…… 再回神时蓦然发现园内多了一道身影,待瞧清楚那人面容时不禁怔住,怎么是他—— “小美人儿,搁这儿等爷呢!”那声音一贯猥琐道。 敏贵人怔愣一瞬就让他抓了手腕,当即一缩,却没给挣回来,一张脸上满是惊恐,“你……你放肆,还不快放开我!” “不放又如何。”顾玄宗双眼精光靡靡,说罢就着她手亲了一口,“父皇冷落你,就让本王好好疼你,来。”便嘟起嘴,要往她嘴上亲去。 敏贵人急得落泪,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碰到这无赖,左躲右闪地推拒,奈何力气敌不过,屡次被占了便宜,“五皇子,若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明明是你约了爷来的,要被撞见,也是你我通奸。”顾玄宗借着酒意丝毫不惧,反而调笑着说道。 “五皇子莫要冤枉,嫔妾何时约过!” 顾玄宗当她是欲拒还迎,嗤嗤笑了一声,“那敏贵人出现在这里是等得是哪个有情郎?” 敏贵人顿时语塞,脸上血色倏然退去,嘴唇蠕动半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手心紧紧攥着,眼泪落得更急,声声哀求,“五皇子放过嫔妾罢……” 顾玄宗哪会放过到嘴的肥肉,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明月阁小皇孙身上,他才会这般大胆,料得是没人发现。 离二人不远,项瑶秉着呼吸,眉头紧紧蹙起,暗道果真是个□□熏心的,叫人看得作呕。不想玷污了自个眼睛,她踏开步子已经作了离开的打算,只是刚一脚就踩着枯叶,蓦地发出声响。 “谁在那?!”五皇子陡地喝问。 项瑶暗道不好,隐了隐身影往暗处,心中祈祷孙姑姑快些回来。 五皇子阴鸷眸子盯着项瑶藏身那处,饶是嘴上说着不怕,但若真叫人撞见,他也绝讨不了好。思及此,当是哪个过路宫娥,动了杀心,随即一步步靠近。 敏贵人突然失去桎梏,却也不敢逃,泪眼迷蒙地盯着,心中更是惧怕被人发现。 这厢,项瑶随着顾玄宗的逼近,慢慢往后退去,直到抵着墙壁退无可退的瞬间,一双缎蓝锦靴出现眼前,霎时圆睁了眸子。 顾玄宗看清人时闪过一瞬惊愕,然眸子一沉,猛地伸手掐上她的脖子。“宋夫人,怪只怪你时运不济。”凶光毕露,手下紧了力道。 窒息感蓦然席卷,项瑶难以喘息,依旧奋力挣扎,“在宫里动手,你就……不怕宋弘璟……追究!” 提及那铁面阎王,顾玄宗的瞳孔骤然一缩,连带手上的劲儿也是一松,冷睨着项瑶片刻,忽而浮起一抹诡笑,“宋夫人倒是提醒我了,这丸春情玉露正好派了用场,到时候恐怕宋夫人都自身难保了。” 言罢,取过一颗药丸,就往项瑶嘴里塞去。   ☆、75|76. 项瑶紧闭嘴唇,奋力挣扎,却渐渐敌不过力气,顾玄宗的耐心耗尽,掐着她的下颌逼她张口。 药丸抵在唇上,项瑶眼角沁出眼泪,重活一遭刚刚寻获了幸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叫她怎生甘愿,眼前迷蒙雾气,越过顾玄宗那凶恶面颊,恍惚瞧见了宋弘璟飞速掠过来的身影。 “孽子,你在做什么!”景元帝的怒喝声蓦然响彻御花园,顾玄宗的惨叫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捂着手嗷嗷叫唤,手上的药丸掉落在地,惊恐之极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项瑶得以喘息,摸着被掐得生疼的下颔,目光对上来人忍不住泛了水光。 宋弘璟神色冷到极致,杀气迸发,看向顾玄宗的视线宛若要将人千刀万剐,若非顾忌景元帝在场,恐怕使出去的就不是小石子,而是环首刀了。 项瑶偎在他怀里,尤是惊魂未定,渐渐平复心跳,察觉到他全身笼罩的暴躁戾气,低声柔柔安抚,“我没事。” 顾玄宗缩了缩脖子,将视线投向了同样面色阴沉的景元帝,“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景元帝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夜色几近隐去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能感受到彻骨寒意,身后随了几名以德妃为首的妃子,瞧着这幕,多是看好戏的。尤其是德妃身旁那位,径直略了项瑶,直直对上另一角瑟瑟发抖的人儿,“哟,敏贵人怎么也在这?” 话一落下,扫到地上一角,忙是惊喝出声,“白霜那个不能吃!” 项瑶顺着瞧去,只瞧见地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嗅着地上顾玄宗掉下的药丸,见有人来抓,一张嘴吃了进去,拖长音儿喵了一声带了撒娇意味,左躲右闪避过宫娥往自个主人扑去,还未到跟前,突然就在地上打起了滚,像是难受地刨着地儿,喵呜喵呜叫唤。 绯衣宫装的妃子上前两步,语气不免紧张责怪,“让你乱吃东西,坏肚子了罢。”说罢就让人去请专门给宠物看诊的原御医,也就在这时,那猫儿叫声变了味儿,在地上难受地蹭来蹭去,不得纾解,愈发叫得凄厉。 “……”在场的一众哪会瞧不出这是猫儿发情,且是在吃了那药丸之后,看向顾玄宗的目光各是不一,方才可是往宋夫人嘴里招呼的,要吃下的是宋夫人…… “孽障,你好大的胆子!”景元帝一脚踹在顾玄宗身上,力道用了十成,直接将人踹了地上直不起腰来。 顾玄宗身上冷汗浃背,忙是讨饶。“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同宋夫人,玩笑,玩笑罢了。”只是这话开口连他自个都不信,底气自然弱得不行。 项瑶睨着那人,亦是一阵后怕,被宋弘璟紧紧抓着的手亦是传递了他几分暴戾,不由反手握住,清凌凌开口道,“五皇子见臣妾撞破他与敏贵人,原想杀了臣妾灭口,后才改为了……那药,怕被人发现。” 宋弘璟此时看着倒在他脚边不远的顾玄宗,眸底深寒,仿若看着的是个死人,一挪脚,堪堪踩在他的脚踝上,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凄厉惨叫响彻御花园内,叫旁人看得亦是感同身受般的寒意彻骨。 景元帝对宋弘璟此举并未置喙,眸色深冷几分,从顾玄宗身上掠过落在不远的敏贵人身上,他对陈家的恩德就是这般回报,冷睨了半晌忽而扯了嘴角,“朕待你不好?” 敏贵人早已在景元帝出现时两腿发软,此刻更是战战兢兢,一脸慌乱神色,嫔妾了半天愣是没挤出后文来。见他目光紧锁在自个衣襟几处,忙是垂眸,当即大变脸色,因着方才拉扯而凌乱的衣襟怕是已经暴露,手忙脚乱地整理,堪堪落下泪来。 “皇上……”敏贵人凄凄唤了一声。 “看来跟你姑姑学得还不够。”半晌,景元帝幽幽道。 随来的宫娥等俱是垂头恭立,晓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方是宫中立足之本,只是心底不无嘀咕,这位敏贵人怕是难逃一死了。 德妃闻言微微牵动了下嘴角,自是听出景元帝的言下之意,心中甚是愉悦,暗忖陈皇后气数将近。 景元帝睨向宋弘璟怀里的人儿,低沉语调不掩关怀道,“朕让御医给你瞧瞧。” 项瑶摇头谢过皇恩,略有一丝尴尬。比起她,不是头上的绿帽子更重要么,还是亲生儿子给戴的。 “父皇,儿臣一时糊涂,您饶了儿臣罢!”顾玄宗嗷嗷嚎着,方才宋弘璟那一脚让他鼻涕眼泪横飞,好不狼狈。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幽深眸子里怒火更甚,“混账东西,敢在宫里胡作妄为,眼里还有朕么!” 顾玄宗跪着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忙是辩解,“都是她勾引,是她约儿臣来这的,儿臣……儿臣没能抵住诱惑,父皇恕罪啊!” 敏贵人听着他颠倒黑白,堪堪要昏过去,咬着唇快咬出血来,“五皇子,你莫要胡言!” “本王要不是喝了酒糊涂,怎会听了你那宫娥诱惑,来这赴约!”顾玄宗此刻真是懊悔得不行,那宫娥还略有姿色,*与他,害他一时冲动…… 德妃隐了眸子里暗芒,心下不禁起疑,按理说宴席上少个贵人也没人在意,偏就有人在皇上跟前提了一提,才叫景元帝心血来潮想听敏贵人抚琴,一找找到敏贵人那,宫娥胆儿小遮遮掩掩一下漏了馅儿,才惊动景元帝寻人来的这,一瞧却是和五皇子搞在一块,这位敏贵人平日里看着单纯,没想到根本就是蠢极。 不知陈皇后听后,会作何想法。德妃瞥见凤鸾殿的宫娥悄悄退下奔走,心中如是想道。 御花园另一头,和安换过衣裳和安瑾并排走着过来,一瞧见那阵仗略是不明,行过礼后便退下了。和安看着宋弘璟拥着项瑶的画面碍眼,可瞧着项瑶那苍白脸色还有顾玄宗站在那,想到后者在外的花名声,不由往阴暗了想。 倒是安瑾先瞧见了敏贵人,目光隐了些许深意。敏贵人与她的视线一对,堪堪咬紧了下唇,眸光里似有疑问,又似不置信,茫然盯了一会儿,见安瑾关怀神色,倏地攥紧了手心。 待她二人离开,顾玄宗又是嚎了起来。 “父皇,平日里她就对儿臣卖弄风情,言语挑逗,儿臣虽然不着调却也绝不敢沾染,甚至还出言提醒,请敏贵人自重,今个喝了点酒,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应了她的邀约,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都这时候,顾玄宗再顾不得其他,什么脏水都往敏贵人身上泼,只求景元帝能从轻发落。 敏贵人睁着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不置信地瞪着他,急得摇头否认,似是想扑上去拦着他,最终止在了景元帝阴冷的目光中,心底一片荒凉,“嫔妾是被陷害的,皇上,嫔妾是被陷害的。” 颠来倒去也就这一句话,仿若说得多了大家就能信了似的,可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项瑶看着敏贵人那可怜模样,心底却无半点同情,天子颜面不容有失,今日这一桩大大犯了忌讳。想到先前敏贵人鬼祟模样,该是在等人的,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顾玄宗,思及此,不由深想她等的究竟是何人。 景元帝紧蹙着眉心,怒气犹在,不愿再看地上跪着的二人, 顾玄宗见状,目光急急掠过景元帝身后,求向德妃。“德妃娘娘,求您帮忙说说,儿臣……儿臣。” 德妃眉心一蹙,暗道真是个麻烦,没给玄廷帮上多少忙不说,竟折腾了,脸上却是不显,“五皇子,这事本宫也无能为力啊。” 顾玄宗看向景元帝神色,没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熏心,稀里糊涂就把自个搭了进去。 景元帝道是将二人押起来,便要离开。 “今个的事把嘴捂严实了,泄出去半个字莫要怪本宫不客气。”德妃扫过众人,凉凉开口。 一众应是,项瑶恢复了力气,站直身子,与宋弘璟道是想要回去,夫妇二人便向景元帝请辞,后者仍是面色不佳,淡淡允了,道是注意身子,提出派御医前去将军府。 众人闻言不由看向宋夫人,不知者道是她甚得龙心,知道的都不由浮起四字——爱屋及乌。 …… 明月阁外,小侯爷见宋弘璟急急出去后两人再未回来,便趁着空隙出来打听,正与宫娥说着,就见和安与安瑾走近。 听到问话的和安打量着薛长庚,没错漏他眼底的担心,这担心总不至于是奔着她弘璟哥哥去的……还说二人没□□,大家真是瞎了眼了。 “小侯爷,她恐怕是自身难保。” 薛长庚略一挑眉,“郡主这话何意?” 和安冷嗤,上下扫过他,“看来是小侯爷的身份还不够,如今另投了五皇子怀抱,这会被发现,你说,会是个什么下场?” 安瑾站在她身旁,看着和安嫉妒扭曲的神色不禁心底暗暗摇头,不过一眼就能编出这话来,京城流言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可笑还无自知之明,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作。 薛长庚长身玉立,廊檐下宫灯的火光擦过他的眼光跳跃着,落下一片阴霾。“……郡主真会开玩笑。”   ☆、76|76. 戌时末,天色已如墨浸,月光清凌凌笼下,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气势凌人。一辆印有将军府标志的马车堪堪停住,宋弘璟扶着人下了马车,朝身旁的项瑶示意了下,后者会意出来,仔细朝宋弘璟提示的方向侧身,耳畔竟隐隐约约传来聒噪。 “你又想占我便宜!” “……别动。” “我又没伤着腿,放我下来。” “爬得进去么?” “项允沣!你摸哪儿呢!” 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低低传出,宋弘璟挑了眉梢,牵了项瑶的手转到了将军府侧墙。 朱漆偏门前,光影突然跳跃了一下,檐下灯笼熄灭,洒落下来的月光扫除了部分暗沉的角落,又投射出另外一部分阴影,隐约有两团模糊身影。 项瑶诧异睁大眼睛瞧,目光最后定格在苏念秋屁股那儿的两只爪子上,“……二哥?”只听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回荡,伴着苏念秋恼羞成怒的低喝。 风卷落叶,四下一片停滞静谧。 项允沣倒是不顾脸上的五指印,瞧见项瑶似见了救星般,急切道,“念秋受伤了,快救救她!”将人打横抱着,见她还挣扎,红着眼喝了一声,“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嘛!” 苏念秋蓦地一僵,定定瞧着神色从未如此慌张的项允沣,显了一丝无措。项瑶待项允沣抱到近前才看到苏念秋苍白面色,身上几道深痕晕着殷红血迹,显是受伤不轻,不禁蹙紧了眉头。 “先上马车。”项瑶赶紧让项允沣扶着人上了他们来的那辆马车上,就听着宋弘璟吩咐马夫从侧门径直去世安苑。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时夜深,马蹄声哒哒,云雀听见动静就迎了出来,见状不免诧异,忙是上前察看,怕自家主子出事,却是撞上抱着苏念秋下来的项允沣。 “可有空房?” 云雀下意识一指,项允沣便抱着人入了侧面那间屋子,茫然眨了眨眼,便听到项瑶低声吩咐她去寻大夫。 “去城北十里街找一位姓原的大夫,莫要惊动旁人。”宋弘璟沉吟道。 云雀颔首应是,晓得事情轻重,匆匆去了。 项瑶凝着宋弘璟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中一定,生出这个人仿佛什么都知道,又或是什么都愿信她的感觉来。 “进去罢。”宋弘璟察觉她定定目光,拢了拢她身上罩着的披风,揽着人入内。 屋子里点了烛火,苏念秋躺在床上,项允沣立在床畔,半张脸隐在阴影下,晦暗不明。 “咳咳……”苏念秋一阵难忍咳嗽,目光凝向项允沣掩了一丝复杂。 项允沣僵立的身子动了动,一只手搭在她后背上轻抚,替她顺气,只薄唇仍是紧抿成一条线,似是不虞。 项瑶让流萤打了热水来,见一室沉滞氛围,轻咳了一声,“两位,回避下罢。” 项允沣捏了捏拳头,从床畔离开,与宋弘璟一道出去。流萤小心翼翼地替苏念秋除去衣裳,看着那可怖伤口不禁有些手抖,随即取了帕子沾湿后替她清理伤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人弄疼。 “怎么回事?”项瑶拧着眉问道。 苏念秋唇色泛白,因着失血似乎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强打了少许精神,道。“是我冲动,在青雀楼瞧见顾玄晔经过,便尾随身后,见他只身一人租了条画舫却不游湖,只在岸边看着,机会难得我便想取他性命……咳,他不比我伤得轻。” “要不是他下属赶来,我定能了了他的狗命!”苏念秋咬牙切切,因着情绪激动而扯了伤口,一下蹙紧了眉头。 项瑶听她说完便有一丝怔愣,“鸳鸯湖?” 苏念秋点头,却见她神色似是古怪。 项瑶哑然,半晌转了话题道,“顾玄晔谨慎,随侍众多,你能全身而退也算幸运。” “就一人,听顾玄晔唤是安禄,对了,我与他交手时得了这个。”苏念秋猛然记起,从身上摸出一张字条递给项瑶。 后者接过,陷入沉默,原来敏贵人等的人竟是他,用一枚无用棋子换取最大利益倒像是顾玄晔能干出来的事儿。 门房外,原大夫气吁吁地赶到,与宋弘璟似乎很是熟识,颔首招呼过后进了里头看诊。宋弘璟与项允沣跟着入内,听大夫说是外伤,开些补药方子就是,松了一口气。 项允沣塞了银票给原大夫,再三谢过,便要送人出门,却被宋弘璟拦下,不明地看着他把项瑶领了过来让原大夫瞧看,这时才察觉项瑶的面色也不显好,皱眉不掩关心问道,“瑶儿哪儿不舒服?” “阿瑶有了。”宋弘璟无甚起伏的语调里却是透了一丝小骄傲。 项允沣转过味登时大喜,咋舌道。“将军神勇!” 宋弘璟颔首满意受了,一旁的项瑶听得却是流汗,不过想到今夜遭遇,顺从地让原大夫诊脉。 “宋夫人是受惊所致的情绪波动,好好调养应是无碍。”原大夫笑呵呵地说道,恭喜了宋弘璟。 待云雀将大夫送走,项允沣睨向苏念秋,后者闭着眼似是睡去,眼里满是心疼。 “要报仇,为何不跟我说呢,若是你肯从我,我有钱,可以买死士,何必自己犯险。”他不过出去一趟,回来险些生死两隔,真叫他吓破了胆儿,语带了一丝哽咽。 “……”项瑶沉默,不掩讶然,她二哥刚才的话真是猥琐中带着霸气,令人感动之余,有那么一点唾弃。 “宋将军,念秋能在府上叨扰几日么?”项允沣瞧向宋弘璟,踌躇问道。原本就是打算将人偷偷弄进府里找项瑶的,顾玄晔遇刺,恐怕城里苏念秋的住所已经不安全。 宋弘璟察觉项瑶投过来的视线,轻轻颔首,沉吟出声,“城门一开,我让人送你出城,晚两日回来。” 项允沣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投去感激视线。 苏念秋便在世安苑里悄然安置下来,项瑶随宋弘璟回了卧房,便见他取过一罐药膏,捻了稍许抹在她的下颔上。 此时姿势几乎贴近,项瑶自然察觉他略是低沉的情绪,“运气不好才撞上那出,真不是故意。”当他是为这生气。 宋弘璟替她抹了药,收回手,在她扯住自个衣袖像是撒娇般的眼神投来时开了口,“……鸳鸯湖。” 项瑶蓦然哽住,抬眸睨着他,明晃晃的烛火映着宋弘璟漆黑如墨的眸子愈显深邃,杏眸漾开点点笑意,起身与他并立,主动伸了手环住那劲瘦腰身,轻咬他下颔,含糊嘀咕,“少不更事,望宋将军……大人有大量。” 说罢,手不老实地滑了下去,乌黑水润的眸子里盈着丝丝讨好之意。 宋弘璟身子微僵,眸色不由更深,顺势拥着人带向海棠花围拔步床,虽是急切,却小心伸手垫在下方怕她磕着,把人压在身下一阵狼吻。 炙热的攻势几乎让人无法招架,项瑶好不容易得了喘息机会,一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眼底溜过一抹暗光。遂轻轻咬住被□□过愈发娇润的红唇,作了无辜表情,“将军,大夫说三个月内禁房事。” “……” …… 翌日清晨,尤氏端着红枣燕窝汤去世安苑,项瑶刚是洗漱过,神色有些恹恹,闻着那味儿又是干呕了一阵。 原还在左顾右盼的尤氏见状,又惊又喜,“这是……有了?” 项瑶含笑颔首,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尚还平坦的小腹。“昨个宫宴受了些惊吓,弘璟就让马车驶进了苑子,吵着了罢?” “嗳,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尤氏收了视线,冲项瑶笑笑道,“头三月是得小心着点儿,厨房那还有酸橙,我去瞧瞧给你弄点开胃的。” “谢谢嫂子。”项瑶看着尤氏又风火火地离开,交代云雀仔细守好了侧屋。   ☆、77|76. 项瑶等宋弘璟下朝一道去了陶然居,入秋后老夫人多有咳嗽,项瑶又让流萤备了冰糖桂花雪梨膏,用萝卜、麦冬、藕节、姜汁、贝母、蜂蜜等精心熬制而成,有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功效。 老夫人倚着黄杨木六足榻,伴着两声嘶哑咳嗽,宋氏遂取过小毯子搁在了她的膝盖上,“天儿已经凉下来,我让人给您的床多加了一床褥子,别贪凉。” “老毛病,又不是冻出来的。”宋老夫人怕热,不愿捂着,倔着声儿嘀咕。“要搁当年也就一身战袍……” “祖母也说是当年了,姑母,您别惯着。”宋弘璟的声音截断了老夫人的话,携着项瑶走了进来。 宋氏嘴角隐笑,看老夫人撇了撇嘴,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也就弘璟治得住。尤氏坐在她下首,瞧见进来的一对璧人,咧了嘴角,因项瑶道是要给老夫人惊喜,故一直憋着没说,这会儿作为唯一知情人神色雀跃地瞧看着。 “什么事看把你高兴的?”宋老夫人瞥见,忍不住问道。 “回老夫人,是桩天大的喜事儿。”尤氏眉梢飞舞,吊着一众胃口的同时也把自个给憋坏了。 赵玉珠从外头进来,刚一走到项瑶身旁,就见她弯身捂了嘴干呕,猛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吃坏东西了?” 项瑶忍过一阵难受,见一众目光都落了自个身上,哑然道,“有鱼腥味儿。” “……”赵玉珠提了自个袖子搁在鼻子下嗅了嗅,“我都换过了,不至于罢?” 宋氏闻言当即沉了脸,目光恨铁不成钢地睨向赵玉珠,怕是又没听她的劝跑去找沈暄了! 宋老夫人直勾勾盯着项瑶,脸上表情转过多重,最后定定看向宋弘璟,像是等他发话确认似的。 “祖母,您快要做曾祖母了。”宋弘璟牵着项瑶的手,一贯冷清的嘴角勾带起清浅笑意。 宋老夫人听他确了心中所想,不由得一阵狂喜,让人近了跟前坐,“熬过这头三就好,我让何妈妈过去照看,煲个汤水什么的,她侍弄这个在行。” 项瑶不忍拂了老夫人好意,自是应下,“劳烦何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怀了身孕多点汤水滋补,不止女人气色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水灵,瞧这几孩子就知道了。”何妈妈眯着眼笑着不掩得意。 项瑶却是想到了宋弘璟皮肤的手感,唔,好像颇有道理。 赵玉珠亦是高兴,“那我岂不要升做姑姑了。” “你也晓得自个老大不小,就不能好好的让我省点心。”宋氏忍不住训斥。 赵玉珠俏皮吐舌,躲了老夫人身旁,傍着了靠山。尤氏抱着赵小宝,笑呵呵打岔,“小宝,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迪——啊!”赵小宝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重了最后一字儿念。 尤氏故意逗她,“要不要?” “药——迪——迪迪。” 难得费力地说全了,把一屋子人都哄高兴。宋氏瞧着,高兴之余生出几分寥落来…… 宋老夫人见项瑶反应大,道是以后免了请礼,安心养胎才是重要,随即让宋氏陪着去了祠堂,把这好消息告诉宋家的列祖列宗。 宋弘璟陪着项瑶在池畔走走,夜里下了阵雨,清风拂面,空气清新怡人。“宫里传出消息敏贵人突患恶疾,不治身亡,予以厚葬。五皇子东窗事发,以谋反罪流放巴州。” 算是交代了两人下场。 项瑶敛眸,已是料到。 “皇上知悉蔺王遇刺的消息后派人去了苏念秋的住处,宅子的下人都是二哥挑的信得过,道是还在锦州,即便真去查起,二哥也带人作了掩护。” 苏念秋时常女扮男装跟在项允沣身旁,旁人不认得,也能混淆下。 “还以为二哥是图个新鲜,没想到……昨个那样连我都吓了一跳。”项瑶一想到昨个夜里的情形,不禁摇头失笑。 “二哥是个聪明人。”宋弘璟中肯评价。 项瑶瞟向他,总觉得自从二哥送了小黄书后两人交情突飞猛进,是错觉罢? 翌日,蔺王府一处,丫鬟端着热水不断地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屋子里头的沉滞氛围更是叫人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血腥气儿。 “王爷为何还不醒来?” 御医微白着面色,眼下略有青黑,显是劳碌一夜,此时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跪下一闭眼嗫喏道,“王妃,王爷受伤过重,臣已尽力。醒不醒的过来,怕是要……听天命。” 安瑾瞳孔倏然一缩,猛地起身,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注视,蕴着全部力逐字道,“本妃不信什么天命,只要他活命!” “恕……恕臣无能为力。”御医伏地身子叩首,饶是无力。 安瑾攥紧手心,嘶哑出声,“去,去将京城所有大夫请来。”她就不信没有一个能保顾玄晔的命! 床上顾玄晔脸上血色尽褪,苍白若纸,上身□□缠覆着一条条绷带,纵横交错,血迹晕染,可见伤势有多严重。安禄站在一旁,神情冷肃自责,望向伏在床沿的憔悴女子,“是我没保护好王爷。” 安瑾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紧紧抓握着顾玄晔的手,没有言语,只盼着人能醒过来,一宿未阖上的眼布满血丝,却是始终忍着没有哭。 忽而外头一阵嘈杂声传来,听着夹杂其中的尖锐女声,安瑾的眼神倏然转为幽冷。 “我去打发她。”安禄同样皱眉,便要出去。 “不用。”安瑾说罢,起身出了屋子。 屋外,两名婆子拦着一名纤弱女子,道是不能进。女子几番被拦亦是耐心耗尽,便要硬闯,猛地瞧见安瑾出来,急声问道,“王爷他如何了,你让我进去!” 安瑾目光森冷地睨着她,蕴着浓郁杀意。 那目光叫项筠看得背脊发凉,微微颤着后退了一步,心不住往下沉,凄厉唤了声王爷便要往里头冲去。身旁的丫鬟一左一右架住了人,让她靠近不得。 安瑾看着她恸哭挣扎,扬手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嘹亮。“再一声,我就让人毒哑了你嗓子。” 项筠捂着脸不置信地看着她,却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一急打起了哭嗝,一抽一抽地耸动。 “王爷深夜去鸳鸯湖,可是你怂恿?”安瑾怨毒凝着她,心下满是复杂,不能与外人道的郁卒,皆是因面前这人。 项筠一听,喃喃念着那地儿,猛地想起一事,面色一瞬差极。鸳鸯湖,鸳鸯湖,蔺王约项瑶游湖表明心意那次恰是在鸳鸯湖,当时他同自己说不过是计策,那这次又是何意? 难道真应了那句,得不到才是最好? 安瑾见她失神,当是默认,心中怨极。不怪她会有这猜测,鸳鸯湖是有名的情人幽会圣地,如今她已知晓蔺王与项筠并非表面那般冷淡,而是一种保护,这初衷叫安瑾如鲠在喉,时时刻刻不得安宁,却不敢质问顾玄晔,只能将一腔私怨发泄在项筠身上。 “项筠,你好大胆子!” “不是我……”项筠此时才想起解释。 安瑾认定所想,不愿听她狡辩,或者换句话说她作为蔺王王妃怎么会喜项筠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径直打断,“你前脚出门便有人向我汇报,敢说不是,真当我好糊弄!” 项筠说不出来,是不能说,只声声哀求,“王妃,不是我做的,您让我见见王爷,求您让我见见王爷罢。” “你一个妾氏有什么资格见王爷。” 项筠心口一颤,安瑾的眼神让她惧怕,像是要将她生生活剥,她在项家以前的小伎俩来了王府才发现,面对心机颇重的安瑾毫无用处,只能依靠蔺王的爱护小心翼翼。 “也许……也许王爷醒来会想见我?” “还敢顶嘴。”安瑾耐心告罄,转身前落了话。“掌嘴,打到她长了记性为止。”至于到底是何时恐怕不是项筠能说了算的。 丫鬟从命,左右开弓扇她耳光。 项筠数不清挨了多少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叫人紧紧钳制,反抗不得。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既是忧心顾玄晔,又是对安瑾怨恨至极,心中祈求顾玄晔早些醒过来,定叫安瑾后悔今日这般羞辱。   ☆、78|76. 沉香木的书案前,女子着一件靛蓝色的绣折枝堆花襦裙,戴着白色玉环耳坠,正好衬了葇荑上的乳白色玉镯,此时扶着袖子搁下狼毫,目光垂落于纸上,眉宇间浮了一抹忧色,光影勾勒出她脖颈到锁骨纤瘦柔和的弧度,仿若是书页里走出来的水墨美人单薄而柔软。 “瑶儿。”从外头传来的一声轻唤叫女子惊诧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锦衣男子眸子里仿若乌云散去,绽放异彩。 嘴角漾开笑意,眉目顿时生动,声音柔柔悦耳地唤了一声王爷,小声嘀咕像是撒娇怎么耽搁了几日。顾玄晔瞥见桌上那画,弯了嘴角,“想本王了?” 项瑶羞涩咬唇,转开身子,吩咐丫鬟张罗吃的,一边替他泡茶,岔了话道,“青妤姐姐又怀上了,这回肚子尖尖都说怀的是个男孩儿。”话到最后不免低落,亦生羡慕。 顾玄晔喝茶的动作一顿,拉起她的手,“孩子这事是缘分,我们……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项瑶听他安慰,垂首抓扣住他温暖手掌,细细描摹纹路,声音细若蚊声,“可是都两年了……” “本王更珍惜当下与你二人的日子。” 项瑶依偎进他怀里,满心爱意。 这画面太过真实,顾玄晔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看着,几乎生出错觉,他的蔺王妃该是项瑶,两人婚后浓情蜜意,只在想到项青妤怀孕时觉了不对劲,他方喝了小皇孙的满月酒,又怎会是刚怀上? 是梦? 恍惚一瞬,便瞧见梦中的自己转过脸时那一片冷澈的神情,哪里有话语中的半点温情。 为何,为何梦中的自己会是这般模样? 他乍然心寒,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耳边忽而传来隐隐约约的低唱,婉转悠扬,期期艾艾,他不愿去听,可是那些字句却如影随形萦绕在耳畔——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旧欢如梦中?旧欢……如……梦中! “项——”他低声一叫,挣了眼看,入目的是一张比那人稍逊色却也温婉的姣好面庞,正担忧凝视着自己轻唤王爷。 原来,真是在梦中。 那一抹怅然未来得及掩饰,落入安瑾眼中,脸上欣喜神色有一瞬僵硬,却是很快转开了视线,“王爷醒了,碧桃去唤大夫。” “是。”丫鬟领了命忙是去了。 顾玄晔轻咳,只一瞬就恢复惯有温润模样,瞧见安瑾憔悴脸色,费力抬手抚上她脸颊,似是心疼。“咳……让王妃担心了。” 安瑾掩眸,被他牵握的手泛凉,即使温暖,却也暖不了她的,为何……为何她从幼年起就满心爱慕的人爱的却是那样不堪的一个女子,可看着顾玄晔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又不禁心生动摇,那样温柔的目光怎会没有爱意,只要她付出的多一些,会不会能得到他更多…… 屋子外蓦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伴着丫鬟清丽声音,“宋将军,王爷刚醒,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随后便推门进来请示,顾玄晔道了快请,宋弘璟一身墨色锦服出现在了门口,目光一下锁定在了顾玄晔身上,眸光略沉了一瞬……祸害遗千年。 “宋将军。”顾玄晔眉峰轻挑,饶是意外地睨向他。 宋弘璟绷着一贯冷峻神色,恭敬行过礼道,“臣奉命来调查王爷遇刺一事,需要王爷提供线索,打扰王爷休息了。” “无妨。”顾玄晔仍是虚弱,安瑾拿了软垫垫在其身后,与宋弘璟微一颔首致意。 “有宋将军在,一定能很快将那逞凶之人绳之以法。” 对上蔺王妃满是信任神色,宋弘璟淡定颔首,“臣自当竭力。”说得好像家里没藏个人似的,十分不要脸。 “不知王爷可还记得行凶之人的模样?” 顾玄晔闻言似是努力回想,半晌皱了眉道,“蒙着面并不能看清面容,只依着身形瞧着像是名女子。”其实心中已然猜到几分,只是涉及过往恩怨,拿不出切实证据便张口咬定反是落了口实。 宋弘璟略皱了下眉头,“王爷在鸳鸯湖遇刺,那地方常有各色女子出没,若单凭这点,怕是很难查出凶手。” 安瑾闻言暗暗咬了唇角,这两日京城里流言盖天,因是在鸳鸯湖,便给这桩刺杀染上了几许桃色,有些更是离谱地不堪入耳。 “那人与安禄交过手,安禄划伤了她胳膊,宋将军可在城内仔细搜查胳膊有伤之人。”顾玄晔多说两句便有些吃力,却是撑着身子与他答道,亦是希望他早日抓到那人。 安瑾蹙着眉头唤了声王爷。宋弘璟识趣,问了没有补充后便是离开。 出了蔺王府,往左数十步就是长安街,宋弘璟着车夫在天丰酒楼外稍候,自己入了里头,替项瑶买了包豆酥糖和海棠糕,这两样紧俏,又赶着现做,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宋弘璟便坐着喝茶,不见有一丝不耐烦。 酒楼伙计瞧着宋弘璟就不像吃这些个的人,待送上点心之时便搭讪着问是尊夫人喜欢罢?宋弘璟点头,接过了油纸包离开。 将军府的马车绝尘而去,那伙计还在张望,一边同旁人八卦,“啧,你说这世道能有几个像宋将军那样疼媳妇的,也是,有个那么如花似玉的夫人,搁谁不疼,是吧。” 正回头寻求认同呢,就对上了一张宛若罗刹的阴沉面容,给吓了一跳,“姑娘,您这不声不响的要吓死个人了啊。” 和安绷着俏脸,狠狠瞪了一眼伙计,直把后者瞪得莫名其妙,就见她往宋弘璟离开的方向痴痴眺望,顿时觉出点什么来。 “姑娘,人走远了,别看了。再说,宋将军有妻室,俩人感情好着呢。我瞧姑娘长得也不错,可别在那上头犯傻。”伙计本着善意张口劝道。 “要你多事!”和安听着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啐道。她是在对面宝衣阁瞧见宋弘璟,就急急找过来,没想到又晚了一步,又听伙计一番多舌,心中火气更盛,临了还踢了凳子一脚发泄。 伙计见她走,扶起凳子,暗啐了声好心当做驴肝肺。 正回宝衣阁的路上,和安想着宋弘璟没顾着路,与迎面匆匆走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少年手里抱着许多画卷,全都散在了地上,道了声对不住,忙是蹲下身拾着。 “小姐,没事罢?”浣碧见和安揉着胳膊,忙是问道。 “怎么走路的!”和安本就一肚子火当下冲那少年喝道,然等目光一落,瞧着地上散开的一卷哑了声,上前两步,拿过他手里刚收起的一幅,盯着落款半晌,挑了眉梢。 “姑娘,还给小的罢。”那少年拾起,问和安讨要回她手里那幅。 和安拿着画卷,居高睥睨向少年,瞧着衣衫打扮问了道,“平阳侯府的?” 少年点头,再次央求她还,一再赔礼道歉,称自己并非故意冲撞。不时看向不远茶楼,像是急着赶回去交差似的。 和安顺着他的视线瞧去,掩了掩眸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画卷,“正巧,我与你家小侯爷相识,过去打个招呼,带路罢。” 少年微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要求,一时犯难,但看她真的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又记着公子的吩咐,只好带着人一同去了茶楼。 街对角茶楼二楼临窗雅间,薛长庚睨着这幕微微眯了桃花眼,不多时就见到了笑意盈盈的和安与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厮。 “和安郡主。”薛长庚笑着邀她入座,命人奉上了茶。 和安将画卷搁在桌上,正对着薛长庚,亦是扬了笑道。“小侯爷别来无恙。” 薛长庚莞尔,挥退了随侍一众,待只余二人时,目光掠过桌上搁着的画卷,“郡主找我,怕是有事要同我说?” 和安轻扯嘴角,当他是被自己捏了把柄,故意遣退随从,眸子里划过一抹得意。“小侯爷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与其睹画思人,不妨听听我的主意,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所谓好处,当然是各取所需,她如今被将军府拒之门外,但有小侯爷助力就不一样…… 薛长庚眸中掠过一抹暗色,凝着面前沾沾自喜的女子,嘴角弧度愈发上扬,“本侯最喜欢郡主这样的痛快人。” 二人相视一笑,各带心思。   ☆、79|76. 雨声淅淅沥沥渐起,携着秋风凉意卷入,云雀悄声走进屋子,将揭起的窗屉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疑惑唤声,“云雀?” “奴婢吵醒您了?” 项瑶从床上坐起,靠在肩舆上,素白纤长的手掩住朱唇轻轻打了个呵欠,眉目间尽显慵懒之意,别有一番风韵,勾人心魂。“什么时辰了?” 流萤正巧跨门进来,手上提着黑漆描金食盒,回了道,“巳时三刻了,小姐饿了罢,宋将军特意嘱人买来的,一直热着。” 项瑶瞧着她取出翠玉豆糕和四喜饺,还有一碗葱末鸡丝粥。想到昨个一直熬到半夜才睡下,临睡前嘀咕过这两样,馋着想吃,没想到叫他听了。 “宋将军让小姐不用等他用饭,道是要晚些回来。”流萤还道。 项瑶颔首,知道宋弘璟去了六安寺与顾玄胤见面,二人一贯低调,宋弘璟手握重权,若是透露感情交好,难免不叫人猜忌。想到某人说是去跟樊王取经,项瑶表示有点方。 云雀见项瑶神色古怪,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头,“赵小姐来过,见小姐还睡着就没打扰,留了口讯道是去帮沈大娘,拿小姐作了幌子,万一叫宋氏问起怕穿帮所以事先来通个气。” 项瑶舀着鸡丝粥小口吃着,唔了一声表示知情,沈暄娘病了,沈暄初涉仕途自然是忙,赵玉珠便主动请缨照顾沈大娘,偏偏宋氏防得紧,赵玉珠能想出这法子也不奇怪。 用过朝饭,流萤撤了空盘,方奉上果茶,便有丫鬟急急忙忙跑来禀报,道是赵玉珠遇着麻烦,求夫人帮忙。见丫鬟急得快哭,项瑶怕赵玉珠在外头吃亏,便带了人前去。 路上的功夫,听那丫鬟说清了事情缘由,赵玉珠不会弄吃的,自然想着去酒楼打包些,却在酒楼遇着曹秉文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那些人说话难听,赵玉珠没忍住与曹秉文起了冲突,被他们一伙人‘请’到了包间里,她一看不对就赶紧回来搬救兵,深怕去晚了,自家小姐吃苦头。 扯上曹秉文,项瑶不禁深蹙了眉头,忙是催促车夫赶快。 雨势转大,打在马车盖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敲在人心上,莫名起了一丝躁意。 马车在天丰酒楼门前一个急停,云雀打了纸伞,项瑶一下马车就直奔二楼清风居,猛一推开包间的门瞧着里头的情景却是愣住。 宽敞的包间内并无她想象的画面出现,亦不见赵玉珠曹秉文等身影,只有一名玄衣男子悠然喝茶,瞥过一眼漾开笑意。“宋夫人,吃茶否?” “……”项瑶拧眉,回头便发现那名领着前来的丫鬟不知何时不见了,眸中转过几许深思,语气略是不虞,“小侯爷诱我前来只为吃茶?” 薛长庚神色玩味,“宋夫人此言差矣,确是赵姑娘遇上了麻烦,本侯恰好替她解了围,并将人送了回去,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府上。” 项瑶见他坦荡模样,信了三分,道了声谢后便要离开,却听身后一抹清润声音略是故意道,“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瞧见宋夫人赴约,这么走了,怕是说不清罢。” 提起的步子顿在了门口,凝了他片刻,觉出些不对劲来,自个带了不少人来,倒也不怕他耍花招,眼下这情况越是遮掩越是叫人多想,不若大大方方应对,便招了身后一名仆从低声交代了几句。 薛长庚往后仰了仰身子,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端的是风流肆意,只那笑携了一丝邪气,“既来之则安之,我于将军和夫人还有救命之恩一说,不是连喝杯茶都不行罢。” 项瑶笑意淡然入了座,“小侯爷误会,将军与我一直想找机会答谢,择日不如撞日,这顿饭便由我夫妇二人请客,待将军到可得好好敬小侯爷一杯。” 薛长庚摩挲杯沿,唇角微扬,“宋夫人客气。” 一堵墙之隔的水云间里,和安扒在墙上,从暗格里将对面景象尽收眼底,浮起一丝喜色,原本还愁怎么引项瑶前来,曹秉文和赵玉珠的冲突实在是来得巧。一眼不错地盯着项瑶手旁的茶盏,见她拿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见项瑶正要喝下,却因伙计打断搁了回去,一颗心起起落落冒了一股躁意,恨不得直接灌了她嘴里,顺手拿过桌上茶水,一边盯着,见她复又拿起,不由紧张地先灌了自个两口,一边无声呐喊快喝。 项瑶大抵是渴了,连着几口饮尽。 和安绷紧的身子倏然一松,眼底汇聚狂喜,已是尘埃落定。隔着暗格,便见薛长庚往这方向瞟来,嘴角勾起得逞笑意,这下,我看你还有何脸面留在弘璟哥哥身边! …… 六安寺钟声悠悠回荡,惊起林间鸟儿无数,扑簌簌飞离落在了另一处。 “恭喜弘璟得偿所愿。”顾玄胤执着黑子落在棋盘上,盈着笑意道。 宋弘璟眉眼清冷,但熟悉之人却能察觉那底下蕴着的切实喜悦,如顾玄胤,忍不住坏心眼地逗弄,“要是个女儿,定个娃娃亲可好?” “……” 顾玄胤挑眉,宋将军,你脸上的嫌弃要不要这么明显!干咳了一声,隐了一丝促狭道,“当时青妤怀上,我就想要是生个像青妤一样的女儿就好了,可只要一想到姑娘要嫁人就愁得很。” 宋弘璟胸口噗的中了一箭,他……亦是一心想要个像阿瑶的女儿,待瞥见顾玄胤那一副过来人看戏的表情,眉梢微扬,手起棋落,堵死了顾玄胤的退路,胜负已分。 “姑娘好看不愁,你……愁。” “……”顾玄胤拄着下巴沉思,是时候跟宋将军友尽了罢? 插科打诨过后,顾玄胤说起了正事,太子被罚关禁闭,蔺王重伤,如今二皇子顾玄廷风头最盛,私下拉拢与他,被他以无心争斗而含糊应对过。临了,顾玄廷扔下一句真能明哲保身才好,却是让他沉吟良久。 “弘璟,我真怕有一朝步了五弟的后尘。”他不争,不代表别人愿意放过。身份使然,自小见多了尔虞我诈,亦是厌烦,遂当个闲散废人也不错,他欣喜元宵的出生,却也担忧…… 宋弘璟看着好友从未有过的茫然神色,拧了眉头,“可还记得当年尚书房时候你写的那篇鸿鹄志。” 顾玄胤扬眉,听他提起往事,陷入回忆,不禁扯了扯嘴角,“怎么不记得,那篇文章入了父皇眼,当着大家的面儿念了一遍,还赏了我一支玉笔……没过多久,那笔就‘意外’折了。”而母妃也在不久后被冤入冷宫,叫他切身体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宋弘璟默了半晌,“若真有那日,我定站你身旁。”话中所掩深意不禁叫顾玄胤动容。 “得友如此,不负此生。”顾玄胤伸手就要抱他,宋弘璟退了一步,嫌恶地瞟了他一眼。 顾玄胤磨了磨牙,分外怀念小时候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胤哥哥的小短腿,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好好一孩子,怎么长成这糟心样儿。 正对着,就听宋弘璟的随侍匆匆走了进来通报,“将军,夫人请您赶紧去天丰酒楼一趟。” 宋弘璟略一挑眉,“可说了何事?” “说是宴请小侯爷……” 话未落下,宋弘璟已然起身离开。   ☆、80|76. 酒楼外,宋弘璟刚一下马车,就有小厮殷勤的迎上来,说夫人在二楼东侧上好的厢房等着,宋弘璟闻言轻蹙眉头,心中多有疑惑,阿瑶怎会无缘无故宴请薛长庚那人,但一想到薛长庚……便是多有疑虑,也不想让两人多处一刻钟,板了面色,踏上二楼,临到门口还不忘整了整锦袍。 门一推开,宋弘璟便感到腰间一紧,他是习武之人,对这种挨近贴身的动作极为敏锐,若不是目下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他定会敲上那人脖颈,开始还以为是项瑶,但是不过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乌黑的长发上传来一阵阵的茉莉花香,并不是项瑶身上熟悉的味道,况且自从项瑶有了身孕后,极为注重保养身子,对香味也敏感了许多,索性就用了没有味道的香膏。 宋弘璟深感厌恶,即刻推开抱着自己的女子,“姑娘,请自重。”他话语又冷又硬,连动作都略带了粗暴,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对方又是个女子,自然环得再紧,也抵不上他真的想推开,那女子后退着踉跄两步,娇嗔了一句,“弘璟哥哥……你怎么突然……” 宋弘璟对这声音极为熟悉,只是她被推得一下子头发乱散了满脸,遮挡了样貌,一时让人看不真切,宋弘璟心知这是外面,姑娘家的清誉重要,不敢真的叫出那人名字,只是将房门迅速掩住,默而不语,眯着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是要确定刚才的想法。 果不其然,女子一抬起脸竟然是和安,还一脸又委屈又娇羞的神色,眼泪似乎都在打转,好像一朵□□的娇花,说是委屈,倒不如说是被滋润的花朵,掉几滴眼泪更是怜人,若是放在未成亲前,他也许还不懂怎么回事。 宋弘璟难掩脸上得吃惊,说到底和安再不懂事再刁蛮任性,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脸上黑了一层,语气都带着训斥的意味,“和安……” “弘璟哥哥。”她再次低低的呢喃了一声,“是和安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 “先把衣服穿好。”宋弘璟瞧着面前的和安,只穿了肚兜和和遮体的下裤,毫不犹豫的转过去身子。 没想到和安不仅不听话,还欣欣然地跑过来从背后一把环住了宋弘璟,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感到又幸福又安心,之前二人缠绵榻上,颠龙倒凤,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一想到那些羞人的画面,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砰砰乱跳,脸更是红透了,怪不得项瑶天天那般面色红润,原来这种事情是这么让人愉悦身心。 和安头一次接触,既模糊又新奇,只记得那种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幸福,仿佛跌入云端,此刻想起来竟然还想再体会一次,真真切切的。 “你说会娶我进门,说你其实一直是喜欢我的,说你更爱我,更想让我为你生孩子,弘璟哥哥,我就知道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怎么会比不过项瑶。”她的话语十分激动,夹杂着很多情绪,自豪的,欣喜的,惊讶的,全部混在一起,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都颤抖着。 虽然那话莫名,可还是能听出她在这事上胡搅蛮缠,宋弘璟不由冷了面容,拽开了人沉沉喝了声她的名。 和安还沉溺在幸福中,自顾自地说着,“你碰了我,如此喜欢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要我,不是最好的证明。弘璟哥哥,我也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喜欢到愿意将自己给你,你绝不能辜负我。” 宋弘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再瞧她那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眸色背光隐匿在一片锐利中,事关女儿家的清誉,宋弘璟见着了自然不能袖手,但也仅是将人送回荣亲王府,余下的就由他们处理。 “赶快去穿上衣服,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不依不饶的扑上去,“你会娶我罢,弘璟哥哥?” 宋弘璟彻底失了耐心,见她精神真的有些问题,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推门出去等候。只是这事的悄悄的做不至于让人瞧见,而和安听不到答复,竟然更是疯狂,宋弘璟前脚刚踏出门口,她竟然就这样衣衫不整的推开对面的木窗,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种生意兴旺的酒楼下面最不缺的便是人。 “你不娶我,我便让跳下去,反正我的清誉被你毁了,活着还有什么脸面。” 楼下过往的行人,听到女子叫喊,驻足了脚步,纷纷抬头看向上面,就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一抬脸容貌确实美丽,胸前又是白花花的,一些粗鲁的汉子瞧得下面都硬了,愣是不知道谁能将这等美人逼成这样,顿时就炸开锅似得往楼上里涌去,还有一部分进不去楼里的就在下面围做一团。 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我见过这女人,这人不是和安郡主么?” “哎呦,还是个郡主呀,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个男人这么有艳福,还不晓得珍惜。” 这边宋弘璟忍下心底想把人推下去的暴动,面上罩着寒霜,“和安,别闹了。”说罢,便让人拿着外衣去把她拉回来。 和安叫喊着让人别过来,一阵僵持下,窗子下和厢房门口都挤满了人,宋弘璟杵在当中,浑身气势慑人,端的是坦荡磊落,却架不住和安自个口无遮拦的嚷嚷,一众人听着咋舌意外。认识和安的人不多,认识宋弘璟的人可是不少,一时间指指点点,说什么都有。 和安依旧疯癫叫着,“是你逼我的,宏璟哥哥,我人都给了你,你竟然不想娶我。” “和安,再胡言,我不会管你。” “你不承认,我就不回去,我要死在这里。“她哭的极为委屈,带着一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一些明眼人都瞧出和安精神有些问题,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个希望被心爱男人娶的正常女人,就算想嫁人,闹到人尽皆知,逼迫男人娶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穿件衣服再闹腾,而不是这样让人都看着,一个别男人看光的女人,别说郡主,公主都不会有人要,那是娼妓。 面对众多人惊讶指点的目光,宋弘璟发现其中几人略有闪躲回避,不禁掠过一抹暗芒,眼神示意随侍下去追查之际,刚才引路的小厮被掌柜的提着耳朵提溜过来,一个劲儿的道歉,“宋将军,刚才小二为您引错路了,您夫人在厢房西侧包厢,这……怎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成了这样……” 大家可不相信宋将军只有一刻钟…… 然宋弘璟进来不过一刻钟,有些客人是看见了,纷纷出来替宋将军澄清,说听到吵闹,这才止住了他人的嘴,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和安,那她在闹腾什么。和安情绪依旧激动异常,宋弘璟未理会他人,脱了随侍外袍趁和安不注意,他将和安打晕扔向随侍,后者无措抱着,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害得和安嘭嘭磕了两记脑袋。 宋弘璟面无表情地扔了一锭银子给小厮,小二人精的知道该如何做,一边关窗户,一边赶人,并道:“我这就去雇马车。” 窗子刚关上的一瞬间,对面雅间的一个帘子也放了下来。 “小侯爷好算计。”项瑶语气锐利,心中不免郁卒,原来薛长庚所谓好戏还有这后面一出,自己却是失算。 “宋夫人也不遑多让。”薛长庚回了个彼此的眼神。和安找他出此计谋,却错在不该威胁于他,平生最恨被人要挟,尤其是被一没脑子的女人,这出戏他看得满意至极,那冬凌草他让人下在了和安的茶里,自然也是有想看出丑的意思,没想到项瑶听了直接安排了人进去,这般心意相通让他倍感愉悦。 薛长庚惬意舒展身子,心中数到三,便见宋弘璟顶着那张死人脸走了进来,直奔了项瑶身旁,啧,真是让人看不惯啊,“宋将军,外头发生何事那么热闹?” 宋弘璟目光沉沉地掠过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 项瑶噗嗤笑了一声,干咳着掩饰,陪着讲究规矩的某人用完沉默一餐后,与宋弘璟一道回府。 雅间里,薛长庚目光落在项瑶坐过的位置上,嘴角一弯,这次却是不同的笑,阴厉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柔情。“果然,更不想放手了呐。” 宋弘璟与项瑶坐在马车里,半晌才闷声道,“早就说那小子不是好人。” 项瑶方才看得清楚,自然没什么误会,闻言想起宋弘璟把人打晕的情景,那力道她看着都疼,对和安却无半点怜悯。 “阿瑶为何跟他一起?”车厢本是宽敞,却架不住宋弘璟逼近,语带不满,携了浓浓醋味儿。 项瑶笑着往后缩,避无可避之际,索性夺了主动权地往前一凑,气息滑过他耳廓,呵气如兰,“璟哥哥,是奴家错了。”仗着的是她身子不便…… 宋弘璟瞬间紧绷了身子,睨着她的眸子沉如漆墨,带着无法纾解的*,目光透着像要扒光她似的凶狠。 项瑶向后仰了身子,双眸微闪,像是做完坏事得逞的狡黠灵动,示意爱莫能助。宋弘璟僵硬片刻,眼底掠过无奈,只能稍事平复了不稳气息,如老僧入定离她稍远而坐,整个人瞧过去都显消沉了。   ☆、81|76. 和安那事发生在闹市,不到半日光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荣亲王府就是想遮掩都已经于事无补,另一主角宋弘璟与项瑶成双初入到没卷进流言。 荣亲王府在和安被送回后乱成一团,荣亲王赶紧着了大夫给看,才知道和安精神失常是因为被人下了过量的冬凌草药,那即是□□也能令人甚至丧失,常常用来给娼妓使用,可贼人竟然用到了和安身上,然毁她清誉的男人又找不到,事情闹到满城皆知,荣亲王府一时愁云惨淡。 直到夜里,和安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被灌了避子汤后才慢慢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脑海中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和宋弘璟交替,一时头痛欲裂,把人都赶了出去,却听到外头丫鬟议论得知了事情真相,整个人几近崩溃,几次寻死都叫人拦了下来。 荣亲王妃虽怨其不争,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厚着脸皮去了趟将军府,想让宋弘璟好人做到底,替和安把事情应承下来,道是他做的,娶了和安,做妾室都行,毕竟和安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嫁什么人家,要弘璟能娶了她,至少不会亏待。这话刚跟老夫人提了个头,就被老夫人拿着拄杖打了一顿,直接将人赶了出来,气得直骂。 因项瑶怀着身孕,老夫人交代给瞒下了这事,免得添堵。项瑶后来得知,倒没觉得堵心,只觉得荣亲王妃可笑,也难怪这两日宋弘璟回来时脸色有点黑。 到了十五这日,事情依旧不褪热度,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起个头,就有人绘声绘色说出当时情景来,那清白真是毁得一点不剩。 而始作俑者项瑶则躺在花梨木折枝梅花软榻上,惬意地眯着眼享受。 “嫂子,舒服罢?”赵玉珠并着中指与无名指,在胃俞穴上轻轻按住往上推压,一边问道。自那天从天丰酒楼回来后听说项瑶去救她就晓得闯祸,提心吊胆地等了人毫发无损回来才松了口气,也多亏了项瑶替她求情,让宋弘璟免了责罚,这不特意学了两手献媚来了。 “唔。”项瑶哼声,确是觉着反应小了许多,这两日她天天来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替她安排了婆子去了沈夫人那侍候,便理所当然的享受起来自‘孝顺儿媳妇’的诚意来。 赵玉珠一边替她按着,一边说起今个听闻的事儿,“和安成亲了。” “……嗯?”项瑶睁眼,略挑了柳眉,速度可够快的。 “嫁的是姨父的门生,说来也巧,门生正好要去栾城上任,那地方偏远,消息闭塞,不必受流言蜚语困扰。” “和安肯嫁?” “自然是不肯,闹得可凶,最后是让人绑上花轿的,听说随去的嫁妆有十来口大箱子,都道荣亲王府阔气,我看像是强卖的,给人家的好处。”赵玉珠皱了皱鼻子,她跟和安交情平平,前者又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做事惯不过脑子的,这次居然还想利用她来害人,真是死性不改,落那么个下场说同情有那么一丢,可那也是她自个作的,远嫁也好,总算能消停了。 项瑶掩了掩眸子,“日后能收心过日子也好。” 赵玉珠点头,“是啊,否则谁受的了她那脾气,栾城又远,要那人待她不好姨母他们也顾不到。”这话赵玉珠是玩笑着说的,只是没想到日后成谶,引人唏嘘,自是后话。 门帘撩动的动静忽然传来,同时响起一道温柔笑声,“这刚过门没多久就压榨起小姑子来,瑶儿还真是惯会享受的。” “青妤姐。”项瑶惊喜出声,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奶娘抱着的孩子,起身迎去,“嘿,眼儿真大。” 项青妤见她喜欢,吩咐奶娘把孩子给她,看着她手忙脚乱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局促模样,一贯冷静破裂,不由掩唇笑言道,“当是提早练着了,对,手托着头那儿。” 项瑶只觉得手上软乎乎的,都不敢使劲,却看小家伙睁着葡萄眼儿盯着她,只是抱了没一会儿突然哭了起来,原本就心惊胆战的项瑶忙是求救看向项青妤,一脸紧张。 “莫慌。”项青妤手指轻轻搁在小家伙脸颊旁,就见他往她手指的方向寻了过去,嘴巴一开一阖急切得很。“是饿了,让奶娘抱罢。” 项瑶把孩子递给奶娘,那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叫项青妤瞧得失笑,“看着你这样我就想到我刚开始的时候,听子奚说宋将军还跟他求教,就他那半吊子能教些个什么,有什么还不若问我。” 赵玉珠噗嗤轻笑了声,发现二人目光落了自个身上,忙是掩着唇干咳了一声解释,“我就是想到哥哥跟樊王讨教的画面……” 这下连项青妤和项瑶都笑了,云雀奉上茶点,顺道提醒了道,“小姐上回不是说见了樊王妃要请教针法,眼下不是正好?” “差点忘了。”项瑶记起,着她拿来了绣花绷子,上头起了几针未再绣下去,便拿了跟项青妤讨教。 项青妤拿着穿好的针线来回引了几针示范,便交到项瑶手中,从旁指导,不一会儿就绣出了四合如意云纹的雏形,眉宇豁然。 “对了,月末是太子妃生辰,恰逢太子解禁,瞧着意思是低调些办,妹妹可想好送什么?”项青妤瞧看着,忽而想起此事便提了道。 项瑶手上动作稍停,“太子妃生辰?” 项青妤颔首,补充道。“估摸这几日会发帖子。”一边时不时瞧向奶娘,看孩子如何,眼中不掩怜爱。 项瑶却是猛然记起一事,永成十一年十月末发生的那桩大事,之后樊王中毒,命悬一线,是项青妤以血换血将人从阎罗殿拉了回来,可即使救回来毒已侵入心肺,双目失明,犹如废人。这一桩并非顾玄晔所为,她也只隐约记个大概,不由蹙紧了眉心努力回想。 项青妤见她眉头紧锁,当是为贺礼所愁,便道,“太子妃喜欢新奇事物,允沣那不缺那些,到时候让他弄些个选选就成。” 项瑶闻言,凝着面前神情温柔的女子,堪堪与上一世重叠,映出临终一别,倒是真做到了豆蔻之年许下的话,若遇了那人,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阿瑶,王妃。”一抹颀长身影出现房中,打断了项瑶的回忆,宋弘璟同二人招呼过后道,“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什么时候动身?” 今个十五,是项瑶同宋弘璟约好去六安寺还愿的日子,项瑶从过往梦魇中抽身,这辈子重来,即是报仇亦是赎罪,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姐姐同我们一道去六安寺吗?” “不了,元宵还小,带着不便,你们去罢,我也该回去了。”项青妤婉拒,提了告辞。 项瑶夫妇便送人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樊王府的马车离开,项瑶凝了一抹深色,到底有什么漏下的,她始终想不通,依这世看,樊王惯是谨慎,无意皇位,如何会着了道儿。 宋弘璟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有烦心事说与我听,别闷在心里。” 项瑶一怔,对上他强势温柔眼眸,那一瞬很有诉说的*,却是堪堪忍住,毕竟重活一遭太过匪夷所思不说,没有上辈子记忆的宋弘璟也不能解了她的困惑。 “看姐姐那么疼元宵,小元宵一定要平安长大才好。”项瑶敛眸说道。“六安寺最是灵验,我想再求道平安符。” “嗯。”宋弘璟清冷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亦是正色。 两人上了马车朝着六安寺的方向而去,行至朱雀门就被人潮堵了道儿,外头熙攘嘈杂的声儿传来,项瑶撩了帘子瞧看,远远就瞧见人群中心围着几名身穿神衣,头戴神帽的萨满巫师,其中一人身形曼妙,与其他几人不同,面上覆着代表神衹的面具。 马车驶到那几名萨满巫师身旁,不管宋弘璟的随侍如何驱赶,彻底走不通道儿,巫师身后跟着不少被救治好的患者,虔诚跪拜,宣扬着他们的神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队伍,祈求祝福消灾解病,长命百岁,不时跟着发出的呼喝声使得马儿有些不安。 宋弘璟皱眉下了马车察看,人群里有不少认出他来的,悉悉索索地说着宋将军,宋将军……因畏惧于他身上的煞气,下意识地让了道儿,人潮隐约破开了口子。 那明显是女子的萨满巫师走向了他,伸手摘了面具,即使脸上两道油墨重彩,也掩不住她姣好容貌,眼角泪痣更添了妩媚风情。 女子站定他面前,红唇微牵,手贴左胸地施礼道。“阿不日格。”那目光灼灼,满是敬仰之意。 众人不解其意,低低交耳议论。 宋弘璟眉目修长,透着清冷孤傲,并未理会,折身回了马车。而坐于马车里瞧看的项瑶却是定定望着那名女子的那颗泪痣出神——竟然是她!   ☆、82|76. 见项瑶神色恍惚,宋弘璟难得多看了那处一眼,发现方才与他说话的萨满巫师亦是凝着这方向,视线正对,冲着自个眨了下眼,风情十足。宋弘璟转开目光,默默落了项瑶身上,瞥见后者无动于衷的样子微挑了眉梢。 “……” 项瑶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亦是没想到顾妧会以这种方式出现眼前,其父骆王是景元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梁王野心勃勃,弑父篡位,发动‘永元之变’,景元帝靠宋鸿儒才打了翻身一仗,继承大统,而骆王见势便将潜逃的梁王出卖了个干净借以保命,后封地曜城,令其这辈子都不许踏入京城。更因着近年来削藩被彻底架空了权利。 曜城与羌族相邻,自宋弘璟打退议和后,那位骆王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不少。 马车已驶出一段路,那窈窕身影被人群遮挡再看不见,可项瑶依然记得那人一贯的倨傲神色,以及渗人手段。永城十二年末,顾妧进京为太后贺寿,道是头回入京央了顾玄晔作陪,而那时她正病得难受不想放人,道她是勾人狐媚,孰料当夜就重了病情陷入昏迷,梦里尽是蛇虫鼠蚁爬在身上,却怎么都醒不过来,若不是顾玄晔喂了她解药,要自己慎言还不知是顾妧下的手。 也是后来才从顾玄晔口中得知顾妧生母是苗疆人,擅制蛊毒,顾妧继承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可得罪。 蛊……萨满巫师……项瑶脑中蓦然闪过灵光,隐隐有了猜测。 宋弘璟自她沉思便一直默声不作打扰,此时见她终于舒展眉头,神色豁然,问了道。“阿瑶识得那人?” 项瑶已是回神,摇了摇头,这辈子的项瑶是不认得的,瞟了一眼宋弘璟,回忆起了走前一幕,目光稍利,磨了牙根。“她方才是在勾引你罢?” 宋弘璟凝着她,眼底总算起了一丝笑意,伸手将人拢在怀里,抵着发旋呵笑道。“阿瑶可要看牢了。” 项瑶被圈住,一脸大写的苦逼,夫君招完一个疯子又来个毒娘子,遂愤愤咬住他的胳膊用了力,含糊咕哝,“搭上命也不让。” “嗯?”那一缕尾音含笑,当是玩笑。 项瑶却听着那苏到人心的低吟,一双乌黑眼眸亮得惊人,里面满满的是不悔的坚定。 马车驶到六安寺,宋弘璟与项瑶入了寺庙,小沙弥迎了上前,听是要找圆慧大师,便道大师正在替施主做法,请二人稍事等候。宋弘璟领了项瑶去了竹居,便是项瑶当初见他与顾玄胤下棋的地方。 竹林掩映,风拂过,落叶簌簌。 “难怪子奚君早期的作品都与佛门清幽有关,在这地方,确是能出佳作。”项瑶环视四周,淡淡檀香萦绕,更显幽静。 “子奚常道佛门清净,便与方丈求了此处,少有人打扰,参禅悟道,我总以为他会先祖后尘剃度出家。”宋弘璟说起,眼眸微闪,像是想到某人光头的样子浮了一丝浅淡笑意。 项瑶瞧着竹林深处单独的小院,颇有遗世独立,世外桃源的意味,正四处打量便听得身后蓦然响起两道恭敬唤声,与他二人行礼,瞧见项瑶脸上惊色,忙是请罪。“惊扰夫人了。” “无碍。”项瑶睨着二人相似面孔,笑笑道。因着宋弘璟的缘故,知晓二人定也是练家子,脚步无声,若非刻意,普通人觉察不到。 宋弘璟让人去忙,自个陪着项瑶走走。一路遇了几人,皆作一色打扮,灰青劲装,不苟言笑。 “玄铁营的人?”项瑶扬眉问道。 宋弘璟颔首,一点不意外她能猜到。 项瑶心底哂笑,宋弘璟训出来的人果然都随了他。进了院子里头,确是真正的清静地,也省去许多麻烦,项瑶转了转眸子,须臾,便同宋弘璟道了心中所想。 不远钟楼,一口青铜大梵钟敲响,浑厚钟声响彻云霄,山鸣谷应,悠扬回荡。项瑶去后殿拜佛,宋弘璟不便就留在了竹居等候。刚迈过拱月门突然与受了钟声惊吓的野猫撞上,这一停顿,意外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此刻正大发脾气。 半晌,见人无动于衷,女子只好软了稍许态度,“就一炷香的时辰,我很快回来。” “项侧妃莫为难老奴了,王妃交代您在这儿抄佛经,同样是为王爷积福。”守门的婆子并不买账,搬出了安瑾。 项筠神色略是僵硬了一瞬,险些维持不住风度,她遭安瑾打压,这些个人精表面上恭谨,实际并没有哪个真正把她放在眼里的,安瑾离开半个时辰,她就磨了半个时辰,颠来倒去就王妃有交代一句,堵了回来。可她本来就是求了安瑾带她来的,王爷伤势感染再度垂危,求神拜佛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偏安瑾关她在这儿抄佛经,叫她怎生呆得住。 一咬牙的,取了手上玉镯子递向那婆子,“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婆子作势推了一下,道是使不得,然在项筠又塞过去的时候收了下来,捏着前后转了下似是在看成色,也就寻常满意的程度,收进袖子,不冷不淡道,“就一炷香的时辰。” 项筠虚笑应下,袖下的拳头却是紧紧攥住,到底亲疏有别,她的嫁妆与项瑶相比可谓是九牛一毛,不说老夫人小气,就是顾氏也就意思了两件,算是拿得出手的,平日能装点门面,余下的不是平常交际送礼,就是打点,所剩无几,然人都现实的很,没有银子根本转不开事儿,还叫婆子轻视。 背身之际,项筠脸色冷到极致,匆匆去了圆通宝殿。 白玉观音像法相庄严,慈悲怜悯,项筠深吸一口气,跪在了前面的秋香色莲花蒲团上,“求菩萨保佑王爷快点醒来,信女愿减十年寿命换王爷平平安安。” 杵在她身后的项瑶挑了眉梢,能让项筠如此,莫不是顾玄晔真的性命垂危?随即勾了一抹似笑非笑,出了声道。“不知妹妹还有几个十年。” 项筠闻言猛地回头,在瞧见项瑶的一刹神色略有些古怪,似怨似惧,“你来干什么!” “自然也是烧香拜佛。”项瑶同样跪在了相隔两个远的蒲团上,诚心合十三叩,即是为宋弘璟,亦是为自己。 项筠戒备而视。 项瑶叩拜完,侧看过去,瞧见她明显消瘦模样,“怎么,蔺王待妹妹不好么?” “……与你何干。” 项瑶笑笑,并不在意她无理态度,“只是想到妹妹一往情深,蔺王却与王妃举案齐眉,替妹妹唏嘘罢了。” 项筠心中猛地一痛,只听出了嘲讽意味。 “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项瑶又淡淡落了一句,没说清是她如今的局面还是蔺王病危,然,不管哪个都叫项筠红了眼。 积压心头的猜测渐渐落实,比起傀儡般的安瑾,项瑶的存在才叫她如鲠在喉,她向来敏感,怎会察觉不出蔺王与她相处时偶尔划过的怀念眼神是在怀念着谁,有时失神又是透过她看到了谁。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项瑶的阴影下,作是陪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着顾玄晔,疼她爱她如珠如宝,却也被她夺走。已然忘了最初,项瑶才是顾玄晔的计划,而她是计划外的真心。 忆起项瑶对自己态度的忽然转变,正是她与王爷浓情之时,那个燕姝……定是因为燕姝察觉出真相,从而怨上他二人。 “是你罢?”项筠突然联想,眸子迸出愤怒火光,“王爷会去鸳鸯湖是你引诱的罢!” 项瑶听着她的质问只笑而不语,黑漆漆的眸子瞧着她隐了深意,却是故意。 项筠被那眼神刺激,更是肯定心中所想,她是要报复,“项瑶你好歹毒的心思,竟敢谋害王爷,是苏念秋?对……定是她,是你们合伙刺杀王爷!”说罢,上前就要与项瑶动手,想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王爷,项筠那一刻真是想撕了她的。 云雀挺身相护,将人牢牢护在身后,“大胆,你敢伤我家小姐!” 一个抓挠,一个挡,连项瑶的衣角都摸不到,项筠彻底红了眼,只顾发泄心中怨愤,口无遮拦地喷道,“项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同人私奔的贱蹄子,也就宋弘璟那蠢货把你当宝贝,坏心肝烂肚肠的,你该下地狱!” “住口!”女子的沉喝声蓦然在门口响起,便差了两名婆子上前架住项筠,后者尤是不甘的抵抗,手被折到了背后,以近扭曲的姿势发出凄厉惨叫。 项瑶瞥见安瑾,跟着的一名丫鬟冲项瑶眨了记眼,随即垂头老实立在安瑾身后。 “蔺王府的教养算是领教。”项瑶凉凉开口,勾着一抹嘲讽轻笑。 项筠哆嗦了下身子,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又落了项瑶的套儿,从牙缝里挤了卑鄙二字,脸上便挨了婆子一记,耳光声清脆回荡。 安瑾眼神微止,婆子便放下手,“宋夫人见谅,这没规矩的东西我定好好管教,夫人若觉得不解气,我让人打到消气如何?” “王妃做主即是。”项瑶瞧见她眼底那冰冷神色,笑了笑,显是大度,实则清楚安瑾不过是要个教训的由头罢了,什么都可以,只要项筠好过不了,然在这一点上,两人一致。 转瞬,目光落了身子微颤的项筠身上,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发髻在刚才与云雀推攘时散开,垂了几绺遮了面儿,看不清楚神色,被婆子架着犹如疯婆子。 项瑶走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项筠,这才开始。”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安瑾闻言眉头跳动了下,凝着两姐妹对峙而立,一明润如玉,一狼狈不堪,相差千里,而两人间的纠葛似乎更耐人寻味。安瑾敛眸,知情识趣作了不闻不问,比起一个不待见的侧妃,宋弘璟的夫人更有价值,她自要为王爷铺路打算。   ☆、83|76. 城北成王府书房,一颀长身影立于博古架前,从其中一格取下了玉奔马,顺势坐于紫檀木椅上,那尊玉奔马便被搁到了桌上,细细欣赏。奔马昂首嘶鸣,马背上的羽人肩臂部生翼,左手握缰绳,右手持灵芝草。长方形踏板上线刻着涌动的祥云,云和马蹄、马尾融为一体,衬托出羽人骑马遨游天际的神姿。 此物乃是景元帝所赐,嘉奖他近日功绩,这寓意不得不让他喜笑颜开。 “成王。”一年轻男子匆匆走了进来,步伐轻快,“打探到了。” 顾玄廷挑眉看向来人,“蔺王府有消息了?” 那人点头,“蔺王伤口感染已经昏迷五日整了,高烧不退,御医道是就算醒过来也怕……”说着比了比脑子,意思尽显。 来人名叫严棣,是户部尚书严准之子,也是顾玄廷的堂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于顾玄廷来说更是个军师般的人物,奸猾得正对他的脾气。 顾玄廷闻言勾起嘴角,“消息可真?” “楚御医是个见钱眼开的,使得多倒得多,蔺王妃这会正费心瞒着,大抵是怕支持蔺王的那些人知道后人心不稳。陈皇后急火攻心亦是病倒。” 顾玄廷眯了眯眼,嘴角笑意更甚,“陈皇后一心扶植蔺王,如今蔺王命都快没了,可不急么。” 那女人恐怕恨不得把蔺王和太子重塞回肚子换个顺序,可惜啊,偏疼那个是小的,若太子有蔺王之能,亦或者蔺王是太子,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顾玄廷眼角眉梢透了得意。 悦耳铃铛声突兀响起,由远及近,似有节奏。书房里二人一同瞥向了门口,一道曼妙婀娜身影映入眼帘,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面容,却能透过那妩媚双眼瞧出几许艳色来。 因严棣看自个直了眼的模样弯了眉眼,女子冲顾玄廷施了一礼,“参见成王。” “免礼。”顾玄廷亦是瞧见严棣那模样,笑骂了一句出息,便同他介绍,“这是阿妧,可是贵客,阿妧,这位是户部尚书之子严棣。”末了又笑着补了青年才俊四字,说归说却没真想让二人凑作对,毕竟顾妧…… 顾妧一双眼含笑,与严棣又是盈盈福身。“见过严公子。” 严棣下意识想去扶,后又觉得不妥,脸一红的尴尬立在了原地,干咳两声借以掩饰,却听着女子低低笑音,更是红了脸,道是有事匆匆告退。 顾玄廷睨着严棣落荒而逃的身影哈哈笑出了声,“我还从没看到过阿棣这个样子,阿妧的魅力还真是无人可挡,哈哈哈。” “成王真爱说笑,若真如此,阿妧的心上人就不会对阿妧不置一顾了。”顾妧转了幽幽语意道。 顾玄廷见她目光没往自个身上招呼,暗暗松了口气,只道是哪个倒霉的让这魔女看上,心下则更在意她来的目的。 “之前所说,不知成王考虑得如何?”顾妧微敛神色,与顾玄廷问道。 顾玄廷一顿,略作沉吟。“空口白话总难让人信服,何况这又是掉头的买卖,阿妧总要拿出点合作的诚意罢。” “成王有所顾虑确是难免。”顾妧扬眉,展了笑颜,“不久,成王便能看到阿妧的诚意,希望到那时成王能做出决定。” 顾玄廷瞧她志得意满模样,似乎二人合作是必然,不禁暗笑,狗急跳墙,骆王这是坐不住了,助他争夺皇位,求个论功行赏。瞧着面前妖娆女子,若是男儿身,骆王不定就反了,偏偏……心底嗤然,面上却是不显丝毫,道了声好应承下。 顾妧来得悄然,走时自然也谢绝了顾玄廷相送,从偏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郡主,事情办成了?”身着鹅黄色衫子的丫鬟凑上前问。 顾妧脸上笑意消逝,近是琥珀色的瞳孔微缩,轻哼出声,“自以为是的特乐。”随即眯了眯眼,视线掠过成王府的门匾隐了精光。 …… 同一时刻,蔺王府邸一处偏院,蔺王妃面色略差地行到了门前,婆子上前开锁的声音喀哒响起就听着里头亦有微弱呼声传出。 虽是白天,婆子仍是上前掌灯,先行入了里头点上了墙壁上的油灯,火光燃起的一瞬照亮屋子里的情形,四壁都是石墙,请冷冷的一室,连个窗子都没有,却有细缝透进风来,寒意堆起不散。木质的支架上绑着一人,发丝遮了脸,看不清面容,那微弱声音便是从她嘴里发出。 “救……救我……” 安瑾瞟过一眼,身后的婆子便端了盆水往她身上兜头泼去。那一盆凉水冰冷异常,惹得女子一声惨叫,打着寒颤抬首看向来人,露出的脸庞赫然是项筠,牙齿咯咯费力说道。“王爷,王爷……如何了?还没醒吗?” 她不知道自个被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几日,只照着一日一餐婆子送水进来算,大抵也有三四天了,身上不知被什么虫子给咬了,痒得很却又抓不得,到这会已经觉得麻了。 若是王爷醒来定不会让自己在这受苦,唯一的解释便是王爷还未醒来,安瑾才敢如此折磨她。 一思及此,项筠当即顾不得自个,急急恳求道,“王妃,求您放我出去,让我见王爷一面,让我试试……”都这么多天了,万一,万一自己能唤醒王爷。 安瑾闻言神色陡然冷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撇开狼狈,女子此刻梨花带雨却是惹人心疼,这便是顾玄晔喜欢的缘由么……真让人忍不住想要划花那张脸。 半晌,语调幽冷道。“王爷醒了。” “醒……醒了!”项筠呐呐重复,灰暗眸子里燃起光亮,心底涌起由衷喜悦,一是为王爷脱离危险,二是她终于能重见天日,王爷醒了自不会容她如此折磨自己,说不定还会要召见。那安瑾该是来放她出去的,项筠越想越是高兴,待她出去后好好洗漱一番,将安瑾虐待她的证据往王爷面前一展示,定能让王爷给主持个公道,即便不然,也该让王爷对那妒妇心生厌恶。 没错,项筠将一切都归结于安瑾嫉妒,全然忘了自己曾多次挑衅在先。安瑾从一开始不闻不问的态度到现在屡屡争对,唯一解释怕是知道了她在王爷心中分量,嫉妒发狂罢了,只要一想到这,即便受再多苦,那也只能证明王爷爱她更多,也更能让王爷怜爱,而安瑾……试问哪个男子身边能容得下一个搅和不宁的妒妇,待王爷成就大业,她便是一脚被踢开之时。 安瑾没错漏她眸底掠过的得意与蠢蠢欲动的急切,当是自个不得已要带她去见王爷罢……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嘲讽更甚,宣了结果,“王爷醒了并不想见你,这三日我当你受了教训,若再生事,定不会这么轻饶。” 项筠一怔,忙是反诘,“不可能,王爷怎么会不想见我!”脸上是明晃晃的不置信。 安瑾睨着她轻嗤,“王爷不想见你还需要理由?”那言下之意仿若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爷……我……”项筠咬唇喃喃,心中怎么都接受不了,王爷醒了定会有人告诉他自个情况,为何,为何不见……再凝向安瑾,瞧着那端庄做派,心中纷杂落定,原先凄怨哀伤之情尽扫,化作冷冽凶狠神色——是她,定是她从中作梗拦着不让!明明是个妒妇,还偏要摆出大度容人的姿态来!简直令人作呕! “安瑾,你真虚伪!”她的眼里冒着怒火,满眼不屑地轻嘲。 “大胆!”话一落,脸上便挨了婆子的巴掌。 安瑾看着她这番模样,便是连气都懒得,与其为这么个玩意动怒,她更愿意多花心思争顾玄晔的心,更何况眼下顾玄晔醒是醒了却好像失了魂般没有反应,她正着急上火寻求办法,抽空来见,道也是应了项筠那心思,不愿在顾玄晔面前失了风度。 “你与宋夫人在寺庙起争执还有脸不成,让你在苑子里反省是王爷的意思,见不见也是王爷的意愿。”安瑾目光落了她脸上,虚浮起一丝冷笑,故意了道。 项筠听到心冷之余又作了他想,是因着她与项瑶的争执,那顾玄晔的惩罚究竟是她丢了蔺王府的颜面,还是为了项瑶,不得不多想,可越是想心就越慌越难受。 安瑾瞧见,自是满意话语所达到的效果,带了婆子丫鬟离开。 项筠被人扶着回的苑子,因着被咬过的地方瘙痒难耐,不住的抓挠,挠破了的地方更是痒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多了好几道挠伤,瞧着怪渗人。丫鬟丢下她就跑,怕被传染似的,而自个苑子的丫鬟一步一寸的挪近,显然也是不愿近了跟前。 “还不去寻点药膏来涂抹,愣着做什么!”项筠瞧见更是气得不轻,抓了桌上茶杯往人身上摔去,哪还有平日里装出的柔弱相,这也是苑子里的下人最看不得项筠的地方,虽说大多都有两幅面孔,但像她这样反复无常的叫人厌恶至极。 那丫鬟揉着腰上被打疼的地方退下,玉绡在人回来后就忙着放了热水,这会扶着她进了木桶里清洗身子,一边蹙着眉头小声嘀咕,“王妃也太欺负人了。” 项筠是切实体会了安瑾的手段,自个的手腕被缚了几日都不见半点红,身上多是自己抓挠出来的伤痕,如何能拿到王爷面前说是安瑾所为,更别提眼下她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 事情因项瑶而起,定是故意设计陷害自己,让安瑾好借题发挥,在王爷面前搬弄是非。项筠暗暗咬牙,心中暗恨不已,又隐隐有一丝恐慌,她清楚知道安瑾哥哥安禄是蔺王得力助手,安瑾在府中势力愈发壮大,她唯有蔺王可依靠,这份不得见光的宠爱让她心生恐慌,亦是想为蔺王做点什么……沉吟片刻,眸底倏然掠过一抹幽色,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再细细想来,愈发觉得精妙,既能帮上蔺王,亦能让项瑶落不了好。项筠眸光闪动,招了玉绡附耳过来低声交代,说话间眉宇落了阴鸷。   ☆、84|76. 叮叮当当,珠粒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女子修长的手指将一颗算珠拨了上去,来来回回,响声便一直不断,立在女子对面不远的中年男子也就愈发紧张。 云雀端着红漆木方盘走了进来,白瓷湖田窑缠枝莲花碗盛着浓稠梨汤,浮了几粒话梅与枸杞,“小姐,都算了一早了,歇会儿罢。” 项瑶把算珠归位,合拢了账簿,确是叫那一溜儿的数字看得眼花。 中年男子趁着空档暗吁了一口气,便对上项瑶精光灼灼的眼眸,忙又绷紧了神经,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何问题?”有些摸不准新主子的脾气。 一本账册丢到他面前,项瑶扫他一眼,道:“这是城东那处庄子的账簿,产量明明比上年番了一番,缘何收入还降了一成,还有这一本,若我记得没错,城南那儿的租金涨得厉害,一寸一黄金,同样两个铺子,为何收租相差那么多?”另一个分明是照着前几年的租金收的。 中年男子拿过翻阅,一下就瞧了出来,忙是道,“回夫人,这……这是赵大少经手的……” 项瑶挑眉,赵瑞代管没错,可没管那么宽罢?项瑶再一查,这些分明该是宋弘璟管事打理的,拧了眉头。 账房忙是补充,“原是宋管事打理的,不过近些年赵大少得了将军的代管权揽去了大半,宋管事也就给打个下手。”没说的是宋管事年事已高多是混着日子,还有个儿子如今跟着赵瑞,他自然也就帮着赵瑞了。以前宋氏当家向着儿子,眼下换做将军夫人,只怕不会姑息。 项瑶颔首沉默,账簿已经瞧完了,便让账房的退了下去,自个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舀了勺梨汤,雪花梨的清甜,话梅的酸,恰好融合一起在口中漫开,扫却了疲惫。 用了几口便见陶然居的丫鬟进来通传,道是老夫人请夫人一道过去用午饭,项瑶自是应下,带了云雀前往,刚迈入陶然居就听到玲玲朗朗的悦耳声响,走近门口的当儿就感觉一小团影儿朝自个扑了过来,伴着尤氏惊声呼叫,“小宝,你给当心点,别撞了婶娘。” 项瑶弯身接住了小人儿,后者咯咯咯直笑,手上拽着个系了红绳的镂空玉球,里头还有个小铃铛,随着摇动发出玲玲声儿。 “不碍事儿。”项瑶笑笑,随即目光落在了那玉球上,“小宝的球儿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的,拿了就不肯撒手,夫君见小宝喜欢就让她拿着玩,兴许就是买来给她玩的。”尤氏说道。 赵小宝咧着小白牙高兴,肉嘟嘟的小手一晃一晃,玉球上镌刻的字儿晃糊了影儿。“抱……抱抱……” 尤氏忙把人给掳了回来,“婶娘怀着小弟弟呢,抱你个小胖墩会累着。” 赵小宝闻言嘟了嘴,“不胖!” 尤氏看她那样儿伸手就要往她小肚子上摸去,赵小宝机灵地猛一吸肚子,惹得一众人都哈哈大笑。 唯有宋氏笑着之余瞧着小宝手里的玉球蹙了蹙眉,随即掠过恍然,神色有些僵硬,这不是……片刻轻咳了一声,道:“这球儿做的精致,怕是不菲,瑞儿总喜欢买这些个不实用的。”便招了丫鬟带着赵小宝去外头玩会儿,省得在这儿闹着项瑶。 项瑶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微敛了眸子,这玉球她在琼苑瞧见过,听弘璟说是小时候的玩意,长公主专门辟了个地方收藏,估摸赵小宝是从那儿拿的,赵瑞会那么说估计也知情,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叫人心生反感。 两人视线一对,宋氏略是闪躲,扯了别个话道,“今个是核账的日子,瑶儿忙了一早罢,这怀了身孕该少费点神儿,别累坏了自个。” 宋老夫人闻言颔首,关怀道,“可觉得吃力,我让尤氏帮你可好?” “底下人做的仔细该是不费神的,就是有些地方……有待商榷。”项瑶答道。 宋老夫人听了她的话皱眉问道,“账房的不规矩?”当是欺她生。 项瑶摇头,“账房倒没那么胆子大的,我想等大哥回来问问就能清楚的。” 宋氏见火烧到了赵瑞身上,心底微有不虞,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拿她儿子开刀?再一对老夫人投过来的考量目光,忙是说道,“这账先前都是我经的手,你大哥这阵儿忙,有什么问我也一样。” 半分理不让,还兜了个劳苦功高。项瑶扬了下眉梢,“城南几家铺子亏损多年,累得无法及时周转,损失颇多。”依她瞧着,分予赵瑞的两处产业越赚越多,而将军府名下的多是不温不火,维持在小有盈余的状态,偶尔盈亏抵过,然她查了账,直觉里头有古怪。 “那几户说起来与将军府有些渊源,惯是租的,见是困难便一直没提升租的事儿,这事弘璟也是知道的。”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隐约察觉出来一丝火药味,她与宋弘璟向来是不理这些个杂事,先前由着宋氏打理,也少有过问。如今听项瑶这么说,似乎藏了不少猫腻,一家人竟还算计起来,着实不喜。 “行了,如今这个家是瑶儿当的,就由她全权做主罢。”给的是全然的信任与自主。 宋氏张了张口,最后呐呐应了声是。 “都这点儿了,弘璟也该回来了,叫小宝回来用饭。”宋老夫人最后发了话。 话音刚落,门口便跨进来一道颀长身影,“祖母。”宋弘璟抱着赵小宝走了进来,“姑姑,嫂子。” 行过了招呼把赵小宝放了下来,见她玩着手里的玉球爱不释手的样子眸光暗了一瞬,“小宝,叔叔拿东西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不要。”赵小宝想也没想就拒绝。 “糖葫芦。” 赵小宝舔吧了下嘴,似乎是犹豫,尤氏常管着她不让吃,可红果子外面那层糖衣最好吃,每次只能舔吧两口的忧伤。 “十串。”宋弘璟再加筹码。 赵小宝的眼睛亮了亮,吸溜了下口水应好,把球不舍地给了宋弘璟。 宋弘璟揉了一把她小脑袋瓜,“以后付。”清冷神色化作柔软,携了一丝恶劣。 赵小宝眨巴眼看,还是一脸懵然。 宋老夫人笑着抱起了小宝,“你叔叔坏,拿糖换你这个,小宝儿哟,你亏大了。” 尤氏亦是跟着呵呵笑,当宋弘璟开玩笑呢。 “这是母亲请宫里的玉匠做的,于我有不一样意义,小宝喜欢,改明我再让人做个一样的。”宋弘璟直起身子,语调淡淡道。 宋氏和尤氏脸色俱是一变,不同于尤氏的尴尬,宋氏那是直接被打了脸了,干咳了一声低低道,“难怪瞧着眼熟,看我这记性。” 宋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宋氏一眼,小宝小不晓事儿,这俩大人是怎么回事,占弘璟的便宜不说,还教坏孩子。再瞧大概是反应过来的赵小宝,瘪着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抓了她的小手儿道,“小宝儿乖不哭,那十串糖葫芦曾外祖母给你记着,一定让你宋叔叔给你补齐咯。” “尊的么?” “曾外祖母不骗人。”宋老夫人摸着她发上的小啾啾,“小宝以后可不能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要是喜欢的,告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给你买,要记着不问自取便是偷,咱可不能当小偷是不是。” 赵小宝似懂非懂地应下,大概是瞧曾外祖母神色严肃认真,不由揉着衣角一副我错了的可怜相。 宋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多少年没让人这么埋汰过,还是自个母亲,那一股闷气生生咽了下去,斜睨向尤氏沉了声儿道,“可记着老夫人的话了,孩子得好好教。” “是。”尤氏喏喏应声,心里却怪上了赵瑞,怎的不说清楚。 项瑶瞧着憋笑,面上正经地同宋弘璟道,“回来了。” 宋弘璟走近了她身旁,惯性摸上她的肚子,被项瑶窘着拂开,“别闹。” “没闹。”宋弘璟端着一本正经,凑近了项瑶耳畔压低稍许声音道,“吃不着,摸两把也是好的。” “……”宋将军你个流氓! 宋老夫人瞧着小两口蜜里调油,受不了似地遮了小宝的眼,“你们俩也给收敛点儿。” 赵小宝扒着老夫人的手往外探脑袋,只看到婶娘的脸蛋红扑扑的跟海棠果儿似的,有点饿了,发出吃吃的声儿。 众人遂移步厅堂用饭。 两人用过饭从陶然居出来,项瑶道是要去书斋一趟,宋弘璟亦是应了成王邀约去赏剑,便一道乘坐马车出了门。   ☆、85|76. 烟罗斋是京城最大的书斋,不管是名家名作还是缠绵悱恻的小话本应有尽有,项瑶便想挑些打发时间看。 选好的书让人拿上了马车,小二仍殷勤地询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并向项瑶展示了新到的一批砚台纸笔。 项瑶相中了一角那块青花锦地开光文砚台,便让小二拿了出来,砚面未施釉,砚堂露胎之处抚之光滑细腻,正要细看便觉着衣摆似乎被人扯动。 一名六七岁的孩童拿着封信递了她面前。 “给我的?”项瑶接过问道。 小家伙点头,掂着手里几枚铜板,往门外一处指了指,“那边有个丫鬟姐姐让我转交……咦,人呢?” 项瑶顺着瞧去,只看到人潮拥挤的街头,问他道,“可还留了什么话?” 后者摇头,道了自个只管送信匆匆跑了。 手里的信萦绕着一股略是熟悉的清香,项瑶拆开扫过上面那行秀气字儿略是挑眉,随即让小二包了那块砚台,付完银子与云雀离开,照着信纸上的地址赴约。 信上所说的京西胭脂铺是东风楼里其中一间铺子,而这东风楼的主人恰是项府二少爷项允沣,该说项允沣对于女人的心思摸得颇透彻,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女子喜欢的玩意儿都能在一栋楼里买到,占了偌大的地盘儿。 东风楼门前人潮熙攘,项瑶见状并未下了马车,反而叫车夫从侧门驶入,遇着拦门的便亮出项二哥给的牌子,小厮忙是恭敬相迎,引着马车在一处宽敞地儿停下。 项瑶和云雀径直上了二楼,挂着京西胭脂铺招牌下镂空雕花的门扇紧紧闭着,两间门面相连,隐在拐角的那间连个雀儿都没有,冷清得很。 云雀得了项瑶示意上去叩门,须臾便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打开,将项瑶主仆请了进去。 铺子里铺陈着各色精致小罐,玲琅满目,一女子自雕花嵌金丝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风后绕了出来,唤了声姐姐。 “我就猜着是你,作何这么鬼鬼祟祟的?” 项蓁隐了苦笑,呐呐道是不得已,见项瑶疑惑凝着自个,便吩咐丫鬟看茶,道是再等一人。比起在外头见面,这儿是她问项允沣租的,更是安全。 项瑶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瞧着她的神色略是慎重,似乎遇着什么事,便耐心候着,不多时便听一道熟悉声音惊讶唤道,“瑶儿?” “青妤姐姐?” 两人目光一对,都甚是意外,随即都落在项蓁身上,却见后者紧蹙眉头,踌躇半晌才缓缓道出请她们来的目的。 …… 约莫一个时辰后,项瑶与项青妤结伴从东风楼离开,临了分别项青妤同她借了一步说话。 “你老实跟我说,那天来传话的跟子奚说了什么,只是一点小伤寒却跑去六安寺隔离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我的?” 项瑶对上她质疑目光,片刻哑然,顾玄胤没同她提大抵也是怕她担心,讪讪道,“樊王大概是怕传给元宵罢,谨慎了些……” 项青妤哪会不清楚她是不愿意说,跟子奚一样,遂瞪了她一会儿,磨了磨牙槽憋闷走了。 项瑶自知惹了她生气,可事关……禁不住叹了一声,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不远,复又伸手掀了帘子,瞥见项蓁的身影从楼里出来,方走了几步就见她身后不远有两名男子跟了上去,不禁暗了眸子。 几乎同时,东风楼外,七八人锦衣华服结伴往旁边的酒楼行去,其中一抹身影似是一瘸一拐跟着,正欲收回目光的项瑶余光瞧见,露了诧异神色。还是因为那一行人里头还有两个熟面孔,正是之前跟着曹秉文一起胡混的纨绔子。 再看赵瑞,察觉了那一丝格格不入。 一行人于酒楼门口停下,见一锦衣公子纷纷围了上去,项瑶认出此人是户部尚书严准之子,近来随着成王出了不少风头,是成王跟前的大红人,见众人拱着他入了酒楼,赵瑞紧跟其后,神色紧张兴奋之余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谦卑。 项瑶挑眉,倒没有管赵瑞的人情交际,毕竟如何都是他自个的选择。“回罢。” 话音落下,车夫扬了马鞭,一路赶回了将军府。 日落西陲,天边霞色晕染,朵朵片状白云如鱼鳞般层层叠叠,甚是瑰丽壮观。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云雀扶着项瑶下了马车,正要入府,突然听到一声吁停的叫唤,伴着马蹄哒哒踢踏声响,回眸看去,只见一辆华贵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风吹帘动,漫开一股淡淡异香。 朱色罗縠门帘被撩起,宋弘璟略无表情地下了马车,帘子垂落的瞬间又被一只莹白柔荑掀起,露出女子姣好容貌,一袭水红色湘绣果纹银镧边挑线裙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煞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带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玉般的皓腕戴着两个银制手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悦耳之声。 项瑶瞧着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多谢姑娘送在下一程。”宋弘璟疏远有礼道。他的马车半道坏了,为了赶上回城,不得已搭了女子马车。 “宋将军客气,今日同游才是阿妧荣幸。”顾妧笑语嫣嫣,眼角泪痣都带出一股欢欣来。 项瑶远远瞧着,听不清楚对话,却能将女子瞧个仔细,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令人不禁浮想起天生尤物这四字。 顾妧像是察觉项瑶的目光,掠过宋弘璟与她正对,轻扬了嘴角,略是颔首致意,依着口型能瞧出是宋夫人三个字,却匿了一丝故意。 宋弘璟堪堪回眸,果然瞧见门口项瑶身影,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项瑶见状,视线冷冷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面上浮了怒意,头也不回地入了将军府内,显是负气离开。 “怎么办,宋夫人好像误会了。”顾妧虽是如此说道,眼底却隐着三分笑意,清甜的声音透着勾人意味。 “无妨。”宋弘璟敛下眸子,淡淡回道,最终不失礼数道,“今日多谢姑娘,不妨留个地址,好让宋某备礼答谢。” 顾妧嘴角那一抹弧度更显,报了住处。 宋弘璟颔首致意,步子不紧不慢地入了将军府。 而顾妧则仍停留在原地,睨着宋弘璟那俊逸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眸中燃起强烈的占有欲与几分好胜,她的阿不日格……眼眸轻敛,心中一个声音回荡。 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臣服她裙下。   ☆、86|76. 宋弘璟入了将军府,径直往世安苑行去,愈是靠近步伐显了一丝急促,然却听得身后女子一声轻咳,堪堪刹住了脚,回身凝向项瑶,眼眸里略有暗光。 “宋将军,艳福不浅呐。”项瑶挑着眉梢,故意携了一丝意味不明道。 宋弘璟看着她,沉默地抿住嘴唇,眸光中匿了万千星光,本来想张嘴解释的,但他深知项瑶的性子,总一副活了一世看透的情爱的样子,鲜少有这般表情,便觉得心里痒痒的,想逗逗她,“……吃醋?” 项瑶挑眉,一副你说呢的神色。 宋弘璟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叹然,“当初听说你与小侯爷在酒楼,这种心情也是深有体会。” “……”所以,您老还记着那茬呢! “我与小侯爷那是光明正大,不是后来还邀你去了。”她故意解释给他听,因为心里堵着一口气,身子又不便,越发不顺气了。 宋弘璟见她面色“红润”,怕她真的气坏了身子,收敛了逗她的心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都是我的错,阿瑶别生气,不该记你这么长时间。” 项瑶讪笑干咳,亦是察觉最近自个脾气有渐长的趋势,尤其在宋弘璟没原则的纵容下,忙是转了话题,“你们怎么会在一道?” “随成王去焦下,回城时偶遇,见我马车坏了便送我一程。”在焦下被发现的确是名剑藏锋,成王一掷千金将它买下赠与,被他以无功不受禄婉拒,当时就见成王身边的人脸色难看,许是哪个想替成王出气做的。 “成王……”项瑶刚起了话头便听有争执声隐约传来,与宋弘璟对了视线,俱是往那处瞧去。 几乎是同时,一抹妃色身影冲了出来,一边拿袖子抹着脸,正要直直撞上项瑶之际让宋弘璟挡下,撞到了宋弘璟,踉跄退了两步,一抬脸满是泪水。 “玉珠?”项瑶诧异。 “玉珠,你给我站住!”宋氏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追至跟前,瞧见宋弘璟夫妇二人,略是隐了尴尬神色。 赵玉珠咬着唇,语带哭腔地唤了声弘璟哥哥,猛地一头扎进宋弘璟怀里,似是说不出的委屈。 “玉珠,别闹脾气了。”赵瑞是跟着宋氏来的,见状劝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么!你们都是自私只为自己!”赵玉珠窝在宋弘璟怀里闷声还击,对自己亲哥没了往日敬重,还不如项瑶这个嫂子待自己真心。 “玉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宋氏又是一声沉喝,只神色里似乎还隐了一丝慌张。 项瑶听明白了意思,大抵是宋氏不满意沈暄想让赵玉珠另嫁他人?依着赵玉珠的性子必是不肯从的,闹这一出的也不奇怪。见下人们远远围观,交头接耳,不想赵玉珠最后落了难堪,便邀玉珠去她那坐坐。 赵玉珠抽搭了两声,睁着迷蒙泪眼瞧向项瑶,回想起在宋氏房门前听到的,愈发觉得母亲和大哥的不堪来,竟要算计……余光瞥见宋氏略是僵硬的模样,黯了黯眸子,噙着哭腔唤了声嫂子便跟着项瑶头也不回走了。 “弘璟,你帮我好好劝劝,玉珠是被宠坏了,不能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日后终归是要嫁人,这脾气的怕是要吃亏。”赵瑞忍不住开口道。“何况吏部侍郎家的并不差了去。”言下之意还是赵玉珠高攀了的。 宋弘璟闻言略是扬眉,“倒不至于。” “嗯?”赵瑞听出宋弘璟话里的反驳意思,不解觑着他。 “玉珠是将军府的小姐。”宋弘璟神色淡淡,目光直直落了赵瑞身上,语气里不乏护犊意味,“哪个娶,都不差,哪个也亏不了。” 赵瑞闻言讪讪,比起他这个亲大哥,宋弘璟似乎更是称职,还因为他近日来所为隐隐觉出些打脸的意思,当他知道自个与那些人结交…… “咳,我不是那意思。” 一旁宋氏自赵玉珠走后略有些走神,原先正跟赵瑞商量玉珠的婚事,没想到让赵玉珠听了个正着,也不知听得全不全,前头说的那些可……这会反而没心思顾这茬,只盼着赵玉珠嘴上能把得住门儿,别在项瑶面前捅出去。 此时勉强维持住笑意软言道,“有弘璟你这话姑姑就放心多了,不过玉珠却是叫我给惯坏了,叨扰你们小两口过不去,让她回来我们好好说说。” 宋弘璟应下,往世安苑去,入了屋子见赵玉珠已经平复稍许,只是情绪依然低落。 “你要真喜欢沈暄,我同祖母说说,把你俩的事儿定下来。”宋弘璟走近,秉着一贯直截了当的风格道。 赵玉珠一怔,脸上愁绪霎时被冲淡,浮了红晕,半晌憋了句话。“他……他都没来提亲。” 项瑶噗嗤笑了声,到底脸皮薄没经得住宋弘璟这般直白,羞红着脸跑了。 “沈暄确是不错,不过玉珠的婚事你插手不大好罢?”毕竟宋氏在那,今个的事要是她二人晚些回来,赵玉珠恐怕就要离家出走了。 “放心,有祖母在,不会委屈玉珠的。”祖母对于小辈的婚事向来开明,尤其沈暄又是她看着长大,前两日就说起如今沈暄成了姑娘们想嫁的热门,怕相中的外甥女婿跑了。 项瑶含笑颔首,“也是,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咱们这一头热,改明你见了沈暄提点下,也别让玉珠等着急了。” 宋弘璟应声,想起之前被打断的正事,复又提起了道,“顾妧的住处我已命人盯着,还有今日这出巧遇,我怀疑她与成王有联系。” 项瑶睨着他,嘴角噙着一丝促狭,“果真是美色惑人呐。”言罢,故作轻佻地挑了他下巴似作端详,待察觉面前之人渐渐转暗的眸子,十分机灵地收了手,干咳一声转了正经神色,“不论是否有联系,叫人盯紧了总没错的。” 心中却不无疑惑,毕竟上辈子她所知的是顾妧与顾玄晔,里头又关了成王什么事,她还真不清楚。 日子一转就到了十月二十五,离太子妃生辰还有五日,也是太子解禁的日子,早早让人备了马车携太子妃一同前往蔺王府探望,项筠闻讯,借机在太子面前露了一脸,蹭在后面一道去了蔺王寝居,这才得以见上一面。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腥味儿,即便支着窗子,味道也是不散,太子进门略是皱了皱眉,便瞧见床上躺着的顾玄晔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听着他的唤声并无反应。 “他……这样多久了?” 安瑾的目光忙从险些失态恸哭的项筠身上收回,临了暗暗警告了一眼,回了太子的话,“有些时日了,说是烧地太久离了魂,吃了宫里御医开的方子才稍微有些起色。”却也不见多大用处就是了。 项筠见蔺王如此,捂着嘴默默流泪,总算顾忌着太子与太子妃在场没往前扑。勾勒着他消瘦几许的脸庞,不复印象中的意气奋发,如此模样真是叫人甚感心痛…… 太子同样在细细打量着顾玄晔,同胞兄弟,又如此优秀,蒙此劫难确是令人惋惜。遂上前独坐床沿同他说话,企图唤醒,说的大多是兄弟俩小时候的趣事,背着的身子似乎涌动着异样悲伤,然落在顾玄晔面上的目光却是复杂。 待太子夫妇离开,安瑾送二人出府,项筠当下叫人‘请’出了屋子,站在过道上,目光紧紧凝着那道重新闭上的门,脑海中满是王爷了无生气的苍白模样,愈发难过了起来,嘤嘤垂泪不止。 “王爷……” “小姐。”玉绡见状递了帕子,往门那处瞧了一眼,像是怕蔺王妃突然回来似的,不掩担忧,随即压低了嗓子以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询问道,“小姐今个约了人,还去吗?” 项筠拭了拭眼泪,倏然记起一事,堪堪咬住牙根,坚定道了个去字,不舍离开。   ☆、87|76. 长安街宽巷子尽头一间不起眼的茶楼,因着位置偏僻,只有麻雀三两只,就连伙计都闲得在大堂打瞌睡,忽而闻得一阵清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是一名戴了帏帽的女子,身旁作丫鬟打扮的少女出声询问可有人在雅间等。 伙计一拍脑袋,将人带上二楼的云水阁便退了下去。 只见项筠坐在窗边,大抵是等的久了,面色稍有不愉,蹙眉瞧向门口出现的人。 “怎的那么久?”玉绡代为发声质问。 “……路上耽搁了。”项蓁喏喏回道。 项筠一贯都不怎么喜欢这个项府三小姐,外室所出,前两年才认回,一副唯唯诺诺好像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也不乏看不起意味。 “行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项筠不愿在这耗了时间,直奔了主题道。 项蓁闻言轻蹙了黛眉,显了踌躇神色,“你能先告诉我要用这香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府里总有虫蚁作祟作驱赶用。”项筠在她面前连是伪装都不屑,口气略不耐烦道。 项蓁被一喝,微是瑟缩了下,心下则有些生气,毕竟项筠那说辞真当她是傻瓜来糊弄,咬了咬唇角,从身上袋子里取了一方形的白瓷罐捏在手里,像是犹豫着要不要给出去。 项筠直直盯着她手里的罐子,眼眸敛了精光,见她牢牢捏着,态度便软了稍许。“我又不会拿着去害人,妹妹且宽心。” “……”项蓁唇角抿得更紧,依然攥在手心弱弱道。“要是调不好分量,真的会出人命的。”其实做出来的当下就有些后悔应下了,可项筠给出的条件太诱人……可事关人命,又过不了自个心底那关,一时踌躇莫展。 项筠听了暗喜,她要的自然是这种,便让玉绡去拿,项蓁缩了手藏在了身后,像是反悔。 “要良心还是孝心,端看妹妹如何选了,你忍心你母亲老了孤苦无依,我知你最想接母亲入府,而我恰能帮你,届时二叔给了名分,于你亲事也是有益。”项筠拿出当日的话徐徐诱之。 项蓁眉心皱起,因着项筠的话而陷入纠结。父亲早已忘了母亲,又有沈氏压着,自然不会提收房,更别说还有老夫人那一关,可要是项筠能说动王爷开口便不是难题,即便不图多荣华富贵,在府里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这厢,玉绡得了项筠眼神暗示,上前径直从她手里夺了罐子,“小姐肯管你的事儿已经是莫大恩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可……”项蓁虚握了握空了的手,凝向项筠犹作不放心。 项筠接了玉绡递呈给她的白瓷罐子拿在手里把玩,展开的笑容里携了一丝兴奋与得意,至于项蓁如何纠结又干她何事,反而不愿多纠缠了去,起身正要离开之际,在门口顿了下身形。 回身冲项蓁似笑非笑地警告,“我要做的事你管不了,我只劝你把嘴封严实了,要透出一个字儿,你和你母亲都落不了好。”见着项蓁受挟制不敢言的神情,略是满意的旋身而出。 雅间里项蓁在她的身影消失时定了定神,身子微是一垮,手心一片汗渍,脸上却浮起幸不辱命的解脱神色,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快了两步走向窗子,半隐了身子小心往下探望。 此时正值未时初,街上行人较少,或是三三两两街角对弈,故此当街上出现一名身着神服拖着长长袍子的萨满巫师时煞是显眼,手执骨杖正缓步走着,面罩神衹面具,神秘而高傲。 刚出茶楼的项筠主仆俩自然也是瞧见,忽而听身旁有个声音不掩兴奋地呼了巫师,原来是茶楼的伙计跑出来看,见主仆俩也在,便忍不住唠上两句,“听说这萨满巫师挺神的,反正京城里不少人不拜菩萨改拜他们了,说是能通神,本领可大了!” 项筠闻言半信半疑地瞟过去一眼,也是巫师快要离开巷角之际,有一妇人小跑着从巫师来的方向追了过来,口中声声呼着留步,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却是溢满喜悦。 街上的人皆因为这一动静纷纷停驻瞧看,对这一幕猜测纷纷,俱是好奇。 “巫师大人,妞妞醒了,她醒了。”妇人近乎喜极而泣,一遍遍重复着,跪在巫师面前不住感激磕头。 路人里有认出妇人的指了道,“那不是黄家大嫂嘛,她孩子前几天跌进湖里救回来就一直昏迷,都说魂儿让水鬼拉走了。” “是啊,我那天经过还听大夫说悬乎,让准备后事,老黄家两口子哎哟抱着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另一人附和,看巫师虚扶起妇人,咋舌道,“这是让巫师给救活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自打他们进城后,给治病救命,驱邪问神,大家伙又不是没瞧见过,厉害着呢!” “也是,反正大夫治不好的,他们都有法子,那圣水也是灵验的很。” “不知道讨一杯喝了能不能长命百岁。” “哈哈,你去试试。” 两人说着就歪向了玩笑话,然项筠听了前半段却是入了心的,离魂,岂不和王爷的症状相似,实则已经动心,见巫师要走忙让玉绡代为上前,自个上了马车等候。 众人见怪不怪,纷纷散去,项筠撩了帘子紧张地望着巫师方向,见玉绡又折=回来忙是问道,“巫师说什么了?” “奴婢把王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瞒下了王爷的身份,巫师大人说王爷的魂魄被恶神掠去,要借助祖先神的力量与恶鬼搏斗,把王爷的魂魄夺回来方能得救。” 项筠急急追问,“那要怎么做?”请巫师回府的念头过了一遍便叫她否决了,安瑾必是不会同意,想到她那□□行径,暗暗咬了牙根。 玉绡随后体贴道,“奴婢道了不便,巫师说不便有不便的法子,让取王爷随身携带之物或者贴身之人的亦可,当是媒介作法驱病。” 项筠闻言沉吟片刻,就抚上了藏于衣襟里的项坠,小心取下,中间那颗圆润南珠尚戴着余温。 “小姐……”这可是王爷所赠。 “快拿去。”项筠敛了不舍,催促道。 玉绡只好拿了前去,不多时便拿着巫师给的一只漆黑锦袋快步走回,递给了项筠。 项筠从里头取出一块绿褐色玉璧,中间有一圆孔,素面无纹,打磨得较是光亮。“这是?” “巫师大人说王爷离魂较久,这良渚玉璧是镇魂用的。”玉绡照搬原话道,“取王爷的发丝系在孔上,随身佩戴七日。” 项筠听了仔细收起,心中涌起期待,迫不及待地往蔺王府赶。 而街对角的客栈三楼,小轩窗旁一抹窈窕身影伫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女子莹白手上蔻丹艳丽,环在臂弯上轻揉了下,目光泛起思量。 “郡主,那不是我们的人。”身后侍立的健壮青年皱着眉头道。 顾妧微眯起眸子,“巴勒,去跟着那巫师,看是什么底细。” “是。”名唤巴勒的青年应声,从客栈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引起小小轰动,很快追着那巫师而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巴勒神色微僵地回了客栈复命,道是跟丢了。 顾妧扬眉,毕竟巴勒的功夫是曜城数一数二的,还能把人跟丢,对方怕是不简单。 “不过小的看到那辆马车回了蔺王府。”巴勒后又补充道。 “蔺王……”顾妧喃喃这二字,联系起茶楼门口那一出,看来似乎有人想借他们的名号对这位蔺王做点什么。 半晌,红唇一牵,落了话道,“无妨,这京城越乱于我们越有利,静观其变就是。”   ☆、88|76. 太子妃生辰当日清早,天还有些灰蒙蒙的,项瑶从冗长梦境中醒来脸色稍显苍白,身旁躺着的宋弘璟在她抬手的一刹便睁了眼,搭在她手腕上的手继续按着内关穴。 项瑶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好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又一次历经依然心有余悸,看到宋弘璟却慢慢平复了起伏的心绪,渐感心安。“我没事。” “再睡会。”宋弘璟伸了胳膊平摊在床上,示意她再躺下。 项瑶摇头,“还要去太子府给太子妃庆生,该起了。” “若不舒服不去也可。”宋弘璟不甚在意道。 “只是作了个噩梦罢了。”项瑶起身下了床,回眸瞥见宋弘璟贪恋地虚握了下手,笑嗔了眼,“将军,你的原则呢?” 宋弘璟慵懒地轻哼了声,嗓音低沉而性感,“这要问阿瑶你啊。” 项瑶故作不搭理,从紫檀木大衣柜里挑选今个要穿的衣裳,只是始终能察觉身后一抹灼热视线紧紧相随。 宋弘璟凝着项瑶仅着内衫勾勒出的纤细有致身形,眸子微沉,那是饿了许久的狼光,亦是从床上起身靠近人便伸手揽向那记忆中手感十分好的细腰,从背后紧紧环着,在她耳畔低低唤了阿瑶,那语气携了一丝委屈与欲求不满,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叔啊!”伴着一童稚唤声门嘭地被撞了开来,在外头的人都瞧见了屋子里头的情形,云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赵小宝的眼睛,小家伙扒着她的手使劲探头想看。 项瑶白净的脸上漾起红晕,没有错漏环在自个腰上那双瞬间僵硬了的手,再瞧宋弘璟面上绷着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开来。宋弘璟睨着她的笑颜状似自若地松了手,扮起了高深。 云雀快受不住赵小宝闹腾,一个没抓着,小宝就跑了宋弘璟跟前同样求抱抱。流萤则端着盆热水进了门,内心腹诽,宋将军难得撒个娇让人撞破,会不会有被灭口的危险…… 赵小宝起的早,精神头正足,闹不起赵瑞尤氏,便让奶娘带着来了世安苑,等宋弘璟抱起她不禁笑着咧嘴,一扬脸,鼓起腮帮子使劲往人面前凑,有样学样地央着亲亲。 “……”宋弘璟对着那白嫩嫩的包子脸轻咬了一口泄愤。 赵小宝忙慌乱地支开了身子,捂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小宝不好吃的!”随即又想了想,郑重补充,“会坏肚肚,不能吃!” 项瑶被她逗得不行,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问她吃了没有,见她摇头便让云雀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一番洗漱收拾,三人坐在桌旁用起了朝饭,赵小宝面前搁了一碗香菇鳕鱼南瓜焖饭,还有一碟颜色金黄小巧的烤胡萝卜鱼方,胖乎乎的爪子拿着木制小勺,一边盯着宋弘璟二人面前的糯米烧卖和鸡汤云吞咽口水。 项瑶见状便喂了她一个云吞,正吃着,便瞧着流萤带了人进来。 “将军,夫人。”来人行过礼径直禀报道,“蔺王恢复意识了,该是昨个夜里恢复的,方才同项侧妃一道去了太子府,听说是蔺王妃累病了无法出席的缘故。” 顾玄晔恢复意识……项瑶心中倒也没多大意外,毕竟顾玄晔没死成就是一件挺让人惋惜的事情,如今醒来,倒也有的好戏看。 宋弘璟则是微微挑了眉梢,待让人退下后与项瑶道,“安禄一直在追查凶手,虽然对苏年秋有诸多怀疑,但因证据不足无可奈何,反而是前几天听说不知从哪寻来了偏方给蔺王用,许是那法子奏效。” 项瑶颔首,总不至于真是项筠那块玉璧的功劳就是了,偏偏一个照顾人累病,一个却得了机会,不知安瑾是作何感想。 她对今个太子妃生辰是愈发期待了。 被宋弘璟夫妇惦记的二人此刻已经到了太子府门前,因着时辰尚早,张灯结彩的太子府门前还未有太多宾客,顾玄晔下了马车一受风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项筠便紧张地取了麾衣替他披上,“王爷还好罢?” 顾玄晔摆手,端了清风玉朗的姿态道是无碍,目光落在显了清瘦的项筠身上泛起柔光,“别怕。” 项筠几乎溺毙于他温柔眼眸中,自王爷醒来后便察觉与往日有所不同,比如待她更甚以往,反倒是安瑾就连病倒都未多过问一句。 “蔺王!”一道惊喜声音响起,身着一品大员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他身旁,拱手作揖,“身子可好些了?” “疗养时日已经无碍,王大人别来无恙。”顾玄晔笑意温润地回道,并未错漏他眼底的惊讶,目光匿了暗芒,他来,就是给这些人定心的。 顾玄晔自醒来头便想炸开一般,杂乱无章的记忆纷杂充斥,有些是他从未经历的,像是梦中,可偏偏又那般真实,一幕幕直到他最后登上大统,那个自己运筹帷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理清了梦境与现实,愈发心惊,若单说是梦已然不能解释,仿若人生的分支,从项瑶拒绝自己开始渐渐偏离。 “四弟!杵门口作甚,快进来。”太子亲自迎了出来,见了顾玄晔不掩激动上前一把揽住他肩膀,带着人往府里走去。 身着碧衣的丫鬟穿梭而行,为太子妃生辰忙碌布置,其中一名着了紫衣的一等丫鬟指着几名仆从小心摆着盆景,里头菊花怒放,取了富贵吉祥之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太子带着人进了朝阳阁,而项筠则由丫鬟引着去了女眷们待的地方。 “舅舅。”朝阳阁里顾玄晔见了陈太尉出声唤道。 后者应声打量一番,见是真的恢复亦是高兴,“这一遭的可把大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是王妃太小题大做,嘱我伤势未愈不得外出,反倒让人误会了。”顾玄晔噙着淡笑道,已经到了的多是陈系一派,顾玄晔此话不乏有安抚人心的意味在。 众人纷纷应和,道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亦有暗暗表忠心的。 陈太尉瞧着,心底辗转几许,两个都是侄子,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而另一个是如此优秀,虽说他一直有些不赞同陈皇后偏心做法,可不能否认若是顾玄晔继了太子之位,眼下陈家就不会处于这么被动的局面,说到底还是太子无能。 思及此,不由瞥向与顾玄晔并立的太子,暗暗思忖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着实是因为成王近来于陈家打压太甚,太子所为令他有些失望。 “四弟大病初愈就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这份心意做大哥的领了,还是该多休息才是,时辰尚早,我领你去厢房歇歇。”太子像是察觉不到屋子里暗涌的氛围似的,热情地带着人离开。 顾玄晔含笑依从,显了兄弟俩的感情深厚,于屋子里的人来说又另是一番感受。 绮兰苑最是清静,二人进了屋子,便有丫鬟奉上热茶。 顾玄晔闲适而坐,见他陪着自个坐下,笑了道,“大哥不用管我,去招呼客人罢。” 侍候的人暂且让太子赶了下去,留下兄弟二人,太子拧了眉头,作是生气。“你这才恢复就这么胡来,掂不清当中利弊?” “我真没事,何况我也听安禄说起这阵子成王刁难,辛苦大哥了。”顾玄晔稍正了神色与他道。 “谈何辛苦。”这本就是他该担的,要不是他没用,何至于让人欺了头上,还落了难以还击的境地,若是换做顾玄晔怕是不一样罢。太子嘴角泄了一丝苦笑,微微垂眸,敛了眸底深色。 “大哥且宽心,”顾玄晔瞧出他的尴尬,眼眸诚挚地宽慰人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自是帮你!” 太子抬首视线与他相对,看着这个自小就比自己优秀的胞弟,容貌行径无一不仿了景元帝,难怪母后……心底情感愈发复杂,掩唇一咳作了掩饰,微微颔首,亦是勾了笑的。 他缘何会不信他的话,他们可是一脉血缘的亲兄弟……余光瞥见顾玄晔腰上所佩,顺势转了话题,“这是何物?” 顾玄晔闻言撩了玉璧在手上,笑容里不乏温情,“听说京城里来了萨满巫师,筠儿替我求的,当是安她心了。” 太子望了会玉璧,只见那玉璧造型古怪,似玉非玉,透着一股子诡异。也不知是怎么了,眼前突然一花,竟是要倒下去。   ☆、89|76. 顾玄晔扶了他一把,他忙摆手道:“不碍事,许是近来太累,休息片刻就好。” 话落未久,管家便进来请示,道是宋将军夫妇二人到了,太子对宋弘璟亦是十分看重,也知成王在极力争取,不愿失了人才,此时便起身出门相迎。 如意桌旁坐着的顾玄晔听得清楚,执着茶盏的手瞬地略微顿了一下,便透过缭绕的茶雾似有若无地朝外头望了一眼,眸光幽邃深长。 太子府门外,马车方停,项瑶便听得一阵热闹鞭炮声,他们来得恰是时候。因着门口噼啪作响,硝烟弥漫,两人在马车旁等了等,一旁有小孩儿嬉闹着跑来跑去,手里捧着分发的花生干果,笑嚷着词儿:“苏家小女旧知名,晨光疑有白云生,北窗枕上春风暖,生计年年乐岁丰……” 这苏家小女便是指了太子妃。 其中一个没注意撞了宋弘璟的身上,手一抓地在那锦衣上留下了个黑手印儿,宋弘璟今个穿的一身浅色,那痕迹确是瞧着明显,登时怔住无措,慌张地仰起脸与宋弘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后者绷着一贯无甚表情的脸皱了眉头,小孩儿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项瑶瞧着小孩跟皓哥年岁相仿,生的粉雕玉琢,此时哭得都打起了哭嗝顿时心生不忍,从马车上拿了一碟云片糕递给他,安慰他道,“莫哭了,没事的。” 宋弘璟也有些郁闷,他还什么都没做罢? 小孩儿拿着糕点,一边嚎着一边暗暗觑了眼宋弘璟,想起每回他不肯睡时候娘说的,宋将军最讨厌不乖的小孩儿,会把他们抓走再也见不到爹娘,嘴一瘪,哭得更伤心了。 完了,他要被抓走了…… 项瑶亦是起了一丝无措,瞥见宋弘璟那副严肃面孔,灵光一现突然伸手按着他嘴角两边往上推去,硬是挤出个笑的表情来,“你看将军没有生你的气呢。” 小孩儿抬头,亦是瞧见宋弘璟在那一刻倏然软化下的神色,抽搭了两声,一抹鼻涕,嗫喏道了声抱歉匆匆跑了。 项瑶弯了弯嘴角,是打心底喜欢小孩儿的,趁着四下没人注意一时玩心大起,指尖推着宋弘璟脸颊上下,将一张俊脸揉捏地不成形,也不知为何,她就是特别喜欢他任由自己□□时所露出的无奈眼神。 “阿瑶,玩够了么?”宋弘璟好笑瞧着她,哪还有半点铁面将军的样子。 正想回答之际却听身后一道低低笑音道,“咳,二位感情真好。” 项瑶倏然缩回了手,回身瞧见成王及其侧妃立在不远,正噙着促狭笑意看。 “成王,庄侧妃。”宋弘璟行礼,项瑶随着一道,目光暗暗溜向某个扮作受害者的人,携了一丝咬牙切齿,她的形象……面上却还得端着,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云淡风轻。 宋弘璟看她连脖颈处都泛起的绯红来,却还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只觉得这样的阿瑶更是可爱,满足了心底隐秘的恶趣味。 “本王马车上多备了套衣裳,你与本王身形差不多,去换了罢。”成王看着二人互动,眯着眼笑道,一边以眼神示意了庄侧妃。 后者意会地上前,与项瑶道,“咱们先一道进去罢。” 项瑶瞧了一眼宋弘璟,见他拿了成王随侍送上的衣裳上了马车更换,便没有拂了庄侧妃的意,与她一同入了太子府。 刚入门就见太子迎面走来,两人盈盈施礼,太子微是停顿,像是奇怪该与她们在一道的人呢。 “将军换身衣服就来。”项瑶开口解释。 太子颔首,招来丫鬟让好生招呼,自个则继续往门口行去。 过道上鲜花夹道,一丛丛菊花怒放,项瑶嗅着空气里一缕淡淡异香,略觉不适,微蹙了眉心。 庄侧妃留意到,出言询问,“怎么,不舒服吗?” “你有没有闻到一种特别刺鼻子的香味?”项瑶答道,眼神四下探看去。 庄侧妃瞥过菊花丛,皱了下鼻子,摇了摇头,“大抵是花香罢,这有了孕的鼻子可比寻常人灵敏许多,再淡的味儿都觉得浓烈,尤其是自个不喜欢的,离远些就是了。” 说罢,便拉着项瑶快了两步去了女眷阁。临到拐角,项瑶回眸看了一眼,见宋弘璟已经换好衣裳走了进来,成王与太子一左一右正说着什么,两人经过花盆处俱是轻微皱了下鼻子,不禁泛起深思。 女眷所待的暖阁,项瑶刚跨进里头一眼就瞧见了神色淡淡,携着淡淡书卷气的项青妤,与身旁两名与她年纪相近的说着话,瞧见她来,投来欢喜目光。项瑶微是颔首致意,亦瞧见了隔着不远坐着的人,一袭浅蓝色百褶如意月裙,发髻上的白玉响铃簪与珍珠耳坠交相辉映,端的是柔弱无骨,惹人生怜的姿态。 真是……搞不清场合。这里头的都是女子,哪个会心生怜意,只会让人瞧着不喜,也就难怪身旁落了冷清。 项瑶走向项青妤,并不意外地瞧见项筠咬唇隐怨的眸光,加入了谈话,正说着,就听着门口传来熙攘动静,太子妃盛装打扮走了进来,脱了外裳,只着刺绣着金棠、色彩丰饶的长裙,缠枝宝相花缀珠刺绣领,里是层层色泽明艳的绢罗纱衣,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华贵又不失高雅。 还未走上两步,就瞥见项筠那楚楚可怜样儿,活像谁欺负了似的,瞧着就丧气,嘴角的笑意登时一僵,再凝向人瞧出是蔺王侧妃后,眸子匿了暗芒。 “太子妃真是明艳照人。”常与太子妃一起的几名官妇献媚道。 项筠察觉到太子妃瞥过来的目光,记着太子妃在蔺王府时的和颜悦色,亦是上前恭贺攀谈,似乎想借着太子妃融入这氛围。 可这一前后反差的举动反而显出爱慕虚荣来,在场的都知道项筠不过是项家的义女,本就有些瞧不上,再加上后来与蔺王成亲的□□,到底是酒后失仪还是有人设计献身,大家伙的心里都清楚,只维持了面上的恭敬,心底多是不喜。 太子妃与她虚应了几句,却见她愈发上赶,眉宇间划过一丝不耐,同是围着的小妇人瞅见,惯是个精乖的人物,立刻识趣地暗攘了下项筠,后者不察险些跌倒,那小妇人才惊问了道,“项侧妃没事罢,瞧我这笨手笨脚。”作了内疚表情,却隐了笑意。 “……无碍。”项筠好歹稳住了身形,没失了仪态,盯着妇人圆润身材,伸手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显了柔弱之态,暗咬牙根隐了深意道,“这儿人多,袁夫人可得多注意些。” 周围有人暗笑,纷纷交耳, 袁夫人脸上红了红,最是讨厌人家拿她的身材说事,此时凝着项筠只得绷着僵硬笑意应是,心底却是愤愤,麻雀飞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的货。 “是啊,若是冲撞的是宋夫人,那我罪过可大了。” “嗳,你们猜宋夫人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有人把话题扯到了旁观的项瑶身上,嬉笑道。“要是个女孩儿我们家俊哥儿可等着了。” “就你脑瓜子最活络,这就攀起关系了,宋夫人,你可不要理,要生个像宋将军那样的儿子才叫好呢。”袁夫人亦是笑吟吟地插了话,言语之间拉近距离的热络,得了众人附和应声,毕竟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随了父母一方的样貌,已经是不得了了。 更别说宋将军带着玄铁营擒获羌族潜入大梁的细作,除了隐患,被皇上封了爵位,如此有才有能,谁不想结交。 连太子妃都对她多加照拂,明眼人都瞧出来是在拉拢,项瑶一下成了香饽饽,项筠迈不开步子,并未随流,愈发显了孤单来,也更有了比较。 项家三个姑娘,瞧着还是项瑶嫁得最风光。 项筠如何没瞧出袁夫人那故意嘴脸,一捧一踩,想孤立自个,偏还就让她得逞了,盯着项瑶站了太子妃身旁,连带被拱着,项筠愈发咬牙暗恨,恍若自小就是这般,只要有她在,自个永远作了陪衬,永远也出不了头…… 目光不期然一遇,自是瞧出了项瑶眼底的嘲讽,手一紧,攥住了腰间垂挂着的锦袋,里头装着的瓷瓶手感温润,紧紧抓着,垂了眸子。 日近晌午,太子妃携众人移步莲华阁,道是安排了助兴的节目,一众人随之前往,项瑶和项青妤并排施施然走着,项筠不经意地挨近二人,便听得项瑶提道,“上回姐姐说琼脂膏用完了,我又做了两瓶带过来。”说罢,云雀便捧上了一小布包,有瓶瓶罐罐轻碰的声响传出。 “劳烦妹妹了。” “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么客气。” 项青妤接过,笑着招了丫鬟,嘱她搁到马车上,与项瑶说笑着往莲华阁行去。项筠瞥过丫鬟手里捧着的锦布包,眼底掠过一抹喜色,慢下步子,将锦袋塞了玉绡手里,后者得了示意忙是跟了过去。   ☆、90|76. 莲华阁与华音阁相连,并用一个庭院,阔七八丈,筑起高台,台子上柔美扮相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水袖一甩一遮,欲语还休,唱的正是《紫钗记》。讲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赏灯,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随后以小玉误挂梅树梢上的紫钗为信物,喜结良缘,后历经磨难重谐连理的故事。 女眷们坐在莲华阁内听戏,太子妃是寿星,先点了两出自个爱看的,随后交了庄侧妃,项青妤等人,俱是点了应景的喜庆戏目,《天官赐福》和《富贵长春》鸣锣开鼓,好不热闹。 昆腔细腻委婉,清俊温润,演的正是元宵夜李益得了紫钗一幕,项瑶饶是喜欢这唱腔,看得认真,便听得一旁项青妤忽而道,“这一出像不像那年元宵与蔺……”大抵是察觉了不妥,猛地收了声。 项瑶却随之想起,是了,那年元宵她遭醉汉调戏,拿了她的簪子不肯还,是顾玄晔出现并解了围,还了簪子,一见倾心,可又怎么同呢?遂笑笑,并未继续话题。 离二人不远的项筠听了一耳朵,自然也是想到了那回,瞅着项瑶神色当她亦是未放下,咬了唇角,心中愤愤腹诽,都已经是成了亲的还惦记别的男人真是不知羞耻! 项瑶如何没感觉到身后那刺人目光,挑了嘴角,与云雀道,“我都忘了有没有把给元宵的乌玉膏放进去,云雀你去瞧看看。” 这一说的反倒把项筠的心给提了起来,紧张地攥了手心,生怕被发现什么。 反应落了项瑶眼里,隐了故意,云雀答了后便要往外头去,项筠便更是紧张了。 项瑶当然不会让项筠的计划落空,沉吟片刻像是记起似的唤住了人,“我想起来了,放过的,别看乌乌黑黑,去奶藓的功效甚好。” 项筠见状,微不可查地泄了口气,听着那话,觉得那乌玉膏似乎同那香料差不多,项蓁嘱咐过不能碰了皮肤,要被当着抹了,岂不事半功倍? 项青妤勾着笑意觑向她,相视的眸子里泛着亮亮光点,这般戏耍人的。同样余光瞧见项筠那得逞神情,脸上划过冷意,虽说不是亲姐妹,但这些年的项府待她并不薄,怎养出这么个恶毒玩意。 戏台上一幕唱完,锣敲突然静了下来,碧衣丫鬟鱼贯而入,呈上精致菜肴,隔着戏台的华音阁虽看不到里头情形,却隐隐有男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酒盏碰杯的响动。 一开席,项瑶才发现给宋弘璟准备的醒酒丸还在自个身上,便借口离席给送过去,顺道交代少喝些。 方到回廊折角,便瞧见两道颀长身影对峙而立,周围隐约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压,却又隐约被压制着。 顾玄晔看着面前这人,想到的却是上一世携着战火尘嚣回来的画面,一身玄黑铠甲,阻了一众为项瑶守灵……他守灵,以何种身份?可他却奈不得,还要倚仗此人,也是当时才察觉宋弘璟竟对项瑶有这份心思。 三日出殡,那人一柄环首刀架了自个脖子,以下犯上还那般理直气壮,道是为了大梁饶过他一命,等到大梁江山后继有人,便是回来取命之时,之后再寻不着踪迹,而那人言出必行的行事风格却叫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一把看不到的剑悬在脖子上日夜难安,直到记忆终止,他都未有子嗣。 两世交替记忆因面前的人而渐渐鲜活,尤其方才远观项瑶那一眼,更是如记忆最初时那模样,细细回忆,竟还是能回想起美好点滴,也更怀念,可她已经成为宋夫人…… “蔺王?”拦着自个去路又默不作声的样子着实古怪,宋弘璟尽了耐心,出言询道。 “瑶儿可好?”顾玄晔下意识地便问出这一句,话一出口就察觉不妥,瞧见对面之人微拧眉心拢了寒意,干咳一声亦作补救,“入了王府后能见面的机会少,筠儿常常念叨宋夫人的好。” 宋弘璟脸色仍是不虞,并未信了他的说辞,落了僵硬尴尬氛围。项瑶见状挪了步子上前,瞧见顾玄晔盈盈施礼。“蔺王万福金安。”随后依向了宋弘璟身旁,拿醒酒丸交到他手里细心叮嘱,“莫要贪杯。” “我省的。”宋弘璟嘴角微扬,化开一身寒霜。 二人站在一道便萦绕一股脉脉温情,那双晶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恋,顾玄晔曾无数次见过,不禁忆起这女子曾为了自己甘愿放下身段洗手作羹汤,可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厌烦,虚以为蛇,而如今她看向了别人,心中漫起的感受却是万般复杂,好像很想把那双眼捂住……叫她只能看了自己。 宋弘璟动了动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了二人之间。“这里风大,回去罢。” “嗯。”项瑶应声,亦是察觉到顾玄晔有些古怪,那感觉仿佛与上一辈子重叠,沉稳自若,城府更深。 只是因为病弱抑郁的错觉罢? 回了宴席,戏台上的伶人换作一名琴姬,飘廖裙袄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腰束一条银色腰带做以装饰,绘有复杂奇异花纹,面上覆着薄薄面纱增了几分神秘感,露出的双眼妩媚多情,十指抚过琴弦,淙淙乐声流出。 一曲鹿鸣,欢快流畅,博得一众叫好,项瑶却凝着那人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离得远,只瞧了个身段轮廓,可那淡淡香气还是叫她察觉出了身份,不由多放了三分注意在她身上。 “姐姐当初一曲技惊四座,这琴姬自是比不得,不知太子妃生辰能否有机会再欣赏一回。”项筠凝着她忽而出声邀了道。 旁边妇人们闻言亦是瞧了过来,借了太子妃的名头,却是让宋夫人行琴姬之事,未免屈待,就听项瑶浅笑盈盈道,“我只会那一曲,今个这场合怕是不适用,不分场合行事惹了厌烦就不好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言罢,意有所指地瞟过了项筠,暗指她无脑。 项筠怎么会听不出来,咬了唇角,正要说点什么,就让太子妃出声截断,“本宫晓得宋夫人是个明事理的,怎会怪罪。” 身旁机灵的扭了话题,却挡不住私底下悄声议论,这明摆着就是不和了,亏得一个府里的,当初项瑶待她有多好啊…… 那厢,琴姬得了吩咐又再奏上一曲,细长眉眼掠了华音阁的方向,直直落了一处,成王喝了半醉,闻着琴音曼妙,再看宋弘璟清冷自持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梢,“若是有宋将军箫声相合,更是完美。” 席间,有人跟着附和应声,借着酒意起哄鼓动,甚至有人真取了玉箫递了他跟前。琴姬抚琴的动作里隐了欢快,仿若邀约之意,华音阁里更是热闹。 “许久未练,技艺生疏,怕坏了雅兴。”宋弘璟声音淡淡,语调里却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成王见他三番两次驳自个面儿,此时也生了不快,脸上显了怒意,眯着眼瞧向人已是不满,气氛陡地陷入凝滞。 众人瞧着,暗道不好,怎么还杠上了。严棣借着递酒盏的动作轻轻拽了下成王,“宋将军怕出丑,喝酒总没错,来来来,罚酒罚酒。” 顾玄廷此时酒意上脑,哪作理会,见宋弘璟端着酒盏请冷冷模样,犟着脖子冲宋弘璟喝道,“宋将军是架子大,本王请不动罢?” “二弟,你喝多了……”太子见他愈发不像话,拦了一下,示意他收敛些,别失了面子。 顾玄廷闻言目光转向太子,借着他的手稳了稳身子,唤了声大哥,点头呵呵道,“大哥教训的是。” 只神色里隐了一丝嘲意,唯有扶着他的太子瞧得清楚,手上微是用力。成王皱起眉头,随着琴音一个高转,脸上血色倏然褪尽,闷哼一声,往太子身上倒了下去。 “成王!” “二弟!” 一众惊呼,场面霎时陷入慌乱。   ☆、91|76. “嗳你们瞧见没,成王那脸色白的啊,跟纸一样,嘴唇又乌黑乌黑的,这……这不会是中毒了罢?”在成王被人抬走后,宴席上的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什么人想害成王,挑这下毒,可把我们都连累了。”有人低声抱怨,看宋弘璟的玄铁营已经赶到,联合大理寺的人问审,阵势浩大。 事情一出,女眷阁那边亦是受了惊吓,来通报的没说清楚是哪个王爷,除了太子妃外,项青妤,庄侧妃和项筠都赶去了内殿,而项瑶被项青妤拽着也是一道,在里头看到了宋弘璟,眉头紧锁。 御医正替成王诊治,一众屏息不敢打扰,庄侧妃自瞧见成王那刻起就慌了神,紧张咬着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一旁祥云纹如意椅上太子失魂般坐着,搭在扶手上的手微蜷,神色亦是差极。 太子妃走到他身旁,不掩担心地抚了抚他肩头,作是安慰。 太子沉浸在自个思绪里,仿若受了惊般惊跳了下,随即发现失态伸手抓向茶盏掩饰,不禁令人觉得奇怪。 御医诊得时长,众人的心越发吊着,良久,御医才请了众人一道去了外厅。“成王的脉象实在奇特,症状与中毒相似,却并非是,成王发病前可有接触过什么?” “若是饭菜,与我等吃的相同,并无有异。”顾玄晔回忆说道。 “人是好端端突然倒下的,李御医你可瞧出什么?”太子追问,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气弱,脸上神色不无着急,毕竟成王在这档口出事且是在太子府,难保不让人多想,他的嫌疑最大,还有他手上古怪淤青状似的东西…… “李御医,不好了,成王……成王没气儿了!”留着照看成王的庄侧妃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慌张道,声音带了哭腔。 “大胆,你在胡说什么!”一道女声扬了尖细尾音喝道,青红捻金进百莺度花纹宫装的德妃娘娘在宫人的伴驾下跨进了门,步子一提,便直直往内室行去。“廷儿……” 一众人等亦是随之入内,齐声道了娘娘万福后不由都瞧向床榻上的人,李御医更是急急上前探看,微微松气,顶着德妃娘娘强势气压弱弱开口道,“回禀娘娘,王爷尚有一丝气息。”却也不见好罢了。 庄侧妃抽泣了一声,猛地招来德妃狠瞪,当下咽了声站在床沿紧张望着。而听到御医话的众人亦是各有反应,松气的有之,惋惜的亦有之。 德妃揪紧了绢帕,凝着成王那惨淡面容,心中是又惊又急,一早起来就右眼皮直跳,直觉有什么要发生,故消息传到宫里她便迫不及待地亲自赶来探看,却瞧着这一幅景,叫她再无法维持雍容气度。 “李御医,成王究竟是何情况?” “恕臣无能,治不好成王。” 德妃眼神倏地一厉,“你说什么!” “娘娘莫急,臣的意思是成王并非中毒,而是……而是像中了巫术。”李御医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忙是道,“成王的症状像极中了降头术的表现,若真如此,恐怕还得下降之人亲自解开,臣并无这方面的经验……无能为力。” “下降头?”德妃重复,目光从成王身上挪开,下意识般扫过屋子里一众,“究竟是哪个狠心的这般害本宫孩儿!” “臣还记得书上所说,下降之人需离被害者十丈内,且取被害人之物方可施行。”李御医作了补充。 “臣已经封锁了太子府,正在逐个盘查,定能将凶手揪出。”宋弘璟拱手道。 德妃娘娘面容冷怒,凝向宋弘璟,“望宋将军尽快揪出凶手,以保成王性命。” “臣定当竭力。” 此事对太子亦是冲击,脸色略有些僵硬,道是刻不容缓,便余了德妃庄侧妃与太子妃等人照看,与宋弘璟等人一道走了出去。 莲华阁里,原还在被盘问的众人却突然被要求搜身,多是不满,来为太子妃庆生的多是达官显贵,结果成了这样,虽有不愿却只得配合,心中不免怨言,更好奇成王如何,有眼尖瞧见太子出来的,暗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成王在太子府出事,事情怎么看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盘查他们有何用,然这也只是心底想想,到底不敢宣之于口。 大抵是太子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顾玄晔瞥见,关心地询问是否需要御医瞧看,被太子婉拒,道是尽快找出凶手重要,便留了一起,等待宋弘璟的人查出结果。 忽而,一声尖细的嗓音宣道,“皇上驾到。” 一众人等在明黄身影到来之际纷纷下跪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景元帝道了平身,微蹙着眉头睨向太子等人,原以为是德妃小题大做,如今瞧着几人脸色似乎并非他想,不禁沉了沉眸子。 “成王呢?” 随后便有德妃身边的小太监将情况如实禀报,而景元帝随着小太监说话脸色一寸寸黑了下来,目光随之一一扫过几名皇子,神色晦暗,正值此时宋弘璟的手下来报并未搜到可疑之人,而余下的也就几位王爷与太子。 景元帝闻言沉了眸子,招了宋弘璟吩咐其手下玄铁营的人领众人去华音阁,至于未搜的则由宋弘璟亲自,一边视线掠过,隐了复杂之意,不敢想若真是其中一个…… 项瑶随着众人一道退下,微是拧眉思忖,当日她身子不适并未到场,自然也不知具体是何情况,只知事后太子被废,封地洛城,最后郁郁寡欢而死。此时余光扫过太子,觉出些古怪,太子似乎有些紧张? 空气中似乎有暗香浮动,项瑶皱了皱鼻子,与方才入门时闻到的相同,掩唇作了干呕。项青妤站了她身旁替她抚了后背,“没事罢?” 项瑶噙了宽慰笑意示意无碍,循着气味来源只瞧着一抹曼妙身影夹在不远人潮中,恰是那名抚琴的蒙面女子,风拂了面巾,露出平凡的五官来,项瑶定定瞧着,皱眉推翻了心中所想。 这厢搜查已尽尾声,宋弘璟对上太子,后者亦作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变了脸色。 “太子,这是?”宋弘璟手里的赫然是一张黄符,却是从太子所佩锦腰带内层里取出。 太子亦是惊诧,东西何时在腰带内的他竟毫无察觉,可此时也只能作了镇定神色,开口道,“寺里求的平安符罢了。” 宋弘璟以二指夹着翻覆,在场的几人也纷纷投注了视线。景元帝瞧不出异样,加之太子一贯老实温厚,见如此便出声询问,“有何问题?” 太子于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握在宋弘璟手里,像是个炸药,极有可能将自己炸了粉身碎骨,额上渐渐沁出汗珠来。在他身侧的顾玄晔瞧出一二,蹙了蹙眉头,亦作了不祥预感。 宋弘璟站了光线极好的位置,扬了手,只见黄符似有内层,落了阴影。“太子,恕臣失礼。” 太子默然,一颗心提了嗓子眼,神色略是僵硬。景元帝见状亦皱起了眉梢,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黄符,里头掉出一张折叠的字条来,宋弘璟身旁的侍从拾起呈递于他,被摊开,只见上书生辰八字,并无其他。 倒与平常的护身符相同。 宋弘璟将纸条重新折叠便要塞回,太子一颗心亦随之放下,正是此时,德妃忽而从莲华阁内殿走了出来,令人夺了宋弘璟手上黄符,拿在手里重新打开。 作为女人的直觉,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果然打开,方看了两眼,便变了神色,“这是廷儿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慑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92|76. 德妃凭着这认定太子便是真凶,急着让他解巫术救成王,见太子不认,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为其和孩儿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蔺王得皇上喜爱,加之这一出兄弟倪墙,令景元帝处于暴怒。 德妃忧心成王,此时不用演戏,狠狠地哭出声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个母亲为儿子性命的担忧,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让景元帝心疼了,更何况德妃生的本就娇柔,此时就像一朵雨打风吹的白荷,柔弱可怜,无依无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着太子,一边安抚德妃的情绪。 一众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现在这只老虎明显是暴怒的。 德妃断断续续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儿臣的护身符是护身保平安的,怎会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错罢?”太子委实有些怕了,还从未瞧见父皇用这种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却也算镇定,句句为自己辩解。 德妃闻言拧了帕子,眼眸怒气迸发,眼泪更是簌簌的落,“太子为其兄长如何能这般残害亲兄,太子说那是保平安的护身符,保的难道是成王么?本宫孩儿的生辰八字还不至于看错,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嬷嬷核实,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嬷嬷是后宫专司其职的,并记载入册,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场。 景元帝亦不愿相信老实忠厚的太子会行出这等事,见德妃言之凿凿,便让人带来问话,秦嬷嬷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看着就是个利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众行过礼后,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宫娥递过来的字条。 太子抿唇,绷紧了神经,顾玄晔亦是微微拧了眉头瞧看。 秦嬷嬷仔细看了两遍,朝景元帝答话道,“回禀皇上,确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当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嬷嬷也许年岁大了,记不清楚。”太子心存侥幸,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这等说辞试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谁也没法反驳,嬷嬷再肯定也是无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斩钉截铁,“传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 太子震惊,差点踉跄,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父皇这是要…… 众人心里多有谱了,皇上这回对太子是太失望了,这天估计要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子愈发冷汗涔涔,不断的抬起袖子擦汗,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景元帝气怒的呼吸声,和内堂成王那边一回回的病态通报,太医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红一层,德妃差点几次晕死过去。 不久太监便带着薄子进来,呈递给景元帝,和秦嬷嬷说的无误。 德妃闻言更是仗理不饶,“定是用这害的廷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我廷儿口里念着的兄长竟会这样待他,轻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择言的道:“我确是为成王求的护身护,还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一直隐忍的怒气瞬间爆发,拍的桌案震耳欲聋似的,“逆子,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 太子吓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说八道,此时更是着急辩解,连声道了我没有后,转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若儿臣真有祸心,如何会选在这场合,岂不落了口实。” “人多混乱才好推脱,你动的便是这心思罢。”德妃当即驳了道,念及屋子里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样,堪堪急得落下泪来,“皇上,廷儿是臣妾的命,要有个三长两短,臣妾真不知要怎么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是皇权之争常见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恶痛绝,太子能力不足,若无大错,必然继承大统,有宋弘璟等众卿家辅佐,依然能保这盛世太平,甚至并非察觉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虑,待太子继位之时,便下旨封藩,远离京城的权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举,恰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让景元帝恼怒。 景元帝见人还杵着,沉声怒喝道,“还不先将人救了,真要拖着你二弟去死么!” “父皇,此事真与儿臣无关,儿臣不知如何救。”太子满口苦涩,自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他没做,要他拿什么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辩。 太子再三重复,显了无措,德妃见状噙着哭腔,转而软了口吻,“太子,廷儿对你构不成威胁,真的,若他醒来我定让他保证不跟你争,求求你救救他罢。” 景元帝面色沉郁地睨着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赃并获,你不为也脱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声暴喝惊得浑身颤抖,眼里噙泪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观太子却仿佛定了下来,面露凄苦之色,孑然而立。 “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之后,太子便只有这一句,问再多,都是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这当中恐怕有误会。”顾玄晔神情隐过诧异波澜,当下为太子帮腔说道。 德妃娘娘爱子心切,震怒不已,只当他们是一丘之貉,联合起来害她孩儿。“这样还能歪曲成陷害误会,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脸上划过似是伤心的神色,身子微是轻晃了下,踉跄退了一步。 “大哥?”顾玄晔担忧瞧着,作势要扶他臂弯,却被避过,见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来。 一众瞧得古怪。 “何来的兄弟,都是豺狼环伺。”太子牵起的嘴角一顿,笑意消散,逐字冷了声儿道,“四弟,你为何害我?” “大哥,你在说什么?”顾玄晔拧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双眸定定觑向他,伤心有之,愤怒有之……诸多情绪糅杂,最终化作一语,“我从未对你设防,你就是如此回报的。”是了,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这人了,视线下移,落在顾玄晔腰间佩着的那块良渚玉壁上。 顾玄晔自他的目光中回过味来,片刻哑然,方呐呐回应道,“大哥误会了。” 太子确已认定,目光更是逼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钉,枉我待你至亲,你竟这般陷害!你敢说你那玉璧不是从巫师那所得,定是你讨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赃与我!” 景元帝听着声声愈发蹙紧了眉头,他竟养出这般歹毒的太子,残害成王不说,竟然最后还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国君! 蔺王依然在耐着性子解释,却叫太子一个冲动上前揪了衣领,险些要打起来,被景元帝怒声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疯了! 德妃不管他们互咬,只忧心自个孩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严棣忙是献策,“那萨满巫师还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赶快请来!” 景元帝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瞧向太子,愈发拧紧了眉头,“蔺王方病愈,哪有那么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强词夺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来么!”见他执迷不悟,痛心道,“来人,将太子押入天牢,等候问审。” “是。” “父皇……”太子凄厉唤声,却唤不住景元帝去往内殿的步子,被带了下去。 德妃命人去请巫师后便匆匆跟上,一时,苑子里只余下顾玄晔与宋弘璟,相视无言。 “宋将军真认为成王是中了降头术么?”良久,顾玄晔整毕了衣裳,沉吟着开了口,目光灼灼落了宋弘璟身上。 “臣只是奉命行事。”宋弘璟依然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回了道。“至于其他……若太子无辜,大理寺自会还个公道。” 顾玄晔暗扬了眉梢,掩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未再言语。 而在华音阁里守卫陆续撤走,道是消了嫌疑可以离开,随着宋弘璟等人走进来,目光纷纷聚在了他们身上,有人约莫想问,但事关皇家家务事,到底没敢多打听。 项瑶近了宋弘璟身旁,大抵是受香气所扰,眉梢不展,出声询道。“可以回去了罢?” 宋弘璟自然揽着人往外走,其余人等亦是准备离开,项瑶尚走了两步,便觉得左肩似被人轻撞了下,不受控地往前跌去之际,恍惚看到一只手遥遥伸出,恰是走在自己身侧后方的顾玄晔,杏眸微睁,掠了诧异。 随后便稳稳落在一堵宽厚胸膛中,熟悉气息萦绕,便听头顶磁性声音道,“没事罢?” 项瑶摇头,目光寻向了罪魁祸首,不期然对上不远蒙面女子的眼眸,面巾遮住眼的下方似有一黑点隐现,再瞧去人已经随着人潮步出了苑子。 而几乎是同时伸了手的顾玄晔在宋弘璟接到人的一刹蓦地缩回,亦是察觉项瑶自始至终都未停留一眼,与宋弘璟相携离去,脸上作了莫测神色。在他身后的项筠看得分明,暗暗攥紧了袖下的手,眼底嫉妒神色一闪而逝,很快的,她就收敛好了情绪,柔柔唤了声王爷,唤回了他的注意。 顾玄晔敛眸,笑容里携了敷衍,“筠儿,本王让人先送你回去。” “王爷……”项筠咬了咬唇,带了一丝撒娇意味,亦是想留下的。 “去罢。”顾玄晔唤了人来,自个折身去了莲华阁。   ☆、93|76. 秋末冬初,天气难得好了几日便一直是阴天,携着初晨的风冷飕飕的,项瑶穿了一件洋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襦袄,头上簪了一珍珠发箍,染成火红的狐狸毛衬着她着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如白玉般剔透。 青花缠枝纹碗里熬煮浓稠的鱼片粥,剃了刺的鱼肉混着香菇丁芹菜丁,味儿鲜香,入口滑嫩,一旁的葱香蛋饼,白嫩的面皮裹着薄薄煎蛋,做成小卷,切成一个个堆着,小巧的三两口便能吃完。 粥还冒着袅袅热气,项瑶用小匙搅着,就见云雀领了人进来,恰是一阵未见的苏念秋,原先在将军府休养了几日避过风头后又随了项允沣去了外地巡视铺子,近日才回,一回来就送了不少江南那边时下流行样式的衣裳来。 沉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绫竖领,溜金蜂赶菊纽扣儿,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银灰色夹金丝缠枝梅花漳绒披风,掐丝珐琅玫瑰紫手炉……一件件儿细致周到蕴了心意。 “念秋的伤如何了?” “已经好全了。”苏念秋笑道,说起这事还要感激宋弘璟,安禄盘查时若非宋弘璟暗里解围,她险些露馅。 云雀奉了热茶,得了项瑶眼色,便识趣地退了门外守着。 屋子里,两人闲话家常了两句便转了风向,“京城里都在传太子积郁成疾,发了疯,害成王在先,被揭穿后又栽赃蔺王,昨儿个蔺王去天牢探监还被抓伤了脸。” 项瑶挑眉,后面这消息倒是才听说,不掩讶异。 “二哥买通了守门的侍卫,得的消息。” 项瑶听了苏念秋的解释,反而挟了不怀好意的笑,“二哥?” 苏念秋脸上浮起红晕,轻咳了一声掩饰,“我与你年纪相仿,他,让我这么唤的。” 项瑶瞧着她那模样噗嗤轻笑了一声,颇是不厚道地戳穿道,“看来我二哥还有的熬。” 苏念秋绷着透红的脸颊,努力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太子是真疯假疯?” “不管真假,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项瑶敛了笑意,声音淡然道。 苏念秋哑然,亦是认同。这京城已是变天的模样。 “只怪我那刀刺得不够深。”让顾玄晔活了下来,依然能折腾。苏念秋心内不忿,显在了脸上,咬牙道。“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那倒未必。”项瑶推了茶盏,“许是引火烧身也不准。皇上多疑,关押太子至今都迟迟未发落,想必还有内情。”当然,这还归功于项筠,那块良渚玉璧沁了幻粉,足够让景元帝对其生疑。 苏念秋一怔,“这么说,那并非他所为?” 项瑶颔首,向苏念秋道了事情经过。而当日抚琴的女子是顾妧,必是给太子与成王都下了蛊毒,她所闻到的幽香大抵能诱动蛊虫,使得成王发作,太子成最大嫌疑人,而成王的蛊顾妧必然能解,子母蛊解开另一方必然受影响,太子体内蛊虫躁动引致疯癫症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当然在这件事里能拖了顾玄晔下水,在景元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才是正事。 太子疯,成王病,蔺王又惹了嫌疑,如今看来似乎只有樊王置身事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上一世的悲剧历历在目,项瑶咬唇,这辈子,她定护得项青妤周全! 风卷着寒意从支起的窗子吹了进来,带了些许湿润,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雨来,庭院里栽着的木槿树上花瓣被雨打落,单薄飘零。 扑面的冷意叫项瑶不禁打了个寒噤,暗了暗眸子,随着太子落马,京城里的魑魅魍魉要登场了…… …… 同一时刻的成王府,寝居倚着墙面的花梨木拔步床上躺着一人,双眸阖着,面色苍白无力。 却在人靠近的一瞬睁开眼来,乌沉犀利。 “成王。”女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近了床畔,笑吟吟地唤了道。 成王撑起身子睨向人,眼神中满是戒备,亦是携了怒火,嗓音嘶哑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妧将药搁了床头的柜子上,神情无辜,“这药是庄侧妃亲自看着熬的,我不过是代拿下,王爷不会怀疑庄侧妃会害您罢?” 成王恼极,“少跟本王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再看四周侍候的下人不知所踪,怎叫他不心生警惕。 顾妧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似是委屈,“不是成王要小女拿出诚意看的,如今这一切不都遂了王爷的意,怎还怪起小女来了。”眸光微闪,看着成王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底暗笑,下蛊亦是存了教训威吓的心思。 成王捂着胸口,面色沉郁,当日发作时那五脏俱焚的感受记忆尤深,如虫子从骨头缝隙钻咬啃噬,让人痛不欲生,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再者,王爷让人瞒了您醒来的消息,累积皇上的怒气,太子和蔺王只怕都落不了好,王爷可是最后的赢家呐。”顾妧笑盈盈地补充道。 事发当日,七八名巫师在客栈被抓,她亦在其列,而除了她留下为成王解蛊外其余几人都被押往大理寺审问,拷问不到三日,便有人悉数吐露,道是有人买通他害成王,但是哪个只道是不清楚。 比起明确的指证,似是而非的供词反叫人猜想,以致延伸出她所想要的效果,譬如当下,景元帝既是对顾玄晔起疑,却也不能证明太子清白,互相牵连。 成王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微闪,散了凌厉气势。“这么说本王还应该感谢你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妧是真心为成王,如今朝野议论纷纷,形势可是对成王十分有利,只要成王善加利用,太子之位尽可收入囊中。” 顾玄廷心中虽是认同,但此时不愿作声。 顾妧不甚在意,成王刚愎自用,若非有个严棣这个军师难成大器,思及严棣,顾妧掩了掩眸子,问出了来意,“事情已成,成王是否该给小女一个答复?” 顾玄廷觑向她,女子容颜妩媚,身材曼妙,只浮起了蛇蝎美人四字,沉吟半晌道了个好字。 如严棣所说,与其为敌,不若交好,防着些就是了。 顾妧随即绽开笑颜,“小女祝成王早日达成心愿,或许,也快了。” 顾玄廷闻言亦是勾了唇角,眼中掩不住的热切,仿若龙袍加身,继承大统指日可待。   ☆、94|97. 太子巫术害人事件历经一月发酵,流传出多种恩怨情仇版本,成了民间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陈严两家朝上斗法,私底下亦是斗得不可开交,一派祥和的表象下各方暗潮涌动。 十一月末,太子的疯症痊愈,在牢中郁郁,成王恢复后立即进宫为太子求情,当夜景元帝去了天牢,太子却一改几日前口供,对于谋害成王一事供认不讳,惹得景元帝勃然大怒,下旨废黜太子,降为献王迁至封地。 天光初晴,投下的纤薄橘光驱散萦绕的晨雾,世安苑笼在一片静谧中,云雀与流萤被交代在耳室候着,后者不时探头往主子那屋张望,瞧得久了笑容里还带了那么点猥琐的意味,嘿嘿笑着,脑门上就挨了云雀一个栗子,却是实在看不下去。 然屋子里头,青花牡丹抽金飞燕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地上铺陈着羊绒毛的毯子,两张紫檀木夔纹四足矮几正对着摆着,当中隔着三尺宽的距离,被流萤惦记的二人对坐,面前各铺了张宣纸,笔墨砚台一应俱全。 “太子认供前陈太尉曾去过天牢,而眼下陈太尉与蔺王往来密切,似乎另投了明主。”宋弘璟一贯清冷的声音响起,盘腿坐于矮几前,一袭宽袍大袖云锦缎绣翠竹的的袍子松松挂在他身上,腰间只横了一条全无刺绣浅草色的腰带,外袍半敞开,里面中衣潦草地束着,近乎不修边幅的模样,却是慵懒迷人。 项瑶嗯了一声,并不意外,抬眸觑了他一眼,复又低头在纸上认真描摹。 宋弘璟提着笔悬而不落,眼眸里匿了一丝深意。 “阿瑶,笔好像坏了。”私下无人,宋弘璟状似无赖地咬了笔的末端,却在项瑶瞧也没瞧地伸手递过来一支笔时僵住,抽了抽嘴角。 “画罢。”项瑶不察,只专注于自个面前的画。 宋弘璟只好接着画,绷着的俊脸大有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项瑶终于收了笔,抬眸看向对面之人,发现他似乎早一步画完,此刻正支了下巴凝着自个看。俊美的面容被日光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眉眼修长,透进来的日光仿佛被裁了一段下来,盛落其间,眼瞳隐隐有浅淡迷离的光华。 项瑶脸颊莫名一烫,目光一转落了他面前的纸上,道,“让我瞧瞧。” 宋弘璟向后微微仰了仰,眼眸一敛,端了高深神色,“不知阿瑶可听过和松陵?” “听过,前朝有名的大师……”以抽象作画著称。项瑶一顿,忙是起了身子一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画纸上,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但也离山海经的妖怪差不多了。 项瑶见状,又好气又好笑,也是晓得自个是为难他了,拿刀可比拿笔容易。这厢宋弘璟见她扬起的嘴角,亦是起身将人抱在了怀里,“阿瑶,我尽力了。” 画对方模样什么的,难死个将军了。 然目光瞥过项瑶桌上,登时顿住,深潭般的眼眸忽而涌起波澜,漾开喜悦深情。 只见画纸上以庭院为背景,海棠花落,身着锦缎罗裙的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笔一画描摹着什么,离着不远还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举着木剑,与父亲同步刺出,连面瘫脸都如出一辙。 项瑶见他良久没作声,微微仰首,正对上宋弘璟缱绻深情的眸子,仿若能将人溺毙般,叫人心生涟漪,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羞涩垂眸,便察觉肩颈上落了酥麻。 “两个怎么够。”宋弘璟埋首在那白皙细致的颈项,轻啄一口,尾音清润含笑。 项瑶抵了他的胸膛,唇上便覆了热意,鼻端萦绕着男子衣物熏染过的沉水香,亦是在他强势的攻城略池中意识沉浮。 “将军,小姐,沈公子来了。”屋外突然想起云雀的传报声,让里头险些擦枪走火的二人醒了神,分离的一瞬俱是气息不稳。 项瑶旋身去了妆镜前整了整仪容,却从镜子中瞧见身后宋弘璟如狼的目光,仿佛要将自个一寸一寸拆吃入腹般,直把项瑶看得面红耳赤,暗暗算着这才三个月,突然同情起宋将军的手下来,听说玄铁营的将士们自她怀孕来过得十分艰辛呐…… 待两人整毕一块移步去了前厅,沈暄正局促站着,一身文人儒雅气质,清俊脸上浮了红晕,靠近闻了似乎还有淡淡酒气萦绕。项瑶同宋弘璟一道入了厅里,瞧着他那紧张模样,嘴角噙了笑意,总算是盼来了。 “恭喜沈公子官升一阶,官途坦荡。” 沈暄听着声音瞧见二人,忙是拱手作揖,“哪里哪里。” 宋弘璟站了项瑶身旁并不吱声,项瑶便接着道,“不知沈公子今个来是?” “我……我……”沈暄嘴笨,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下个字儿来。 宋弘璟见状眯起了眸子,着实对这人的闷性子失望,哼了一声拂袖离开,他的妹妹还不至于愁嫁,到真让冰人来选合,看他急不急。 沈暄见宋弘璟生气离开,急得打了个酒嗝,一张脸涨了通红,捂着嘴,冲项瑶连连道是失礼。项瑶摇了摇头,目光撇了外头,看宋弘璟在那等着,只好宽慰沈暄道是玉珠来了好好说,说完亦是出了门。 沈暄抹了抹额上的汗,心中亦是作了决断来的,前几日惹了赵玉珠生气,寻了几回都没见着,知她是故意躲着,今个实在忍不了才寻上门来,既是把事情说清楚,也是……也是告知她自个的心意。 心里打着腹稿,余光瞥见一抹湘妃色,便以为是赵玉珠,一提气,便道:“小生自当年一见便为汝倾心,十载未变,从始自终小生心里只装了汝一人,从前是,以后亦是,今日特来求娶,望结秦晋之好。” 沈暄是闭着眼一口气说的,说完见是没回应的,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去,慢慢睁了眼见了面前之人顿时如遭雷击。 “哎呀,沈公子这话可晚说了三十年,要是早三十年,老奴一定答应。”一名婆子捂着嘴笑地促狭。 “……”沈暄整个一副不好的样子,瞧着颇为可怜。 “呆子!你竟还能把她认成我,你……你气死我了!”门外,赵玉珠不知什么时候站了那,显然是听全了的,一张俏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染了绯红,当下折身就走。 “赵小姐,是小生错,是小生错了。”沈暄忙是追了上去,边是喊道。 众人闻声都出来瞧了热闹,而本就没走远的项瑶更是笑得捶了宋弘璟胸膛,实在是服了沈暄,告白还能闹出个乌龙来。 赵玉珠在前头走得急,沈暄追上,奈何她非捂着耳朵不听解释,饶是好脾气也涌了血气,在行过一处屋子时猛地伸手将人咚在了门板上,两只胳膊囚困住人,一下对上赵玉珠又羞又气的眸子,当即察觉出行为不妥来,正要缩回手,赵玉珠却是不干,拽了那只胳膊不放,气势霸道问道,“你想怎样?” “……”貌似他更想问这句,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问出口,凝了神,作了正色,“方才那番话是小生的肺腑之言,小生真心想娶小姐。” 赵玉珠直勾勾瞧着他,本就是个胆大的,两情相悦之事又何顾礼数,此时掩了掩眸子,狎醋问道,“那个陈侍郎家的姑娘?” “感情一事勉强不来,我已婉拒,从始自终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个。”似乎开了头后后面的话也就不难了,沈暄凝着臂弯下的女子,深情满溢。 赵玉珠弯了嘴角,眸中仿若星光一点一点漾开,半晌含羞的声音低低应了道,“我亦非君不嫁。” 互诉了心意的二人情是正浓,笑里都浸了蜜似的,直把旁人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宋弘璟轻咳了两声,示意二人收敛,这门婚事可还要宋家的家长应下才算。 赵玉珠红着脸,不愿让人白看了热闹,不客气地吐槽了道,“当年你看嫂子那眼神可更*。”一点都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好么。 宋弘璟瞪,这还没嫁就胳膊肘外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赵玉珠回瞪,留在家里娘不疼,哥不爱的,当然要找个知冷热的。 兄妹俩一番眼神厮杀,项瑶与沈暄置了一旁,眼底都是不掩的高兴。最后赵玉珠败在了宋弘璟的强大气势下,让沈暄回去,道是改日准备妥当了再上门提亲。 沈暄自是恭敬应下,前脚方走,便来了十数名樊王府的侍卫,身着一色衣裳,面容不苟言笑地拱手道,“宋夫人,樊王府有请。”虽是邀请,语气里却没转圜的余地。   ☆、95|97. 大抵瞧出事态严重,项瑶阻了宋弘璟发难,要跟樊王府的人走,宋弘璟沉着脸亦作了陪同。刚到樊王府,项瑶下了马车就见其后一辆印有宫廷标志的马车在门前急停,御医同宋弘璟堪堪行过礼就背着医箱急急忙忙往里头去,项瑶心里一个咯噔,亦是快了两步。 紧紧跟着御医的还有几名婆子,打头的那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身着墨鸀色的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个圆髻,发髻上插了一支缀着珍珠的银簪,身材臃肿,不笑模样还带了一丝凶意,此刻神情紧张,甚为端严。 看见是宋将军夫妇,李嬷嬷不冷不热地行礼,“宋将军,宋夫人。”最后目光凝在凝了项瑶身上,不见喜色,她早就听闻项瑶,因着在宫里小时候带蔺王的时间不短,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一开始知道蔺王想娶项瑶还挺喜欢这姑娘的,后来项瑶说翻脸就翻脸,跟了宋宏璟,李嬷嬷一直觉得项瑶水性杨花,而后京城传闻她跟平阳侯家的小侯爷也有染,心中更是厌恶至极,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见过礼后便匆匆往内殿行去。 宋弘璟心中颇是不悦,这般态度,阿瑶为何要受她的脸色委屈,本来想替项瑶教训一二,却是让项瑶及时拉住。李嬷嬷是太后身边管事的嬷嬷,好歹要看太后的面子,那嬷嬷对自己有误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倒不如不理会。 项瑶安抚地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便由着侍卫长引路到了颐心殿,殿内无人,坐等了约摸一刻,便见樊王走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肃。 “见过樊王。”夫妇二人起身行礼。 樊王在见到项瑶的一刻起眸中燃起火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当即不掩怒气沉声质问,“宋夫人,本王与你无冤无仇,青妤更待你不薄,为何要这般害本王的孩儿!” 这突然发难叫项瑶惊了一跳,还有些反应不及,“我……” 宋弘璟侧了身子,毫不犹豫地挺身护了项瑶身前,“樊王何出此言?” 厅堂里外站了不少樊王府的侍卫,还有不少丫鬟婆子,是跟着樊王来的,有紧张探看的,亦有藏了暗芒的,还是头一回瞧见樊王发火的模样,可见真是急了眼的。 樊王伫立,恰与宋弘璟相对,同样高大颀长的身影迸出隐隐火花,半晌樊王从宋弘璟身上挪了视线,似乎是有所顾忌,抑住了想要掐住项瑶脖子的冲动,眸中浮起痛色,“我儿昨夜起高烧不退,身上泛起如鱼鳞般皮屑,到眼下已溃烂延至全身……” 说到这,樊王的声音似有哽咽,滑向项瑶的目光聚了森然冷意,“原都好好的,就是涂抹了你送的那什么膏后才变成这样,本王不管是哪个指使你做,快把解药交出来!” “我怎会害姐姐的孩儿,樊王,这当中定是有误会,那药膏我自个试验过,没有问题才敢送的。”项瑶在宋弘璟身后急急说道,听了小皇孙的症状亦是揪心。 “你那意思还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樊王怒意更甚,拔高了尾音,让人呈了一布包上来,恰是太子妃生辰当日项瑶送予项青妤的那包,里头只余了一只瓷罐子,环胸而立显然是看她还有何话要说的样子。 项瑶凝着那只瓷罐子越是蹙起眉头,道,“我未用过这类罐子装呈,是……弄错了罢?” “倒是会抵赖!这东西是从你送的布包里取出的,还不是你送的,真当本王好糊弄么!”樊王怒不可遏地喝道。 项瑶正要否认就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李嬷嬷打了头阵,身后除了宫里来的嬷嬷外还多了个项青妤,大抵是一夜未阖眼,眼底青黑清晰可见,脸色憔悴。 “王爷,瑶儿说没做,许真不是她做的……”项青妤是听项瑶被‘请过来’特意从屋子里出来的,一边忧心着孩子,一边是打心底里不信自个疼爱的妹妹会害她。 樊王见人出来脸色微变,急急问道,“宗保如何了?” 项青妤闻言哽住,堪堪又要落下泪来。 “回王爷,小皇孙的情况不容乐观,御医也说……只能尽力而为。”李嬷嬷插了话,替项青妤答道,脸上亦有不忍,襁褓里小皇孙露的脸儿上都是密密疹子,抓挠后红肿成一片,几乎都要瞧不出样儿来,那可怜模样让人分外揪心,心底对那下毒手之人更是恨得不行。 樊王简直呲牙欲裂,“尽力而为是什么意思,本王要我儿安康!” “老奴亦是那么说的,小皇孙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皇上太后都心焦记挂着,必然得平平安安的。”李嬷嬷稳着气度忙是宽慰,至于事情是怎个发生的她已经在来的路上听旁的说了,再看项青妤那单纯柔弱模样,心疼之余却是觉得自个得帮衬点儿,这会儿不该是心慈的时候。 随即视线转了不远站着的项瑶身上,愈发冷了神色,“当然害小皇孙的,亦不能放过。” 似乎已经认定项瑶便是毒害小皇孙之人。 得李嬷嬷提醒,樊王噙着悲痛之色睨向项瑶,“青妤这般信你,你若真有点良心,快些把解药交出来,本王还能从轻发落。” “事情真相未明,樊王此话是否太过武断。”面对樊王的咄咄逼人,宋弘璟半步不退,始终站了项瑶身前,沉吟说道。 “王爷,宗保是瑶儿的侄子,平日里惯是疼的,怎么可能忍心下这等毒手,定是有人栽赃嫁——” 项青妤最后一字未落就被樊王喝断,“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定是无辜,你怎就不想想宗保此时所受,那么小一孩子连疼都说不了,若不逼她交出解药,宗保他……他……”说到最后已是说不下去,对项青妤亦是牵连怪罪。 “王爷……”项青妤凄凄唤了声,默默垂泪。 项瑶半藏在宋弘璟身后,看着这一幕,眸光一闪,匿了情绪,却是未再发言。这模样落了李嬷嬷眼中,更觉其有古怪,怕就是利用王妃的善心……太后皇上对小皇孙的看重有目共睹,小皇孙若是遭了不测可如何是好! “东西既是宋夫人所赠,夫人合该给个解释罢?” “诚如王爷之前所言,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这么做?”项瑶把问题抛了过去,像是故意含糊意思似的。 李嬷嬷看得眸中冒火,无非是仗着宋将军当大家不敢拿她如何罢。 “有怨没怨的只有宋夫人自个知情,亲姐妹间也有生了嫌隙的,许是哪句话,哪个事儿,甚至哪个人的,保不准就落了心结,心底生怨。毕竟先前还跟宋夫人亲如姐妹的项侧妃,现下不也与宋夫人少了往来,按理说最是亲近才是。”李嬷嬷刻意说道,目光直直盯着项瑶,像是不错漏她一点神色变化。 于心中亦是认定,项瑶是见不得项青妤好,嫉妒所为。 项瑶的侧脸隐着,瞧不清楚神色,只声音略是低了些道,“嬷嬷如何知道是我负人,还是人负我?” “牙尖嘴利。”李嬷嬷暗啐,愈发认定项瑶便是行凶之人,因着暂没证据耍得无赖相,极是见不得她如此,磨了磨后牙槽,阴险一笑,冲樊王提议道,“王爷听老奴一句,谋害小皇孙一事非同小可,不可有妇人之仁,这案子还是交给大理寺审问为好,定能很快交出结果。” 大理寺是掌刑狱的地方,现任的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惯以私法审讯,讲求快准狠,无论是多硬朗的汉子都磨不过那位,三日必招,折磨得惨无人形,去那可是蜕层皮的地儿,更别说项瑶此时还有身孕。 樊王闻言目光落了项瑶身上,后者抓了宋弘璟衣角,似是畏缩,不禁沉了沉眸子,终是道了个好字,“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来人啊,将人送去大理寺。”   ☆、96|76.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女子的倒影,项筠摆弄着桌上多起来的胭脂珠钗等物,嘴角漾着一丝甜蜜,自打王爷病愈后待自个越发体贴恩宠,时常有赏赐,手头自然也就宽裕起来,而底下人惯会看风向的,自然也不敢再轻慢。 “帮我涂蔻丹。”她将手摆在梳妆台上,吩咐新来的丫鬟道。 玉覃拿了小钵里调制好的凤仙花汁,仔细上手,那双手蛮巧,还在指甲面儿上勾了小花来,别具新意。项筠瞧着欢喜,挑着指尖拈起了一副耳坠作了打赏,玉覃小心接过,脸上露了高兴神色,毕竟是头回当差就得了赏儿,说明主子大方。 项筠瞥见,点了她道,“跟了我,自然要一心向我,只要我心情好,少不了赏你们的。” “奴婢省的。”玉覃连连应是,表了衷心。“奴婢一定尽心服侍主子。” 项筠颇是受用地点头,余光瞧见玉绡走进来的身影,打发了人退了,只留了玉绡说话。 玉绡是从外头来的,熏了屋子里的热气,霎时暖了身子,眉梢略是欢快扬起,“小姐,毒害小皇孙的事儿也照小姐的吩咐传出去,这下即使宋将军想保,只怕也保不了多久。” 项瑶叫樊王府的人押解去的大理寺,宋弘璟应承下三日破案,届时要是破不了,项瑶便难逃此劫。 而她让人找的那些人只消在市井的地儿那么搬弄几句,便能挑起轩然大波来。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下此毒手,项瑶必会担上毒妇骂名,而究其原因,做了模糊处置,有说项瑶与项青妤间本来就生龃龉,面和心不合,也有更阴谋论的扯了宋弘璟,道是其被收买故意指使项瑶为之。毕竟太子被废,成王与蔺王都损了元气,樊王虽胸无大志,可顺序在前,难保有心人算计,借小皇孙来打击。 流言四起,真假难辨才好。 项筠脸上随之露了喜色,伸手覆过去瞧看那丹蔻,一抹艳色衬了心情。大理寺卿可是个不管身份地位的,定有的她苦头吃。 “玉绡,帮我梳头,姐姐落难,我可得去慰问慰问。”语调里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玉绡替她梳了个十分精巧复杂的朝云近香髻,专门捡那华美的珠钗往发髻上插,又挑了一件大红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让她换上。 项筠穿戴妥当,对着镜子描眉抹唇,捏着细细的羊毫笔沾了蜡油调和的金粉,在眉心正中画了一朵盛放的莲花,随即抿唇一笑,端的明艳动人。“走罢。” 方踏出苑子走了不远,就遇着恰好出来散心的安瑾,病了一些时日,脸上笼了苍白病态,身子也愈发显得单薄,与她站了一道,立时显出差异。安瑾亦是瞧见了她,微挺了腰板,于气势上不弱半点。 “姐姐身子未好利索,还是好好休养的好。”项筠语笑晏晏说道,目光溜过她瘦削面庞,“王爷这阵儿忙,顾不周全,姐姐得自个当心。” 安瑾瞧着她脸上明显的得意神色,敛了眸子,心底涌了凄凉。她与顾玄晔成亲以来,自是了解,可近段日子又有些看不透,虽说知道二人的婚姻参杂了其他,可二人之间一直相近如宾从未像现下这般生分,是的,生分,尽管顾玄晔有所掩饰,可她依然能敏感察觉出。 更别提他对项筠前后不同的态度。 她为照顾他而病倒,而那人清醒后却未问起过她,仿佛把她忘了般,却对项筠百般柔情,何其讽刺。甚至于她提起玉璧幻粉一事,他亦粉饰太平,并无追究。再多言两句,竟让自己要有容人之度。那一刻,安瑾觉得心被顾玄晔捅了个窟窿,寒风灌注撕扯,剐心般的疼。 以致愈病愈久,成了心病。安瑾忍不住勾了自嘲,有那二人在,她如何能做到大夫所说的放松心情,目光落了光彩明丽的项筠面上,迸出骇然精光,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忍着想将面前人掐死的冲动。 项筠似是被她的眼神骇得退了一步,顿了片刻,扬起明媚笑脸,“姐姐保重身子,我还得去探望瑶姐姐,告辞。” 姐妹落难,言语里却有未尽的得意。福了福身与她擦肩而过,连带身后的丫鬟都是随主子端了姿态,不无熬出头的意思在。 “王妃。”跟着安瑾的丫鬟气愤咬唇,不掩担忧地望向她。 安瑾捂了胸口,胸腔盈满的窒闷感令她有些呼吸困难,顾玄晔,这便是你爱的女子。 她……到底哪里好? …… 日近傍晚,长安街最有名的花巷早早点了灯笼,层层薄纱覆在其上勾了几许暧昧颜色,空气中香气氤氲。 一身着月白锦服的华贵公子站了花巷口,外罩件银丝素锦披风,长发被白玉镶金的玉冠高高束在头顶,只留下几缕优雅地垂于肩侧,面容俊挺清雅,此时却满是抑郁之色,摇摇晃晃就要往里头去。 “唉唉唉公子,您来早了,我这还没开呢。”抹了厚厚脂粉穿红戴绿的青楼老鸨拦了人道,一边忍不住揩油,实在是公子生得太过俊俏,自个还是头回见。 “让开。”顾玄胤携着一身酒气喝了道,身形一晃,余光自是瞥见街角鬼祟的身影,眼底滑过森冷寒意。 老鸨见来人富贵逼人,哪会把生意往外推,盈着笑脸去扶人。想从未见过,还是酒气熏熏的过来,八成是跟家里的那个闹了……干这行的有几个不是油条的,笑得更是殷勤,“呦,公子火气这么大,先上来喝点茶降降火,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顾玄胤可没心情喝什么茶水,直接扔过去一锭金子,“给我找几个温柔貌美的。”他醉眼迷离,模样清俊,老鸨早就看的心中荡漾,只可惜知道自个儿年老色衰,收了心思将所有关注都放在金子上,赶紧抱在怀里,恨不得亲上一口。 “公子放心,一定包您满意。”老鸨满脸喜色地收了金子,一甩帕子,扯了嗓子往楼上喊道。“沉鱼、落雁快下来。” 沉鱼、落雁是一对姐妹花,生得娇美不说,声音更是宛若黄莺娇娇俏俏的,两个姑娘本来还在抱怨哪个倒霉催的那么早,但看到顾玄胤的模样就什么怨言也没了,双双跟那水蛇一般往上挤过去,“公子……” 顾玄胤被二人一左一右挽着上了二楼雅间,临着窗,能将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开了生意,便有人进门来寻欢作乐,顾玄胤坐下,自顾执了酒杯喝了闷酒,沉鱼、落雁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双方明了的垂涎,所以就更加卖力的搔首弄姿,“公子,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喂你。”一个站在后面开始揉男人的肩膀,一个愣是往腿上坐。 两个花娘依偎过来,声音娇柔的人心都快酥了,顾玄胤方与项青妤争吵完,实在受不了府中那压抑氛围才逃出来,借酒浇愁奈何愁上加愁,才来了这儿消除烦闷。 就着花娘的手饮完了杯中酒,顾玄胤便将两个花娘拽了过来,左拥右抱也不过如此,花娘自然心花怒放,更加温柔听话,咬着耳朵说着柔情蜜语,只是沉浸美色中的花娘谁也没看到那双黑眸底下闪烁着百无聊赖,看似乐在其中,手指摩挲在二人柔腰上,却更显出一分漫不经心。 正嬉闹间,却响了开门的声音,沉鱼、落雁回过神来,已经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着琴匣,面上覆着纱巾,冲里头的人盈盈一福身唤了公子。 沉鱼落雁只当是来弹琴助兴的,复又劝起顾玄胤喝酒来,一边眼神溜向新来的女子暗含了警告的意思,表明这人是她们先的,莫来抢食。 “出去,我不听琴曲。”顾玄胤醉眼迷离地挑了挑眉,不甚耐烦地赶人,实则精光暗敛,掠了意外。 女子狭长细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开了口,“公子,论侍候人她们如何比得上奴家。”那声音柔弱无骨,媚意横生,勾人得很。随着面纱被取下,露出明艳面庞。 顾玄胤的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颗灼灼泪痣上,闻言扯了嘴角,像是被激起了兴致,遂她的意思遣了沉鱼落雁离开,“我倒是要瞧瞧。” 女子眼底落了得逞,握住酒壶倒了一杯酒水,纤细的白手递过去,手腕上造型奇特的铃铛手链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却让人听的并不舒服,“公子既然不爱听琴曲,奴家跳段舞助兴如何?” 顾玄胤接了酒盏,并不急着饮下,眯着眼瞧人道了声好。女子旋身踩着铃铛玲玲的节奏,身姿翩然起舞,却始终未离开顾玄胤的半径,举手投足带了些许异域风情,顾玄胤扬了眉梢似乎确实被吸引,终于在女子欺身上来之前闷尽了杯中酒液。 随即伸手一揽,便搂住了女子纤腰带着往床上倒去,挨着床的那刻却似抵不住酒意睡了过去。 在他身下的女子费力将人翻过身去,便见一健硕身影自门外而入,动作隐了一丝急切,看到房中景象后,唤了声郡主。 顾妧微是蹙眉觑了他一眼,随即又回落在顾玄胤身上,嘴角漾开笑意,“你主子不是个会吃亏的,那酒里还添了迷药,樊王这一觉大抵能睡到明个早上,走罢。”   ☆、97|97. 待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花楼,床上本该醉到天明的人忽而坐了起来,一口酒吐了床脚,眸中甚是清明。 没想到这一场戏,还引出只黄雀来。 顾玄胤原是想打点下那俩花娘混过去,没想到又杀出个人,幸好事先得过提点,反应甚快,保不准就真着了道儿,稍是回想便起了冷意,那位从未蒙面过的王叔之女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厢顾玄胤依计重新倒回了床上,正正瞧见床榻上方微凸的墙壁顶端绘制着的画儿,有些甚至是闻所未闻,顾玄胤闲适地欣赏着,摸着从儿子手里夺来的小布老虎,想起它的主人来。 唔,真是涨姿势。 申时近了尾声,项筠的马车候在大理寺外,等了片刻,由玉绡前去打点了银子才得以进去天牢探望。 项筠戴着帏帽跟在寺吏后头,平生头一回出入这等地方,一走进就叫门口关押着的人给吓了一跳,那人扒了铁栏喊冤,被寺吏生生给打了回去,棍子敲击在铁栏上发出刺耳声响。 “老实点。”寺吏没好气地冲里头的人道,一回身地又挂了谄媚笑儿,“项侧妃受惊了,宋夫人就在前头,您小心走。” 项筠走了正中,目光不自觉巡过两旁森冷囚室,受惊之余生出几分隐秘的愉悦来,人被关了里头,不消两日就会被逼疯了罢? 果然,当步行到最后一间时,项筠定住了脚步,只见四面灰墙的牢房里头挂满各色刑具,铁链自墙壁上垂下,拷住底下坐着那人的手腕脚腕,磨出红肿来,而向来干净明丽的脸庞此刻被凌乱发丝遮了大半,身上银镧边马面裙脏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染了斑驳血迹,模样十分狼狈。 “项侧妃,您只有一炷香的时辰,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寺吏一边开门一边交代了道。 项筠颔首,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像是有些受不了里头的味儿,然眼里却闪着异常兴奋的目光。 缩在角落的人原是疲倦倚着墙面,这会儿听了动静,蓦地动了动,愈发往里头缩了去,似乎颇是畏惧。 项筠瞧着简直要笑出声儿来,早就听闻大理寺卿霍准问讯手段残忍,倒没想这么不顾情面,项瑶还怀着身孕……思及此,项筠的目光不禁往下滑去,落在那微凸起的小腹上。 牢里昏暗,项瑶似乎很是惶恐,紧张问了道,“谁?”嗓音分外沙哑低沉。 项筠自是知道项瑶怕黑,尤其怕这种森冷幽暗的地儿,难怪熬成了这模样,不由嘴角勾了笑意,“姐姐,是我呀。” 项瑶听了声音未再言语,只是似乎很不愿见来人似的,连看都未看。 “听说姐姐被关,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挂心,特意过来瞧瞧,姐姐难道就不愿看我一眼么,想当初在项府你我关系可是最好,我被太傅留堂,也是姐姐提了点心盒子来瞧我。”说罢,项筠让玉绡取了食盒里的点心,小蒸笼里的鱼饺选用了肉质细腻的鳗肉搭配了虾茸又用梅梨调馅,薄薄一层包裹住,也没有过油去炸,只是蒸熟了。 这种南方风味十足的小食,咬一口便是觉得鲜滑舒爽,亦是项瑶爱吃的。 项筠执了象牙箸夹起一个,便作势喂向她,“姐姐尝尝。” 甫一靠近,就被项瑶抬手毫不客气地打掉,雪白鱼饺落了地上黏满了灰尘,脏兮兮地滚到了项筠脚边。 “你别不识好歹!”玉绡见状,忙是横眉道。 项瑶闷不做声,整个缩在阴影中,仿若借此隔绝。 项筠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项瑶啊项瑶,你也会有今日。从初入项府懵懂到明白寄人篱下的各种滋味儿,项筠一直活在项瑶的阴影下,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自是贪恋的,可每回总有人跳出来用伤人的法子告诉自个不过是外来的,项瑶喜欢,养着也就养着了。 跟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连她满心爱慕的男人都必须因为身份要娶她,若换作是自个,那该是多圆满的一件事。想到那人对自个的温柔眷宠,项筠浮起甜蜜的同时又倏然黯淡了下来,从前是逢场作戏她信,可后来的顾玄晔变得有些古怪,而这古怪皆因面前这人。 比起正妃地位的安瑾,项筠深觉项瑶的威胁更大些,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看眼神便可知,而顾玄晔的眼神落在项瑶身上太多次。项筠暗暗捏紧了拳头,眸光里浮起幽冷,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看着项瑶此时的狼狈模样,项筠又觉得不解气起来,应该……更痛苦些。索性近了跟前,一脚故意踩在了那露出的红肿脚踝上,仿若将所有怨气都倾注其中,听着那声闷哼,非要她痛得叫出来似的慢慢用力。 项瑶并不如她意的强忍着,项筠心头的郁气便难以抒发,倏地俯身在她耳畔落了低语,“因为你,青妤姐姐的日子可不好过,受你牵连,樊王与她日日争吵,小皇孙经抢救虽是活了下来,可毒素已经蔓延至心肺,那么小年纪就得了瘫病,啧啧,真是可怜。” 始终对项筠不作反应的项瑶开始挣动铁链,随着一下一下更是磨红了手腕,却不知疼似的,透露激动。 项筠瞧不清楚她的面庞,却也猜到她此刻神情,心中总算舒坦了些,声音里透了沾沾自喜,“项青妤给小皇孙用的那瓶膏药,其实是香料,被误当作涂抹的给用了,效果却是一样好呢。” “是你……” 项瑶指证的声音蓦然道,项筠想也未想地回了句是又如何,然蓦地回神发现面前之人并未开口,而那声音也偏于清丽,猛地调转头去,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溜人,而人群里赫然站着跟牢里的人儿穿了一色马面裙的项瑶,与宋弘璟一并立着,噙了嘲讽笑意看她。 “你……”项筠缓过惊讶,急急回头看向里头囚着的,随即涌入几名寺吏打开了镣铐,‘项瑶’撩了面前的头发,赫然露出一张算是清秀的脸来,与门外站着的瘦削男子行礼唤了霍大人,因着脚踝被项筠踩伤由寺吏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他们,临了回眸看了项筠一眼,瞧见她脸上惊慌之色脸上满是痛快。 真是个恶毒女子。 年轻的大理寺卿样貌清秀俊雅,随着寺吏点了墙壁上的烛火,照着尖削的脸,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样,整个人显了阴柔,淡然出声,“项侧妃怎知那香料会有那种效果,可否给本官个解释。” 项筠早已僵硬了身子,对上那双恍若没有人气儿的冰冷眸子,浑身冒起了冷汗,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计,心中怨毒与恐惧交杂,一双眼儿瞪了项瑶几乎要喷出火来。   ☆、98|97. “什么香料,霍大人,我不过是来探望家姐,这需要什么解释的?”项筠反应一瞬,眉心一蹙,露了些许委屈,本就柔美的面庞显出楚楚可怜的韵味来,瞧着就怪惹人怜的。 门外杵着的一干寺吏都忍不住缓了神色,像是怕凶神恶煞d吓着里面的人似的。之前扮作项瑶的女寺吏瞧见旁边人那样儿,用没受伤的那只脚没好气地狠狠踩了下他脚面,再看向装模作样的项筠,恶心得不行,当即驳道,“你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就你弄我的狠劲儿哪有半点姐妹情,这会装什么!” 霍准如樱花般色淡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司雅不得无礼。” 项筠原叫司雅拆穿,微绷了面儿,这会听到霍准发话缓缓扫过他一眼,当是个聪明人,舒展了笑意。再看项瑶,眼底明晃晃溜过一丝得意,“霍大人明……” “来人,将项侧妃关押问审。”霍准挂着和煦笑容,话意却不符的冷然道。 随着话落,便有寺吏应是上前。司雅原还瘪着嘴的登时咧了嘴角,暗暗看向自家大人,果然不会受那狐媚子蛊惑,下了牢可就不管侧妃正妃了,都是犯人。 “……”项筠不置信地盯着上前来的寺吏,怎么都料不到事情会有这转折,待那冰凉镣铐要被戴上之际,发了狠喝道,“我看谁敢!” “霍大人,你好大胆子!”项筠转而对上霍准神色已变,咬牙切切,仍是不置信他会抓了自个。 “毒害小皇孙一案,疑点重重,圣上交代仔细查办,项侧妃如今列入嫌疑,自然要一视同仁。”霍准只抬了抬眼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项筠脸上的神色再添精彩。“这件事情已经证据确凿,还有什么疑点?”再睨向他身侧站着的宋弘璟与神色莫测的项瑶,当即自以为是地掠了鄙夷,“莫不是霍大人叫他们收买,要屈我入狱不成!” 项瑶闻言摇了摇头,瞧着她的目光甚是怜悯,若说项筠方才在霍准手里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此刻已把生路活活堵死,霍准之父便是在狱中屈打成招,一朝丧命留下孤儿寡母,霍准年少就显了惊世之才,凭借一己之力为父翻案,得景元帝看重,封为大理寺卿,授予上打昏君下打谗臣的金鞭,第一个就拿昭阳驸马喂了金鞭,自是不畏权贵,令天下无冤假错案。 果然,项筠话一出,霍准眼角眉梢,更添了一股子狠戾。“本官还从未判过一个冤案,项侧妃大可放心。” 遂扫过停滞的寺吏一眼,后者忙上前将人铐了起来。 项筠手腕一沉,随着挣动,那十斤重的镣铐登时就把手腕扣出一圈红印来,令她再维持不住风度,出言叫嚣,“霍大人,霍准,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项瑶这个毒妇就可以逍遥法外,我一定要告诉王爷,不,告诉圣上,你竟是这么办事的!” 司雅看着她那模样不可谓不痛快,这会插了话,不掩幸灾乐祸。“不要急,要证据是罢,很快就有了。” 项筠觑向她,掠了讶然,随即稳住了心神,心想除非项蓁蠢死把自个搭上,否则这锅项瑶是背定了,当是司雅诈她,并未放了心上。只是时局颠倒,如今成了项瑶在外她在内,心中堪堪生起郁火,烧得挠心挠肺。 “敢这么待我,蔺王定不会饶过你们。”项筠恨恨撂了狠话。 其实也是项筠误会,项瑶亦是戴罪之身,只是托了宋弘璟的福,挟了霍准早年的恩情相报,未镣铐上身罢了。后项瑶出了此计引项筠上钩,霍准与一干人等皆在一旁暗室瞧看,倒与项瑶推测相符,方是反转。 “本官依法办事,自会如实禀报,项侧妃还是把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少受些皮肉苦。”霍准抚着腰间系着的金鞭,嘴角微牵却是冷声道。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人是项瑶害的,你大可问她去!”项筠目光凌厉扫向一旁站着的项瑶,当她是瞧热闹的,磨得后牙槽发紧,为何都已入狱她还能这般淡然处之,毫发无损,真真是气煞人了,待她出去定让王爷好好收拾这个霍准不可! “太子妃生辰当日,我拿了自制的膏药送给樊王妃,东西是我的丫鬟云雀一直拿着的,途中未经人手,直接给的樊王妃,后来发生这等事我也很莫名,那只罐子花纹造型都与我装呈的不一,怕是别个掺在其中嫁祸与我。”项瑶缓缓道来,并不理会项筠嘲讽的眼神。 “出了事就说别个嫁祸,拿我作替死鬼,嗬,倒是你惯用的伎俩。”项筠冷嗤,这会儿像是想通了似的,作了委屈道,“霍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是项太傅收养的,项大人的义女,若非项太傅邀祖父上京,我一家未必会受难,而我也无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是我天真,竟真渴望姐妹亲情,孰料人家只当我是个玩物陪读,但凡闯祸惹事必然推脱与我,此次亦不例外!” 说罢,横眉冷对,堪堪是指责其栽赃。 霍准闻言亦是扬了眉梢,不由看向项瑶,携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项筠,你如何对得起你的良心!”多年恩情竟被说成这般,饶是项瑶心思坚定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满目寒意。替祖父不值,替母亲不值,更替上辈子的自己,怎会没看出这白眼狼! 宋弘璟握住她冰冷的手,“阿瑶,不值当。”落了一语,大手捂住她的,像是给她暖回来似的。霍准被眼前一幕给闪道,像见鬼了似地瞟了宋弘璟一眼,受不了地摆正了视线。 “本官只问案情相关,少扯没用的。”遂是打断。 “大人,我与案子并无关联。”项筠说的斩钉截铁。 一阵急促脚步声蓦然响起,在天牢的过道上回荡,一寺吏兜着一布袋匆匆走了进来,“大人,查到了。” 霍准嘴角一勾,起身走到那寺吏身旁,拿起了里头的物件又招了司雅拿了证物过去,两样一块放了烛火下比较,花纹造型确是一致。项筠看得暗暗心惊,不知这是哪出。 “这是城南东窑产的,因着花纹模具缘故,只产了这么一批,要查起来倒也方便,道是都让京西胭脂铺的给收了。”那寺吏禀道。 “京西胭脂铺?”项瑶作是讶异地出声。 项筠亦是被她惊了一跳,心开始莫名狂跳,双眸惊疑不定地凝向她,听她喃喃了项蓁的名字登时心里一紧,没想到那竟是项蓁央项允沣做的小本生意,一面暗恼项蓁不好好选罐子,一面又恼了大理寺查案子的能力,怕这么挖下去把项蓁挖了出来,那个胆小的指不定把自个供了,起了一丝慌乱之色。 “禀大人,小的胭脂铺的人带来了,要提审吗?” 霍准自是颔首,起身出去,顺道请了宋弘璟一道。 牢房里,一下只余了项瑶项筠二人,与看守的寺吏。 “妹妹似乎很紧张?”项瑶突然发声,慢慢踱步到了项筠面前,嘴角含笑,眸光里却是一片冷意。 “你想干什么?”项筠见她挨近,愈发心慌,却不甘弱了气势,奈何手上脚上镣铐作祟,在她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项瑶近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已经抵住墙壁,落了矮势,而司雅等人像是看不到似的,任由项瑶为所欲为。 “项瑶!”项筠低低喝了一声,声音染了紧张。 项瑶俯身,掐住她的下颔,一抬手便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来,曾经有多疼爱,如今就有多憎恶,随即像是碰了脏东西似的抽了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挑了嘲讽笑意,“对付人连人都不看清楚,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 “你……该死的,你会不得好死的!”项筠被她如此戏耍,堪堪是火烧了头顶,理智全无,恶毒诅咒道。 项瑶倏地凛了神色,目光里是彻骨寒意,“项筠,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项筠正瑟缩惊惧之际,忽然听见门外霍准的声音,伴着门锁打开的铃琅响,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恢复了嚣张态度,“这就是霍大人办案的效率,关押一个无辜的人与嫌犯同室,若是出点差池,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宋将军,今个初几?”霍准忽然风马牛不及地问了道。 “初六。” “啊,是结案的最后期限了。”霍准像是才记起,皱了眉头。 项筠觑着他那模样,勾了嘴角,“我劝霍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霍准应是,“来人,带证人。” 项筠一见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黑瘦姑娘,并非项蓁,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露了轻松神色。 “把你方才说的再同项侧妃说一遍,看项侧妃能回想起什么。”霍准笑得意味深长。 那名女子喏喏应是,抬首瞧了项筠一眼,当即惧怕地垂了眸子,张口徐徐道,“小女是在京西胭脂铺作香料,香粉的,那天有人找上我让我调制香料,我原是不想接的,怕……怕出问题。可家中母亲病得很重,急缺银子,就……就接了,这是那人写的几味,我也没想到调出来竟是毒害小皇孙的燎毒。” 女子拿出的纸上确是写了几味药材,项瑶瞟过一眼,目光定在了上头,回转项筠身上,见她亦是盯着纸张瞧,“这字迹是妹妹的罢。” 项筠心中震惊,那名女子所说恰是她与项蓁的交易,只是模糊了几点,竟变成和她的,还拿出自个笔迹书写的纸,她哪会这么笨的留下这般切实证据,“不,这不是我的。”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递了项筠先前的一幅作品,末端落了她的小印,作假不了。这一对比,很快就显了结果,霍准拿着纸张,“项侧妃,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 “不,我是冤枉的,那不是我。”项筠这下着实是慌了,怒指项瑶,“是——是她伪造的,霍大人,与我无关呐。” 只是再没人相信她无辜。 就算项筠喊破了喉咙,都改不了霍准定案的事实,不期然对上项瑶盛了痛快笑意的眸子,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那句送她下地狱的寒意,此刻颤抖不停,哭得通红的眼睛深处,绝望与恐惧四溢而出。 “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到了最后,看着司雅送上囚服,项筠只哭喊着这一句,似乎将顾玄晔当了保命符,随着呼声渐小,项筠激动发颤的身子下面竟淌下血来,汇聚成小小一摊,触目惊心,往下落了一眼,彻底昏了过去。 项瑶的目光亦是落在那摊血迹上,转向血色褪尽显了苍白的项筠,拧了眉梢。   ☆、99|97. 初雪纷至,清晨分明还似飞絮,飘飘洒洒,到了午时,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廊庑下丫鬟端着海棠雕漆方盘,脚步匆匆,于芷兰苑门前叫人拦下,经了仔细检查才被放行入了里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女子凄凄切切的哭声,唤着要见王爷。 门外,身着乌衣劲装的玄铁营卫置若罔闻,作了囚禁看守,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为将军夫人抱不平,偏偏里头那个有孕,延后发落,心里头都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暗地里刁难。 积雪簌簌而落,蓦然响起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拱月门外,顾玄晔身着朱墨色银鼠鹤氅,衬得眉目修长清润,堪堪立在了庭院中并未再靠近。 “王爷。”宋平拱手行礼。 屋子里蓦地响起瓷器脆裂的响儿,传出女子压抑激动的询问,唤着王爷,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顾玄晔眸色复杂地凝着那扇闭合的木门,听着门内女子嘤嘤哭声,浮了一丝心软却很快隐去,他方下朝回来,因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何都想不到项筠竟会为他……犹记得初遇时那人温言软语哄着一摔倒的小孩儿,那么温柔纯澈,叫人忍不住想细心呵护,后来他也是那么做的,与她在一道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都远去,内心平静,温柔缱绻,直到后来他登上皇位,原以为可携手一生,却没想过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终究成了后宫权势的牺牲品,令他痛彻心扉。 再得机会,他想重新寻回那份安宁,却也隐隐察觉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宠至极。有了预知后,他并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却未想横生枝节。 景元帝的怒斥牵连,非一个不知情可以揭过,整个蔺王府连坐,玄铁营进驻看守,待项筠产子后再行发落。 顾玄晔肩上落了雪粒子,顺着脖颈似是滑了进去,一片彻骨冷意,仍是未动。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生在皇家却留有一份天真,想着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关系个中复杂利益,所以他给项瑶喂避子药,孰料最后竟再没机会。 思及此,顾玄晔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阴鸷,项筠那孩子他要,人……罢了。 “王爷。”身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外罩浅蓝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后。 顾玄晔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苍白的面上,想到这几日因着记忆错乱而冷待,而她始终温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样,“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摇头,出了这么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温婉开口。“太后罚的经书尚写了一卷未到,出来透口气,远远瞧见王爷遂过来瞧瞧。” 顾玄晔闻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软,心思几转,替她拢了斗篷,“回罢,我陪你一块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开笑意,柔柔道了声好,余光扫过被握住的手,驱了稍许寒意,因着他的态度转变,心底涌起一丝丝企盼,兴许,兴许这未尝不是桩好事。 踩着身后传来那女子凄厉叫声,与顾玄晔一道旋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屋子里,玉绡看着扒在门上,五指泛白的项筠,猛地对上其双眼布满血丝的狠戾模样,被骇得退了一步。 项筠面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露出一抹绝望来,只喃喃着他走了,走了,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仿佛分若两人,一个抚着腹部笑容温柔,一个满目阴鸷歇斯底里,两者切换自如,把玉绡吓得缩了角落,庆幸屋子里伤人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我有了王爷的骨肉,王爷怎么忍心置我不顾。”说罢竟笃定般绽开笑来。 玉绡瞧着心中大骇,自个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样,谋害小皇孙其罪当诛,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门问斩,就算是王爷都救不了小姐…… *** 项瑶同宋弘璟自天牢回来,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没亲眼见过始终挂心,待入了苑儿,就听项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后取来盆水,里头泡了艾草、芙蓉、桂花,还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脸。 “别躲,去去晦气。”项青妤忙是道。 项瑶抽了抽嘴角,还是任由丫鬟将巾帕敷在面上,一边含糊道,“昨个回府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叫人这么做了,我得蜕几层皮才够。” “胡说八道,又不是蛇,还蜕皮呢!”项青妤没好气地推了她脑袋,遣了丫鬟退下,余下姐妹俩说话。 “你要对付项筠何至于把自个搭进去,大理寺天牢你当是好玩的!”一提起,项青妤又来了气,真是后悔应了她的。 “有弘璟在,不会有事的。”项瑶作的乖巧老实相,听她关心训斥,眯着眼笑道。 “你就仗着他胡来罢,一会儿见了非得说说不成,哪有这么个惯法。”项青妤摆出姐姐的姿态来,也怪是唬人的,看着项瑶吃吃笑,泄了气儿地瞪了她一眼,亦是拿她没辙。 项瑶拈了一块葡萄奶酥放了口中,“唔,好吃。”入口酥脆,奶香味从舌尖漫开去,盈满口腔,香气馥郁。 项青妤本来就喜爱甜食,见状亦是拈了一块尝,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里屋忽然传出婴儿啼哭声,项瑶搁了点心探看,就见奶娘抱了孩子出来,随着的还有一名瓜子脸妇人,怀里亦是抱了个孩子,身上有许多红斑,瞧着可怖。 “夫人莫怕,不传染的。”那妇人怕项瑶忌讳,忙是说道。 项瑶笑笑,看着她怀里眨巴眼儿盯着她瞧看的娃,自是知道。说起来人还是宋弘璟寻的,仔细打点过,宫里来的李嬷嬷看到的是这孩子,当了小皇孙病重,除了苑里侍候的亲信,别个还真分不出来。 “你瞧,跟宗保还真有点像呢。”项青妤瞧着两孩子同项瑶说道。“我留了蕊娘在府里做事,也好方便照顾孩子。” “王妃大恩大德,蕊娘做牛做马相报。”蕊娘眼里又蓄了眼泪,当初已是走投无路,若非得此机遇,她们娘俩怕是活不下来。再看那么可爱的小皇孙,心中感叹皇家亦有皇家的难处,又并非无知妇孺,补充了道,“不管有哪个要害小皇孙,有彦儿在前头挡着,定不叫人得逞了去。” 都是做娘的,哪里真舍得孩子,项瑶莞尔,对其衷心表示肯定,“设计这一出,便绝了后患,宗保和彦儿都会好好的,安心罢。” “那害人的——”蕊娘听底下人议论,下毒害小皇孙的人只给关了起来,心中满是不忿。 “她翻不起浪。”项瑶挑眉,落了冷意,顾玄晔想保那孩子,她偏不让如意,怀胎十月可都是变数。 撇去感情,她自诩了解那个男人,该说是一代枭雄,位居九鼎的男人,那样的男人,能够永远吸引他的只有无尽的刺激与挑战,权力便是如此,任何与之起了冲突的,取舍不过是一瞬。 她倒要瞧瞧,所谓真爱,会落个什么下场。   ☆、100|97. 天色微亮,花窗外簌簌落雪声未歇,屋子里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床榻上纱幔静静垂着,隐约可见隆起。 项瑶畏冷,一贯是手脚搁了宋弘璟身上睡的,等到热了,又总喜欢伸到锦被外面去,宋弘璟见状,动作熟练地将她的手脚拉回被子里,这种事,他起码是一夜要做四五次。 她就近在身侧,腰肢盈软,又因为衣服的缘故,勾勒出柔软而纤美的线条。 大抵还是在梦里,项瑶闭着眼伸手熟练地摸上宋弘璟微微敞露的胸膛,顺着滑动,似乎觉得手感颇好露了满意。而被上下其手的主人手肘半撑着身子并未躺回去,此刻眯起黑眸,宋弘璟幽深流转的眸光微隐忽闪的像是摇曳的烛火,隐了狼光。 “这匹马马力如何?”项瑶嘟囔出声,像是爱不释手。 “阿瑶试试就知。” 不符印象中的低哑嗓音在耳畔落下,勾起酥麻,项瑶蓦地睁了眼,一双清澈黝黑的鹿眼盛着水,铺了晨光,便有些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意味。再看自个爪子落处,正是红梅凸起,而自个还以为是马身上长了什么,项瑶怔怔瞧着宋弘璟胸前,继而面颊耳根绯红如朝霞淬染,那处经了搓揉好像……肿了啊…… 项瑶窘窘欲收回手,就被宋弘璟依然按在胸口,宋弘璟的目光在项瑶线条优美修长的脖子上顿了顿,随后又停在了她的脸上,薄凉的唇畔含笑,“已经过了三月。”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开荤了。 项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起自己若待宰小羊羔的画面,愈发窘得不行,再看宋弘璟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模样,蓦地缩了缩身子,宋将军那是憋狠了啊…… “阿瑶。”他轻呼她的名字,短暂的尾音藉由唇畔消失在温柔深处,那样炙暖的气息,似是一股强劲的深潮自渊海底处席卷而来。 项瑶只觉得腰上忽然一紧,沿着敏感颈项细细啃咬,令她刹那间软弱无力,长久而霸道的辗转在她唇上,然后,舌头充满挑逗的攻开她的齿间,长驱直入。 攻城略地之后,宋弘璟慢了节奏,舌尖灵活地扫过她的齿列,骚扰得她忍无可忍想咬人时又及时撤回,慢里斯条地*她的唇瓣。项瑶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要沸腾起来,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本能地抵抗,全身的感觉都仿佛集中在了唇畔齿颊,被亲吻的地方似乎有火焰蔓延开来,气息灼人。 耳鬓厮磨,略带薄茧的手却往下滑去,熟练地在她敏感处点火,“弘……弘璟……”项瑶受不了地□□出声,然声音落了自个耳里,更添羞涩。 那劲瘦腰身微悬于她上方,余光瞥见紧绷的优美线条,蕴着力量,因着屋子里热,男人光滑结实的肌肤上微微渗出一层薄汗,平添诱惑。视线转而凝在上方他微微吞咽的喉结上,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察觉他身子猛然一僵,像扳回一城般复又舔了下,鼻端弥漫开沉水香,一贯好闻,贪恋不已。 宋弘璟难以自制地低哼了声,俯身,气息不稳地与她目光相对,眸中*喷薄,令项瑶不禁缩了缩身子,便察觉身下抵着的那物轮廓愈发明显,隔着单薄衣衫炙热得很。 唇舌肆意纠缠着她,到最后还不满足的侵袭到她的衣领里……接下来,那红帐春榻直摇得吱呀作响,大有下一刻便是坍塌散了架的架势,项瑶暗暗想着自个才是快散架的那个。 直到辰时末,项瑶再次醒来,发现身子酸软之余似被清理过,除了慵懒不想动外倒没什么不适。 门吱呀开阖,却是宋弘璟亲自端了吃食进来,一番运动过后项瑶确是饿了,见人直接端到了床前,脸上微红,自个下了床。 宋弘璟见状唇角噙了微小弧度,将点心搁了桌上,黑白芝麻相间的玉子烧切成小卷,喷香四溢,还有一碟莲蓉酥,酥松的外皮,里头裹着幽幽清香的莲蓉,用大骨汤熬出的香菇鸡丝粥冒着袅袅热气,鲜香适口,看得人食指大动。 项瑶一边吃着,想到了正事儿,“老夫人和沈夫人合了日子,道是下月初八是良辰吉日,把玉珠和沈暄的事儿办了,姑母近日身子不适,我就把事儿揽了,有尤氏帮衬,不至于累的。” 宋弘璟看她眼睛晶亮瞧着自个,多半是定了主意的,也就遂了她的心思,应了声。 “好久没喜事,老夫人也是高兴,我想办得热闹些。” 宋弘璟替她盛了粥,沉声亦作赞同道,“嗯,将军府嫁姑娘不该委屈了。” 项瑶颔首,沈暄体贴,新置的府邸就与将军府隔了条街,走动方便不说,还能相互照应,多是替玉珠着想。两人的亲事是老夫人允下的,沈暄本就没的挑,宋氏只是气赵玉珠不遂自个愿罢了,待老夫人发了话,自然没的反对,大抵憋了股闷气,郁色寡欢的,叫老夫人说了两回,倒是少露面了。 用过朝饭,云雀便领了宝衣阁的制衣师傅来,项瑶一块带着去了赵玉珠的苑儿,下月初八不过就再一月的光景,马上要当新嫁娘的赵玉珠早早就紧张了起来,见了项瑶忍不住拽了絮叨。 担心一堆有的没的。 项瑶让师傅先给她量了衣裳,之后才俩人坐下好好说话,赵玉珠没有姐妹,她是府里头个出嫁的,而这事原该是宋氏出面,但似乎闹得僵硬,母女俩反而没了话说,就由她这个当嫂子的来讲。 没过一会,尤氏也抱着小宝过来,顺道送了自个心意,红宝石串米珠簪花、镂空红宝镶珠耳坠等的一套首饰,送罢便提了宋氏,显然是做了说客来的,怎料赵玉珠一听便瘪了嘴,闷不做声,似乎憋了事儿,落了异样。 尤氏见状便转了话题,比起成亲尚不到一年的项瑶,尤氏可是经验更丰富,让人带了小宝在外头玩,说起了夫妻之道,一套套的把还未成亲的赵玉珠唬得一愣楞。项瑶在旁抿了口茶,多瞧了尤氏一眼,难怪能将宋氏服侍妥帖,倒也是个精乖之人。 三人坐着一块吃茶聊天,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待赵瑞寻来,恰好听见尤氏道他是个大男子脾气的,拿了趣事儿说道。 “你把我老底都泄了,让我如何有做大哥的威信。”赵瑞故作生气说道,脸上盈了笑意。“弟妹也在。” “大哥。”项瑶同赵玉珠一道唤了声,不同于后者心存疙瘩,项瑶是始终觉得此人并不像表面瞧着那般简单。 “刚从外头回来,雪下得可大,京城不远县城多遭了难的,不少流民被拦在城外,引了暴动,伤了不少往来的,听说樊王正好从六安寺回来,被抢劫一空不说,还被打伤了。” “樊王受伤……那樊王妃呢?”项瑶闻言,略是一顿,问了项青妤。 “马车上只有樊王,人手带的不多,才让流民有机可趁。”赵瑞始终留意着项瑶神色,听她问起,遂补充说道。 “樊王府近来可真多灾多难。”尤氏忍不住作了感慨,从小皇孙,事情接二连三赶巧了似的。“樊王大抵是去六安寺消灾的,唉,竟这般倒霉。” 项瑶掩了掩眸子,轻轻颔首作是附和。“樊王……也是时运不济。” 这厢,赵瑞凝着项瑶目光暗作了打量,不知想到什么,隐了深意。   ☆、101|97.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下到冬至,酿成天灾,大梁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寒潮,多个州府都遭了雪灾,灾民涌了京城外,混着流寇闹了事端,城门自不能随意开启。而伤及樊王的悉数入狱,谁知未过几天就爆出樊王并未受外伤,而是中毒所致昏迷,一时间其中内情扑朔迷离。 随后,仍是替成王看诊过的李御医发现樊王异状,推测又是蛊毒作祟,而萨满巫师杀的杀,余下驱离京城,解毒难,寻人更难,只好靠着偏方死马当作活马医,樊王妃主动请辞,以自个的血替樊王换血,终是盼的人醒过来,醒来后却道是看不见,御医再行诊治,道是无法,只怕樊王以后都是这样,历经几重打击,樊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樊王遇害不久京城内便有传言,父子二人是受了同一人毒害,矛头直指蔺王府,甚至有预言道是下一个便是成王,当然事关皇家,这些只敢小心议论,玄铁营奉命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却堵不住私下扩散开去,太子之位争夺已经显了明面上。原太子一系自是支持蔺王,论以德治国,蔺王更胜一筹。 后成王自请安抚灾民,赈灾调度,抓暴民惩罚示众,又于城外设了粥棚,分发粮食衣物度过此难,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夸赞,堪堪打了蔺王一派的脸。景元帝一反常态的不作表示,两方争斗暗潮涌动。 冬至这日,景元帝于郊外举行祭天大典后返回宫中,在太和殿设宴款待群臣,准携家眷出席。朱雀门前,仪仗队开路,景元帝的銮驾入了宫门,其后随行的马车纷纷停驻,皇家贵胄达官显贵等均下马步行,往宫里行去。 寒潮未过,虽是个晴好的天气可还是冷得要命。项瑶搭着宋弘璟的手下了马车,便被他拿帽兜罩了严实,一圈雪白的绒毛拂过脸颊,惹了个喷嚏。 “宋夫人?”一道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男子本该风流肆意的桃花眼此刻犹如蒙了一层灰雾,虽是往项瑶这方向,目光却落在了宋弘璟处。 “樊王。” “樊王金安。” 随着二人行礼唤道,顾玄胤微微颔首,面上挂了歉疚之色,“上回错怪宋夫人,累得夫人被关入天牢,本王甚是过意不去。” “王爷也只是关心则乱。”项瑶看着由侍从扶着的顾玄胤,声音淡然道。 “是啊,那是老四媳妇的错,怎能怪到你身上。”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插入了谈话,就见一身黑貂羽纱面鹤氅的成王携庄侧妃站了一旁,目光凝向他的双眸,忍不住伸手在前晃了晃,“三弟的眼睛……” 顾玄胤睁着双目毫无反应,嘴角泄了苦涩笑意,“大抵是吾命如此。”言语之中不乏认命意味。 “三弟……” “外头冷,莫要待着了,走罢。”像是听出成王未尽的惋惜之情,樊王反而出声邀道。 一行人往宫里步行而去,却是罕见的沉默。 宫宴未始,舞乐先行。 皇宫东隅,凤鸾殿里却是一片静谧。 四足象泄孔地炉熏得殿内暖烘烘,也使得那股子药腥气浓郁不散,宫娥拿惯用的熏香点了四角,都掩不住那味道。忽而,一道颀长身影入内,携了寒气,询了皇后所在,便往里头行去,甫一到跟前,便听一阵剧烈咳嗽,陈皇后一脸病容地躺在凤榻上,身形憔悴。 “母后。”顾玄晔瞧着她那般模样皱了眉头,他原是禁足在府邸的,因着陈皇后病重缘故,得了榻前探看,此时看着陈皇后,更心惊于她的苍老,再不见上一世成为皇太后明装艳丽模样。 “晔儿,你来了,咳咳。”陈皇后见是顾玄晔,微阖的眸子挣了开来,显了高兴神色,让嬷嬷扶了她坐起,石榴红织锦绣团云软垫,更衬了面色苍白。 顾玄晔回神,拿过嬷嬷端呈上来的药碗,亲手喂了陈皇后喝药,“御医怎么说的?” “道是邪气入体,湿寒所致,没想到愈演愈烈,竟一直好不了。”陈皇后抿了口药汁,却是苦涩地蹙了眉梢,恹恹说道。瞧着眼前孩儿丰神俊朗,像极了景元帝年轻时候的模样,不禁晃了神。 心下却有些感知,自己时日无多,若能亲眼瞧着他龙袍加身,自个即是去也去得安稳。她损了个儿子,却还有个更优秀的,偏偏叫那恶毒女子连累,思及此,陈皇后沉了面色。 摒退侍候的嬷嬷宫娥,独留顾玄晔问话。 “樊王一事可和你府里那女子有关?” 顾玄晔拧眉,“筠儿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随即顿了顿,“樊王中毒蹊跷,而京中传言多是成王那边放的风声,企图舆论引导于儿臣不利,儿臣已吩咐安禄处理,母后不必担忧。” “你做事惯有分寸,要照本宫说,那女子和她腹中孩儿一并交由大理寺除了才好,何必犯着惹怒圣上。”陈皇后拧眉,作是不满地嗔怪道。 顾玄晔敛了眸子,并未出声。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若是个男孩儿交了安瑾养着也是不错。”陈皇后说了会露了疲倦之色,停顿作是歇晌,“你舅舅道你近来所为摸不着头脑,有什么的多和他商量商量,莫要自个一人担着。” “儿臣省得。”顾玄晔想到那老狐狸,垂首应答,眯起的眼里有暗芒掠过。 一碗药喂了底,顾玄晔将空碗搁在宫娥呈上来的方盘上,因着鼻端一直嗅到的氤氲香气,寻了源头,瞥见床头月白缎绣合欢花鹅绒枕头旁,落了凝视。 “母后,可否让儿臣瞧瞧那香包?”顾玄晔瞧着那略是熟悉的花纹,询了出声。 陈皇后自然递上,“这香包似乎有宁神的功效,本宫闻着甚好,夜里也能入眠,故此搁了床头。”但见顾玄晔陡然变了神色,满面阴沉擒着那物,蹙眉问道,“可是有何问题?” 顾玄晔总算记起为何觉得此物熟悉,当初项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异域香料,买通德妃身边的宫娥趁德妃染了风寒之际给用上,导致风寒自此未愈,一直要了性命,御医都道是体虚所致。 而此物现下却出现在母后手上……顾玄晔心下大骇,倏地攥紧了香包,暗暗咬了项瑶二字,自恢复记忆以来的隐隐猜测被证实,只怕离魂而来的不止他一个,所以分支变数也都有了解释。 她是来向自己复仇的! 想通这点的顾玄晔脸色乌沉可怕,用力攥着香包的手指骨节泛白,仿佛要捏碎了般。 *** 酉时过后,夜幕初降,宫中华灯初上,太和殿丝竹萦耳,妙舞映眼,群臣边欣赏着歌舞,边品尝着美酒珍馐。 景元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头上带着金色的冠冕,明黄色的龙袍更衬得他威严无双,上位者的气势在无形之中释放而出。大抵是近来事情纷扰,鬓角竟生了一缕白发,臣子们瞧见暗是猜测为了几位皇子。 太子之位空悬,成王蠢蠢欲动,不惜代价拉拢群臣。朝中串联之风盛起,以严尚书为首,一致上表奏请景元帝册立成王为太子。不料适得其反,令景元帝颇为忌惮。 可偏偏景元帝又放任皇子间暗斗,叫群臣愈发看不明白。终究是帝心难测,一时大臣中保持中立看风向的亦有不少。 而事件主角的三位皇子列了一席,蔺王得皇后缘故暂解禁闭,神色略是忧郁地坐了樊王右手旁,借着攀谈细细打量,面前搁的酒换作茶,道是以茶代酒,便有侍从递了茶盏到其手中,大抵是茶盏满了的缘故,举起之际茶水轻晃险些洒出。 顾玄晔垂眸敛了深思,顾妧的天香蛊应是无人能解的,上一回误打误撞用了换血的法子保了命却瞎了眼,这一世虽是重复,但夹了个项瑶,就令人不得不起疑,毕竟项瑶与项青妤那一层的关系,只怕未必会袖手旁观。 另一侧成王春风得意,与人推杯置盏,喝得尽兴。见了蔺王如此神色,当是落魄,眼底噙着明晃晃的得意,故意到了蔺王跟前要与他喝上一杯,蔺王神色微动,接了那酒盏,站起与他碰杯,余光瞥见身着粉衣宫装的宫娥端呈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扬了嘴角。 仿若不经意似的,撞了成王的胳膊肘,后者撂翻宫娥端呈的白玉缠枝汤碗,浇了热油的鱼汤倾覆,刺啦一声,伴着樊王痛不可遏得惊呼,不偏不倚恰好悉数泼在了坐于二人之间的樊王肩头,叫众人瞧一眼都觉得钻心疼的。 “胤儿!” “樊王!” 众人惊呼,都叫这一变故惊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娥又惊又恐伏在地上磕头认罪。 樊王面上落了惨白,月白锦衣冒着热气,被浸湿的地方透出烫得滚红的肌肤,身子颤抖,似是顾忌场合未免失态而极力忍耐。宋弘璟是当中最清醒的,道是赶紧扶去御医署处理,那侍从才似反应过来似的赶忙扶了人离开。 待人走后,众人才看向始作俑者成王,后者脸色亦是难看,却狠狠瞪着蔺王。 顾玄廷对上景元帝带着怒气的眸子,忙是解释,“儿臣无心的……” “儿臣……儿臣这就去瞧瞧三弟。”遂扔了话急匆匆离席。 而在他之后,顾玄晔一派与世无关的淡然模样,敛了暗色,临时反应骗不了人,顾玄胤是……真瞎了。 在其不远的女眷席,项瑶不着痕迹地凝着顾玄晔,并未错漏他眼底的算计,暗暗攥紧了手,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102|97. 冬至过后,日头一天比一天长。项瑶把嫁妆单子拟了,又盘算好宴席的细致,一应琐碎就交了尤氏和几个管事的,她只要把总就好,委实没什么好忙碌操劳的。这日拿了朱红笔圈了该注意的,就见云雀端了一盅百合银耳红枣汤进来,其后还跟了一灰衣侍从,作的是不打眼打扮,项瑶瞧了一会才认出是樊王身边的。 那侍从奉了一只小巧的紫檀木锦盒,“王爷道这回多亏了宋夫人,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答谢夫人。” “王爷客气了。”项瑶接了由云雀转手递呈上的锦盒,打开一瞧,里头搁了块羊脂白玉雕的貔貅挂坠,质地温润细腻,色泽纯净,当是上品,小貔貅憨态可掬,造型可爱,项瑶瞧着生了喜欢,倒也没客气地收下,“王爷可还好?” “烫伤处作了处理,这会天冷,仔细些不妨事。”侍从如实禀道。 项瑶颔首,见他传了话后要走,蓦地想起一事,唤住问道,“六安寺竹居里头那人?”当初她提议安排瞎子在那,供樊王观摩学习应变今日局面,就不知事后那人如何了。 “回夫人,王爷已经处理干净,绝不会透出去半个字儿。”侍从答得利落,神色冷清,言下之意却是明了,毕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项瑶有一瞬怔忪,着实难将风流佻达的顾玄胤与那手段联系,却也只是那一瞬,不禁弯了嘴角,生在皇家怎会有那种天真,是她低估了。 “小的来时瞧见外头有人盯梢。”侍从犹豫,提醒了道。 项瑶舀着汤水,并不意外,只怕还不止是一拨人,如今宋弘璟手握兵权,得之势力便是起兵造反都轻而易举,某人因此成了香饽饽,若宋弘璟稍弱势半分必会被啃得骨头不剩,所幸某人一如既往的强大,连带着将军府地位水涨船高,反倒没人敢得罪。 景元帝反常的态度她倒能猜到一二,四五十岁正值壮年,皇位权势怎容得崽子觊觎,争到底都未必是赢家,端看哪个本事了。上一世顾玄晔正是清楚景元帝这心理,赢过成王不说,还不触碰景元帝那条底线,得了赏识,最后如无意外当是他继了大统…… 项瑶敛了敛眸子,沉吟半晌,提笔于纸上落了字,交由侍从转送蔺王府。 待人走后,流萤凭着记忆记着那信上似乎都是药名儿,“小姐,方子不拿着去药铺抓送去蔺王府作甚?” “那不是一般的方子。”项瑶扬眉,依着安瑾聪慧定能瞧出端倪,届时……便有好戏看了。 将军府甚大,那侍从由人领着要从偏门出,路上遇着赵瑞,擦肩而过之际,惹了后者多瞧了两眼,见是从世安苑出来的,当是为了玉珠婚事置办的哪个铺子伙计,未甚留意,反而蹲了身子与抱着他腿的小人儿,好好说道,“小宝乖,等爹爹回来再陪你玩好不好?” 赵小宝拽着腿肚子不让,爹爹每回都这么说,每次还不是早出晚归见不着人的。 赵瑞好说歹说了会,见赵小宝卯上,也有些失了耐心,不时瞧了门外似乎有些着急。 “小宝,别闹你爹爹。”尤氏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一会人就近了跟前,硬是抱起了人,同赵瑞道,“不是还约了严公子嘛,赶紧去罢,别让人等了。” 赵瑞点头,没顾得赵小宝瘪着嘴要哭出来的模样,这一耽搁怕误了正事,严棣难得约他见面,迟了总归不好。如今成王风头正盛,严棣又是成王面前的大红人,托宋弘璟的福自个也算坐上了这条大船,只等着日后能平步青云,思及此,赵瑞一瘸一拐地走更快了。 *** “我要见王爷,王爷不来,我是不会吃的。”芷兰苑,项筠正对着桌上佳肴大闹脾气。 “项姑娘还是吃点,好歹是为了肚子里孩子。”婆子不冷不淡地说道,称呼亦是从项侧妃改为了项姑娘,对那一天三顿闹的人颇是没了耐心。 “你耳朵聋了么,我说我要见王爷!”项筠怎会察觉不出对面人的轻视,咬着牙逐字吼道。 那婆子更是作了听不到模样,依然三句不离吃饭,其余一概不理,这一态度更惹得项筠跳脚,恨不得掐了婆子脖子摇的,偏偏屋子里没了东西砸,只能拿着枕头扔向婆子,叫人一手接着反而跟挠痒痒似的无力。 门帘撩起,珠子相撞的清脆声音蓦然响起,引了屋子里两人的注意。 “王妃。”婆子恭敬行礼。 安瑾拢了肩上的白狐裘披,大抵是屋子里没暖炉的关系,呵进一口寒气忍不住又呛咳嗽了声,“免礼罢。” 项筠自她出现就一直随了视线,紧紧盯着,目光里不掩恨意,自个成了这模样,这人怕是来看笑话,护着肚子不禁挺了挺身子,那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了。 安瑾目光扫视而过,嘴角扬了一丝轻蔑,掠了桌上未动的吃食,“不合胃口?” “王爷可在府里?”项筠咬了唇角,凝着安瑾发问。约莫是病好了,后者敷了淡淡脂粉,一改病秧子脸色,显了光彩,也更与她成了比较,极其讽刺。 “在不在与你一罪妇有何干系?”安瑾觑向那婆子,“她不吃,拿了喂狗去,莫糟蹋粮食。” 婆子瞧了项筠一眼,随即应声退下。 屋子里余下安瑾主仆与她,项筠略是心慌了下,摸不准她想做什么,眼底满是戒备。 “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项筠不语。 安瑾嗤笑了声,目光自她脸上缓缓下移落了她护着的肚子上,“其实不用我做什么,照你这么折腾,那孩子也不定保得住。” 项筠抿紧了唇线,饶是愤恨,“你敢诅咒王爷孩子!” “王爷念在骨血留下孩子,届时交了我抚养,可是这孩子偏偏是你所出,我怕日后一见了他就想起你来,啧……”那话虽未说尽,可眼底的怨毒却清晰可见。“在底下可要保佑你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啊。” 项筠因着她刻意咬重的四字心下大乱,紧紧捂了肚子,“不,我不会把孩子交给你的。” “那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毕竟到时你已是将死之人。”安瑾看着要扑过来的项筠,在一尺远被丫鬟婆子钳制住,瞧着她扭曲叫嚣模样,心中痛快不已。 “安瑾,你不能那么做!” 安瑾却像是听了笑话,落了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携了丫鬟离开,留下项筠在其身后绝望嘶喊。 这已是她抄佛经之余最大乐趣,原该就地正法的人却因为身孕苟延残喘,安瑾心底不无阴暗,王爷原来那般喜欢孩子的,可偏偏她这正室却无所出,如同上瘾般,似乎折磨项筠才能使她好过。 回了自个苑子,便见一丫鬟呈了汤药来,药味萦了鼻尖,不禁蹙起眉梢。 丫鬟见状拿了事先备了的蜜饯,“王妃莫怕苦,这药对身子好,搁这儿剩不下几包,管事的不知怎么回事,平常早拿来了,许是忘了,奴婢下回催催去。” 安瑾端了药屏了呼吸努力吞咽下,毕竟是顾玄晔的良苦用心,自她嫁进王府后一直调理用,不愿辜负。 药汁见底,拿了丫鬟递上的巾怕擦拭过嘴角,余光瞥见桌上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封,“这是?” “方才有人送来,奴婢见王妃没回来就搁了桌上。”那丫鬟禀道。 安瑾拿起拆看,纸上字迹娟秀,仿佛在哪见过,然只有一列列的药名也让人莫名,安瑾将喝尽了的汤碗搁了桌上,一边落了沉思,良久,眉心倏地一跳,心脏莫名鼓噪起来。“那药渣是否还在?” “还在……”丫鬟虽奇怪王妃为何会这么问,如实答道。 “去找大夫验。”安瑾敛了眸中起伏,捏紧了信纸吩咐,见人还杵着,声音略是尖锐了喝道,“还杵着做什么,速去速回。” 丫鬟被惊了一跳,连连应是,慌里慌张地奔了出去找大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丫鬟取了一张药方回来,安瑾仿若等得耐心告罄,忙是夺了来看,与那信纸一对,竟是一字不差,然药方上三字却着实刺痛了眼。 顾玄晔,你为何这般狠心待我!   ☆、103|97. 一连几日,项筠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里小孩跌倒哭着喊娘却始终没有人理,不远安瑾冷眼瞧着,顾玄晔站了身旁,亦是同样冷峻,项筠扶不了小孩儿,只好跑了顾玄晔跟前求他抱抱孩子,可换来的是两人相携离去的画面,每每惊醒后那股心绞痛一直延续,夜不成寐。 她的孩子怎能交给安瑾抚养! “小姐,您醒了。”玉绡端着盆儿进来,瞧见项筠神色阴郁地靠了床头,便上前侍候她洗漱。 项筠净过脸面,坐了梳妆台前,铜镜映出的人儿面色聊白,仿若苍老了十岁,项筠不禁捧了脸挨近了镜子,这样一副容颜王爷怎么会喜欢呢?遂急急唤了道。“玉绡,帮我梳妆。” 玉绡自然依从,拿了桃木梳替她仔细梳理,只隐在其后的面上露了一丝踌躇复杂之色。 发髻梳的繁琐精致,黛笔勾勒眉梢,双靥铺了厚厚脂粉,愈发显得妆容艳丽,可唇角青白没有半点血色,能瞧出一丝病态来。 项筠却甚是满意镜中之人的模样,仔细端详片刻,却又落了抑郁,女为悦己者容,然那人似乎不会再来…… “玉绡,事情还没动静吗?” 玉绡应声摇头,露了为难神色,“小姐,那毕竟是掉脑袋的……” 项筠敛眸,从妆奁里取了余下所有值钱首饰,通通交了玉绡,“这些都拿去当了,仔细打点,总会有法子。”项筠似是把这当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脸上扬着期盼,殷切注视着玉绡。 玉绡瞧着她这模样,那打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姐真真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妄图从俨如牢笼的蔺王府逃离,怎么可能呢,但却是默默收下那些首饰珠宝,“奴婢尽力而为。” 项筠却是当她答应,神色放松稍许,似乎全指着她成事般。 夜如期而至,黑沉沉地不见一丝星光,一轮残月白惨惨地挂了枝头,不多时就叫乌云遮了去,显得愈发暗沉。蔺王府笼在这漆黑夜色中,皆是陷入沉睡,独独玄铁营的人手持长矛,恪守职责,一动不动守了门口。 “几位爷,辛苦了。”一道按捺热情的声音响起,但见一灰衣仆从提着俩食盒走到了跟前,“这是宵夜,几位爷用着。” 说罢分了只食盒递了过去。 夜里当值惯有宵夜,宋平认出来人是蔺王身边的,眼中滑过了然神色,接过留了两人看着,余下去了一旁用餐。 那仆从拎着另一只轻轻叩了门,待里头应声过后被请了入内,玉绡接了食盒取了里头宵夜端呈上桌,便见项筠裹着披风走了出来,乍一瞧见那仆从露了欣喜神色,“是王爷让你来的?”且因着来人正是王爷身边当差的顾六,以往传话送礼都是他来的,自是那么认为了。 顾六瞧了眼门外,大抵是有人吃完换了班,门前黑影晃动了两下,遂刻意扬高了音调,“侧妃,这是王爷特意嘱咐厨子做的都是您爱吃的,饿坏了自个不值当。”一回头,对上项筠期盼目光,作了暗示。 项筠茫然瞧看,略是不明。 “侧妃想走,今个夜里正是时机。”顾六凑近,以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此话一出,项筠脸上划过多种神色,然落了最后,欣喜交杂,同样以极低的声音询道,“王爷让你来放了我的?” 顾六嘴角却勾起嘲讽,“侧妃这时候还惦记王爷呐,王爷这会可正陪着王妃花前月下,哪还记得有你这人物。” 项筠闻言一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恨瞪了顾六。 “喏,我是瞧在这的面儿上,才冒着大风险来帮你。”顾六说着从怀里掏了一物件,恰是一只白玉镯子,是她让玉绡典当的其中一件儿。大抵是挑破了,顾六也没了对她的尊重,反而大爷相的径直坐下了。 项筠瞧了玉绡,似乎以眼神询问这便是她找来的帮手,玉绡瞥过去,一咬唇点了下脑袋。项筠虽不喜他的态度,可如今也顾不上许多,能离开蔺王府才是实际,亏得那么多银子砸下去到底是有效果,来的这般快。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项筠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府里。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不待项筠主仆二人惊讶,便听顾六好整以暇地道了句成了,便催促了道,“我在宵夜里掺了迷药,顶多能撑一个时辰,要走还不快些。” “奴婢去外头探探。”玉绡遂紧跟着道。 项筠慌张颔首让她快去,随即自个便进了里屋去收拾,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值钱的都当了个精光,也就几身衣裳,做了决定之后就已经命玉绡准备妥当了,正拿起的当儿却见顾六闯了进来,惊了一跳之余,紧紧捂住嘴巴没叫那惊呼引了动静。 “你进来做什么!”项筠怒道。 “我回头想想,冒这么大风险做这笔买卖,只收那么点似乎有些不划算,毕竟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事儿。”顾六笑得邪气,上下打量了项筠,后者解了披风,里头仅仅着了白色中衣,此时因着动作微敞了领口,露出些许春光。 项筠察觉他那不怀好意的笑意,忙是捂紧了领口,声音微颤泄了一丝紧张,“你什么意思?!” “啧,侧妃那颗南珠挺好看,应该也值当不少。”顾六抱着胸好整以暇道。 项筠咬牙,当即明白过来这人是坐地起价了,偏偏又奈何不得,隔着领子攥了脖子上挂着的南珠坠子,心中万般不舍,即便到最后她都舍不得当了此物,只因顾玄晔说过此物仅此一颗,配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 “侧妃再犹豫下去,保不准让人发现可就走不了了。”顾六凉凉出声,携了一丝笃定,就是欺她不敢在这时候反抗。 项筠含恨瞪了他一眼,极是不舍地解了坠子,看顾六伸手过来,紧紧攥了手中,遂在他挑眉睨向之际,咬牙恨声道,“这回你可要说话算话!” “一定一定。”顾六嬉皮笑脸应了,拿了那颗南珠在手里把玩了会,收进囊中。 “还不滚出去。”项筠只消换了身上衣裳便可,再瞧了一眼得了便宜的顾六,低声喝道。 “我叫一声侧妃,你还真当自个还是原来那身份?”顾六忽然咧了嘴角,嘲笑出声,“若我没记错的话,待明年冬至……你就尸首分离了罢?” 项筠脆弱的神经叫他那么一刺激,双眼涌了猩红,被戳中痛处。 “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死了多可惜,王爷也是不惜福,侧妃所做都是为了王爷,怎么能连命都不肯保。”顾六继续。 是了,若是顾玄晔有心,如何保不得!项筠崩溃之前想到的便是这一句,连日来折磨至癫狂。 顾六的招风耳动了动,语调愈发温柔,“换做是我,一定不忍心。” 项筠定定瞧看,竟生出错觉,眼前站着的是顾玄晔,亦是哽咽呢喃出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顾六伸手拢了她微是起伏耸动的肩头入了怀中,眸中盈了得逞。几乎是同时,破门声呼啸响起,在寂静夜里,门板扇动在墙上的巨大声响回荡不已,裹杂着动手之人的滔天怒气。 “你们在做什么!”   ☆、104|97. 项筠听到声音的一瞬眼前仿若迷雾散尽,登时瞧清了眼前人猛地推了开去,再看顾玄晔冷到极致的疏离神情,当即嘤嘤哭着唤了声王爷,仿若受尽万般委屈。 “王爷。”顾六瞧见门外站着的一众人等,脸色霎时灰败,脚一软扑通跪下了。、 顾玄晔寒彻的目光自顾六挪到了项筠身上,最后定格在那稍鼓的包袱上,唇角牵起一抹森冷,“你这是要去哪?” 项筠此时想遮但在顾玄晔的注视下颤着手颓然垂下,目光款款与他相对,附了情深,“王爷在,妾身哪儿都不想去。” 站在顾玄晔旁边的安瑾却像是忍不住笑般借了咳嗽掩饰,打断了项筠,惹得后者携了隐怨相视,安瑾一顿,随即落了冷笑,“项……项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东西都收拾了,是要同人私奔罢。” 顾玄晔因她的话更是忍不住心头突突直拱的怒火,面色铁青,攥了拳头,目光堪堪落了项筠面上,惯是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此时却瞧着生了厌恶,哭,是为了被自个发现逃不了罢。 项筠被那目光瞧得心底阵阵生寒,声音掩了不了颤抖地辩驳,“王爷,妾身真没有要同他私奔,是……是妾身怕死,想逃了王府……谁想这人竟趁机轻薄,王爷,是妾身一时糊涂,但妾身绝没有背叛您啊!” 顾六闻言抬眸似是不置信地瞧了项筠,随后落了复杂,仿若认了她所说般沉默,并不为自个辩解。 “恕老奴斗胆,两人互相抱在一块也是轻薄?”反而是安瑾身旁站着年岁较长的嬷嬷插了话,当即打回了脸去,这人真是把所有人当瞎子不成。 安瑾瞥过顾玄晔脸上神色,在那句后再未发声,端的是当家主母的风度,更甭提项筠此刻处境,无需她说什么都难落了好。 “王爷,是小人有罪,您杀了小人罢,只求王爷饶过侧妃,是小人狗胆包天轻薄侧妃,侧妃是无辜的!”顾六一伏地认罪,不停叩首请求顾玄晔饶了项筠。 这一番说辞反叫人生疑,毕竟谁都能听出他护着项筠的意思。项筠原因他肯认罪而暗喜的心思瞬间沉了下去,不消看顾玄晔脸色都知道,此刻的气压底得令人窒息。 “你们什么时候……”后面两字似乎极难启齿,顾玄晔阴沉着面紧紧凝着项筠发了问,顾六跟他的年数不少,一些零琐杂事多是交代了他办,早先与项筠不便,也是由他在当中传话,却没料两人竟…… “我没有,王爷,我跟他之前是清白的!”项筠急急表态,见人跪了一旁,恨不得上前掐死,他这是要拖着自个一块死不成!“顾六,你是故意陷害我的罢!” 顾六一副任打任骂不还嘴的沉默模样,直到见项筠似乎动气,胸腔剧烈起伏之后竟不稳地踉跄了身影,忙是嗫喏出声,“侧妃当心孩子。”脸上显了明显的关怀神色。 这一幕落了顾玄晔眼中,几乎一瞬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推算起时日,倒真想起顾六那时的反常来,似乎已经透了些蛛丝马迹,亦是那一瞬,顾玄晔的铁拳突地抡向顾六,将人一瞬掀翻在地,狠狠踩在他的小腹上,“顾六,你好大的胆子!” 顾六的脸登时皱成一团,呲了呲嘴角,淌出血来,连声求饶,“王爷饶命啊。”方挨了两下,身上竟滚出一物件来,落在了不远,顾六忍着疼想抓回,可已是迟了。 顾玄晔踩着他伸出的那只手,俯身拾起了那物,南珠在烛火下莹润光泽映了眼中,掀起猛烈火势,如燎原般扩了开去,竟生生要捏碎了般。 项筠原还痛快瞧着,然等南珠滚落顿时觉得不妙,此时触了顾玄晔的目光,霎时仿若全身血液被冻住,从未见过顾玄晔如此注视过自个,仿若看的是个什么脏东西般,叫她的心脏蓦地揪成一团,忍不住嘤嘤唤了声王爷。 然还没碰到顾玄晔,就遭他狠狠甩了开去,身子跌向床角,磕了额角顿时鲜血汩汩而出。 项筠颤着手摸向额头,却摸了一手的血,流淌而下已是模糊了眼的,仍不置信顾玄晔竟会如此待她,她腹中可还怀着二人的孩子,“王爷,您不要您的孩子了吗?” “闭嘴!”顾玄晔目光幽冷,瞥见顾六全不顾自个疼的注意力全落了项筠小腹上,堪堪是明了了,“本王不认这个杂种!” 原是看戏的众人仿若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皆是下意识闭严实了嘴巴,项筠却是懵了,“王爷您怎么能这么说!” 安瑾先一步遣了无关人等退下,只余了几名心腹婆子,此时站了顾玄晔身旁,同样瞧向项筠,眸中不掩痛快。“枉王爷待你一番真心,你竟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来人,将人带下去听候处置。” 项筠被她那话堵得五脏如焚,心底瞬间蹿上股戾气,“安瑾,你休要胡说!” 然下一瞬,却听顾玄晔声音低沉恍若地狱魔音,“带下去,听候发落。” 左右两只胳膊被婆子擒住,项筠被拽起的一瞬竟似要晕眩过去,却仍是强撑着看向了神色冷漠的顾玄晔,凄楚哭道,“王爷,妾身真的是清白的,您怎么能不相信呢。”余光瞥见安瑾投过来的得逞目光,心中一紧,再看地上躺着难以动弹的顾六,霎时联系起来,不甘地扭动挣扎,“王爷,妾身是冤枉的,安瑾你这么害我定会下地……” 尾音未尽,早已被人拖离了屋子。 顾玄晔伫立屋子,周身寒气慑人,目光掠过顾六,声线无甚起伏道,“拉下去,埋了。” 顾六闭了闭眼,遭了一顿毒打,此时已经是没了力气再开口,蔫蔫被人拖了下去。 “王爷。”安瑾上前,伸手抓了顾玄晔冰冷紧攥的手,附了万般柔情,声音低沉婉柔道,“为了那种人不值当。” 顾玄晔反手握住了那只细嫩柔荑,眸光里落了一片阴翳。“王妃说的是。” 一场家丑,在安瑾的打点下遮了下来,项筠复又被关了暗室,只是这一回当日便来了宣判,婆子端着漆黑药汁捏着她下颔灌下,项筠不肯,却敌不过婆子气力,挣扎着被灌了下去,不出片刻,小腹便坠痛了起来,枯草堆起的地儿血迹殷殷漫开,汇聚成一大滩,在项筠声嘶力竭的哭喊求救下,旁人的冷眼瞧看下,阻不了生命流逝。 一声凄厉惨叫响彻王府,叫闻者惊心。 项筠眼中最后一点光亮覆灭,靠着墙缓缓倒下,眸中满是死寂与绝望,没了生息。 王府一隅,安瑾卸了繁琐头饰,便听得婆子来报,人没了,不禁弯了弯嘴角,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大笑。 只笑着笑着眼中淌下泪来,那人没了,孩子也没了,可是她也不会再有孩子了……铜镜倒影出女子眸中略带癫狂的神色,爱恨情痴自生怨念,何必项筠诅咒,她早已入了地狱。   ☆、105|97. 日子一晃到了十二月初八,赵玉珠出嫁的日子,将军府的下人一大清早就开始里里外外的张罗起来,红色的绸布扎成的花球悬挂在屋檐下,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洋溢着喜庆氛围。 项瑶入到芳菲苑,就瞧见一身大红嫁衣,着了金绣练鹊文霞帔的赵玉珠已经梳好了妆容,喜娘拿了头顶四角缀着明珠压风的红盖头正要给她戴上,后者瞧见人来,对上项瑶满意打量的目光,脸上晕开一抹绯红,似是给瞧得不好意思了。 “这般好看还不许人瞧了?”项瑶笑着打趣,走近了跟前,手里还捧着一精致小匣,此时打开取了里头物件给赵玉珠戴在了手腕上,赫然是一只镂空牡丹形红珊瑚玉镯,衬得柔荑愈发青葱白嫩。 赵玉珠自是瞧出贵重,加上项瑶这阵为她备下的丰厚嫁妆,便要推拒,“使不得……” “弘璟就你这么个妹妹,都是应当的。”何况姑娘家的出嫁没几样傍身,虽说沈家不至于瞧不起,但也不想落了寒酸的。 赵玉珠摸着那镯子,眼中难掩欢喜,然更感动的是项瑶的用心,弘璟哥哥虽然平时冷情冷面的,可却是实实在在把人放了心底默默照顾。 尤氏在一旁瞧着,眼底溜过一抹尴尬,她这个嫂子寅时初就陪小姑子开面儿打点,出的是个人力,还是敌不过人出手阔绰呐,心底五味陈杂之余不无艳羡,赵玉珠若非倚仗了宋弘璟,哪得这么风光体面,听说连王爷都亲自来讨了喜酒喝。 正说着,宋氏由丫鬟扶着进了门来,却未靠了前的,大抵是怕病气冲,命丫鬟递了一只檀木匣子。赵玉珠自宋氏出现便咬了唇的,面露复杂,她其实早就悔了,可母亲总站了哥哥那边着实是伤了自个心的,偏两人还不放弃那不实际的想法,她也没了法子,又不敢同宋弘璟与项瑶吐露实情,只好对宋氏避而不见,如今瞧着人来,心中甚是滋味不明。 “之前还是在我面前央着要糖吃的小孩儿如今一晃已经是要嫁作人妇了,看来我是真老了,这里头是娘攒的一些,作媳妇没个容易的,多孝敬点婆婆总是没错的,拿着罢。”宋氏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夹了惆怅,听得赵玉珠鼻子泛酸。 “……娘。” “行了,大喜的日子哭不得,总算两家离得近,见也方便。”宋氏听她一声唤漾开了笑,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到底是当娘的,还是会舍不得,只堪堪忍着,作了一贯的强势姿态。 赵玉珠忍了眼泪,哽咽支应了声。“您……多保重。”然又似欲言又止,终究没了话。 随着门外传来喜乐喧嚣,吉时正,喜娘忙给新嫁娘盖上了红盖头,站了赵玉珠的右边,扶着她的手便要出门。而后跟着的都是平时侍候赵玉珠起居的丫头侍女,都穿着新衣裳,整整齐齐地站在赵玉珠身后,作了陪嫁。过门之后,还是这套原班人马侍候自家小姐,也算是赵玉珠执掌沈家的心腹班底,人是项瑶挑的,看重的是机灵护主。 赵玉珠大抵是紧张,手捏了裙袂一边儿,又怕给捏皱了,一抓一松都不知把手搁哪儿,一颗心已经擂成一面小鼓。 项瑶含笑与尤氏二人一同随了出去,还未到门口,就瞧见了那身着绛色缂金水仙团氅衣的俊挺身影,系了同色镶玉腰带,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大抵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原在迎客的人突然回了头,与她目光对了正着,那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冷峻面容蓦地漾起一丝极其浅淡笑意,看得众人不禁晃神。 然也只是一瞬,人就到了项瑶身边,已经有四月余的身孕,又是显怀,宋弘璟自然怕人累着,再不离身旁。人群里爆出碎碎私语,依着宋夫人肚子的形状作是猜测,甚至有人还押宝赌是一对龙凤胎的,这个倒有些博主人家一乐的意思了。 将军府外,红毡铺地,鲜花飞舞,沈暄引着自己的新娘子,是走三步停一停,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的小媳妇儿送上婚车,自个则坐到马夫的位置上,也不扬鞭,只把缰绳一抖,四匹太平马缓缓迈步,车轮只转了三圈,沈暄便勒缰下马,把缰绳交给真正的马夫,自己跨上披红的骏马,飞骑返回家门,在家门口迎候新娘,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上路了。 来参加喜宴的多是宋弘璟与沈暄同僚,两边各设宴席,多数中午留了将军府,待到夜里才去沈府热闹。成王蔺王亦在其列,奉了上宾,由宋弘璟和赵瑞招呼。 将军府里,宴席铺开十余桌,托了天公作美,今是个艳阳天,风吹了身上都添了几许暖意。老夫人一身朱色福寿如意纹交领长袄,头戴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叫一些世家妇人围着转到了牡丹富贵织锦屏风的另一头,女眷们随之入席,外头男人们亦是随了成王等入座而坐。 项瑶招了管事吩咐先上温好的酒水,女眷席上的则是清冽果香的梅子酒,宴席一开,丫鬟们端呈上美酒佳肴。因着她把能想到的都做了打点,这时自然是有条不紊,显出大家风范来。 顾玄晔站在不远,目光凝了项瑶,一身染莲红十样锦妆花缎罗裙,外搭银红纻丝银鼠里滚貂毛披风,端的是明艳动人,又似乎把了分寸,并不喧宾夺主,眉宇间噙了笑意,似幅晕染开来的水墨画,温柔无声,安静美好。 这一遭重生,他与她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未有记忆前他便似动了心的,然有了记忆……似乎更难放下,大抵是人的劣根性,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难释怀,看着她在旁人身边绽放模样,心中涌了戾气,想……摧毁那抹在他身边时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 目光下滑落在那凸起的小腹上,更是落了暗沉。 成王与他当中仅隔了宋弘璟,不经意瞥见这一幕,扬了嘴角,“蔺王妃可就在那瞧着,四弟还敢风流多情?” “二哥怎知我瞧的不是瑾娘?”顾玄晔眉梢微动,目光掠过宋弘璟,见其并无表情变化,才玩笑地揭过道。 两人便开始敬酒,敬的自是将军府的主人,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旁人瞧得热闹,宋弘璟虽说是一贯冷面,可毕竟是玉珠大喜的日子,不愿驳了兴致。再有赵瑞在旁穿针引线,气氛愈发融洽起来。 另一厢,项瑶有尤氏这得力帮手,撑过场面便回苑儿稍事休息,还没待上会儿,听得流萤通报来人,略是意外地扬了眉梢。 珠帘碰撞,一抹窈窕身影走了进来。 项瑶随即将屋子里侍候的下人遣退,提起茶壶将面前的茶碗斟满,笑着往前推了些。“王妃,可是有何指教?” 安瑾目光落了她身上,闪过多种神色,最后变成看不明,“你如何知道那避子汤?”四下无人,遂直奔了主题。 “如何知道的重要吗?”项瑶撇了撇茶盖子,里头碧青梗子浮浮沉沉,最终都沉了底下,“我还知,王妃在那碗打胎药里还加了其他,令项筠一朝命丧。” 安瑾漆黑瞳孔掠过惊愕,随即变得乌沉,“宋夫人可真会臆想。” 项瑶一副随便你如何否认都与我无关的淡然模样,抿了口茶,“项筠连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尸体还叫蔺王交了大理寺照律法处以极刑,留着这段时日的性命竟说是幻粉所致,不觉过于牵强么?” “只要那位不觉得牵强就行,宋夫人你说呢?”安瑾牵了嘴角反问。 项瑶默了片刻,蔺王府解禁,以后起之势直逼成王,两方争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有顾玄晔得胜的苗头,这叫她略是不安。 “我来是劝夫人同宋将军说说,不妨效仿其祖父,良禽择木而栖。”安瑾语带双关道。 项瑶微敛眸子,复瞧向安瑾,女子一如记忆中那温婉模样,可又比那时候添了几分阴郁,此时相对,愈发明显。可即使顾玄晔那般相待她都愿为他作说客,到底是用情至深,还是内心太过强大…… “项瑶只是一介愚妇,不懂得朝堂之事,有些话自然也插不了口。”项瑶清浅一笑,见安瑾面色稍沉,又补了道,“不过王妃所说,项瑶定会原话转达将军。”   ☆、106|97. 酉时初,管事点了门口挂着的两串炮仗,登时噼里啪啦一顿作响,红色纸屑纷纷扬扬,方落成的沈府沉浸在一片嫁娶的喜庆氛围中。 拜过堂后赵玉珠就被送入了洞房,沈暄被外头的人拦着喝酒,偏又是文弱斯文的性子,反而陷了人潮里被闹着脱不了身,一脸无奈,不经意瞥见宋弘璟,忙是投了求救目光,“宋……宋将军。”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还叫什么宋将军啊,那可是二舅哥了。”说罢就有人递酒要罚。 沈暄被按在了主桌位子上,有成王等略是拘束,几杯酒下肚白皙俊脸上已经红晕一片,连连讨饶,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拿了酒杯,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我来。” 宋弘璟发话难得,众人当即一致调转了方向,你一言我一语地敬上,也有不少想在宋弘璟面前博个印象的,毕竟能闹腾的除去年轻人便是爱溜须拍马的了。 与主桌相邻的一桌坐了严棣安禄等,赵瑞作陪,此时顺着瞧了热闹,只嘴角匿了一抹不甘,论起来宋弘璟只是个表哥罢了,他这个当亲哥的却像被无视了,若宋弘璟没了那层身份地位……思及此,赵瑞举了酒杯闭着眼一口闷尽,遮了眸中□□裸的嫉恨。 严棣惯是个精的,自然是嗅出一丝不对劲来,面上挂着笑意道,“赵公子好酒量。”遂与他的杯盏轻轻撞了一下,亦是饮下。 赵瑞得了关注,自然一扫眼底阴郁,噙了满满笑容相对,“酒量浅薄,比不得比不得。”随即起身扬了音调作是主人家般招呼了道,“诸位,吃好喝好,尽兴啊!” 一众笑着应下,算是给面。一桌顾着一桌乐,于中心似乎隔了分水岭,两边毫无往来不说,甚至隐隐带着敌意,得严棣身旁的人解说才知晓,朝中站了两派,一派以成王为首,一派则是蔺王,斗得正凶,都想把对方拉下马来。 赵瑞随即瞟过主桌上兄友弟恭的二人,晃了晃酒意上头的脑袋,暗暗嗤笑,自古长幼有序,蔺王再有能力又如何,怪就怪生的晚了,自觉傍上靠山的赵瑞自然对严棣愈发殷勤,这一幕,落了旁人眼中怎么看就都是谄媚了,难怪被人称是寄住将军府的软蛋。 这厢有了宋弘璟挡酒的沈暄如蒙大赦,起身摇晃晃就想溜走,怎奈脚下打滑若非旁人扶了一把险些跌倒出丑,再一看却是笑容和煦的蔺王,身上华服落了酱汁,显然是方才被自个连累的。 沈暄露了歉疚神色,“下官得罪,蔺王若是不嫌弃,下官那有衣服置换。” “无妨。”蔺王反过来笑着宽慰,不损半点温润,随他一道离席。 月上中天,清冷银辉透过扶疏青竹,一盏盏张贴着喜字的绢灯垂于檐前,于庭院笼下一道窈窕剪影,恰是带着云雀出来透气的项瑶,沈夫人是爱花之人,府中随处可见精心侍弄的花草,此处也不例外,伴着清幽花香,令人心思沉静,格外舒心起来。 庭院清静,再细微的动静在夜里也被放大,项瑶自是听到不远响起的脚步声,转过了身子,一道颀长身影入了眼。 月色如水,照在朱幡红毡,勾起一抹不太真实的绮艳,也勾起来人记忆深处早该模糊了的画面,一顶鎏金挂红的软轿,晃晃悠悠的载着如玉的美娇娘,尤记牵起她手时触到的细微汗意,以及那一声略是紧张却又鼓足勇气道出的宣告。 余生请多指教。 可,所谓余生短不过三载,顾玄晔眼前一晃,那一抹嫣红被女子嘴角汩汩流下的鲜血覆盖,女子至死不肯闭上的眼睛幽怨至极。 若自个没有经历,定不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就真的发生了。面前女子一身绣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氅衣,娉婷而立,是记忆中未见的风华。 “所以,这一回你选择了宋弘璟是么?”顾玄晔换过衣裳,远远就瞧见了她的身影,忍不住近了跟前。 项瑶瞳孔微缩,再看顾玄晔,这段时日的禁闭似乎让其脸颊清减不少,清俊眉眼瘦出了略显锋利的轮廓,周身气息更显沉稳,此刻噙着笑,然笑意却未达了眼底,她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笑,自然也就分辨得出。 见项瑶语滞,目光掠过原在其身后此刻却掩了前头的丫鬟,嘴角弧度愈发上扬,倒是个忠仆。 “瑶儿,离魂归来,本王甚是想你。”顾玄晔直直凝视着人,仿若毫不在意有人经过似地说道。 项瑶缓过震惊,却是很快镇定了下来,眉梢轻挑,难怪后来她所收的消息掺杂真假,恐怕他早有所发现。 “王爷喝多了罢。”盛着月色清辉的洁净面庞,笑意渐渐舒展开来,一如缓缓流动的水纹,语笑晏晏道。 顾玄晔看着她装傻模样,并不挑破,看她骨碌碌转着的漆黑眸子显了灵动,难得瞧出了心思,心中一哂,想的怕是如何逃离自个身旁罢。此刻忍不住作了伤心神色,“撇去最后,本王可记得对瑶儿不比那宋将军差罢?” 项瑶闻言,原想折身离开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与他堪堪对上,眉眼落了寒意,哼笑了声。“你连他万分之一都不及,哪有脸比较。” 这话说的堪是大逆不道,已是撕破脸,顾玄晔脸色极是难看。 “噢,我差点忘了,王爷的好是要人命的,可怜我那妹妹痴心交付,落了这么个下场。顾六行不得那事,王爷定不知道罢?”项瑶好整以暇地凝着他,果不其然见他神色倏变,嘴角笑意噙了满满恶劣,“王爷,弄死自个亲生孩子的滋味如何?” 顾玄晔猛地抬头相视,一双俊目在月光下极其冷清,仿佛倒映着满院的银白月光,冷意如刀。“你设计筠儿!” 项瑶嘴角微弯,那模样已经说明。 “不,顾六不可能被收买!”顾玄晔当初也是笃信这点,否则也不会留人在身边那么多年。 “是人总会有弱点。”项瑶语意模糊地驳道。 顾六的弱点有二,一是不能与女子行房事,二是自幼失散的妹妹,当初顾六因着被诊治出不治之症时日无多,却意外遇着卖身青楼的妹妹,为了给妹妹赎身不惜铤而走险绑架威胁与她,可惜死在同伙绑匪的手下,反倒落个救主的名声,后蔺王及时寻来,项瑶瞧着他为了妹妹也是可怜,便揭了这茬没提,谁想今时竟能用上。 “你恨我就冲我来,为何要这么残忍对她!”顾玄晔眸光冷厉残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仿若下一瞬就会掐上项瑶纤细脖颈似的,却是克制攥住。 “明明是王爷下的命令,怎能说是我残忍,残忍的是她爱的却不信她的那人罢。”项瑶一字一句刻意放缓,看着他随之露出痛苦神色,眼中满是快意。 顾玄晔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借着廊柱支撑抵靠,不知是痛惜那个孩子,还是爱他至深的女子,项瑶欣赏片刻,便再没了兴趣旋身离开,就见宋弘璟站了不远,脚下快了两步,像投入光明一般,投入宋弘璟张开的怀抱。 “你什么时候脱身的?”项瑶微退了身子,手指整理上他的衣襟,狐领柔软,染着他脸颊边带起的稍许暖意。 “喝不过,没人拦。”宋将军彻冷的目光自顾玄晔的方向扫过,回落在项瑶身上撤了冷意,“他又纠缠?” 项瑶摇头,瞥了那方向一眼,顾玄晔整个人已经隐进暗影中,融成一团阴郁,像是察觉她的目光似的缓缓抬头,漆黑中,那双眼眸隐着点点水光戾气密布,极是惊心。 “我恐怕惹了麻烦了。”项瑶仰起脸,看向宋将军,一张灿若桃花的小脸露了寻求庇佑的意味。 宋弘璟伸手揽过人,在当中阻了那道凌厉视线,男人认真的侧脸十分的俊美,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煽动如两把小刷子,刷在人的心尖上,冷硬的唇角一直宠溺的上扬,低沉温柔的声音自薄唇里倾泻而出,低低的柔柔的。 “有我在。”   ☆、107|110. 桑落酒,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却是后劲十足。得严棣照拂认识不少达官显贵的赵瑞不晓得已是几杯酒下肚,直觉下身一紧,忙是离席去了方便。 一片乌云将天上挂着的残月遮了大半,行在树荫夹道处几乎有些难以瞧清脚下的路,赵瑞行得匆忙,没顾了脚下登时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跌进一旁的花坛里,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绊自个的东西,却是个空花盆,不由恼怒地啐了口晦气,却是闪着了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远远行来,似有人影摇晃。赵瑞方要呼救便听得其中有人开口提及自个,下意识地咽了声儿。 “这沈大人不得了啊,皇上赏识,又与将军府攀上亲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嗝……”来人打了个酒嗝,步履摇晃,得亏了身旁还有人扶了一把。 “可不是,要不是宋将军把表妹当了亲妹,靠那瘸子哥哥能有这风光,凭着沈大人的身价热度,京城里多的是姑娘想嫁。” “嗳,你瞧见没,方才那个赵瑞讨好严棣那样子,像不像条狗?”说罢,还模仿作了小狗吐舌的动作,博了身旁人大笑。 两人正说得起劲,却忽然瞧见一黑漆漆的东西朝着自个飞了过来,大概是天黑失了准头,堪堪在人脚边炸了开来,瓷片碎了一地,把人惊得连退了两步,酒意退了两分急喝道,“谁在那?” “你爷爷我!”乌云散去,月光照在走出来的赵瑞脸上此刻黑如锅底,两眼阴沉沉地盯着面前二人。 待瞧清楚人后,那两人相视俱是露了轻蔑笑意,其中一人更是叫嚣“赵公子好大的脾气,竟敢伤了安大人家的公子,怎的,不都是你喜欢跪舔的主子,还不上前磕头认错。” 安正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人,故意伸了脚面儿,醉醺醺道,“喏,给爷舔干净咯。” 赵瑞双眼暴突,中轰的一下理智烧尽,提起拳头上前便同人扭打了起来,偏生势单力薄又是个瘸的,没一会就落了下风,脸上挂彩,只是博了不要命的打法,对方也没落多少好看的。 安正被拽了衣领子,显了狼狈,一抹嘴角竟见了血丝儿,也爆了脾气,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时被人这么欺负上头,又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真当是傍了严棣上脸了,脸色沉得出水,当即操起一旁的小盆景就要往赵瑞头上招呼去。 说时迟那时快,先前围了严棣身旁的几名青年听闻动静赶来,从后头夺了那只盆儿,还故意使坏用了十成力气,安正猝不及防地跌向花坛,磕着边缘,便觉额头淌下湿漉漉液体来。 “哎呀,安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想大喜的日子莫动了手不是,没想到让您见红了。”几人随即站了赵瑞那道,笑眯眯打量了说道,“喜上添喜,添喜哈。” 原跟着安正的那人一看苗头不对登时也回去拉了人来壮势,大抵也晓得是在别人府上,吩咐侍从在路口守了,里头杠上的两方人马都是平日里就结了私怨的,互看不顺眼。 安正已经是吃了亏的,暗咬牙槽,余光瞥见赵瑞仗着人多小人得志的模样,眸中火星燎原,就冲赵瑞过去,大有今个不弄残不为人的架势。 “阿正——”拱月门外蓦然响起的一声急喝令人猛地收势,回首果然瞧见自个心中如神衹般的人物出现在那,此刻不复温润神情,全身似是笼罩了一层乌蒙。 “蔺王,是他们欺人太甚!”安正恨恨啐了口,拳头依然紧握,不愿这么放过。 “是你出言侮辱在先。”赵瑞当即驳道,挺着身板,一副身残志坚的铿锵模样。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严棣发现席上少了一半的好事分子,觉出不妥才出来瞧看,待看到蔺王身影挂上无懈可击的狐狸笑,“蔺王,可是几个冲撞您了?” 蔺王对上这么个乖觉人物,挑了眉梢,“并未,只是喝多了起了小摩擦罢,安正,都回酒桌喝茶醒醒酒。” “王爷……”安正犹是愤愤,不愿就此离去。 蔺王眯起眼,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含了警告。一伙人就这么不甘不愿离了战场,一场冲突在蔺王的干预下消弭。 待人走,赵瑞身旁一干人等仿若打了胜仗般爆出哄笑,“看他们给怂的啊……” “蔺王刚给放出来当然不敢闹事,可不就得夹着尾巴了嘛。” “安正那脸色啧啧真是绝了,看到都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起安正那帮人来,颇是痛快,严棣噙了笑听着,在他们越说越离谱之际笑着喝止,“差不多行了啊,阿瑞,你没事罢?” 赵瑞被他扶着,心中亦是荡着方才的激情,显了脸上,“多谢诸位替我出头,走,我做东,咱们去天丰楼再好好喝个痛快。” 话一出便得了众人附和,严棣被拥着一道,一块去了天丰酒楼。二楼最大的雅间里,命了伙计送上好酒好菜,一伙人又喝了起来,不过有沈府那顿喜酒打底,大多也没撑过几轮,倒的倒,趴的趴,被严棣派人给各自送回了府。 “严公子,唔,你怎么好几个影儿啊?”赵瑞一手抓着酒壶,一手端了盛了半满的酒盏,身子打晃着看向严棣,努力跟他碰杯却怎么都碰不着。 “阿瑞你喝多了。”严棣扶着脑袋,略余一丝清明,笑着指了道。 赵瑞狠狠摇头,差点把自个给甩了出去,“没有,我没有喝多,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成了,今个也够尽兴了,也回了罢。”严棣晃悠悠起身,作势要拉他一块走。 赵瑞躲了,抱着酒壶不撒手,是彻底喝高了,含糊着说道,“我……我不回去,回去又看到那个杂种,不……不想看。” “什么……杂种?”严棣搭着他肩膀,一副哥俩好模样,扬眉顺嘴问道。 “宋宋……宋弘璟那个杂种!”赵瑞说完还啐了一口,似乎提起眉宇就落了阴鸷,胸腔愁苦满溢,喝多了酒便再忍不住宣泄而出,抱着酒壶叫嚣,“我的,都该是我的,害我嗝成了……瘸子,若是我……我没瘸,沈暄算……算什么,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的杂种,呸……” 严棣叫那话震醒了几分,目光凝了扒着桌子神情郁郁的赵瑞,闪过惊涛,宋弘璟是长公主与别个男人?!这可真是惊天猛料!“赵瑞你说得可真?” “……真真真的。”赵瑞被拽了衣领子摇晃,头更是一阵晕的,学舌般重复着,待严棣惊喜松手啪的一下倒回了桌上,磕着都不觉得疼的呼呼大睡去。 然得了此讯息的严棣酒意退了大半,一双狐狸眼中燃了点点光亮,落了醉死过去的赵瑞身上,且不说消息真不真,此人可是把把柄亲自送了他手上,啧,宋弘璟摊上这么个兄弟,不知是何感受? 夜已深,严棣出了酒楼,领着小厮往尚书府行去,被风一吹,不禁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并未察觉灰墙面映出的两条身影倏地少了一条。 待察觉不对劲时已被拐角处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了个正着,一记木棍击打在膝盖上顿时跪了下来,疼得直冒冷汗,随即更多落下,下的都是十成十的力道。 “哪个龟孙子敢暗算爷爷!”严棣咬着牙根啐了口血水,心底却是没抱了期望,来人下的死手,自个怕是难逃一劫。 随即便听得有人刻意捏着嗓音道,“打,给留口出气儿就成。”语气里不掩得逞的兴奋。 昏暗月色下,乌衣大氅衣的男子环胸而立,目光扫过地上犹如死狗般的人,眼里映衬着漆黑夜色呈了阴霾,却在这时,暗暗亮起戾色。 正是早早从沈府离开的安禄,旁边还站了用纱布包着脑袋的安正,手里正拿着根沾了血的木棍。   ☆、108|110.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寒梅轻摇,香气袭人。 午时陶然居处处弥漫着冬日阳光里温暖香甜的味道,宋弘璟与项瑶过来一道陪老夫人用饭,见尤氏抱着孩子也在,却没见着赵瑞影子。 “昨个喝多现在还睡着,叫都叫不起,不用等了,到时起了再给弄就是了。”尤氏出声解释,让大家不用等。 “那就开饭罢。”老夫人自榻上起身,招呼宋弘璟夫妇,尤氏等入席。 酸枝木雕如意云纹的大圆桌上,铺开数十只白瓷官窑青花玉碟,黄白相间的花式萝卜酿虾球,形似金鱼的蒸饺,鲅鱼肉作馅掺稍许肥肉,两粒豌豆作了鱼眼睛,颇是生动。炸得酥脆的蒜香排骨,撒了白芝麻粒儿焦香四溢,熏得入味的茶香鸡仿佛一抖即散,肉质鲜嫩……可谓是丰盛。 宋弘璟在项瑶亮晶晶的眼神攻势下夹起了块肥瘦适宜的柠香鸡翅,筷子一转,搁进了赵小宝的碗里,后者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呆了,顿时捧住了小碗葡萄眼笑成了月牙儿。 蓦地感觉大腿根一处被揪起一块肉,宋将军面不改色,觑向项瑶露了一丝无奈,“大夫说这类的少吃,昨个已经吃了不少。”自打反应一过,项瑶是胃口大开,越是吃不了的越是爱吃,他只能适度放纵。 “嗯嗯,大洞叔叔……对!”赵小宝抱着鸡翅啃得欢实,满嘴油的,怪馋人的。 项瑶暗暗咽了口水,舀了宋弘璟剔了刺的鱼肉吃,心想宋弘璟什么时候又得了个奇怪外号,就听老夫人道,“下回少跟董陈家一块玩,说话都给带偏儿,小宝原来说的可清楚,现在竟冒些听不懂的,大洞是什么呀?” “大洞啊!叔叔!”赵小宝又给重复了遍,张着油乎乎的小手就要往宋弘璟那扑,尤氏却猛地给变了脸色。 随着小宝叫唤一声,尤氏似乎就更紧张一分,故作镇定地把人给拉回来,“老夫人说的是,小孩子爱学样,这不都不知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回头我给看着,好好给矫正回来。”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金鱼饺子哄,赵小宝一下就被转移了兴趣,玩了起来。 用过饭,宋弘璟陪着项瑶散步消食,经过赵瑞那屋见丫鬟方端了洗脸盆子进去,大抵是人醒了。项瑶想到昨个后来听说的,蹙了蹙眉,在宴席上赵瑞讨好成王那边已是明显。 “严棣遇袭,也就大哥这一觉睡得好了。”项瑶收回目光,同宋弘璟道。 “也亏有人作证,一直醉死在酒楼,否则也逃不了被严老爷子请去‘问话’。”严尚书老来得子,就这么个宝贝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被打成重伤昏迷,靠药吊着一口气,几乎是要了他老命,满京城的抓凶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挖心挖肺的势头。 “沈府后院那出怕是引线,安禄做事滴水不漏,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严老爷那边怕是无用功。” “能生出那么只狐狸的,老爷子也差不到哪,心里边估摸清楚的很,这些不过是做给人看。一大早上朝就揪了安家的小辫,引得景元帝大怒严惩安齐明。”宋弘璟说完,瞥见不远拱着一团雪白,还有形迹可疑的抖动,拧眉出声唤道,“那个……球。” 项瑶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好久不见的毛球蹲在那,回过小脑袋,嘴里还叼着块排骨,见被撞破猛地把整块排骨吞了嘴里,鼓出了腮帮子。 “……” “……” 小嘴蠕动两下,吧唧吐了骨头出来,咧了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天真样。 刚奔到项瑶脚边,就被宋弘璟出手极快地揪住尾巴提起,一阵吱吱乱叫过后发现了宋弘璟意图连忙捂了嘴被掂。 项瑶在旁看着一阵黑线,宋将军真是简单粗暴。颠了一会儿,没颠出食物来,反倒把毛球颠晕了,还是她心生不忍,“算了,只是一块当是不妨事的。” 宋弘璟闻言罢了手,依旧皱着眉头,提起小家伙正对了眼睛,“吃了会掉毛,掉光就成秃子,见过没,六安寺里的那种。” “……”六安寺的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毛球待他松了手就扒着尾巴嗷呜呜咽,光是宋弘璟的劲儿大,就给掳下一揪毛来,特别心疼! 项瑶忍不住笑了出声,看着毛球被她笑声吸引转而在她脚边打转,却没像以往那样直扑上来,大抵是知晓她身子不便,真当是成了精的。 “京城里怕是不太平,我就把它接过来,也算个帮手。”宋弘璟如是道。 原在城北大营做阵营神兽的毛球呲了呲牙,表示也快跟一群糙爷们过不下去了,愈发腻味了项瑶脚旁,企图博得女主人的欢心,不用再回去被当搓澡巾。 “有你在,我哪会有什么事。”不知何时,项瑶竟全副身心的信任着身旁这个男人。 宋弘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细微弧度,“当然。”只是担心离了边境太久,有些嫌命长的蠢蠢欲动,但并未说出来让项瑶担心罢。 两人刚回了世安苑门口,就见流萤出来寻人,“将军,小姐,三姑娘来了。” 项瑶听是项蓁来略是意外地扬了扬眉,同宋弘璟一道入了苑子,果然见项蓁一袭浅黄缎海棠纹纹袄,配了同色的挑银线玉簪,俏生生地站在那,气质较以往有所不同。 大抵觉出项瑶停留目光有些久,显了局促,捏着衣角忍不住审视起自个有何不妥来。 “一阵儿不见,妹妹愈发水灵了。”项瑶笑着解了她的窘境。 项蓁红了红脸,羞涩唤了项瑶一声姐姐,又跟她身旁的宋弘璟见过礼,只瞧了一眼就又低了头,嗫喏道。“都是夫人让人做的。” “我娘自我和青妤姐姐出嫁怕是寂寞,逮着你折腾了。”项瑶禁不住笑道,能想到项蓁任揉捏的模样定是对顾氏胃口的,有了寄托。 项蓁难得重重点头附和,抬了眸子,一双眼儿跟小鹿似的可怜,可见也是把人折腾狠了。“夫人嘱我给姐姐带点东西。” 宋弘璟识趣地去了书房,留下姐妹俩说说体己话,临了还替项瑶仔细弄了暖手炉套了绒套子。 待人走,项蓁才瞧向门外,不掩艳羡,“将军对姐姐可真好,难怪……”话只至一半顿了顿才继续道,“原本蓉妹妹也闹着要来,让夫人硬给留下绣花儿了。” 项瑶挑眉,记起项蓉对某人也是心怀不轨,此时听项蓁那么说,因着顾氏一点点的改变心生欢喜。 再看项蓁,不得不说娘亲的眼光确是有的,这么一打扮更显得一双水眸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大抵是项老爷子的缘故,项家的孩子容貌皆是上乘,项家的姑娘们更是求亲者无数,项蓁与项蓉同岁,合该寻门好亲事,只不过沈氏一贯当了她不存在,怕不会上心。 “听说上回清露宴,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参加的不少,妹妹可有相中的?”京城里也不乏为适婚男女拉郎配的活动,多是由闲着没事的贵妇们发起,给姑娘郎君们相互认识的机会。 项蓁乍听她提及这茬,脸腾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说的含糊不清,项瑶却是耳尖依稀听了平阳侯府的字眼。 “薛家那位小侯爷?”项瑶不禁微蹙眉心,那人心狠手辣,配纯良若白兔的项蓁怕是不适。 项蓁见她露了不喜神色,忙是说道,“薛公子是个好人。”看项瑶担心她受骗似的神情,又道,“他虽然有时……很过分,但实际是有原因的,他……他还给那些难民免费施药问诊呢!” 项瑶挑眉,看她努力解释的模样,分明已是放了心上。“你又如何知道那么多的。” 项蓁堪堪对上她戏虐眼眸,声音一哽,彻底红透了脸颊,不肯再吱声,想的是那日从母亲居住的地方回府时遇到的薛长庚,是与印象极其不符的失意落魄,从那断断续续的醉语中听了大概,才明了他为何这般,出言安抚却被那人狠狠按在墙上索吻,攻城略地,那极富侵略的气息这会忆起仍是让人脸红心跳…… 项瑶看她晃神,又是咬唇又是脸红的,似乎很有内情,一连唤了几声才唤回了魂儿,遂作势受伤道,“说是来看我,魂却在别人那,作姐姐的甚是伤心呐。” “不是的。”项蓁局促咬唇,猛对上项瑶含笑眼眸,“都是你先提起的。”更何况也只是她一人单相思罢,思及最后被人以一句莫管闲事甩开,不禁垂眸掩了低落情绪。 项瑶见状,收了几分玩笑心思,郑重了神色开口道,“并不是当姐姐的阻你幸福,只是那人心思复杂,远非你能驾驭,恐到时令你受伤。” 项蓁表示受教点头,却阻不了一颗心扑向那人,遂岔开话题,提了另一事儿,“昨个我去胭脂铺遇着一人,姐姐见了也定会吃惊的!”说罢,取出随身带来的一幅画卷,递予她瞧,道是凭着记忆所画。 项瑶拿着慢慢打开,随着画卷中女子容貌一点一点露出,瞳孔骤然紧缩,惊愕定格:“她不是死了么?!”   ☆、109|110.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连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可项筠死了,霍准许了她旁观,她亲眼看着死的,不可能死而复生,而项蓁也说那人惯用左手试妆,该是个左撇子,从与婢女的言谈中提到的赵家班,经了打听,是从冀州来的一戏班子,想在京城谋发展。 女子是戏班子的台柱,亦是班主十几年前收养的孤女,随了赵姓,单名一个芸字,大家都唤芸娘。宋弘璟的人与赵班主求证,确是当年项筠祖孙遇匪的地方,当年经过见一小女孩奄奄一息带回救治,便是芸娘,似乎是当了亲闺女疼的,一开始怕女孩亲人找来还不愿说,后来没经住拷问,连信物都交了。 项瑶摸着那块和项筠身上一模一样的莲花玉佩,敛眸沉吟,项筠,赵芸,连名儿都一样,倒有意思。 赵家班初到京城,因着芸娘的惊艳亮相迅速打响了名号,在梨园占下一席之地。得探子回禀,跟着芸娘的这几日除了在梨园唱戏,逛逛胭脂水粉铺子和宝衣阁,这位台柱子推了一众世家公子哥儿的邀约,惯的是圆滑处事,愣没得罪一人,又让众人对其愈发趋之若鹜。 要么是真像岳三娘那般的人物,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要么是欲擒故纵,图得更多…… 云雀端了鱼胶红枣百合汤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红色帖子,一道递呈了项瑶面前。 “安国公府?”项瑶瞥了帖子上面落着的xx,拆开了瞧,道是安国公过寿,请将军夫妇出席。 “嗯,来人态度很恳切,望将军小姐赏脸。”云雀答道。 项瑶敛眸,转过了几许深思,安国公大寿……合该准备份厚礼。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忙着预备年货,送年礼,置新衣等,梨园的生意自是差了许多。这一日,听说有人包了园子听戏,赵班主喜上眉梢,忙匆匆进了后台叫芸娘准备。 芸娘正执着笔端细细描眉,听了班主的话稍稍顿了下,“就这会儿还用得着包场子,真是银子多得没处使。” “人可不就银子多得没地方使么,今个来的是位财神爷,京城里但凡是个花钱的地儿都有那位二少爷投钱的影儿,你可得好好唱啊。”赵班主早就被银子砸得乐开花,笑眯着眼说道。 在他看来,项允沣有钱有貌,重要的是还没婚配,依着芸娘的身份,做个妾室那也是不错,将来能衣食无忧,比前阵儿那些喝酒寻欢的公子哥靠谱。 芸娘闻言挑了挑眉,对项家二公子也是有所耳闻,比起追求她的那些纨绔子弟倒是好上许多,系出名门,走的却是经商的路子,可惜了…… “爹,我知道了,换身衣裳就来。” 梨园里,数十张海棠雕花木方桌铺开,因着天冷,还特意设了暖篷贵席,项允沣携着名女子在伙计的招呼下入了内,班主远远瞧着,女子黛青宽袖长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薇花,压裙的两带碧灵锦心流苏下垂的绿条平展而笔直,规整而柔和,外罩狐裘,帽檐遮了大半瞧不清楚容貌,下意识就同常跟着项允沣出入的苏念秋挂了勾,大抵是冬日穿的臃肿,但看项允沣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照顾,虽说命运坎坷,可也是个有福的。 “二少爷想点出什么?”待人坐下,班主近了跟前询问。 项允沣冲女子扬眉,“想听什么?” 女子执着单子似作沉吟,半晌有低柔声音传出,“就这罢。” 班主探头一瞧,皱了眉头,大过年的听霸王别姬……不大吉利罢,就听项允沣道,“这喜好……除了你也没谁了。”言语之间尽显宠溺。 班主应下,目光暗暗溜过项允沣面上,原先活泛的心思顿歇,去了后台转达。 丫鬟随之替二位奉上热茶。项允沣摸了把自个俊脸,问向旁人,“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班主怕是把我当了苏姑娘,中意的好郎君没了。”项瑶拿了茶盏暖手,打趣说道。 项允沣抽了下嘴角,端了茶喝,就听得戏台子那边蹡蹡开场,扮作虞姬的芸娘身段妖娆,踩着弦音上台,身着鱼鳞甲,头戴如意冠,鸳鸯剑舞了个来回转,摆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这一脸粉的哪瞧得出什么。”项允沣投过去一眼,抿了口茶道。 “待会竟能看到了。”项瑶似有先知般淡然说道。 项允沣见她如此笃定,也就拭目以待了,注意力放了戏台上,随意扯了道,“严棣醒了不过成了瘫子,听说在严府见天闹,严尚书原本是要把那天一块的公子哥儿都修理一顿的,不过叫蔺王一把火烧的都自顾不暇了。” “唔。”严棣成了瘫子倒是未有预料,赵瑞那事既是事因,也难怪严尚书拿那些人撒气,只可惜没来得及,那些旁支要不卷了案子,要不出了事儿的,都陷了困境,这些人毫无意外都是成王的拥趸者。 “也就严棣一直不醒,原还有些优势的成王这些日子恐怕是急了眼了,连君子风度都不顾,在承乾门与蔺王掐了一架,得亏当时让人给架开,否则又是皇家丑事一桩。” “成王做事冲动,只消言语激上两句,便不顾后果。” 项允沣附和点头,同样作为被两方势力拉拢的一员,不禁问了另一位的反应,“这么下去只怕蔺王的胜算要大一些,宋将军有何打算?”若是在这次里站对了位置,于他日后颇是有利,自然较为关心。 项瑶敛眸,撇了撇茶盖子,“二哥这么急做什么,留到后头总有好事发生。”当然对别人来说那可能是厄运。 项允沣是试探问的,听了她的话心思落回,若是叫旁人瞧了,定会笑是没主意的,可偏生就是对这个妹妹服气,更何况人还傍着宋将军那么大靠山在,自然要抱紧大腿了。 正说着,芸娘着了粉色掐腰撒花缎面袄子,步态轻盈地请了入内,卸了浓妆,见的是一张秀美的脸庞,愈是走近,项允沣愈是惊讶,着实太像。 “公子。”芸娘似乎是叫他直白目光盯的羞涩,婉柔地唤了一声。 项允沣回神,咳嗽一声作是掩饰。 “芸娘像极了府上一位故人。”项瑶亦是作了细细打量,此时出声道。 “姑娘也说是像了,巧合罢。”芸娘语笑晏晏,眸光却是匿了一丝不虞,毕竟那位的下场可不大好,虽说戏班子也有拿这个做噱头的意思在,可叫别个女的说来,听了耳里总归是不舒服。 项瑶没有错漏她眼底的不耐,识趣地不再言语。 项允沣邀了人入座,芸娘亦是落落大方,一个公子,一个姑娘,清茶换了酒,还是上好的梨花白,依着项允沣能说会道的性子,不一会儿就把人哄得娇笑连连,项瑶作是旁观,捧着热茶暖手瞧看,便瞧见芸娘的小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勾了项允沣的手背,随即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脸上浮了绯红,愈发明艳动人。 “姑娘曲儿唱得好,人又美,得喝一杯。”项允沣捏了那只拳头搁在了膝盖上,面上却是不显地与她酒盏相碰。 芸娘作势推辞,最后才拗不过似地举了酒盏先是稍稍抿了一口,轻蹙黛眉,秋波横向项允沣,与他目光直勾勾相对,咬牙一鼓作气地饮下,澄澈的酒液沿着下颔滑过优美颈项,咕咚一下吞咽带起的弧度生生起了诱惑之意。 这举动,饶是此中老手的项允沣都暗叹遇着对手,不经多瞧了两眼。芸娘见状,假意扶了脑袋,以不胜酒力告了退,离席背身之际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有美相伴如何,这世间少有男子能逃得过她的魅力。 项允沣一回头就对上项瑶戏虐眼眸,心底一个咯噔,“你看到了罢,是她在勾引我。” 项瑶眨了眨眼,故意道。“我只看到你们……相谈甚欢。”说罢,便要出去与马车上的苏念秋汇合。 项允沣急急追了上来,又怕惹了注意,压着嗓子以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磨牙道。“我是来帮你,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 然这一幕落了旁人眼里,只当是小情人之间呷醋闹别扭,身影还未隐去的芸娘回头瞥见,嘴角笑意更浓。   ☆、110|110. 樱红的帐幔垂下,氤氲如幽谷中腾起的清岚浮动,芬芳醉人,似是用沉香和苏合香油所制,熏来行气温中,纳气平喘,最易令人静神养乏。 一只大手掀了帐子,只见合欢如意锦被绵软松快,陷了具曼妙躯体,旁边还摊着本翻了几页的话本,不知梦了什么,女子嘴角一丝笑意酣甜。 宋弘璟自书房处理完事情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轻手轻脚地将话本收起,纸页发出沙沙轻响,仍是惊动了床上睡着的人儿,幽幽转醒。 “你回来了。”项瑶揉了揉惺忪睡眼,尾音尽是慵懒,没想到竟这么睡了过去。 宋弘璟低低应了声,瞧着那如珠如玉的黑眸因刚睡醒而氤氲开的薄薄水雾,心底化开一摊柔软。项瑶坐起,随着他沿着床榻坐下,伸手替他解了衣襟扣子,察觉到一直追着自个的热烈眼神,更因着屋子里熏得暖和冒了热意,绯红蔓延至耳根,微垂着脑袋仔细解扣,却不知怎么缠了个死扣。 “……”难得想表现一回可是搞砸了怎么办,项瑶默默想缩回去,装什么也没发生,却被当事的抓了手腕,抬眸堪堪对上一双含了清浅笑意的幽深眸子,扯了一抹哂笑。 嘶啦——衣衫被粗暴撕裂,掷了地上。项瑶尚在呆愣就被他带着倒在了锦被中, “阿瑶,你好香。”宋弘璟将项瑶整个身体死死的压住,头顺势埋在了颀长的脖颈之间,大抵是睡前沐浴过,身上犹带着花瓣的清新香味。 “唔,痒,别闹。”项瑶被那喷在脖子上的热气呵得痒痒,受不了地嗔道。 宋弘璟使坏,故意舔了一口,便感觉身下那具极是契合的柔软躯体蓦然一僵,复低了头,果然瞧见项瑶脸颊绯红,在烛火的映衬下,像炸裂的桃花,灼灼其华。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探入衣物中,耳瓣却被细细舔吻挑逗着,冰与火的感觉交织在身上,令项瑶无法继续思考下去,微微张开双唇,无力地靠卧在意琦行的怀里,身体微微发颤,手臂缠绕在温热的颈项上。 觉察到项瑶的配合,火热的舌立刻顶入齿间,在狭小的空间里追逐,不断地掀起潮热浪花。 细密的吻顺着修长的颈项一路下移,伸手抓住纤细的腰,毫不费劲地解下一层层衣物,露出雪白的肩线。 呼吸顿时一滞,呈现在眼前的美色依旧让宋弘璟为之一楞。 项瑶因着突如其来的凉意恢复几分清明,乍对上宋弘璟眸子里热烈的两团火焰,堪堪是羞得连脚趾都不由蜷缩了起来,却落了他掌上,带着茧子的粗粝感摩挲而过,身子泛起阵阵颤栗,一声娇腻□□忍不住溢出了口,登时惹得红晕扩散。 宋弘璟肆无忌惮地抚摩着柔软的肌肤,细腻光滑的感觉让他的手不肯离开,一手细细地用手指勾勒出项瑶紧抿的唇线,喉间一阵干渴,□□的火苗在体内悄然升起。 “啊……弘……弘璟……”胸口玉兔突兀地被含入口中啃咬,项瑶的尾椎游走过一阵快感,只能半仰着头叫着宋弘璟的名字。 宋弘璟再难控制心底渴望,挺身而入,略是低沉的满足闷哼落了项瑶耳畔,勾起靡靡诱惑,伴着粗哑的呼吸声,带起最原始的律动。 芙蓉帐暖,漫开一片春意。 未撑过第三次的项瑶便受不住地闭了眼,墨发如云散在枕边,不愿搭理身旁那人。宋弘璟拿了一缕缠在指端把玩,“阿瑶,阿瑶……”唤了好几声,听她咕哝含糊应声,不禁哑然失笑,低头狠狠隔着单衣在她胸口上亲了几下,手穿过她的下腋,轻柔地把玩着她胸前的玉兔,恨得不将她全身上下都亲昵狎玩个够,才能止心头的渴意。 “将军,将军,歇下了吗?”门外蓦然响起的唤声像是身边小厮的声音,阻了某人温存。 宋弘璟拧眉,却是穿衣而出,见着门口站着的宋闵,“何事?” “大理寺来人请将军过去一趟,成王也在外头。”宋闵禀道。 宋弘璟挑眉,深更半夜霍准发的哪门子神经,真当谁都像他那般没人暖炕头么。随即回身罩了氅衣,临了出门同项瑶交代,“莫要等我了。” 项瑶依稀听了大理寺,成王几个字眼,看着外头黑尽的天色,蹙了眉头,待人走后竟一点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拿了先前没看完的话本看,只看了几行,却是半点都看不进去,又是搁下。 云雀在耳房听了动静,叩门请了入内,“奴婢去让厨房炖个安神汤……” “不用,晚饭已是一肚子汤水,喝不下了。”项瑶唤住人,反叫她取了纸笔,笔尖蘸了墨汁却是久久不落。 云雀惯是体贴沉默陪着。 过了一会儿,项瑶终于落了笔,却是一个个看着毫无联系的日子,或是地名,云雀瞧着纳闷,却未出声打扰,看着主子一鼓作气地写了满满一张纸,一头雾水。 项瑶却是对着这一张纸陷入了沉思,上头写的是她依稀记得后头那几桩大事发生的日子,却保不准是否会受她重生改变命运的影响,便列了温习记忆,可偏偏只记得与顾玄晔有关的,反而和宋弘璟的……却是一点也无,颇是令人沮丧。 如此,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再度开启的吱呀声落下,宋弘璟携着寒风走了进来,脸色尽黑,身上似有暴虐的气息外溢,显是极力忍耐。 “弘璟?”项瑶瞧着他那模样,不禁担忧唤了一声。云雀见状识趣退了下去,为主子关了门。 宋弘璟在她迎上去之际,堪堪退了一步,像是怕她手冷,伸手解了氅衣,只那手却是带了些微颤抖,是项瑶从未见过的模样,似伤心又似愤怒。 “弘璟。”项瑶上前一步,环住了他劲瘦腰身,便发现这人竟连身子都在轻颤,并非自个错觉,不禁紧了手臂,像是给予慰藉,“出什么事了?” 被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抱着,宋弘璟心中的暴戾稍稍褪去,眼底依旧一片阴霾,却是伸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把脑袋埋了她温暖颈项里,发出沉闷的声音,“父亲的副官找到了。” “嗯?” “他替父亲送信,可父亲死了。”宋弘璟喃喃,无甚起伏的语调却透了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 项瑶脑中宛若撞钟敲响,宛平之战,据说宋鸿儒曾有机会向杜城求救,却悉数被羌族堵在黑风崖屠尽,人头更被羌族示威悬于所占之城谷城城门,直至宋弘璟十三岁首战谷城,才得以魂归故里。 那副官……   ☆、111|110. 陆扬是宋鸿儒的副官,也是在边陲将军府陪宋弘璟玩的那个小胡子叔叔,关在大理寺地牢里的陆扬脸上是大片烧伤后的疤痕,整个人疯疯癫癫,见人就咬。若不是手臂上那一块半月弯的伤疤,宋弘璟几乎认不出他来,可就是那个伤疤能证明他确是当年从狼嘴下把自个救下的陆扬,却不知为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自昨个夜里在地牢认出人后,宋弘璟心中满腹疑惑,奈何陆扬见了他后竟惊慌逃窜,甚至以头撞墙,竟生生把自己撞晕了过去,这奇怪反应着实叫人生疑。只第二日一早就被景元帝召见进宫,直到天色尽黑才回。 “我去去就回,你歇了罢。”宋弘璟仍想再去趟大理寺,更想询清楚当年之事。 项瑶忙是抓了莲青镶金梅花斗篷,“等等,我陪你一道。” 宋弘璟微是皱眉,却在她晶亮坚持的眼眸中败下阵来,扶她上了马车。冬日夜里,街上少有出行的人,一路行去除了车轱辘转的咯吱响显了冷清,马车驶着,颠簸间,帘子被风掀起,有雪花瓣飘入,落在项瑶发间,卷入的冷风叫后者裹紧了斗篷。 “又下雪了。” 宋弘璟扯了下被风鼓起的帘子,身子挡住了风口,拧眉望了外头洋洋洒洒开始飘落的雪花,“今年比以往都要冷得多。” 项瑶把手插了宋弘璟腰侧,似是拥抱的姿势,笑得眉眼弯弯,“我倒不觉得。” 宋弘璟对上那双明丽眼眸,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上扬弧度,如何不知道她体贴心思,大手覆在了那双柔荑上,勾住十指,紧紧缠在一起。 “小时候在边陲,父亲怕我玩野,便让陆叔看着我,可以说除了父亲母亲,陆叔是我最亲的人,那时贪玩,成日上蹿下跳惹了不少祸,也静不下心完成父亲布置的人任务,多亏陆叔在父亲面前替我遮掩,否则照父亲的打法,只怕你都见不到我。”宋弘璟像是陷入回忆,眼角眉梢露了怀念神色。 项瑶勾着他修长十指,作势倾听。而宋弘璟,像是从未有过般絮絮而语。 “陆叔好说话,性子慢吞吞的,可是会很多东西,编竹蜻蜓,带着上山摘野果子,那些果子酸酸甜甜,每一种他都叫得出来,道是老家有,他还答应了我等打完仗要带我回他老家去玩,有梅花鹿,烤鹿腿洒上他那瓶随身带着的粉儿,油滋滋喷香的,我就一直记着……” 宋弘璟说着说着声音转了低沉,“宛平地方很小,小到一早从东门进,用不了下午出了西门便能俯瞰远处无边无际的草原。而它的位置更是得天独厚,因着父亲镇守,羌族久攻不下,用细作渗入,发动了那场战争,向来战无不胜的宋家军后果却是如此惨烈。” 项瑶垂眸,握紧了那只倏然紧绷的手,想到宋弘璟回来后的反常,拧眉略是迟疑地问道,“你是怀疑宋将军的死有问题?” 宋弘璟沉吟,似是默认。 项瑶不禁忆起那一辈子听到的传言,脑中蓦地闪了灵光,难道……并非传言?只二人如何心思复杂,马车依然晃悠悠地驶到了大理寺,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积在乌瓦上落白。 宋弘璟扶着项瑶下了马车,目光扫过乌沉沉的大门,被夜笼罩的大理寺透着一股寥无人迹的凄冷来。 宋平上前叩门,却始终不见人来开,回头得了宋弘璟准许的眼神,提气撞门而入,然方一入内,凭着玄铁营多年历练立时嗅出不寻常来,提了戒备,横刀身前缓步前进。 项瑶被宋弘璟护在身后,压着好奇并不四处探看,只紧紧抓了宋弘璟的衣袖跟着前行。 只没走了两步就撞在宋弘璟骤停的后背上,转到他身侧正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被宋弘璟捂住了眼,“别看。” “回将军,人都没气了。”宋平等检查了遍,急急过来回复道。“照着血液干涸程度,凶手当是方离开没多久。” “带人去追。”宋弘璟黑眸一沉,随即带着项瑶匆匆往地牢去,比起外头横七竖八的尸首,地牢的情况要惨烈许多,虽里头关的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无一不遭了腰斩,尸体横陈。 最末的一间,铁门大开,宋弘璟率先而入,瞧见的是陆扬蓬头垢面倒地的画面,身下汇聚一摊殷红血液,蔓延开去。 宋弘璟一把抱起人,就见他胸口处被捅了个对穿,胸口嘴角都不住往外溢血,忙是拿手捂住他伤口,“陆叔!”一声沉喝满是痛苦无措。 被抱在怀里的人蓦然抽动了下,竟缓缓挣开了眼,对着宋弘璟那张脸露了欣喜神色极是艰难地唤了声将军,复又咳了血,却不肯离了目光,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那种压抑的,极小声的哭泣,神情悲恸,叫人看着十分难受。 “城北……十里……坡,宋……宋将军等……等着,都督。”陆扬眸中的光已经溃散,只反握住宋弘璟的手反复费力地说着这一句。 到最后化作了呜咽,“将军,卑职……早就该死,这就还了。”话落,抓着宋弘璟的那只手蓦然滑落,再无生息。 宋弘璟原先抓握的那只手仍举了半空,幽深若潭的眸子隐有水光划过,紧紧抱住了那具尸体,一声啊的凄喊回荡地牢。 项瑶挺着不便的身子,伸手搭在宋弘璟的肩头,仿若给予力所能及的慰藉,同时又对这画面心生不忍,没有眼泪,远比哭出来更是伤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欲灭,一阵脚步声匆促响起。宋弘璟松开了陆扬,一身天青锦服满是斑驳血迹,面罩寒霜,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宋将军?”来的是京中督卫,见状惊愕定格,“这是发生了何事?” “搜,看有没有活口。”宋弘璟低沉开口。 一众人等从命返身搜了起来。 项瑶跟在宋弘璟身旁,瞧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覆上白布,在庭院里列了一长排,看着极是可怖,却是蓦然想起一人来,忙是拽了宋弘璟的衣袖,“霍大人?” 宋弘璟黑眸沉凝,无言中似乎意思明了,霍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咳咳咳——”一阵细微的咳嗽从项瑶脚旁的灌木丛中发出,一人狼狈爬出,摇摇晃晃站起,衬着月明,正是二人口中那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血迹尤挂,目光扫过宋弘璟二人,很快往地上铺躺着的尸体巡视而去,上前了两步,停在了双目紧闭的司雅面前,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袍,是硬被她夺扯走的,像是想起女子临走前蛮狠的神情,霍准单薄的身影微晃,嘭的倒了地上。 “霍准!” “霍大人!” …… 城北尚书府,一辆马车在门前急停,堪堪撞上门口那尊石狮子,坐了马车驾驶位置的男子扔了缰绳慌慌张张到了门前,一阵急促用力拍门,门上登时留下一串血掌印。 “谁啊?”来应门的小厮带着浓浓瞌睡不耐喊道,待一开门瞧见来人,身上携着浓重血腥气,登时给吓得不轻。   ☆、112|110. “成……成王?!” 顾玄廷脸上亦是溅了血迹,被那小厮盯着,抹了把脸,睨着手上晕开的殷红,漆黑的眸子愈发幽沉。“还不去通禀。” 小厮这时才回过神似唉地应了声,连滚带爬跑去通报。 没一会儿,顾玄廷便在前厅门口看见一边穿着外袍赶来的严尚书,后者一瞧见他那模样怔了片刻后忙是察看,却发现并非是他受伤,再看那顾玄廷那副狰狞面孔,忽的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赶紧带人去书房,临了吩咐小厮拿了少爷的衣物过来。 严府书房,灯火彻亮。 顾玄廷换了身松花色锦缎团云长衫,手里攥了那件血衣掷了铜盆子里,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盏烛火扔了进去,火势自衣裳一角蔓延开去,很快蹿起半人高的火苗,丝质烧地蜷起,发出熏人气味。 “你……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严尚书看着被火苗映衬地略是扭曲的俊脸,皱了眉头问道。 顾玄廷抬首,瞳孔微是一缩,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起了慌乱。“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严尚书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说。” “我是中了蔺王的计。那个陆扬,那个陆扬根本就抓不得!”顾玄廷一脸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顾玄晔尤是咬牙切齿。那人弄瞎了三弟,便开始对付自个,拿他身边的人开刀,要不是真给逼得不行,他也不至于从他手里抢人,想借以立功扭转局势。 如今想来,所谓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说辞分明是陷阱,可为时已晚。 “陆扬!宋鸿儒身边那个?!”严尚书闻言亦是扬声,惊疑不定地睨着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识得此人?”顾玄廷听着他语气似乎有内情的样子,不禁问道。 严尚书却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变万化,目光最终落了顾玄廷身上满是复杂,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声音略显苍凉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话还未说完,就见严尚书捂着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最后指着自个一副极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堂舅,我知道错了,这人,这人就该死在外边儿也不能回京,是我糊涂,竟着了顾玄晔道儿!” 是他小看霍准的闻讯手段了,连个疯子都能撬开口,可这一开口说话他就知道坏了,这事竟和父皇有关,接下来的话连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灭口之心,在霍准命人记录的同时,拔剑将陆扬捅了,随后便是杀戒大开,暗卫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将大理寺内当夜的杀了精光…… 严尚书这时才缓过一口气,真真是没被这个空长武力不长脑袋的外甥气死,“我这就进宫,你且等我回来。”当年景元帝看宋鸿儒手握军权又甚得人心,直觉地位受了威胁,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陆扬妻儿威逼,也根本没有所谓奸细,就是他去送军需时私通羌族用陆扬作突破口令宋鸿儒腹背受敌,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陆扬出现,必须同景元帝商量…… “人……已经被我杀了。” 严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他动作那么迅速。 “不止陆扬,还有霍准……大理寺被屠。”顾玄廷略是迟疑地说完,就见严尚书脸色□□,忙是补充,“我在尸体旁留了燕子标记,嫁祸燕子门,应当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门原就因为首领被霍准所杀结下怨恨,挟私报复也说得通。 “……”严尚书只觉今夜所受惊吓过多,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只听门外响起轮子滚动的轱辘声响,严棣虚弱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父亲过后便推门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块紫一块痕迹未消,面色如纸,嘴唇淬白,进门后的暖意与外头的寒冷冲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起来做什么?”严尚书极是不满地瞪了推着他过来的丫鬟一眼,落回严棣身上换了柔和神情。“又睡不着了?” 严棣自遇袭后夜里难以成眠,听到动静便让人推出来探看,刚好遇见替成王开门的小厮,听了他的话后亦是朝了书房方向赶来,便听得成王最后所说,心中鄙夷这人之余,又微是叹气,总算不至于蠢到家。 “王爷可确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讳留了活口,严棣满脸阴郁地发问。 顾玄廷稍事回想,点了点头,但叫他这么一问,心底又隐隐生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严棣瞧见他脸上后起的犹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严尚书甚是满意儿子做法,再瞧顾玄廷隐了叹息,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真是错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阴毒狠辣的蔺王相斗?偏又是坐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替他收拾残局,但严家眼下遭蔺王处处掣肘,局面亦是不乐观,为此已经是忙得心力交瘁,还横生这么一祸事。 “长幼有序,我还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顾玄廷想到这些时日来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盏,力道一狠,瓷器登时碎裂。 严棣瞥过一眼,在这逞凶斗狠有什么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临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须臾划了精光。 “不破不立,还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对上父亲与成王一同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严棣勾唇阴沉一笑,他这伤是如何来的,便如何还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听话的法子。” ……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内被屠尽,景元帝获悉后极是震怒,于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令宋弘璟彻查此案,抓捕燕子门众。 待公公高唱过下朝,殿内群臣纷纷炸开了锅,大理寺蒙此劫难着实叫人震惊,道是那燕子门真够胆大包天的,若不除尽,保不准哪天就威胁自个脑袋了。 “还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捡回一条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门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听说是个杀手组织,哪个给钱就能帮着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圣上旨意,正要迈门而出却叫成王唤住,“宋将军。” “王爷。”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询问何事。 顾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个见霍大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是……人有旦夕祸福,那燕子门怪嚣张的,要知道霍大人没死怕是还会再下杀手,宋将军可得保护好人。” “臣职责所在。”宋弘璟拱手应声,惯是清冷表情道,“现今只等着霍大人醒来指认凶手。” 顾玄廷闻言禁不住心惊肉跳了下,绷住了脸上神色,连连点头,心底却因这一有用讯息窃喜,霍准没醒,不,该是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本王一向相信宋将军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觑了他一眼,纤薄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眼底掠了暗芒,拂袖离开。 殿内众人散去,最后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来,睨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暗忖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113|110. 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却因为成王被气得中风,起因还是大理寺那桩。霍准昏迷,却有人混入御医署企图灭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获,原来这是宋弘璟与霍准联手设下的局,等人自投罗网,从来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辩不得。 成王为何造下杀孽,又为何一定要灭霍准的口,这事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然霍准自醒来后却不提半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王被关入天牢等候景元帝发落。 而霍准的反常只怕和陆扬有关,亦或者同当年宋鸿儒身死相关……项瑶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香菇鸡丝粥,想到近日京城里再起的传言,与当年流传的不尽相同,隐隐指向皇宫里那位。 宋鸿儒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夺得皇位风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输,又娶长公主为妻,于那时根基不稳的景元帝来说甚是威胁,传言未必不无可能…… “弟妹,想什么那么出神?”一道调子微扬的女声蓦地响起,就见尤氏撩了帘子进门,身后跟着丫鬟手里提着篮子,里头备着香烛金箔一类的物事。 项瑶敛眸,亦是扬了笑容,扫过丫鬟手里拎着的,开口询道,“嫂嫂要去庙里,今个……初十罢?”还没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还愿。”尤氏答道。 项瑶颔首,确是见宋氏面色红润,不复病怏怏的样子。 “弘璟呢,怎么没陪着你?”尤氏作势惊讶问道,自项瑶有了身孕后两人惯是孟不离焦,难得见落单的。 “他有事出去了。”项瑶对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丝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陆扬的尸体,今个是出殡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点头,却是早就得知这一消息的,随后作是不经意的提及,“弟妹闲着,不若与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话落,对着项瑶那双澄透眼眸,尤氏心里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没露了底儿,手里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团借以缓和内心紧张。 项瑶想了想,应了好字,年前耽搁未去,赶着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云雀准备。 尤氏见她答应悬着的心回落,暗暗吁了口气,脸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见项瑶投过来的狐疑目光,显了极是高兴道,“太好了,正好能作个伴儿。” “唔。”项瑶亦是跟着笑了笑,尤氏惯是喜欢拉人作伴,赵玉珠出嫁后找上她也是正常。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六安寺,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庙来往的人清减不少,项瑶身子笨重,尤氏还甚为贴心地请了轿夫抬,项瑶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贴心了。” “都是自家人,当然应是照顾,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问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庙,笑着说道,只尾音里隐了一丝讪讪。 但说着就见项瑶裙摆出冒出一撮白毛来,随后是毛绒绒的一截尾巴,最后转了过去探出小巧脑袋,正好与尤氏的目光对了正着,背毛有一瞬竖起,把尤氏惊了一跳。 项瑶遂抱起,抚了抚小家伙脑袋道,“嫂嫂莫怕,它不会无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儿玩,还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认出是宋弘璟养的宠物,这畜生怪灵精的,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对自己冒了敌意,防备之余不由暗忖男人考虑的周全,瞄向身后跟着的丫鬟,后者得了示意暗暗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小纸包。 毛球呼哧呼哧响,略是躁动,项瑶顺了会儿却不见好,微是蹙眉,抚着的动作一顿,此时已到了圆通宝殿,听着尤氏吩咐人在外头候着,着了随身丫鬟一道入了里头,方瞥见她脸上露了怪异神色。 随着门吱呀闭合,项瑶眉心紧蹙。“嫂嫂?” 变故就在一瞬发生,圆通宝殿内忽然窜出的身影劫持了项瑶,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扑向尤氏,却遭了粉末兜头,伴着毛球愤怒的吱吱叫声,项瑶只觉得后颈一痛落了无尽黑暗,临了只听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缓缓下放,宋弘璟面无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随着棺木转了幽深。当年那个慢吞吞叔叔,为了妻儿背叛了父亲,回来却发现妻子为不拖累他自尽,尚在襁褓的孩子不知所踪,寻找多年,得到的却是孩子死于霍乱的结果,也无怪会这般疯癫了。而导致这许多悲剧的,却是父亲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讽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化作一杯黄土,才能道清是非功过。”离宋弘璟不远,被雪景衬得愈发苍白的霍准掩唇咳嗽两声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弘璟看着黄土掩埋,那些相关的美好记忆仿若褪了色,连怨都怨不得,一口闷气堵了胸口整整数日,临近爆发点。 良久,落了话音。“错即是错,不该别人替他偿还。” 霍准乍听他开口微是一愣,随后明了他话里深意,脸色更落了几分苍白,“你想……” “以为我会反吗?”宋弘璟此时才把目光投向他,嘴角勾了森冷,这人不好好养病跑这里来为的也是这罢。 霍准哑然,任谁换了宋弘璟也不定能大度揭过,可这太平世道得之不易,但瞧着宋弘璟双眼布着红丝的模样,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家祖辈都是随先祖开疆辟土的大功臣,宋鸿儒平叛乱,护疆土,可谓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位把宋弘璟养在身边的那几年不知是何想法,可有想过今日。 景元帝中风卧榻,成王入狱,樊王失明,蔺王之前又被景元帝削了权利,如今局势,若宋弘璟想反可谓是易如反掌。 这亦是朝中众人最担心的。 同霍准所想,宋弘璟亦是回忆起宫中那几年,那位教自个骑马射箭,甚至把着手一块写出师表……那时的自己未尝不把他当了父亲敬重,甚至在几日前,自己所想的也不过是如父亲一般,保家卫国,镇守山河。现实却如此戏剧反转,叫他不知如何以对。 霍准踌躇良久,终是沙哑地开了口,“弘璟,世道太平是百姓之安,宋将军和长公主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宋弘璟垂眸,逆了光线,整张脸蒙了阴影,叫人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大抵也是没有表情。 “呵,我若反了这天下又如何。” 话落,一名小厮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慌张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见了!” 宋弘璟猛地抓了人的领口,“你说什么?” “夫人,夫人在六安寺被掳走了!”   ☆、114|110. 当宋弘璟带人赶到六安寺时,只有尤氏在嘤嘤哭泣,身上衣裳沾了尘土,手腕几处都有擦破,模样颇是狼狈,见着他来恍若见了救星,忙是上前焦急道,“弘璟,快去救弟妹,绑走弟妹的人说在明月庵等,让你……让你一个人去。”言罢,瞥过宋弘璟身后不多的人手掩了眸子。 宋弘璟一张俊脸罩着寒霜,闻言一路悬起的一颗心微是回落,只要是找自己的,项瑶就没有性命之忧,遂沉声吩咐道。“来人,送赵夫人回府。” “我不妨事的,救弟妹要紧。”尤氏又是催促了一声,后被宋弘璟的手下请上了马车离开。 宋闵从佛像底下抱出昏迷的毛球,毛上沾着不知名粉末,宋弘璟拈了点嗅了嗅,眸子愈发暗沉,连这点都算计了,看来对自己还真是了解透彻。 “是元灵果磨成的粉,它睡着了。”宋弘璟将毛球交还宋闵,因着动作,一枚极是小巧的翡翠坠饰从毛球口中掉落,被弯身拾起,拿在手中端详片刻,蓦地划过灵光。 方才见尤氏手上戴着的那串金刚菩提就觉得有些不妥,加上这坠子,怕才是完整。 宋弘璟倏地握紧,眸中戾气横生。“请赵夫人一道去明月庵。” 言罢,先行出了寺庙。 明月庵离六安寺不远,未及半山,房舍三间,唯独庵堂宽敞,后方是一间内室,光线并不敞亮,观音台下有条地道直通三里外的茶肆,令人觉得玩味,却也方便了后来之人。 “你把人藏哪了?”从前堂突然闯入的人扰了宁静,春寒料峭,赵瑞却是满头大汗,质问里头的人道,是因找遍整个庵庙都未找到被绑来的人。 内室里即使是白天,也显了阴暗,一名侍从推着轮椅到了光线稍亮处,轮椅上的人似乎是不适应般拿手遮了遮,随后觑向了赵瑞。 “怎的,怕了?”严棣携着抹玩味冷笑,不掩轻蔑。 怕,怎么会不怕,如今成王被关,严氏一脉走向末路,严棣用项瑶牵制宋弘璟,可谓是兵行险招,心中甚是忧心惹怒宋弘璟的后果…… 赵瑞被他盯得发寒,抹了额头上的汗液,下意识地缓和了语调,“那女子是宋弘璟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若有半点闪失,只怕他未必肯歇。” “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教。”严棣嗤然,估摸着时间,宋弘璟也快到了。 赵瑞当然也听说严棣遭逢巨变后如今阴晴不定,尤其那事当中还与他扯了大半干系,在他面前愈发不敢出气,如今被其要挟绑架项瑶,心底追悔莫及,真当是喝酒误事,在这人面前泄了底,不得不上了成王这条快沉的船。 “严公子,待会我就不用出面了罢。”赵瑞弱弱发声,并不愿在这节骨眼同宋弘璟对上。 严棣觑向他勾起笑意,赵瑞陪笑,却听得外头蓦然响起门被撞破的声儿,干脆暴力,能想见宋弘璟此刻是如何神情,赵瑞下意识就要往密道而逃,却被严棣手下架住,转而略是不明地瞧向后者。 “整件事都是由阿瑞你策划,穷途末路为救成王所为,当然是由你出面最佳。” 赵瑞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不置信地凝着他,“你……”你字后面的话未出口,就被人推了出去,径直面上怒火中烧的宋弘璟。 “大哥可否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瑞被他盯着,仿若被一头野兽注视,生生打了个寒颤,已是避无可避,干咳了一声,“比起这问题你更该关心弟妹罢?” 宋弘璟因他提及项瑶,眸色更显幽沉,这话无异于不打自招。随着手下禀报,庵庙里除了被绑的尼姑并无发现项瑶踪迹,彻底沉了面色,觑向赵瑞。“人呢?” 赵瑞躲了目光,作势理了理衣裳,“都是一家人,我不会为难弟妹,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实际心里打颤,并不知严棣将人藏了哪里。 宋弘璟给了他一个很有种的眼神,“严棣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们卖命,连宋家对你这么多年的照顾都不顾。”见到赵瑞的一刹,落实了心中猜想,大抵是早已失望,也就谈不上痛心,可对项瑶下手便是挑了他的底线,彻底惹火了他。“还是你原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瑞叫那话刺激地瞳孔猛地一缩,暗暗攥紧了手,手背青筋暴起,“弘璟,这话差了罢。” 宋弘璟依旧沉沉看他。“把人交出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随即有人带上尤氏,后者一副花容失色模样,眼泪汪汪地凝向赵瑞,“夫君……” 赵瑞见她被抓败露,原想说的受人所迫被堵了回去,心中涌起豁出去的狠戾来。抬首与他相对,就是这种处处高人一等的姿态,照顾?分明是把他当了乞讨者施舍,用来衬托他的能耐,却要他感恩戴德,简直笑话! “外祖父当年没把你掐死真是可惜。”赵瑞说的是宋鸿儒死后不久,宋老将军发病险些掐死宋弘璟那回。 宋弘璟眼神一凛,指尖一抖,周身寒气更甚,“赵瑞!” 随着宋弘璟进来的一众屏息,没想到会是兄弟反目的剧情。 “怎的,怕我道了你龌龊身世,让世人笑话?也是外祖母受你蒙蔽,把一个杂种当了亲孙子养,说出来得多伤她老人家的心呐。”赵瑞五官微微颤动,算是清秀的脸此刻尽显扭曲,不无痛快说道。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宋弘璟瞧着他那模样,敛过错愕沉沉开口,亦是回想起祖父当年发病时的样子,与如今的赵瑞也没什么分别,皆是执念作祟。 “是,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你逼的。”赵瑞啐了一口,卸了平日伪装,满是戾气道,“你女人如今在我手上,我说了啊——” 算字未出口一条胳膊就被宋弘璟卸下,当即疼得冷汗直流。 “我只问,人在哪?”宋弘璟显然耐心告罄,一手搭上他另一条胳膊,随时重复上个动作。 赵瑞抖着牙关咯咯作响,哪里回答得出宋弘璟问题,却也做不出求饶的事,索性咬紧牙关念着替严棣成事,“只要你助成王起兵成就大业,项瑶自能安然无事。” “荒唐!” “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当今圣上无容人之量,残害忠良,换个人坐那位置又何妨!” 宋弘璟眸光微闪,似乎是触动。 “嗬,你若不同意,项瑶……项瑶的命就保不住,端看你如何选。”赵瑞忍着剧痛,见宋弘璟迟疑模样,再度开口。“只要你助成王成事,定能比现下风光,封王封侯不在话下,尽享荣华富贵。” 话落,半晌未得回应,只当他是考虑,依他对项瑶的感情,并不担心他最后不答应,显了老神在在。 “若真有那一日,你该仔细你的性命。” 赵瑞背脊陡的一凉,蹿起一股森冷,扶着被卸下的胳膊,露了复杂。 “我要看到她平安无事,否则免谈。”宋弘璟提了要求道。 赵瑞下意识瞥了严棣手下,后者离开须臾,回来在赵瑞耳边回复,道是带宋弘璟去五里外的王家祠堂。 一众人等转移,时近傍晚,天色微暗,远远就瞧见王家祠堂前官兵驻守,是宋弘璟带来的人的几倍戒严。宋弘璟甫一靠近,那些人便提剑阻挡,便听宋弘璟身后亦是响起刷刷一片,两方对峙。 严棣被随侍推着出来,脸色显了一抹不正常的苍白。“宋将军。”待他要靠近,便拿轮椅一挡,阻了去路,“宋将军在这看也一样。” 火把燃着的火光映照宋弘璟沉肃面庞,宛若修罗,双目凝向祠堂,只依稀瞧见项瑶微垂着脑袋似是昏迷中。 宋弘璟瞳孔微缩,手中环首刀蓦然横在了严棣脖子上,“你真当能这么糊弄我?再玩花招,我定取了你的命!” “我如何敢糊弄将军……”话未尽,环首刀便逼近一分,令他再不能诡辩,再维持不住脸上一贯笑意,浮了惊慌之色。 …… “好一出狗急跳墙的大戏,哈哈哈,惹上宋弘璟真是令人倍感期待。”蔺王府书房,顾玄晔笑着仰到在紫檀木椅背上,觑向站着的安禄。“你方才说项瑶不见,该是在严棣手里。” 却是对这事做了观望状,那辈子陆扬出现,宋弘璟都没反,不信凭着严家那没落之势,能逼得宋弘璟反。而顾玄廷……在他从自个手里劫走人时就已经注定悲剧收场。 “原是在严棣那,可不知怎的不见了,宋弘璟把严棣一众通通送了大理寺,如今正四处寻人。”安禄禀了最新打听到的消息,心中暗忖那伙人倒是跟成王团聚了。 顾玄晔挑眉,显了诧异,没想到严棣也有算漏的时候,亦是脱离了他的预计,落了沉思。   ☆、115|110. 夜静深沉,几点星光稀稀疏疏挂了夜空,宋弘璟携着山谷寂静冷风一身霜寒地回了世安苑,正吩咐宋闵让北营的人一道去寻,随后推门进了屋子,原以为的一室清冷却在瞧见里头景象时呆住。 “……” “……” 两相对视,宋弘璟眼底深情夹杂失而复得的喜悦,风云涌动。项瑶不合时宜地嚼了下刚放入嘴里的脆萝卜,嘴角刚要扯开笑意去就被宋弘璟强势抱住,寒凉扑面,不知浸了多久才有这般深寒。 宋弘璟抱得很紧,仿若要融入骨血般,直到确认怀里人儿的真实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将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盖仔仔细细审视了个遍,项瑶还配合地转了个身,示意无碍。 “唔,宋平没告诉你吗?”宋弘璟的模样太过不对劲,项瑶咽了萝卜问道。 宋弘璟摇头,他压根就没碰到过宋平,只是项瑶平安无事悬了一天的心搁了回去,才有心思瞧了其他,但见那一桌子算是丰盛的宵夜默了声儿。晶莹剔透的翡翠白玉卷,裹着满满馅料的糯米豆腐丸白胖喜人,一碗滑溜的虾仁炖蛋…… 他把附近山头的匪患端了个遍都未寻着的人,却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吃宵夜,这反转得一时叫他说不出话来,但眼底的庆幸却是真实。 没事,便是万幸。 项瑶拉着人坐下,倒了热茶给他,“我确是叫严棣绑去关在祠堂,不过沈暄带了宋平来把我送了回来,之后就让他去找你,没遇着?” 宋弘璟默然点头,大抵是中途错过,竟白白耽误这些功夫。“你说沈暄和宋平?”颇是疑惑怎和他扯了关系。 项瑶拿汤匙搅着面前的桂花栗子羹,暗忖这回确是自个大意,有宋弘璟安排的人手保障,却没防了尤氏,她恐怕也是听赵瑞行事,“是玉珠让沈暄去的玄铁营报信。”作为宋弘璟的副手,宋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得以安全而退。 “总算有个好的。”宋弘璟闻言敛了眸子道。 项瑶自然晓得他说的是哪个,想到那一家子也确是无言。想宋弘璟在外怕是找了她一天,让云雀添了碗筷,沉吟开口,“我回来的事没几人知晓,已经作了打点,就当我还未找回。”府里因为她的失踪亦是慌作一团,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她回来,只着了云雀去老夫人那通报一声,连宋氏都不知。 宋弘璟挑眉,等候她的下文。 “如今局势,乱些于樊王有益。”她既然决心不让顾玄晔达成所愿,目前来看,樊王是最佳人选,更遑论樊王与宋弘璟私下的交情。 成王一派已呈败势,底下人被蔺王端了一半,又叫宋弘璟折了半数,气数已尽,严家所占空缺自然需要人补上,顾玄晔顾忌景元帝自然不会做的太过,而这就给了樊王可趁之机,不论职位高低,皆是渗入了人去。在加上项允沣遍布各地的商铺酒楼,笼聚情报,密密大网暗中铺开,等候时机。 “弘璟,在吗?”门外忽然响起宋氏的声音,打断房内二人谈话,项瑶起身避了屏风后头,云雀端了她的碗筷随后,有帘子作了遮挡。 宋弘璟神情肃冷地去开了门,与宋氏目光一对,可见双眼通红,仿若刚刚哭过,叫宋弘璟那幽冷目光瞧得讪讪。 宋氏进门瞥见桌上饭菜,当他是这会才吃上,更显歉疚,惹了哽咽,“弘璟……你大哥糊涂,竟作了这样的事,我……我真是无颜见你。” 躲在屏风后的项瑶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可这半夜的不还是来了,这般及时,怕是一直等着。 “姑姑有事不妨直说。”宋弘璟对上宋氏这副模样,语调直冷道。 宋氏一哽,叫他这耿直性子噎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可一想到自个去牢里探望时赵瑞那落魄样子,只得厚着脸皮。“弘璟,当姑姑求你,放了你哥哥罢。” “表哥参与成王谋逆,能不能放是大理寺说了算。”连着称呼间都落了冷淡,携着隐隐愤怒。 宋氏自知理亏,尤其项瑶还没找着,可又不信依着宋弘璟的本事不能从天牢把人给捞出来,只怕他是不愿意…… “弘璟,千错万错都是姑姑的错,是姑姑没有管教好你哥哥,你……能不能看在姑姑面上,饶过瑞儿这一回,姑姑就这么个儿子,你要是不帮,那就是要姑姑的命呐……”宋氏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说着说着就没道理,豁出老脸硬是要宋弘璟相帮,不帮还显了宋弘璟无情无义。 这回路叫人称奇,项瑶在后头险些气笑,就听宋弘璟声音愈发寒彻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瑞落得这么个结局,姑姑还是看开些。” “你——”宋氏没想到这回他真这么不留情面,暗恼之余更气愤赵瑞,动谁不好偏就动了这人的宝贝疙瘩,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都难救,真是要急死她这个做娘的。更怨那个通风报信的赵玉珠,就知道这丫头胳膊肘外拐,没想到连自个哥哥都这么坑害! 宋弘璟瞥见她幽怨神情,落了暗色,姑姑若是能明事理,事情未必没有转圜,但瞧她这样更是懒得费口舌,直接请了人离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瑞会如此,他不信宋氏一点不知情。 …… 项瑶‘失踪’第三日,宋弘璟已经快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更有不少宋弘璟的追随者自动自发地帮着寻人,成了京城第一要事,也是老百姓近日最常挂在嘴边的事,见面都要问问宋夫人找着了没。 听说还没找着,都是叹声连连,宋夫人还怀着身孕,这不遭罪么!但在这些议论中蹦出个不一的声音来,且说的是有理有据,说这宋夫人没有失踪,而是遭人囚禁了,不同于成王要逼宋将军造反,后来囚禁宋夫人的怕的恰恰是宋将军造反,还把陆扬那事添油加醋那么一说,衍伸出更多臆想来。 都说皇家无情,一点不错,然这些也只敢私底下议论了,老百姓盼着世道安稳之余莫不都是同情宋将军的。 民间的风言风语自有途径入了景元帝耳中,正在养心殿休养的景元帝对着桌上大理寺呈递上来的折子,只手掩了唇咳嗽,脸色显了难看。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高公公不掩忧心道,这刚见点好的身子怎么能劳累动火,忙是拿了明黄披风小心翼翼搭了景元帝肩头。 景元帝目光凝了那折子上,就听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道是蔺王在外求见,敛了眸子道了声宣。 顾玄晔身着紫红色团花蟒缎长袍,披着藏青色的披风站在堂下,银狸毛在颈边一圈衬得人越发的丰神俊朗,原是瞧着最像自个的,可仔细了一瞧,未必没有陈皇后的影子…… “儿臣参见父皇。”顾玄晔一个头叩下去,半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能起,却也不显了难堪,身姿清影,不露怯意。 景元帝凝了人许久,眸色微动,“起罢,近日传言你可听说?” 顾玄晔落落起身,“回父皇,民间向来不缺这类谈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言罢,稍顿片刻,又道,“宋将军心切,儿臣已经差人一道搜寻,只要宋夫人尚在京城,定能很快找到。” 景元帝瞧着他,而这回答亦是无懈可击,若是以往兴许就信了,可事情接二连三发生,桩桩扯了联系,不得不令他沉思,这个儿子并非像表面那般温顺,甚至,有更大的野心,眸色不禁转了暗沉,转而道,“去看看你母后罢,昨个又昏过去,到这会没醒,御医说是时日无多。” 顾玄晔瞳孔一缩,心底猛地揪起,堪堪应了声是,却在临走之际,折身对上景元帝探究视线,眸底隐了深意道,“父皇去看过母后吗?” “朕……稍后过去。”景元帝被问的一窒,随即掩眸避过了他的目光道。 顾玄晔仿若就那么随口一问,旋身出了养心殿,脸色也是逐渐阴沉了下来,却见迎面走来一道颀长身影,铁面将军冰冷的盔甲衬着墨衣黑发,携了浓重寒意。   ☆、116|110. “宋将军请。”一名身着太监服色的内侍垂首躬身引着宋弘璟入了养心殿,便见侍候皇上身边的高公公走了下来,得了他一记眼神暗示,殿内内侍纷纷随着退出,门复又阖上。 “弘璟,人可寻着了?”景元帝目光眺向,语调不乏关心道。 “回皇上,已经寻着了。”宋弘璟拱手回道,“好在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景元帝闻言大喜,“瑶……宋夫人怀着身孕,惊吓也非同小可,着大夫瞧了没,是在哪儿找回的?” 宋弘璟应对景元帝一串问题不急不躁地答了道,“大夫开了安神汤,只需休养便好,人是在京中一处无主宅子内发现的,只有两名哑奴照顾,问不出什么。” 哑奴……景元帝默了一瞬,幕后之人心思缜密,外头传言纷纷,若不是宋弘璟这番强势寻人,怕是未必会这么轻易交了人出来。 “咳咳,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景元帝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思及这桩事情所牵扯的人,沉凝了面色。 成王敢豁出背水一战,未尝不能证明宋弘璟如今权势滔天。至于后来那个绑了瑶儿的存了何种心思,景元帝心中隐隐作了猜想,外界传言纷纷扰扰,尤其是陆扬的死加剧了当中矛盾,若宋弘璟真以此反了,要为父报仇,自个不定能逃得过一劫,而那人便能以除逆贼的名义…… 而宋弘璟恰恰没反,看着同宋鸿儒年轻时甚是相像的面孔,景元帝心底颇是五味陈杂。 “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恳请。”宋弘璟察觉景元帝略是深沉的目光注视,唇角抿了一条线,拱手道。 “有什么但说无妨。”景元帝散了眼底阴霾,对宋弘璟的态度极是和蔼。 “臣想请皇上收回爵位封赏,连这一并。”说着,宋弘璟捧了一枚虎符作了递呈的姿势。 景元帝大惊,“弘璟这是何意?” “臣能力低微,所图也不过是家人安康,世道太平,如今后者已经达到,而前者却为臣所累,着实于心不忍,请皇上另择能人,以免虎符在臣手里再生了事端。” 景元帝心中一震,怎么都料不到宋弘璟竟有辞官打算,随即敛眸落了沉肃神色,“朕不准!” 宋弘璟依旧维持着举起的姿势,执拗的性子亦是像极了他的那位挚友。 景元帝心中颇不是滋味,僵持片刻,终是敌不过他似的叹了出声,“……弘璟可是怪朕?” “臣不敢。”是不敢,却非不怨。 宋弘璟长身玉立,殿内金柱的阴影在他眉宇间落下了些浅薄的阴郁,无甚表情的脸上噙了淡淡悲伤,看着殿上的九五之尊神色复杂地望着自个,仿若透过他在看着谁般。而鬓角白发丛生,不知何时已是显了苍老姿态。 可他却记得这个人策马扬鞭带着自个狩猎时意气奋发的模样。 判若两人。 沉滞良久,景元帝目光直视了宋弘璟,犹记得他年纪尚小时依着自个看山河图时立下的宏图大志,要像他父亲一样守卫山河,而自己用的是何表情来着……是羞于面对,渐渐冷着了那孩子,而那孩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冷漠性子,当中何尝不是自个的关系。 “这虎符,朕不收,江北两营尽数归于你名下,暂代兵部尚书一职,直到有合适人选为止。”景元帝径直下了决定,原属顾玄晔的江北两营于上回被景元帝收回一直无主,并入玄铁营也未尝不是好事。 宋弘璟眼底掩了意外,暂代兵部,可谓是真落了实权,再对上景元帝委以重任的神色,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嗬,这就是那人认错补偿的方式。所以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硬是要他答应莫生怨想就是为了今时这一幕?宋弘璟心底苦笑, “大梁江山还得宋将军坐镇方可保太平,沔城递的折子,道是羌族对清北一线一直虎视眈眈,近来更有活动迹象……朕离不得你。” 宋弘璟垂眸,除尽羌族亦是他毕生心愿,便躬身敛了眸底情绪惯是冷清道。“臣,遵旨。” 待宋弘璟离开,景元帝眸色渐渐沉冷,恢复了帝王一贯的冷静自持,方才旨意确是有补偿宋弘璟的意思,但也不仅仅是补偿,如今之势把宋弘璟抬到一个高度,两相抗衡,确是良策。 老虎打盹也有醒的时候。 高公公一声熹妃娘娘的唤声扯回了景元帝的注意,便见身着苏绣木槿靛蓝色暗纹宫装的熹妃端着红漆海棠花方盘向他福身请安。 “爱妃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景元帝脸上浮了笑意,这些时日尝熹妃做的吃食算是乐事。 “淮南风味的牛肉汤,三鲜豆腐,碧玉白菜卷,都是些家常的小菜,不知合不合皇上的胃口。”熹妃惯着谨小慎微隐着局促道。 景元帝端了碗尝,对熹妃的手艺表示了肯定,笑眯着眼瞧了她,女子噙着温柔笑意不说话的样子分外恬静,心中甚是熨帖。 “玄胤可还好?” 熹妃一怔,听景元帝问起,掩了眸子答道,“御医说只有不到五成的可能治好,樊王妃昨个进宫,道是精神不错,嫔妾已经知足。” 景元帝觑着她一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模样,难怪能养出玄胤那性子,可在帝王家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允了她陪着一道看折子。 …… 项瑶被找回来,宋氏又趁着宋弘璟不在的时候找上一回,被项瑶以身子不适推拒门外,后来得知宋氏被老夫人召走,拿着拐杖狠狠敲了一顿,命人去苑子里收拾逐出了府去,回头还勒令宋弘璟不准管天牢里赵瑞和尤氏死活,道是宋家没这个外甥,显然是气得不轻,还数落了宋弘璟一顿,这么大的事都给瞒着,一边又心疼项瑶得不行,一天三顿的补汤往世安苑送,把项瑶补得快哭了。 宋氏离府,赵玉珠最先得了消息,沈暄原是想把宋氏接了一块住被她拒绝,而是在城里另外找了宅子安置,宋氏有了落脚处却不念着赵玉珠半点好,收了银子细软,却把上门探视的赵玉珠阻了门外,惹得赵玉珠一顿伤心落泪后再没上门自讨没趣。 日子一晃就到了元月初十,安国公寿宴当日,国公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正门处更是燃爆竹,分洒花生、糕饼与百姓同庆,随着蔺王携蔺王妃安瑾出现气氛更是热闹。 安禄陪着安国公招呼往来宾客,待蔺王一到便陪着入了里头,只见当中偌大的庭院戏台高筑,琴声淙淙作是开场。 安瑾瞧着布置一时没顾了脚下,不知怎的一崴,登时疼得嘶了一声,蔺王见状蹲下身握住她受伤的那只脚踝,“扭了?” “唔。”安瑾略有些羞赧,便要扶他起来。环顾四周,宾客都是带着善意的笑,脸上飘着红云之余心底甚甜,这些日子以来顾玄晔像是补偿般待她真真是极好。 蔺王替她揉搓片刻,在安瑾的惊呼声中拦腰将人抱起快步行向了安瑾原来的闺房。 身后落了纷纷议论,连着安禄瞧向亦是满心欣慰,此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妹妹幸福。在其身后,妻子刘氏瞥过一眼,暗暗撇了下嘴,转头换了笑脸与交好的吕夫人攀谈道,“上回打马吊你说那赵家班唱戏的不错,听不过瘾,今个点出你喜欢的。” “你真请了那戏班子?”吕夫人闻言,眼底掠了诧异最后化作不明。 “那还有假,图个热闹嘛。” 吕夫人应声,掩唇笑隐了深意,可不就热闹了嘛。   ☆、117|110. 巳时末,宋弘璟携项瑶到了安国公府,一对明艳的璧人立刻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宋弘璟今日穿了一身荷色云锦服上绣的数朵红艳的海棠风流,金丝边绣的紧束窄袖,宽幅扁丝嵌玉腰带上缀了镂空镌刻卷草花卉纹玉牌,下摆宽幅上的银绣如意纹在阳光下微闪。 身旁与其配色相同的项瑶盘上素日喜爱的凌虚髻,戴上八宝攥珠飞燕钗和八叶桃花细银链,即便是孕五月都难遮美貌,与宋弘璟相携走着时不经意流露的清浅笑意叫人瞧出明晃晃的幸福。 二人甫一到场,就不乏有官员上前作是巴结,宋弘璟只冷着脸应声,有些胆大的不着边际的官员说话没个把持,夸了几句宋夫人是天仙之姿,目光甚是灼热,叫宋将军一眼剐过去,阴沉了面色,那官员登时觉得后背如爬上一条小蛇,冷飕飕的,当即再不敢想那不切实际的孟浪之事,讪讪溜了。 这么多人瞧着,项瑶想抽回手却被宋弘璟抓得更紧,惹得她无奈瞟去一眼,自打回来后好几天,宋弘璟都是恨不得把自个拴了身上,在府里也就罢了,这外头的多羞人啊! 然宋大爷就是大写的霸道,瞪谁谁怀孕的架势开道,十分高冷! 旁人窃笑,这一对可真是珠联璧合,男才女貌,令人羡慕。 行至半道,便遇着了落单的顾玄晔,后者噙着一贯温润笑意与宋弘璟打了招呼,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扫过落在了项瑶此刻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上,“宋夫人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知道他有了上一世记忆,又有项筠那事在后,项瑶怎听不出他话里隐着的恶意,扬了浅浅笑意道。“托王爷的福。” 顾玄晔眸光微沉,不意外地瞧见旁边聚着的人不一的考究神色,还真当自个是绑架她的幕后之人了。 不禁自嘲一笑,作了玩笑口吻道,“这事闹得本王都快成罪人了,看来还得宋夫人帮着解释解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无需在意,况且流言止于智者不是吗?”项瑶这话答得却是模糊,甚至隐隐有敌对的意思在。 顾玄晔噙着的笑意微是一僵,宋弘璟便隔断了他的目光,带着人前去给安国公送贺礼。 而这一出的争锋相对,不多时就传到了今个参加寿宴的一众官员耳里,纷纷落了猜想。 宴席分开两座,项瑶自是随了吕夫人等去了女眷席,恰好和扭到脚的安瑾坐了一桌,吕夫人惯是个多话的,询了安瑾后瞥见项瑶不解神色便作了解释,“方才蔺王妃扭着脚,叫蔺王抱着回的房,哎哟,那一下子别提多让姑娘们动心了。” “是啊,没想到蔺王文文弱弱的,这么有力气!”范夫人跟着搭话,眸里闪着兴奋。 “看你们说的,蔺王妃个子娇小,当然能抱起了。”安瑾的嫂子刘氏瞥了眼安瑾含羞模样,出了声儿道。 这话一出自是得了几名妇人附和,打趣过了乐呵呵成一片,项瑶亦是笑,与吕夫人对了一眼,读出了对方眼里明晃晃的看热闹意味来,毕竟秀了恩爱可得一直幸福美满,否则叫这些旁观又没恩爱可秀的人情何以堪。 戏台上的琴姬不知何时退了下去,铿锵的锣鼓敲了起来,刘氏特意挑了两出喜庆祝寿的戏开场助兴,安国公是今个寿星被拱在主桌正中,不时同蔺王说上几句,显得十分高兴,坐在女眷席的刘氏一直留心,此刻微微放下了心,暗忖这次全是她精心筹备定能得了好。 项瑶瞥见,暗笑于心,视线溜向了戏台上,油墨重彩,抑扬唱调,一拨人来来去去却一眼瞧见了那最显眼的窈窕身段,甩了水袖,盈盈水眸亦是往男客席上扫了去。 一曲唱罢,咚的一声,锣声一转,换了细腻曲调,“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一曲缱绻撩人的《懒画眉》悠然而起,不着痕迹地传递到全场的每一个角落,如荡漾的三月春水,似飘拂的二月新柳,轻轻撩动着人的心尖。 鹅黄的绣花帔,婀娜的碎步,女子半侧着身子,从重重帷幔的一端迤逦飘来,眸子只是轻轻的一扫,眼波流转而生动。 妆容淡色的洛神宓妃妖冶俏丽,妩媚迷人。这一登场自是引了轰动,吸引了全场目光,而主座旁的安禄听着底下悄声议论彻底黑了脸。 女眷席,自女子出场安瑾的目光便投了对面顾玄晔处,自然也就没有错漏他眼底的震惊,甚至代表心绪激动的食指勾动亦是未错过,到底是顾忌了场合,只瞧了两眼,那些议论入耳,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相对。可始终注意着他的安瑾还是发现了他未来得及隐去的惊诧欣喜,以及怀念…… “噫。”项瑶低低惊呼了一声,道出了在场人的心声,“那戏子怪像一个人的。” 这话一落,众人随着项瑶的目光一道落了安瑾身上,后者脸皮轻微可见抽搐,攥着帕子勉力维持住了笑容,“宋夫人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呵呵。” 这何止是几分,分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众人呵呵笑着,并不点破,可那目光都不经意地往安瑾与顾玄晔方向溜去,一个人一个看法,没什么都给瞧出什么来。 刘氏听着了议论才觉出不对劲来,果不其然撞上安禄略是凶狠目光,登时吓得一个哆嗦,慌了神。她不过是听了吕夫人说起,才找了这么个戏班子,压根没想会是这样…… 项瑶端着鲜滑的龙骨菌汤舀着小口喝着,待议论稍止,搁了手边,状似不经意地叹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惜投了个戏子身。”道的是芸娘单凭那妆容就让人明了的心思,更遑论不经意地眼波暗送,往的是安家的那些小辈还是别个,就不得而知了。 “嗬,我看就是个狐媚子!”说话的范夫人暗暗瞪了眼男客席坐着看直了眼的范大人,话一出口自个觉了满口酸味。 “范夫人慧眼如炬啊。”吕夫人掩着唇打趣笑道。 旁边还有几个妇人痴痴笑出了声,范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扯了别个道,“男人么,哪个不喜欢年轻貌美的,自诩风流多情,这不盯着看的有像宋将军那般心里只有宋夫人的,也不乏心里有鬼的。” 安瑾闻言面色倏地一白,攥着帕子的手鼓了青筋。 吕夫人暗暗瞟了范夫人一眼,念着平日相熟,示意她说话收敛,后者却像是嫌不够似的呵呵一笑,“我说的是徐大人,看着没,一个人来的,听说才和徐夫人闹了和离,京城里头都传遍了,为了个妾闹的,自打那个妾进门后,宠妾灭妻,听说是怨徐夫人当年害死心爱的表妹,找了个跟表妹容貌相似的妾室膈应人。” “看徐大人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这么狠的。”有人应声,呐呐说道。 范夫人见有人附和更是来劲,“这已经死了的表妹已经成了徐大人心头的白月光,怎么怎么好的,徐夫人那就是个恶婆娘,哪还有半点夫妻情分。” “这还真是活着,争不过一个死人。”吕夫人最后落了话道。 安瑾握着茶盏的手缩回到了膝盖上,面色聊白,堪堪是戳了心窝上的痛处。夫妻一场,如何瞧不出顾玄晔在见到那戏子时的真情流露,可不就是死了的成了白月光,无法遗忘。 项瑶嘴角莞尔,瞧得热闹。 待夜幕降临,将军府的马车离开安国公府,宋弘璟携着的淡薄酒气萦绕在车厢内,微阖着眼眸圈着人似是闭目小憩。 项瑶贪他身上温暖,拿着他腰间配着的玉坠子把玩,忽然唤了出声。“弘璟。” “嗯……”狭长冷清的眸子睁了开来,一瞬如坠繁星点缀的沉夜,星华璀璨。 这人不论自己看几回,心跳仍是不受控,难怪当初每回宋弘璟进京,都有世家小姐乔装了去瞧,回来还能心神激荡许久,以前没什么机会见甚是不觉,没想到也沦为其中一员。 “临走之前我瞧见顾玄晔身旁的随侍找去了戏班子。”而安瑾能撑着淡然到宴席结束堪堪是内心强大,项瑶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 宋弘璟抬眸,专注而视,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项瑶有些难以抵挡地垂了眸子,“他对项筠可算痴心。” “不过是心中愧疚,找个替身罢。”宋弘璟嗤然,“若爱一个人,不会把旁人当成替身,因为心中那人,无可替代。” “若不可相守白头,宁可孤零于世,修来世之缘。” 宋弘璟话语淡淡,然话里的郑重没有人怀疑这话真实,项瑶坠入幽深温柔的漩涡,不知怎的又回想起离魂时所见,只一想到在自己离世之后宋弘璟孤单身影,心就猛地揪起。 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眼泪不自觉浸了他的衣衫,上一辈子错过,今生何其有幸…… 她如羊脂白玉的纤细手指慢慢摩挲在宋将军的大掌中与之十指紧握,一路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眼前的男人,但愿永远,生生世世都不要离开他,他的气息让她安慰贪恋,如同他曾经的日日夜夜匍匐在她的身上,情到浓时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永远别离开他,宋将军的宠爱向来是霸道的,项瑶即便□□也未从来不曾回应过,只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清清楚楚,她有多少悔意,就有多么爱他,牵牵绊绊的走来,她终于解开心结,只是后来宋弘璟再不曾问了。 “弘璟,天不老,情难绝。”说完她便热切地搂住他,献上热情一吻,媚眼如丝,嘴角情浓。 宋弘璟胸腔微震,笼住她垂下的青丝,拥得更紧,嘴角弯起的弧度扩散,露出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容。   ☆、118|110.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黛瓦青石的巷子口,一辆华贵马车悠悠停了折角,恰好对了一处两层高的僻静宅院,灯笼铺叠,蒙了一层绯色纱缎,显了喜庆。 “主子,到了。”一名丫鬟冲着马车里头禀了一声。 半晌未得回应,底下也没有个敢催的,纷纷垂首侍立。就在众人以为里头那位不会出来时,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了一角,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衬着层层叠叠繁复华贵的衣裳,正是安瑾无疑。 安瑾让马车停了巷子折角,并不急着下马车,反而站在这门口正对的暗处一动不动,细细打量起那处宅院来,目光显了深沉,她就这样掀开帘子凝着,二月虽说已经是暮冬春初,可这般光景的寒风还是能钻进人的衣襟,不禁让人打着寒颤,安瑾穿的并不厚重,丫鬟担忧劝主子端坐马车候着,安瑾一声不发愣是给了那丫鬟一巴掌,原本白净的手指因为辰时的寒气冻的通红,其余人见状就更不敢吭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宅院的门被一名婆子打开,躬身送了人出来,那人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在男子侧身之际,显了一道女子纤细身影,但见男子亲昵地揉了揉她发顶,嘴角温润笑意不散,带着几许缱绻,随后离开。 然马车上的安瑾看到这幕,一只手按着马车内壁,几乎要将壁内抠烂,一双清丽眸子凝着男子离开的方向氤氲渐起。 宅院门口,婆子方要关上门,却被青衣丫鬟抬手推着,姿态嚣张。 “哪来没规矩的丫头,这地儿是你能闯的?”婆子险些被撞了鼻子,蹿了火气,当即没好气喝道。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吠,今儿倒是反常。”丫鬟也是个嘴利的,半点没落下风,伸手抵着门,向身后走来的女子恭敬唤道,“王妃。” 婆子正惊疑着哪位王妃,门内还未走远的芸娘倏地停了脚步,回身堪堪对上安瑾投过来的冷厉视线。 “原来是蔺王妃。”芸娘堪堪施礼,婆子知道了来者身份再没了嚣张气焰,老实闭嘴。 安瑾此时正细细打量,面容白净,媚眼如斯,虽未着粉黛,比之戏台扮相更有一番动人,因为的花旦,那身段婀娜的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血气翻涌,今个这么看真真是像得叫人觉得心惊,然一想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陡地落了冷色,与她姐姐是如出一辙的低贱货色,又跟要出彩。 “不知蔺王妃造访,有何要事?”芸娘见她沉默半晌,只得开口询了道,毕竟站了风口冷飕飕的,更别提她那眼刀子了。 “就是这幅皮囊迷惑了王爷,来人,给我撕了她。”安瑾也不拐弯抹角,刚才在寒风中积攒的怒气直接涌上胸腔,迸发直达眼底,越发血红般的幽沉,一出口便招呼人上。 芸娘当下吓得大惊,下意识地护住脸,“蔺王妃,王爷前脚刚走,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他很快就会知道,到时我看你怎么跟王爷交代!不,即便是想想也能知道是谁要害我。”芸娘当然知道自个是凭着这样貌得了蔺王青睐,更知道是托了自个已故姐姐的福,她被蔺王从梨园带离那日就知,蔺王还带她去了姐姐坟前,打那时起她就发誓要替姐姐得到她未得到的,而蔺王的温柔深情更是让她迷恋不已,怎能让别人毁了她唯一的筹码。 “交代,我为何要向他交代?”安瑾气急反笑,身旁的丫鬟随之而上,一左一右钳制住了芸娘,由着安瑾的陪嫁婆子左右开弓扇起了耳光。 芸娘凭着容貌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那一记记嘹亮耳光声回荡,堪堪是叩击在心头,再看周边没一个人敢上前拦的,更是怨上心头,“姐姐得了蔺王宠爱,你怀恨在心暗害我姐姐,怎的,如今还想害我,王爷叫我防着你点果然没错,他定是知道你毒辣性子,这回决不会再姑息!” 安瑾闻言,嘴角方浮起的痛快之意僵住,蓦地抬手令丫鬟止了动作,见芸娘捂着脸颊怨恨瞧着自个,眼底落了沉色,扯了扯嘴角,化了一丝扭曲笑意,“给我撕烂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乱吠!” “是。” “王妃,王妃饶命啊。”芸娘身旁的婆子也是真怕闹出人命来,虽知道侍候的是金丝雀,也挡不住正室拿人,可瞧着王爷疼人那劲,还指着能谋个好差事,生怕给搅没了,便出言拦道,“王妃息怒,息怒啊,这打坏了脸王爷若是问罪,王妃您也……” 不好交代四个字还未出口,怒火更旺的安瑾气得呵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我今个打了又如何!” 婆子得了吩咐,下手没留一点情面,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那粗的银戒子登时就在芸娘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惹得芸娘惊声叫了起来,手一摸摸了鲜血,亦是红了眼的。 “王妃你如今这般,我今个就算死了也会化作厉鬼缠上你,看你日日憔悴,夜夜被王爷厌恶,哈哈哈哈。”芸娘再无半点遮拦,真是直戳安瑾的痛楚,当即安瑾就跟炸了毛的猫一般,哪里还有半分王妃的端架,一声冷笑,便是几巴掌呼上去,最后冷冷道:“扔到井里面去。” 芸娘闻声登时冷了心思,声声啼呼救命,她声音娇美,叫的每一声都如黄莺乱颤,安瑾听的刺耳命人先割了她的舌头,看着芸娘落了惨相笑的可怖,良久,像是自言自语,“天下女子当真如我这般可笑。” 安瑾回到王府已是傍晚,顾玄晔正让人备了一桌酒菜等她,大抵是等久了,先行小酌,白瓷酒盏衬了那手指修长玉润,凤眸染了些许醉意瞧人,双眸微是迷离暧昧。 “王妃去了哪,可让本王好等。”顾玄晔声音染笑道。 “王爷不是约了林大人他们,还以为要用过饭才回来。”安瑾垂眸,敛去心绪浮动,呐呐回道。 “林大人惧内,便早早散了,正好回来陪王妃用膳。”顾玄晔笑得促狭,拉了安瑾的手将人带了身旁坐下。 安瑾亦是随之浅浅一笑,陪着一道用饭,却食之无味,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瞟过彷若无事的顾玄晔,悲从心起,一拳搁了腿上指尖止不住轻轻颤抖,这些时日的恩爱堪堪是打脸,是为安抚她,亦或是安抚安家? 有那么一瞬,安瑾想掀了面前这桌子,甚至想对峙,逼得顾玄晔原形毕露,可生生按下了,太难看了,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可是心已经千疮百孔,痛得无法呼吸,却偏偏还要对着他笑。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爱了十载的人,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为何那么残忍。 是夜,顾玄晔携着淡淡酒气拥着安瑾而眠,待人熟睡,安瑾离了他的身边,不住揉搓着方被搭着的肩膀,觉得恶心至极,借着皎洁月光看着温润如玉的男子,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渐渐起了变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疯子一样。 她大概是真疯了…… 翌日,顾玄晔下朝归来,带着满面春风喜色,安瑾瞧着一双美眸再无半点起伏,反是顾玄晔于用饭之际说起安禄猎到一形似虎头羊尾的神兽,有年长者认出是虵,道是食之长寿,遂协商于蔺王府举办屠虵宴,邀一众门客及交好官员等于府里聚聚。 “届时怕是又要有劳王妃了。”顾玄晔从来不小看安瑾这个贤内助的能力,而送去宫里的是最好一部分,皇上与陈皇后分而食之,显是高兴。 上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顾玄晔这礼算是送了心坎上,稍稍缓和了父子俩略是紧张的关系,顾玄晔因着安禄待安瑾愈发温柔。 安瑾笑笑,夹了一筷子鱼肉搁了他的碗里,“是安瑾的分内事,王爷辛劳,多吃点。” 用过饭,安瑾的替身丫鬟青莲便过来请示,该是做换季衣裳春衫,道是什么时候约宝衣阁的师父过来量尺寸。 顾玄晔挑眉,似乎是嫌麻烦。 安瑾见状,出了声道,“王爷近日繁忙,直接拿了衣裳过去做个样板就行。” 顾玄晔微笑颔首同意,“就照王妃说的办。”   ☆、119|110.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安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法子,令芸娘的尸体隔了好几日才被发现,尸体在井水里浸泡久了整个肿得可怕,一双眼珠子外凸,五官狰狞,死不瞑目。 项瑶听了探子禀报,对芸娘的死并无意外,她仗着那副皮囊着实太张扬了,原以为依着安瑾的性子能让她多活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去底下陪了她姐姐,女人终究不可能在情之一事上冷静。 不知芸娘死了的消息传到顾玄晔耳里,会惹起什么风波来。 今个正是蔺王府举办宴会的日子,项瑶怪想瞧瞧安瑾的,方要上门口的马车,就见一辆珠宝镶嵌十分贵气的马车停了门口,项二哥骑着马紧随在旁,眯着眼笑着同宋将军二人打招呼,苏念秋亦是招呼项瑶上她的马车。 项瑶瞟过像被银子砸傻了的二哥,在宋弘璟身上微是停留,随即上了苏念秋乘坐的马车。 “想着你们也去蔺王府,便过来接你们一道。”苏念秋如是说道。 项瑶微是挑眉,在瞧向项允沣,亦是听说蔺王这次借虵虎宴笼络人心,二哥在列也属正常。 宋弘璟原是和项允沣并行的,最后受不了他那笑似的微微落后了一步,与项瑶的目光对了正着,宋将军表示你二哥有病。 坐在马车里的项瑶甚有同感,“我二哥他……” 苏念秋听她骤然提及,脸上浮了一抹红晕,“我应了他的婚事后就成那样了。” “……”项瑶露了恍然表情,“难怪我二哥乐傻了。” 苏念秋嘴角漾了恬淡笑意,隐了一丝甜蜜,那傻子还以为自个是要借他接近蔺王,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 “我二哥瞧着怪不靠谱,可性子单纯,心里揣了个姑娘一条路摸到底的好汉子,但若是无望,我宁可他这么在心里揣一辈子,也别到头来受了伤害好,念秋你说呢?”项瑶觑了她片刻,悠悠开口,语调换了郑重,确是为二哥着想。 苏念秋对上项瑶诚挚眸子,亦是落了沉凝之色,“念秋不是委屈自个糊里糊涂就嫁了的人,项二哥值得……”值得她真心相付。虽一开始以为是登徒子,花言巧语又不正经,可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渐渐的发现他有许多面,渐渐的移不开眼,入了心。 项允沣待她极好,好到她再不忍心抱着仇恨推拒开。一个能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一个处处包容且深爱她的人,她想这辈子再遇不到第二个能令她患得患失辗转难眠的人了。 项瑶扑哧一声笑泄了严肃氛围,也是难得见英姿飒爽又高冷的苏念秋有这副小女儿家娇羞模样,见两人终于能修成正果亦是真的高兴。 “二嫂,二哥就劳您多照顾了。”项瑶随了打趣。 因着她的称呼,苏念秋一张俏脸愈发艳丽,不经意撞见项允沣傻呵呵的模样,眸底落了笑意,一回眸转落项瑶身上,想起了桩正事,“那个像项筠的戏子死了你可知道?” 项瑶颔首,表示知情。 “那位蔺王妃也是狠,割了舌头,毁了容貌,尸体在井里快是泡烂了。”苏念秋微是蹙眉道。 项瑶对安瑾算是了解,这人如今背上毒妇骂名,于前世已是大大不同,定是芸娘这桩彻底叫她失了理智。 “她不止对那戏子狠,她还……”苏念秋挨近了她耳畔,落了絮絮低语,告知自个所知。 项瑶随之睁大了眸子,随即浮了巨大欣喜,这一行,是愈发期待了。 此时蔺王府里,丫鬟仆从正有条不紊地照着王妃的吩咐行事,数十张如意云纹圆桌铺开,正中供桌上摆着虵虎,个头极大,叫早来的宾客瞧着啧啧称奇,纷纷打量,因为传闻里是长寿之物,都不掩兴奋之情,略是期待。 而在外同宾客畅谈的蔺王瞧着这景,心中亦是高兴,来的都是现下或将来于他有利之人,得此机会巩固势力再好不过,回头见宋弘璟也到了,心思愈发得意,想这人也不能免俗。正要上前招呼之际,忽然见自个身边的随侍奔了跟前,附耳道了几句,脸色倏变,道是有事离席片刻,同那随侍匆匆离开。 项瑶和苏念秋故意殿后,自然瞧清楚蔺王奔向的是后院垂花门的方向,仔细瞧,隐约可瞧见白布一角,不禁扬了嘴角。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备的这份贺礼,想必顾玄晔是收下了。 这厢顾玄晔立了芸娘的尸体前,尤其在那张划得可怖的脸上停留稍久,一垂眸,命人遮了白布,吩咐厚葬,遂折身回了府内,径直往一处疾步行去。 “王爷,酒窖里的梨花白不够,用桑青替代可行?”管事的于路上碰见,忙是上前请示。 “随意。”顾玄晔绷着俊脸与人擦肩而过,周身包裹的阴沉气息叫人不敢再多问一句,垂首退下。 玲珑阁,安瑾正坐在铜镜前执着画笔仔细描眉,便听门嘭地一声被踹开,执着画笔的手随着一颤,在眉梢划了浓重一笔,蹙了眉头,在瞧见来人时挑了意外之色。 安瑾瞟了一眼又转过了身子,像是没瞧出来似的,又或者知道故作不知,拈了桌上一罐玉膏仔细抹去了画坏了的那处,复又提了画笔,专注于镜前,“王爷怎么那么大火气?哪个惹你了?” “安瑾,本王真是小看你了。”顾玄晔声音沉冷,死死凝着她道。 安瑾一手扣上了玉制盖子,啪嗒一声落了回响,“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你敢说芸娘的死与你无关!”那般手段残忍的不禁叫他想起了他曾经的蔺王妃项瑶,而安瑾更是虚伪,极是厌恶她将那腌臜手段用了自个身上,上一辈子的项瑶他不得不忍,然换了安瑾他是半点容忍度都没,便有了这质问一幕。 “那戏子冲撞与我,我堂堂王妃还不能处置个不懂规矩的戏子了?”安瑾反问,堪堪起身与顾玄晔相对,眸底幽色浮沉。 “芸娘性子软弱,又养在闺房,你若不是跟踪我去如何能发现,她又如何冲撞你,割舍毁容,我看你分明是嫉妒!”顾玄晔眸色愈发冷厉,他并非蠢的,之前项瑶布局陷害筠儿当中若没了安瑾助力定不会那么顺利,新仇旧怨,目光愈发不善。 安瑾闻言见事情败露一反常态地不再遮掩,“我确是嫉妒,项筠在时我嫉妒地发狂。当初若没有念想也罢,可偏得你柔情相待,我自是贪婪,可若没有你刻意为之,我又何尝会到今时这地步,还是我于你只不过是利用!” 见顾玄晔陷入沉默,安瑾扯了嘴角,心中愈痛面上笑得愈发好看,“那姐妹俩一样的卑贱货色,一个比一个不入流,你念着那个贱货,我偏要断了你念想!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拖……” 累字止在啪的清脆耳光声中。 安瑾捂着右颊不置信地凝向了他,被扇的地方泛起一片火辣,却怎么都没有心口上的伤口那么疼。 “顾玄晔,项筠死了,你再找个替身慰藉你那虚伪的情意么,我看项筠在底下未必会感动。只要我在府邸一天,我就容不下她们活着!” 啪——又是一声,安瑾连脸都不捂了,噙着眼泪却是哈哈笑出了声,屋子里侍候的丫鬟早在顾玄晔进门时就已经退下,此刻的安瑾完全没了平日里端庄模样,因着耳光散乱的发髻垂下发丝,又哭又笑,活像个疯婆子,顾玄晔抬手似乎是想攥住她细嫩的脖子,却又放下,最终像是受不了她笑声扰耳似的垂了手离开。 安瑾倏地止了笑,睨着那道颀长背影,目光有过眷恋,最终化作浓烈的怨恨。 顾玄晔,你想杀了我? 我也一样……想杀了你……   ☆、120|110.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由管事安排下纷纷落座,顾玄晔离开时间不短,却也正好卡了点上,心中虽有儿女情长的惆怅,不过瞧了眼前众人敬仰神色,腾了权力*。 上一世就是舍的这股狠劲儿,一举登上皇位,可那梦中花水中月般的模糊记忆,却不如现在的种种来的真实,反而那黄粱一梦却更加刺激的他要登上顶峰*,坐拥江山,手握权力生死,一时间那种悸动一下子便压过了芸娘的死带给他的阴郁,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遂宣布席开。 底下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席而减淡热闹,觥筹交错尽是举杯碰撞的声音,让蔺王心中更是激动,众人举杯中还不时有人夸赞那虵虎肉质鲜美,堪称绝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蔺王面上浮着满意的浅笑,那肉哪里是象征祥瑞长寿的虵虎,不过是不常见的野味,请来的厨子烧出别样的味道,他自然心知,一些通透的大臣也是心如明镜。他如今是东宫太子机会最大的继承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老臣见风使舵倒是有一手,不过也遂了他的愿,就连宋弘璟这等傲气的,都不请自来,怕是有心与自己修好,一时间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盘踞,满了都快溢出来,油然的生出一种仿若已经登上九五之尊的感觉。 陈太尉扫过一堂和乐景象,举杯时与蔺王眼神对接,遂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放下酒杯站起来,像是喝醉了样子摇晃了几下,鼻子红红的,眼神却不见浑浊,“蔺王此番狩猎能猎到这等祥瑞,可见王爷乃是天之骄子呀。” 此话一出,众位大臣虽对那“天之骄子”颇为敏感,却也应和着点头赞同,心中纷纷思量,今日这宴会怕乃是鸿门宴啊,不由摸了摸脖子,若是今日不应承怕是就会归为异党,现在太子被废,成王流放,樊王两眼一抹黑的几乎不再露面,其余皇子又太小,不成器后,朝廷上下已然没有人能与蔺王抗衡了,而皇上这几日身子越发不爽利,底下亦是有微言怕是撑不了几年了,这样思量,哪还有半分异心,陈太尉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项瑶所坐女眷席只隔了一道苏绣屏风,能瞧见人影绰绰。酒至半旬,方瞧见安瑾的身影,身边隐约还有一撮黑影,临了廊檐下似乎作了驱逐的动作,苏念秋是练武的,一眼就瞧出是条威风凛凛的黑狗,跑了开去,低声与项瑶道。 待人施施然近了跟前,坐在了项瑶的左手侧,这么一近瞧,那扑了厚重脂粉的脸上明显是不自然。 “王妃身子好点了罢?”项瑶坐在她身旁,拿顾玄晔方才所说作是关怀问道。 安瑾浮了淡笑,似乎牵扯了嘴角,暗暗抽了口冷气,道是不妨事。目光确似不经意似的溜向廊檐方向,显了一丝不经心。 “那黑乎乎的是个什么东西?”项瑶这回也瞧见了,问道。 “是我养的一条狗,看着怪凶,性子倒是温顺,黏我黏得很,得两三个人才拉得住,让人看着省得坏了宴席。”安瑾笑笑说道。 京都贵妇们都喜欢养通体雪白或者灵巧的小哈巴,安瑾却独独选了一只体型大的,也不知道是哪国进贡的品种配的,通体黑色,看着凶猛,性子却温顺的很,不过才是送来王府几天,却是聪颖,一般教个几遍就能听懂似的,故此得了安瑾欢喜,常常对着说话倾诉,亦是当了孩子疼宠。 同样付了真心,那人却还不如一条狗。 安瑾朝着顾玄晔所在的方向瞟过去了一眼,咧了嘴角,嘴角笑意隐了一丝诡异。 项瑶坐了她身旁都感觉到一丝森冷,顺着瞧去,与宋弘璟的目光对了正着,就见人被安禄拉着敬酒,虽是笑言,眼底却没多少恭敬的意思,也是,两人惯是被比较,存了敌意也属正常。 “宋将军不待在边境,这把环首刀怕是生锈了罢?”安禄喝了不少,此时伸手便向宋弘璟腰间探去,被扣住了手腕,龇了嘴角。“宋将军莫要这么小气。” “先皇赏赐家父之物,不经外人手。”宋弘璟冷然,一副没得商量模样。 安禄摸摸鼻子讪讪,心底却是不服,同是开国功臣,安家却被宋家一直压制,直到宋鸿儒死才有翻身迹象,而他亦逃不了一直被和宋弘璟作是比较。 “如今羌族于曦城外蠢蠢欲动,我可是很期待能和宋将军一同上战场杀敌。”安禄抿了口酒,目光寻向女眷席,“宋夫人身怀六甲,怕是要担心了。” 宋弘璟拧眉,这些贵族子弟多是外秀中干,安禄许是当中算是能看的,可真要上战场担不起那差池,遂沉吟道,“战场刀剑无眼,并非儿戏。” 原是好意的话,由宋弘璟耿直说道,落在安禄耳里生生变了味道,当是这人瞧不起自个,嗬的嘲讽一笑,“宋将军心有牵挂,才该是小心,莫和宋老将军……” “安禄!”顾玄晔适时出声,看到宋弘璟倏沉的面色噙了浅笑调解,“这人喝多了就容易胡言,醉话当不得真,宋将军可莫要生了嫌隙。” 宋弘璟目光冷然与顾玄晔相视,嘴角轻扯,“自然,毕竟被狗咬了一口还不至于咬回来。” “你……”安禄猛地拍桌,却被一旁陈太尉按下,一时火药味甚重,然当事者却云淡风轻地抿酒,不甚在意。 顾玄晔凝了宋弘璟良久,垂眸稍掩情绪,依旧吃不准这人心思,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安禄所言不失良策,战场刀剑无眼,有了牵挂,更容易分心呐…… 陈太尉说了些体面话转了沉滞氛围,气氛恢复热络,蔺王与大臣们畅饮,其中不乏有精通溜须拍马之道的,说话极到好处,引得席间爆出阵阵附和欢笑。 隐隐有庆祝的意思。庆祝什么,昭然若揭。 顾玄晔喝得兴头,虽是矜持,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切实说明此刻愉悦心情,正喝着,却见一只黑狗叼了一事物猛地闯入宴席,经过女眷,惹得一众惧怕的慌乱逃窜,项瑶被苏念秋牢牢护着,半点没事,随着黑狗而去的目光里并不掩饰兴奋之情。 待黑狗将宴席搅得天翻地覆终于停下来之际,被几名侍从围住扑下,嘴里的事物掉了地上,沾着湿漉漉的口水被摊了开来,原是因着好奇聚过去抻着脖子瞧的,待看清楚之际蓦地瞪大眼珠,吓得魂飞魄散。   ☆、121|110. 黑狗叼的赫然是一件明黄衣服,上面用金线绣的祥龙栩栩如生,仿若要一飞冲天。 顾玄晔登时扭头睨向安瑾,自是知道这条狗是安瑾的宠物,后者与他遥遥相视,仿若等的就是这一刻般露了痛快之意,随即一掩,伸手扇向随后惊慌跟着来的丫鬟,“叫你看牢,你又让它进了房里!” 这话一落,又似觉了不妥,一双美眸慌了神色觑向顾玄晔,惊恐地唤了一声王爷。 项瑶离得近,自是看得清楚她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恐怕顾玄晔亦是清楚,否则此刻脸上不会显了想杀了她的神色,一众旁观都落了沉默。 私藏龙袍,可是死罪,蔺王野心勃勃在场众人皆知,可都没想到叫一条狗打了脸,不由退了离蔺王稍远,面面相觑。 “今日是有人陷害本王。”顾玄晔朗声道。 黑狗呜咽一声,画面显了可笑。 安禄在事情发生的一瞬便想推了畜生头上,道是不知哪儿叼来,或是被哪个有心人利用,可安瑾一开始说错那话叫他没法再张口,此时呐呐作是附和,“定是有人图谋不轨,陷害王爷!” 顾玄晔神色幽冷睨向安瑾,“王妃,你用这报复我不觉可笑么!” 安禄闻言惊诧神色定格,瞠圆了眸子想也未想地扬了声调,“这不可能!”瑾娘怎么会做这种事! 众人亦是惊骇,毕竟蔺王与蔺王妃秀恩爱得高调,夫唱妇随,蔺王这出指证也来得太莫名其妙,难免有了推脱之嫌,令人猜测纷纭。 安瑾从一开始的诧异,到最后眸中水光微闪,凄凄唤了声王爷,“我怎会拿关乎自身性命之事报复,不,又何来报复不说?!” 在场的听着对话多是同情蔺王妃多一点,可毕竟关乎私藏龙袍的大事,又见宋弘璟将现场控制,一副拿人的架势,都恨不得站远了旁观,明哲保身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今儿来的哪个和蔺王一派没些个牵扯,生怕宋将军一个铁面无私,通通抓去审问那可就不妙。 而牵扯深的如安禄等,此刻已经酒醒,沉着一张脸自发地护了安瑾身旁,已是表明了立场。 “身为王妃无容人之量,工于心计,害死本王心爱妃子,又毒害与其长相相似女子,手段残忍叫人发指,本王教训措辞激烈些,却不料其不思悔改,反而怀恨用计陷害!”顾玄晔这时也没了遮掩,矛头直指安瑾。 安瑾抽泣,“王爷莫要忘了当初是项筠趁王爷喝醉爬床,若我真无容人之量,大不会提议王爷纳作侧妃,王爷如今这话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罢!”于气势亦是半分不让。 顾玄晔眸光愈发沉黯,嘴角微扯了一抹讥诮,“芸娘是项筠的妹妹,本王不过是着人照顾,你都忍不得,真当应了筠儿所说不过是表面大度,私底下手段戾得很。” 安瑾听他一口一个筠儿,耳膜鼓噪,心口那伤处再度裂开,哼哧冷笑,“什么照顾何必说的那么好听,试问在场哪个会信,一个卑贱戏子,学得她姐姐秉性,我出手教训有何错了?何况事后已得王爷教训,抄经禁闭,担不起王爷今日这诛心字句!” 顾玄晔怎么都想不到最终会遭安瑾出卖设计,心底窝着火,那些话虽有一半是想将罪名按回她头上,更多也是出自肺腑,着实气疯了。 众人叫俩人互撕的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说好的恩爱甜蜜呢,都是骗人的么,果然王府深不可测。 宋平带着玄铁营的人赶到,宋弘璟终止了这场闹戏,将那明黄袍子收作证物,连人带狗一块着人押走。 安瑾直身伫立,镣铐加身,未见一点颓势,反而眼底涌了解脱,撞上顾玄晔投来的目光时扯了嘴角,眼里明晃晃同归于尽的意味,他想要皇位,她偏要他身败名裂! 随着人被带走,蔺王府人走茶凉,显出与方才相反的清冷来。苏念秋轻轻撞了项瑶胳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的绣工如何?” 项瑶眯了眼,笑应。“妙极!” …… 顾玄晔私藏龙袍的事传回宫里,听说皇后当下就昏了过去,正和皇后一道享用的景元帝震骂逆子,拂袖离开,连陈皇后死活都未管。 蔺王私藏龙袍,包藏祸心,下放天牢,事情发酵月余,先前受了邀请的人心惶惶,生怕有牵扯。直到四月,有蔺王妃供词,及因此寻获的证物,蔺王谋逆之罪板上钉钉,而当中亦不乏与太子成王有联系,落实了景元帝的猜测,当即于朝堂定了死罪,于秋后问斩。 支持蔺王的安家步了严家后尘,大势已去,安禄尤不死心,再劝说安瑾无果后夜劫天牢,人没救走不说,更是给安家带了灭顶之灾,藐视国法,满门覆灭。 天牢里,伴着女子呵呵疯癫笑声,项瑶随宋弘璟入了里头,见是宋弘璟没人敢拦的,得了打点的银子识趣地退至了最外把守。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唱词道尽心酸事,原还在笑的女子蓦地嘤嘤哭了起来,披头散发正是安瑾。原是一人赴死,撇净安家,却没想安禄竟为她冒死,反被诬陷为蔺王劫狱,一门俱灭,得知消息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瞧着甚是可怜。 一双泪眼突兀地对上了项瑶,呈了灰败之色,连动弹都懒,堪堪垂面掩了一半,一副等死模样。 宋弘璟拥着她走向天牢末端,里头一张简陋床铺,一张破旧木方桌配了一张木凳,别无其他,除了一角显了脏乱,床铺等都似乎被拿了干草清理过,顾玄晔坐在草席铺着的石床上,如老僧入定,闻着声音堪堪睁了眼,见了项瑶,目光落在她愈发凸起的腹部,“宋夫人也不怕牢房潮湿,冲了孩子,还是当真那么惦念本王,舍不得?” 目光越向宋弘璟显了阴沉。 真是天杀的煞星! 宋弘璟仿若未觉地站了项瑶身侧,半点不为所动。 项瑶瞟了仅着了单薄囚衣的顾玄晔,荣华已去,到了末路,忽而想起前一世初识那人递了簪子予她,眉目温润,显了少年人的意气奋发,挥斥方遒的模样,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却又那样遥远。 顾玄晔见她不说话,目光隐隐,心底蓦地一动,眸底涌了复杂,“若当初……没有误会,兴许我们不会成这样。”言语之中露了浓浓惋惜。 这个当初指的是上一辈子项瑶身死,还是这辈子分道扬镳,无从考究,却生生叫项瑶扬了嘴角,这人到底是多情呢,还是无情?不爱她,故此能下得去那么重手,可项筠呢,死了之后还有个芸娘,岂不可笑? 而一心爱慕且付出全部的安瑾又何其可怜…… “顾玄晔,从始自终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花言巧语骗的是别人的心,为你利用,最终败在女人手上落得此下场也是活该。”沉吟良久,项瑶启了红唇,俯瞰望去,执念烟消,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话落,侧眸瞧了面容冷峻然握着自个手却火热的宋弘璟,嘴角笑意扩散,轻道了声走罢。 牢房里,目送着二人身影远去的顾玄晔陡地沉了眸子,那一缕明丽裙摆消逝转角,宛若在心头的蝴蝶翩然飞走,飞往别处,生生扯断了联系,似乎在心底捅了个窟窿,他所想的,统统失去,却怎么都补不上,只能眼睁睁瞧看着,渐渐化作不甘。 凭什么,你在他身旁就能得了幸福? 顾玄晔目光一直凝了项瑶离去方向,直到眼底血丝满布,一灰衣仆从拎着只大食盒子分发饭菜,一碗清水,一碗味儿有些馊掉的白饭拌了只用水焯过的三两根青菜。 送饭的见顾玄晔一动不动,稍作停滞,低低唤了声王爷。 顾玄晔闻声眸光微亮,缓步作是前去端拿,凑近之际快速从怀里掏了一纸样物件递了他手里,后者极快收入胸口,“速去曜城。” 送饭的不着痕迹地点了头,加速了分饭的动作离开。顾玄晔重新走向石床,瞥了一眼手中猪食不如的饭菜放了桌上,背身而立的面容显了阴鸷笑容,顾冥是他的暗子,一直藏了手中,也是他为何即使下狱也不见慌张的缘由。 瑶儿,我可是很期待我们再重逢的画面。   ☆、122|110. 项允沣和苏念秋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八,是贺氏与柳姨娘一块找算命的合了日子,到了迎娶苏念秋过门那日,项允沣这个财大气粗的几乎是撒银子的架势轰动全城,盛极一时。 而项瑶已是七月余的身孕,肚子大的惊人,临到出门要上马车之际却是忽感一阵腹痛,霎时白了一张小脸抓住宋弘璟衣袖,疼得说不出话,下一瞬便感觉整个人腾空被抱起,只瞧着宋弘璟紧绷的下颔线条,以及抱着自己微是僵硬的身子。 接下来丫鬟仆从忙得人仰马翻,速速请了产婆前来,随着婆子一到,总算有了个主心骨,这些人在宋弘璟眼皮子底下能喘口气,里头传出项瑶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宋弘璟早在第一声时就贴了门板,若非宋老夫人拦着,只怕要拆了门板进去了。 “做女人的哪能不挨这一遭的,等等,兴许快点就出来了。”宋老夫人在一旁见宋弘璟黑着面儿,即是欣喜又是担忧道。算着日子该是还有好一阵,孩子来得这般着急都是料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宋弘璟的脸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暗暗攥着手,紧紧盯着门,仿佛能看到里头似的,突然听不到项瑶声音,宋弘璟猛地一顿,当即不顾就要撞门进去,却听得一声婴儿啼哭。 “生了……”宋老夫人拄着拐杖抑不住激动,脸上笑开了褶子。 宋弘璟却是紧抿着薄唇,始终盯着那道门,抱着孩子来开门的云雀生生止步,“恭喜将军,老夫人,是个公子。” “让我瞧瞧。”宋老夫人激动地上前,正要拉着宋弘璟一道看,就发现人直接闯了里头,快的没影。 屋子里产婆手里还抱了一个,脸上不掩高兴,一个劲儿地同宋弘璟道喜,却被后者直接忽略,抱着娃愣在了当场,宋将军……好可怕。 冷面将军遇着床上阖着眼大汗淋漓的苍白女子,周身寒意化作虚无,因着她胸脯微小起伏而放下了心,轻声唤了阿瑶。 前后反差叫产婆看得怔怔,直到老夫人进来才缓过神,把孩子给老夫人瞧,“这个乖得很,打娘胎里出来就睡。一开始以为就一个,估摸是出来的时候费了老大力气累着了。” 宋夫人闻言更乐,瞧着两个宝贝疙瘩笑眯眼了,多看了两眼后,近了项瑶跟前,让婆子端上红枣汤,“这会儿虚,喝点补补,好好休息。”难怪瞧着肚子那般大的,原来是一举得俩,难怪没足了月就出来了,老夫人心里头直念多谢祖宗保佑。 项瑶只是短暂昏睡了会儿,被宋弘璟唤醒,此刻扬了虚弱笑容,得知老夫人亦是跟着在外头等了一天,便劝老人家也回去休息。 云雀抱着的那个大抵是哭累了,也呼呼睡了,兄弟俩被搁回了项瑶身旁安睡,老夫人欣慰地瞧了又瞧后点头带着下人产婆等一块出去了,留了小两口温存。 项瑶的注意力全在俩个小的身上,婴孩的手小小软软,有些小心翼翼地抓握着,体会着两辈子加起都不曾有过的特别感受,一低头地霎时觉得一阵晕眩,就被宋弘璟紧张揽住,落入一双漆黑幽沉的眸子里,不掩担忧。 “只是有点脱力,不碍的。”项瑶靠着软垫坐着,宽慰他道,余光仍不自觉向身边躺着的孩子看去,“你瞧,多像你。” 宋弘璟拿着汤碗,舀了一勺喂向项瑶,这时才仔细看了去,良久道:“……丑。” 项瑶险些噎着,宋将军你脸上的嫌弃有点明显! 宋弘璟心里嘀咕,怎么就不是像阿瑶那样的女儿呢,能带着她一块扑蝴蝶,帮她扎小啾啾多好…… 完全不知宋将军少女心的项瑶直勾勾瞧着略是走神的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然伸手捂住他鼻子下半部分,在他不明视线中弯起了嘴角,悠悠启口。“竹林上下一寒寺,他儒我僧少一仙,风中一人丘上立,矢口否认想成仙,尔等一人身旁站,百驹过隙空长叹,低头不语连疾走,遍山找寻头顶冠?” 宋弘璟蓦然一怔,险些洒了汤水,一双漆黑眸子凝了她,暗潮翻涌。 “宋将军下回要表白该先刮了胡子,好好收拾一番,这样定有不少姑娘愿意的。”就是方才昏迷,竟不知怎的忆起了当年元宵节出游的情景,在遇上顾玄晔之前,她还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搭讪过,当时还给吓着,被硬塞了字谜后连解都未解就跑了,而今与宋弘璟熟悉,自然能分辨得出,将他与络腮胡子一联系,不得不感叹当时缘分。 宋弘璟默然,当年进京匆忙,在塞外多年便有了这等伪装,向来对容貌不甚在乎的他见着认定的小媳妇难掩心绪激动,抢了旁边书生用来跟某家小姐表白的字谜上前,没成想愣是把人给吓跑,事后才反应过来是胡子碍事,正犹豫要不要用环首刀刮一刮却看到她与蔺王走到了一块,英雄救美,入了他人怀抱,生生……错过。 察觉到身旁之人蓦然低落的情绪,项瑶反手抓握住他的大掌,在他腕上用力咬下,印了两排深深牙印。“打了标记,就不会再认不出了。” 宋弘璟望着腕上渐渐泛红的齿印,蓦地倾身吻住她的唇瓣,辗转描摹,轻轻压着厮磨,“这样才算是标记。” 项瑶脸颊绯红一片,气息不稳,宋弘璟顾忌她的身子片刻即离,将人扶着躺下,守着她睡。 不知过了多久,项瑶闭着眼睫毛轻颤,显然在宋弘璟柔情目光注视下并未睡着,听了外头响起的叩门声睁开了眼。 宋弘璟拧着眉去开门,却见宋闵站在门口一脸纠结,禀报了道,“宋将军,曦城破了,宫里来人请您即刻入宫。” 项瑶等宋弘璟走后再没睡着,右眼皮跳着,总觉得不妙。待宋弘璟沉凝着脸回来发现她还未睡,拧眉坐了榻前,眼中流露愧疚之色,半晌踌躇开口,“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边境垂危,此人极是狡猾,我与他交锋数次,结怨甚深,他当年被我弄断了一只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价,此人不除,我心难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出征,无法陪伴项瑶左右。 “……嗯。”项瑶沉吟良久,轻声应道,“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   ☆、123|110. 曦城外狼烟袅袅,风卷飞沙,耶律宗七次探城,于最后一次声东击西,两日破城可谓神速,而相距不到三十里的曜城,战火却没有绵延,还是因着当年宋弘璟布下的防线缘故。 主城骆王府西隅,显了女儿家精致布局的闺房里顾妧披着长发赤脚踩在地上,尚是五六月,曜城已经像个火炉,桌上摊着的衣裳首饰俱是从京城而来,长途跋涉,需要小半月,到了这地方已经成了京城里的旧款,但在曜城是难得一见的亮眼之色。 顾妧换了衣裳,手里拿了包物件寻去父亲书房,嘴角微扬,因刚得到的消息而感到愉悦至极。她去了京城一遭,原就是搅和去的,局势一如她所想般,皇子们自相残杀,甚是妙极。她在京城里留了探子,用飞鸽传书传递京中讯息,证实顾冥所言非虚,当初若非蔺王重伤不明,她未必不会选他合作,而成王那么快倒台亦是证明蔺王能力,如今谈合作未尝来不及。 而最令她高兴的,莫过于宋弘璟即将到来的消息。 书房里,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绛紫锦服,气质儒雅,正教一七八岁孩童写字,见了顾妧让男孩儿自个写着,便与她到没有阻碍的隔间,男孩儿冲顾妧耷拉下脸,抖了抖练得累极的手,投了祈求目光,期望阿姐能帮自个说说。 “父亲,妧儿觉得时机已成,该是您大展宏图的时候。” “那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骆王拧眉,目光沉凝,似乎忆起过往之事,摇头道。 顾妧挑眉,只道父亲是当年夺嫡之争时给吓破了胆儿,做事畏缩,偏又不甘心缩在这穷乡僻壤,照她以为敢搏才有机会,何况眼下大好时机,不该错过。“阿爹,成大事者必要有舍有得。” 骆王侧眸看了眼越来越像自个的儿子,又转回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身上,落了深意。 顾妧撞上他打量目光,旋了下自个水银红的裙摆,“阿爹,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娘当年就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你呀,跟她像极了。”骆王凝着顾妧,像是透过她怀念谁似的开口道,再看女儿从京城回来后愈发会打扮,显是春心萌动,笑着打趣道,“女为悦己者容,妧儿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喜欢宋将军!将来阿琰也要像宋将军那样,做个阿不日格!”顾琰抢了发话,言语之间对宋弘璟亦是满满的崇拜,当年宋弘璟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守护曜城,他只有两三岁,满心满眼都是想要成为像宋弘璟那样的大英雄。 骆王听到那名字,先想到的是其父宋鸿儒,随后又想到前儿个京城里来的那人带来的消息,落了沉思。 “阿爹可是在担心宋弘璟不好说服?”顾妧见状出声询问。 “就怕他和他爹一样是个冥顽不灵的,到时就是个要人命的煞星了。”骆王不无担忧道。 “即便如此,妧儿另有法子,阿爹你就放心罢。”顾妧眨了眨眼俏皮说道,心底大定,她对宋弘璟是志在必得! “阿爹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那狗皇帝把宋将军一家害那么惨,宋将军一定会归顺我们的。”顾琰听了一会儿,又是插话。 骆王扬眉,心底亦有这种想法。得宋弘璟助力,那位置…… “阿爹,顾玄晔为保命提供的名册与地图,我派了探子前去探路,父亲待他们回报即可带兵上京,待我解决了这边的事,就与你们汇合。” “我也去!”顾琰忙不迭央道,到时阿爹龙袍加身,他和阿姐就成了公主皇子,不用在这苦地方饱受黄沙侵袭。 骆王沉吟良久,最终答应了下来,顾琰高兴地扑向了顾妧,满是兴奋。 顾妧被他颠得有点晕,笑着让他松手,不多时就听下人来报,道是宋将军已到曜城,顾妧眸光一亮,便叫骆王察觉,笑呵呵地带着她出去迎接。 …… 六月初八,是平宝和安宝满月的日子,将军府张灯结彩,极是热闹,两个小的裹着大红云锦襁褓,里头亦是同色的小衣裳,衬着白嫩皮肤,显得喜庆。 项瑶刚出月子,劳碌不得,满月宴是赵玉珠回来帮忙办的,宋弘璟尚未归来,她这个当姑姑的,自然不能让小侄子差了去,办的颇是隆重。 “这小孩儿真好玩。”苏念秋挤了一旁瞧看,瞧着白胖胖的平宝,觉得跟白馒头似的。 赵玉珠轻轻点了点平宝略圆乎的肚子,“太能吃了。”不像安宝,乖巧安静地跟女娃娃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哎哟,瞧一眼心都化了。 “我就说妹妹那会肚子大的估摸有俩,还真叫我给说中了,宗保,你看弟弟。”项青妤抱着顾宗保凑了俩小只面前,后者大抵是觉得新奇,眨巴着眼瞧了一会儿抓了平宝肉嘟嘟的爪子就啃,让项青妤给拽了回来,惹笑了一众。 小孩儿多了热闹,项瑶被宋老夫人亲自照看,身子亦是恢复得很好,显了红润,暗忖今个就少了宋弘璟……一想到人,眉宇落了些许念想。 “想我弘璟哥哥了?”赵玉珠瞥见,噙了促狭笑道。 “那边战事吃紧,二哥送了不少物资过去,等回来能问问。”苏念秋如是说道,没改了成亲前的称呼。 “比起嫂子惦记,弘璟哥哥怕是更挂心,我瞧了那信封可堆得厚厚。”赵玉珠当即就卖了项瑶,“从前在外,也就一月一封报个平安。” 项瑶脸颊一热,面上虽是笑着,可心底有些莫名发慌。自宋弘璟离开,两人便是书信往来,几乎是不断,但自打几天前到今个都未收到宋弘璟的信,叫她忍不住多想。照玉珠说的,自个应当是太紧张了,许是忙的罢。 待时辰差不多,项瑶和赵玉珠各抱了一个出了屋子,正临着门口,却看流萤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一张脸煞白,“小姐……”唤了一声顿在了项瑶身前,难启齿道,“将军……回来了……” 项瑶原被她吓了一跳,却听她后面道掩不住喜色,焦急问道。“在哪?” 流萤见她这样却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指了垂花门的方向,没往下说。项瑶抱着安宝欢欣赶去,却在看到垂花门前景象时,猛一踉跄,血色倏然褪尽。 从马车上抬下的人阖眸躺着,身上是惯是爱穿的墨色,鲜血浸染,此刻已经成了浓墨。右边袖子空荡荡的,血迹已经干涸,脸被灼伤大片,面目全非,以及那半边身子都是翻起焦烂的皮肉,因着被抬举的动作,松开了紧握的左手,露出一枚玉雕鸳鸯纹玉坠,红线缠着一颗微小剔透的玉珠,鸳鸯相依相偎。 “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边境垂危,此人极是狡猾,唯有我与他交锋数次,结怨甚深,他当年被我弄断了一只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价,此人不除,我心难安……” 随后跟着出来的赵玉珠等皆是怔在当场,谁也没料到在这大喜的日子迎来的却是宋弘璟的尸体。 “瑶儿……”项青妤反应最快,满目担忧地虚扶了项瑶,这时才瞧清楚项瑶脸上神色,虽是小脸煞白,却是坚定如炬,遮住了安宝的眼,低吟道,“安宝乖,这不是你父亲。” 众人伤心震惊之际纷纷瞧向,暗忖项瑶是太过悲痛,不愿承认这事实。赵玉珠已是泪珠子不断,从那露出的一截胳膊瞧见了一个月牙钩似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带她一块抓鱼时被钩子划伤留下的,语带哽咽地唤了声弘璟哥哥。 项瑶却是摇头,“玉珠,你再好好看看,他怎么会是呢?” “嫂子……” 而坚持己见的项瑶正要张口,却是眼前一黑,昏过去前死死护住了安宝,落下眼泪。 宋弘璟,你说你从不食言。   ☆、124|110. 项瑶醒来已是半夜,恍惚忆起白日,分不清真实梦境,可心中痛楚犹在,便听云雀道老夫人得知将军消息后在祠堂已经待至现在都未进食,似乎这时才觉了真实,来不及悲痛,便急忙下床匆匆赶去祠堂。 宋家祠堂,灯火透出窗棂,老夫人跪着的影儿倒映在窗纸上,挺得笔直。贴身侍候的婆子在旁一脸担忧地杵着,手里端着小米粥和一些糕点,劝了老夫人半天,都不见人动一下。 “老夫人。”项瑶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瞥见老夫人略是苍白的侧脸,拧眉落了同样痛色,稍是提了精神,从婆子手里拿了碗,亦是跪在老夫人身旁,“老夫人用点罢,您是弘璟最挂心的亲人,您这样子……他如何心安。” 宋老夫人听到宋弘璟的名字拈着念珠的手指一顿,缓缓睁开眼来,对上项瑶泛红的眸子,故作坚强的模样,这是她曾亲身经历却再不想看到的一幕,偏偏重蹈在媳妇和孙媳妇身上。 “瑶儿,我知道你心里苦,想哭就哭出来罢。”岁月沉淀的脸上垂下眼泪,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人心里头痛极,跪了祖宗们面前,是请罪,也是怪罪,为何就不能庇佑,她的好孙子…… 项瑶摇头,即便眼眶发红,却是再未有眼泪落下,声音清冷而肯定说道。“老夫人,弘璟答应过我会回来,他还要给孩子起名……” 宋老夫人与那双清冷又固执己见的眸子对上,这一月来愈显清减的身子在烛火掩映下如此单薄,却蕴着力量,当她是无法承受这打击,自欺欺人的模样叫老夫人瞧得更是心疼,抱住了她再止不住哭泣,一声声的,略是忍耐压抑,饱含着对逝者的眷恋与悲痛。 项瑶亦是伸手,轻抚老夫人后背,眼神清明而锐利,望了远处黑尽的夜空,那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呢? 仿若凭着那念头,项瑶撑了下来,宋老夫人大抵在祠堂受凉病倒,宋家乱作一团,她不能事事都靠旁人,作为当家主母,担起宋家重任,依旧打理井井有条,好像这样就能等着宋弘璟归来,邀功讨赏,却拦不住圣上收回宋弘璟身上那枚虎符,宋家因宋弘璟荣耀满门,而今孤儿寡母,少不了被有心人觊觎想分一杯羹,项瑶白日里应付,夜里哄睡了两个小的,却是整夜整夜不能成眠,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是夜,项瑶喝下云雀准备的安神汤,躺在床上睁着眼依旧一片清明,却是无尽疲累,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她不知能撑到何时,可是眼下却能垮,甚至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脆弱。 躺了片刻,项瑶便记起还有一桩事情未处理,趿了鞋子开门的一瞬就瞧见云雀坐在外头守着,见她出来,并无意外之色,默默随了身旁。 项瑶没有说话,径直去了宋弘璟书房,云雀点了烛火,一下亮透,桌椅摆放依旧,连桌上的书籍册子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一侧书架旁宋弘璟已经着人将羊毛毯子换成藤席,这块地儿是弘璟专辟出来让她看书用的。 一个处理公事,一个窝了角落看书,一抬头就能望见,项瑶站了书架旁,望着书桌方向,仿佛看到宋弘璟一手拿着册子,目光却落向她处,嘴角扬起微小弧度,不知看了多久,却好像看不够似的。 眼睛酸涩,一眨,景象全无。项瑶心中蓦地涌起巨大空落,坐在了书桌前,“不用在这侍候。” 云雀明白主子想一个人待一会的心情,依从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却没走远。 书房里萦绕的书墨香外,还有那人惯用的沉水香,混成一种好闻的味道,项瑶抓着他曾用过的笔,于纸上落字,写的什么不知,脑海里全是宋弘璟提笔疾书的模样,皱眉的,豁然的,沉凝冷肃的……占据全部。 写到最后竟是一团乱遭,项瑶搁笔,揉了纸团掷开,膝盖却是不期然撞了个物件,锁扣轻撞发出的声响,俯身寻去,却是看到一个黑檀木的箱子,挂着锁,似乎之前瞧见宋弘璟往里头塞什么东西,被她撞见还难得显了丝慌乱,如今想来愈发可疑,便从书桌暗格中取了几把钥匙,一把一把的试过去,试到第四把的时候喀哒一声开了。 打开木箱盖子,入目之物,琳琳朗朗,多是项瑶熟悉之物,有些甚至记不清她何时用过,只记得丢了很久。 “不知阿瑶可听过和松陵?” “听过,前朝有名的大师……” 项瑶拿起宋弘璟的亲笔之作,浮起那人为难神色,“阿瑶,我尽力了。” 还有一副,却被仔细框起,画卷摊开,庭院海棠花落,身着锦缎罗裙的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笔一画描摹着什么,离着不远还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举着木剑,与父亲同步刺出,连面瘫脸都如出一辙。 一旁并附了张字条,摊了手心瞧看,吾妻之愿,吾心甚同。来年庭前栽山茶,煮茶对弈,儿孙绕膝。 项瑶盯着那熟悉字迹,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花真好看,以后我要在园子里栽满,能开得多多的。”圆脸的小女娃小心地捧住了一朵嗅了嗅,“还很香呢!” 小男孩端着一脸冷傲表情,像是想了一会儿,问道:“我家园子种好多好多,你要跟我回家吗?” “唔,好啊。”女娃似懂非懂地答应,很快就抛诸了脑后,而小男孩在她答应后却露出了许久不曾有的笑容。 所以,栽了一园子山茶等我来,如今……换我等你了么? 一轮弯月高高悬挂,漠然看尽世间百态,银辉倾洒,樊王府书房透出隐绰灯火,顾玄胤惯是风流眉眼此刻一片沉肃,捏着手中纸张用力至极。 同项瑶一样,作为多年挚友兄弟,顾玄胤亦不愿相信宋弘璟会这么死了,可偏偏探子回报的消息确是证实,宋弘璟与耶律宗恶斗,僵持不下陷入绝境,最终引了炸药同归于尽。 上一役,耶律宗父兄死在宋弘璟手中,自己亦是负伤逃出,如丧家之狗败走,却没想短短几年又集结势力卷土重来,姿态嚣张。宋弘璟亲率精锐部队却敌不过一帮乌合之众,落那惨淡收场大出意外,若说当中没内情,谁信! 倏地攥紧手中纸张,狠狠一拳砸了桌上。 正端着汤水进来的项青妤吓了一跳,再看樊王沉痛之色已是明了,亲眼目睹送回的宋弘璟心生悲悯,而瑶儿要强,怕是什么都忍着,就是这样才更担心。 “王爷,歇会罢。”而顾玄胤自从宋弘璟出事后,亦是在书房忙得日夜颠倒,她知道眼前这男人有更大的抱负,亦见证他为了她与孩子努力变强的过程,能做的唯有陪伴与支持。 顾玄胤神色一暖,想她代己奔波,眸中不乏心疼。一手端过她手里的参汤,一手拉着她近了跟前,“孩子睡了?” “嗯。”项青妤眉眼显了温柔之色。 “你先回去歇着,明个一早陪我入宫看望皇祖母罢。”顾玄胤叹了一声,说道。 项青妤扫过他桌案上纷杂信封,颔首应下,只柔声道,“王爷也早些歇息。”看着顾玄胤用过参汤后端了空碗离开。 待人走后,顾玄胤眸底缱绻之色渐渐隐去,回落于案前,一枚仅余下半块造型古朴的古玉静静躺在一旁,另一半在宋弘璟手里,镇魂珏是调遣玄铁营用,如今宋弘璟身死,玄铁营成了谁都想要的神兵利器,虽归了景元帝名下,可拦不住旁人打主意。 随着蔺王下放天牢,京中局势呈了乱象,景元帝扶植蔡秦两家,当中亦有不少他的人脉,假以时日,这些人必能发挥大用,可偏生当下最缺的就是时日。 太后年事已高,得知宋弘璟消息后亦是一病不起,每况愈下,骆王此时打着亲情牌进京探望,目的绝没有那般单纯。 烛火跳跃,映照屋内忽明忽暗,而顾玄胤的脸色彻底沉黯了下去,饶是严阵以待。   ☆、125|110. 大风天,黄沙起,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扑簌簌地落在了黛瓦青墙内,一抖擞,甩出不少细沙子落了桌上。女子伸手拈了谷子搁在了小碗里,取下白鸽腿上绑着的一卷信纸。 随着目光扫过,顾妧脸上露了灿烂笑意,阿爹已经到了京城,上面写着宋家等都把那具尸体当了真,局势大乱,于他们十分有利。 “真是一群笨蛋呐。”艳红丹蔻轻轻叩了叩桌子边缘,眼中明晃晃的得意笑意。 “咕咕——”信鸽似是迎合。 宋弘璟到的当日,阿爹设宴款待,她便颇有先见的,在他手下酒里下了蛊毒,为她所用,既能知道宋弘璟的一切消息,也未令他起疑。而绝谷一役她原是逼宋弘璟就范,没想到他竟用这等决绝的法子,幸好巴勒一直暗中跟随,在爆炸那刻替宋弘璟挡了,被震伤的宋弘璟则被她的人带回。 耶律宗死,‘宋弘璟’死,而如今在房里躺着的是她未来的夫君。 思及此,顾妧嘴角笑意愈发扩散,裙摆轻扬,步伐轻快地往那间屋子走去。 床上躺着的男子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即便是昏迷,也显了淡漠神色,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令人难以亲近。 “郡主……”端了水盆进来的丫鬟福身行礼,浸湿了帕子,就被顾妧接了过去,眸光闪闪,想郡主为宋将军也真是用心至极了,从小被王爷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做过侍候人的活儿。 顾妧拿着巾帕替他擦汗,描摹过他漠然眉眼,心底浮了隐忧,自带回来那日起算已经一月有余,宋弘璟还是不醒,不免担心当初用蛊是对是错。 “郡主,墨渊居的师傅已经到了,在偏厅候着。”从外头进来一名身着鹅黄色衫子的丫鬟如是禀道。 顾妧闻言,嘴角轻扯,“带过来罢。” 不多时,丫鬟便领着人进来,身后跟了名小徒弟,手里抱着几匹锦缎,瞧着都是好面料,一色的喜庆红色。 “郡主,这是铺子里最新到的江南货,一共就十匹,全拿过来给您过目,您选选罢。”老师傅示意过郡主,费力把怀里几匹搁了桌上,供她挑选。 顾妧感受着云锦滑溜手感,丹蔻同色,洋溢喜气,眼前不由浮现起自己凤冠霞帔嫁予宋弘璟的画面,眸中掠过异彩,沉吟道。“就这匹罢,我给你五日时间,俞时小心性命。”她等不起,越是近在眼前,就越想占为己有,中原人讲求的名分,她亦看中,五日过后,不论是人醒还是未醒,婚礼照常举行。 “五日……”因是手工赶制,老师傅仍觉得时间紧张,然止在顾妧强势的目光中,应了下来。 随即拿了尺子替顾妧丈量,小徒弟作了记录,随后转向床上躺着的宋弘璟,靠着随侍帮忙,踮着脚才堪堪碰了宋弘璟肩头,一边腹诽这人吃什么长那么高,一边费劲够着,却不期然撞上一对黑沉眸子,惊叫一声倒了后头,得亏小徒弟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折腰。 老师傅哎哟唤着,捂着胸口,显然给吓得不轻,换谁被这如狼般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都会吓出病来。顾妧却是一把推开人,站了宋弘璟跟前满是喜色,“你醒了!” 宋弘璟的目光从老师傅转到顾妧身上,眸色沉沉,并无言语,似乎是在观察。 顾妧笑得眉眼弯弯,对上他的打量,任由他瞧看,一手摸向手腕处的银铃,轻轻甩动两下,铃铛无声而动,宋弘璟却一下捧住了脑袋,踉跄后退,倒坐在床榻上,扶着脑袋显了痛苦神色。 铃动倏然而止,顾妧自是不忍心上前,“弘璟!” 宋弘璟抬眸,对上女子紧张神色,张了张口似乎想唤名字,溜到嘴边硬是记忆全无,只眼神透了眷恋。“我……叫弘璟?你是……” 顾妧何曾被他如此注视,一颗芳心如小鹿乱蹦,但听他说话,瞬间反应过来,应当是体内蛊毒奏效,从此宋弘璟便忘了前尘,在她身边,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你唤我妧儿的忘记了吗?我们快要成亲了,我是你的妻。” “妧……儿?”宋弘璟呐呐重复,却觉得极是陌生,妻子……么?不知为何,脑袋复又痛了起来,额上沁出薄汗,极是忍耐,然握着顾妧手腕的手却是温柔相待。 顾妧抑着心底激动,眸中是□□裸的情深与共,咬唇说道,“若真不记得了,就不要想了,我慢慢说与你听。” “……好。” 而此时离曜城百里外的京城已是风云暗涌,骆王进京,五万大军于城郊安营扎寨,自己亲率一支亲卫队进城,入宫探望过太后,与景元帝相谈甚欢,甚至被邀留宿宫中,跌破了一众熟知当年事情的朝臣,然更出人意料的是兄弟俩不止重修旧好,景元帝在自身身体不佳,孩子们尚未成年的情况下,将皇位禅让,这一举实实在在惊了朝野上下。 平阳侯等但凡有质疑的,都被骆王秘密控制,城外大军虎视眈眈,是以未过两日,再无异声,都知道骆王这是反了,而景元帝恐怕也是被控制了。 是夜,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偏门疾驰离开,临到城门口,用的是项允沣的出城牌子,道是办事。项瑶蜷缩在马车内衬隔板躲过搜查,待放行后,苏念秋将隔板折叠搁下,扶了人出来。 马车疾驰在寂静官道,项瑶瘦弱的身子堪堪忍着颠簸,一双杏眸在黑夜中却是亮得惊人。 苏念秋似是欲言又止,瞧着她模样半晌,开了口道,“许这只是二哥猜测,你……”抱了希望越大,怕到时候失望就更大。 二哥给宋弘璟送物资,不乏药材,与当地药商亦有交道,寻求当地稀缺药材运回京城,也就是这机会发现骆王府恰好在宋弘璟死讯后买了大批止血等重伤药材,故此大胆作了猜测,宋弘璟还活着。 而项瑶得知后便不顾要出城,依着当下情况,她的身份敏感,只怕连城门都出不了,她便主动担起护送她之责,可此行去,要是二哥猜测错误…… 大抵瞧出她神色意思,项瑶像是急于旁人认可似说道,“我知道我说宋弘璟没死你们都当我是不愿承认,可我真的感觉,他还活着。”可以说是直觉,虽是虚无,可她真能切切实实感受到。 苏念秋被她抓了手,看她眼眸发亮,心底却不无担忧,这些日子以来在他们都觉得她撑不下去时这人都挺了过来,她不知道若是真到了曜城发现是一场空后,这人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他一定在等我。”项瑶望着无尽夜色,露了这些时日以来头一次笑容。   ☆、126|110. 马车从京城出发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于第四日清晨到的曜城,得亏是项允沣亲挑的紫燕骝,也给累得趴下,车夫随着伙计把马牵进了客栈马厩,打了个呵欠去睡觉,直叹这活要命。 “你也去休息会儿罢。”苏念秋看着三日来几乎都没阖眼过的项瑶,见她反而愈显精神,怕物极必反,已是强弩之末。 “我不累,你去歇会儿,我想去外头看看。”项瑶犹记挂着宋弘璟的下落,心不在焉道,搁置了行礼,便想去外面。 苏念秋见她那模样忙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哪里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无奈叹了一声道:“我陪你一道。” 俩人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叫外头的热闹景象看得一愣,才一转眼的功夫,外头已经开市,十里长街,花车游道,歌舞腾欢,游人车马川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今个是曜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热闹罢?”同在门口瞧看的伙计目光流连在花车上扮了花仙子的女子们,咋舌说道。 正说着,就见一辆华贵马车驶到了队伍中央,珠宝镶嵌,轻薄红纱作帘,用玉钩勾着,里头的景儿一览无余。 苏念秋先是瞧见,倏地瞪圆了眸子,“那个……” “那是我们郡主,和她的未婚夫婿,再过两日就要成亲了,这会是去花神娘娘庙祈福呢!”伙计再次自来熟地开腔说道。 郡主……未婚夫……婿?项瑶亦在同时瞧见了马车上的人陡地变了神色,几乎是一瞬冲向了花车队伍,苏念秋暗道不好赶紧追了上去。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伙计摇着头,当她们是去瞧热闹的,待花车驶过就回去做事了。 而追着花车前行队伍的项瑶被人潮挤在最外头,努力探头想往那处瞧,却被众多看客挡着,“弘璟……弘璟……”眼看马车越行越远,项瑶忍不住哭着喊道,却淹没在热闹锣鼓声中。 身旁嘈杂喜庆的欢声笑语如潮水褪尽,消弭于耳,项瑶远远凝着宋弘璟,那人没事,还活着……泪水模糊双眼,长久以来的故作坚强全线崩溃,他没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马车上宋弘璟似乎有所感应地回头,幽冷目光掠过,项瑶迷蒙着泪眼瞧见,忙是抹了脸,绽了笑颜要往人潮里去,却被身旁一胖妇人推了一把,直接推了地上,“挤挤挤挤什么挤!人都快被你们挤散了!” 项瑶没理会胖妇人没好气地矫情,也没顾上磕在地上被石子划开的伤口,满心满眼都是宋弘璟漠然停驻的目光,只片刻,就因着身旁女子的唤声收回了注意,仿若她于他只是个陌生人,瞧得项瑶遍体生寒。 “瑶儿!”苏念秋见一错眼,项瑶差点让人踩着,忙是拾起块小石子打了那人膝盖,迅速扶了项瑶起来,“你没事罢?”仔细查看了遍,所幸只是伤了手,可人却像是丢了魂儿。 项瑶噙着泪眼摇头,望着人潮迁徙,以及那只露了红缨宝顶的马车盖。曾几何时,那人连让她被蚊子叮咬都不舍,夏日午后守着午睡小憩的她,扇风打蚊子,如今却与别人…… 顾妧…… 苏念秋要帮她处理手心伤口,却见她失魂落魄地攥着手心,好像不知道疼似的,露了心疼,“瑶儿,许是长得相像……”未必就是宋弘璟,若是,怎忍心弃项瑶不顾。 “……是他。”项瑶堪堪回神,在京城一直忍着不落的眼泪在见到宋弘璟后决堤,她不想的,却怎么都止不住。 那个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像是不认得自己了…… 苏念秋见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毕竟是在骆王地界,怕身份暴露惹了麻烦,拉着项瑶到了一处不显眼的面摊子处,“你真确定?” 项瑶含着泪点头。 “两位,要点什么?”面摊子老板走到跟前问道。 “俩碗牛肉面,一碗加香菜,一碗不加。”苏念秋止了话题,冲老板道。 “好咧。”老板应了之后边走还边多看了项瑶两眼,着实是这姑娘长得好,不像这旮旯能有的水灵漂亮,哭得怪惹人怜的。 项瑶蹙眉,“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待会你先晕了怎么办?”苏念秋强势道。 项瑶也是真没胃口,待面上来,吃了两口作是应付。 苏念秋夹了自个碗里的牛肉片搁到项瑶碗里,“吃饱了才有力气。” 项瑶无奈瞧她,尤是可见眼底微有青黑,知道她一路陪着自个来辛苦,顺了她的意。“够了,你也多吃点。” “老板,来碗雪菜肉丝面,肉丝要多!”只见一人喊着在项瑶旁边那桌坐下,眼圈底下还带了青黑,似乎也是熬了宿的。 老板端了汤面上桌瞧见,“元小六,这才两天没见,怎么把自个弄成这幅样子。”显然是相熟。 “别提了。”那青年显然一肚子苦水,一边自个调了酱料,一边跟老板倒起了苦水,“你也知道,掌柜的接了骆王府的活儿,要给郡主和郡马做喜服,就五天的功夫,可不得赶工了么。”说着打了个呵欠,“我都连两宿没睡了,困死我,总算郡马的好了,吃完就回去赶紧睡觉去。” 老板点头,“你吃,吃。” 在俩人不远听了对话的苏念秋与项瑶对了一眼,眼中俱是对方明了的精光,在那人付了面前离开之际,亦是起身随了上去。 …… 马车从花神庙回来,停在了骆王府门口,宋弘璟先行下了马车,伸手扶了她下来,在顾妧伸出手想要挽上他胳膊之际,却被他下意识躲开,气氛一瞬显了凝滞。 “好吧,是我一时太高兴忘了,你不喜欢在人前那么招摇。”顾妧笑吟吟地不见半点尴尬,圆了话。 得顾妧解释,宋弘璟为自己的反应减轻了愧疚,落在顾妧身上的目光愈显深情,“妧儿,给我时间。”他一定能想起这个自己深爱又深爱着自己的女子,毕竟由她说的,于他来说都觉得陌生,总觉得还是自己记起来的好。 顾妧含笑颔首,心底却是盼着他这辈子都不要想起,她的蛊,可没有解。“等忙过了婚事,我们就回京城见阿爹,到时在办一回。”阿爹已经得了皇位,只等她风光回京。 “好。”宋弘璟惯是依从。 终于得到自己一心爱慕的男子这般相待,顾妧心花怒放,愈发期待起二人的婚礼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结发夫妻…… 因着还未举行仪式,两人回了自个房间,不同于后者去换身衣服,宋弘璟是觉得头又痛了,回去歇下,只是没同顾妧说,私底下不愿她为了自己担心。 临到进房门口,看见一名丫鬟侍弄着苑子里的花草,手里捧着的赫然是一盆花期已落的山茶,似乎是要移植到花坛里。 “山茶喜湿润,但土壤不宜过湿,盆土过湿易引起烂根。然灌溉不透,过于干燥,叶片则会卷曲,影响开花。”话落,宋弘璟愣在当下,仿佛那段话是刻在脑子里的,脱口而出。 丫鬟因为宋弘璟的搭话也是惊住,忙是行礼,“公子。” 宋弘璟扶了越来越疼的额头,虚虚点头,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惯是侍候自己的丫鬟不在,便问道,“碧瑶呢?” 丫鬟没想到他会问起碧瑶,蓦然一慌,心道若非公子在郡主面前多念了两回她的名字,何至于让郡主……思及碧瑶下场,丫鬟跟宋弘璟对话也不由紧张了起来,“碧瑶……她……她有事回老家了。”却能让人明显瞧出是在说谎。 宋弘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推门进了房间,随即捂着仿若要炸开的脑袋,陷入重重迷雾,而那迷雾中渐渐显了一抹窈窕身影来,娉婷婀娜,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可任凭宋弘璟如何仔细瞧,都看不清楚容貌。 “弘璟……”女子轻唤。 “妧……儿?”   ☆、127|110. 正午时分,花厅四角各摆了个小腿肚子高的大口瓷瓶,里头盛满了冰块,搁了一会儿,厅里显了凉快。 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旁,顾妧与宋弘璟一道用膳。油汪汪,色泽金黄的蜜汁烤鸭腿被切成薄片装了盘中,水煮肉片浇了热油,嘶啦一声喷香四溢。龙利鱼柔嫩无骨,特质的酱料与鱼肉融合,鲜甜无比…… 后天就是定下成亲的日子,明儿个就见不着,顾妧一直没动筷子,反而搭着下颔盯着宋弘璟瞧。 “我脸上有东西?”被看了一会儿,有些架不住热情似的,宋弘璟问道。 顾妧笑咧了嘴,直白热烈道,“好看。” 宋弘璟微微扯了嘴角,夹了碟子里的一只鱼饺搁了她碗里,已经是习惯她动不动的调戏。 顾妧夹起咬了一口,眉心轻蹙,宋弘璟本就关注,“有刺?” 顾妧摇头,本就最讨厌吃鱼,不管怎么个烧法都觉得有腥味,可是宋弘璟夹的,她怎么舍得不吃。 “郡主,墨渊居的师傅来了。”丫鬟进来通报,恰好解了顾妧的围,让人进来。 老师傅提着吃饭的家伙事给顾妧二人行过礼,,身后还跟着名小徒弟,抱着宋弘璟那身喜服规规矩矩站了他身后,恰好听见宋弘璟那句你最爱吃,目光瞟过了桌上那碟鱼饺,垂了脑袋。 “郡主,郡马的喜服已经制好,就赶紧过来给您瞧瞧试试,要有不合适的还能改改。您的……最迟明个一早就给您送到。” 顾妧起身拿了宋弘璟那身,拉着人起来比划,大抵是中了意的,未有责怪,亦或者是因着宋弘璟在收敛了脾气,轻轻颔首作是知晓。 老师傅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当即又悬了心眼儿,眼珠子转了半刻,鼓了气儿道,“郡主,郡主的喜服老夫不敢马虎,想必郡主也不愿落了俗套,刚好掌柜的从京城那取了些花样过来,您要不要瞧瞧霞帔的绣样?” 顾妧闻言,自是道好,让宋弘璟回房试衣服,自个与老师傅商谈起样式。 小徒弟仔细捧着喜服,费力跟着宋弘璟的步子,一副畏手畏脚模样,实则帽檐底下一双眼暗暗溜了四处,最终停留在宋弘璟宽厚笔挺的背上,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宋弘璟不爱人在跟前杵着侍候,故此顾妧安排的丫鬟都是在外候着,见宋弘璟身后那名少年捧着的喜服,猜着是回来试衣服的,识趣地不作打扰,看着门在眼前阖上了。 扮作小徒弟的项瑶先是巡视了屋子,见只有宋弘璟的物品气息暗暗松了口气,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眼眸。 “……公子,试衣服罢?”项瑶故意粗着嗓音,垂眸递了衣服道。 “宽衣。”清冷的声音于头顶落下,携着一丝慵懒霸道。 真够大爷的……项瑶一边心中腹诽,一边将衣服搁了小凳,伸手去解宋弘璟的衣裳扣子。俩人身高到底是有距离,项瑶不得不踮脚够着,鼻端萦绕着熟悉气息,可现下却成了陌生人,一时心思复杂,脸上正竭力掩着悲伤,却被一双有力臂弯攫住,惊愕抬眸,连着唇都被堵上,那声惊呼被堵在了喉咙里,不置信地盯着眼前用力深吻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气息凌乱,宋弘璟仍未松开对项瑶的钳制,抱着人像是要把人融进骨血里似的,喃喃念着她的名,“阿瑶……” 项瑶堪堪回神之际,明了宋弘璟分明都记得,那之前……恨恨一拳捶上他的胸膛,因他之前对自己视若无睹咬牙切切。 宋弘璟抓住她的拳头,拿到嘴边亲了一口,目光掠向外头落了深色,大掌摩挲向下,几下除了项瑶身上男装,在那具曼妙身躯上点火。 “这儿小了,这儿也小了。” 门外探听的丫鬟听着宋弘璟挑剔着说道,暗暗想着墨渊居出来的竟这么不仔细,听了会儿后觉着无聊便聚了一块躲懒了。 屋内,项瑶满面通红地瞪着宋弘璟……那只大掌落处。 “这儿倒是大了。”宋弘璟抓了抓手感极好的两只白兔,一本正经地说着极不正经的话。 项瑶挣动,又怕动静大了惹得外头注意,只得由着宋弘璟兽性大发,在她身上为所欲为,拼着最后一缕神智未乱,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假冒你的尸体运回京城后宋家有多乱!” 宋弘璟眼眸微沉,在她紧咬着的下唇轻轻舔了一口,含了歉疚,“是我的错。”错过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原本忍着眼泪的项瑶只觉得眼前又起了白雾,整个人被他压着倒在床榻上,底下是那件做工精致的大红喜服,乌丝散在其上,咬唇隐忍模样,叫人看着起了狠狠疼爱*。 宋弘璟俯身,再次攫住柔嫩红唇。柔软而有力地贴在她唇上,辗转厮磨的间隙便将舌尖探入,勾过她的舌尖轻轻一吮,顿时有种熟悉的酥麻感,从舌尖直传递到背脊上,一如记忆中香甜温软,是只要一靠近便会有的悸动,绝非谁能替代。 项瑶被吻得气息尽乱,无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臂弯,待用力时长,觉出些湿热来,目光掠去竟发现自己抓着那处渗出殷红液体,忙是停下来推开了宋弘璟身子,脱了他衣服察看。 宋弘璟像个没事人一样,由着她动作,“只是小伤。” 项瑶拧着眉自顾解开,叫眼前那个似乎被利器剜出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抬眸定定看向他…… 宋弘璟低叹一声,作了解释,“顾妧擅使蛊毒,我被她手下带回后她就种了蛊,我清醒后确实没了记忆,经历一开始的迷惘到最后是越来越多的疑团,当我越是努力想起,蛊虫便会努力压制,当我看到它鼓起的时候就……取了出来。” 他说的云淡风轻,项瑶却听得心惊胆战,寻了布条替他重新包了伤口,避着那处紧紧环住了人,埋首在他宽厚胸前,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庆幸,庆幸又一次的相逢,庆幸他们还有余生能共。 宋弘璟的食指摩挲着女子瘦削肩膀,对于她的投怀送抱咧了嘴角,底下不着一缕的身子一览无余,用更热烈的行动表达心中情感。 活着遇见真好…… 项瑶有些受不住,捂住嘴不让□□溢出,偏宋弘璟故意地用舌尖描摹她的耳廓,专挑着她的敏感点下手,眼神已近迷乱。 宋弘璟略略撑起身子,注视着身下极端诱人的美艳景致,但见素梅雪白的素颜染上绯红,半睁牛合的媚眼如丝,红唇也因他的激吻而泛着异样的润泽光采,像是正在邀人采撷的娇艳花朵。 一向平稳的呼吸因她而急促起来,幽黑深邃的眼神也染上浓浓的□□。 项瑶无意抬眸便对上那样一双眸子,身子发软,幸得还记着大夫交代,她这才出了月子不久,在感受到底下蓄势待发的灼热物件时,背脊下意识地绷直,连脚趾头也微微勾起,满面绯红,“别……” “我不进去。”宋弘璟低沉黯哑的声音响起,混着不稳的气息,极是勾人。 话落,项瑶便被他翻了过去,两腿被抓握着并拢,身后覆上来的强健身子紧密相贴,于腿根处缓缓摩擦,不紧不慢地撩拨着人。因着看不到他此刻表情,反而身子的感受愈发敏感,随着每个细小的动作甚至是喷薄在她颈项的粗重呼吸,都令人瘙痒难安。 后来果然如宋弘璟所说,他并未进去,而是在那股间驰骋,不知过了多久,才叫那禁欲许久的人餍足…… 事毕,项瑶抱着喜服并着腿垂头丧气离开,待离了丫鬟视线范围,赶忙急急跑了两步,只觉得大腿根快烧起来了,想到宋弘璟所为,抱着喜服的手还在抖的,把沾了不明物体的一面紧紧折在里面,一脸的羞愤欲绝。 “阿瑶,衣服脏了啊。”始作俑者半点不知羞。 “……我洗!”   ☆、128|110. 七月初十,黄道吉日,宜嫁娶,忌入宅。 日子虽是匆忙,可婚礼筹备却一点不马虎,顾妧的这桩婚事惊动了整个曜城,风光隆重,王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项瑶混在其中,拿了苏念秋昨个弄到的请帖入内。 府内红绸布将府邸装饰得喜庆非常,连是项瑶都不得不感叹,顾妧为了这场婚礼大抵是下了血本,布置极是奢华。项瑶暗暗撇嘴之际,忽觉身旁嘈杂声音隐匿,只有低低的抽气声,不由看去,便看到了宋弘璟不知何时出现在正厅里。 喜庆的红色吉服衬得他整个人面若冠玉,俊美无暇,而脸上惯是清冷的表情,若细看,还能发现比往常更冷了几分,一贯的生人勿近,也没人敢提醒这位大喜日子别绷着死人脸,毕竟现在府里这位爷最大。 而顾妧的出现更叫现场气氛掀了热潮,俩人站了一道,底下纷纷道是郎才女貌,隐在人潮里的项瑶忍不住磨了牙根,待视线与正厅站着的那人不经意相撞,那人一脸淡然地掸了掸腰侧衣裳,项瑶因他这个动作腾地红了脸,她明!明!洗!得!很!干!净!! 礼官高唱,直到夫妻对拜,宋弘璟却像是木头人似的杵着了,礼官略是尴尬地又高唱了一声夫妻对拜,拼命眨眼示意而那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一旁已经作势弯身的顾妧慢慢直起了身子,自行揭了红盖头,红衣凤冠,端是美艳,然面上亦是落了冷色,携了嫉恨不甘。 “宋弘璟,演不下去了吗?”一出声,惊了一众,毕竟大家伙可都不知道今儿个的新郎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宋将军,还有,那位宋将军不是……死了?! 顾妧心想若是他能陪着自己演下去,自己未尝不能给那人一个好结局,“若没有项瑶,你可会选我?”显然已经知道宋弘璟恢复记忆一事,而之所以还陪着自己演到这出,是为了她藏在嫁衣的名册罢。 随着话落,大批士兵从王府四角涌出,其中一队擒住了混在暗处的苏念秋,明显经了打斗,嘴角沁血似是负伤,此刻被人推着走了出来,看向宋弘璟饶是愧疚,没想到竟着了那妖女的道,早有埋伏。 人群因着这一变故,乱作一团。 宋弘璟的脸色倏地沉下,原想直取名册离开,没想到竟生变故,在身形动的一瞬就听顾妧开口,“宋将军可以试试是你的人快,还是我手下的刀快。”随着她话落,抓着苏念秋的人便将刀凑近了那细嫩脖子,堪堪划出一道血痕来。 “你想如何?”宋弘璟绷着沉肃面色问道。 顾妧直勾勾凝着人,嘴角浮了嘲讽笑意,“我想要什么宋将军不该最清楚么?”对于宋弘璟,心中仍是欣赏,竟然能破了她的噬心蛊,就是这样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叫她甘愿卑微到尘土,明知他留在自己身边另有目的,都满心欢喜,只要自己有他能所图的,也是资本不是吗? 可他竟连这都等不及……顾妧随之眸色黯了下去,心中难过之极,脸上却笑得比谁都好看。 “想要这本名册,端看你本事了。”顾妧话落,护卫出动,将宋弘璟团团包围,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她不义,心中戾气丛生,既然她得不到的,也绝不让别人得到,毁了才好! 宋弘璟以一敌十,起初是潇洒自如,可不知那些人使的银钩子涂了什么,竟生恍惚,在身上连中了两钩子后起了浓重杀意。 顾妧一眨未眨地瞧着场中,心中感受复杂,终是忍不住出声,“钩子上的迷粉吸多了会使你神智尽失。”到时还不是成个傻子留了自个身边,言下之意便是让他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然宋弘璟闻言却是倏然后退,却再未分给她一个眼神。 眸中沉痛之余更是恨色,看着他身上又添几道伤痕,怨这人宁死都不肯从了自己。 便是这紧张时刻,顾妧只顾盯了宋弘璟,并未看到身后一名粗衣丫鬟动了动身子,一双白皙手紧紧攥着,在众人都未注意之际,取了腰间匕首猛地上前挟持住顾妧,“别动。” 匕首抵在咽喉,只稍稍一动,便划出血痕来。 顾妧一怔,但看宋弘璟微是停滞的动作以及嘴角漾开的浅淡笑意,顿时猜出身后之人的身份,眸光中再是不掩的嫉恨,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从此再不能出现在宋弘璟面前,再不能占据他所有目光。 “把解药交出来。”项瑶饶是镇定,努力握紧了匕首道。 而因主子被擒的王府一众,都不敢乱动。宋弘璟翩然到了项瑶身旁,眼中赞许,依在身旁,一副得了靠山的反差模样。 “宋弘璟,即便你得了名册又如何,这天下已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顾妧尤不死心。 项瑶一抬匕首,喝道,“闭嘴。” 宋弘璟与她对峙而立,眼眸沉沉,即便夏日炎炎,在那目光里也感受不到半分,只觉得寒意肆虐,顾妧笑对,带着笃定,却在看到他嘴角倏然扯开的笑意时晃了心神,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笑过,忍不住同样牵了嘴角,当他是要妥协,然下一瞬这想法就止在了刀光剑影中。 参加婚礼的人已经被这场面吓傻,挤了角落,然突然从府外冲进来的将士们更叫他们往一边缩去,就怕刀剑无眼伤了自个。 黑甲武士将王府卫兵团团围住,宋平带头,见了一身喜服的宋弘璟几乎落下男儿泪,而宋弘璟没死更是助长了玄铁营的气势,喝了一声,以气势便足以震慑。 顾妧露了意外神色,没想到突然从京中失踪的玄铁营会出现在这,难怪宋弘璟敢如此…… “把地图和名册交出来,否则休怪!”宋弘璟便是听到那对话提及,故此才决定留下来,否则绝对不会留着顾妧性命到现在。 “劝宋将军好好想想,单凭一个玄铁营如何和这天下大势作对!”话虽如此,可心中已然不抱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罢…… 顾妧倏然弯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抬手瞬间蓦然感觉胸口蓦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处,连手中飞蛊都未来得及使出。 项瑶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见颤抖,是因一直对顾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动作的一瞬先下手为强,然终究是第一次亲手杀人,直到冰凉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顾妧的双眸定格,挣着一瞬的茫然,最终化为狠戾不甘轰然倒下。 “郡主——” “将所有反贼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项瑶,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顾妧睁着一双不肯瞑目的凤眸,鲜红自身下晕开,与喜服浸了一色。 *** 漆黑深夜,一轮残月挂了云端,不多时叫乌云遮住,暗沉无光。大理寺天牢里与外头蛙鸣隔绝一线,寺吏哒哒的脚步声在过道上回荡响起,走到了最后一间关押顾玄晔的牢房。 “出来,大人要审问。” 顾玄晔顺从,虽是在牢中,消息却还是灵通,霍准已经被控制,那来审问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带着人进了一间暗室,顾玄晔踏入的一瞬,抬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罢。”坐在桌后的中年男子明黄袍子,金冠束发,对了顾玄晔目光扬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见。” 顾玄晔亦作打量,见骆王以这幅形象出现便知这京城是彻底乱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这天下乱,否则他何以出场,遂噙着淡笑唤了声皇叔。 “大胆,你该称呼为圣上!”骆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嗳,无妨。”骆王眯着眼,惯是一派和气模样,提了来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图的另一半呢?” 顾玄晔并无半点意外之色,与骆王目光相对,眸中各有算计,“若那另一半都给了,只怕我就没命见到皇叔了,皇叔你说是不是?”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镣铐发出铛铛响声,颇是讽刺。 “皇侄哪里的话,既是合作,当然讲求双赢,只是这几日忙活忘了,来人,还不给蔺王解了。”骆王半点不落尴尬,仿佛听不出那话里意思,让人给顾玄晔解了镣铐。 顾玄晔活动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经心了道。“看来皇叔对那份宝藏很着急啊。” 骆王被顾玄晔戳中心思,面上却稳住不显,实则确是焦虑,百万大军天天粮饷军需都需要银子,更别提即将登基所需后续,而当初顾玄晔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宝地图,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没有银子后继,这位置哪儿坐的安稳。而顾玄晔知道全部的地图,若让他得了,只怕就没自个什么戏唱,故此一直冷着,于这事上,哪个急了,就输了,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宝藏平分,这天下……平坐。”以陇河为界,一分为二,各自为王。 骆王落了沉肃神色,并不吭声。方霸了权利,如何舍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虑。”顾玄晔并不着急他的答复,说完慢慢悠悠地自行离开。 一室烛火敞亮,骆王端坐于桌后,将其脸上阴沉映照无余。 “皇上,决不能放虎归山!”近侍罗成皱着眉小声提醒道。 骆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砚台,方才顾玄晔行为无异于挑衅,偏生现下奈何不得。“朕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废皇子!” 罗成附和,“皇上,不是还有项允沣那笔一百万两的白银。”项家那俩个老的顽固不通,被下了牢狱,独独那位二公子算是聪明,进贡一百万两填充国库,实则买命,却没个领情,最后只赎回了他生母,而与项家决裂。 骆王闻言脸色稍霁,所谓民不与官斗,这个项允沣确是个俊杰,懂得审时度势,活得明白,有这位财神爷助势,于他是如虎添翼!“项家总算还有个聪明的。”可那两个老的,想到那辱骂之词,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儿应该启程了,估摸着日子也就明后天抵达,就拿项家那些冥顽不灵的开道。” 杀鸡儆猴。   ☆、129|110. 流火七月,蝉鸣声声添了躁意。樊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百无聊赖地躲了荫翳处,长矛垮垮抓着,背抵着枪休憩。 “咱俩可真倒霉,派了这地方看门,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看的。”其中一人抹了抹额头的汗,垂头丧气说道。 另一人亦是同样满头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陈家那俩兄弟跟着去抄秦家,说道起秦家那些珍宝,嘿,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对的安了名头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显前者是个捞油水的活儿,对比起来自然生了不满。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后,咱们这些从曜城跟着来的,定不会差了待遇的。”前面说话的那个自我宽慰道,忽然听到马蹄哒哒声响,忙是叫唤起地上瘫坐的同伴,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马车在樊王府门前停下,从里头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了药箱,步履蹒跚地下来,原还挺得笔直的侍卫嗛声,又都垮了身子,脸上露了不耐,原来是替小皇孙看诊的老东西,吓他们一跳。 “官爷。”老者撑开笑脸唤了一声,身后带着的徒儿背着只大药箱子,作势要给检查。 “行了行了进去罢。”侍卫拦过两回后就再也懒得翻看,毕竟动一下都流汗的热天气,驱赶道。 老大夫带着徒弟进了樊王府,两名侍卫又恢复之前状态,一边还骂了句老不死的麻烦东西。 樊王府里,顾宗保躺在床上睡着了,项青妤在旁打着蒲扇轻轻摇着,双眼无意识地落了一处,显然神思已经飘远,噙了忧色。 顾玄胤拄着盲杖进来,因着房中安静,敲地面都小了声儿,走到项青妤身旁收起,“在担心项家?” 项青妤回神颔首。项家一众除了项允沣那支未被下牢,余下的,连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担心。虽不认同项允沣卖主求荣的行径,可他花钱赎人的做法她是认同,却偏偏没个肯听的,到今个……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项青妤抓了蒲扇,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思及父母,再是伤心难忍。 顾玄胤敛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泪,“去法场见一面罢。”他一个瞎子,还不至于连府邸都离不了。 而后进来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礼,身后的小徒儿取下背囊,露了一张娇俏脸庞,令人大感意外。 “苏姑娘?!” …… 巳时近末,皇城内,黄墙琉璃瓦折射阳光点点,晃了人眼。骆王,不,如今已是黄袍加身的万岁爷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寝殿,脸上扬了笑意,是估摸着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该到了。 而龙床上,景元帝仅着亵衣笔挺躺着,在见到来人后一双眼睁得极大,蹦出强烈愤恨。 “皇兄。”骆王唤了一声。 景元帝显然被控制,不能动弹身子,只一双眼骨碌转着,传递情绪。 “从来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颠覆罢。”骆王不掩喜色,居高临下地觑着景元帝,长久以来地压抑爆发,露了痛快扭曲神色。“这都亏了你的好儿子,否则朕如何能这么顺利取而代之。” 随即扬眉,肆意笑道。“你的那些老臣就算想到朕谋逆又如何,不从朕,只有死路一条。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贵族是,哦对了,也不乏贪生怕死归顺于朕的,还不在少数,皇兄啊皇兄,你这皇帝当的也不怎么样嘛。” 景元帝睁着双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着骆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对于骆王起兵神速确是存疑,而后于宫里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没有人暗中助力,绝不可能…… “妄图跟我讨价还价,真是死字怎么写都不知。”说罢,骆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愤怒的脸庞,“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们父子地下团聚,届时你再好好问罪罢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着骆王狂笑着离去背影,愤怒过后落了满腔不甘与隐忧。大梁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当初与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寝殿的骆王,步子一顿,心血来潮道是去刑场观看,顺道迎顾妧回宫。罗成听命,快速去准备,不多时,皇上撵车驶出了朱雀门。 正午日头毒辣辣地照在法场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来瞧看的顶着日头探头看,一边议论纷纷。法场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项家一众跪在烈阳下,汗湿背脊,神色都是壮烈。独独除了…… “哎哟,我的腿哟,我的腰哦……”项老夫人声声叫唤,一抬头瞧见那铡刀,一屁股瘫软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来,歹命哦…… “母亲……”项善琛皱眉略是尴尬地唤了一声。 项老夫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就是被这不孝子连累的,非要表什么衷心,这下好了,都要被砍头了。思及此,目光扫向来围观的百姓们,一眼就扫到了项允沣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时又火了脾气,“狗贼,贱种!” 这一声暴喝惹得众人附议,项允沣与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块地儿来,京城局势突变,老百姓们看着是是非非,对忠义之事向来热衷,同情项家之余对奸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对项允沣怕死当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击怒骂。 不知是谁向项允沣扔了鸡蛋,啪嗒一下正中脑门,流了蛋黄糊住面孔,有这一开头,番茄烂叶子随之而来,纷纷往项允沣那处招呼而去。 刑台上项善明亦是对项允沣怒目而视,看着这幕十分解气,早早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奸商也就罢了,还没一颗忠义之心,简直枉为人也! 项允沣堪堪直立,察觉一旁随侍想要替他上前挡的意图,暗中按住,抹开了被糊了一脸的蛋黄蛋清,勉强睁了眼,直直看向刑台父亲所在,焦灼开口道。“父亲,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受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着,此刻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老婆子活够了,允沣啊,往后这日就不要来坟前磕头了,老婆子受不起。”端得是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决绝。 这话一出,项允沣红了眼眶,一张俊脸陡然垮下,紧紧攥了拳头,眼底露了受伤。 突然,一声尖锐高昂的皇帝驾到,止了项允沣单方面被扔掷的局面,一身明黄龙袍的骆王乘坐撵车到了刑场,随行侍从将刑场团团围住,一众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没胆子与刀剑真往来。 主场官员忙是提了衣摆恭迎上前,骆王目光直落在最是显眼的项允沣身上,随即扫过一众,露了深意,随着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旧跪着的老百姓偷摸瞧着,新皇上任,征税增多,却因着残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被那么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对着,连出的气儿都变小心了。 骆王像是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头,像是询了道,“何时了?” “回皇上,快到午时三刻了。”判官谄媚应答。 而骆王身旁的罗成迈着小碎步堪堪随上了台,随着他附耳话落,骆王嘴角笑意扩散,终于来了…… “那就斩了罢。”淡淡落了话道。 判官躬身应是,折身从签筒里取了木牌,走到台前往下一掷,“行刑!”   ☆、130|110. 明晃银光一闪,项允沣的瞳孔骤是一缩,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紧了手里惯持的玉扇扇柄,当啷一声,同样一束银光袭向刽子手手中刀柄,击落在地,惊起一众冷汗。 “有刺客,护驾,护驾——”罗成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尖锐嗓子惊呼,一边以身子挡在了骆王身前,随着御林军纷纷围聚,慌张地瞅向了刑场处。 项允沣随着刺客制造起的慌乱已经到刑台上,在一众惊愕眼神中将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还好罢?” “项允沣,你好大胆子!”骆王镇定下来瞧着这幕,哪会想不通是这人要劫法场,一脸黑沉喝道。“给朕拿下!” 项允沣长身直立,刺客等团团围护,与御林军恶斗,项允沣见局势已经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看着前仆后继而来的御林军,从怀中掏了银票朝空中一扬,“这银票,谁拣着就归谁。”便像撒纸般散了出去,人群中倏然□□,纷纷蹲下身子拣银票,御林军受阻,项允沣等得了喘息空隙,携着项家一众撤逃。 而项善明此时也明了自己误会了儿子,一身囚衣狼狈,看着身上比他还狼狈的项允沣百味交杂,效仿项善琛将上了年纪的老母背在身上,不愿拖了他后腿。 “你真当你走的了。”骆王直觉威严受到挑衅,看着这混乱局面,目光直追项允沣,“原还当你是聪明人,也不过如此。”言罢,伸手拍掌两声,于刑场外涌进一批弓箭手,盾护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项允沣倏地停住,与骆王堪堪对了视线,便听他道,“你当真以为朕对你不设防?” “丧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梦,真是笑话!”项允沣暗啐了口,拾起的剑横在胸前,也已然是杀红了眼。 骆王叫他话语刺激,眯起眼瞧他,他图项允沣的金山银山,但若是傀儡不听话,换个就是,遂扬手,吩咐弓箭手准备。 场内经过方才混乱,此时都已经停歇,为了银票打起来的也都停了手,捡到的一边提着心关注着,一边把银票往怀里塞,即使揪心项家遭遇,自个又往安全地儿挪了挪,怕殃及池鱼。 那一排弓箭手瞄准的,一个都跑不掉。 “儿子,是我错怪你了。”项善明忽然说道,引来项家一众附和,都是愧疚。 项允沣持着剑的手微抖,不知是为眼下这境况,还是为父亲从未软和过的态度受宠若惊,阖了眼,最想见的,是他刚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想到她没和自个一块,真是太好了—— “二哥——”一声熟悉唤声打破英雄落幕戏码,项允沣蓦地睁眼,看着飞奔向自己的红衣女子,登时露了诧异神色,一把扔了手中破剑,抱住了飞扑而来的身影。 英俊不到半刻,某人腻味娇羞道,“娘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项善明忍着想踹向儿子一脚的冲动,想着他为自己连法场都劫……忍了!而场内局势亦是发生变化,苏念秋是随着一辆华贵马车到的,马车上还有骆王府艳阳的标识。 骆王随着马车入场便凝聚了所有注意,自然一眼瞧见驾着马车而来的宋弘璟,眸中闪过多重思绪,最终化为紧张戒备,所幸,只有一辆马车,该是宋弘璟劫持了妧儿来的,稍是松了口气。 “用项家的命换你女儿的命,值当。”宋弘璟说着挑了马车帘子,项瑶推着一名嘴上塞了布条手脚被缚的女子露脸,发丝散乱,颇是狼狈样,但依稀能瞧出是顾妧。 骆王紧张地瞧向顾妧,暗忖自己担忧的终成现实,这宋弘璟哪是那么好掌控的…… “宋弘璟,你是要造反么!” “明明造反的是你罢。”环首刀一亮,转瞬便横在了‘顾妧’脖子上,大有不是我女儿一点不心疼的架势,逼近了几寸,刀身见红。“这天儿太热,晒着我夫人,选快点。” 骆王险些被气笑,可凝着顾妧脖子上停不住流血再笑不出来,一双眼紧紧盯了半晌,宋弘璟回来,若这般交了项家人出去,宋家那一老一小到现在都未找着,何以牵制,心思一定,再看向顾妧眼中划过痛色。 后者似乎有所感应似的扭动身子,似乎是在求救。 “宋弘璟,你若敢伤公主半分,朕定灭你满门!速速放人,朕尚且从轻发落。”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同意这笔交易,宋弘璟伸手在环首刀上弹了一下,撤回了刀身,在众人以为连威风凛凛的宋将军都受要挟束手就擒之际,一色墨衣盔甲的玄铁营众将如从天而降,将御林军悉数尽擒。 “反了,反了!”罗成高呼,一边护着骆王后退。 还未退至后门,就被从后门涌入的黄衫军擒了正着,数十柄刀剑一同相向,只要人一动,随时能捅个对穿,叫骆王与随侍惊得再不敢动弹。 “宋弘璟,朕是真龙天子,你敢这么对朕!”骆王尤是叫嚣。 话音甫落,便见一道明黄身影自黄衫军之后缓步踱出,“你说,谁是真龙天子?” “皇……皇兄?”骆王身子不受控制地逼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本该卧榻的景元帝。 景元帝眸中怒火丛生,身后是跟随而来的樊王与樊王妃,樊王瞧了眼内场情景,暗忖赶到的正是时候,远远与宋弘璟对了一眼,这刻才算真正放了心的,这混蛋还真是命硬,而和苏念秋到他府上的还有一名苗疆来的蛊师,他借着探望之名入宫,有宋平保驾护航,才有现下一幕。 “骆王包藏祸心,谋害于朕,企图取而代之,恶行种种,犯上作乱,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是!”黄衫军领命,将乱党悉数带下。 景元帝身形微晃,幸得顾玄胤扶了一把未至于垮,本就劳损的身子因着蛊毒缘故几近掏空,自知不长久也。遂看向眼睛恢复的顾玄胤,含了几分打量深意。宋弘璟携项瑶近了跟前,行过礼后,道是护驾来迟。 “你平安无事,太后也该安心了。”景元帝凝了他良久,终是道。 暮色四合,鸦寂无声。 大理寺天牢,顾玄晔老神在在地等着好消息,却猝不及防地看到戴着镣铐枷锁的骆王被推进了对面那一间,猛地变了神色。 成王败寇,大抵是第二次经历,骆王反倒显得有些平静,对上顾玄晔惊愕神色,瞟了一眼就未在关注,反而在宋弘璟来时扒住铁栏问道,“妧儿呢,你把妧儿怎么样了!” 宋弘璟提着一小孩儿进来的,赫然是顾琰,小小年纪一脸凶戾,似乎想扑上去生啃了宋弘璟,却被他一把拎进了骆王所在牢房中,一家团聚。 “混账,畜生,枉我阿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顾琰像是气得语塞,同样扒在栏上想抓着宋弘璟咬了泄愤。 宋弘璟置若罔闻,倒是对于骆王多看了一眼,“骆王之前不是选了皇位,不要女儿了。” 骆王脸色一差,顾琰借着小胳膊细腿挣动铁栏叫嚣,“你胡说,我阿姐呢!” “死了,在曜城就死了。”后来那个不过是找人假扮,也是料到骆王会舍,转移注意,拖延时间罢了。 “死……了?”骆王踉跄退了一步,先是喃喃不置信,可看着宋弘璟一副冷淡面孔不屑欺骗模样,心猛地揪成一团,他的女儿……轰的靠着墙倒下,不得不舍是一回事,真听到死讯又作另一回,骆王仿若一下苍老,喃喃念着女儿闺名,难以喘息模样。 “阿爹,阿爹!”顾琰当即顾不得其他,奔到骆王身边,焦急唤道。 牢房对面,顾玄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仿若才消化完自己落败的消息,就对上宋弘璟平静无澜的眸子,看着却叫人寒气丛生。 “四子顾玄晔集党营私,不思悔改,勾结反贼,谋反篡逆,同判斩立决。”宋弘璟宣了圣上旨意,看着那人终于卸了脸上伪装,露出复杂癫狂之色,挑了眉梢。 “朕是天命所归,哪个能杀朕,哈哈哈……”顾玄晔忽然向后退了两步,端是身姿气度,不可能的,他明明位登九鼎,坐拥天下,思及此,忙是用力擦了擦蹭了脏污的囚服,“朕的龙袍脏了,要换一身,换一身……”不愿再面了宋弘璟,反而缩向了角落,碎碎自语。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凝着他,帝王梦碎,却不愿醒,而于他们来说一场噩梦结束,始作俑者疯了并没有让人有多痛快。 “来人,好好侍候蔺王。”   ☆、131|110. 又是一年月圆,纷扰落幕,京城恢复繁华喜气景象。景元帝因身子缘故退居二线,由樊王顾玄胤执政,安心做了太上皇,与如今已是皇太后的熹妃去了避暑山庄休养,而顾玄胤在处理骆王、顾玄晔等反贼的余党时,项善琛等大臣劝谏因人量刑,对其余党从轻发落,终使一千多人得以活命,彰显仁德。 而当中值得说道的是蔺王妃安瑾买通牢狱,把顾玄晔之前备着的项筠之墓刨了,待其死后与蔺王合葬,不知三人到了底下会怎样热闹。 宋老夫人见着孙儿和孙媳妇老泪纵横,她与曾孙儿躲在地下暗室,成日提心吊胆,如今终于放下一颗心,道是祖宗保佑,能让二人平安归来。赶着中秋,置办了一大桌子坐下来一块吃个团圆饭。 沈氏这遭因着沈暄也是受了罪的,更理解老夫人心情,应了邀请一道过来用饭,今年多的除了沈暄一家,还有俩个小的,一下显了热闹。 桌上葱油梭子蟹切块后整合搁在粉丝上,葱姜蒜爆熟,肉质细嫩、洁白;用炭火烤制的咸香口味糯米藕,边缘薄脆,汤汁收的略是浓稠的蟹黄豆腐,添了令人开胃的颜色…… 平宝和安宝已经是四个月多,看大家吃着,塞着手淌了口水。平宝长肉多,越发像个大白馒头,扭着身子不老实想要项瑶抱。安宝则相对要安静乖巧的多,窝在奶娘怀里,乌溜溜的圆眼珠子直直盯着项瑶那筷子夹的鱼肉,嘴巴微动,直把项瑶看得放不进去口,还好后来杨妈妈拿了煮熟的鸡蛋,剥了壳后取了一点蛋黄加点水后,拿特制的小勺给俩小的抿巴,才好好吃了一顿饭。 用过饭后,宋弘璟受召携妻儿入宫,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于空,马车摇摇晃晃,坐在车子里的俩个小的没摇一会儿就闭了眼安睡,项瑶离开近一月,此刻满是柔情凝视,觉得亏欠陪伴。 月光柔柔,女子眉眼柔和,怀抱孩子,刻画入心。 马车驶到宫门,下车的功夫俩个小的就醒了过来,宋弘璟抱着活泼的平宝扶了项瑶一把,平宝登时就递了身子向项瑶,一如脱缰的野马,一只脚还踹着宋弘璟的胸口,显得迫不及待离开。 “……”宋弘璟默默搂住,侧过身子与项瑶并行。 平宝依旧昂着脑袋探看,一手惯性含了嘴里,宋弘璟拿帕子擦,小家伙扭头伸了爪子在他脸上按了个湿乎乎的五指印。 “……”糟心孩子。 项瑶扑哧笑了出声,拿了自个绢帕给宋弘璟擦脸,“老夫人说平宝像你小时候。” 宋弘璟感受到了来自祖母的会心一击,一掌并不用力的拍了小胖墩的屁股上,后者咧着没牙的嘴笑,当是玩闹。 两人并行走着,前头有宫人引路,不清楚顾玄胤是闹哪出,只跟着走着,行径一苑,瞧见嬷嬷拿着染血的衣裳出来,还隐约能听到女子亢奋咒骂,渐渐虚了气势。嬷嬷见了二人行礼,道是惊扰,项瑶瞥了一眼上头所书沉渊殿,瞬时明了关押在里头的是哪位,那位曾经的皇后倒是活得最是长命,随即认出其中一位嬷嬷似乎是熹妃身边的,此刻往衣服底下藏了什么,却没半点好奇心。 是非之地,是非事,端看何人熬得出头,就譬如现下的皇太后。 到了周堤前,二人瞧见站在河畔的顾玄胤夫妇,一身玄锦常服,颇是低调。待近了跟前,便听顾玄胤遣退宫人,宋平拧眉谏言跟随,止在了顾玄胤信任笑意里,“你是信不过你前主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已经荣升侍卫长的宋平顿时一脸紧张,惹得顾玄胤哈哈大笑,搭了宋弘璟肩头一道上了备下的画舫。 宫内河上飘了数盏宫灯,与月光争辉。 闸门开,画舫顺势而出,驶向城外京都最是繁华的湄公河,两岸摊贩游人不绝,舞狮杂耍共庆,饶是热闹至极。 项瑶与项青妤许久未见,少不了说姐妹贴心话的,顾玄胤与宋弘璟一道上了画舫甲板看外头景色。 “你当真要去边关?”顾玄胤沉吟问道,眸中映衬月色,显了幽深。 宋弘璟惯是冷清表情,闻言挑了眉梢,“山高皇帝远。” “……”宋将军,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唯一的朋友。顾玄胤眼睑微垂,敛了嬉笑神色,“当真不留?” 耶律宗能集结人卷土重来,本身就是件可疑的事情,周边小国未必没有以蛇吞象的心思,而他回去边关将军府既能稳定军心又能镇守疆土,更何况他和阿瑶都觉得京城里弯弯绕绕多,想过平淡简单日子,祖母愿随他们一道离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决定。 见他铁了心思,顾玄胤气他不争气似的横了眼,“这外头的削尖了脑袋想占京城的差事,你倒好,立了功劳还非要往穷乡恶壤跑。”语调最后落了失意,“等朕的登基大典过了再走罢。” “嗯。” 宋弘璟寡言,眺着江畔人流如梭,欢声笑语,复又启唇,“你看,太平盛世。” 顾玄胤亦是瞧向,与前些时日截然相反的欢腾景象,不由咧了嘴角,“每年中秋回来,朕让你瞧瞧什么叫太平盛世。” “好。”宋弘璟看着这人豪气万丈模样,眼底晕开笑意。 顾玄胤正经不到片刻,又恢复嬉笑神色,“听说宋将军艳福不浅,在曜城险些又成婚,啧,真是招人的很,来让朕看看,哪点比朕强了。” “……”宋弘璟看着某人伸出嫉妒的爪子就往他脸上挠来,绷着一张无表情的脸,眼底露了无奈,“别闹。” “我没闹。”顾玄胤一本正经地□□起宋弘璟面庞,直到把那死人脸给揉活没了,笑意更甚。 宋弘璟到底顾忌着君臣身份,却让某人更是得寸进尺,正好寻来的项瑶与项青妤瞠目结舌看,两个当爹的差点滚到一起去。 “打扰了……” “阿瑶!” “青妤!” 烟花陡然在天空炸开,无比绚烂地映照几人面孔,俱是洋溢幸福笑容。 八月末,金桂飘香,顾玄胤登基的日子是钦天监仔细选的良辰吉日,诸事皆宜。世安苑里,项瑶从床上悠悠转醒,睁了眼就瞧见身旁躺着的宋弘璟支了胳膊瞧,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怎不叫醒我?”项瑶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嗔怪道,不愿在这日子迟到。 宋弘璟伸了胳膊,将人压回了软榻,故意横了上身过去,道。“尚早。”那声音低沉暗哑,携了刚睡醒不久的慵懒,撩拨耳朵。 呼吸的热气搅在皮肤上,缠绵悠长,身体隐隐地泛起一阵酥麻,偏生那人像是故意似地轻轻含住她耳垂,慢慢舔咬逗弄,惹得身子轻颤,从尾椎升腾起的酥麻近乎让她乱了呼吸。 “宋弘璟!”项瑶竭力稳着气息,嗔眼向自开荤后就不知节制为何物的某人,一大清早又是……却又不敢大了声音怕吵着在一旁小床睡着的孩子。 宋弘璟将人囚于身下,不知怎的回想起在骆王府那次,陡然深邃了眸子,嘴角扯了一抹恶劣,“嘘,别吵醒孩子。” 话落低头吻住了她柔软唇瓣,探出舌尖细细地描绘着那美好唇形,却也似乎只是止步于此。 项瑶放松戒心的那一瞬间,宋弘璟忽然就那么闯进来,勾缠着项瑶的舌尖,引领着她抵死缠绵。 神志恍惚间,项瑶感觉胸前一紧,柔软被人紧紧的攥在手掌中,隔着衣服肆意的揉弄着,炙热的温度从宋弘璟掌心传递出来,密切的贴合着她的肌肤,滚烫的令她忍不住颤栗不已。 宋弘璟的大掌滑向被子里包裹着的曼妙身子,经过这一阵精心调养,愈发显得凹凸有致,此刻仅着的单薄亵衣下滑敞了胸口,半遮半掩的风情更是叫看的那个血脉喷张。 项瑶眼神迷离地看他,他微微勾唇,然后俯下身,湿热的唇落在她胸前,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柔软尖端。 两人激烈的喘息声中,项瑶□□出声,脸红如潮。 宋弘璟将她压在身下,故意磨蹭着她的身体,灼热之处抵着她的下身,让她感觉到他对她的渴望。炽烈的吻如燎原野火,落在耳畔的呼吸急促而粗重,项瑶的意识已经烧成一团浆糊,身子躲避似地微微拱了拱,却更是贴合了宋弘璟弧度明显的腰身,如此契合,惹得后者一声闷哼,再是难忍往下沉去…… “哇——” 一声啼哭骤然响彻屋子,项瑶几乎在一瞬作了反应,便听得宋弘璟一声闷哼捂着某处背向了她。 项瑶听着小床里小孩儿撕心裂肺似的哭声再顾不得宋弘璟的受伤处,趿了鞋子,匆匆赶到了床边抱起了哭闹不止的平宝,柔声安抚,以为是小孩儿做了恶梦。 宋弘璟随后面容僵硬地走到了她身旁,盯着她怀里扰了好事的胖墩,眼刀子冷飕飕。 平宝哭得更伤心了,睡得好好的,弟弟捏我,爹爹还瞪我,呜呜呜呜……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