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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年号宣华,二十又四,崔皇后与他乃是少年夫妻,帝后关系向来不睦,宣华帝为人颇爱奢侈享受,又性格无常,崔皇后则出身自武将世家,自幼在当世文豪外祖九斋先生膝下长大,饱读诗书,性子与宣华帝可谓是截然不同。崔皇后比宣华帝小三岁,她十三岁时入的宫,如今为后也有八年了,帝后之间向来是相敬如冰,井水不犯河水。 宣华帝嫌崔皇后古板冷淡,又嫌她总是在自己纵情欢乐时给自己泼冷水,因此对崔皇后一直不冷不热的。饶是崔皇后生得倾国倾城,胜过他后宫所有嫔妃,宣华帝也不喜欢。 四年前是帝后二人关系降至冰点的分水岭,民间大选,有位新晋的常在很是引人注目,很快便得了宣华帝欢心,只三年前,那常在不知何故掉了孩子,查来查去,这幕后主使竟查到了崔皇后身上,宣华帝大怒,却又碍于崔皇后的父兄不敢拿崔皇后如何,便认定了她心肠歹毒,除了初一十五,是不朝毓秀宫来的。只那名常在,借这个机会赢了漂亮的一局,她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扳倒崔皇后,但最终仍是如愿以偿升了位份,四年下来已经升到了从二品妃位,在后宫可谓是一枝独秀,深得宣华帝宠爱。 连着她在民间的家人都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宣华帝虽然二十又四,但膝下一直无子无女,也不知是为何。去年元宵的时候他留宿毓秀宫,谁知崔皇后便有了身孕,小皇子是宣华帝第一个孩子,又是正统的中宫嫡子,宣华帝便是再不喜崔皇后,也绝不会对小皇子视而不见。所以这几个月来的勤些,小皇子生得好看又乖,慢慢地也就讨了宣华帝欢心。 但那只是因为他是宣华帝唯一的孩子。 崔皇后弯腰把小皇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素日里冷漠严肃的容颜变得柔和而慈爱:“斐儿这是想母后了吗?今儿个怎地这样不乖?” 她眼神温柔声音轻缓,嘴角甚至带着笑意,小皇子在崔皇后臂弯里呆呆地看着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崔皇后看,竟有几分复杂和不敢置信! 不错,如今小皇子这具身体里待着的,正是当今圣上宣华帝。 只不过不是如今的宣华帝,而是五十七岁的宣华帝。 他有些傻了,其实在他的余生里,他一直试图回忆和想起崔皇后的音容笑貌,然而当他真的看到她的时候,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个古板、冷淡、心肠歹毒、为了自己的地位陷害无数嫔妃的女人……原来长得这么美吗? 他似乎从没好好看过她。即便是曾经新婚,他也因为娶了不想娶的女人而感到愤怒。身为皇帝,兵权为人所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忌惮崔家男人,于是便对崔皇后也暗自戒备。 更别提之后他对她的印象了。因为她是崔家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做任何坏事都是有可能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会那么残酷恶毒。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在生死关头,是崔皇后奋不顾身救了他,浴血奋战,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翻盘。 否则前世他活不到五十七,也许他而立不到就死了。 崔皇后见小皇子一动不动瞪着大眼朝自己看,忍不住莞尔,“怎么了这是。”她轻轻点了点小皇子软软的鼻尖。“才两个时辰不见,你便不认得母后了?” 宣华帝刚从崔皇后惊人的美貌中走出来,就又遭遇了如雷劈的事实——他现在不是那个长身玉立英俊尊贵的皇帝,而是三个月大!只会吐泡泡!不会说话!软绵绵的小婴儿! 前世他孤零零直到病逝,未曾想老天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只是——重生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这算什么?!这样的他能做什么?他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么去提醒崔皇后即将面对的危险和陷害?! 这一世的自己这时候还年轻,对崔皇后成见已深,遇事便认为是崔皇后的手笔,觉得她虚伪而恶毒,不知对崔皇后说了多少诛心的话。宣华帝很想告诉崔皇后说朕是皇帝,不是斐儿! 斐儿!斐儿! 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朕和皇后自此恩断义绝的原因! 小皇子只活到一岁便夭折了,这是崔皇后心中永远的痛。小皇子还在的时候,无论宣华帝如何厌恶她,她也一直都努力尽到一国之母的责任,可是自打小皇子死后,崔皇后心如枯槁,整个人如同死了一半。 待到父兄战死,她虽然活着,却也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从此她紧闭宫门不再出现,宣华帝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她穿着劲装,手握宝剑气势凛凛地挡在他身前。 明明纤细而柔弱,肩膀上却似是能扛起千斤重担。 可现在的崔皇后是宣华帝从未见过的,原来她也会笑,也会这么温柔地说话,并不是一味的面无表情,冷淡严肃。宣华帝茫茫然想起来崔皇后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刚入宫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呢。 但她和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气质出众,母仪天下,从崔皇后出生那会儿先帝便为宣华帝定下了这么个“准皇后”,也正因如此,崔皇后才被抱到九斋先生膝下抚养,她为宣华帝而生。 于是最后也为他而死。 可这会儿崔皇后这么一笑,宣华帝才知道,原来崔皇后也是个姑娘呀! 她也不是天生就这样古板难以接近的,她是他的发妻,是他的皇后呀! 见小皇子只盯着自己看,崔皇后笑着把奶嬷嬷叫到身边,要将小皇子递过去。结果小皇子却猛地抓住她的衣衫,粉嘟嘟的小手还没什么力气,却硬是抓着不肯放开。 奶嬷嬷伸着手,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只得颤颤巍巍的低着头,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皇后娘娘不愉。 “斐儿乖,要乖乖喝奶才会长大哦。”崔皇后柔柔地对儿子说,试图把他小手拿开,结果他却抓得更紧了。如诗在旁边看着扑哧一笑:“小殿下这是一会儿没见到娘娘心里不痛快呢!奴婢们可是想尽了法子,小殿下都不理奴婢们。” 崔皇后听了也笑了。她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从入宫时带进来的,崔夫人亲自挑选,自小便伺候她,一个个既忠心又机灵,是以在自己的毓秀宫里,崔皇后从来不用端着一国之母的架子。 她凝视着小皇子黑葡萄般漂亮的眼睛,哄道:“母后一直陪着你,斐儿先喝奶好不好?” 不!朕不喝!朕绝对不喝!朕选择死亡!宣华帝在心里低吼,结果一张嘴全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呓语,还不自觉地吐了个泡泡。   ☆、第2章 〇〇二 见小皇子吐泡泡,崔皇后也好,如诗如画也好,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顿时让宣华帝恼羞成怒,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这全是婴儿下意识的动作,朕可是皇帝!九五至尊!皇后笑朕也就罢了!你们凭什么笑朕!信不信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然而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崔皇后把他抱出了里间,一路步到自己的凤榻上,道:“不喝就不喝吧,如诗,让御膳房熬些米糊糊来。” 她第一次生孩子,第一次做母亲,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开始即使有宫人嬷嬷的帮忙也是手忙脚乱的,现在则好多了。 宣华帝到了崔皇后怀中,不由自主地就安静下来——这并非他的意识,虽然他的灵魂暂居在这具小身体里,但小皇子也并没有消失。 御膳房熬的米糊糊是用鸡汤精心熬制的,小火煨了,又撇去上头的油花,于是米炖烂,汤极鲜,光是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得知是给小皇子吃的,御厨小心翼翼只洒了点点盐做调味,鸡汤本身的鲜已经足够味美。 宣华帝也是饿极了,他从发现自己变成小婴儿后就一直拒绝奶嬷嬷喂奶,虽然心理上是成年人,但身体却还属于婴儿,容易疲倦容易感到饥饿,宣华帝不想承认的是——奶嬷嬷要给他喂奶的时候,虽然他心里不愿意,但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没克制住自己,张了嘴。 好在最后悬崖勒马的很及时,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眼见如诗将米糊糊端了上来,他双眼放光,实在是饿极了。前世哪怕是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也没饿着呀,当皇帝就是有这么点好处,吃穿不愁,尽情享受。 崔皇后也看到宣华帝的小眼神,那么点儿的人儿,眼神却很成人化,里头的渴望满的都要溢出来了,她忍不住想笑,那馋嘴的小模样真真是招人疼。 这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在,自然是要捧在掌心疼着宠着的。崔皇后让如诗把小瓷碗端过来,轻轻点了下宣华帝的鼻子,取笑道:“你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真跟你舅舅是一模一样的。” 宣华帝这才想起崔皇后的哥哥崔若平,那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青年。他有几分心虚,没敢再看崔皇后,却见崔皇后伸手舀了一勺糊糊,先是送到嘴边自己尝了尝,试了下温度,觉得太烫了,怕烫到宣华帝的嫩嘴皮子,便吹了吹,待到感觉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宣华帝嘴边。 因为小皇子只有三个月大,所以御厨将米熬得稀烂,几乎与汤水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颗粒感。所以即使没有牙齿,宣华帝吃得也并不费力。他是真饿了,可惜身体小,吃了没多少也就饱了。 崔皇后让人把托盘撤下去,摸了摸宣华帝的小肚子,觉得差不多是真饱了,又接过如画手中湿润的布巾细心地给宣华帝擦去嘴角的油花。然后逗逗宣华帝,道:“我的斐儿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快活呀,是怪罪母后不给你吃了么?” 宣华帝感觉脸颊发烫,皇后可真好看……他别扭地把小脸转过去,不敢再看崔皇后在眼前放大的容颜。 崔皇后只当他小孩子家家的小脾气,不以为意,抱着宣华帝不住地逗他。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大宫女也在一边捂嘴直笑,都觉得小皇子今儿个是特别可爱。 因为宣华帝打死不肯让奶嬷嬷喂奶,崔皇后万般无奈,只好让人给煮了些牛乳,这小孩子都有个厌奶期,可小皇子才三个月大,肠胃弱,不喝奶怎么能行?既然不肯喝人奶,那就只好试着牛乳了。 好在宣华帝接受了。牛乳都是经过煮沸的,每日都按时按点送过来,新鲜又营养健康,虽然宣华帝不大喜欢这个味道,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让他想起婉妃,前世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最后背叛他的妃子。她升到妃位后,月度有了提升,便经常以牛乳沐浴,是以将一身肌肤养得细嫩雪白,吹弹可破。那样的美人,可以说满足了宣华帝对女子的一切美好幻想,性子又机灵活泼,常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很对宣华帝的胃口。 尤其是有古板严肃的崔皇后对比,宣华帝就更喜欢婉妃了。 他想到前世的自己便不由得感到羞愧,恨自己识人不清,如今胸中又哪里还有对婉妃的怜惜爱意,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同时他又很焦急,现在他在皇儿身体里,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想到皇儿只活到一岁,宣华帝又不免担忧起来。 他很想见见那个年轻的宣华帝,只是崔皇后与宣华帝关系并不好,宣华帝是很少到毓秀宫来的。 这些宣华帝自己都知道,更是觉得自己当初被牛屎糊了眼睛,听信婉妃谗言冤枉皇后,对皇后说过多少诛心的话,如今想来,竟觉得恍若隔世。只那份悔恨惭愧,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娘娘,您今儿个去看太后,太后身子可爽利些了?”如诗性格沉稳,她见崔皇后一直不提太后,便主动开口询问。 四大宫女都是崔家的人,对崔皇后忠心耿耿,崔皇后战死后,除却早死的如画,其他三婢都纷纷殉主,不肯独活。 在宣华帝的记忆中,崔皇后临死也不曾老过,只是那时她形容枯槁,心死成灰,断然不是如今这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模样。他心中觉得对崔皇后不起,便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能变回自己,那自然好,他会一生敬她重她,决不再怀疑伤害于她;若是回不去……他便努力用皇儿的身体活下去,无论如何,这一生,他也绝不负她。 宣华帝用了后半辈子全部的时间去回想崔皇后,因为在生死关头,唯有崔皇后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那会儿她父兄战死,皇儿夭折,本伤心欲绝,却仍为他而战,所以宣华帝忍不住自恋那么一下下——皇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只是她性格内敛,不表现出来而已。 前世他其实都不太记得崔皇后的样子了,御书房挂满了崔皇后的画像,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怀念崔皇后,是怀念她的忠诚正直,严谨认真,怀念她在自己四面楚歌时仍能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 那不是爱。 但他怀念了很多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激起他心中半点涟漪,前世每当宣华帝看到后宫嫔妃,脑海中想起的便是崔皇后。不是她的声音,也不是她的脸,是她满身缟素纤细瘦弱,却又无比坚强勇敢的背影。 就是那个背影,让他记挂了她一辈子。 如今听到如诗提太后,宣华帝眸色一沉,但他又没忍住喷了个泡泡——这让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皇儿牵着鼻子走的宣华帝分外羞耻。好在崔皇后顾着跟如诗说话没有注意,宣华帝顺手抹了抹嘴,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爽利些了。”崔皇后不咸不淡地说。 如茶性子比较活泼,在崔皇后面前又没大没小惯了的,再加上四周没外人,除了四婢以外就只有从崔家来的张嬷嬷和陈嬷嬷,都是自己人,便不满道:“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呀,三天两头的让娘娘去看她,不就是想让娘娘提携她娘家那外甥女么!” “如茶!”如诗低喝一声。“不得无礼!” 如茶负气别过脸去,崔皇后并不在意,只对她道,“这话你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出了这毓秀宫的大门,嘴巴可得牢点儿。” “娘娘!”如诗不赞同道,“就是娘娘您老惯着如茶,她才总是这样没大头没小头的,要奴婢说呀,就是得让她吃次苦头,她才知道厉害!” 如茶顿时腮帮子鼓得老高。 如酒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娘娘都没说什么,你们来倒是撕起来了,小心让小殿下看了笑话去。” 崔皇后道:“太后毕竟上了年纪,皇上又不是她生的,她的儿子无心荣华在民间闯荡,她心中自然不安。只她是皇上的小姨,不管怎么说皇上都不会慢待她,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是长辈,能退便退一步,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太后也没有对本宫如何,只是嘴碎了些。” 她语言轻柔情绪平缓,令人如沐春风,气鼓鼓的如茶也乖巧称是,惟独宣华帝情不自禁地望着崔皇后。在他印象中,崔皇后一直不近人情,对待太后也是十分死板,可谁又知道她心肠如此之好。 想来也是,九斋先生高风亮节一身傲骨,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也非凡人。 自己才是那度君子腹的小人呢。   ☆、第3章 〇〇三 宣华帝正不由自主地花痴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包被给人解开了,他心中一凛,险些怒吼不要碰朕!可是他一张嘴就是稚童的咿咿呀呀,连带不由自主吐泡泡,宣华帝心痛不已,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柔软的小衣服被脱掉,太监们送来浴桶和热水,然后他就被剥光了! 羞涩……愤怒……恼羞成怒。 崔皇后发现小皇子有些不乖,四肢不住扑棱着,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她讶然,不知这小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便一手握住他两只小爪子,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褪下了宣华帝最后一块遮羞布。 宣华帝再一次选择死亡。 小身子根本没什么力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句不要碰朕皇儿的小*!然后整个人瞬间瘫倒,再也抵抗不起来了。 被看光了,被嬷嬷、宫女……还有皇后,都看光了。宣华帝眼眶一酸,因为感到委屈,身体条件反射地掉下眼泪。 如画吓了一跳:“娘娘!小殿下他、他哭了!” “怎么了?”崔皇后讶然不已。“斐儿不是最喜欢玩水了么?”怎地今儿个看到水跟看到仇人似的?平日里沐浴也不见他这样激动呀!今天是怎么回事,先是不肯吃奶,然后是不肯沐浴,崔皇后担心是不是生病了,试了试额头温度正常,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张嬷嬷去传太医。 然后宣华帝就又被太医看了小*。他已经完全死心了,反正再丢人也丢不过这个,他认了。 太医确认小皇子身体康健后便退下了,崔皇后权当是孩子大了点儿有脾气了,便将宣华帝抱到浴桶里。这浴桶是特意为小皇子定制的,崔皇后褪下华服,只将发髻松松挽起,便蹲在地上给宣华帝洗澡,姿势态度无比熟练,一看就是练过的。 她极爱斐儿,母子之间血脉相连的爱是无法改变的,这一点即使是宣华帝都知道。所以小皇子夭折后崔皇后才会那么伤心,甚至终日精神恍惚。但他从来不知道,崔皇后竟真的亲自抚养斐儿! 不是那种抱到膝下就全权交给宫女嬷嬷,自己只偶尔看一眼抱两下,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丝不苟的照料,不假他人之手,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想法,一切都来源于最真诚最伟大的爱。 宣华帝突然有点嫉妒这具小身体的主人。崔皇后爱他却顾忌许多,在他面前也从不小意讨好,偏生在斐儿面前温柔似水,真是差别对待。他一想心中便不爽,顺势用没啥力气的四肢拍打水花,水花溅了崔皇后一头一脸,但她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样的温柔慈爱,宣华帝的脸悄悄红了。崔皇后还以为是水温太烫,但她明明试过了,温润素手抚过小婴儿身体,将他洗的干净净香喷喷,然后用柔软吸水的布料擦干,再穿上小衣服,包好放在床上。 宣华帝一个人躺在床上格外寂寞空虚,崔皇后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就转去屏风后头了,隐隐约约听到水声。 她、她在洗澡?宣华帝努力抬起脑袋试图左右看一看,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他什么也看不到。宫女们都跟进去服侍了,只如茶陪在他身边,抓起一只拨浪鼓在宣华帝面前轻轻摇晃,还哄他说:“小殿下,你看这拨浪鼓声音多好听呀!你想不想玩?”说着还朝宣华帝面前晃了一圈。 宣华帝在心底冷哼一声:朕是那么幼稚的人吗?诶?诶?!住手!住手!谁让你去拿的?! 五秒钟后,他羞耻地看着手里攥着的小拨浪鼓,羞愤欲死。小波浪谷是小皇子喜欢的,他没控制住…… 只是拨浪鼓虽然到了手中,小手却没什么力气摇不起来,如茶逗着他玩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平日里小殿下可是很喜欢跟自己玩的,怎地今日对她爱理不理的?如茶想了想,突然露出审视的目光来。 宣华帝对外界变化格外敏感,立刻注意到如茶眼神不对。这小宫女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眼还很冲动,可真要是这样,崔家能把她送到皇后身边?这丫头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了! 不能被人看出来!宣华帝可不觉得崔皇后等人会相信自己是皇帝,她们很有可能直接将他当做妖孽给他灌符水!于是宣华帝立刻咧开小嘴儿露出无齿的牙龈笑呵呵地把拨浪鼓丢出去,可惜力小人微,只丢到如茶附近,然后巴巴地拍着手,心里流着面条宽的泪,努力学习做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皇子。 如茶一见这阵仗顿时放松,对嘛,这才是她家小殿下嘛!立刻取过拨浪鼓,又拿了布老虎等等玩具陪着宣华帝玩起来。宣华帝忍辱负重的一一配合,心中给如茶记了数不清的罪名,待到朕能说话,待到朕有权力,定然第一个砍你的脑袋! 朕要砍了你! 可那都得等到以后了,眼下他就是小皇子,就得做出一副对玩具饶有兴趣的样子,伸手去抓,放到嘴边啃,咧着牙龈笑——种种蠢事宣华帝全做了。 也不知玩了多久,崔皇后沐浴完出来了,青丝微润,香肩小露,身上披着薄薄的寝衣。如诗如画正为她擦干身子,宣华帝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口水险些滴下来。 前世他不喜崔皇后,颠鸾倒凤时也是草草了事,压根儿提不起劲儿。再加上崔皇后动不动劝他不要声色犬马沉迷酒色之中,宣华帝便是*强烈也不能在崔皇后身上宣泄。她和后宫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即使前世年轻的宣华帝被婉妃迷住,在他心底,崔皇后也是不一样的。婉妃的确让他心动,但婉妃不能和崔皇后比,没人能和崔皇后比,因为只有崔皇后才是他的妻。 因此宣华帝竟从未好好看过崔皇后。像是这样沐浴完后的慵懒娇态,打死宣华帝也想不到自己能有看到的一天。 崔皇后看着纤细,实则丰|乳|肥|臀,妩媚动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寝宫,更是较之平日放松,真真是媚态横生,令人应接不暇,只觉得这样美,那样美,怎样都美。宣华帝感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完全控制不住。他轻轻地张开嘴巴……吐了个泡泡。 反应过来的宣华帝再一次羞愤欲死。 如诗正用干帕子给崔皇后绞干青丝,又搬来熏笼,殿内弥漫着清淡好闻的花香。宣华帝也顾不上跟如茶玩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崔皇后看——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对崔皇后如此花痴。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看,于是眼珠子就别不开了。 崔皇后弄干了头发,抹了头油保养,一双玉手浑身玉肌都没落下,做完这一切才上了床,见宣华帝始终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便笑道:“斐儿今晚可是特别的安静。” 如今才方初春,天气是暖和些,但春寒料峭,夜里还有些冷风。崔皇后是怕冷的,屋内就仍烧着地龙,因此穿的少些,从宣华帝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谁叫他身子比人小,形势没人强呢? 然而很快崔皇后就把他抱了起来,宣华帝顿时瞪大眼睛,感觉到自己就依偎在饱满酥胸上,可惜刚有了点小绮念就歇菜了——他现在是斐儿,不是宣华帝。 崔皇后抱起他是要哄他睡觉的,哪里知道宣华帝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日这会儿小皇子早睡了,今儿精神头却这么好,眼睛瞪这么大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崔皇后想了想,便叫人呈上温热牛乳,喂宣华帝喝了些,又给他按摩了下小肚肚,才轻轻拍着他哄睡。 宣华帝本无睡意,可不知为何,听着崔皇后讲故事的声音,又感受到她的温柔诱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只是睡得正熟被一阵尿意憋醒,睁开眼想解手,可不把崔皇后叫醒怎么能行?帐子放了下来,守夜的宫女嬷嬷都在外面的小花厅里。宣华帝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好像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需求吧? 小孩子的身体还未成熟,压根儿就憋不了多久,宣华帝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感觉到一片濡湿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崔皇后立刻惊醒,发现他是尿了床,连忙又命人掌灯,换被褥呀清理呀换衣服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躺下。 宣华帝泪眼汪汪,这不是他本意,他本来是不想哭的,就是不受控制。哭完了他被崔皇后搂在臂弯中,再一次在她柔软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他再有尿意的时候不再试图憋着,而是立刻放声大哭了。就算被人把着,也比尿了一被窝强!   ☆、第4章 〇〇四 小孩子就是有一点不好,身体反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在这之前,如果宣华帝还曾为自己超出常人的自控能力感到骄傲的话,那么自从他变成小婴儿之后,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就都已经情难自已了。 比如他心中源源不断升起的对崔皇后的依赖和喜爱,只要看不着她,宣华帝就会不由自主地转动脑袋四处寻找。如果崔皇后就在身边,那么除了她他谁都不给抱,连碰一下都不行。就算嬷嬷宫女们对他再好将他伺候的再舒服,在宣华帝心里,也油然感到和崔皇后最亲近。 那是从灵魂里带来的,血脉相连的亲密。虽然宣华帝不是斐儿,可当他寄身于斐儿的身体里时,仍然免不了受到感染,就像是现在,他只是想一想崔皇后,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太诡异了这,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这种依赖情绪。 崔皇后一早睁开眼睛就看见小皇子在那儿吧嗒吧嗒吐泡泡,两只白嫩小爪子在空中不住地晃悠着。崔皇后在帐子上悬了一只小兔子布偶,他便瞪着眼睛盯着看,醒了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等待。 崔皇后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小皇子的脸蛋,道:“斐儿真乖,知道等母后醒过来。” 宣华帝被那羽毛般轻柔的吻吻得心都化了,望着近在咫尺的丽容,竟情不由己地想要回吻过去。 结果崔皇后却一把拉开了床幔,宣华帝刚试图抬起小脑袋就失败了,这使得他有几分丧气,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婢都进了来,宫女们将脸盆布巾漱口水等一一准备好,大宫女则上前伺候崔皇后更衣。 宣华帝躺在床上,眼珠子一刻也不离开崔皇后。 “什么时辰了?”崔皇后问。 “回娘娘,很快辰时了。”如诗回答。 崔皇后点了下头,“为本宫梳头上妆吧。” 趁着还有点时间,崔皇后又喂了宣华帝喝奶,解决完他一切生理需求后,自己用了早膳,便准备前去正殿召见来请安的妃嫔们了。 她本生得姿容秀美,清丽绝俗,一双凤眼不怒而威,很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如今穿上宫装,点唇画眉,更是显得美丽而威严。她唇色只是淡淡的红,可在那环肥燕瘦里,唯有她最显眼。 一眼看过去就会发现,她与众不同。人群里,你总是能第一眼就看见她。一国之母的气度与胸怀,又哪里是别人能比得上的呢。 小皇子不知为何,一离了崔皇后怀抱便哭个不停,硬是要她抱,嬷嬷哄不了,宫女也碰不得,崔皇后狠狠心把他交给张嬷嬷,可是还没转身就看见小皇子哭得好不可怜,五官皱成一团,呜咽着朝她伸出两只稚嫩小手。 她又如何舍得看小皇子哭泣,他是她心头的宝,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呀。万般无奈之下,崔皇后只得将小皇子抱着去了正殿。 宣华帝是故意的,在知道婉妃的底细后,他真的是非常担心崔皇后会看不出她的真面目,所以为了崔皇后的安全,他一定要跟着她保护她! 婉妃此时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外,她的位份便是最高的了,更别提她还拥有另外一项——皇帝的宠爱。后宫美人众多,若说谁最讨宣华帝喜欢,那便非婉妃莫属了。从她进宫那日开始,便是给后宫美人敲响的一个警钟。论美貌,婉妃并不倾国倾城,比她美丽的妃子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家世就更不用说了,别的位份高的妃子尽皆出身自名门望族,惟独一个婉妃,来自民间不说,连这个封号“婉”字都是皇上赐的! 这是何等的殊荣呀,她便立刻凌驾于其他妃子之上,俨然成了皇后以下所有妃嫔中最说得上话的一个。因为宣华帝的宠爱,即便是在皇后面前,婉妃也是骄傲的。 她怜悯崔皇后,同时也在心底讥讽崔皇后。 只是这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妃位的几个妃子一一落座,从三品及以上的都有座位,正四品及以下的便只能按照位份排排站了。她们的目光都落在小皇子身上,看到生得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在皇后怀里活泼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知有多羡慕嫉妒。 可惜再羡慕嫉妒也没用,那是中宫嫡子,她们日后便是也能生儿子,有这么个小皇子在,那位子也轮不到别人。所以现在众妃都希望自己的肚皮能争气,最好早日生个皇子,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皇后可真是好命啊!明明皇上那样厌恶她,帝后不睦,偏偏只她生了孩子,其他谁都没有。 想到这里,众人便又羡慕嫉妒起来。 宣华帝被崔皇后放在腿上,他滴溜溜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看似是新奇于眼前的一切,其实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压下胸腔的怒气。他只盯着婉妃瞧了一眼,以往让他感到心醉神迷的容颜,此刻却丑陋的令他作呕。他怎么没有发现婉妃的笑容总是带着轻蔑和嘲弄?她有什么资格露出那样的表情?她连给皇后提鞋都不配! 若非朕错信于你,又怎会险些丢了这大好河山!一想到前世自己险些就因为一个婉妃彻底栽了,宣华帝便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怒火。 那对于宣华帝来说,是即使重生也无法磨灭的记忆。他的确是错待了崔皇后,内心对她也诸多歉疚,他也并不是个完美的皇帝,性格喜怒无常,喜新厌旧,但他从未对不住婉妃! 从她入宫不久吸引了他的目光开始,他便对她倾心,护着她,宠着她,只用四年时间就能从普通秀女升到从二品妃位的女人能有几个?只有一个婉妃!他甚至为她赐下封号“婉”! 可她是怎么对他的? 宣华帝爱憎分明,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那人看起来哪哪儿都好,可若是厌恶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再好,他也无法原谅,连呼吸都是错。此刻他看婉妃便是如此,只恨自己此刻不在自己身体里,否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封号捋掉,然后利用她瓦解叛军势力! “小皇子怎地老是朝我看?”婉妃纳闷儿地问,随即对着崔皇后嫣然一笑:“皇后娘娘,臣妾可以抱一下小皇子么?臣妾很喜欢孩子的呢。” 宣华帝冷冷地看着她,只可惜人小言微,连表情都没什么威慑力,只会让人觉得他可爱逗人。婉妃虽然不喜欢崔皇后,将崔皇后视为眼中钉,甚至因此仇视忌惮小皇子,但此刻她是真觉得小皇子生得很好看。女人大多喜欢可爱的小东西,所以虽然说想抱小皇子是为了恶心崔皇后,但其中也有几分真心在。 可惜崔皇后软硬不吃。她没有皇帝的宠爱,也没有太后的照拂,可她仍然在这后宫中屹立不倒,没有人敢对她不敬,这是为什么?一是因为崔皇后本身不怒自威,二则是因为她的父兄! 崔恩华与崔若平,手握护符,镇守边疆十数年的大将军!只要有这两人在,崔皇后在后宫都可以横着走!这也是为何婉妃再嚣张,在崔皇后面前也要伏低做小的原因。皇帝是宠着她惯着她,将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可和江山社稷比起来,美人又算什么?皇帝是万万不会为了一个婉妃而开罪手握重兵的崔家父子的。 宣华帝之所以不喜崔皇后,崔恩华崔若平也是原因之一,这两人太能干太优秀,太受爱戴,崔家军的名号响彻天下。而对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来说,太被民间爱戴的臣子都是危险人物。 所以即使崔恩华父子一直表示忠心,宣华帝也没有相信过。他忌惮着这对父子,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做不到全身心的信任他们,于是在得到机会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地采取了措施。 宣华帝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竟有片刻恍惚。他想到崔皇后死后自己过得那几十年,真可谓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机关算尽的下场是,虽然他仍然是九五至尊,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连个能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上天怜悯,让他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别说是在皇儿的身体里,便是到了太监的身体里,他也得感恩! 对于婉妃要求抱一抱自己,宣华帝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嫌弃。他扭过小脑袋对婉妃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小脸还藏了起来。 崔皇后则冷淡地说:“小皇子向来不喜生人,婉妃还是别抱了。” 这拒绝的干脆生硬,连个台阶都不给下。宣华帝以前觉得崔皇后是死板,现在却觉得她耿直的可爱,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一国之母迁就你?   ☆、第5章 〇〇五 被崔皇后毫不客气地拒绝,婉妃面上有些难看,但在场的人没有敢当面嘲笑她的。然而尽管如此,她也仍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崔皇后并不在意,她才懒得理会婉妃脑子里想什么,只对众多嫔妃道:“本宫身子不适,你们既已请安,便都回吧。” 众妃不敢多言,便一一告退,惟独婉妃临走前看了襁褓中的宣华帝一眼,那眼神要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也许是因为身体在婴儿的缘故,对外界感觉特别敏锐,宣华帝总是觉得婉妃的眼神令人脊背发毛。 赶走这么多美人后,崔皇后抱着宣华帝进了内殿,先是逗他玩了会儿,然后就听到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宣华帝心底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崔皇后的脸色,却发现她很平静,平静的吓人,平静的就好像外头来的不是皇帝一样。宣华帝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前世,此刻皇儿还活着,他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虽然不算太好,却也没有完全降至冰点,所以现在的皇后自然不会太过恨他。想到这里,宣华帝竟松了口气,他一直都觉得忐忑,如果一切都是按照前世发生的顺序重新发生一次的话,那么他不敢奢望崔皇后能原谅自己,那怎么可能?换作是他也绝不原谅。 而现在一切致命的伤害还未造成,言语上的刻薄可以弥补,可他要怎样才能变成原来的自己?!如果总是待在皇儿的身体里,又怎么去弥补皇后?! 正想着,另一个宣华帝已经风尘仆仆的进来了! 就在年轻宣华帝进来的那一刻,宣华帝竟被挤出了小皇子的身体!宣华帝一惊,立刻伸手抚摸自己,手却从身体里穿了过去,他这才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缕孤魂。 他慢慢地走近崔皇后,试图伸手触碰她,然而手却穿过了她。宣华帝默然收回,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崔皇后。他总是被她抱在怀里,所以都没什么机会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崔皇后神色冷淡,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年轻宣华帝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又对婉妃说什么了?!” 宣华帝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真的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咄咄逼人的时候,眼神那样冷酷,语气那样残暴,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的——可怕。 是的,可怕。宣华帝从来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把自己和暴君两个字挂钩。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宣华帝对崔皇后说着句句诛心的话,恨不得上去捂住对方的嘴。 对于宣华帝的质问,崔皇后只是淡漠地道:“臣妾说没有,皇上信吗?”她看宣华帝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他的意思,便微微勾起嘴角,“既然臣妾说的话皇上不信,又何必前来兴师问罪?皇上已将臣妾定了罪,再冠冕堂皇地给臣妾认错的机会,臣妾真是感动莫名。” 年轻宣华帝的脸上流露出怒气和难堪,他正想要大声说话,却被崔皇后嘘了一声:“斐儿还小,皇上若是想找臣妾吵架,还是换个时间吧。” 年轻宣华帝就这么被堵得严严实实,最后他瞪了崔皇后一眼,还是没能拿她怎么样,拂袖而去。 看到年轻宣华帝离开,宣华帝才察觉到某些自己一直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不管是前世今生,他忌惮着崔家,厌恶着崔家甚至算计着崔家,他迫切希望能早日将崔恩华父子俩扳倒,让大将军府消失,将兵权重新收回自己掌心,但是——他竟从没有想过要废后。 即使是在最宠爱婉妃的时候,最为其心动的时候,即使是在崔家覆灭,只剩下崔皇后一个人独立无援的时候,即使崔皇后心如槁木从此闭门不出——宣华帝也从未想过废后,他想都没想过! 他讨厌崔皇后,觉得她特别不符合自己眼缘,也总是爱跟自己过不去,认为她是仗着出身给自己脸色看。因为知道他现在不能跟崔家撕破脸,于是各种作威作福欺压后宫嫔妃。甚至心肠歹毒,残害皇嗣——这么多罪名,最后难道不够废后的吗? 别说是废后了,就是砍头都绰绰有余!大不敬!忤逆犯上!谋害龙种——宣华帝惊觉自己竟然从不曾想过,他试着幻想了下,一想到自己的皇后有可能是除了崔皇后之外的女人,他便觉得不对劲!甚至不乐意! 这是为什么?! 宣华帝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到了,他胡乱挥着手,突然敲到什么东西,疼得他眼角泛起泪花——咦?!瞪着藕节般的小嫩爪,宣华帝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皇儿身上了。 他有点失神,看了崔皇后一眼,崔皇后正淡淡地吩咐如诗:“撒点盐。” 撒盐? 撒盐做什么?! 就在宣华帝纳闷儿的时候,就瞧见如诗等人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找出盐巴,在地上细细撒起来。看了会儿宣华帝才恍然大悟,是为了去晦气!可为什么要去晦气?刚才出了年轻的自己来过……年轻的自己?! 宣华帝不敢置信地瞪着崔皇后,她竟然是在驱除自己带来的晦气?!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还有这些奴才,皇后这么做竟然也不知道劝一劝,若是被人得知,可知是什么后果?传出去,皇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宣华帝猛地一僵,他在想什么?皇后在他来过之后撒盐去晦气,他发现了非但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担心被人知道?他是被下了蛊吗?! 自打寄身于皇儿之后,宣华帝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自己了。他呆滞地看着晦气驱除完毕,很快小太监便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又看向崔皇后淡然无波的脸,突然,宣华帝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也许……是朕自作多情了,皇后……根本就不喜欢朕。 是啊,若是喜欢,怎么会态度如此冷淡?若是喜欢,又怎会在他来过后撒盐去晦?退一万步说,若是喜欢,怎么也不可能在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波澜不起。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无法掩饰的,对于年轻的自己那一番口不择言,崔皇后也没有感到伤心或是愤怒。说句对自己不大好的,宣华帝觉得崔皇后表现的像是迫不得已听了一顿狗吠那样,他顿时感到无比心碎——所以皇后并不爱他?这么久以来……全是自己脑补的? 这个事实足以将宣华帝打击的头晕眼花。 他心中又忍不住想要说服自己:怎么会呢?皇后若是不爱你,最后怎会挡在你面前,为你战死? 另外一个声音冷笑道:他们崔家世代忠良,崔恩华崔若平也都为你战死,你怎么不觉得他们也爱你? 第一个声音弱弱道:皇后肯定是爱你的…… 拉倒吧!第二个声音继续冷笑。崔家家训,忠君爱国,修身齐家,皇后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是皇帝而她是崔家人!你少自作多情了!真觉得皇后能看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对人家都什么样子,鬼才会喜欢这样的你呢!别以为是个皇上就了不起了,古往今来多少个皇帝能数得清楚吗?后来他们都死了! 宣华帝:让朕也死一死吧。 他的心情简直如同六月飞雪,心痛又绝望,原来皇后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宣华帝觉得眼眶发热,心想,这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用,哭啊笑啊都不受控制,偶尔还表现的很痴呆很弱智。 他试图让内心这些话来冲散发现“皇后不爱朕”的委屈,可是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非常难过。 第一个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第二个声音呵呵一笑:觉得人家不爱你,戳碎你的玻璃心了?你都不爱人家,人家凭什么要爱你呀!狗皇帝! 宣华帝愤怒不已,可是一抬头就看见崔皇后绝美的面容,她在给他换尿布,宣华帝眼睛一闭开始装死,换好了后才又睁开眼睛——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会突然离开皇儿的身体,但是如果以后每次这样尴尬的场景他都能脱离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他做梦。 崔皇后给小皇子换了尿布后,让人端里新鲜的牛乳,宣华帝倚在她怀里一口一口喝着,内心无限酸楚难过,皇后不爱朕,皇后根本不爱朕,朕是在自作多情…… 他一直以为皇后是爱他的,所以觉得辜负了人家,前世后半生过得愧疚不已,夜夜从噩梦中醒来,可是现在,宣华帝心痛难耐,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他很庆幸自己现在不是在皇儿身体里就是孤魂野鬼,否则他要是回到自己身体里,底细不知就跑来跟崔皇后保证以后对她好,崔皇后大概会直接命人请大师进宫驱邪吧? 那可比晦气可怕多了。   ☆、第6章 〇〇六 人这一辈子,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作多情。 觉得崔皇后很有可能根本不喜欢自己之后,宣华帝一度陷入了萎靡不振之中。他前生用了后半辈子怀念崔皇后,死后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人也是她,甚至因为寄身于皇儿的身体里,因而不受控制地对崔皇后有了莫名的亲密和依赖——那是对别人从没有过的,宣华帝不知道是皇儿影响了自己,还是死过一次的自己,再睁眼后,变得如此柔弱无助,于是便完全敞开,整颗心都是完全真诚的,不考虑任何东西了。 他是皇帝,从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辨认一个女人是否喜爱自己,也没有人教他要如何应付儿女情长,从宣华帝有记忆开始,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是要国泰民安,让百姓安居乐意,敌国不敢来犯,剩下的他怎么样都行。 因为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呀! 他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有人都要跪拜他,效忠他,也许偶尔也会有些烦心事,但后宫,因为有崔皇后的存在,宣华帝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他甚至从没有想过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的问题。他喜欢,就捧着,不喜欢,就丢掉——没人说过这样不对,谁敢说这样不对?因为觉得婉妃好玩,得自己心意,他便宠着她对她好,可是最后婉妃背叛他险些毁了他的江山,他心中那些喜爱怜惜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厌恶和仇恨。 与其说是爱憎分明,倒不如说是薄情吧?自古以来,皇帝大多薄情,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什么必须以死捍卫,什么可以任意把玩,宣华帝心中其实很清楚。他自认对婉妃很好,但也许心思敏感的婉妃早就感觉到了,皇上对自己并无爱意,那些令人眼红耳热的宠爱和纵容,不过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 若是有一天出现另外一个更有意思的女人,宣华帝会第一时间冷落自己。 这就是皇帝。他们习惯了被众星捧月,习惯了无所不能,习惯了不管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儿女情长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就像是你喜欢一条很可爱很忠诚的狗,你喜欢它,于是你照顾它,对它很好,别人欺负它的时候你要为它出气——可说到底,也不过就只是一条狗而已。也许挺有意思,也许你挺喜欢,可是总有更多比这条狗重要的东西。 而且,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另一条更让你喜欢的狗呢? 这个比喻可能并不恰当,但婉妃看得门儿清,帝王的宠爱最是无情,便如同那镜中花水中月,眼下自己所拥有的,说不定哪一天一转眼便成了别人的,这实在是太可能了。 宣华帝从来没有剖析过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皇帝,他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都没有什么天灾*——他杀伐决断,励精图治,开辟了一个新的宣华盛世——他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他知人善用,恩威并施,提拔贤良改革重商。在当皇帝这点上,宣华帝绝对有自信。 可是他从没想过,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娘娘!您怎么又跟皇上闹起脾气来了?”如酒刚才在一旁全程见证了年轻宣华帝和崔皇后发生的口角,此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道:“您就不能跟皇上说几句软话么?今儿这事儿,明明可以好好解释的,您怎么就——” 身为宫女,如酒不敢对皇帝不敬,可身为崔皇后的贴身宫女,她从来都觉得很可惜,认为从其他方面讲的话,宣华帝其实是配不上崔皇后的。 崔皇后有什么不好?她美丽又有才华,正直而善良,公平又威严,可她就这样一辈子被困在了皇宫之中。当皇后是挺好,母仪天下,令人羡慕。 她们家娘娘,从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注定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是被注定好的,无法更改。先帝一道圣旨,便将崔家刚出世的小姐定了下来,那个位子给了崔皇后,可崔皇后心里真的想要吗? 怕是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从小就被朝皇后的方向培养,要宽容,要大度,要有威严,要能为皇上分忧——她都做到了,可是让她卑躬屈膝讨好宣华帝,崔皇后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 让她像是那些想要得到圣宠的女子一样,赤脚在莲花上跳舞?弹一首如泣如诉的凤求凰?唱那些忧伤缠绵的曲子?亦或是——小意奉承,揣摩圣意? 不,她做不到。 她和别的嫔妃是不一样的。她崔如安,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娘娘,她是一国之母,她有尊严,不肯弯下自己的脊梁讨好别人,不愿做那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她不想,也不能。崔家祖训里就没有谄媚这个词。 也许她和宣华帝天生性格不合,但那都是命。 崔皇后听到如酒的话,淡淡地看了如酒一眼。如酒立刻跪下叩头:“奴婢失言,求娘娘恕罪。” 崔皇后对待宫人是极好的,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叫如酒起来,而是让她跪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本宫对皇上很不客气么?你觉得本宫应该给皇上说几句软话?” 因为抱着小皇子,所以崔皇后的语气是极轻极柔的,但宣华帝可以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在意。 那不是对他的轻蔑,而是自尊自爱。 “本宫不觉得有哪里说错了。”崔皇后捏了捏怀里小家伙的嫩脸蛋,见他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低头去亲了一亲,而后道:“皇上虽然喜怒无常,但不失为一个明君,本宫又没犯错,他脑子一时发热为了婉妃来找本宫的麻烦,吹吹冷风就好了。” 宣华帝:“……”朕受伤了。 如酒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当然不是对宣华帝忠诚爱戴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她家小姐,自小跟在九斋先生膝下长大,天资聪颖到老先生赞不绝口,可那婉妃!不过是会跳个舞唱个歌讨好皇上,凭什么那么嚣张,还想踩到娘娘头上? “这样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起吧。” 如酒谢恩起身,垂手立在一边,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四大宫女都比崔皇后大几岁,从崔皇后刚会说话那时起就被崔夫人买下送到崔皇后身边,如今已经是快二十年了,崔皇后对她们都很好,她是个没架子的,从来不苛刻下人。见如酒眼神仍然是掩饰不住的难过,又看了看如诗等人,见她们都一个个气鼓鼓的,便叹道:“本宫先前不曾说过,还以为你们都懂。” “自古以来,皇后都要端庄雍容,为皇上安抚后宫,执掌内务。说白了,这皇宫和高门世家也没什么区别,本宫是正妻,其他妃嫔便是小妾通房。她们需要皇上的宠爱而活,本宫却不需要。本宫的父亲和兄长是大英雄,崔家军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我崔家一身傲骨,也做不来卑躬屈膝弯腰讨好之事。更何况,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又如何?他现在不朝毓秀宫来,本宫只觉得轻松,可丝毫不难过。” 如诗问道:“可是娘娘,那婉妃嚣张地都快踩到您头上了!您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气?” “她这辈子也别想踩到本宫头上。”崔皇后轻声笑了下,“只要本宫活着,她便一辈子都是个从二品妃子。” “可是最近宫中一直在传言,说婉妃娘娘很有可能会被封为皇贵妃呀。”如画有些紧张,这也是为什么最近她们特别在意娘娘和皇上关系的原因。 崔皇后嗤笑一声:“自古以来,甚少有中宫未死便立皇贵妃的例子。便是中宫死了,立了皇贵妃,那皇贵妃,一辈子也就只是皇贵妃,成不了皇后。” “说是这么说……”宫女们都有些犹豫迟疑。 只有张嬷嬷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总是想东想西,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如此忧愁,又是何苦来哉?只想想便知,皇上心里可是有娘娘的。” 什么? 皇上心里有娘娘?! 别说是四大宫女了,就连崔皇后跟宣华帝都愣了,崔皇后更是震惊:“嬷嬷,您胡说什么呢?” 张嬷嬷是崔皇后的奶嬷嬷,自小将她带大,跟在崔皇后身边伺候,如同家人一般。对崔皇后更是忠心耿耿,此刻她笑呵呵道:“老奴可看得清楚,娘娘真以为皇上是为了婉妃来找您口角的?照老奴看来,那不过是皇上想来找娘娘说话的借口罢了。” “来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着是要给婉妃出头,可哪次把娘娘怎么样了?最后不都是被娘娘气走的,连句治罪的话都没说?”陈嬷嬷也笑得很开心。 崔皇后失笑:“二位嬷嬷真是想太多,本宫看来,皇上不治罪,只是因为本宫的父兄罢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宣华帝表示赞同。   ☆、第7章 〇〇七 “便是不治罪,皇上那可是一国之君,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难道还因为老爷跟公子,便连罚都不敢罚娘娘了么?”陈嬷嬷不以为然。“要老奴说,皇上对娘娘的感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哩!眼下是娘娘一直在宫里,若是有朝一日娘娘不在了,看皇上他急是不急。” 崔皇后仍然不信,只觉得嬷嬷一家之言,惟独宣华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张嬷嬷道:“就是这个理儿,娘娘您若是不信,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别人看不清,难道老奴们活了这几十年也看不出来吗?” 帝王无情,因为他们习惯了冷硬,有时候感情埋藏的太深,便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了。 崔皇后道:“有没有感情都没所谓,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 宣华帝还没从方才那道雷里出来,就又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万念俱灰地回想崔皇后刚才说的那句话: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 皇后真的不喜欢朕。 朕真的……自作多情了。此刻宣华帝尴尬又难过,简直想要哭了。崔皇后见小皇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顿时担心不已:“怎么了这是,斐儿的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试了试,宣华帝全程呆滞地盯着崔皇后瞧,然后……无比失落。 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婢则对着彼此看来看去,觉得嬷嬷们说得好像有道理,但她们又没看出来。 崔皇后以为小皇子脸憋通红是因为要换尿布,便让如茶取了干净尿布过来,可是包被一解开才发现并不是,她奇怪地看了看小皇子,自言自语道:“斐儿不会是又病了吧?” “娘娘,要召太医来给小殿下诊脉么?”如诗问。 崔皇后点了点头:“去吧。” 谁都没有小皇子重要,很快太医就来了,小心翼翼半天,谨慎答道:“小殿下无碍,只是气血上涌,应该是殿内气温过高,导致小殿下脸部泛红。” 崔皇后接受了这个解释,立刻让人将窗户开大些好通风,然后抱着小皇子在殿内散散步,如今外面风正大,以前她还没入宫的时候,哥哥总会带着她出去放风筝,只可惜呀。“可惜入了宫之后,便再也没放过风筝了。”崔皇后喃喃道,“也不知爹爹和哥哥如何了。” 这天气挺好,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崔皇后自己不出去,便给宫女太监们放了假,让他们在毓秀宫里尽管玩儿,毓秀宫大得很,只留如诗如画在身边伺候就行了。于是崔皇后抱着小皇子坐在殿前走廊上,看着小太监们跑着放风筝,然后点点小皇子鼻尖道:“待到斐儿长大,也可以放风筝玩儿。” 她言辞之间尽是对皇儿的爱护和温柔,宣华帝却感到心中一酸。如今他和崔皇后一起生活也有数日了,她对皇儿的爱溢于言表,可若是她知道皇儿根本活不过一岁,会有多么伤心?只要想到崔皇后会伤心,宣华帝便感到非常难过。 好像心脏都被揪紧,恨不得自己帮她痛。 崔皇后其实每日都很忙,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小皇子玩。每天早上起来,她要梳妆打扮,然后召见那一大堆前来请安的后宫佳丽,然后她需要考虑每个月的宫中用度,性格使然,崔皇后做事非常严谨认真,自打她接手后宫之后,内务府再也没出过贪污舞弊的案子,事事有条不紊,全部有迹可循。这一点,即使是宣华帝都觉得很厉害,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可崔皇后就是有能力让一切都正大光明。 他不想离开崔皇后,也许是因为身体缘故,所以只要看不到崔皇后,宣华帝就使出无敌大绝招——哭! 他学会了各种哭发,心愿得不到满足时的嚎啕大哭,感到委屈的小声呜咽,还有被逗得太厉害时的气哭,真哭,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各种哭,宣华帝已经融会贯通了。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很敏锐,因为他可以在崔皇后召见请安佳丽的时候,一眼看出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美人梨花带雨固然很有美感,但若是太过虚伪,再美也是索然无味。 年轻宣华帝很少到毓秀宫来,就跟张嬷嬷陈嬷嬷说的那样,除了初一十五,每次来都是为了吵架,偏偏年轻宣华帝根本吵不过崔皇后,当然崔皇后也不跟他吵,她只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偶尔说两三句话,就足以把年轻宣华帝气得拂袖而去了。 看着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时候宣华帝觉得挺奇葩的,跑来吵架,有的时候连半柱香都不到就气走了,下次还要继续跑来,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犯贱吧?想到这里宣华帝的脸有点黑,他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解释。 就这样一直到了清明,天气这下是真的转暖了,殿内也不再烧地龙,只是崔皇后给宣华帝洗澡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一开始宣华帝还会尴尬害羞,后来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皇后给自己洗澡一直不假他人之手,那么朕就好好享受得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多舒服呀,不是吗? 这样一想,嘿,还真有用,至少宣华帝已经能接受崔皇后的手拂过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对自己做出任何事了。 年轻宣华帝初一十五的时候来毓秀宫,宣华帝总是有本事让崔皇后把自己抱到床上一起睡,呵呵,年轻的自己还想摸自己,被他嫌弃地拒绝了——怎么说呢,宣华帝感觉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不堪回首。所以他强烈拒绝年轻宣华帝的亲近,尤其年轻时的自己抱着现在的自己一口一个父皇,宣华帝感到非常的——诡异,奇怪,无法用语言形容。 很快地,小皇子快六个月大了,崔皇后开始试着给他将流食当成主食——这可险些乐坏了宣华帝,他喝牛乳已经喝到快要吐了!能吃点别的当然好,哪怕是流质食品也可以,只要不是牛乳,他现在闻到牛乳的味道都恶心。 然后他还长了几颗小玉米牙,嫩呼呼的,牙床粉红,一笑的时候就会咧开小嘴儿,露出小牙,别提多可爱了。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婴儿,这个一开始让宣华帝非常不开心的事情,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甚至作为一个孩子,他能肆无忌惮地和崔皇后接近,怎么亲近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想到这具小小的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一个是真正的小皇子,另一个,则是当今圣上宣华帝。 清明前后一直在下毛毛细雨,崔皇后就经常抱着小皇子看书写字,偶尔弹弹琴。宣华帝一直都知道崔皇后多才多艺,毕竟外祖可是大名鼎鼎的当世大儒九斋先生,但他真的想不到,即使是自己,在崔皇后面前也算不上什么,崔皇后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可比他厉害多了。 但同时他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那就是婉妃有孕了! 四年前婉妃也有孕一次,那时候宣华帝得知自己要有个孩子,顿时非常高兴,因为他膝下尚无一子一女,乍然得知婉妃怀孕,那时候婉妃又是他的心头肉,便很是开心。 其实那会儿婉妃对宣华帝而言只是个比较喜欢的嫔罢了,位份不高,但因为有孕,龙心大悦,赏赐了不少东西,结果让宣华帝满腹期待的孩子却并没有降临到这个世上,相反地,还被人谋害了! 当查出幕后主使是崔皇后的时候,宣华帝是不信的,但他仍然跑来找崔皇后吵了一架,并且因为心情恶劣,直接将当时的嫔,也就是现在的婉妃,直接赐了封号封妃,现在想想宣华帝都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努力回想起当时婉妃对自己说的话,御膳房的补品炖的有问题,里头的药材本是没有毒性的,但若和她惯用的熏香合并的话,就会产生一种奇毒,足以令女子小产。 前世宣华帝也不知是真信假信,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找到了和崔皇后口角的理由,找到了崔家的突破口。 那个时候的自己,宣华帝想起来都觉得很无法理解。清明后年轻宣华帝会摆一场宫宴,众臣及其家眷都会出席,本是崔皇后的用武之地,结果大庭广众之下却被婉妃抢了风头,赶在之前说了自己怀有龙种的消息,那个时候皇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宣华帝已经不记得了,而这一次他不会给婉妃对皇后做下马威的机会。 他悄悄看向正认真给自己讲故事的崔皇后,心里暗自下了决心,皇后,这一次就让朕来保护你吧!   ☆、第8章 〇〇八 既然要设立宫宴,那么崔皇后是很忙的,如今后宫都是她在掌管,宴会上女眷们自然也需要她来镇场。忙活了几天,总算是把一切都解决了。 现在崔皇后到哪儿都带着小皇子,小皇子是一步也不肯离开她,崔皇后心疼孩子,自然舍不得看见他哭,再说小皇子才多大,小牙都没长齐,不必要那么严苛。 她当然知道,如果要成为一个皇帝,那么等到小皇子稍稍长大一点就不能再任性撒娇了。她幼年时便被教导以后要做个能为皇上排解忧愁的好皇后,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培养都是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当皇后尚且如此,皇帝更是严苛。当今皇上虽然有时候混了些,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擅长御人之术。虽然崔皇后对宣华帝无感,但在做皇帝这一方面,她是服气的。 便是换作先帝其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做不到宣华帝这样。 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小皇子能在接受教育之前,过得开心自由一些,小孩子应该充满天真童趣,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老成的要命。 宫宴开始前,崔皇后坐在梳妆台前让如诗如画给她梳妆,锦衣华服步摇金钗,浑身是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其实崔皇后很不喜欢这样正式的打扮,脑袋显得沉重不说,让她看起来足足老了好几岁。 她刚入宫时只有十三岁,怕没有气势,便一直习惯化艳丽浓厚的妆容,如今年岁渐长才抛弃烈焰红唇,换做了清雅的颜色。但像是今天这样的宫宴,为了和身上华服相匹配,仍然是要描红唇的。 打扮好后,崔皇后去摇篮里看了看正抱着布老虎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子,小家伙一看到她便把大眼睛笑弯了,伸着两只手要她抱。崔皇后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是看到小皇子这讨抱的姿势,心中十分喜爱,便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陈嬷嬷在一旁提醒道:“娘娘,您今儿个是要见夫人的,要带着小殿下么?” 崔皇后想了想才说:“夫人到了么?” “回娘娘,还没有。” 崔皇后看了看怀里的小皇子,小家伙脸蛋儿胖乎乎的,真是可爱的要命。她爱极了这个孩子,也很想见到母亲,便道:“夫人来了,直接将人领进来便是,本宫与小殿下就在这儿等着她。” 陈嬷嬷连忙应是。 大概等了半刻钟,如茶引着崔夫人进来了。崔夫人一见崔皇后,顿时激动万分,眼眶中甚至含了泪珠。她多想上前去抱抱宝贝女儿,可是如今身份有别,眼前这气度雍容的娘娘,再也不是曾经抱着她的胳膊一声声喊娘的小姑娘了。崔夫人忍住满心激动,跪下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深深一拜。 崔皇后淡淡道:“夫人请起。” 陈嬷嬷见状,屏退左右,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一见没了外人,崔夫人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她虽然是皇后亲母,却也不能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任意进宫。当年先帝定下她家女儿的时候,崔夫人便是不乐意的,她嫁了个好丈夫,崔大将军威武霸气又深情专一,与崔夫人成亲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更别提是纳妾了。大将军与夫人的恩爱一直都是广为传颂的,自己嫁得好,崔夫人当然希望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的更好。没有错,崔如安的确是嫁给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她过得并不快活。 皇帝也能和崔大将军一样,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只爱一个女人吗?不用想崔夫人都知道不可能,所以她从来都不希望崔如安当皇后。他们崔家已经够耀眼的了,再出个皇后,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尽的荣耀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长久的安宁,反倒会加速崔家的衰败。 但谁能抗旨不遵呢? 自打崔皇后进宫后,崔夫人就没睡过几个好觉。她总是忍不住要担心,女儿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皇上待她如何?她快活吗?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想娘亲,会不会哭鼻子?崔夫人整夜辗转反侧,只觉得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哪怕是先帝圣旨,她也是不肯遵守的。 她哪里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子的宠爱。便是嫁给普通人家,至少也是夫妻和睦,不用故作大度。 “浑姬,娘的乖女儿,快让娘看一看。”崔夫人拉着崔皇后的手不住地碎碎念,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上次见面还是小皇子刚出生不久,崔夫人不能随意进出皇宫,想女儿想的睡不着,她都得忍着。如今一见崔皇后,她便觉得瘦了,遂道:“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用膳?还是伺候的人不周到?如诗如画她们是怎么做的下人——” “娘,我很好。”四下没有旁人,崔皇后拍了拍崔夫人的手,改了称呼。她引着崔夫人去看床上躺着自己玩的小皇子,道:“您看斐儿,长得多结实。” 她这么一说,宣华帝突然感到了不对劲儿。对呀,他在皇儿的身体里也有段时日了,别的不敢说,皇儿的身体状况他还是清楚的,虽然不能说是身强体壮,却也绝对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痛——这样健康的孩子,最后怎么会夭折呢? 前世皇儿夭折,太医给出的病症是突发急症,可宣华帝突然感到了不对劲,若是突发急症,为何之前没有丝毫征兆?小皇子身体明明健康得很,怎么偏偏就在那时候夭折了? 皇子可不是民间的小孩,发热病痛,那都是要太医院极其上心的,尤其是斐儿,那可是中宫嫡子,怎么会健健康康的,突然却夭折了?宣华帝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不对劲儿了。崔皇后刚才那句话让他察觉到了自己一直没有注意的东西,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眉,想了半天,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呢,就被崔夫人给抱了起来。 这可是乖女儿给生得好外孙,崔夫人自然喜爱得紧,只觉得这胖娃娃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可爱,恨不得能把宣华帝亲上一亲。那激动的眼神看得宣华帝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辈子都没有被长辈抱在怀里这样看过,也许小时候有,但请注意他现在的心理年龄好吗? 崔夫人抱着了宣华帝端详了好一会儿,简直都不舍得将他放开了,才对崔皇后道:“小殿下生得可真好,眼睛和嘴巴特别像你。” 作为臣妇,崔夫人不能对宣华帝表示任何不喜,但作为一个母亲,崔夫人就没满意过宣华帝这个“女婿”。说着说着,她突然轻轻一叹:“真是可惜,若是当初能和邓家——” “娘,慎言。”崔皇后及时打断了崔夫人的话,崔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口不言。徒留宣华帝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邓家?邓家怎么了?什么叫“若是当初能和邓家”?和邓家做什么?为什么这一茬儿他都不知道?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可惜崔夫人也好崔皇后也好,都决口不再提,这让宣华帝感到很难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弄得他险些吐血。 “对了娘,爹爹和哥哥可有寄来家书,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崔皇后问。 崔夫人道:“敌国最近很是安分,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你爹爹说了,若是可以,年底便能班师回朝。” 崔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崔夫人逗了逗怀里的外孙,问崔皇后:“浑姬,你在宫中可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娘说一说。” 从崔皇后入宫以来,宣华帝都称她皇后,自然也知晓她的芳名叫做崔如安,但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字。如今崔夫人唤的亲昵,浑姬,原来这是她的字,他竟从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这样叫她的。 崔皇后自然不会让母亲为自己担心:“您放心吧,我在宫中过得很好。” “别以为娘每天待在家里就什么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想让你帮她娘家的外甥女儿给牵桥搭线?” 崔皇后本想瞒着,却不知自家娘亲在什么地方得知,便轻轻叹口气道:“不错,几个月前太后称病,为的就是让我答应她,跟皇上说说,将她娘家的外甥女给接进宫来,给个位份,留下来一起伺候皇上。” “你答应了?” 崔皇后摇头:“皇上的事情我向来是不过问的,我与他已是势如水火,若是再多言,怕是他要生气的。” “你不肯答应太后的要求,她可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要怎样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呢。”   ☆、第9章 〇〇九 对于崔夫人的担忧,崔皇后的态度就显得轻松许多:“不管怎么说,太后目前不敢对我怎么样。” “你这孩子。”崔夫人摇摇头。“你与皇上之前不睦,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皇上之所以对你如此,除了因为你是先帝指派的皇后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太后在他耳边吹得枕边风。当年先皇后薨,先帝将皇上放到太后膝下抚养,太后与先皇后又是亲生姐妹,便是皇上的亲小姨,她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有多重的分量可想而知。偏生她想让她家族里的小姐做皇后,先帝却率先下旨给了崔家,因此太后一直不大喜欢你。你这孩子,性格又这样不知弯曲,所以娘才总是担心你呀!” “女儿知道。”崔皇后把手放到母亲的手背上,安抚道:“娘尽管放心,女儿有分寸。” 崔家人都是这副破脾气,认定了什么事儿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崔夫人这辈子很欣慰自己有恩爱的丈夫优秀的儿子和女儿,但她也一直很无奈,自己是上辈子欠了崔家的,于是这辈子赶来还债了。 她对崔皇后道:“无论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身在宫中,一定要万事小心。” 崔皇后点头道:“女儿记下了。” 崔夫人又与崔皇后说了些话,她们母女俩关系一直非常好,如今毓秀宫内又没有外人,除了一只吐泡泡玩布老虎的小娃娃以外,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于是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就没顾忌什么,只是压低了声音,崔夫人很是担心:“对了,浑姬,那个婉妃可曾欺负过你?” 孩子不论多大都是娘亲眼里的宝贝,崔皇后见娘亲如此担心自己,有些想笑,却又感到很是窝心,道:“娘,您尽管放心,没有人能欺负到女儿。即便是他们想欺负,也得想想我的父兄。” 听到她提及崔恩华崔若平时的语气,很明显心中很是引以为荣。宣华帝有些出神地听着,在他印象中,崔皇后一直都是不近人情又冷淡的,十三岁进宫的时候便老成的不像是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像是这样说话带着小女儿娇态,甚至为某人感到骄傲,宣华帝可从没听过。 他不免有几分嫉妒,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嫉妒呢,那可是崔皇后的父亲和兄长。 崔家人啊…… 如果不是自己经历过前世,宣华帝永远都不会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臣子,他从来都不相信崔家的忠心,所以一直忌惮着他们,甚至因此对崔皇后心存芥蒂,可崔家却为他战到了最后一刻,想起这些来,宣华帝便感到眼眶发热。枉他自以为是明君,却冤枉了这样的一家忠臣,甚至辜负了崔皇后,这让他感到羞愧和懊恼。 前世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人以为自己要输了,便自大地将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那个时候,宣华帝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道他到了最后还能翻盘,甚至因此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对崔皇后更加愧疚。 崔皇后从崔夫人手中将小皇子接到自己怀里,对崔夫人说:“娘,你给爹爹回家书的时候,记得告诉他,我过得很好,让他和哥哥都不必担心我,咱们一家人总能团聚。” 崔夫人怜惜地望着女儿,“娘就是心疼你,被关在这皇宫中,虽然地位尊贵,可那又如何?一点自由都没有,甚至还要为了皇上做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想想你外公,一个人浪迹天涯,多么潇洒快活,却把你一个小姑娘留在这儿。” 听到崔夫人提外公九斋先生,崔皇后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对崔夫人道:“外公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您要是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那可真是太为难他老人家了。再说了,留在家里做什么,学那些文人做些酸腐的文章么?外公弱冠之年便已做腻了,寄情于山水之间,要我看来,可没什么不好。”若是可以,她希望她的斐儿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说完这话,崔皇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娘,我们要和外公取得联系才行,斐儿虽然还小,却是要启蒙的,我觉得没有人比外公更适合做斐儿的先生了。” 崔夫人也道:“不错,有你外公的教导,日后斐儿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娘,您怎么又胡说了。”崔皇后微微蹙起眉头。“这话若是传入旁人耳朵里,便要说我们胆大包天了。”当今圣上正值壮年,现在就想着小皇子当皇帝,说出去可是要捅了天。 崔夫人也自觉失言,不再开口。 娘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宣华帝入迷地听着,他当然不是偷听狂,他只是觉得……皇后跟崔夫人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竟觉得有些可爱,十分想要同她亲近几分,说上几句话,若是她也能对他那样亲昵热情,就更好了。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在做梦。崔皇后对他柔情万千,可那不过是因为他现在寄身在皇儿体内。宣华帝敢保证,要是有朝一日他变回自己,崔皇后见到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多情绪,她不把他撵走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可那又如何,这不都是他自己活该么,想到这里,宣华帝简直都要被自己给气乐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他是活生生把自己给作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宫宴马上就要开始,崔夫人也不能留下来跟崔皇后再多说说话了,而是在如酒的引路下离开毓秀宫去前面大殿。宣华帝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婉妃是一定会在这场宴会上高调砸场子不给崔皇后面子,并且宣布有喜消息的,而他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前世这一幕宣华帝还记得呢。宫宴上有道菜叫八宝鱼,每张案几上都有一盘,结果上到婉妃那一桌的时候,当着崔皇后的面她便吐了个昏天暗地,不过神奇的是她周围的嫔妃都被弄脏了衣服,惟独婉妃自己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脏。 那本是崔皇后开口说话的时候,结果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这是何等的羞辱可想而知。然而婉妃很“巧合”的晕了过去,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国之母的威仪和宽容,崔皇后什么都不能说。 太医诊脉结果是婉妃有孕,年轻宣华帝顿时大喜,他只有小皇子一个孩子,膝下子嗣凋零,如今有妃子怀孕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当下便哈哈大笑,还多吃了几杯酒。 对于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宣华帝也是很期待的,可惜最后孩子仍然没有生下来。前世的罪魁祸首又是崔皇后,但这一世,宣华帝发誓,绝不会给婉妃等人暗地里陷害崔皇后的机会! 他向来只注重前朝唇枪舌剑,对于后宫则一直抱着美人们都是小打小闹的念头,从来没把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都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见微知著,后宫女人们之间的计谋可并不简单。 现在宣华帝学聪明了,可惜他没有行动能力也没有语言能力,别人家的小孩儿六个月大都差不多能说出几个音节词了,但不管崔皇后啊宫女啊嬷嬷啊太监啊怎么教,宣华帝就是誓死闭嘴一言不发。崔皇后见他实在是不想学说话,只担心他是不是不能说话,太医把脉后说小皇子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说话晚些,崔皇后便不再强求了。 而宣华帝不肯开口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学会说话的话,那么是不是要叫崔皇后一声母后,还有年轻时的自己父皇?不,宣华帝宁可被人当成弱智的孩子,也不愿意叫自己的妻子做母后。 想想都觉得心酸,简直都要哭泣了。 因为很紧张,所以宣华帝把一切注意力都放在婉妃身上。也不敢确定婉妃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引人注目,所以宣华帝一直隐蔽地观察着对方。此刻崔皇后坐在凤位上,正在与女眷们说话。 宣华帝死死地盯着婉妃,眼见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托盘,盘里全是一条一条的八宝鱼,他瞅准机会,顿时在如诗的怀抱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驾轻就熟了,现在的宣华帝可以精准地用哭声表达自己的需求,所以如诗一听就知道小殿下这是要找皇后娘娘呢,可皇后娘娘坐在凤位上正在说话呀! 皇后说话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叽叽歪歪,于是整个大殿里除了崔皇后的声音外,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清楚。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听声音像个不大的婴儿,并且还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 婉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由于小皇子哭得太厉害,如诗也没辙儿,便让如酒悄悄告诉皇后娘娘。崔皇后一听到哭声就知道这是谁,还有哪个小家伙敢在这样隆重的宫宴上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她没有心情再讲下去,实在是担心皇儿哭得太伤心,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便将口头正在讲的话几句掐断讲完,然后起身离去。 婉妃还没准备好抢风头,皇后已经讲完话离开了,这让她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话都没说完……她握紧了拳头,痛惜自己失去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要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下一次谁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崔皇后把小皇子抱到怀里,这坏家伙立刻就不哭了。她转头问如诗:“怎么了,斐儿刚才为何啼哭不止?” 如诗哪里知道,苦着脸回答道:“回娘娘,奴婢不知,应该是见不到娘娘您所以不开心,因此啼哭不止。” 崔皇后叹了口气,捏了捏小皇子的鼻尖,道:“你这孩子呀,怎地越来越娇气了。”一开始谁抱都可以,又爱笑又乖巧,很少哭泣,这阵子可能是被宠坏了?看不到她就哭,她不抱他也哭,总之动不动就哭,这让崔皇后有种很奇怪的错觉,好像这小家伙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软肋,所以故意这样对自己,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尤其斐儿才半岁,哪里有这么聪明? 既然小皇子在这里捣乱,崔皇后也不能在宴会上多待,反正她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在或不在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她不想见到婉妃那张让她很不开心的脸。 那女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总是喜欢针对自己,崔皇后一直觉得婉妃想太多,她自己想要皇上的宠爱,别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呀,至少崔皇后对皇帝的宠爱没什么兴趣。 把小皇子抱回毓秀宫,洗澡澡换衣服,没过多会儿就听见宫女来禀报说是婉妃娘娘有孕了,听说是在宴会上突然晕倒的,晕倒后找太医请脉,才发现竟是喜脉,而且快三个月了,婉妃竟然都没有意识到。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就算是对外界不大在乎的崔皇后都知道婉妃对自己的性命有多么珍惜,怎么可能怀孕快三个月不知道?想来脑子里本来是打了什么主意,只是突然改变了。 但是选在宴会上爆出来,不得不说心机挺重的。崔皇后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她早就知道不可能只有自己给皇上生孩子,后宫佳丽无数,皇上最喜爱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谁不想母凭子贵,谁不想一步登天?就婉妃这怀孕的速度崔皇后都觉得慢呢。她是只有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见到宣华帝,而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每次都会行周公之礼的,但巧的是偏偏就那么一次崔皇后就受孕了。 而婉妃雨露无数,竟然拖到现在才有孕,不得不说,崔皇后感到很有趣。 襁褓中的宣华帝悄悄地观察了下崔皇后的心态跟表情,然后悲愤地发现果然没有什么变化,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没有任何紧张感,管她婉妃还是早妃有孕,反正都跟她没关系。崔皇后现在是有子万事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小皇子,至于婉妃……呵呵,那都是什么东西? 但让崔皇后万万没想到的是,宣华帝又如同一头牛一样怒气冲冲地来找她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朕警告你,这一次把你自己的手给我看紧了!” 果然!刚刚还躺在崔皇后怀里喝牛乳的宣华帝又一次被弹出了皇儿的身体!他呆滞地看着自己透明的躯体,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试图靠近年轻宣华帝,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但是他失望了,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和年轻的自己阻隔开来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宣华帝还以为是自己看到了过去时的自己,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改变。 面对宣华帝的威胁,崔皇后只是抬起眼皮子:“哦。” 宣华帝险些被气个半死,什么叫哦?“朕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崔皇后说:“听到了。” “那你还不快些答应朕?~”宣华帝不敢相信地瞪着崔皇后,不相信她脸皮竟然这么厚,自己都跟她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了,她竟然还这么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一点都不急是吧?信不信他找她麻烦?! 崔皇后说:“皇上说的这种事,臣妾从未做过,又如何答应?” 年轻宣华帝气恼道:“你还说你冤枉,婉妃之前有过身孕,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吗?一切证据最后都指向你,朕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朕的眼睛跟耳朵!” 魂体的宣华帝不忍直视过去的自己,这种超凡脱俗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很想捂脸表示不承认,但很不幸的是,那的确是过去的自己。他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又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简直…… 还什么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他自信过剩。 果然,崔皇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头都没抬,道:“皇上如此自信,臣妾很是钦佩。” 虽然嘴上说着钦佩,可那表情眼神语气,一点都没有钦佩的感觉。 魂体宣华帝只觉得心虚不已。 年轻宣华帝被气得火冒三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要跟崔皇后说话,一言不合他就特别容易生气,而平时在朝堂上,就是大臣们吵得再欢,他也是气定神闲的。 怎么就在崔皇后面前控制不住自己呢? 魂体宣华帝突然想起两位嬷嬷说的话,于是他尽可能的靠近年轻的自己,试图从过去的自己眼睛里找到想知道的东西。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那个年轻的自己,似乎有某些地方是不一样的,看着崔皇后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火焰很明显并非只是愤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年轻宣华帝觉得跟崔皇后说不上话,干脆就不说了,走到床前,见小皇子踢着小胖腿儿挥舞着小手,一副笑呵呵傻乐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小皇子的小脸蛋,把小家伙抱起来掂了掂:“怎么又胖了。” 崔皇后看了他一眼,道:“斐儿要长大。” 宣华帝本来是想勉强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崔皇后一点台阶都不给,顿时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瞪了崔皇后一眼,抱着小皇子不住地哄。他从没照顾过小孩子,于是做事笨手笨脚的,远不及他处理国家大事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小皇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宣华帝,对着他不住地喷泡泡。年轻宣华帝没怎么在意,抱着小皇子边晃悠着边对崔皇后说:“朕方才同你说的是真的。你应该也知晓,斐儿是中宫嫡子,朕这个位子,以后便是他的,没有人能够危及到他的地位。” 崔皇后说:“皇上不必多想,臣妾没有那个意思。” 宣华帝却自顾自道:“如今婉妃有孕,我知晓你心中定然不舒服,但朕可以跟你保证,即便婉妃诞下皇子,也决计威胁不到斐儿。朕也不会给她再朝上升位份,这样你看可好?” 要怎么说他才相信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呢?崔皇后没有解释,因为她觉得就算解释了宣华帝也不一定会信,他当皇帝当太久了,从小就在赞誉讨好中长大,所以才如此自信,认为后宫每个女人都爱他。   ☆、第10章 〇一〇 崔皇后看了宣华帝一眼,实在是觉得他有些自我陶醉的过分,宣华帝一副朕对你这样好你还不叩谢皇恩的样子,崔皇后素来觉得他骨子里有些抹不掉的孩子气,简而言之,就是说宣华帝挺幼稚。脾气暴躁也好喜怒无常也好,在崔皇后眼里,都属于童心未泯。 因此她不爱同他计较。只是宣华帝得意洋洋自以为体贴大度地说完了话,没得到崔皇后的感恩涕零,心中又不快活了,扭头寻找赞同:“你听到朕说的话了么?” 崔皇后本不想搭理他,只是见他抱着小皇子不住地抛着玩,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道:“小孩子骨头嫩,皇上小心些。” 宣华帝以为能得到崔皇后的感恩,那可就错了,他颇为不悦地低头看了怀中小皇子一样,小皇子啪嗒啪嗒的吐泡泡,可能是被他抱腻了,一开始还好好的,这会儿听到母后的声音,便自然想要她抱,偏此刻抱着自己的这人又不肯撒手。小嘴儿一张,嚎啕大哭起来。 宣华帝顿时手忙脚乱,小皇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不是在自己膝下长大,其实一个月见到次数都不多,当然谈不上亲近。父子天性、血缘这种东西,在皇家,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一听小皇子哭,崔皇后顿时心疼不已。在后宫嫔妃看来,宣华帝是个香饽饽是个无价之宝,可她的心却全扑在小皇子身上。真要说起来,让崔皇后在皇帝和小皇子之间做选择的话,那她是毫无疑问选择后者的。 自己才抱了这么一小会儿,小东西就哭个不停,宣华帝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这若是在其他嫔妃殿中,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妃子们定然是温言软语战战兢兢小意讨好,偏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不解风情的崔皇后,他的结发妻子。 崔皇后做不出委屈自己对宣华帝曲意逢迎的事儿,便起来将小皇子抱走,轻轻拍了两下,小皇子到了她怀里便老实了,小孩子家家的,还带着泪花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可爱极了。 他最近的确是胖了许多,小胳膊跟藕节似的白白嫩嫩,崔皇后抱了会儿就觉得胳膊酸疼,只好将他放到床上,拿了布老虎给他玩。小皇子抓着布老虎举得高高的,然后抱住不住地用两只小脚丫蹬。崔皇后被他萌的没法把视线转开,宣华帝本来肚子里还有些邪火,这会儿也没了,跟着凑过来看。 小皇子牺牲自我娱乐了父皇母后,自己却浑然不觉。 期间魂体宣华帝试了数次想要靠近都是无果,好像只要有年轻宣华帝存在的地方,他就被排斥在外,这让他很是不解,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迫切地希望年轻宣华帝赶紧离开。 其实前世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崔皇后还在名正言顺的皇后时,他们之间相处的并不融洽,见了面总是剑拔弩张。说起来,也不过是宣华帝独自跳脚,因为不管他怎么大发雷霆,崔皇后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恼怒。久而久之,两人更是渐行渐远。 也因此,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开始用余生怀念她的时候,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怀念,也不知能怀念什么。他们相处的细节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崔皇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更是不知道。 他怀念后半生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坚毅不屈的背影。 就在魂体宣华帝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瞧见前方年轻宣华帝似乎有要做点什么的意图,因为他的手已经搭上崔皇后的纤腰了! 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她! 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无形的障碍挡了回来,魂体宣华帝顿时感到十分悲伤,同时又有点懵,他现在是怎样?不许年轻的自己接近崔皇后?开玩笑,他凭什么?! 年轻宣华帝其实一开始没什么想法。他只是瞧见崔皇后弯腰的时候曲线毕露格外柔美,侧脸又极其好看,便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想想他也有好几个月没碰她了,倒不如今晚就歇在毓秀宫。 大手搭到纤腰之上,崔皇后突然被人搂住腰吓了一跳,她不喜欢同人有太多的肢体上接触,以前忍耐宣华帝是因为没有孩子,而现在有了小皇子,能不做自然是不做的好。用今天的话来说,崔皇后大概是有点性冷淡。 她尚未及笄便入了宫,大婚后便承了宠,那会儿少女的身子尚未长开,她自己难受,宣华帝也感受不到什么乐趣,两人都不大热衷。如今身子长成,崔皇后却总是无法忘记曾经的痛,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的身体没有办法给出反应,这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所以虽然已经是晚上,崔皇后还是下意识推开了宣华帝。 被无情推开的年轻宣华帝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魂体宣华帝却在心中给崔皇后点了一个赞。对!没错!就是这样,推开朕吧!待到朕回到自己身体,定然会待你好的! 宣华帝拒绝去想“一辈子都在皇儿身体里”这个可能性。他坚信上苍既然给他机会重生,一定是让他修正前世的错误。 “怎么,朕还碰不得你了?”年轻宣华帝脸色一沉。 他生得极好看,尤其是一双眉眼,向来是不怒自威,崔皇后可以清晰感受到皇帝此刻的不悦,但她没有害怕,而是镇定地对宣华帝道:“婉妃刚刚有孕,皇上不适合在臣妾的宫里待,还是去陪着她吧。” 这话要是换作旁人说,宣华帝肯定会以为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可要是崔皇后说的,宣华帝只会认为她不解风情冷冰冰像块木头。他九五之尊,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拒绝过,一时之间面子上也挂不住,哼了一声道:“朕说了要留宿吗?” “是臣妾失言了。”崔皇后立刻请罪。“还请皇上恕罪。皇上既有事要做,臣妾便不留皇上了,皇上记得早些歇息,切莫太过劳累。” 宣华帝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愤愤地拂袖而去。 他走后,一直战战兢兢如同雕塑般大气都不敢喘的宫女们都松了口气,她们谁都没有娘娘这样的胆子,敢如此跟皇上讲话。太佩服娘娘了,在皇上那样的视线下都能面不改色地说话,实在是令人敬佩。 没有了碍眼的人,魂体宣华帝便很顺利地回到了小皇子的身体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一眨眼,就看见自己抱着个布老虎在那用两只小脚蹬着玩,不时地还咬一口老虎耳朵。 这种事情他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了。再加上崔皇后好像又挺喜欢看的,宣华帝还真就继续蹬了起来,不时地闹点笑话让崔皇后看,然后见到崔皇后的笑容,他就很是开心, 陈嬷嬷在一边说道:“娘娘啊,虽说您是皇后,可也不能老是这样把皇上给气走呀!这,您就不想再给小皇子添个弟弟或妹妹么?” 闻言,崔皇后淡淡地道:“几个月后,斐儿自然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陈嬷嬷道:“那婉妃生得如何能与小殿下相提并论?”她听到这里,也知道这是娘娘不乐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崔皇后向来不爱听她们劝诫她对皇上态度好些的话,陈嬷嬷嘴皮子磨破了也是没用的,说到底她也是个奴才。 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讲,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崔皇后看得门儿清,她根本不想再生孩子了,生小皇子的时候她险些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那种痛她是再不想尝了,再说了,孩子聪明懂事,一个能抵得上一百个,否则便是生得再多也没用。 小皇子如今是中宫嫡子,即便婉妃也生了儿子又如何,仍然越不过小皇子一头,她又何须在意。再说了,难道她身为皇后,还要管着后宫嫔妃不诞下龙子不成? 她不关心,也不在意,所以不会去使什么绊子。只要她们不危及到小皇子,崔皇后是任由她们蹦跶的。 小皇子踢动着小脚,不知什么时候把布老虎给丢到了床下,崔皇后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命如诗再换个来。沾了土可没法再给小家伙玩了,免得他动嘴啃的时候吃进去。 宣华帝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时不时打个滚取乐崔皇后。她还要卸妆梳洗,不可能马上到床上来,所以宣华帝滚了一会儿后就直勾勾地盯着崔皇后瞧,看着她在如诗如画的伺候下褪去身上华服,拆开发髻,擦去胭脂。 仍旧是极致的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是如此了。 有着耀眼的美貌,然而当别人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注意到的却是气质与举止,崔皇后的美和后宫那些妃子可不一样,妃子们妩媚动人柔情似水,崔皇后却大气雍容端庄秀美,宣华帝这样一看,才觉得崔皇后真是高出其他妃子一大截的。 不知从前的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   ☆、第11章 〇一一 “嬷嬷,这样的话,若是再让本宫听到第二次,休怪本宫不讲情面问你的罪。” 崔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陈嬷嬷立刻跪地请罪:“老奴失言!请娘娘责罚!” 崔皇后也没让她起身,而是让其继续跪着,淡道:“这话若是从如茶口中说出,本宫兴许不会觉得奇怪,可若是嬷嬷说了,本宫就不得不感到匪夷所思了。” 陈嬷嬷死命将头低下不敢多言,战战兢兢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劲儿地叩头赔罪。到底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若非自己身为皇后,要谨言慎行力求成为后宫表率,其实陈嬷嬷说这几句话并没什么。是为她着想,更何况,如今婉妃的手的确是伸得有些太长了,只是皇上喜欢,婉妃做得又不算太过分,所以崔皇后不想理会。 她跟皇帝的关系够不好的了,同样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去皇帝会翻个白眼根本不信,可若是从婉妃嘴里说出的那就不一样了,所以崔皇后不去讨那个没趣。她的确是很看不惯宣华帝的某些不着调的行为,可那也不代表她就要眼巴巴地贴上去进谏。前朝多得是谏官御史,哪里需要她来多嘴。 陈嬷嬷今日这番话是在她面前说的,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不管是有心无心,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都不是好事。崔皇后心中百转千回的想,却没同陈嬷嬷说,陈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忠心耿耿,只是有些事不适合说出口。“平身吧,方才的话,切不可再说了,记住了么?” 皇后娘娘如此宽宏大量,陈嬷嬷感激涕零,连忙又拜了下去。 其实毓秀宫这么多人,也就陈嬷嬷敢说了。她跟另外一位嬷嬷都是看着崔皇后长大的,但陈嬷嬷和崔皇后更亲些,因为陈嬷嬷还是崔皇后的奶嬷嬷。最初的时候,帝后关系虽然不能说是蜜里调油,却也称得上相敬如宾。可自打那个婉妃进宫,便将后宫搅得乌烟瘴气,短短几年爬到了妃位,如今又怀了龙种,依照皇上对婉妃的宠爱程度,谁能保证日后这位子皇上不会传给婉妃的儿子? 若是婉妃生出个皇子,怎么都不是上上之选。后宫妃子那么多,偏就让婉妃有孕了,想到这里陈嬷嬷都觉得心口火烧火燎的着急难受,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崔皇后倒并不在意。她可是有个大儒外祖,有九斋先生的教导,小皇子必定不会长歪。再加上中宫嫡子的身份,所以崔皇后并不担心。她为人光明磊落,做事严谨认真,因此万万做不来那种偷鸡摸狗或是背地里阴人的损招,对崔皇后来说,没有什么比小皇子更重要的了。 梳洗完毕换上寝衣后崔皇后上了床,小皇子正吧嗒吧嗒吐着泡泡,见她来了,也认人了,两只大眼睛顿时笑眯在了一起,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如同天上的星星那样动人。 崔皇后先是逗了逗他,又给他擦去嘴角不自觉流出的小瀑布,把他架了起来,认真地教他说话。 宣华帝拒绝开口,他才不要开口叫母后,他宁可选择死亡!因此其他人家的孩子这么大都开始嘟嘟哝哝学说话了,宣华帝仍然是一脸痴呆相,搞得后宫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崔皇后,中宫嫡子又如何,若是脑子不灵光,就是坐上那个位子,也别想坐得安生! 小皇子怎么教都不肯开口说话,这是让毓秀宫的宫人们都很担心的事儿,不过崔皇后仍然不担心,因为听她娘说,她小时候也这样,三岁才开口,一开口说话就非常流利而且条例分析,很明显小皇子也是这样呀。 在宣华帝的印象里,崔皇后一直都是个冷酷狠毒的女人,不管跟谁说话她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即便是在他这个一国之君面前也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眉眼冷硬,不近人情,但凡是做错了事的,在她这里都讨不了好。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崔皇后也可以这么温柔。卸去繁复宫装,洗去胭脂妆容,一袭雪白寝衣,青丝只绾成简单的发髻放在身后,眼角眉梢都是柔美笑意,那笑容几乎让宣华帝醉了,他不由自主地溺在崔皇后的眼神中,甚至开始幻想那眼神是看着自己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话,那的确是看着他自己的。 崔皇后见小皇子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出神,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小孩子果然好玩,虎头虎脑傻傻呆呆,宫里人都赞颂她亲自抚养皇儿,其实崔皇后的心思很简单,小皇子生得可爱又好看,她就是每天都想看着他。 不是因为皇上也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身份,纯粹是因为母爱。 把小小的拨浪鼓从小皇子手中拿走,崔皇后把小皇子朝自己怀里抱,让他软趴趴没什么力气的两只小脚踩在自己腿上,然后拖住他腋下,轻轻问道:“斐儿不爱说话也不爱走路,每天都让母后抱着可怎么办呀?”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是极其温柔的。 宣华帝不觉看痴了,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耳朵尖发热。他想看又不敢看崔皇后,想看到她眼底的柔情深爱,又害怕看到——因为那并不属于他。 他竟然开始嫉妒起斐儿这还不到一岁的小崽子了。 想到斐儿还有几个月就满一周岁,宣华帝就急了起来。前世斐儿没活过一岁就死了,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也要得知斐儿夭折的真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小家伙的身体多么健康。太医定日定时来诊的平安脉,小皇子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玩耍逗乐都在在说明了这小身子多健康。现在还如此,为何会在几个月后就夭折?前世宣华帝因为第一个孩子夭折一事极度震怒,他不相信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于是命人大力侦查。 只可惜追查下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一切迹象都表明小皇子之所以会夭折,都是因为毓秀宫宫人伺候不周的缘故。 既然是毓秀宫奴才们的错,当然主子也要受到惩罚。崔皇后因此被禁足三个月,她痛失爱子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宣华帝大发雷霆,此事闹得是天下皆知。 但现在宣华帝不这么认为了,他早不这么认为了。崔皇后绝对是非常非常爱斐儿的,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是掩饰不住的,尤其这还是母子之间的亲情。宣华帝不得不承认,也许崔皇后并不讨他这个丈夫欢心,但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合格的皇后娘娘! 拥有美丽威严外表的同时,她也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斐儿的死决不简单! 崔皇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这并不表示她一点心眼儿都没有。为了斐儿,事无巨细她都十分小心谨慎。就说每天早上后宫众多佳丽过来请安,每个人身上的香味儿都不一样,谁知道某个人身上会不会带了什么冲撞皇子的东西? 因此,对于毓秀宫的守卫,崔皇后戒备十分森严,尤其是对于小皇子所待的内殿,更是严兵把守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如果说小皇子的夭折另有隐情,那么是谁? 后宫诸妃基本上没可能,她们根本进不来,毓秀宫的奴才不可能让其他宫的娘娘或是宫女进到小皇子待的内殿。 太后?更没可能了,就算小皇子夭折了,只要他宣华帝一日不死,这个位子就一直是他的,不会有别人坐得上来。 那还能有谁? 宣华帝心里掠过一个名字。 崔皇后只觉得小皇子的眼神有点太成熟了,简直像个大人一般,她好奇地捏了捏小家伙藕节般的胖胳膊,见他抗议地蹬了下腿,这才轻笑,戳戳小皇子软乎乎的小肚皮:“斐儿想什么呢,再不理母后,拨浪鼓可就拿走了哟!” 宣华帝从冥想中回神,立刻表现出很喜欢很开心的样子伸手去抓拨浪鼓,同时还要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比上朝批奏折什么的都累多了,因为随时随刻都要担心会不会暴露。若是被人得知他是宣华帝……谁会信呐?年轻的宣华帝还在,谁会相信穿越到过去这么扯淡的事情?如果不是轻身经历,宣华帝一定会以为跟自己这样说的人是个神经病。 他陪着崔皇后玩了会儿,就做出打呵欠的姿势表示自己困了。崔皇后立刻带着他解决了生理需求,然后擦干净小身子,放进了被窝。一进被窝宣华帝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崔皇后不爱用香膏,平时也甚少使用熏香,但她身上却有着宣华帝从未闻过的香气。 那香气很轻很淡很动人,又不至于让人觉得侵略性强,反倒和崔皇后母仪天下的外表很不搭调。一开始闻到的时候宣华帝没注意,只觉得这味儿好闻,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这原来是崔皇后身上的体香,这让宣华帝变得格外痴汉,对睡觉特别热衷。 只要是崔皇后的东西,基本上都带这个香味,所以宣华帝最爱做的事就是跟在崔皇后身边,以闻香为最高目标。 有这香味为伴儿,又有崔皇后轻轻的诱哄声,很快地,宣华帝便沉沉睡去,剩下崔皇后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也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可以说睡得是酣畅淋漓,宣华帝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顿觉神清气爽,很想伸个懒腰或是翻滚一下,可刚动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劲——他还被崔皇后抱在怀里呢。 不知道是不是宣华帝的错觉,总觉得崔皇后抱他的时候,就跟他抱那布老虎蹬着玩时是一样一样的。 宣华帝一动崔皇后就跟着醒了,她睡觉很沉,但也很警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这会儿发觉怀里沉甸甸的小胖子蠕动了下,崔皇后笑了,拍了拍小屁股说:“乖乖地不许动。” 虽然小皇子不爱说话,但听懂七八分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崔皇后说的很自然,宣华帝也表示自己能够听懂。 他当然不能表现地像是个弱智儿童,那样的话会被人笑话的,当朝皇后,一朝生子,结果小皇子是个笨蛋? 那可不行。 他绞尽脑汁才表现出:本皇子只是懒得理你们这些凡人所以才不说话,并不是不讲话,懂吗?   ☆、第12章 〇一二 别人懂不懂宣华帝不知道,但崔皇后根本不在意这个。 给宣华帝把小脸小手擦干净,崔皇后才自己去梳洗,如诗如画伺候着,然后抱着宣华帝用早膳,然后便是例行的请安。婉妃现在不来请安了,据说是年轻宣华帝准许的,崔皇后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有几个心存不甘的妃嫔话里话外地撺掇她去批判两句,崔皇后对此不置可否,皇上想怎样就怎样,她可不想干涉这些私事。 再说了,不来才好呢,若是来了,万一在这毓秀宫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要担责任的不都是她么? 所以对于婉妃不来请安,崔皇后是喜闻乐见的。 惟独被她抱在怀里愤怒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的宣华帝表示着自己的不赞同:朕没有下过这个命令!是谁敢假传圣旨!信不信朕砍了她的脑袋?! 竟然敢在皇后面前撒谎骗她! 请安结束后,崔皇后本来想带着小皇子到御花园走走,谁知太后那边却来了人,说是有要事相商,皇上都到了,就差皇后娘娘一个了。崔皇后想了想,干脆把小皇子也带上了,否则把这小家伙留在毓秀宫?母后没有陪着实在是太可怜啦。 宣华帝心安理得地靠在丰满的酥胸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搂住崔皇后的脖子,瞧那架势,倒恨不得能长在崔皇后身上。 到了慈安宫,崔皇后将小皇子交给一边的如诗,先跟太后皇上请安,然后落座。她是国母,和这宫中其他嫔妃是不一样的,崔皇后是可以坐正上方的,和太后皇后一起,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金字塔顶尖的人,其他的都算些什么? 太后见了小皇子,没有先说找崔皇后来的目的,而是笑眯眯地对抱着小皇子的如诗招手:“来来来,快将小皇孙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等接到手上,太后又说:“哎哟哟这小家伙,生得可真好看!还记不记得皇祖母呀,来,乖皇孙,叫一声皇祖母听听看?” 崔皇后在心里想:能叫就有鬼了。 结果小皇子果然没叫,非但没叫,反而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那小模样可怜的哟,直把崔皇后心疼死了。赶紧伸手抱过来,小皇子变脸也快,在太后怀里就一副我要母后的模样,到了崔皇后怀里瞬间就雨过天晴不哭了。 太后酸溜溜道:“这斐儿还是亲皇后呀,跟哀家总是不亲的。” 崔皇后听太后这不是滋味儿的话,没接。这太后真要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总是说话不过脑子,再加上自私点之外,至少目前为止崔皇后没发现第三个缺点。不过太后一直对崔皇后没什么好感,这一切都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在崔夫人还没有怀崔皇后的时候,先帝便直接下了诏书,命崔家女儿为后,活生生斩断了太后的希望。 本来太后是看中了自己娘家一个外甥女的,既然没希望,她便另辟蹊径,以让外甥女入宫陪伴的名义下了懿旨召进宫,打的是让皇帝看上的如意算盘。 崔皇后早就看在眼里,只是老人家既然想折腾,那便折腾去吧。 此刻那韦姑娘正乖巧可人地站在太后身后,一双含情带怯的眸子正情意满满地朝皇帝瞧。崔皇后心想这姑娘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你喜欢皇帝喜欢便是,可如今正宫娘娘就坐在这里,你不寻思着韬光养晦便罢了,还当着皇后的面给皇帝暗送秋波,真当皇后都是死的么? 然而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崔皇后也管不着,瞧宣华帝那副德性,明显是挺受用,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对自己一往情深,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没错,刚一进慈安宫就被弹出去的魂体宣华帝此刻正因为奇怪的屏障蹲在最远的角落里,画着圈圈诅咒年轻时的自己——混账!太混账了!你怎么能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如此放荡如此不挑食?! 话说回来,魂体宣华帝一直在仔细观察太后的微表情。他母后走得早,先帝感念,自宣华帝母后薨后,便未再册立皇后,所以当今太后——也就是当年皇后的妹妹,宣华帝的小姨,最高做到了皇贵妃,如皇后般,执掌凤印打理后宫,然而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先帝驾崩前也未曾将她封为皇后。 也许就是这样的怨念导致了太后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思及此,宣华帝顿时感到凄凉。前世的他不明就里,一直将太后当成亲娘在孝顺,又哪里知道在对方心里,自己其实是一文不名的仇人呢?想到这个宣华帝便觉得羞愧难当,真心帮助他效忠他的,被他当做乱臣贼子诛杀殆尽,一开始便不怀好意的,他却将对方当成亲人和知己,这种蠢事哪怕只是用想的都让宣华帝感到无比尴尬。 他一抬头又看见了站在太后身侧垂手而立的韦涟涟,心里也记起前世这一幕了。 太后一直想要韦涟涟入宫为妃,所以想要皇后帮忙。如果皇后要让韦涟涟入宫,做皇帝的女人,那自然易如反掌。可崔皇后却不愿意,要知道入宫的女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如她这般出身高贵入宫便封了位份的贵女,另一种便是婉妃那样来自民间及普通家庭的秀女,可即便是贵女,也是要在选秀的日子入宫的。如今一不是选秀二又非贵女,入的哪门子宫? 也因为崔皇后不肯答应帮忙,太后一直记恨着呢。今儿个特意将皇上皇后都请来,就是为了给崔皇后下绊子的:你不肯帮哀家,哀家有的是方法! 韦涟涟! 这个名字宣华帝也非常熟悉,这韦涟涟生得一身媚骨娇媚动人,前世的确十分得他的欢心,若非后头出了那些事,谁都不知道事情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韦涟涟并非太后娘家韦家的亲外甥女儿,而是一个远房表亲,如今韦家的大多姑娘都已出阁,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可不能轻易给漏了,这也是为何韦太后肯将这样大一个隐患带入宫中的原因。 不是韦家的姑娘,所以不必太在意。也正因为这出身卑微,所以才好掌控。 这就是太后打的好主意。 从年轻宣华帝的表情和眼神中,崔皇后可以看得出他很满意韦涟涟。对此她没有半分异议,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宣华帝了。 蹲在角落里的魂体宣华帝怒而骂了一声操。 “既然皇上很满意涟涟,那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便直接给涟涟个位份,让她留在宫里吧。”太后笑得喜气洋洋,故意问韦涟涟。“皇上要留你在宫里,你可愿意?” 韦涟涟娇羞无限地点了点头,对宣华帝笑得无比甜蜜,崔皇后全程冷漠脸,只想问他们还有多久时间结束,她现在特别想回毓秀宫。 那边婉妃还怀有身孕,这边宣华帝又开始了,崔皇后很怀疑,宣华帝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她明智地没有问,宣华帝情史如何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任由韦涟涟对宣华帝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崔皇后都当做看不见。 看着年轻宣华帝跟韦涟涟说话,魂体宣华帝险些一头栽死在角落。他愤怒地大步走过来想要冲回自己身体,然而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情景又发生了,他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然后被弹得更远。 气得魂体宣华帝不住地爆粗。 这种眼睁睁看着正确的选择从眼前溜走的感觉,比用刀子在割他心脏还难受。上苍垂怜他让他重生,结果他是重生在一个小孩子——还是自己儿子的身上!不仅如此,他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已经做好了弥补的准备,结果——老天告诉他:嘿!你只要看着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了! 只能看不能说,这真是太憋屈了。魂体宣华帝急的整个魂都红成一团,恨不得直接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比起眼睁睁看着错误发生更残忍的事情就是,同样一个自己,却在不同的时间轨道里做着相同的事情。 韦涟涟娇美动人的容颜让年轻宣华帝为之心动,可对于魂体宣华帝来说,那只是个普通人。他现在才觉得不对劲,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不受反抗乖乖被韦涟涟带入了内房成就好事?本来不应该这样呀。 他动了动鼻子,可惜只是魂体,闻不出任何味道。从斐儿身上离开才不到俩时辰,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崔皇后身上的味道了。 “恭喜皇上喜得佳人。”崔皇后说了自己该说的话,表示自己有点不舒服想要离开。“皇上,母后,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年轻宣华帝也好韦太后也好都没有留她,至于韦涟涟,那是巴不得碍眼的崔皇后立刻马上消失呢! 崔皇后一走,这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可年轻宣华帝却突然感觉像是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他不知道。 好在这个问题也没有人会回答,很快地,韦涟涟便上前来敬酒,喝了那杯酒,年轻宣华帝便感到眼前略微有些迷糊,而且下腹不由自主升起一团热火。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可眼花时看美人,也一样好看。 在韦太后的示意下,韦涟涟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过来搀扶年轻宣华帝,然后将他带进了内殿。 早就被韦太后提前打过招呼的宫人们个个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看不见年轻宣华帝,魂体宣华帝便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小皇子身上。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小皇子的身体能容纳自己?一个*怎么能够承载两个灵魂?可惜这些问题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他也只能继续待在这具身体里了。只是宣华帝又忍不住去想初见韦涟涟那一幕,他虽然平日有些喜怒无常的暴躁,却并非好色之人,可他竟然在见了韦涟涟一次后就有了*,而且事后他竟然还没什么记忆,这都是怎么回事? 前世的记忆其实已经十分遥远了,即便是宣华帝努力回想,能记起的也只是吉光片羽。   ☆、第13章 〇一三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宣华帝倒觉得有些不对了,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宣华帝也清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就对自己下手。毕竟这会儿那人羽翼未丰,这天下还掌控在他手中。由此可见,太后的狼子野心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年便郁积在此。 思及此宣华帝不由得有些心寒。对待崔皇后,他的确是亏欠许多,可对太后和婉妃,宣华帝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未亏待过她们!他将太后当做自己母后,婉妃当做喜爱的女子,可她们最后都回报了他什么? 同时他也开始反思本身,难道真是自己有问题?此刻困在小皇子的身体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这样“弱”的状态是宣华帝从未有过的,他感到无能为力,又感到愤怒,如果此刻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绝对不会想这么多,而是干脆利落地将乱臣贼子诛杀干净。 可谁叫现在他只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婴儿呢,每天除了吃睡以外没有任何事做,顶多是装作小孩子的模样“陪”崔皇后或是宫女们玩耍。于是宣华帝就多出了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在这些时间里,他不需要批阅奏折,也不需要苦恼天灾*,有无数的时间供他自省。 经过这几个月的寄魂,宣华帝终于抛弃自己是唯我独尊的皇帝的身份,从而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静思己过。 他是个好皇帝吗? 是的。 他是个好儿子吗? 他的母后去世得早,他贵为太子自然不需要任何妃子抚养,但作为小姨的太后——当年的皇贵妃,和宣华帝关系是十分亲密的。虽然不是太后生的,但宣华帝的的确确非常尊敬和孝顺太后,基本上就是把太后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所以是的,他是个好儿子。 那么他是个好丈夫吗? 这世上的男男女女,结合之后便是结发夫妻,要夫妻和睦,日子才能过得美满。但天底下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皇帝。所以抛开其他妃子不谈,只说崔皇后,宣华帝真不是个好丈夫。帝后不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崔皇后固然冷淡古板,但每次暴跳如雷撂狠话的都是宣华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对太后非常好,那么太后为何要那样对他?想到前世太后脸上的恨意,宣华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以为母后跟太后是很要好的姐妹,母后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不管是先帝还是太后,都是这样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前世发生了那样的事,宣华帝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太后心中对自己没有丝毫慈爱,反倒是欲除之而后快。 问题太多,宣华帝左思右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个理由来,看似前世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或是找不到办法示警崔皇后,一切全是扯淡! 现在年轻的宣华帝跟崔皇后之间还是势同水火呢,宣华帝当然知道年轻的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决策,下过什么旨意,对年轻的宣华帝来说,他选择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可对于重生的宣华帝而言,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做蠢事。 跟年轻的自己交流很明显是不靠谱的,因为宣华帝了解自己,年轻的自己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什么重生之类的鬼话的。 ……那怎么办? 崔皇后可没想那么多,小皇子到现在话都没开口说,她自然也不会去想小皇子是个天才什么的,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那她也就满足了。 倒是那韦涟涟,听说侍了一次寝后很得宣华帝喜欢,第二日便封了个才人,赐住景兴宫偏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什么的赏赐了一大堆。其中固然是因为韦涟涟成功讨了宣华帝欢心,却也少不了安抚太后的意味。 毕竟那是太后送来的人,若是没有点表示,面子上也过不去。 韦涟涟和婉妃是不一样的,婉妃从秀女一路升上来,卡在从二品妃位就上不去了,而韦涟涟不一样,她是太后定的人选,容貌气度较之婉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天生媚骨,很快婉妃便有了危机感。 皇上已经一连数日都宿在景兴宫了,景兴宫没有妃子,所以虽然韦才人住的是偏殿,但若说那景兴宫她是最大的也没什么错。 自打婉妃与宣华帝“心心相印”以来,还是头一次被冷落了这么多天呢。她哪里坐得住,只是这前去截胡的事儿也做不来,窥伺帝踪可是死罪。虽然婉妃素日里仗着宣华帝的宠爱十分嚣张跋扈,可还是守规矩的。 因为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平日你们怎么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要不闹得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谁扰乱了祖宗礼法或是意图牝鸡司晨,那崔皇后定然是极其严厉的。 婉妃敢挑衅崔皇后也是知道对方不会跟自己计较。虽然她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后宫之中放眼望去,没人比崔皇后更有一国之母的气度了。 所以她最后还是求到了崔皇后这儿。 说求可能不大妥当,因为婉妃是借着早晨请安故作无意表达出对韦才人霸占皇上这么久的不满,崔皇后也权且当做听不见。 这皇上喜欢谁,爱翻谁的牌子,只要不过于沉溺美色,她没有必要去管。再说了,皇帝也是人,就不能有个喜欢的么?婉妃之前一人独大,一个月里,除了初一十五来毓秀宫其他时间几乎都歇在她那儿,崔皇后都没说什么,婉妃更没想过要把宣华帝让出来,现在来了个美貌身段更胜一筹的韦才人,她就受不了了? 崔皇后对宣华帝无爱,因此不能理解后宫女子为何要争得头破血流,同时也很不能理解婉妃的想法。婉妃想的什么呢,崔皇后颇有耳闻,要的无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会不会有,崔皇后不知道。但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哪位皇帝能和一名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将一颗心寄托在九五至尊的身上,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在皇帝的心中,江山社稷永远都比儿女情长更重。也有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但宣华帝绝对不是。 即使宣华帝有点混,但崔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厉害的上位者,若是能收收脾气,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皇后也没说婉妃什么,只是淡淡道:“皇上喜欢谁,那是皇上的自由,婉妃若是看不惯,直接跟皇上说了便是。” 婉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若是臣妾能说,如何会来娘娘这里絮叨。”她只是个从二品妃子,敢进谏皇上,又不是不要命了!再说了,她在宣华帝面前一直都是解语花的形象,皇上喜欢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嘴甜会说,总是顺着他,这会儿皇上正喜欢那小贱人呢,自己若上前去说道,在皇上心底还有什么位置可言? “没有哪条律法说皇上不能连着几日都翻一个人牌子的。”崔皇后仍然神情淡漠,虽然与宣华帝不和,但在对外的时候,她仍然要站在他这一边。“更何况,近几年皇上连着几个月,除去初一十五都宿在婉妃宫中,也未曾听闻婉妃主动请求皇上雨露均沾。” 崔皇后讲话素来不计任何人情面,其他佳丽或多或少平日里都受过婉妃的气,或是心中对她颇有微词,眼下听了崔皇后的话,一个个心中都大呼痛快。 婉妃精致描绘的妆容顿时有了些许龟裂,崔皇后冷着脸的时候,她是不敢回嘴的,只是心中揉着一团火气,十分难受。 “韦才人没来请安么?”说完那番话崔皇后才注意到殿下站着的并没有韦才人。 如诗恭敬道:“回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传了消息来,说是皇上今儿一早怜悯韦才人身娇体弱,因而免了今日请安。” 身娇体弱,为何身娇体弱?在座的都是宣华帝的女人,自然一清二楚。只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各有一番心思。 不来才好,不来也不会掐架。崔皇后心中舒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了,这安也请了,该回的都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待,一个个行礼告辞。佳丽们哗啦啦走了一大片,毓秀宫这大殿才算是宽敞起来,否则黑压压一片人头,崔皇后看了都嫌烦。宣华帝的后宫人数大概一百左右,其中还有很多是他不曾临幸的,这数字和先帝比起来可以说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先帝后宫鼎盛时期足足有一千余人! 所以这也是宣华帝疑惑的一个点。都说太后仇视他是因为他母后是父皇的挚爱,然而这说不通,因为从宣华帝记事开始,先帝后宫的人数就一直没有减少过,甚至先帝还独宠过好几位妃子,太后在那会儿虽然名义上为皇贵妃,却并不能独得先帝宠爱,也不知为何。   ☆、第14章 〇一四 等待请安的佳丽们都散了,崔皇后才动了动肩膀,她每天早晨起来后都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梳洗打扮,这一身华丽的宫装穿着倒是挺好看,就是不方便,还挺重。因此别看崔皇后表面上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但心里却巴不得妃嫔们早些散去,少在毓秀宫烦她。 只是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突然太监来禀报说韦才人前来请安。宫女们一听都觉得奇怪,如诗道:“娘娘,皇上都特令她不用来请安了,这韦才人突然过来,娘娘还是要小心才是。” 崔皇后点了下头:“无妨,传她进来吧。” 很快韦才人被带了进来。她穿着一袭颜色粉嫩的宫装,行动处若弱柳扶风,袅袅娜娜,五官娇艳带着春意,很明显是被滋润的极好。与寒冰般的崔皇后相比,便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十分的动人。别说是皇帝,崔皇后心想,便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要怜惜几分。 婉妃生得也是极美,但因为近几年身处上位,平白多了几分凌厉和戾气,自然不如这娇媚的韦才人。 只要后宫的女子闹得不过分,崔皇后向来是不为难她们的。她又没有必要跟她们争,后位她已经有了,皇上的宠爱——那种东西崔皇后从来都不需要,她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一国之母的职责与义务,至于宣华帝如何,只要不做到需要她劝诫的地步,崔皇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后宫的妃子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从来不与她们争宠。只有她们才趋之若鹜皇上的宠爱。唯一一个认为崔皇后对皇帝心存爱慕的,恐怕也只有宣华帝自己。 身为世间最尊贵的人,帝王的高高在上已经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别的了,于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该爱他。 韦才人见了崔皇后先是行礼,然后才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凝视着崔皇后,请罪道:“奴婢请安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她这话里隐隐有着炫耀的意味,听得如诗如画等几个宫女纷纷皱起了眉头,惟独崔皇后不为所动:“皇上亲自下令免了你今日的请安,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可以回去了。” 没说三句话就赶人走,主要是崔皇后压根儿懒得理会韦才人。太后挑选入宫送给皇帝的女人,自然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美,二是好拿捏。她是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但不认为塞进一个女人到后宫就能改变自己的皇后身份。 所以韦才人的挑衅在崔皇后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自打她执掌后宫以来,除了几年前婉妃小产,没出过一次人命,至于为什么那么多佳丽都怀不上龙种,崔皇后表示这个锅本宫不背。 韦才人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请安的,为的就是刺激皇后的情绪。 太后看不顺眼崔皇后许久,但表面功夫做得还可以,如今她撺掇着韦才人来找事儿,也不知到底对这韦才人有没有希望。 若是希望韦才人夺得皇上宠爱,那就应该暂时韬光养晦,怎么能朝崔皇后这枪口上撞?不能因为崔皇后平时很好说话,就忘记她出身自武将世家,她的父亲和兄长手握百万雄兵镇守边疆呀! 没想到崔皇后立刻就下了逐客令,韦才人准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目瞪口呆地被请了出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就像是一阵龙卷风。 如茶噘着嘴抱怨说:“这韦才人可真是胆大,竟然敢这样跟娘娘说话。”这才人当了没几天,胆子倒是不小。 崔皇后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多言。 见完了韦才人,崔皇后这一上午基本上算是没有事了,总算是能让人把小皇子抱过来。小皇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呀看,嘴里还吧嗒吧嗒吐着泡泡,咿咿呀呀地不知嘟哝些什么。 可能是到了学说话的年纪了,有的时候不自觉就开始模仿周围人讲话的语气和字眼儿,但就是不开口说,宫女嬷嬷们教了许久也没教出什么结果,因为小皇子就是打死不开口。 见到崔皇后,宣华帝欢快地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等到了崔皇后怀里才满足地露出笑容。崔皇后用温热柔软的布巾把他嘴边不受控制的口水擦去,又把口水兜给扶正,看着他睁着大眼咧着小嘴儿傻乐,心中柔情无限。 只要有这个小宝贝陪着她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希望你外公和舅舅早日班师回朝,斐儿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没见过呢。”崔皇后感慨一声,亲了亲小皇子的脸蛋。 宣华帝听了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前世斐儿也没来得及见到外公和舅舅就夭折了,崔皇后伤心欲绝,斐儿的夭折一直是宣华帝心中的遗憾。想到这儿,他心中便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和恐惧——如果斐儿还是无法控制地要在一周岁之前夭折,那么到时候的自己呢?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掉? 或是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把前世上演的过去再重新看一遍? 不!他不接受,决不接受! 他一定得早点想个办法,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崔皇后见小家伙瞪着大眼睛出神,忍不住轻轻吹了一下,见那呆呆的小胖团子突然眨巴眨巴眼,然后嘻嘻地对她咧嘴一笑,也不生气她吹他,反而挥舞着两只小爪子不住地扑腾,看样子是想捧她的脸。 于是崔皇后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宣华帝困难地用两只小手捧住那白玉般的脸庞,忍不住亲了一下。好在崔皇后靠得极近,否则以宣华帝的力气,脑袋怕是都抬不太起来。 崔皇后被亲了一下后也很高兴,把宣华帝抱在怀里左右晃了晃,如珠如宝般。 如今宣华帝已经在小皇子身体里度过好几个月了,自然知道崔皇后是如何疼爱斐儿如何看重斐儿的。和前世不同,这一世他不希望她难过,因此一想到斐儿夭折会给崔皇后带来多大的痛苦,他便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代替了崔皇后,可目前这状态,他自己分明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说什么保护崔皇后,补偿崔皇后,可若他继续留在皇儿身体里,也许连一岁都活不到。即使侥幸活到一岁,又能做什么?一岁的小皇子,虽然是主子,可又没有实权! 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宣华帝本身的身体!那个皇帝的位子!那九五至尊的头衔! 前世,即使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因着九五至尊的身份,也仍然有崔家这样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忠战死,可一旦不再坐那个位子,他又能剩下什么?他又还有什么用处? 即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现在的他仍然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眷顾不了,甚至还要缩在对方的羽翼下寻求照料。 这个事实对宣华帝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但是现在,面对着崔皇后温柔的容颜,他的煎熬担忧都无法说出口,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快活一些。 她受了太多苦了。 前世失去小皇子,宣华帝不能说不难受,却也没有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他所感受到的,更多是痛心和愤怒,崔皇后却是伤心欲绝,那时候他们爆发了巨大的争吵,他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甩门而去,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会难过。 然后她沉寂了许久,再见时,眼中宛若死水,波澜不惊。面对宣华帝的主动示好,痛失爱子的崔皇后选择了漠视。 待到父兄战死,母亲自尽,崔皇后才真成了槁木死灰,那种苦痛,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皇后的尊荣也弥补不了。宣华帝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愧疚至极,他的前世唯我独尊,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又如何能理解崔皇后的痛? 可到了最后关头,她仍然挡在了他身前,坚毅勇敢,不失一国之后的风范。 她仍然是痛的,只是咬牙忍住了。那一颗心早已烧成了灰,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想保护她,如果不能让她感到幸福,至少也要为她清扫掉一切障碍,让她和皇儿过得快活自在。保住崔家满门英烈,也保住这大好河山。 崔皇后觉得小皇子特别招人疼,乖巧懂事又聪明,虽然大家都为小家伙不肯开口说话而担心,但崔皇后觉得,就凭斐儿这么机灵,学说话根本不算困难。 想来想去,原因可能都是因为这小家伙懒。 她点了点宣华帝的小鼻子,又把他最爱的布老虎拿给他,招手问如酒:“小皇子的牛乳好了没?” 如酒连忙下去查看,果然已经温好了,现在小皇子已经在逐渐减少牛乳摄入量,崔皇后也在试着让他吃一些流质主食,但尽管如此,为了好消化,还是每天定时定点喝一点牛乳,次数跟量都少了许多。   ☆、第15章 〇一五 按照宣华帝的性格,他本身是不爱喝牛乳的,因为觉得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儿。虽然御膳房呈上来的已经是绝顶的美味,但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后来婉妃入宫,宣华帝很是宠爱她,他原以为牛乳只能用来喝或是做成糕点食用,但婉妃却用其来沐浴,虽然因此将一身肌肤养得如丝水滑,却也让宣华帝对牛乳反感起来。 但现在,身为一只不到一周岁的小团子,许多食物他的肠胃都接受不了,宣华帝又打死不肯喝人乳,万般无奈之下,才屈服于牛乳,现在喝习惯了,竟也觉得不是那么难喝了。 就因为他不肯喝人乳这事儿,崔皇后还急了,你说之前还好好的,奶嬷嬷抱都那么乖,怎么突然就不许奶嬷嬷近身了呢?一靠近就嚎啕大哭,哭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这小孩子这么点儿大,不喝奶怎么能行?若是强行将小皇子塞入奶嬷嬷怀中,小家伙便一个劲儿地呜咽,嘴巴是打死不肯张开。 崔皇后生完小皇子调理了数日,她的身体是有太医院精心照料的。宫里奶嬷嬷多得是,根本不需要她这个一国之母亲自给小皇子喂奶,所以看着小皇子饿得慌拼命哭,她还是没忍住,心软把小皇子抱了过来。然后小家伙就不由自主地朝她怀里钻,可崔皇后又没有奶。 好在陈嬷嬷提到可以用牛乳代替,否则真不知今天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到之前的事,崔皇后无奈地捏捏宣华帝鼻子,宠爱道:“你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真不知是像谁呀。” 像谁,当然是像朕啦!宣华帝在心中很得意地想着,只是随后反应过来——像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在小皇子身体里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今儿天气不错呀。”崔皇后舒了口气,她喜欢阳光暖暖的日子,便想着抱小皇子去御花园走走逛逛,让小家伙也放放风。 只是这么会儿太后的懿旨就来了,说是请皇后娘娘去慈安宫一趟。 崔皇后听了也没生气,太后不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其实也难怪后宫妃子们对她的位子虎视眈眈,虽然有崔家作为坚实后盾,但对于一个皇后来讲,不被皇帝和太后喜欢——能长久到哪里去?先帝倒是喜欢这个儿媳妇,可那又如何,先帝早已驾崩。而崔家再厉害那也是臣子,难道还能越过皇帝去? 将小皇子交给张嬷嬷陈嬷嬷照顾,崔皇后整理了下衣冠,坐上凤辇朝慈安宫去了。 一到慈安宫,崔皇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太后,而是正乖巧柔顺跪在太后脚边给太后捶腿的韦才人。她换了一身宫装,早上的时候穿得还颇为清丽,这会儿却换了一身艳丽的玫红,愈发显得整个人娇艳明媚,如同一朵怒放猛烈的玫瑰。 崔皇后对着太后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只将那眼皮子稍稍往上面一抬,这便算受了崔皇后这礼了。“皇后来了,坐吧。” “多谢母后。”崔皇后明显感到周遭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儿,而那韦才人从头到尾竟连个礼都没对她行。崔皇后为人最是重规矩,当下便道:“韦才人是没看到本宫么?” 听了崔皇后这话,韦才人像是突然被惊动一样,小兔子般从地上跳了起来,捏着裙摆道:“皇后娘娘恕罪……”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皇后!你是到哀家这慈安宫来耍威风的吗?!” 崔皇后看过去一眼:“正五品才人见到中宫皇后,难道是不用行礼的么?” 太后这些年来来回回想拿捏崔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可惜崔皇后是看着好说话,但只要一触及到她的原则,那她比谁都固执。可太后偏偏还就跟她杠上了:“皇后,韦才人正在为哀家捶腿,你是看不见吗?” 崔皇后道:“按照我朝律例,见皇后不跪乃是大罪——儿臣忘了,母后当年只是皇贵妃,所以不懂得嫔妃们见皇后的礼数,也是情有可原,是儿臣僭越了。”言罢挥挥手,“继续吧。” 韦涟涟本来是想再耍两句嘴皮子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被堵了一嘴,再加上崔皇后身上那气势,她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待到回神,这礼已经行完了,自己也开始继续给太后捶腿。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太后的耳光啊,韦涟涟心里暗暗叫苦,心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以为能让太后整治皇后,结果皇后轻飘飘一句话,自己反倒成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了。 韦涟涟空有美貌,却是个草包,太后看上她就是因为她没什么城府,心眼都写在脸上,但偶尔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韦涟涟心中惶惑,太后气恼,崔皇后却不紧不慢,仿佛刚才那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她贵为一国之母,何必和一个五品才人过不去?那也太没有风范了。 崔皇后落座后,对太后的态度仍然不变。不卑不亢,尊敬对方,同时又紧守自己的原则,她不主动欺辱别人,别人也休想羞辱她一丝一毫。 只是太后很明显并不欣赏崔皇后这样的女子,自打崔皇后进宫她就不喜欢她,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崔皇后跟先皇后,也就是她的亲姐姐太像了。 倒不是性格,而是那种如出一辙的气度。 “母后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就好像之前那几句剑拔弩张的话是个错觉,崔皇后尊敬地问。 太后收敛了脸色,才道:“如今后宫空虚……” 崔皇后心想,这都一百来号人了还空虚?一天睡一个都得三个多月不重样呢,但表面上她还是听得很认真。 “下面的更衣呀采女啊倒是不少,但这四妃的位子却只有婉妃一个,哀家想将韦才人的位份给提一提,皇后觉得呢?” 哦,原来是为这个。严格说起来的话,韦涟涟也不是不够格升位份,只是这刚进宫才多久就要从才人直升妃位,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当韦涟涟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崔皇后道:“若是皇上没有意见,儿臣自然也无意见。”她说得算不算,也得看皇帝的意思。 太后说:“皇上那边,哀家来说。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皇后你答应哀家。” 虽然太后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崔皇后的品格。说一不二,但凡是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点头的话,儿臣自然同意。” “好。”太后满意了,这才转了话题,一改之前那张漠不关心的脸,突然间变得循循善诱起来:“皇后,哀家还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母后请讲。”不知道斐儿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抱着布老虎在榻上打滚撒欢。 “你贵为一国之母,应当知晓,争风吃醋这档子事儿,不适合你。”太后苦口婆心地道,似乎真是一心为了崔皇后好。“你看韦才人这衣服,只因为她请安晚了你便整治于她?要知道那可是皇上下的旨意,免了这孩子的请安,只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还是去了毓秀宫。此等品行,难道称不上贤良淑德吗?以哀家看,这贤字称号便很是适合她。” 崔皇后一开始还寻思着太后要说什么呢,结果拐弯抹角还是在为韦涟涟说话。崔皇后低头看了正给太后捶腿的韦涟涟一眼,心想原来如此,本宫说她为何换了宫装,原来是陷害本宫来了。 只是她懒得解释,道:“这封号可不是儿臣能决定的,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皇上。韦才人的心思儿臣看到了,心里也十分感动,只是日后若皇上再下这样的旨意,便不用来毓秀宫了,儿臣也不希望有坏名声传出去,说儿臣苛待后妃,当不起这一国之母的称号。” 太后要说的全被崔皇后堵在了喉咙眼儿里,她的嘴唇动了动,呵呵笑了两声,崔皇后都想起身问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本宫要走了,太后却突然拉着她闲话家常起来:“斐儿这几日如何?” “很好,吃得多睡得也多,个儿窜得飞快。”崔皇后一一回答。 就关于小皇子的话题两人就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后说渴了,吩咐韦才人倒茶。崔皇后隐隐觉得要出幺蛾子,便留了个心眼儿。韦才人先是给太后倒了茶,可就在要给崔皇后倒茶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狼狈地往前扑去。 上好的青花瓷茶壶顿时摔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有些还沾染倒了崔皇后的裙摆。 韦涟涟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又慌忙要用衣袖去擦崔皇后的裙角,如诗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韦涟涟便面露茫然,仰着头看向崔皇后。 此时此刻,崔皇后高高在上地坐着,面无表情。韦涟涟卑微地跪在地上,手边是碎裂的瓷片还有满地茶水,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汩汩流出鲜血。 而这一幕刚好被下朝往慈安宫过来的年轻宣华帝看见了。他立刻大发雷霆:“皇后!你在做什么?!” 崔皇后不疾不徐地起身给宣华帝行礼,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了太后一眼,那一眼没来由地把太后看得有些心虚。“臣妾什么也没做。” “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宣华帝觉得好笑,他有眼睛自己会看,崔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为人最是严格苛刻,而韦才人身娇体柔梨花带雨,哪里是崔皇后的对手?当下弯腰将跪在地上的韦才人扶了起来。 就这韦才人还不愿意起呢,不住地挣脱:“皇上,是奴婢做错了事……您不要责怪皇后娘娘……是奴婢自己做错了,真的,是奴婢蠢。” 之前看太后要韦涟涟倒茶,崔皇后还以为对方是要放什么大招,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本来以为是投毒啊刺杀什么的,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小心机?她甚至都懒得解释,直截了当道:“皇上真是好眼力,臣妾坐在这里动都没动,皇上便跳出来指责臣妾苛待后妃,敢问皇上这样讲,可曾心虚?” 先帝在世时,一发脾气便是这个样子,面无表情地询问,偏偏又句句说的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这下一听崔皇后的语气和动作神态,宣华帝突然打了个机灵,差点以为是见到已驾崩的先帝了。 所以这也是他排斥崔皇后的理由之一,和这样的女人过日子,你说有什么乐趣? “朕不与你胡搅蛮缠,你到母后宫中来做什么?” 崔皇后心想,你以为本宫想来,若非你那口蜜腹剑翻脸比翻书都快的母后请,本宫根本不乐意踏进慈安宫一步! 嘴上却道:“那臣妾便告退了。” 宣华帝懵逼脸看着崔皇后消失在视线里,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眼睁睁给走了,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呀!这种吵架吵到一半对方突然偃旗息鼓的感觉,真是太难受。 每次来慈安宫,对崔皇后来说都像是在打仗,她尚未出生便被先帝定下,是以从小便被按照一国之母的标准来培养。要有最优雅的仪态,最高贵的气质,最完美的手段以及最宽广的胸怀……这些都是崔皇后一直记在脑子里的,但由于出身自武将世家,她幼年时其实对用兵打仗很感兴趣,甚至还迷上了舞刀弄枪。 只是那时年幼,每日又都要读书写字,再加上是女儿身,爹爹也好,外公也好,都不赞同她把自己学成个女武夫,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能一身肌肉虬结肤色黝黑力大无穷呢? 所以最后她还是成了笑不露齿的千金小姐。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虽然爹爹外公都不看好,但崔皇后有个非常好的哥哥。用现在的话来说,崔皇后有个妹控哥哥。崔若平从小就喜欢跟妹妹在一起玩,他和崔皇后似乎是生反了性格。比起崔皇后,崔若平其实更喜欢吟诗作赋养花弄草,对行军打仗没什么太大兴趣。 但是因为妹妹想学又不能学,所以崔若平咬牙跟随父亲学武,然后找时间偷偷教给妹妹,这是兄妹二人之间的小秘密,直到现在崔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可以以一敌十的好手。 回到毓秀宫,小皇子果然抱着布老虎在床上翻滚,见到崔皇后来了,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明显一亮,伸出小手要抱。 崔皇后弯腰把他抱起来,明显是感觉小家伙比以往沉了些。生命真是神奇,不久前他还是躺在她肚子里的小小肉,现在就成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了。而且小孩子的成长真是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样。 看到小皇子茁壮成长,崔皇后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她抱着小皇子出去漫步,小家伙因为年纪小,平时不敢抱出来,怕受风寒。如今难得出来放风,小皇子明显就比较激动了。 他不住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嘟哝什么东西,因为太过兴奋张开了小嘴儿,于是口水不受控制地飞流直下,都滴在了口水巾上。 ——没有人能知道宣华帝第无数次在崔皇后面前流口水是什么想法,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话该多好呀。 挥舞小手啊,玩布老虎啊,流口水啊……这些动作,真不是宣华帝自己要做的,他是完全不受自己指挥,那是小婴儿的本能。宣华帝能感受得到,小皇子本身的魂魄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待在这具身体里,也就是说,这一具小身子,里头挤了两个魂。 这些时日宣华帝没啥事儿做,基本上就是苦思冥想。后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魂魄比较强大,毕竟是成年人,因为这个,所以大部分的身体主导权是属于他的。 但另外一半小皇子的本能就占了上风。 宣华帝在心底洗脑一番,确认了一切都是小皇子的错,才心安理得地享受崔皇后柔软的怀抱,顺便不着痕迹地吃了吃豆腐。 崔皇后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不住地动来动去,但那也没多在意,还以为他是很久没出毓秀宫,所以感到兴奋,哪里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这逛着逛着就到了御花园,凉亭里没有人,崔皇后顺势带着小皇子坐下,然后将小皇子放下。小皇子在扶着东西的情况下,勉勉强强能踉跄着走几步,不过这小家伙特别懒,不用走的话一般都坐着甚至躺着。 可能是看到那么多花兴奋了,不住地挥舞着小手乌拉乌拉地示意要去花丛中玩。刚好如茶玩心重,崔皇后便将小皇子交给如茶,任由如茶抱着玩去了。 宣华帝在心中泪流满面:这不是朕本身的想法,朕只想坐在皇后你怀里…… 为什么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视线?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给他添堵?难道真是因为前世造孽太过,这一世遭报应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觉得更悲伤了。但很快的,小皇子的意识占了上风,被如茶抱在怀里四处玩呀,闹呀的,笑得小嘴儿咧的开开的。直到被如茶抱会凉亭交给崔皇后的时候,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崔皇后只觉得小家伙突然变傻了好像,但也没想那么多,等到她去盯着看的时候,发现小皇子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宣华帝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怎么跟小皇子的互相协和互相调换的,但是有个问题,一具身体即使能承载两个魂魄,也不能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吧?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便觉得分外蛋疼。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具身体。 一定有。 只是……什么办法呢?这只用大脑想是没有用的,宣华帝在崔皇后怀里蹭了蹭,半晌没说话,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这就是小孩子的身体,动不动就饿动不动就困动不动就生病咳嗽发热风寒,和大人的没法比。想他的身体多健康呀,多少年了连个热都没发过。 结果自打到了小皇子身体里,多么悲催宣华帝都不想说了,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斐儿这是想睡了?”崔皇后轻轻拍着宣华帝,嘴里哼着一首很好听但很陌生的小曲儿,那曲儿格外催眠,不知不觉地宣华帝就陷入了梦乡。   ☆、第16章 〇一六 几家欢喜几家愁,如果说韦涟涟最近春风得意,那么婉妃就是坎坷不顺了。虽然她很用心地掩饰着不让人看出来,但失宠这种事情,不用说,用看的就好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崔皇后,即使没有皇帝的宠爱也不会难过。婉妃入宫已五年有余,一开始的时候可能稍微弱了些,但自打侍寝过后,很得宣华帝的心意,宣华帝十分喜爱她,因此一步登天,又因为失了个孩子,竟一举越到了妃位! 这几年来后宫谁不忌惮她三分,如今这婉妃也还是婉妃,仍旧年轻貌美,只是皇上已经开始宠爱另外一个女子了。 婉妃在皇帝心里是朵解语花,吸引到皇帝的,更多的是她的聪明机灵,而韦涟涟不一样,韦涟涟就是个草包美女,看似很娇艳,实际上没什么心眼儿,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对方来揣摩自己的话——别闹了,她根本就听不懂。以她的智商别说是揣摩,想听出弦外之音都是问题。 所以宣华帝迷上了这一点,觉得傻乎乎的美人也别有一番风味。韦涟涟顿时张扬了许久,她脑子简单,自己得宠便骄傲了,见到人都拿鼻孔对着,再加上太后在其中推波助澜,被伺候的十分愉悦的宣华帝很愉快地就同意了封韦涟涟为妃的提议。 只是这贤良淑德四字都不大适合,便直接取了姓氏,称作韦妃娘娘。封妃那一天很是热闹,走完了礼节流程后是宫宴,崔皇后与宣华帝坐在主位,新上任的韦妃娘娘坐在宣华帝左手边,不时地用羞涩的眼神凝视着皇帝,情谊无限。 宣华帝也很乐意玩这种你侬我侬的游戏,他投入的感情少得可怜,但表面功夫却是经常做的,别人都晓他喜新厌旧,其实他心中哪一个也没有真心喜欢过。 哦,除了婉妃。只可惜即使是喜欢婉妃也不算什么,他是皇帝,又怎么可能为只独宠一个女人?宣华帝想的很自然,他尽可以宠爱别的妃子,但只要婉妃不作妖,她的地位无人可撼动,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婉妃娘娘。 只可惜婉妃就不这么想了。她失宠快一个月了,以前哪里有过这样的景象?连带着将太后都恨上了,若非太后找了韦涟涟这么个狐媚子进宫,自己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皇上本来一心朝着自己,现下可好,日夜同韦涟涟厮混,自己这个婉妃还有什么可做的! 于是脾气上来,今日封妃,竟托病不出,说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当时太后跟韦妃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好在崔皇后及时圆场说了两句,这才罢了。 恐怕今日这场封妃宫宴,除了皇帝和崔皇后之外,个个心有不甘。 小皇子一直待在崔皇后身边,乖巧地张着小嘴儿吃东西,不时地用大眼睛四下张望,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魂体宣华帝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主位上帝后相敬如冰的氛围,除了偶尔共同逗一逗小皇子之外,基本上全程零交流。 他的视线一直钉在太后身上,不时还看一下韦妃。宣华帝并非色迷心窍的皇帝,他的确是喜爱美色,却也不到为了美色昏庸误国的地步。环肥燕瘦佳丽倾城,宣华帝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先是皇帝,再是男人。 可是根据迄今为止所看到的,宣华帝不认为婉妃从进宫开始就想着背叛他了。至少现在的她心中是没想这么做——那么是什么导致了此时尚且想要夺得他宠爱的婉妃,最后会突然背叛? 而太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崔皇后把小皇子抱在膝盖上,用调羹喂了他一颗非常非常小的糯米丸子,那丸子是用糯米做的,里面包裹着酸甜可口的山楂,煮熟了之后温度适中,很适合小孩子。小皇子好像也很是喜欢,一口一个啊呜啊呜。 期间韦妃一直在跟皇帝说话,崔皇后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一边握着调羹逗小皇子,看着那小糯米丸子到了嘴边,小家伙像之前一样张开嘴巴,眼看就能把丸子吃到嘴里,谁知道母后手腕一转,竟然自己吃了! 小家伙呆呆地看着崔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崔皇后就又递来一颗。他也来不及多想,嘴巴一张——母后又自己吃了! 大眼睛迅速布满水汽,但小皇子就是不记仇,不管被崔皇后骗了多少次,等到她再一次将调羹递过来时,他还是会立刻张开嘴巴。只是次次吃不到导致小家伙的表情变得很是可怜,大眼睛水雾弥漫,那个可爱。 崔皇后玩上瘾了,听韦妃说话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太后韦妃皇帝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还是她的斐儿比较可爱。 于是她又一次舀了一颗糯米丸子,眼看小皇子呆呆张开小嘴儿,露出粉嫩牙床和几颗小牙,正要光速撤回,纤细皓腕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动弹不得。 崔皇后抬头一看,顺着纹着金龙的衣袖看过去,宣华帝一边和太后说着话,却一直在注意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见崔皇后老是逗着小皇子玩,实在是看不下去,便眼疾手快拿住了她,小皇子见状眼睛一亮,小嘴一张啊呜一口吃掉丸子,然后满足地笑眯了眼。 魂体宣华帝见小皇子这欢快的样子,有些好笑,内心无限柔软,只是愈发羡慕那个有实体的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触碰崔皇后,抱起皇儿,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透明的,无力的,他刚才下意识想倚着柱子,结果却整个魂都摔了过去。 崔皇后不喜欢宣华帝碰她,喂完丸子后手腕轻轻一翻便挣脱开来,宣华帝也没恼火,只是说话的同时,几个指头不自觉上下摩挲着,似乎还在回味那滑腻动人的感觉。 仔细想想的话,他也有许久没在毓秀宫过夜了。自打小皇子出生后,崔皇后基本上是不留他的,就连初一十五必到的日子,崔皇后也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见她那模样就倒胃口的宣华帝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所以初一十五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基本上不做交流,力求相安无事,天亮各分散。 很快歌舞开始,宫中有专门的伶人,大多是年轻美貌身段窈窕的女子,也不乏伶人上位得宠的例子,但宣华帝虽然爱美色,却也不是来者不拒,他口味挑剔,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喜欢什么类型。 婉妃独宠的时候,众佳丽以为皇上喜欢婉妃这种明艳照人光彩夺目的类型,于是纷纷效仿,婉妃平日里最爱化桃花妆,又因为腰细极爱束腰,因此在宫中还流行了一段时间。如今的韦妃则是喜爱粉嫩颜色,打扮的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宫装穿在身上显得格外袅娜,于是每天早上崔皇后都能看到一片粉嫩粉蓝粉绿——差点儿把她给看吐了。 这歌舞平日里都欣赏无数次了,所以谁也没抱希望,可是当丝竹响起,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的崔皇后才觉得这曲子着实不错,和以往听得大有不同,但仍属靡靡之音。 伶人们赤脚鱼贯而入,每人脚踝上都系着一颗铃铛,舞动时铃声清脆十分好听。今日的舞衣也较之常日很不相同,立刻便吸引了众人注意,便连小皇子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乐声听,唱腔起,歌声婉转动人,众伶人纷纷散去,中间一蒙面女子舞动着纤细腰肢,赤着一双莲足,很明显,歌是她唱的。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这前面几句倒是不错,可是崔皇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今儿可是封妃的大喜日子,唱的这么凄婉是给谁听?而且这声音如此熟悉,该不会是…… 随着“……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几句,美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面纱解掉,便露出一张梨花带泪的脸来,娇媚无限,忧愁无限,惹人怜爱。 崔皇后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经意看了太后和韦妃一眼,不出意外两人都气得脸色发青,惟独皇帝一脸玩味。 魂体宣华帝仔细观察了崔皇后的表现,愈发确定皇后对自己毫无感情,顿时悲从中来,又看到年轻的自己招手让婉妃靠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竟就这么起身走了! 封妃宴上被人截胡,还有比这更令人羞耻的事情吗?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草包偶尔也会爆发,韦妃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她惯不会掩饰情绪,这会儿是真的气狠了,心中已将那截自己胡的婉妃祖宗十八代骂遍。 崔皇后倒是觉得皇上果然不要脸,这什么日子,毫无顾忌,也不在乎别人的脸面,真真是任性得很。任由这两方相斗,谁得意谁气恼都不关她的事。 宣华帝眨了下眼,再睁开面前就是崔皇后温柔的笑容了,他伸出小手扒拉了下崔皇后的衣服,等到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噘了噘小嘴儿,要亲亲。 这大庭广众的,崔皇后又不是宣华帝,她点了点他红嘟嘟的小嘴,皇帝不要脸携着美人一走了之,这善后的工作可不都得她这个皇后来做么? 扬声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又逐渐热络起来,仿佛先前那一幕没有发生,但谁都知道,第二天韦妃就会沦为众人私下里谈论的笑柄。 封妃宴上被人截胡,还是个宠妃,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韦妃攥紧了拳头,脸上青白交加。她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婉妃真是个不要脸的,堂堂后妃竟然学低贱伶人跳舞迷惑皇上,真是该浸猪笼!挨千刀!今日之耻若是不报,她誓不为人!   ☆、第17章 〇一七 崔皇后觉得婉妃可真是大胆。要知道她现在可还怀着龙种呢,也敢当众赤脚跳那样的舞。得体不得体先不说,就说那剧烈运动上下跳动对腹中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过人家既然觉得没事,自然她也不去操那个心,谁的孩子谁心疼,她呀,她只在乎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宝贝。 宣华帝就着崔皇后的手蠕动着小嘴儿吃东西,心里一阵一阵地打鼓。要是他没记错,婉妃很快就“又”要小产了,前世婉妃第二次小产,所有证据全部指向崔皇后,当时自己大发雷霆,却又碍于崔家以及自己心底那些没有察觉的小秘密,只斥责了崔皇后,却并未处罚于她。事后又觉愧对婉妃,便将她又擢升为了婉贵妃。 可婉妃的小产分明不是崔皇后的错!宣华帝现在才觉得奇怪,崔皇后掌管后宫,婉妃是怎么做到陷害成功的?就因为前世崔皇后执掌六宫,所以到证据确凿的时候,自己连怀疑都没有,只深深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但根据现在他对崔皇后的了解,她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么,是谁在背地里将一切的矛头指准崔皇后,又是谁准备了那些所谓确凿的“证据”? 答案不言而喻。 即使不是婉妃主使,也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因为事情结束以后,唯一的受益人就是她。 绝不可能是太后,太后这会儿心里还想着扶持韦涟涟上位呢,也不可能是婉妃自己,她有这心有本事却没有机会,崔皇后明察秋毫,后宫大小事务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想从内部插手是不可能的。 宣华帝绞尽脑汁的回想,前世,当一切证据都披露在崔皇后面前的时候,就连崔皇后自己都是不敢相信的,她的表情宣华帝到现在都记得,只是那时他以为她是在演戏所以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真是处处都是疑点。 仔细想来,竟是自己完全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们到底还瞒着他什么?难道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人便已经暗通款曲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顿时怒不可遏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拍桌子怒吼,可这一伸手打到了崔皇后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九五至尊的皇帝了,而是一个躺在襁褓中还不满一周岁的小娃娃。 这让他的满腔怒火顿时泄了气。 崔皇后冷不丁被挥了一小拳头,吓了一跳,低头一瞧才发现怀里那小肉团子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个什么劲儿,两只小爪子握成白嫩嫩两个小球球,正愤怒又用力地挥舞着。她有些想笑,却又见小家伙努力从她怀里爬起,嘟着小嘴儿送来亲亲,似乎是要安慰刚才不小心打到了她。 今儿早上梳妆时抹了口脂,崔皇后哪里敢让小皇子亲到,便躲开了脸,小皇子一吻扑空,顿时失落不已,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要哭了。崔皇后连忙捏捏他脸蛋儿,道:“斐儿乖,回去再亲亲。” 宣华帝无比失意地又坐回崔皇后怀里,化悲痛为食欲,继续吃吃吃。 他的人生自从变成小婴儿之后就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吃吃吃睡睡睡玩玩玩。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殿外有人叫嚷:“襄王爷到——” 太监尖利的嗓子把正陷在温柔乡里的宣华帝吓了一跳,嘴边一颗小丸子没张对嘴,咕噜噜滚了下去。 好在戴着围嘴,没把衣服弄脏。 襄王到了,但皇帝却被婉妃勾走了,崔皇后在心里默默觉得当今圣上实在是不着调,但却认命地将小皇子交到陈嬷嬷怀里,然后又让如诗端着小丸子下去喂,正襟危坐等待襄王进来。 不管怎么说,皇上再不着调,她作为一国之母,他的结发妻子,也不能关键时刻给掉链子。 襄王是太后独子,比宣华帝小了三岁,生得是俊秀倜傥,温润如玉。此刻他身着月白袍子,先是给太后请安,然后问崔皇后安。崔皇后对襄王素来印象不错,明明是皇族,却不向往这荣华富贵的生活,有鸿鹄之志却不拘泥于朝堂,周游天下以日月为伴,诗书为友,可谓是交友遍天下。 和不着调的宣华帝比起来,襄王更儒雅稳重,从人品方面来讲,襄王也是一等一的,所以在崔皇后心里,宣华帝除了坐在那个位子上外,人品和境界都是被襄王爷完爆的。 “王爷请起,来人,赐座。” “多谢皇嫂。”襄王向往江湖,抱拳作揖当做礼数,落座后先是对崔皇后温润一笑,而后和太后说了几句话,就问崔皇后:“小侄儿呢,怎么臣弟没见到?” 崔皇后轻笑,示意陈嬷嬷将小皇子抱出来。 宣华帝一见襄王便瞪大了眼睛!随着他被放入襄王怀中,他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就是这个让他相信了前半辈子,几乎将性命都托付的人,最后险些毁了他的江山! 就是这个人,让他失去了一切,让他后半生几乎日日在噩梦中度过!宣华帝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奋力挣扎不肯让襄王抱,可陈嬷嬷却像是没感觉到,硬是在他挣扎前将他塞到了襄王怀里。 襄王先是仔细端详了这小家伙的长相,然后点评道:“小侄儿生得可真像皇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废话!朕的皇儿不像朕难道是像你吗?! 然后襄王话语一转:“不过还是更像皇嫂些,长得好看。” 宣华帝:我操?!你在调戏朕的浑姬?等着,看朕不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再一看崔皇后,宣华帝顿时欲哭无泪:皇后,说好的高冷呢?你对朕跟对这畜生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想起襄王的狼子野心,宣华帝的眸子黯了黯,他迄今都还记得,前世崔皇后死在他面前,他落着泪将她抱在怀里,襄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说的话: 早就觉得皇嫂是一等一的美人,只可惜味道没来得及尝便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可惜。 那令人作呕的表情和语气,又哪里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宣华帝憋着一股气,先是用力在襄王怀里各种踩踏——奈何人家根本不在意,他又拼命对着襄王吐口水,襄王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还闷笑不已,反倒是崔皇后红了脸皮:“王爷见笑了,斐儿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她乖巧懂事又贴心的小斐儿,怎么到了王爷怀里就变成了狂喷口水的这副德性? 襄王笑道:“皇嫂不必在意,想来是臣弟第一次见他,小侄儿有些怕生,日后多多见面就好了。” 太后道:“你倒是会说,都年纪一把了还不成个家,是想让母后替你着急吗?瞧瞧你皇兄,身边佳丽无数,你可倒好,连个通房都没有,哀家的头发都因为你愁白了!” 襄王低笑:“母后,缘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儿臣也想找一个像您或是皇嫂这样的贤内助,普普通通的女子儿臣可看不上。” 宣华帝听他这样无耻,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脚丫踹到对方嘴里好堵住那张烂嘴,不要脸!厚颜无耻!恬不知耻!朕要砍了你的头!竟然敢当着朕的面语言调戏皇后! 可瞧太后和皇后的表情,分明都未曾察觉这话中深意,还当是客气玩笑。 宣华帝心中无限悲愤,刚好方才吃小丸子的时候多喝了两口甜汤,干脆一使劲儿,脸面什么的也不要了。襄王正笑得一片丰神俊朗,那俊秀风流的模样惹得不少女子悄悄看过来,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热流顺着腰腹部往下,低头一看,好么,是小皇子尿在了他身上! 顿时那意气风发的笑就变作了哭笑不得,陈嬷嬷赶紧过来把小皇子抱走,宣华帝从襄王怀里被抱走的那一刻还顺势踹了对方一脚,反正他的脸是不要了,襄王这畜生也别想好! 玉!石!俱!焚! 崔皇后也是完全惊呆了。说真的,自打小皇子三个月后就再没有过胡乱拉尿的习惯,平日夜里跟她睡,便是想如厕了,也一定会哼哼唧唧直到她醒来,像今天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放水可是头一遭。她歉意地看向襄王:“王爷还是去后殿清理一下吧,小皇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襄王笑道:“这是自然。我与皇兄手足情深,小侄儿我也是拿着当自己孩子疼的,如何会见怪?只是母后,皇嫂,容我先告退。” 等到襄王走了,宣华帝也被带下去,脱了裤子走了光被看了小*然后洗的干干净净扑上爽身粉再穿好衣服,才重新送回崔皇后怀中。 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了,崔皇后刚好回到毓秀宫来,陈嬷嬷抱着洗的香喷喷的小皇子送到她面前,宣华帝看见崔皇后,立刻伸出胖嘟嘟藕节般的小胳膊要抱。 崔皇后先是佯作生气地叉腰看他几秒钟,就在宣华帝委屈地马上要哭的时候,伸手把他接到了怀里。 一到崔皇后怀里宣华帝就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小孩子都喜欢摸咪咪,他也不例外,当然他是因为孩子的天性还是因为别的,那作者就不得而知了。崔皇后抱着他到床上坐下,点着他的脑门说道:“今儿个可真是太无礼了,怎么能这样对皇叔呢?” 日后长大,这可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 一国之君幼年时在众目睽睽下尿了王爷一身——想想就很酸爽。 宣华帝却不高兴了,那人对你有非分之想,又是个乱臣贼子,朕这样对他怎么了?可恨朕没什么力气,否则早操刀砍过去,宰了那畜生也是一了百了。 心里只觉得,前世朕对你不住,可自打附在皇儿身子里,满心满眼都是你,想着你,为你好。平日里你待朕也是疼爱有加温柔呵护,怎地今日就因为朕尿了襄王一身,就来说朕的不是? 心中觉得失宠,顿时非常难过,恨不得死去。又觉得自己的相貌比那襄王还要英俊,又是皇帝,怎地偏就不为他心动,看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呢? 瞧她方才见到襄王,可是笑靥如花。 宣华帝越想心越疼,感觉快不能呼吸了。于是借着崔皇后将他放在床上,鼻子耸动吸吸气,干脆转过身去,脸朝着里头,侧躺着用屁股对准崔皇后、 崔皇后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给逗笑了,连忙拍拍他露在外面的小屁股蛋子:“斐儿。” 哼唧一声,不理。 崔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子生气,像模像样的,挺有意思,也不急着去哄,周围的大宫女还有嬷嬷们都笑惨了,一个个憋得脸通红,就怕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小皇子自尊心受到伤害可怎么办。 宣华帝这样生无可恋地躺了一会儿,没看到崔皇后来哄自己,气得火冒三丈,随手抓过身边的小布老虎丢了出去,结果人小劲儿也小,砸到了帐子反弹回来,刚好掉在自己脸上。 惊呆了。 崔皇后第一个扑哧笑出声,随后嬷嬷宫女们也都没忍住,一个个笑弯了腰。宣华帝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被这样善意嘲笑,小脸红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气的,干脆任由布老虎砸在脸上,就那么躺着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崔皇后戳戳他,他连哼唧都不哼唧了。 然后,酝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随后,宣华帝满意地看到崔皇后立刻把自己抱到怀里柔声哄劝,嬷嬷宫女们严肃了脸哗啦啦跪了一地不敢再笑,他这才觉得心里舒坦,长舒一口气,算是把面子找了回来。 心道,以后朕再也不搞这些小脾气了,朕直接就哭!看你们能拿朕怎么办! 越想越是得意,脸上泪痕还没干,小嘴儿一咧就嘻嘻笑了,直把崔皇后看得直摇头。 这小家伙真是有够不要脸,明明刚出生那会儿省心省力,没有小脾气,吃饱就睡不闹人,现在可好,每天黏人不说,还脾气见长,不许人说一句坏话,那小嘴儿整天咿咿呀呀的就是不肯学说话,偏又听得懂人家讲他什么,真是孩子心海底针,崔皇后也是不懂了。   ☆、第18章 〇一八 毓秀宫这边母子和乐融融,韦妃那边可是气得快要掀了天。她强忍着在宫宴上没说什么,只回到寝宫便摔了好几个价值连城的花瓶。 向来是个草包,连愤怒都掩饰不住,浑身散发出的戾气跟恨意简直滔天,吓得宫娥们跪了一地,就这韦妃还不满意,恰巧一个小太监冲撞了她,直接叫人拿下仗责三十,心中这才好受些。 待到梳洗完毕躺到床上,心中火气仍然浇不熄,来来回回都是婉妃将皇上从自己身边抢走的样子。自打她入宫以来,一直深受皇上宠爱,像这样大庭广众的丢脸截胡,可真是生平头一遭。 即便是再没脑子,也是爱面子的,今日本是自己的好日子,本应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得意洋洋的做自己的宠妃,结果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到了明天,想想会有多少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嘲笑讥讽? 这对于好面子的韦妃来说,当真是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于是一夜辗转难眠,满心里都想着皇上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如同平日跟自己在一起时那样对婉妃?亦或者是,婉妃才是他的真爱? 她越想越是气愤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二天一早,主动起了个早去毓秀宫给崔皇后问安,眼睛扫了一圈没看见婉妃,就问道:“怎么不见婉姐姐?” 崔皇后哪能不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拿自己这个皇后当枪使。当下抿了口茶水道:“婉妃身怀六甲,皇上特地免了她的请安。”不来请安才好,不来的话,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就怪不到她头上。 一听崔皇后提起婉妃身怀六甲,韦妃才意识到自己和婉妃比起来到底还是不同的,婉妃肚子里听说是个男胎,而自己进宫这么久了,肚子却还是没消息。难道真跟太后说的那样,后宫女子都生不出孩子? 既然已经有了小皇子,那生不出孩子肯定不是皇上的原因,可事实上后宫除了已产下皇子的皇后和正怀着龙种的婉妃以外,没有任何人曾有孕——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便是说是女子身体原因,也不可能每个都有问题吧?再联想到只有崔皇后一人成功受孕,而先前怀孕却又小产的婉妃未能诞下龙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崔皇后一人能做到了。如果她不想让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诞下皇子,那么凭她的本事,应该很容易就能让别人不孕吧? 只是这样未免也太胆大了些,皇上可不是好惹的,谁做着什么他心里门儿清呢。 韦妃的脑子并不好使,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因为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有些问题解释不清楚。她只能盼着崔皇后都出手把皇上的心从婉妃那里拉回来,婉妃都怀孕了,凭什么还霸占着皇上?这未免也太贪心了。难道她之前得到的宠爱还不够多吗? 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崔皇后看韦妃神色不定,不想掺和到这两个宣华帝宠爱的妃子争斗中去,她们要争宠只管争去,只要不拿她当靶子,她其实是无所谓的。 不过韦妃很明显不这么想,她是无计可施才来崔皇后这里看看,自打得了宣华帝宠爱后,她对崔皇后虽然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其实鼻子不是鼻子眼镜不是眼睛的,也就崔皇后懒得跟她计较,权当没看着。 如今一看崔皇后是不想管这事儿,脸色也就没那么好看了。跋扈是跋扈了些,但好在没什么心机是个大草包,崔皇后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真要说恨,婉妃可比韦妃更恨自己,可那又有什么用,这个位子该谁坐,也还是谁的。恐怕只有韦妃这样的人才觉得崔皇后不受皇帝宠爱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也不去想想崔皇后的出身,想想崔家手中的兵权。就连宣华帝都忌惮三分的世家,韦妃有什么资格瞧他们不起? 但崔皇后不肯帮忙,甚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韦妃也是没有办法。她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来求自己平日里觉得得不到皇上宠爱很可怜的皇后。 所以她自己想了个馊招儿,装病。 说是装病,命人着急忙慌将皇帝请来,但却精心描绘了芙蓉面,甚至涂了淡淡的口脂,打扮的娇艳浓丽,只待宣华帝到来一番*,这就算把皇上又抢回来了。 可韦妃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着个微笑以对的婉妃。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看宣华帝的态度,很明显是跟婉妃相处的很好,这番来看韦妃还是因为韦妃宫里的人连着禀报了好几次,说韦妃娘娘身子不适,求皇上来看一看。婉妃当时正跟皇帝亲热着,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瞧宣华帝的脸色很是不愉,干脆提议一起来探望一下韦妃妹妹。 结果这一见,看这白里透红的肤色,哪里有半点身子不适的样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不适,实为勾引呐。 这就很尴尬了,若是婉妃不在,韦妃挤两滴眼泪撒个娇说不准也就过去了,毕竟宣华帝挺吃这一套,可婉妃在,婉妃是谁?韦妃目前最大的敌人,如果她赢不了婉妃,那么她就没有资格说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宠妃。 然而要她在婉妃的面前装傻卖痴,这种事韦妃就是再蠢也做不出来。虽然没什么学问,但面子还是要的。 宣华帝本来跟婉妃正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一起憧憬着婉妃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突然有人来报说韦妃娘娘身子不适,当时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但架不住接二连三的催促,再加上婉妃主动提议过来看看,他这才动身,即使是到了,心里还是不快活的,如今见韦妃容光焕发妩媚动人,哪里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心头火气噌的就起来了。 婉妃在一边说道:“妹妹说身子不适,我和皇上立刻就过来看看了,怎么了这是,昨儿个不还好好的么?传了太医没有?” 韦妃咬牙切齿地说:“谢谢姐姐。”这贱人!把皇上从我身边抢走才多久,就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这句话刚说完就变了腔调,柔媚娇羞地唤了声皇上,并以最美的角度抬起精心妆点过的容颜,期盼着皇上能被自己打动。 可宣华帝虽然好美色,脑子里装的可不是浆糊。他微微皱了下眉,冷冰冰道:“来人,传太医。” 韦妃娇颜一变,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根本就没有不舒服,只是想装病把皇上骗过来,谁知道婉妃这贱人也跟着过来了,想到皇上会因此怪罪自己,她的脸色就有点白。 这会儿找人去搬太后这个救兵也是来不及了,韦妃咬着牙,在太医赶来之后还是伸出了手。 果然,脉象正常没有丝毫问题。这下可算是犯了欺君大罪,尤其是在宣华帝心情正好期间说这些,他能不发火么?而他发火的时候,是不认美还是丑的。 韦妃因此被禁足半个月,并且这半个月的月度减半,要她好好反省。 如果说之前的宫宴上被截胡沦为了笑柄,那这一次被禁足可谓是笑掉了后宫的大牙。简直羞耻到了极点,自取其辱! 韦妃因此更恨婉妃了,日日夜夜都咒骂婉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禁足结束,很快天要凉了,可韦妃心中的恨与厌恶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天,韦妃在美人榻上小憩,突然听到床上不远处有细碎的说话声。竖起耳朵细听,发觉是个小太监,原本打算命人将他们问罪,但这两个小太监接下来的话题却让韦妃猛地睁大了眼。 “……你说的这巫蛊之术真的这么灵验吗?”一个小太监好奇地问。 另一个答道:“那当然啦!非常灵验!这也是我一个老乡告诉我的,我那老乡之前被分配到浣衣局,这苦日子过了不知多久,要不是一回家就会被卖给人做媳妇,她早不想留在宫里了!” “那你快说说这后头是怎么回事?” “她呀,也是无意中得知,就是那个巫蛊之术,她就自己做了个布偶娃娃,给娃娃画上五官,然后在胸口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再用银针刺入,最后埋到两颗槐树中间——知道这是为啥么?” “不知道。” “槐树槐树,带了鬼字,阴气就特别重,我跟你说,这事儿可玄乎着呢,我老乡自打用了这个办法后,那个成天欺负她的女官真的就掉水盆里淹死了!她现在日子过得可舒坦!” “唉!你说咱们也要能弄一个该多好啊,大太监整日压在咱们头上,脏活累活咱们干,有什么功劳全被他们抢去了,咱这苦日子又啥时是个头儿啊?” “你还别说,这玩意儿可不好弄,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吧,小心隔墙有耳。” “行,那咱回去商量商量。” “走,回去商量。” …… 待到再也听不到太监们的声音了,韦妃若有所思起来。   ☆、第19章 〇一九 自打韦妃被禁足,她是日日夜夜都记恨着婉妃,恨不得能扑上去插对方几刀。对于韦妃这样性格的人来说,爱和恨都来得简单而强烈。她认为是婉妃导致了自己如今失宠被禁足的场面,却也不想想,若是皇帝真发火,早治她的罪了,又怎么会只让她禁足半个月。 这半个月她要是安安分分的也就过去了,事后她仍然能做个让皇帝比较喜欢的妃子,偏偏她不满足,非要再整点幺蛾子不可。 大概是真恨毒了婉妃,韦妃便想方设法意图搞个巫蛊娃娃。但她没有门路,而且一旦被人发现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是说她聪明还是愚蠢,竟自己做了个娃娃,然后想方设法打听到了婉妃的生辰八字,依照那天所听到的,把生辰八字写在娃娃的身上,又扎了银针,趁着夜里叫自己亲信的宫女将娃娃埋在了树底下。 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也再三叮嘱心腹宫女不要说出去,韦妃想过将宫女灭口,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身边大多是太后送来的人,自己培养的亲信太少,死一个就少一个,太划不来。 于是接下来她就开始充满期待地等待婉妃出事。 头开始那几天,没什么。 到了第十天,突然传出婉妃胎位不正的消息,一听这事儿韦妃高兴极了,恨不得婉妃立刻能落了胎!她每天都抄佛经,乞求佛祖把婉妃这小贱人给收了。 婉妃受惊结果动了胎气这事儿宫里迅速就传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人传言说是其实是后宫有人想要暗害婉妃娘娘。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人尽皆知了,大家都晓得婉妃娘娘这一胎不一般,之前险些落胎也是因为有心人做了手脚,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思来想去,怕也只有皇后一人了。 其他妃子现在都没有怀孕,只有崔皇后育有嫡长子,如果婉妃肚子里是个男胎,那么对小皇子的威胁岂不是最大?再加上帝后不和,偏偏皇上又十分喜爱婉妃娘娘,还真说不准这以后的龙椅是谁坐呢? 再加上之前婉妃娘娘也小产过一次,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都心照不宣那是崔皇后的手笔。既然第一次都做得,第二次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了。 崔皇后可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戴了顶心思恶毒好妒的帽子,她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都忙不完,哪里有功夫去在意这个。倒是宣华帝又怒气冲冲来过一次,本意是要质疑,结果却被崔皇后三两句话气走了,反正他也没证据,总不能因为人人都猜是崔皇后,他就也这么说吧。 说来也奇怪,其实宣华帝心中是知晓以崔皇后的人品是不至于这样做的,但他硬是忍不住跑来找茬,哪怕是被崔皇后冷言冷语的讽刺也没有关系。后来他把自己这诡异的行为归咎于是想来看望皇儿,不然他没事跑来毓秀宫找虐? 所以真正开心的也只有韦妃,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抱着试探心理做的巫蛊娃娃竟然有这样的效果,最妙的是,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反倒是婉妃他们怀疑到崔皇后身上去了! 这祸水东引的结果是意料之外的,但却让她非常高兴。 婉妃险些落胎,好在结果是有惊无险,这事儿大张旗鼓地查了却没什么结果,冲撞了她的那个小宫女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不小心。虽然婉妃一直在坚持有背后主使,但宣华帝见查证无果,也就下令不必再继续追查,以免弄得人心惶惶。但究竟他是担心人心,还是担心查到崔皇后身上,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任凭外面闹腾的腥风血雨,崔皇后偏安一隅,除了必要场合决不出现,也不掺和进去。她不跟婉妃去争夺宣华帝的宠爱,但也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只要不危及到她,她是不过问的。 对于后宫其他看热闹的妃子来说,这一回皇后失手,没能让婉妃落胎,真是令人失望。但她们都很看好崔皇后的手段,也都认为崔皇后绝对不会失手第二次。 崔皇后心想,本宫真没做。 为何所有人都觉得她会针对婉妃呢?她真的没有必要那么做呀! 不过这种事就算解释了也没用,不信任她的仍然不信任她,信任她的也不用她去解释。所以即使再见面婉妃的表情都是如泣如诉的,崔皇后都当做没看着,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决不偏颇,光明磊落。 倒是这次之后婉妃行事就愈发小心了,可能是进宫这么久好不容易又怀了孩子,她年纪也不轻了,虽然仍然美貌,但架不住每年都有更加美貌的宫女嫔妃出现,以色侍人又能多么长久?皇上现在的确是宠爱她,甚至还说过不少温存的话,但美貌更胜自己一筹的韦妃出现后,他不也还是动了心? 婉妃很难去接受这一点,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皇帝似乎并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他好像是把她当成一个很漂亮的玩具,因为漂亮所以喜欢,可一旦有梗漂亮的出现,那么她也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真正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保证日后自己不会墙倒众人推,她需要一个儿子。不是女儿,是儿子。 婉妃对腹中孩子的重视程度有目共睹,所以出了这事儿后,她基本上就不在人前出现了,衣食住行也都十分小心,生怕混入什么对孩子不好的东西来。 韦妃每天都在盼着婉妃出事,但随着时间过去,婉妃非但没出事,反而过得越来越好,甚至连肚子里都大了几分,皇上也经常去陪伴,还因此减少了留宿后宫的次数。 可能是因为之前韦妃的闹腾让皇上不喜,宣华帝已经很久没翻过她的牌子了,这个宠妃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 也因此,当突然听到太监高声禀报说皇上驾到的时候,韦妃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彼时她刚洗了妆容,一听说皇上来了,连忙描眉画唇,待到宣华帝进入内殿的时候,她慌忙放下口脂跪下:“涟涟见过皇上。” “平身。”宣华帝看了她一眼,隔了两步对她招招手,韦妃一开始有几分犹豫,担忧自己不够美丽让皇上倒胃口,但庆幸的是皇上竟然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就她拉入了怀中。 第二天一早,毓秀宫这边就来了口谕,说是今儿早上皇上特意免了韦妃娘娘的请安。 这口谕是当着一众请安的佳丽们说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韦妃复宠了,就在没有人再看好她的时候。 崔皇后看到不少人脸色难看,心中只觉莞尔,这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事,皇上若是心中喜欢,便是你暂时惹他厌恶了,只要安分守己,过个几日,皇上气消了,这事儿自然也就过去了,最忌讳的就是上蹿下跳勾心斗角。韦妃崛起不崛起都得另说,反正跟自己关系不大,崔皇后不怎么关心。 果然,这不久之后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等于是明明白白地昭告她们,韦妃复宠。 几日韦妃得意,众人下意识地便以为婉妃会心情不愉,可令人惊奇的是,每当她们见到婉妃,不知道内在到底怎样,但至少人家表现的非常平和,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甚至连妒忌都没有,反倒是因为怀孕多了母性光环,看起来格外温柔窈窕,耐人寻味。 而面对韦妃的挑衅,她也只是笑笑,却一句话也没说。 韦妃吃了几次婉妃的闷亏,可惜就是不长脑子,一得了皇帝的宠,立刻就要拿出来显摆。也难怪婉妃不拿她当对手,跟一个只有美貌不长脑子的妃子有什么好比的?真要争,她要争一个更好的位子。 不管怎么说,现在虽然自己和韦妃都是从二品的妃子,但自己这个“婉”字可是皇上赐的,韦妃想跟自己比还有着距离呢。 她目前要专注的是别的事。 御花园无意中相遇,韦妃后面跟了一连串,婉妃后面跟了一连串,这一见韦妃,婉妃身边的宫女嬷嬷立刻警戒十足,一个个挡到婉妃身前,如视洪水猛兽。 婉妃倒是不在意,优雅慵懒地挥挥手,笑眯眯地对韦妃道:“好久不见韦妃妹妹,韦妃妹妹今日可好?姐姐近日来身子重,还请韦妃妹妹不要在意。” 说着,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浑身都散发出母性光辉。 这对于一直没有身孕的韦妃来说实在是太刺激,她抿了抿嘴唇,而后嘴角忽地扬起,径直走向婉妃,被那群宫女一挡,婉妃直接道:“让开”。 两人面对面,彼此间的距离近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一个妩媚艳丽,一个娇柔婉转,真是各有各的美。 “我不会输给你。”韦妃咬牙切齿地说。 “是吗?”婉妃同样放轻声音,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听得见她们两个在说些什么。“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好了,看看皇上到底站在谁那边。” 什么意思? 韦妃还在纳闷儿呢,突然婉妃就伸手将她推开,捂住肚子哎哟一声弯腰坐倒在地,神色非常痛苦,额头也不知哪里来了大片冷汗。 没等韦妃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听到一声喝斥:“大胆!” 她仓皇地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便看见高高在上的帝王正站在不远处,看样子是刚来御花园就遇到了,只是在她身后,婉妃看见了,她没看见。韦妃张嘴想要解释,可一个皇上到了嘴边还没有喊出来,便看见皇帝过来将婉妃小心翼翼地扶起,一个人喜欢不喜欢另外一个人,从他的动作神态就能够看出来。 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和跟婉妃在一起时的皇上是不一样的。韦妃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但现实没有给她太多缓冲的时间,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急忙解释:“皇上,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对她怎么样……” “朕看得见。”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婉妃突然倒下,她肚子里可是有孩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么看重这个孩子。“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你?” 韦妃又能如何回答?说冤枉也好,没冤枉也好,都不对。她嘴巴张了张,眼睛里迅速溢满水气。这一次不是装可怜,而是真的感到难过。自打她入宫以来,第一眼看见皇上,便倾心于他,被自己喜欢的人误会,这种感觉真是太痛苦了。 婉妃借着宣华帝的手站起来,轻轻捂着肚子,脸色疼得发白却犹然强撑道:“皇上,并不是韦妃妹妹的错,是臣妾不小心脚底打滑,又觉得肚子突然有点疼,一时支撑不住,才坐到地上的。” “是么?”皇帝不置可否。 韦妃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不知道是被吓的,亦或是难过的。就这样,几秒钟前她还能得意洋洋的挑衅婉妃,但现在她就跪在对方面前了。虽然严格说起来自己跪的是皇上,但对韦妃来说,这一样屈辱的□□难以忍受。 “好啦,皇上,皇儿不舒服了,咱们回去吧,今儿这花我也不想赏了。”婉妃轻轻一叹,皇帝的心便软了,拥着她离去,看都没看韦妃一眼。 韦妃的贴身宫女连忙将人扶起来,韦妃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坐了没一会儿,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便来了口谕,说是要韦妃将佛经给抄个三百遍,好为婉妃娘娘及其肚子里的小皇子祈福。 韦妃跪着接了旨,福公公要走的时候她却仍忍不住叫住对方,问道:“公公!皇上……皇上现在何处?” “自然是在婉妃娘娘处。”福公公轻搭一礼,“娘娘,奴才告退。” 福公公走后,韦妃挥退了众人,她心中有种莫名说不出的感受,这种感觉火烧火燎般叫她难过,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半晌,她轻轻地抬起眼睛,自己铺纸磨墨。 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呀抄呀,韦妃并不是什么才女,她识字甚至都不多,吟诗作赋就更别提了,和婉妃一比,除了年轻些,几乎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人家的。至于容貌,那是各有各的美丽。 她一边抄佛经一边出神,不知不觉案几上的蜡烛就烧到了底,而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然后她做了个梦。   ☆、第20章 〇二〇 宣华帝夜里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结果半夜就遭报应了,觉得肚子疼,一个没忍住,把崔皇后惊醒,然后整个毓秀宫瞬间灯火通明的闹腾起来,又是换床单被褥又是清扫通风,陈嬷嬷张嬷嬷把宣华帝清理干净后交给崔皇后抱着,太医过来诊脉又开了药,几乎是折腾到天亮才合眼。 对此宣华帝感到非常羞耻。他的记忆里像这样完全控制不住还是第一次,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了,很多身为成人能做的事,到了小孩子身上都很危险。 比如说以前他夏日贪凉,会多吃些冰冻酸梅汤,但小皇子就不行;比如他以前睡觉不爱盖被子,但小皇子也不行,非但不行,还会生病,这都让宣华帝感到难过。 拉肚子这种事,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一个孩子的身体上体会到,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寻找方法离开这具身体的决心。他决不能一辈子都待在皇儿身体里,别的不说,单说现在皇儿灵魂还小所以他们能够共存,但有朝一日,当皇儿长大有了意识,还能继续这样下去吗? 他是皇儿的父皇,不能占据自己孩子的人生。 可是……要怎样才能回去? 还没想出办法来,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宣华帝闷哼一声,连忙放声大哭来表达自己生理上的需求。 至于面子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于是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解决了生理需求又吃了药,由于小孩子的身体惯性——宣华帝坚持认为是这个原因。他哭哭啼啼地在崔皇后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哼唧一下,十足十小可怜的样子。崔皇后向来疼他如珠如宝,抱着哄,见他睡不安稳,就抱着在殿内走来走去,也不嫌累,如诗说要接手还被她给拒绝了。 因为身体不舒服,宣华帝哼唧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在这一番睡眠就没有再醒来,太医开的药有奇效,他的肚子逐渐不再痛,自然也就不哭了,两只小胖爪揪住崔皇后的衣领,小脸蛋埋进她颈窝,呼吸着熟悉的幽香,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 一觉到天亮,早上宣华帝先醒,他眯着眼睛吸了吸肚子,发现不疼了,才开心地睁眼,结果却发现崔皇后正轻轻拍着他,但她自己却坐在床边,眼睛是闭着的,分明是已睡着。 她……就这样看了他一夜? 在有那么多宫女嬷嬷可以照顾他的情况下? 宣华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他的心头无数次涌动的感动此刻如同潮水一般让他无法招架,他轻轻地颤抖起来,像是吃了口蜜糖,却又无比地苦涩。 他给崔皇后的太少,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都没有。他现在所享受到的温柔与呵护都不是属于他的,可就这一刻宣华帝突然有一种想法,要是永远都回不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在皇儿身体里,就可以一直这样被温柔对待。 可是真的甘心吗? 没有道歉,没有悔过,没有弥补,就这样一辈子用儿子的身份活着? 不,不能这样。 他伸出去的小手没来得及碰到崔皇后崔皇后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向宣华帝,小家伙张着红嫩的小嘴儿朝她伸手,鉴于他平日里的表现,崔皇后寻思着这小胖蛋可能是要捣乱。于是轻轻刮了他鼻子一下:“又淘气了?” 说着把手在嘴边呵了口气,隔着小肚兜揉着宣华帝的肚子,柔声问:“还疼不疼?”估摸着是不疼了,夜里都没哼唧几声。 宣华帝乖乖点头,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也不算白养。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其实走得还不大利索,摇摇晃晃地扑进崔皇后怀里,小脸蹭在蹭的,小狗一般亲了又亲。 崔皇后被他亲得想笑,觉得像是有只顽皮可爱的小狗在舔自己,她轻轻把小家伙摘开,然后抱到怀里,扬声唤了人进来伺候,准备梳洗。 温热的湿布巾擦着脸,这感觉可真是太舒服了,尤其还是心爱的崔皇后在服侍自己。宣华帝分外陶醉地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很成人化,偏偏身体却是个小不点,所以看起来难免有种滑稽的感觉。 洗完脸用早膳,让宣华帝不开心的事来了,因为昨天晚上突然腹泻,所以早上他开始忌口了,太医说要吃清淡几天。所以往日的肉粥被白粥取而代之,对此宣华帝抓着筷子用力挥舞,准备来一曲甩筷舞表达抗议。 最后被崔皇后无情镇压,喂了半碗的白粥,又吃了煎的酥脆金黄的糯米饼,其实还想吃,可惜肚子已经饱了。自打附身在小皇子身上后,宣华帝已经习惯了灵魂还想吃但身体已经饱和的情况。现在他看吃的差不多就主动停了,免得把小家伙肚子撑破,毕竟小皇子还在这具身体里呢。 用完早膳不久,到了请安的时间,后宫佳丽们也都纷纷到了,可巧就巧在这时候,如画突然惊慌失措地闯进来,附在崔皇后耳边说了几句。当时在崔皇后身边摇篮里抓着拨浪鼓和如酒玩的宣华帝突然浑身一僵! 如画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原因无他,婉妃“又”小产了! 前世种种证据再一次指向崔皇后,因为崔家,也因为自己心底那秘而不宣的情感,宣华帝没法处置崔皇后,是如画顶了罪,承认是她一手策划,此事跟崔皇后没有关系。但现在宣华帝比谁都清楚,如画哪里有那本事! 崔皇后信任身边的大宫女,却不代表她会随意将权力交给她们!后宫各局各司其职,这是崔皇后一直坚持的做法,所以如画绝不是幕后主使! 那个时候的宣华帝,巴不得能有人出来顶罪,所以直接命人将如画拖出去杖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崔皇后却以死相逼。宣华帝就是吃软不吃硬,崔皇后越是跟他犟着来,他就越是坚持,因此到最后也没能保住如画的命。 自那以后,崔皇后见他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他的冷淡溢于言表,待到皇儿夭折,两人更是形同陌路。 可是他现在在皇儿的身体里,一旦年轻的自己出现,立刻就会被挤出去,到时候,自己不是自己,皇儿不是皇儿,没有身体灵魂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 宣华帝顿时急切起来,崔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感情深厚,前世如画死了,这一世决不能再叫她断送性命! 可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宣华帝心急如焚,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将他扯开皇儿的身体,于是他立刻就明白,是年轻的自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魂体宣华帝离开小皇子身体的同时,年轻的宣华帝已经踏着怒气冲冲的步伐冲了进来! 崔皇后问心无愧,只是见宣华帝这怒不可遏的样子,眉头微微蹙了下,随即舒展开来,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朕是怎么了?”宣华帝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皇上不说,臣妾自然不知。” 她这副平静的样子让宣华帝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质问道:“婉妃小产之事你可清楚?” “方才听宫女报了,臣妾会彻查此事,请皇上放宽心。” “彻查此事?你觉得朕会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宣华帝被气乐了。“皇后,你是不是忘记了朕跟你说的话?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决不允许你对婉妃出手!” 崔皇后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忍耐,面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皇上尽管放宽心,此事不是臣妾做的,四年前也不是。” “种种证据都直指向你,你还有何话说?这凤印执掌在你手中,后宫六局都要听你调派,你倒是给朕说说,还有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崔皇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眼宣华帝,年轻的宣华帝可能看不出崔皇后眼底的深意,魂体宣华帝跟崔皇后相处久了,早对她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登时就知道,崔皇后正在心底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试着朝年轻的自己扑过去,试试看能不能附身,可每次都有无形的屏障将他弹开,来来回回不知撞了多少下,大概是明白真的没用了,他才停下来。 “若是臣妾做的,皇上可别想找到证据。”崔皇后觉得宣华帝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前朝那些老狐狸可厉害圆滑多了,一个个到他手里都乖的跟个兔子似的,怎地这样一个帝王,会将后宫之事想的那样简单,非黑即白,世上哪有这么随意,难道说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臣妾会做得更巧妙一些,皇上可没机会到臣妾面前来兴师问罪。” 当着一众嫔妃的面,崔皇后说得淡然而客观。   ☆、第21章 〇二一 宣华帝惊呆了,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半晌竟幼稚地说:“你竟敢这样讲话?” “臣妾怎么讲话了?” 帝后二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互相争执,这么说好像不恰当,因为只有皇上一个人在争执,皇后只是回应他几句而已,这让佳丽们感到有些尴尬,她们大不过皇上也大不过皇后,所以虽然很高兴婉妃小产,但能不能先让可怜的她们回去,然后帝后再来解决这件事啊? 大人物一发火,小透明就容易成为炮灰。 就在帝后谁也不让谁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皇上!这件事是奴婢做的!” 别说宣华帝,就连崔皇后都懵逼了。 她是不怕的。先不说崔家,就说那些所谓的证据,她完全有信心一一推翻,只是皇上心中若是信了是她做的,即使证据不确凿,他也不会改变想法。但是现在……崔皇后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的韦妃,心想,这韦妃是疯了不成,竟认下这样的罪过?! 唯有魂体宣华帝眯起了眼睛。若是他记得不错,前世婉妃二次小产后,所谓的证据并不能将崔皇后定罪,所以为了补偿,他将婉妃擢为贵妃,但巧的是在那之后,韦妃就出了事。 可那会儿韦妃没有主动出现来为皇后顶罪呀,而且韦妃一直厌恨皇后,看到皇后被陷害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年轻的宣华帝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他一转身见是韦妃,眯起眼睛冷冰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喜怒无常,惟独在崔皇后面前,除了怒就还是怒,甚至连语气和表情都难以自控。 韦妃看起来和平日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她平日里喜爱穿些粉嫩的颜色,连带着在宫中刮起了一股扮嫩热潮,但今日的她却是一身最素净的宫装,头上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首饰,倒是显出几分清丽来。 她无视了其他人,走上前几步,对着崔皇后跟宣华帝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埋在地上道:“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皇上恕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哦?那你给朕说说,你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宣华帝来了兴致,到崔皇后右手边坐下,也不急着发火了。 崔皇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也跟着看向韦妃。 韦妃又磕了三个头才抬起脸,从水袖中掏出一个满是泥土身上插满银针的娃娃。 这个娃娃别人可能不认识,但魂体宣华帝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韦妃后来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在她宫中找出了巫蛊娃娃!这是她宫中一个宫女偷偷举报的,无意中被婉妃得知,婉妃本不想说,结果却“不小心”在宣华帝面前说漏了嘴,宣华帝立刻命人去搜查,果然在韦妃宫中找到巫蛊娃娃,这巫蛊之术岂是能随便沾的,更别说,那巫蛊娃娃身上的生辰八字是他的!宣华帝勃然大怒,立刻赐死。 是崔皇后保住了韦妃,最后韦妃留了条命,却是被打入了冷宫,可惜进了冷宫没半年就发疯自缢死了。 然而年轻的宣华帝并不知何谓巫蛊之术,便问道:“这是什么?” “是奴婢听人所说,准备的巫蛊娃娃。”韦妃伸出双手将娃娃捧起来。虽然不懂什么是巫蛊娃娃,可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崔皇后倒是不怕,命人将娃娃取来,看到娃娃身上写的生辰八字时,眉头又是一蹙。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自打得知自己日后是一国之母的时候她就牢牢地记住了皇帝的生辰八字,因为这是司天监再三占卜观相而来,注定一龙一凤。 宣华帝一看崔皇后神色凝重,就也凑过脑袋来看,崔皇后嫌弃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很快地,宣华帝不爽了:“大胆!” 他这一拍桌子,可把下面的美人们吓个半死,纷纷跪下口称皇上饶命。宣华帝这回是真恼了,婉妃小产对他来说也生气,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被诅咒啊。 然后他小声问从小就有才女之称的崔皇后:“……什么是巫蛊之术?“ 崔皇后:“……”不知道您大胆个什么劲儿啊?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地给解释了:“是方术的一种,臣妾也未曾见过,只是读过一本书,曾经提到所谓的巫蛊之术,是利用毒虫或是物品制蛊,从而对人或事施以控制,是诅咒的一种,邪门得很。” 宣华帝一听,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燃:“来人!给朕——” 还没说完就被崔皇后打断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只是嫉妒婉妃,不想让她好过,一时被糊了心,便想出这个法子来,之前皇上罚奴婢抄经书,奴婢做了个梦,梦中佛祖教诲,奴婢如梦初醒,便将巫蛊娃娃挖出,前来认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娘娘饶命!皇上饶命!” “你意图诅咒婉妃,为何上头写的却是皇上的生辰八字?”崔皇后问。 “什么?”韦妃露出震惊的表情。“那不是婉妃的生辰八字吗?臣妾宫中有个心腹宫女,是她替臣妾打听来的,若臣妾知道那是皇上的生辰八字,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做,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呀!” 说完,止不住的磕头,浑身颤抖,看样子是真的被吓狠了。 也幸亏她主动认罪,否则若是被人查出,那才是真的死到临头,还要连累她的家族。 既然有巫蛊之术作为解释,那么那些所谓的证据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宣华帝悻悻然地哼了一声,还想发火,崔皇后却抢先一步道:“既然如此,念你态度良好,是以此时不再追究。只是你心术不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你降为正五品才人,搬至偏殿居住,并罚抄佛经一千卷,为皇上祈福三年,你可有话说?” “奴婢谢恩。”韦才人连忙磕头。 宣华帝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崔皇后干脆利落地把事儿给解决了,还没来得及抗议,崔皇后便让众妃退下,待到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才道:“皇上,臣妾觉得此事并不一般。” “什么意思?”宣华帝臭着脸问。 “韦才人是出了名的草包,连皇上都不知道的巫蛊之术,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皇上的生辰八字,是谁透露给她的?若非她今日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改日被查出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还有婉妃腹中的孩子,臣妾并不认为巫蛊之术有这么神奇。” 宣华帝像看奇葩一样看着她:“有人认罪还不是好事?难道婉妃小产真是你干的?” 这语气听起来就是相信不是她干的了,崔皇后觉得宣华帝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嘴坏,总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觉得不可与夏虫语冰,干脆起身,命人将小皇子抱到内殿,不理宣华帝了! 宣华帝:“……” 小皇子一离开,魂体宣华帝就不受控制地被回到身体里。他动了动胳膊又动了动腿,真的,就是不能比较,一比较,他觉得就算是在小婴儿的身体里也比魂体状态好。 可年轻宣华帝不一样,魂体宣华帝就没那么好糊弄。他不相信什么佛祖托梦一说,真要有佛祖,那前世韦才人怎么没这么做? 要知道,她现在主动将巫蛊娃娃交出来并且认罪,看似是吃了大亏,可若和前世相比,那是一步大大的好棋! 不仅成功解决了日后被人挖出的后顾之忧,还保全了性命,虽然位份降了,但只要安分守己,以她的容貌早晚能再升上来。最重要的是,她算是给崔皇后一个大大的人情! 婉妃小产绝不是崔皇后的手脚,更不可能是韦才人的,她的脑子没那么快,这一点崔皇后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她绝对会知道这是韦才人的人情,所以才当着众人的面先一步判决,甚至都没把韦才人打入冷宫,只是抄佛经和祈福。 韦才人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和前世的表现不一样了? 宣华帝对此感到非常不解。 难道真的有佛祖托梦这回事?那为什么不托给他?他现在就特别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在线等,急! 只是他现在在皇儿身体里,没法行动,崔皇后将他搁在毓秀宫自己出去了他也没法跟上,对此宣华帝表示非常心痛。 崔皇后去了哪里呢? 韦才人那儿。 她到的时候,韦才人已经主动收拾好东西搬到偏殿了,桌子笔墨也都准备好,正跪着抄佛经,见崔皇后来了,连忙跪下请安。崔皇后淡淡地说了句平身,而后落座,并挥退众人,开门见山道:“本宫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你想求本宫什么?” 一个讨厌自己的人突然替自己顶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企图,只是崔皇后好奇这是为什么而已。 这才过去几天,韦妃突然就性情大变了?如今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个草包,反而有了几分内敛的气息。   ☆、第22章 〇二二 韦才人一开始没有说话,她沉默地跪在地上,面对崔皇后时无比虔诚。半晌,她对着崔皇后深深地拜下去,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问道:“皇后娘娘相信奴婢么?” “相信你什么?” “相信奴婢是真心想要改过,不想再这样做他人手中棋子了吗?” 崔皇后微微有些惊讶,她看向韦才人,有点不敢相信这个草包美人竟突然开窍了,“本宫信或不信,对你而言有什么差别?” “无论皇后娘娘信不信奴婢,奴婢都不会去加害皇后娘娘。”韦才人恭恭敬敬地说。“奴婢只想在这后宫里活下去,不受宠没关系,生不出龙子也没关系,只要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这就是奴婢的心愿。所以奴婢想求皇后娘娘照拂奴婢,为此奴婢愿为娘娘鞍前马后,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你认为本宫会答应你?” “娘娘的光明磊落奴婢心中知晓,否则也不会知无不言。”韦才人又磕了个头。“奴婢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活命。但如今奴婢得罪了婉妃,她心胸狭隘势必不肯放过奴婢,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救奴婢。” 崔皇后道:“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犯错,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不公正待遇。” “谢皇后娘娘,奴婢日后便在这偏殿中抄写佛经为娘娘祈福,祝愿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长命百岁,一生无忧。”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崔皇后觉得韦才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对方不求回报,只求一个照拂,对她而言,这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只要韦才人老老实实的,她自然会照拂她。 见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崔皇后便起身走了,留下韦才人一人形单影只,偏殿背阴,她所待的角落里只有一丝昏黄的光线,整个偏殿都显得阴森而寂寥,但韦才人没有因此愤怒或是恐惧,她只是呆呆地跪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到案前,拿起毛笔开始抄书。 直到回到毓秀宫,崔皇后还是觉得很奇怪,韦才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有内涵了?和以前的草包美人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以前讲话总是颠三倒四,现在倒是句句得体,最重要的是还不贪心。 哪里像是那个正得宠从而春风得意的韦才人。 不过崔皇后很快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婉妃小产,她身为皇后无论如何也得过去看看——虽然她压根儿就不想去。她对婉妃肚子里的孩子没感觉,生下来生不下来都跟她没关系。 可,谁叫她是皇后。 回到毓秀宫,看了看正在床上一个人抱着小脚丫子玩耍的小皇子,崔皇后交代了嬷嬷们几句,就带着如诗如茶两个大宫女,坐上了凤辇去了婉妃宫中。 婉妃刚刚小产,伤心欲绝,正脸色苍白地倚在床头,她本高高隆起的腹部现在已经平了下去,只是虽然孩子没生下来,却也是足月的,据说落胎时孩子都成型了,依稀可见鼻子眼睛嘴巴。想到自己也是个母亲,崔皇后完全能理解婉妃的伤痛。 但她和婉妃向来关系不好,所以那些假惺惺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让崔皇后感到惊讶的是宣华帝竟然不在,他不在这里陪着他伤心难过的美人,跑到哪里去了? 婉妃听见崔皇后来了,微微抬起眼睛,也不戴着面具了,冷笑道:“现在你满意了?我倒真是小瞧了你,竟然能将韦妃当做替罪羊,皇后,你得意不了多久,我等着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如诗冷声道:“大胆!” 崔皇后伸手示意如诗退下,淡淡地看着婉妃:“本宫只是来关心一下小产的婉妃,你口出狂言,看在你丧子的份上,本宫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但下次,若再敢这样与本宫讲话,小心你的嘴巴。” 婉妃握紧了拳头,怨恨地瞪着崔皇后。崔皇后来了,面子功夫也就做足了,转身离开,徒留婉妃一人坐在床头被气得喉头腥甜险些呕血。崔皇后走后,她的眸子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可怕。 自打崔皇后出去后,宣华帝就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在机械的玩耍,脑子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按理说这个时候婉妃还不可能跟那人勾搭上,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小产尚且可以说是为了自保,也为了位份,但第二次,如果是婉妃自己动的手,这就没理由了呀! 如果她选择生下这孩子,不管怎么说日后都是个王爷,斐儿年幼夭折,皇位便是她儿子的,可为什么已经足月的孩子却没能生下来? 这事定然不是崔皇后做的,更不可能是韦才人,前者是不屑,后者是没有能力。那还有谁?难道是太后?太后吃饱了撑着的? 即便是太后,要害也得害斐儿,害婉妃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襄王。 会是襄王吗?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宣华帝不敢乱猜,但他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襄王。这个想法让他寝食难安,有了猜想却没有证据,甚至没有能力去查,这种感觉实在是叫人难受。 想了半天,听到小太监说皇后娘娘回来了,宣华帝立刻精神一震,睁大眼睛,果然没过一会儿,那张熟悉的容颜就出现在他面前,抱着他轻轻晃了晃,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宣华帝脸一红,咕哝了声,然后噘起嘴巴继续要亲亲。 崔皇后给了他一个亲亲,他就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巴坐在她怀里玩小布偶。 但很快地崔皇后就命如酒传讯,让崔夫人进宫一趟。 宣华帝坐在崔皇后怀里,不知道她要找崔夫人进宫做什么。 崔夫人很快就到了,先是给崔皇后见了礼,然后崔皇后屏退众人,只留下崔夫人和小皇子在,她先是把小皇子放到摇篮里,让他一个人抓着上面吊的铃铛玩。宣华帝乖巧地不时挥舞小爪子玩耍,耳朵却竖的高高的,想听崔皇后都跟崔夫人说了什么。 崔夫人问道:“浑姬,你这么着急找娘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娘,您知道吗?今儿凌晨婉妃小产了。” “什么?”崔夫人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月份马上都足了,怎么会小产?也太不小心了!” “本来皇上说证据是指向我的,但韦才人——哦,也就是韦妃,她竟然出来为我顶罪,我将她降为才人,又罚她祈福三年,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是不太对。这婉妃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就连我都是知道的,她全凭这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斗呢,孩子若是没了,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娘,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证据全指向我。”崔皇后皱眉。“再加上第一次,已经两次了,每次的幕后主使都是我,娘不觉得其中有鬼吗?女儿觉得,婉妃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谁?” “我也不知道。”崔皇后摇摇头。“所以想请娘帮我修书一封送给爹爹,我怀疑……是襄王爷。” “什么!”崔夫人一惊。“浑姬,这话可不能乱说!襄王爷可是皇上的弟弟,太后的独生子!” “女儿知道,但是除了他也没旁人了。”崔皇后此语并非空穴来风,她不是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千金小姐,她自幼在外祖膝下长大,外祖的本事没学十成也有九成,她对政治的敏感是非常精准的。“韦才人没有这个本事,婉妃自己就更没必要了,她有个孩子尚且能与我一争,若是没了孩子,那可真是万念俱灰。至于太后,她若是想让皇上没有子嗣,与其害死婉妃的孩子,倒不如来害斐儿。”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丫头胡乱说什么呢?”崔夫人连忙呸了两声。“小皇子定然是会长命百岁。” “是,女儿失言。”崔皇后立刻认错。“但是娘,你悄悄修书一封,不要被人得知,我执掌后宫,尚且有人从我眼皮子底下陷害于我而不留蛛丝马迹,不晓得京城还有多少他的眼线,后宫的女子大多没这个本事,我觉得只有襄王。” 崔夫人有些难以置信。“但襄王爷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 “知人知面不知心。”崔皇后拍了拍母亲的手。“当年先帝和先皇后的事情女儿有所耳闻,娘,倘若太后当初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委曲求全呢?” 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自己进宫后却只能做那人的替身。虽然太后一直表现的很伟大,可崔皇后就是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间当然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只求牺牲奉献的女子,但太后不像。 崔夫人点头道:“好,娘记下了,你放心吧。” 宣华帝先是在心底感动了下自己跟心爱的崔皇后如此有默契,都认为是襄王爷干的,然后又有点小忧伤,最后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当初他之所以对崔家有了戒备之心,除了崔家本身的强大以及得民心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云游四海的皇弟告诉自己,边疆有人将崔家父子称为土皇帝,甚至口称万岁! 万岁,那是臣子应得的称呼么? 因为襄王爷和崔家从来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再加上他一直表现的对权势地位不屑一顾,所以宣华帝很信任这个弟弟,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襄王爷想得到的更多,他更有野心,也更有耐心,就在自己寄居在皇儿身体里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了! 宣华帝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狂热,暗地蛰伏十数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到这个位子! 襄王应该也知道崔家忠心耿耿,甚至也试探过收买过,然而崔家父子俩是绝对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的,为了防止崔家人先一步禀报,于是他恶人先告状,断送了崔家,宣华帝失去了此等股肱之臣,自然成了危巢累卵。 想到这里,宣华帝不寒而栗。他自问对襄王仁至义尽,多年来他一直认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在与自己谈笑风生兄弟情深的背后,包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想到那些把酒言欢的过去,想到那些豪言壮语,想到一起将这个天下治理更好的意气,宣华帝都打心底感到了寒意。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又听到崔夫人换了个话题:“浑姬,跟娘说说,这段日子你跟皇上关系可有改善?” 宣华帝立刻竖起耳朵,甚至还双手去巴住摇篮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着想听清楚。崔夫人一看,连忙走过来,宣华帝马上伸出双手要抱,崔夫人弯腰把他抱到怀里,走回崔皇后身边。 崔皇后只看到皇儿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那水汪汪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她伸手捏了捏宣华帝软嫩的脸蛋,才对崔夫人说道:“娘,您怎么又问这个了。” 她似乎难以启齿,她对皇上没有感觉,甚至打心眼儿里是瞧他不起的,但这辈子既然做了皇后,与他便是一辈子的夫妻,她又能如何? 她也有过梦,只是那梦做得很短,快活的时间很短暂,梦醒了又十分难过,后来她便将那个梦给忘记了,再不想记起来。 她该为宣华帝而生,死也是为他而死。 “娘怎么能不问,你跟皇上关系不睦,别说娘了,你爹你哥哥知道,心中都不好过。”崔夫人一想就要哭,“好好的养个女儿,本来是掌上明珠,原本想给你寻个相貌人品都一等一的好夫婿,一生疼你爱你,只你一个,谁知道你却入宫做了这皇后。这位子看似风光,可是又是怎样的难熬。皇上待你好也就算了,偏又待你凉薄,你让做娘的怎么不担心?” 崔皇后连忙坐到崔夫人身边安慰她,这也是她很少召崔夫人进宫见面的原因,每次见面娘都要哭,她实在是心疼。倒不如不让她看见,这样才好。“娘,女儿与皇上,虽然不能说是琴瑟和鸣,却也勉强算是相敬如宾,不到势如水火的地步。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女儿坐在这个位子上,享尽了荣耀与富贵,自然也要付出,并不是什么难熬的事。” 崔夫人被女儿安慰了一通,又哭了一番,心中总算是好过了些,低头瞧见小外孙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难免面皮有点薄,抹了泪痕道:“娘上了年纪,难免多愁善感了,如今是看见花儿被打蔫都忍不住要落泪。” “待到年底,爹爹哥哥班师回朝,娘就不会多愁善感了。”崔皇后笑着说。“哥哥也该娶妻了,我会给他好好物色的,娘也多看看,哪家的小姐知书达理,适合做咱们崔家的媳妇儿。或是哥哥有喜欢的,咱们也不必坚持门户之见,只要心肠好,模样周正就成。” 崔夫人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跟你爹跌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可你那哥哥……唉,这孩子,多大岁数了,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自打弱冠便跟着你爹从军,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多少好姑娘都错过了。前些日子我见左丞家里的二小姐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真真是个惹人疼的,谁知早被人定下了,你哥哥啊,他就没那个福分,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 闻言,崔皇后扑哧一笑,拍了拍崔夫人的手背,笑而不语。 见崔皇后笑了,崔夫人心中也舒坦些。但她又想起来什么,问崔皇后:“对了,娘跟你说过吗,前几日你爹爹写了家书回来,提到锐儿,说是他骁勇善战,已被提拔成了先锋小将,还夸他不日会有锦绣前程呢。” 宣华帝浑身一僵! 邓锐! 前世的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在崔皇后死后,千钧一发之际,率领数十万大军进入京城救驾,并将襄王斩于马下的,就是这个名叫邓锐的青年。 那青年身形消瘦,身披缟素,双眼如炬,诛杀襄王余党后,他只求了宣华帝一件事,带走崔家人的尸体。 宣华帝没有答应。 可是有朝一日,崔皇后的尸体突然从皇陵中消失了,而邓锐也神秘地消失无踪,只留下大军与虎符。 崔皇后跟邓锐到底是什么关系,宣华帝到现在都不清楚,所以他一听崔夫人提起这个人,立刻紧张到飞起。 崔皇后却是淡淡一笑:“那可真是要祝福邓家公子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日后定然不可限量。” 崔夫人叹了口气:“要是当初……” “娘!”崔皇后低声,“这话切记不可再提。” “不提,不提不提,你说不提,娘便不提。” 又说到这里就停,宣华帝气恼不已,挥舞小爪子试图追寻答案,崔夫人却笑眯眯地握住他小手,说:“小皇子是饿了么?” 朕不饿!你给朕说清楚啊!邓锐到底跟皇后是什么关系,给朕说清楚啊! 崔皇后母女二人又商量了些话,才在如诗的护送下离开。 宣华帝一方面钦佩于崔皇后的聪明睿智,一方面又心塞于那个邓锐。前世崔皇后的尸身被人偷走,他便猜到是邓锐的手笔,虽然最后他找到了邓锐,只是却没有将崔皇后的坟迁移。 既然她不喜欢这个皇宫,那便让她长眠于山水之间,有花鸟草木作伴,也是快活,总比待在奢华冰冷的皇陵里好得多。 邓锐以为他要杀他,毫无抵抗,宣华帝却将他请回朝廷,封做了兵马大元帅,只是邓锐一辈子没给宣华帝好脸色,二人互相仇视,邓锐不肯告诉宣华帝自己跟崔家的关系,宣华帝也不肯放他走,就好像留下了邓锐,留下了这个跟崔皇后认识的人,他就能装作崔皇后还活在自己身边。 她只是关闭了毓秀宫的大门再也不出现,并不是死了。 那个背影,那滴眼泪,那些痛彻心扉和刻骨铭心,他都记得,在崔皇后死去的几千个日夜里,在冰冷的深夜化作刀刃剜着他的灵魂,让他煎熬,让他忧虑,让他活不到六十便郁郁而终。 前世种种,宣华帝从不曾忘记,只是现在他重新找回了崔皇后,便不想再让那些遗憾加诸在她身上。 他坐在崔皇后怀里,不觉有几分呆滞。过了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崔皇后。崔皇后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宣华帝茫然,他试探性的握住了崔皇后的一根手指头,然后在她低头看向自己时露出了一个牙齿都不齐全的灿烂笑容。 崔皇后被逗乐了,笑着摇摇头,抱他起来走动,然后喃喃道:“斐儿可要平安长大,到时候呀,让你曾外祖父还有外祖以及舅舅都看看,咱们斐儿是个多好的孩子。坐不上那个位子也没关系,斐儿可以去做斐儿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母后永远都会站在斐儿这边。” 轻轻亲了亲宣华帝的额头。宣华帝只觉有温柔而绵长的情感从额心逐渐蔓延到自己四肢百骸,他眼眶一酸,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忍住了,其实没有。小孩子的泪腺那么发达,身体太小,根本不好控制,崔皇后赶紧抱着他哄,好一会儿才让宣华帝停住眼泪。 “傻孩子。”崔皇后无奈地捏捏他的鼻子,又轻轻晃了晃,抱着他,就这样抱着他,两人一起往窗外看,毓秀宫里也种了许许多多花木,只是此刻天冷了,花都凋谢了。 崔皇后看了许久,才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说完轻笑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第23章 〇二三 自打婉妃小产后,倒是安分了许多,身子养好再来跟崔皇后请安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话里有话了,就是眼神每每看得崔皇后不舒服,尤其是当她看向小皇子的时候,总是让崔皇后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但婉妃只是看看,并不说话,崔皇后也不能说什么。 反而是韦才人看起来像是真的悔改了,和以往的作风判若两人,虽然除了崔皇后以外没人相信。 韦涟涟好不容易从才人爬到妃位,这位子还没捂热乎就又丢了,太后被气得火冒三丈,一听说命令是崔皇后下的,恨不得立刻就冲过来找崔皇后兴师问罪,好在被身边嬷嬷拦住,想起崔皇后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于是左右斟酌了用词,请人去将崔皇后和韦才人都请来。 自那日偏殿一别,崔皇后已有数日没见过韦才人了,她不再穿那粉嫩的颜色,而是换了朴素的宫装,头上也不再琳琅满目的全是首饰,甚至连下跪时的举动都显得文雅端庄了许多。 太后见两人都到了,于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皇后啊,今儿个哀家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涟涟是犯了什么错,要连降数级?” 崔皇后看了太后一眼说:“回母后,韦才人犯了什么错,还是让韦才人自己告诉您比较好。韦才人,你说呢?” 韦才人先是给太后崔皇后都磕了个头,然后虔诚道:“回太后,奴婢铸下滔天大错,本该以死谢罪,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让奴婢苟全性命,还请太后不要责怪皇后娘娘,这一切都是奴婢自作自受。” 太后愣了,在她的想法中,韦涟涟是绝对不会站在皇后那边甚至是帮皇后说话的,这简直都不像她了!可现在跪在自己身前的的确又是那个韦涟涟,怎么几日不见,这孩子却性情大变?她本来准备好的一箩筐指责崔皇后的话就这样扑了空,但太后仍不肯轻易罢休,便换了种语气:“皇后,既然涟涟已经知道错了,这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要给她改正的机会才是啊。” 结果没等崔皇后接话,韦涟涟就先开口道:“奴婢叩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只是奴婢戴罪之身,没有资格再做宫妃,还请太后放奴婢归去,奴婢愿意从此以后待在偏殿之中念经颂佛为皇上皇后还有太后祈福。”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太后:目瞪口呆。 崔皇后坐在主位上,也觉得颇为惊讶,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太后为自己撑腰,后宫里那么多佳丽,谁能有这样的殊荣?偏偏韦才人还就是拒绝了。 “韦才人说得对,她犯下大罪,没有将她赐死已是圣上仁慈,若是罚了不到几日便又重新给了位份,被世人知道,我皇家颜面何存?母后还是不要再说这般话,免得叫皇上听到,心中火气又起来。” 皇上有没有火气太后不知道,但她自己有了火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韦涟涟,不知道这丫头是吃错了什么药,站在皇后身边不说,还不知道踩着自己给的台阶下,直把太后弄得火大,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韦涟涟是犯了什么罪,在皇后面前竟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事情问的差不多了,崔皇后便主动提出离去,没事儿的时候太后根本不想见她,挥挥手就让她走,却把韦涟涟留了下来,抓住韦涟涟的手问:“你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你不是爱慕皇上吗?怎么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还有,你有什么把柄在皇后手里?告诉哀家,哀家替你解决。” 韦涟涟有点出神地盯着太后握着自己的双手瞧,她低着头以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恨和怨怼,可声音却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太后说的这叫什么话,奴婢自然是做错了事,皇后娘娘才罚了奴婢。至于皇上……奴婢不敢痴心妄想,更不敢高攀。” 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也不悦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不识好歹!于是恼怒地道:“好,你且离开,到时候别哭着来求哀家!” 韦才人跪下给太后磕了头,才恭恭敬敬的退下,礼数好了许多,连太后都没反应过来。等到韦才人走了,她才问边上的嬷嬷:“是哀家看错了么,方才……这涟涟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礼数学的这样好了?” 皇上最喜欢韦涟涟的就是她的简单,草包美女没有脑子,因此相处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累。要是有朝一日韦涟涟突然变得跟婉妃那样机智活泼点子多多,皇上又怎会再喜欢?他要的是不重复,而一旦有两个重复的美人,他自然会选择那个更能讨他欢心的。 韦涟涟可比不上婉妃。即便是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婉妃不是出身太低,她可能会选择婉妃来扶持,只可惜这婉妃来路神秘,捉摸不定,再加上太过聪明,太后决不允许自己干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而目前她娘家没有适龄又美貌性格简单的女儿,所以她仍然不能放弃韦涟涟。 太后深思熟虑了会儿,先是派人出去勘察韦涟涟究竟所犯何错,然后命太监去给韦才人传话,让韦才人以后每日午后都到她这里来伺候。 韦涟涟是不想来的,她不是很想见到太后,这位名义上的长辈,她曾经全身心的信任过,但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可有可无,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棋子。 想到太后每每拉着自己的手一口一个涟涟叫的亲热,韦涟涟都感到不寒而栗。那样慈爱温柔的面孔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思,都叫她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日后自己能怎么做,她只希望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是清醒的活着的。 可是太后来了懿旨,让她每天都到慈安宫伺候,韦才人有心拒绝却又不能拒绝,她现在只是个才人,要不是跟太后沾亲带故,失宠落魄成这样,还不知会被怎样嘲笑羞辱。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韦才人每天都到慈安宫来,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有数日,有一天她刚到慈安宫,还没来得及跪下给太后请安,就被太后伸手叫到了自己面前:“涟涟,快过来看看!” 韦涟涟依言过去,太后向她展示着手中一团如锦似霞的衣衫,那衣衫正是过去韦涟涟最爱的粉嫩色,她皮肤雪白,这种颜色穿在身上更是显得她人比花娇。“太后,这是……” “哀家特意叫人给你做的,你这阵子穿的实在是叫哀家没眼看,快,快去换给哀家看看!” 韦才人拿着手中衣衫,有几分犹豫,可是耐不住太后再三催促,还是拿着衣裳去了内殿,以最快的速度换好,结果刚出来就撞上一堵结实强壮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味传来,不用抬头韦才人就知道自己是撞到了皇帝。 她吓得连忙跪下:“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小心冲撞皇上,还求皇上饶命啊!” 宣华帝本来还寻思着母后为何将自己叫来,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不用,偏要他来拿东西,眼下撞着个美人,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眉头微微蹙起来,迅速将韦才人推开,才发现她今日十分简洁,毫不拖泥带水,一张芙蓉面美丽而妩媚,令人心动。 但宣华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人格开,年轻英俊的面容上冷淡至极。 韦才人迅速跪下,不住地磕头,心中暗暗叫苦的同时又有几分感慨。苦于太后如此撺掇自己,怕是刚安分没多久皇上就又认为自己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又感慨谁说皇上只好美色。她已足够美了,可皇上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 今日这样的美丽,过往是从没有过的,可皇上注意了吗? 没有。 见韦才人吓得也挺可怜,宣华帝轻哼一声:“滚出去。” “谢皇上。” 太后正在外面笑眯眯地等着,还以为会跟第一次一样两人孤男寡女*,谁知道韦才人先出来了,一张俏脸吓得惨白一片,太后愣了下,然后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求太后怜惜奴婢!”韦才人又跪了下来,此刻她穿在身上的宫装是太后精心挑选的云锦,完全是按照她的身材缝制,显得曲线婀娜,十分好看,太后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谁知她忘了,这次她没给宣华帝下点助兴的药。 宣华帝正因为韦才人胆大包天的使用巫蛊之术心中好几日没缓过来,结果又见韦才人来“勾引”自己,心中如何能不气? 韦才人跪的实在是可怜,太后又向来表现的疼她,如今脸上就有几分不好看:“哀家素来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奴婢戴罪之身,不求皇上与太后,只求苟延残喘,还请太后垂帘,放奴婢去了吧。”说完又是几个响头。 太后心里愈发觉得这韦涟涟是烂泥糊不上墙,她都把路铺好了,结果人家竟然不走!真是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正在她要说话的时候,宣华帝从内殿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幅太后让他去拿的画,出来见韦才人跪在地上,竟是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冷冷淡淡地落座,而后对太后道:“母后,日后朕不想再在慈安宫中见到韦才人。” “这是为何?”一直没能打听出到底为何韦才人被降了韦妃的太后不高兴了,心想果真不是亲生的儿子,若是襄王,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这样跟她讲话的。 “一些小事,母后不必知道。”跟太后说了声就算告知,宣华帝低头看向韦才人:“日后少在朕面前出现,滚。” 韦才人如逢大赦,连忙行礼退下了。 她出了慈安宫才算松了口气,沿途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毓秀宫外头,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进去,等到她回神,才发现已经有小太监进去禀报了。韦才人心中咯噔一下,才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妄为,明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和自己这样的人来往,还想着要进去见面。 幸运的是很快她就被请了进去,韦才人先是下跪行礼,而后将自己在慈安宫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崔皇后说了。 崔皇后正逗小皇子玩,听韦才人说太后又开始打鬼主意,觉得很滑稽,便道:“本宫知道了,日后没有本宫传召,不得到毓秀宫来,这些杂七杂八碎嘴的事情,也不必一五一十地告知本宫。” “是。” 待到如茶将韦才人送出去,回来后如诗立刻问:“怎么样?” “奴婢查探过了,韦才人径直回了她所住的偏殿,而后也没有人再和她碰头。先前她也的确是去了慈安宫,皇上进去后不久她就出来了,然后直奔咱们毓秀宫。” 崔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太后和襄王有点怪怪的。 “娘娘,你真的相信韦才人弃暗投明啦?”如酒问。 “只是聪明了点。”崔皇后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时地在小皇子面前来回挥动,引诱着小家伙伸长两只胖胳膊互动。“若是她真的像是现在这样一直保持,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能比本宫活得长。” “娘娘!” “怎么了?本宫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韦才人比本宫小了数岁,难道比本宫活得长不对吗?“ 她打趣的说着,正够她手指玩的宣华帝却突然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是她们两个谁都活得不够长久,韦才人如何宣华帝是不在意的,可崔皇后,宣华帝是真的舍不得。他痴痴地躺在崔皇后怀抱里看着她的脸,然后一颗心柔软的像水一般。 自打韦才人不识好歹后,太后真的未曾再召过她伺候,韦才人也落得个清净。如今她这偏殿和冷宫已没什么区别,她却甘之如饴。 别人都在背后笑她傻,笑她蠢,可韦才人却在心里冷笑着,也不知是谁傻谁蠢! 如今太后的态度分明是已经放弃了她,她得宠时在宫中树敌不少,痛打落水狗是世人最爱做的事,不少位份高的都来看过她,明是探望,实是嘲讽,韦才人却都一一应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所以一旦有人来欺负她教训她,当时她就把亏吃了,事后带着证据去崔皇后那里告状——一告一个准儿。 有了崔皇后在,韦才人现在的日子不能说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却也绝对是心静如水衣食不愁,每天只要安安静静地抄经书颂佛,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 偏殿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虽然少了点,但对韦才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维持一辈子。 她不想要皇上的独宠,也不想要皇上的爱,那种东西对她来说太贪心,她命中福薄承受不起。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离小皇子的生辰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宫里早早就张灯结彩起来,小皇子生在十一月中旬,刚好过完了生辰,年关也差不多到了。想到到时候父亲兄长都会回京,崔皇后的心情就非常好。 这是小皇子人生中第一个生辰,一定要好好过。崔皇后对此很是上心,她会把下面呈上的菜色或是布置抱着宣华帝一起看,挨个儿指让他挑选他喜欢的,宣华帝很努力地绞尽脑汁回想前世是什么样的,然后根据记忆中的模样一一点出来。 但他心中恐惧日益加深。 只有他知道,斐儿根本活不到一周岁。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也许斐儿就要死了,也许寄居在斐儿身体里的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死过一次,再死一次没什么,可他不愿意再让崔皇后伤心,而这半年多的共度,他爱着自己的孩子,因此不管怎么做,他都不能让皇儿夭折。 现在的身体如何宣华帝最清楚了,他就在皇儿身体里,小家伙身体棒棒吃嘛嘛香,聪明伶俐又活泼可爱,哪里有夭折的前兆?所以宣华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皇儿的死绝对是有人从中搞鬼。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婉妃。毕竟婉妃刚小产不久,自然怨恨小皇子和皇后。但他又认为婉妃没有这个本事,她再聪明再机灵,也不过是深处后宫的妃子,如何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害死小皇子还不留任何证据,让人以为小皇子是暴病而亡? 那么还有谁? 宣华帝越是身处局中,越是想不清。当局者迷就是这样,他太迫切地想要保住小皇子的命,因此便有了盲点。 随着时间日复一日的接近,宣华帝每天都紧张的不敢睡觉。即使是在崔皇后的怀里,和崔皇后在一张床上,他也常常被一点声音惊醒,对谁都抱有戒心,小心翼翼地就怕对方对自己做什么。 后宫之中想害死一个人还不简单,尤其还是个稚嫩的小孩子。 毓秀宫平日是戒备森严的,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为的就是保护好小皇子,崔皇后对小皇子的安全十分看重,若是她无法将小皇子带在身边,那么一定会留两个大宫女看守,别的人她信不过。 但再谨慎,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再如何滴水不漏,也挡不住有心人的渗入。 还有三日便是小皇子周岁,宫里一片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带笑,崔皇后的心情也很好,除了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太后外,每个人都是笑逐颜开的。 文武百官早就准备好了贺礼,就连韦才人也绣了一件披风,针脚简陋手法笨拙,但胜在真心,所以崔皇后还是收下了。 这一日因为小皇子贺岁一事,崔皇后有事离开了毓秀宫,临去前将如酒如茶还有两个嬷嬷留下来伺候小皇子。宣华帝无聊地啪嗒啪嗒吐泡泡,躺在摇篮里盯着上头的风铃看。 心里想:皇后什么时候回来呢,朕都想她了。 如酒如茶逗着他玩,但崔皇后不在的时候,宣华帝懒得回应,就躺着一动不动,如酒如茶没办法,只好就守在旁边,觉得小皇子就是躺着什么也不做都十分可爱。 可是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头重脚轻,她们努力想睁开眼睛,但上下眼皮子却直打架,半晌,直接倒了下去,发出两声闷响。 正神游天外的宣华帝被这声音吸引了,然后他瞪大又圆又亮的黑眼睛,望着面前出现的黑布蒙面的陌生男人。 对方先是看了他一下,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将最薄的那一张轻轻贴到了宣华帝口鼻之上。 宣华帝连忙用两只小手扑腾,但蒙面人很轻松地就抓住了他,并且将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取出,极其缓慢地插|入宣华帝头顶。 宣华帝很快就折腾不动了,那银针上不知淬了什么□□,他现在只觉四肢无力,感到身体在逐渐僵硬,然后脸上就又被添了一张纸。 很快有水浇下来,纸糊住了呼吸的口鼻,让他愈发感到呼吸困难。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他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崔皇后自己的惭愧与悔恨,还没有保护好她,还没有将婉妃襄王的真面目揭露,还没有粉碎乱党的阴谋,他、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知道错了! 斐儿不能死,斐儿决不能死!斐儿若是死了,他和皇后就真的完了!这巨大的裂缝再也无法弥补,他得不到机会了! 宣华帝瞪大了眼睛,可视线被桑皮纸盖住,他甚至没有办法看见蒙面人。 而蒙面人就这样看着稚嫩的孩子从剧烈挣扎到轻微抽搐,最后逐渐没了气息。   ☆、第24章 〇二四 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视线模糊,甚至神智都不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有那么一瞬间,宣华帝想要认命。 反正已经死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死了。 人死如灯灭。既然死了,他还强求什么呢?可是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前世的悲剧再度上演。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叫崔皇后再感到悲伤。 所以即使疼到了极点,他也还是努力睁开眼睛,从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光明。 但是——宣华帝震惊地望着自己摆放在书桌上的双手。这双手修长有力,很明显是成年人的!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明黄色龙袍,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身在御书房,面前还堆着一堆没有批阅完毕的奏折。 福公公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问道:“皇上可是倦了?奴才服侍您到里头歇息一下吧。” 宣华帝呆呆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福公公,呆呆地竟然不知手脚该怎么摆。还没从自己变回来的想法中回过神,宣华帝就已经直接站起身踩在龙椅上越过桌面,也顾不得去问福公公如今是什么时候,径直朝毓秀宫狂奔而去。 他的速度可比坐御辇快多了,不少宫人看见皇帝,还没来得及下跪请安,皇上就如同一阵风般从他们面前刮过,定睛细看,只瞧见一个飞速消失的人影,看方向像是朝毓秀宫去的。 福公公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追着追着就弄丢了宣华帝的身影。他是从宣华帝小时候就陪着的,比宣华帝大了几十岁,如今早已是一把老骨头,一路狂奔可真是为难了他。 宣华帝不住地在心底乞求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毓秀宫外面还有侍卫,宣华帝冲了进去,也不看别人,直奔内殿。 他进入内殿时恰巧那黑衣人将银针从小皇子头上拔出,并在清理小皇子脸上的桑皮纸以及水渍,力求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宣华帝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宣华帝,也不与之交手,立刻攥紧手里的东西,顺着窗户跳了出去。宣华帝心急如焚,只想看小皇子怎么样了,竟然也忘了命人去追。 他颤抖着双手把小皇子从摇篮里抱出来,小家伙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沉睡,宣华帝伸手探他鼻息,不住地乞求:“斐儿,斐儿快睁开眼睛,父皇来了,斐儿……不要睡,你不能睡,你睡了,母后会很伤心的,斐儿……” 边说边轻轻摁压小皇子的胸腔,几乎是将自己所想到的方法全用了出来。可能是感动了上苍,所以发生了奇迹,小皇子惨白发青的脸色逐渐有了红晕,最后呛咳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宣华帝也跟着哭了。 哭了一会儿,福公公终于赶了过来,一开始没敢进来,后来听到宣华帝哭才磨磨蹭蹭走进来,战战兢兢跪下去,大气不敢出一下。宣华帝连忙命他去传召太医,然后抱着小皇子亲了又亲,恨不得能把这小家伙亲出花儿来。 小皇子对宣华帝是不熟悉的,很是讨厌他的亲近,于是不住地吐泡泡表示自己的嫌弃。但对宣华帝来说这都不重要,小皇子活着,崔皇后就不会得知今天的事情,他也不会告诉她。这一次,他决不让她再身陷阴谋之中。 太医来了之后,先是给小皇子把脉,惊呼小皇子真是上苍保佑,又细细地给小皇子清理黑衣人没来得及清理完的桑皮纸和水渍,小皇子全程很乖地待在宣华帝怀里,虽然有几次试图离开这个人的怀抱,但对方抱得太紧,他也干脆就不挣扎了。 等到崔皇后回来,就看见了见鬼的一幕:皇帝今儿个是吃错了什么药,到她这毓秀宫来也就算了,平白对斐儿如此亲热又是为的什么? 然后她就被宣华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什么眼神?他们之间什么时候也能用到这种眼神了?要不是崔皇后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没问题,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忘记了什么跟宣华帝有关的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冷淡来形容,可这人现在的眼神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崔皇后心里想着,上前一步问道:“皇上怎么来了?斐儿怎么了?”宣华帝不想让崔皇后担心,就咧开一嘴白牙笑着说:“无事无事,朕只是有点想皇儿了。”也想你。 崔皇后:“……”她上前一步将小皇子从宣华帝怀里接走,愈发觉得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婉妃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皇上怎么有时间来看斐儿。”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去关心你的美人,来毓秀宫做什么? 整个毓秀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写满了不欢迎三个字。 落差太大,宣华帝接受不了。这半年多,因为寄居在小皇子身体里,他早习惯了崔皇后的柔声细语温存体贴,乍一被她这样冷着,心里的酸楚可想而知。可他才不会放弃,而且都到了这个地步,脸皮是什么东西也不重要了。“朕没有去看婉妃,朕是想来陪陪你跟斐儿。” 听了这话,崔皇后竟然探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发现不是后,她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下,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和斐儿都还好,皇上大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说完,好像是怕宣华帝不走,还补充了一句。“要是耽误了什么大事可就不好了。” 小皇子依偎在崔皇后怀里,挥舞着小手乌拉乌拉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崔皇后拍了拍他的背,他就乖乖地把小脸搁在崔皇后肩膀上,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四下看,就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周围环境一样。 宣华帝不想走,他恨不得赖在这直到死好么?一听崔皇后的逐客令,权当没听懂,笑嘻嘻地说:“朕想再多陪你们一会儿。” 崔皇后觉得这厮可能是吃错了药,不懂在笑个什么劲儿。若是往常早拂袖而去了,被惯坏的皇帝可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感到羞愧。“……皇上不用去陪婉妃么?臣妾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皇上还是回御书房吧,免得臣妾扰到了您。” “没关系,朕不在乎。”宣华帝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大概是孩子当太久,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可这种笑在孩子身上显得可爱,在大人身上就只有滑稽。崔皇后一看他的笑,面无表情的脸上险些扭曲了下,转身问一旁的福公公:“太医走了么?” “回皇后娘娘,已经退下了。” 崔皇后觉得可惜,要是没退下还可以让他给宣华帝把把脉,看这人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突然来毓秀宫真情实感,像个疯子一般。 之前倒在地上的宫女们已经醒来,但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照料小皇子。宣华帝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事,所以知道的也就只有福公公还有太医而已。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不希望任何崔皇后知道,让她担心。 崔皇后只觉得看到他就烦,希望他快些走,把毓秀宫还给他们娘俩。既然委婉的逐客令对方听不懂,那就不能怪她直说了:“皇上,臣妾累了,想休息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谁知宣华帝却嘻嘻一笑,道:“朕今日就歇在这儿。” 崔皇后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儿不是初一也非十五,他要歇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会儿崔皇后是真觉得宣华帝脑子出问题了,他们之间就差没打起来,这人竟然主动要留下来? 宣华帝一点都不害臊,对着崔皇后嘿嘿一笑,起身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小皇子抱了过去,崔皇后本来想拒绝,但对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管怎么说,皇上都是小皇子的生父,她怎么能拒绝对方的接近呢?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宣华帝抱着小皇子抛高高,每每让她心惊胆战,生怕孩子掉下来。小皇子胆子大得很,非但不害怕,反而发出银铃般版的笑声,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 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宝贝,宣华帝难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温柔地凝视着小皇子,觉得小家伙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又可爱又机灵,真是像极了自己。 有宫女们在,崔皇后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希望宣华帝赶紧认清自己万人嫌的状态赶紧离开。 可是看着小皇子那开心的模样,崔皇后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这小家伙平日可没有这么好逗啊,如酒她们想了多少办法逗他玩都没用,怎么到了皇上手上就这么爱笑?   ☆、第25章 〇二五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但小皇子很开心的样子,崔皇后便没说什么。只是她心中对宣华帝还是不大信任,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就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为宠妃报仇所以把自己亲生儿子给掐死的事情来。 要是宣华帝知道崔皇后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可真是冤也冤死了。他充满父爱的凝视着怀里的小宝贝,小家伙咯咯笑着,露出长得参差不齐的玉米小牙,粉嘟嘟白嫩嫩,真是讨人喜欢。宣华帝如今是父爱泛滥,看小皇子是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逗人。 小皇子翻脸是很快的,前一会儿还被逗得很开心,下一刻觉得眼前这个穿的一身黄的人看起来很烦,想念香软的母后,立刻便放声大哭起来。宣华帝愣了一下,崔皇后就已经从他怀中把小皇子抱走了。 回到熟悉的怀抱,小皇子吸着鼻子停止了哭泣,被泪水洗涤过的大眼睛又圆又亮。崔皇后一听小皇子哭就觉得肯定是宣华帝的错,因为平时小家伙可不会这样突然放声大哭,虽然黏人,但却聪明得很。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真的该回去歇着了。” 宣华帝有点委屈:“朕不是说今晚留宿毓秀宫吗?” 崔皇后心想,你说留宿就留宿?她心中当然不乐意,便拿小皇子当幌子:“臣妾如今晚上都与斐儿同睡,他睡姿不好,又顽皮,皇上每日要为国家大事操劳,若是留宿毓秀宫,定然休息不好,还是回去吧。或是去婉妃那里,皇上不是一直都喜欢婉妃宫中的布置么。” 曾经年少轻狂时,宣华帝还攻击过崔皇后的品味,觉得毓秀宫冰冷空旷又死板,哪里有婉妃的温柔乡动人。 现在一听崔皇后这样说,老脸立马红了一半。他都习惯了以小孩子的身躯来面对崔皇后,乍一换成成年人的身体,难免有些不习惯,而且他总忍不住想要扑到崔皇后怀里的冲动——已经习惯了,现在清楚意识到自己必须和崔皇后保持距离才能不露馅之后,宣华帝是失落的。 从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亲近,也能得到她全部的温柔与呵护,可现在只能被嫌弃。崔皇后表面上恭恭敬敬,可言谈哪里有半分柔情,像是将他当成什么秽气的东西。 最后宣华帝干脆厚着脸皮说:“朕不走,朕今晚一定要留下来。” 爱留就留,想要她伺候是没门儿的,崔皇后像看神经病一样睨了宣华帝一眼,抱着小皇子转身走了。 宣华帝屁颠屁颠的跟上去,才注意到竟然折腾到了晚膳的时间。 小皇子就坐在崔皇后怀里,崔皇后像往常一样喂他平日爱吃的食物,可这小家伙在吃了一口莲子羹后竟然瞬间皱起小脸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崔皇后惊呆了,连忙让人检查一下这莲子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可是大大小小的奴才跪了一地,尚食局的御膳房的全都查了,还召了太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皇子没问题,莲子羹也没问题。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小皇子不爱吃这东西。 崔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小皇子以往很喜欢吃的,早上还吃了小半碗,怎么到了晚上就不喜欢了?她试着吃了一口,觉得仍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偏偏小皇子就是不愿意张嘴,甚至伸着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如看着毒|药般瞪着那青瓷小碗,小脸上五官皱成了一团。 “斐儿?”她疑惑地唤了小皇子一声,小皇子顿时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是在乞求她不要喂给他吃那么可怕的东西。崔皇后奇怪地放下调羹,小家伙的脸上顿时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来,看样子的确是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宣华帝心里就在打鼓了,因为其实是他爱吃莲子羹啊! 好在崔皇后只是奇怪了一下就没再继续追究,而是根据小皇子爪子指的地方夹菜喂饭,只是越喂越感到不对,怎么往日爱吃的,现在都不爱了,以往不爱吃的现在倒是吃得挺欢的,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只是黏人程度和顽皮淘气没有变,崔皇后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她小时候不喜欢吃的蔬菜直到现在也不喜欢,难道斐儿就比较不一样? 用完了晚膳,崔皇后抱着小皇子散了会步,宣华帝也不要脸地跟上了,虽然崔皇后不理他,他主动搭话也只是简短回应,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等到回到内殿,陈嬷嬷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温水好给小皇子洗澡,小皇子一见水顿时欢快地叫起来,两只小手拍打水面,溅了崔皇后满头满脸。 宣华帝见状,自告奋勇说:“放着让朕来!” 他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平时给自己洗澡都不算什么,难道还不能解决一个小孩子?崔皇后担心他毛手毛脚,所以站一边看着。 很快地,宣华帝发觉他高估了自己,可是崔皇后站在边上,他就是再不行也得打肿脸充胖子,决不能在崔皇后面前出糗。所以即使小皇子极度不配合,又拍水又泼他,他也都忍了。 这个澡洗的像是在打仗,最后小皇子被崔皇后用吸水的毯子擦过抱了出去,独独留下宣华帝浑身湿哒哒没个人样,就连束好的头发都邋遢不已,哪里还有半分英明神武的皇帝模样? 小皇子一被放到床上就迅速从这头爬到那头,然后抱住心爱的布老虎不肯放,习惯性地用两只小脚去蹬着玩。崔皇后见他这样也就放心了,孩子还是那个孩子,至于突然不爱吃的食物……可能只是个意外。 即使宣华帝留宿毓秀宫,她做起事来也仍然有条不紊,完全当宣华帝不存在,梳洗更衣就寝,然后看着宣华帝笨拙地站在床前自己折腾,宫女们要伺候被他拒绝了,崔皇后心想这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虽然被拒绝,但宣华帝坚持要到床上睡。崔皇后没拗过他,只要他不后悔就行,要知道小皇子睡觉那叫一个不老实,之前宣华帝也不是没在床上睡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嘴巴里含着小皇子脚丫子的不也是他? 宣华帝总有事没事地找崔皇后说两句话,他对她无比熟悉,但却有很多话不能说。小皇子玩闹了一会儿就睡了,崔皇后也困得不行,母子俩安谧的睡颜让宣华帝不知看了多久。他微微笑着凝视着这对母子,伸出手想要抚摸崔皇后的脸,却在靠近她的前一秒停止了,轻轻收回,生怕惊动她。 不敢触碰。若是不小心将她惊醒,他怕是再也没脸面见她了。宣华帝把双手紧紧地压在身下,仰头瞪着上方,然后又忍不住去看崔皇后的脸。 他在那温暖柔软的怀抱里睡了半年多,现在他如愿以偿回到了自己身体里——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但宣华帝却突然感到失落。他甚至开始嫉妒此刻在崔皇后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皇子,那本是他的位置,现在却被这小东西抢走了。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宣华帝有了尿意,可能是睡糊涂了,他竟忘记自己已经不算小孩子,居然哇的哭了起来。 直接把崔皇后给吓醒,小皇子也被吓得睁眼,然后一起哭。崔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竟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更不知要先安慰哪一个才好。 宣华帝哭了会儿发觉没人理自己,便抽抽噎噎地睁开了眼睛,这眼睛一睁,恰好对着面前抱着小皇子目瞪口呆的崔皇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看自己,问:“发生了何事,皇后怎地醒了?”探头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崔皇后哪里还敢睡,她紧张地抱紧了小皇子,后退两步道:“皇上……不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宣华帝很自然地问:“什么?” 崔皇后摇摇头:“没什么。”她实在是不敢再跟宣华帝睡一张床了,也幸好宣华帝不知道,否则自己看了他的丑态,怕是要被记恨。她战战兢兢躺上了床,这回翻身背对着宣华帝,把小皇子放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小家伙很快就又睡了。 过了会儿,崔皇后仍然没敢入睡,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了动静,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接着就感觉到宣华帝起了身,下了床,过了会儿又回来,躺下后好像离自己很近,她没敢看,怕让对方知道自己没睡着。 “皇后?” 她没出声。 “皇后,你睡了么?” 崔皇后仍然没出声。 然后又说一片沉静,就在崔皇后以为宣华帝会罢休之后,却突然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动作轻柔,似乎并不是很敢触碰,然后极其缓慢的,宣华帝把头搁在了她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将她萦绕,然后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浑姬。   ☆、第26章 〇二六 崔皇后浑身僵硬。说起来她跟宣华帝也成亲数年,少年夫妻,又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但他们如这般亲密的模样少之又少。她感觉到宣华帝和自己离的那么近,浑身都难受,便装作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抱着小皇子换了个姿势,“恰巧”避开了对方。 然后宣华帝也没有再蹭过来,而是安静地看着她的长发,看着她离自己那么近,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却又那么远,好像他这一辈子也触摸不到。 突然,宣华帝想起一件事,方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哭了,该不会是真的吧?瞧皇后先前的表情跟眼神都不大对劲儿,难道——那不是梦?他真哭了?像之前还是小孩子那样,因为想出恭就——哭了?! 宣华帝也浑身僵硬起来。如果地上有个裂缝,他现在可能已经跳进去了。本来在崔皇后面前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好形象,现在更惨,估计在她心里,别说英明神武这样的词了,能正常都不易。 ……不如死了算了。 接下来宣华帝也不敢随意触碰崔皇后了,她对自己的排斥太明显,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很显然不想跟他接触,宣华帝对这个事实感到懊恼,同时又觉得棘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真心,崔皇后跟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也因此,宣华帝束手无策。 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厚脸皮地跟着人家。 因为床上多了个不速之客,崔皇后这晚睡得并不安稳,同时不安稳的还有宣华帝,他一晚上脑子里跟浆糊似的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早上到了上朝时间迷迷糊糊睁了眼,还不耐烦地打开来叫他起床的手,嘴里孩子似的嘟哝两句,似乎是在抱怨。 心里想的很自然:朕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何连觉都不能让朕睡得安稳。 “皇上,皇上……”福公公小小声的叫,不敢太大声,因为谁都知道这位祖宗有传说中的起床气,要是大声叫,醒过来是会发火的,他这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板子呀。只是这上朝时辰快到了,陛下平日也是叫了就起的,怎么今儿个明明听到了却还躺在床上不肯动? 宣华帝没醒,崔皇后倒是先醒了。她以手捂口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小心地没有惊醒小皇子,而是翻身坐了起来,问跪在床边又着急又不敢乱动的福公公:“怎么了?” “皇后娘娘。”福公公像是看见亲人了一般。“您快想想办法吧!皇上这还没醒呢,一会儿早朝就开始了,这、这可不能迟到呀!” 崔皇后看看宣华帝,对方趴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时地还吧唧一下嘴,睡得昏天暗地。她试着戳了戳他,宣华帝动了一下就又死住不动了。崔皇后想了想,推了宣华帝一把:“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该起了。” 宣华帝唔了一声,就像是平时睡觉一般,单手抓住崔皇后手臂顺手一拖,把整个娇软的身子都拉到自己怀里,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俊脸朝她胸口埋。崔皇后什么时候被这样调戏过,她脸颊立刻就红了,试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宣华帝推开,但没有用。 至于福公公,早吓得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崔皇后:“……你去告诉前朝,就说皇上身体抱恙,今儿个的早朝免了,该到御书房议事的直接到御书房候着便是。” “是,奴才告退。”福公公垂着脑袋目不斜视退了出去,然后才惊觉自己竟然一身的冷汗。这、这昨晚是发生了什么,不仅皇上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在除了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留宿毓秀宫,早上竟然还和一向玩不来的皇后娘娘这样亲密,伴君如伴虎,即使是他这个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大太监也看不懂了。 等到福公公走了,崔皇后又试着推了宣华帝几把,对方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就是睡,还睡得挺香。 宣华帝习惯在崔皇后怀抱里睡了,甚至习惯了她身上的幽香,但昨天晚上不敢靠近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她抱着小皇子睡,所以整个人虽然到了后半夜有了困意,却睡得并不好。早上崔皇后喊他起床,他下意识就把她抱到怀里,然后才觉得圆满,睡得正熟,又哪里能叫醒。 崔皇后总不能去掐他耳朵戳他眼球吧,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君,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只能就这样被他抱着,好在小皇子睡饱了也醒了,一睁眼发现父皇母后抱在一起惟独剩下自己一个,顿时悲从中来,小嘴一张惯例嚎啕大哭。 被小皇子的哭声吵醒的宣华帝茫然地睁开眼睛,立刻被崔皇后一把推开。她迅速离他远些,先下床,然后抱起小皇子。小皇子到了母后怀中也就不哭了,睁着一双还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控诉地望着宣华帝,似乎在谴责他竟然偷走了母后。 宣华帝这回是真醒了,他还有几分迷惘,从床上坐起来,和平时一样双手放进腿弯,好像一只大狗。然后他茫然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立马把手抽出来,正襟危坐。 崔皇后忍无可忍,她没见过这种近乎智障的宣华帝,他是不是吃错了药?“皇上,时辰真的不早了,你还是快些用点早膳,到御书房去吧。” 宣华帝懵逼地想到:哦……今天朕要上朝。 但问题在于他一点都不想去。非但不想去,甚至还想继续倒在床上再睡一会儿。 实在是做小孩子的时候嗜睡,每天七八个时辰也不在话下,回到成年人身体自然不一样,但爱睡觉的习惯竟然也带回来了。他挠了挠头,因为睡姿不老实,黑发有些毛躁,“朕没睡好。” 没睡好?崔皇后险些翻白眼,她懒得去理宣华帝,扬声唤了宫女进来,宫女们手上端着铜盆热水毛巾,都是准备好的:“时间不等人,皇上还是快些吧。” 出乎意料的,宣华帝很听她的话,乖乖下床洗漱,崔皇后也把小皇子交给陈嬷嬷带走,然后梳洗打扮妥当,只是正在描眉的时候却被凑热闹的宣华帝夺走了眉笔,非要给她画眉。 崔皇后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不好拂宣华帝的面子。虽然跟宣华帝关系向来不好,但崔皇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给对方面子的,尤其是她才刚答应母亲,会试着跟皇上和谐相处。但是这未免也太和谐了,崔皇后有点接受不来。 宣华帝细心地执起眉笔,手里举着笔端详了崔皇后半天,觉得她的眉毛生得纤长乌黑,实在是不知从何处下手,就讷讷道:“朕觉得……你的眉毛已经很好看,不用画了。” 崔皇后:“……”她把眉笔取回,自己对着镜子描绘,宣华帝就痴痴地呆在一边看着,那眼神让崔皇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起身。 早膳已经准备好,她带着小皇子用膳比较花时间,宣华帝吃得风卷残云,说来也是奇怪,崔皇后发现皇帝吃的全是斐儿以前爱吃的,而斐儿现在都吃些从前不爱吃的。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好奇,但并没有多做询问,只当是个巧合。 早膳后宣华帝就不能赖在毓秀宫了,他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终于麻溜地滚了,不过走之前还告诉崔皇后午膳记得等他,他到毓秀宫来。崔皇后只觉得他脑子瓦塌了,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到毓秀宫来也正常,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于是便当做宣华帝只是随口说说,可谁知到了午膳时间他还真的来了,只是这回来身上没穿龙袍,而是换了一袭墨色绣着金龙暗纹的袍子,玉冠束发,说不出的俊俏风流。 只看这张脸,也不难理解为何后宫的妃子们为了争抢他的宠爱挤得头破血流。 宣华帝舔着脸来的,他当然知道崔皇后不欢迎自己,但那又如何,要是因为崔皇后不欢迎就不来,那他一辈子也别想如愿以偿。反正现在比的就是耐心跟决心,这两样宣华帝都不缺。 他精明是精明,在某些方面却仍然有些缺心眼。 这回别说是崔皇后,就连宫女嬷嬷们都觉得不对劲了,偏偏宣华帝好像真的就只是来用顿午膳,吃完后摆驾回了他的御书房继续上午的政事,忙得像狗一样。而从御书房到毓秀宫这路程还是挺远的,所以他真的只是为了专程来吃顿饭? 崔皇后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宣华帝了,大概她从来也没懂过他。 本来崔皇后都想好了,这昨晚都在这歇着了,早膳午膳也都在这用了,晚上总不会再来了吧?说实话白天其实还好,晚上宣华帝又是大哭又是犯病的,崔皇后是真吃不消。   ☆、第27章 〇二七 但是晚膳的时候宣华帝又来了。 崔皇后仍然没开口赶人,只当他是心血来潮,可是当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要知道这半个月来,一日三餐宣华帝都要来毓秀宫跟她一起用,晚上也一定会留宿,后宫竟是完全不沾脚了。 一个大鱼大肉吃惯了的人突然改吃清粥小菜,这说出去谁信?后宫的妃子们也都敢怒不敢言,这要是哪个妃子独占皇上,她们还能去皇后那里诉诉苦,请求皇后娘娘做主,可当这个霸占皇上的人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们又能怎么样? 别说后宫佳丽们心里憋屈,崔皇后都不好受。这半个月她是想尽了无数办法,旁敲侧击委婉暗示,好说歹说都说了,皇帝就是不听,她又能如何? 宣华帝内心也是悲催的,他靠着自己无敌的脸皮在毓秀宫赖了半个月,感觉非但没有让皇后对自己印象改观,反倒更反感自己,每次她看到自己的眼神都跟见到瘟神一样,宣华帝不得不怀疑,每次自己早上离开毓秀宫,崔皇后都得命人在毓秀宫里撒盐去晦气。 他怎么就这么惹人嫌呢? 所以他决定换一种方法接近崔皇后。 经过半年多身为孩子的相处,以及半个月作为皇帝的相处,宣华帝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崔皇后眼里,他大概还不如小皇子换下的尿布。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此如果想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必须从根本上着手。 首先,在崔皇后心里,什么最重要? 那可太多了。 父母,兄长,斐儿,江山社稷。 那么在这里面哪一个最重要? 前三者固然都无法舍弃,但如果让崔皇后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社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把国家看得比任何都重,这一点连宣华帝都自愧不如。在某些方面,他是真的不如崔皇后,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去想,若是崔皇后生在皇家,又是男儿身,还不知这历史会被谁改写呢。 话说回来,也就是说,一旦牵扯上江山社稷,任何事崔皇后都会往后挪。这是崔家的祖训,效忠皇室忠君爱国,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用完了晚膳,崔皇后给小皇子洗了澡换上可爱的小肚兜,让他一个人在床上爬来爬去地玩。现在都快夏天了,天气逐渐热起来,崔皇后估摸着过两天可能就得用冰盆,小孩子都怕热,她小时候亲眼看过哥哥身上起痱子,小皇子年岁小身子弱,她必须得好生看顾着。 沐浴完换了寝衣,婀娜多姿的身形在轻薄的寝衣中若隐若现,看得宣华帝直吞口水。好在还有理智克制,让他知道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主题是什么。 崔皇后一回到床上就看见宣华帝如同大狗般恬不知耻的笑脸,就差张嘴伸舌头了,她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拧,正要说话,就看见小皇子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她怀里,小嘴儿一张,叫了声母后。 这声母后把崔皇后给叫愣了,一直都在教小家伙说话,但小家伙个性十足愣是不肯开口,这突然来了一句母后,崔皇后激动的瞬间落了泪。 宣华帝又是心疼崔皇后哭,又是失落小皇子对自己的冷淡。虽然跟小皇子共同用过一具身体,但回到自己身体后,宣华帝试着跟小皇子联络过感情,不过小家伙明显很讨厌他,晚上就寝的时候都用足了吃奶的劲儿把宣华帝朝床外推,还坚持要睡在中间,死死地护住崔皇后,就是不给宣华帝靠近。 宣华帝又愤怒又无言,他……的确是理亏。前世他就不曾好好关心过小皇子,这一世就更不必说了,还用了人家的身体半年多,换做谁都受不了。 就是这小东西才多大点儿呀便开始记仇,宣华帝表示这一点绝对不随自己。 嗯,不随他。 眼看那对母子抱在一起又是亲又是玩亲热无限,宣华帝嫉妒的眼都绿了,他把手放在鼻子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崔皇后看都没看他,小皇子倒是扭头瞧他一眼,然后又欢快地投入了崔皇后的怀抱。 宣华帝:“……” 这一次他加大了咳嗽的力度:“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嗓子不舒服么?”崔皇后身为皇后,勉为其难关心了宣华帝一下。“要不要臣妾吩咐下去,做道冰糖雪梨?” 得到皇后的关系,宣华帝就满足了,他嘿嘿一笑:“不用,不用。浑姬,朕有话与你说。” 对,第二个让崔皇后受不了的点就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开始叫她浑姬,这样亲昵的小名儿,向来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才叫,她跟皇上算什么呀,相敬如宾算好听的说法,难听点叫势同水火,各自看不惯。宣华帝看不惯她古板冷淡,她看不惯宣华帝随性放肆,两人在一起就没和谐过,突然张嘴就叫的这么暧昧,崔皇后实在接受不来。 她生性克制而理性,对于情情爱爱的向来不看重,认为在国家面前,这些情感都可以暂时放下。而宣华帝感情至上,两人简直就是南辕北辙,所以少年夫妻也难白头。 崔皇后还很耿直,她拒绝过皇上这么称呼她,叫皇后叫梓童都可以,甚至能叫她的闺名如安,但浑姬她真是敬谢不敏。无奈何对方太过厚颜无耻,屡次拒绝都无效,她也只好随他去,只当他是暂时性抽风,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就跟过去宠爱那些美人一样,有兴趣就宠着,不喜欢了就丢开,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所以即使崔皇后如今母仪天下,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夫君是皇帝,能够接受三宫六院并为他打点张罗,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敬佩和向往着父亲崔恩华那样的男子。一生就只爱一个女子,忠贞而坚定,面对再多诱惑也面不改色。 也因此,宣华帝在她心目中,从得知自己要当皇后嫁给他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什么地位可言了。 她尊敬他,畏惧他,辅佐他,帮持他,但内心深处,却也深深地排斥着他。 因为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给予自己真心,所以她也会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决不将那颗宝贵而温柔的心交给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皇上要同臣妾说什么?”崔皇后将怀里不住蹦跶开始不停叫母后魔音穿脑的小皇子摁在床上,百忙之中抬起头看皇帝一眼。 宣华帝下午的时候在御书房啥事儿没干,全打草稿了,力求每个字都说到崔皇后心坎儿里去,让她点头。“是这样的,朕有件事情瞒着你……” 崔皇后心想,你瞒着我的事儿可不多了去了,不知又是要我做什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答应了皇帝,他就不用再在毓秀宫停留,赶紧答应赶紧让他走吧。“皇上尽管说便是,只要是臣妾力所能及的,都会办到。” 宣华帝委屈:“朕不是要你办事儿。” “那是?” “朕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其实是朕最近探到民间有一拨反贼,意图谋权篡位,而朝中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此事十分紧急,但现在朕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不得不说。” 果然,一提到正事,崔皇后立刻严肃起来。她先是把小皇子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玩去,然后走到宣华帝身边坐下,神色严谨:“皇上可否细说与臣妾?” 宣华帝先是在心底流了面条宽的泪,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你之外朕不敢信任任何人。”心里暗忖,看朕如此信任于你,你是不是会感到开心? 可崔皇后的表情只有认真,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是这国家的帝后,自然要为江山为百姓殚精竭虑,这种事情不跟她说,难道要跟只会争宠的婉妃说?“皇上尽管说,臣妾自然不会向旁人透露。” 下午打好的草稿此刻就派上了用场:“朕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对方意图谋害朕,后宫朕便不敢踏足了,只得留在皇后的毓秀宫,觉得这儿比较安全。” “皇上的寝宫岂不是更加安全?”崔皇后奇怪地问,那儿有更多大内侍卫把守不是。 宣华帝不要脸地说:“每当夜深人静入睡,朕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时刻担心会有人破窗而入,或是从床底扑出来伤害朕,所以想找个伴儿。思来想去,也只有浑姬你最合适了。你出身武将世家,定能好好保护于朕。” 崔皇后还真信了,一来她觉得皇帝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二来他都这样示弱了,自己若是仍严词拒绝,未免显得太过绝情。于是她正襟危坐道:“皇上只管放心,明日起臣妾会暗中排查后宫美人,不会让皇上受太久委屈的。” 不!你不懂!朕就是想受委屈!请狠狠地让朕受委屈好吗?!   ☆、第28章 〇二八 崔皇后说到做到,第二日起她除了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之外,便开始暗中排查后宫美人是否和前朝有所勾结,每排除一个,她都会记下来,然后呈给宣华帝,意思是告诉他:这个美人没问题,今天晚上你可以到她那里去,不要来烦本宫了。 但是宣华帝以朕胆子小朕不敢冒险为由,死死赖在毓秀宫不走,没把崔皇后烦死,倒是把小皇子给烦的够呛。 小家伙是真不喜欢他父皇,一开始宣华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自己哪几件事没做好,惹了小皇子不高兴,毕竟这小家伙是真记仇。可后来他做了很多讨好小皇子的事情后才发现,这小东西是真的看不顺眼他! 他给的玩具,人家欢快地收下,抱着抛高高,也笑得比谁都大声,但只要一离开他身边就立马翻脸,要是崔皇后在的话那就更不得了了,基本上是拿宣华帝当空气。发现了这个规律的宣华帝鼻子险些气歪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漫漫忏悔路上的第一个大阻碍竟然是斐儿这臭小子! 好歹也曾经共用过三个月的身体,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儿?要不是知道小皇子是个还不到两岁,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儿,宣华帝一定抓住对方的肩膀猛烈摇晃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朕!朕做错了什么?! 皇上一连一个月都在毓秀宫过夜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一开始众佳丽还敢怒不敢言,可是这都一整个月了,她们实在是坐不住了,尤其是刚把身体养的差不多的婉妃。这一个月来皇上扎自己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这样下去,她拿什么在后宫立足? 但话又说回来,幸好是去崔皇后那,若是去的哪个新人那,这才叫打脸呢。如今婉妃遇到品级比自己低的宫妃,都要摆出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硬是不叫人看出她的心虚与没底气,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毓秀宫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吸引皇上。然而自己为了养身体,足月不能侍寝,也不好说什么。直到她身子爽利了,养得跟小产前差不多了,才跟崔皇后提了这件事。 于是这一日早上到毓秀宫请安,婉妃便旁敲侧击道:“皇后娘娘,这都满一个月了,皇上未曾踏足后宫,您看,这算不算不大好呀?毕竟您是皇后娘娘,应该为皇家绵延子孙,开枝散叶呀。如今皇上膝下就只有一个小皇子,皇后娘娘您看……” 这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只是如今后宫不知哪个是细作,皇上亦被吓成那个熊样,每天晚上还经常哭醒,崔皇后也不好把实话往外说,只道:“这事儿本宫会与皇上说道的,尔等不必操心。” “皇后娘娘真的同皇上说了吗?那皇上怎地一个月都不踏足后宫呢?” 这个娇柔的声音是前段时间宣华帝很宠爱的一个昭仪,生得娇艳如花,美貌非常。崔皇后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宣华帝特别喜欢这种妩媚娇艳的款,婉妃韦才人都属于这等范畴。 她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在质疑本宫说的话么?” 那昭仪一听,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她这一跪,引得其他佳丽也纷纷跪了下去。到底意识到了眼前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可是坐稳了一国之母位子,素来有贤后之称的崔皇后,她们这样当面质疑,分明是在怀疑崔皇后的品德,人能不生气么? 崔皇后有心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因此一个也没叫起来,只是冷淡地说:“本宫说了会与皇上说,自然会与皇上说,你们不必操心这些不该你们操心的,只将自己日子过好便是,不要整日都想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皇上喜欢谁,爱上哪里去,那是他的自由。本宫以前这么说,如今依旧这么说。” 她的表情和神色都十分严肃,连带着妃子们也都严肃起来,大气不敢喘一下。 突然有太监尖声报皇上驾到。崔皇后微微皱了下眉,这人不应该在上朝么,怎么又来了,早上还嫌闹得不够? 她今天心情之所以不大好,就是用早膳的时候,宣华帝不知犯什么病跟小皇子杠上了,一盘芙蓉豆沙饼只剩下一个,两人都要吃,偏偏谁也不肯让谁。她就是转个身进内殿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小皇子红着眼圈,宣华帝则负气坐在椅子上背对小皇子,两人都是一脸大写的不服,而最后一个芙蓉豆沙饼被扔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谁干的,崔皇后问了没人承认,她气得直接把宣华帝撵走,又把小皇子好好教育了一顿。小家伙虽然口齿不大清晰,但听是能听懂的,明白这是向来温柔的母后恼火了,小嘴儿一瘪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样往下掉。 崔皇后疼爱小皇子,却并不娇惯他。小家伙的脾气似乎有些霸道,当然宣华帝招他也有一部分的原因,可是小皇子的脾气确实该改改了,动不动就喜欢扔东西,这一点必须得扭正过来。有些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芙蓉豆沙饼,结果这两人却说扔就扔。 所以她这会儿心情不愉,小皇子被放在内殿没抱过来,宣华帝也被撵走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样不要脸,才过去多久,又舔着脸过来了。 崔皇后心里不大高兴,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问道:“皇上日理万机,国务操劳,怎地怎么早就到臣妾这里来了?” 宣华帝也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直接从袖笼里掏出一对十分可爱的小白兔送到崔皇后面前,献宝道:“浑姬看看,你可否喜欢?若是喜欢,这一对便给你养。” “……”崔皇后先是看了一眼他手中那对还没他手掌大的可爱小白兔,然后微微蹙眉:“皇上来做什么?” “好可爱的小兔子呀。”婉妃突然插了一句话,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多情的目光凝视着皇帝,“皇上,可以让婉儿看一下么?” 宣华帝瞄了她一眼说:“这是朕送给皇后的。” “不必了,臣妾不喜欢这些小动物。”崔皇后轻手把宣华帝推开。“婉妃若是喜欢,皇上便分她一只吧,日后你们二人各自养一只,岂不美哉。” 宣华帝满心欢喜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崔皇后喜欢什么,因为身为皇后,很多特别喜爱的东西都是要舍弃的,就算是用膳,某道菜特别好吃也不能多夹,这就是规矩,老祖宗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也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他反思过了,觉得自己做得真的是有些幼稚,跟儿子置什么气呢,小胖子才多大点儿,他都多大了?难道在小孩子身体里待了半年多,又回到年轻的自己身体里,于是连带着智商跟心智都倒退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送点什么给崔皇后才能讨她欢心,刚好经过猫狗局,看到里头有两只巴掌大小的可爱小白兔,心想崔皇后这样的女儿家肯定喜欢,连忙亲自挑了一对最可爱最白最柔最软的小白兔,谁知道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这可不是崔皇后不识好歹,而是她的确不喜欢小白兔这样可怜兮兮只能依附别人照顾的小动物。比起小兔子,她觉得自己更愿意养蛇,只不过一国之母养蛇,这传出去未免难听,岂不是给皇家脸上泼脏水? 宣华帝失落不已,恰好婉妃想要,他顺手全塞婉妃手里了,然后无精打采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告诉崔皇后说,“朕今儿中午过来用午膳。“ 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天都要说几遍,崔皇后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随意做了个手势表示你快走这里不用担心,然后立马移开视线,剩下悲伤的宣华帝飘荡在风里。 婉妃得了那对小白兔,还不忘对宣华帝盈盈下拜:“多谢皇上赏赐,多谢皇后娘娘成人之美。” 崔皇后心想,本宫成你什么美了?她搞不懂婉妃的脑回路,也懒得去理会,趁着宣华帝一走忍心就涣散的差不多让如诗宣布今日的请安可以结束,各自回宫去吧。 婉妃把小白兔捧回自己寝宫后,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一个月她虽然很伤心少了个孩子,但却一直很认真地在塑形,因为她深知一具性感美好的身体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别提宣华帝还就喜欢她这一款的了。镜子中的娇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宣华帝一直迷恋她的身子,可怎么这一个月,竟连看都不来看了呢? 瞧他今日对皇后那副亲热劲儿,以前可从没有过。皇上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婉妃边琢磨边给小白兔喂菜叶子,一不留神喂多了,两只小白兔都撑得肚皮滚圆倒在桌上,像是两只圆圆嫩嫩的小糯米团子,分外可爱。   ☆、第29章 〇二九 中午的时候,宣华帝果然又来了毓秀宫用午膳。崔皇后现在是懒得再赶他了,也懒得去理会这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反正是跟自己不对付的。她觉得皇帝要闹腾就随他闹腾好了,等他觉得没趣了,自然会停下。 话又说回来,最近天气是越发的热了,小皇子现在白天都不爱穿衣服,每天晚上洗了澡后就光溜溜的或是套个小肚兜,还学会跟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喘气。小孩子家最怕热,小脸经常红通通,像是染了胭脂似的。 婉妃那边也热的不行了,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破天气,冬天冷死夏天热死,四季分明。皇帝太久没来自己这里了,她摸不准宣华帝的心思,不明白这位爷到底在想什么,最近她差着身边的人跟福公公旁敲侧击过,可惜福公公嘴巴一向严谨,愣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也试图跟皇上来次“偶遇”,可不知怎的,皇上最近还就不四处溜达了,每天除了上朝、议事之外就是去毓秀宫,其他哪儿都不去。婉妃总不能去毓秀宫路上截胡吧?那可不是什么位份不高的才人昭仪之类的,那是当朝皇后啊! 她心底默默地就把崔皇后给记恨上了,心想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原来也有这样的好手段。婉妃觉得自己不应该斗不过崔皇后,崔皇后能做到的她当然也能。 所以这天,得知中午宣华帝果然去了毓秀宫用膳后,婉妃气恼不已。后宫之中,她没有儿子,又没有好的出身,要是再连皇上的宠爱都失去,她这妃子的位子还坐得稳当吗?所以其他没得到宠爱的人着急,得到了宠爱又莫名其妙失去的人就更着急了。 连忙差人去禀报皇上,就说婉妃娘娘请皇上晚上过来小酌,结果这人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说是没见着皇上,被福公公给回绝了,晚上皇上要去毓秀宫看小皇子。 婉妃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看的哪门子小皇子,天天在毓秀宫还嫌没看够么,那儿有什么好,都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了也不朝自己这走一遭。便要人换了口信,说是最近听说小皇子胃口不好又惧热,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个良方,小皇子定然喜欢。 宣华帝一听来劲儿了,这个好,他正愁没法讨好崔皇后呢。崔皇后什么都不缺,他送什么她都没眼看,后来宣华帝自己一琢磨,觉得自己是方法不对。崔皇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会缺这些金银珠宝美食珍馐? 还是得从小皇子身上下手。崔皇后最看重的就是小皇子了,要是能讨好到小皇子,不就讨好了崔皇后么?说不定还能看着崔皇后对自己笑一笑呢。 宣华帝悲哀地发现,自打自己回到身体里以后,崔皇后还没对自己笑过。每次看见了都是冷淡疏离的,偶尔翘个嘴角也是皮笑肉不笑。要是他之前没有得到过那样如沐春风的笑,也许能满足。可是见过那样温柔的笑容,这种敷衍的笑宣华帝看了只觉得难受。 所以他跟大臣们议完事就去了婉妃那儿,一进宫门便感到凉风习习,分外舒爽,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走近了才瞧见殿内摆着许多冰盆,还有一架木制风扇,宫女太监们正努力拉着绳子转动风扇,让风将冰盆的凉意吹散到整个宫殿。 这倒是个好方法,这几日愈发热了,小皇子摊在床上简直连动都不想动,吃什么也都没胃口。要是能这样的话,说不定小家伙能多吃点东西。 宣华帝越想越对头,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许多。 正在这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珠帘被撩开,一个身着轻薄嫣红纱衣的美人儿走了出来,对着他盈盈下拜:“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华帝挥挥手:“平身。” 等到婉妃一起身,他就急切地问:“你这个风扇待会儿给朕带几个走。” “皇上要用,只管留在妾这里便是,怎地非要带走呢?”婉妃巧笑倩兮,伸手欲扶宣华帝,结果宣华帝条件反射往后一把躲开——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皇儿身子里待久了,习惯不给外人抱,如今回到自己身体里,竟然也养成了习惯。 除了崔皇后不喜欢任何人碰。宣华帝意识到这个,脑子有几秒钟的眩晕,道:“朕想拿几个给小皇子用,他这几日苦夏,东西吃的不多,热的不行。” 婉妃一听他提小皇子就想到自己那个无缘夭折的孩子,暗地里咬了咬牙,随后笑道:“皇上真是个好父皇,妾真是为小皇子感到高兴。能有皇上这样的父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这要是之前的宣华帝,那马屁拍对了,能把他美上天。可现在的宣华帝不一样,婉妃这么说,他只会想到前世那个连一岁都没能活到的孩子,想到自己亏欠他们母子的,一时间心情格外不爽,看谁都不顺眼,“多嘴。” 婉妃连忙跪下认错。宣华帝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了,怕被人看出什么来,便挥了挥手:“起吧。” 他又在殿内逛了逛,觉得很多小玩意儿都挺有意思挺新奇的,以前婉妃之所以能一眼吸引他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宣华帝过去觉得婉妃很好玩很有意思,挺喜欢的所以给她独宠,但现在再看见她的那些稀奇古怪但又有趣的东西,却想到了小皇子。 小家伙每天粘着皇后,都不干点正事,他看婉妃这些玩具就挺适合那小东西的,比如说这个叫……魔方的东西,可能对拓展大脑有帮助。 宣华帝越想越靠谱,随口问婉妃:“这东西给朕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要什么婉妃能不给?“皇上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能有这么个玩具让皇上把玩,也算是满足了妾身时刻追随皇上的心了。” 宣华帝正在思考那个叫“扑克”的东西适不适合带给小皇子,突然听婉妃这么说,茫然了几秒钟:“啊?” 婉妃低首浅笑。她挑的弧度恰到好处,刚巧可以看到精致的眉眼纤长的睫毛还有一截白玉般的脖子。她惯会照料自己,虽然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但肌肤细嫩毫不输人,甚至因为每天用牛奶花瓣沐浴,身上有着淡淡的奶香。那是熏香无法做到的,宣华帝一度很迷恋她的味道。 但现在她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婉妃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皇上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有些心慌,见宣华帝把她制作的那些玩具之类的都命人装了起来,马上准备起驾的样子,一心想要留下他,忙道:“皇上!妾还有一样物什要呈给皇上过目。” 宣华帝刚跨出去的一条腿顿时又收了回来:“何物?” 婉妃先是娇俏一笑,随即走在前头引着宣华帝过去,她深知自己的背影有多么美丽,尤其皇上来之前她刚刚沐浴完毕,浑身都散发着美丽而吸引人的雌性荷尔蒙,她就不信,喜好美色的皇帝能无视自己。 结果刻意走的猫步无人欣赏,反倒是宣华帝嫌她走的太慢还催了两句。婉妃心中愈发有些慌乱,以前这些招式用出来皇上都是很受用的,怎地这番却不为所动? 她引着宣华帝入了内殿,内殿桌子上摆着一个水晶盘。水晶盘里是……宣华帝不知道该叫啥,但是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水果,还有些乳白色的东西。 他狐疑地看向婉妃。婉妃对他柔柔一笑,将盘子拿过来,用精致的雕花小勺舀了一口要喂给宣华帝:“皇上快尝尝。” “朕自己来。”对这一坨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宣华帝并没有很大的期待。只是看着婉妃那么自信澎湃,他才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结果顿时黑眸就微微一瞠。 一看宣华帝的表情,婉妃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她忍不住满心欢喜,要知道为了做这个冰淇淋她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 早前宫中便有碎冰淋上牛奶或是果汁再佐以水果的吃法,进宫之前她只是小户女,夏天是没有条件吃冰的,后来入宫升了位份,有了用度才吃上,一直都是聊胜于无。 如果不是这一个多月来危机感骤升,她也不会每日窝在小厨房试验奶油和炼乳的做法,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才捣鼓出来。再然后试验如何做出比较像样的冰淇淋,可谓是辛苦无限。 做出这两样后其他的简单多了,果酱尚食局就做得非常好,她有的是创意。只是保存稍微有点困难,毕竟天气太热,她又不能每天都亲自去冰库。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宣华帝惊喜的面孔后都值了,婉妃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认为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失宠,皇上不就是喜欢新鲜,喜欢刺激么,那么这后宫中唯一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就只有自己,再不会有旁人。 她是与众不同的。   ☆、第30章 〇三〇 宣华帝的确是很惊喜,他是一直觉得婉妃很好玩,经常弄出的新花样都很和他的心意,和其他的妃子比起来,放得开又大胆还能创新,因此是他心头好。 今日的这个什么冰淇淋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和往日宫中用来食用的在碎冰上铺满水果的方式差不多,但不知其中加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乳白色的固体竟然带着浓郁的奶香,还有酸甜的果酱也恰到好处,包裹住味蕾的同时又给人冰凉爽口之感,平心而论,宣华帝是喜欢的。 他也是怕热之人,觉得这“冰淇淋”味道着实不错,没忍住就又吃了一口。在确定这个味道真的好之后,宣华帝的第一反应是送去毓秀宫给崔皇后还有小皇子尝尝。尤其是小皇子,小家伙年纪不大却很爱吃生冷之物,崔皇后管着不敢给吃那凉东西,可每次看见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宣华帝都忍不住要心疼。这小子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是该讨人喜欢的时候也是真讨人喜欢。 于是他对婉妃说:“这个什么……冰淇淋,朕拿走了。” 婉妃愣了一下,什么?拿走?不在这儿吃?今晚不留下来?自己都这样百般示好了,皇上竟然看不进去?她特意在皇上过来之前赶着沐浴换衣,精心妆扮,结果皇上却视若无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前皇上不是这样的! 自打皇上到毓秀宫之后,这接连的一个多月都不太正常,先不说他再也没踏足过后宫,就这忠贞专一的架势是骗谁呢?皇上这样的人……不可能终止对一个人专情,她就是努力让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才能安心留在宫里。 否则谁愿意从一夫一妻制变成一夫多妻,自己还不是正妻,要跟那么多女人争宠? 宣华帝就是跟婉妃说一声,她就是不给都不行。先是把水晶盘端在手上走了几步,然后宣华帝觉得有点方,万一路上化了怎么办?四下看了看,有了主意,命人抱了个冰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晶盘放进去,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又想起很重要的事来。 婉妃还在懵逼中,就见宣华帝又回来了,还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今晚要留在自己这儿,一个笑容刚堆出去就听见宣华帝问:“对了,你把这个做法写下来交给御膳房,以后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 说完就走,一点留恋都无。 婉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能把宣华帝留下来,还得献出自己好不容易试验出的方子。这夏天热的跟什么似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小厨房做奶油和炼乳,以为这很简单吗? 可皇上说的话那就是圣旨,她又怎么能抗旨不遵?婉妃坐在桌边好一会,才大发雷霆地将整张桌子掀翻,气得胸脯上下抖动,她倒是不恨宣华帝,全恨崔皇后去了。 毓秀宫这边都到了晚膳时间宣华帝还没来,如茶就担心了:“娘娘,皇上今晚不会不来了吧?” “胡说什么呢,许是让事情给耽搁了。”如诗先是瞪了嘴上没把门的如茶一眼,而后宽慰崔皇后道:“娘娘莫要担心,皇上想必马上就到。” 崔皇后摇摇头,她没有担心宣华帝,她只是有些饿了。奈何午膳的时候宣华帝亲口说过晚上要到毓秀宫这边来,所以她也不能吃,得等到对方来了才能上菜。小皇子坐在崔皇后怀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母后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握住再撒开,撒开才握住,乐此不疲。 但在宫女们眼里,皇后娘娘这萎靡不振的模样就是想皇上了。她们都希望帝后关系能好呢,这一个多月皇上的用心她们都看在眼里,偏偏娘娘总是冷冷淡淡没有回应,真是让人心急。 崔皇后没跟别人解释过自己的想法,恐怕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就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了。跟皇帝关系好不好她并不在意,她只要把自己的职责和义务尽到了就可以,其他任何人事物都得朝小皇子身后排。 不过好像她的想法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接受,所以崔皇后一般也不解释。 崔皇后的面无表情自动被宫女们解读成了担忧,其实她们也都着急,寻思着皇上该不会又到别的美人宫中去了吧,这才几天呀,就守不住了? 为此如酒还特意到毓秀宫外头去等,好在没等多久,远远从路那头瞧见了宣华帝,她便欢欣的一蹦三尺高,连蹦带跳地跑回来,喜滋滋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那又怎么样?崔皇后心里想着,却已经站起来准备迎接圣驾了。现在宣华帝在她眼里就和柔弱的狗尾巴草差不多,也不知每天那副怂样是真是假,分明平日里看不出来的。她早就撵着他去已经排查过的妃嫔那里,结果这厮却赖在毓秀宫死活不走,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宣华帝怕宫娥太监不小心把冰盆弄洒,一路小心谨慎自己抱着来的,脸上还带着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崔皇后献宝。 一进毓秀宫就急忙忙把冰盆放到桌子上,双手把崔皇后扶起来让她来看,崔皇后好奇地看过来,还用手指试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尝尝。”宣华帝的眼睛闪闪发亮。 崔皇后眨眨眼,对宣华帝急切送到自己面前来的勺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吃了,入口香甜回味无穷,她并不好口腹之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和平日吃的冰品一样,但无论外观还是口味都要好上许多。 果酱的酸甜与炼乳的浓郁混合在一起,配上碎冰的凉爽,在三伏天里吃上一口别提有多快活了! 小皇子本来待在陈嬷嬷怀里,看父皇母后在吃好吃的,立刻扑棱着小手,嘴里直叫母后,生怕来晚了没得吃。 崔皇后示意陈嬷嬷把他抱过来,挖了很小很小一点送入小皇子张开的小嘴儿中。小家伙吧嗒吧嗒嘴觉得美味非常,顿时大眼一亮:“要!” 胖嘟嘟的手指头还指着冰淇淋。 崔皇后把勺子给如诗,示意她喂一点但是不要多,而后好奇地问宣华帝:“皇上这是哪里来的?” 宣华帝本来想说自己想办法做的,后来一想撒谎就不要了吧,万一被崔皇后知道,自己这并不伟岸的形象恐怕又要萎缩三分。于是实话实说:“婉妃想出来的。” 一听是婉妃想出来的崔皇后就不意外了,她虽然觉得婉妃心胸有些狭隘,但对于对方的奇思妙想,崔皇后是服气的,总之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想不到。 福公公带着一群人进来,先给皇后娘娘请了安,然后开始将婉妃特制的风扇放到适合的角落分配人对着冰盆开吹,果然这一吹顿时凉爽许多,浮躁的心也逐渐平息了。崔皇后好奇地看向这些风扇,不无意外地问:“这也是婉妃的手笔么?” 宣华帝诚实点头。 崔皇后面露赞赏之色:“果真是个奇女子,这些东西,便是外祖在也不一定能研究的出来。” 宣华帝一听,崔皇后只夸赞婉妃却没想到自己,顿时心中不舒坦,有心邀功,就委婉地说:“下午婉妃要朕去一趟,说是有东西献给朕,朕去了一看,立刻就想到浑姬与斐儿,所以就叫他们把东西都弄来了。这‘冰淇淋’的方子也有了,日后浑姬若是想吃,只管叫御膳房做。” 满心以为能得到崔皇后的嘉奖,没想到崔皇后只是点点头说:“既然如此,要好好赏赐婉妃才行。皇上上次赏给臣妾的碧玉蝴蝶簪做工精巧,婉妃一定喜欢,待会儿臣妾便命人以皇上的名义送过去。” 说完她制止如诗:“够了,不必再喂小皇子了。” 如诗连忙停下,小皇子很明显没有吃过瘾,小嘴立刻鼓的高高的,格外的不高兴,看着崔皇后命人把他抱走,眼里迅速蓄了泪花。 奈何他这招使了太多次,崔皇后早免疫了,最后小皇子被无情镇压,从此远离了好吃的冰淇淋。 “皇上怎么满头大汗?”崔皇后问。 福公公在一边站了会儿,总算是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看了宣华帝一眼,成功捕捉到对方眼中的情绪,顿时自信十分:得勒!皇上您就瞧好了吧!奴才指定给您往死里吹! 笑眯眯对崔皇后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怕奴才们脚程慢,耽误了娘娘与小皇子享用美食,是一路上跑着过来的,奴才拖着把老骨头愣是在后头没追上!皇上对娘娘如此用心,奴才可真是叹为观止啊!” 这马屁拍的舒坦,宣华帝对福公公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福公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收下了。崔皇后看着他们君仆二人唱双簧,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道:“皇上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宣华帝打蛇随棍上,解释握住崔皇后皓腕。“为浑姬做事,一点都不辛苦。” 说完薄唇一咧,露出两排雪白雪白的牙齿来。   ☆、第31章 〇三一 崔皇后轻轻一翻,皓腕便从宣华帝手中挣脱,还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既是如此,天气热得很,便多做些,每个宫里都送些去,也好让大家消消暑。” 如画立刻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了。 宣华帝本来想借花献佛,没想到崔皇后并不领情,这使得他有几分丧气,顿时化悲愤为食欲,坐到桌前就命人开膳。 两人吃了没多久,如茶就进来了,“娘娘,韦才人她不好了!” 宣华帝已经许久没想起韦才人了,乍一听到还没反应过来,崔皇后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发生了何事?” “韦才人身边的宫女前来禀报,说是韦才人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却一直不肯让人来求娘娘召太医,眼下眼看着是不行了,她才偷偷跑来求救的。”如画一五一十地回禀。 崔皇后当机立断道:“给本宫更衣,另外现在就派人去召太医到韦才人那里去。” “是。” 宣华帝看她起来连忙叫道:“浑姬,还是用完膳再去吧,你就是去早了也没用,你又不懂看病。” 崔皇后看向他:“臣妾是皇后,这后宫事宜本应是臣妾执掌,韦才人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却没有察觉,认真说起来,也算是渎职。皇上慢慢用膳,臣妾让如酒如茶留下来伺候。如画,你跟本宫走。” 被这么一说,宣华帝顿时讪笑不已:“那朕也去吧。“ “还是别了,皇上若是来了,指不定韦才人病得更重了。” 宣华帝听完这话脑子凝固了一下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崔皇后的意思,可惜崔皇后已经走远了。他气恼地在桌边坐下来,瞪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真是见鬼,一到崔皇后面前他就反应迟钝满脑浆糊,前世他死的时候也不到六十岁呀,怎么感觉像是智障了一样。 那边宣华帝在考虑自己是否智障,这边崔皇后已经到了韦才人这儿了。她来得有些晚,因为太后比她早一步,此刻正坐在韦才人床前,握着昏迷不醒的韦才人的手,好像在流泪,但崔皇后站的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因此不能确定。 太后一看崔皇后来,立刻怒道:“皇后!你这一国之母做的也太不称职了!皇上将后宫交给你管理,结果宫妃险些病死,你竟置若罔闻?” 崔皇后先是行了礼,而后道:“母后,韦才人重病一事,臣妾并不知情,但这的确是臣妾疏忽的过错。” “不知情?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你自个心里清楚!”说完太后又怜惜起韦才人来。“哀家这可怜见的小侄女儿,本来接进宫里是要享福陪着哀家的,怎生变成了受罪的,你这让哀家如何面对你的爹娘家人呀!” 崔皇后没说话,但如画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个一表八千里的亲戚,还说什么无法面对。 韦才人仍旧静静沉睡。 这会儿恰好太医诊完了脉,到了崔皇后跟前跪下:“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韦才人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再加上偏殿过于潮湿,中暑后又没有得到快速治疗,因此产生了多种后遗症。臣现在就开药方,按时喝药,不日便可无碍,只是韦才人身子骨虚弱,这一来怕是要伤了根本了。“ 太医这委婉的说法大家都听得懂,也就是说韦才人日后想受孕基本上是没希望了,太后一听,失望至极,崔皇后点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韦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听到了太医说的话,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多么伤心,虽然容色苍白,却是极度的平静。 太后见韦才人醒了,怜惜地拍了拍对方的手,扭头对崔皇后兴师问罪:“这女人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皇后你应该晓得,如今涟涟变成这个样子,你可得给哀家一个说法!” 谁知韦才人却说:“劳太后娘娘关心,是奴婢不许人去通知皇后娘娘的,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是奴婢深觉罪孽深重,意图赎罪,才不敢惊扰娘娘。原以为这样是在惩罚自己,谁知却又是害得皇后娘娘为奴婢所累,太后若是想责怪,那便责怪奴婢吧。” ……这下太后彻底认为韦才人头壳坏了。原以为这姑娘还能有点用处,谁知变成了废子不说,最重要的是她竟然给崔皇后说话! 太后瞪着韦才人,韦才人看到了太后的眼神,却并没有害怕,而是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奴婢自作自受,还请太后不要怪罪皇后娘娘。”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是气得肝都疼。她冷冷地看了韦才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经过崔皇后身边的时候还特地停了一下冷哼一声。 待到太后走了,韦才人头上冒着虚汗又躺到了床上。她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之前因为被禁足的缘故,韦才人不能踏出偏殿一步,所以崔皇后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万万没想到,这些时日下来,韦才人竟瘦了这么一大圈,她本是丰腴的美人,可如今瘦的颧骨突出,眼睛显得更大,因着神色苍白,竟有几分吓人。 哪里还有半分当日独宠后宫的宠妃风采。 “数日不见,你怎病到如此地步,都不差人告诉本宫,莫非真的是不想活了?” 韦才人摇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没有再继续。崔皇后安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韦才人低着头,又沉默了良久,才道:“奴婢方才说谎了,奴婢不想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若是你的宫女没有去毓秀宫求见本宫,说不定你现在就真的死了。”崔皇后很好奇韦才人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奴婢想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再好一点。” 也许是知道自己骗不过崔皇后,韦才人干脆实话实说了。崔皇后愣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和她关系好一点……“你……” “但是奴婢知道,以奴婢往日的作为,让皇后娘娘相信奴婢真的很不容易。但奴婢在这后宫里,若是失去太后的庇护,就只有皇后娘娘能保证奴婢的安全。奴婢绝不会去争皇上的宠爱,如今身子也算是废了,再不能受孕。奴婢知晓皇后娘娘不在意谁得到皇上的宠爱,也不在意会有别的妃子诞下龙种,奴婢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韦才人眼里带着泪。“请皇后娘娘明鉴。” 崔皇后完全被惊呆了,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宫妃,不想要皇帝的宠爱,却想要同自己搞好关系?这阵子是怎么回事,皇帝成了智障也就算了,又疯了个韦才人!他们是说好了要玩什么游戏么?崔皇后觉得有可能,毕竟以宣华帝那种作天作地喜怒无常的性子,哪天他就是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把当太监她都不稀奇。 但韦才人这个真是超出了崔皇后的接收范围。她眨眨眼,起身道:“你先好生休息吧,此事日后再说。” 韦才人聪明的没有死缠烂打,“恭送皇后娘娘。”说着挣扎要起身下床,被崔皇后制止,“免礼。” 回毓秀宫的路上,如画没忍住问:“娘娘,您说这韦才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不站太后那边,反倒向着您,多次为您说话,难道她是想弃暗投明?” 崔皇后啼笑皆非地睨她一眼:“什么弃暗投明,不要乱说话。” “奴婢是真心不明白。”如画脑子都快晕了,以往韦才人见到皇后娘娘,那是恨不得要吃了她,现在见了却跟亲人一样,到底什么毛病? 崔皇后也不知道,但她觉得韦才人跟皇帝可能都有点不对劲,只是她不知道原因。等回了毓秀宫,宣华帝正坐在桌子前眼巴巴地等着,见崔皇后回来了,立刻笑哈哈地上来迎接,又命人传膳。崔皇后坐下去,问道:“皇上最近可是身子不适?” 宣华帝一愣:“朕很好。” “那皇上最近可曾去看过韦才人?”说不定是瘟疫之类传染很快的疾病,那需要赶紧治疗。 宣华帝连忙表达忠心:“没有没有,最近一个多月朕都只来毓秀宫,没踏足后宫。朕现在不喜欢她们了,朕只喜欢你。” 甜言蜜语没能让崔皇后动情,反倒是更让她怀疑他头壳有问题。“那皇上怎地突然性情大变?以前的皇上可不会这样对臣妾。” 这是真的。换做正常的宣华帝,一看到她的面无表情就该甩冷脸了。要是她敢谏言几句,他能把毓秀宫的大门都给踹碎,脾气大的像个炮仗,不点就能炸,可这一个多月简直了,小皇子尿了他一身又拉他一手,他也没恼过,尽笑嘻嘻地去给换尿布,还挺像模像样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朕这样不好吗?”宣华帝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呢。 对于其他女子来说可能梦寐以求,但崔皇后只感到诡异跟不自在。她习惯了安安静静一个人的日子,有了小皇子后她的生活已足够丰富,再加入一只宣华帝就太闹腾太让人受不了了。但崔皇后还是很善良的:“我觉得皇上像平时那样就很好。” 宣华帝的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坐在那里扭捏着,“朕过去待你不好,但以后朕会改的。” “皇上不曾慢待过臣妾。”崔皇后不懂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皇上是一国之君,臣妾是一国之母,你我二人各司其职,没有亏欠,不谈慢待,彼此敬重,只臣妾对皇上多了一份忠心,您是皇上,何谈错待臣妾一说?” 她是这么说的,心里便也是这样想的,从无半句虚言。   ☆、第32章 〇三二 宣华帝知道。可就是知道,心中才更是郁卒。崔皇后这样爱恨分明,他便越是焦躁。 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儿,结果人家根本没想过要接受,他之前想的挺好的,能重来一次,他会对崔皇后好,尊重敬爱崔皇后,现在他喜欢上了她,就很自然地想跟她在一起。但架不住人崔皇后不这样想,非但不这样想,反而觉得每天都黏糊糊的他很烦人。 虽然没说,话里的意思都写脸上了,宣华帝又不蠢。他顿时十分丧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崔皇后晚膳没来得及吃完,见了太后倒胃口的厉害,好不容易有点食欲,瞧见宣华帝这样,只好道:“皇上无需为臣妾做什么,如往常那样便可。” 谁知宣华帝听了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更是心如刀绞。他现在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敲开崔皇后心底的坚冰,不说别的,至少要在她心中占据点属于自己的位置吧?可是照这样发展下去,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算好么。 于是他丧气的说不出话来,崔皇后觉得自己安慰完了,自己心里什么想法也都照实说了,便坐着吃了点东西,可直到她吃完宣华帝也没能缓过来,崔皇后有点想笑,这模样和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皇帝真是十分不一样,竟有几分可怜巴巴。 宣华帝见崔皇后用完膳,就跟在她身后去了内殿,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崔皇后带着小皇子洗澡换衣,收拾妥当了才上床,然后很自然地催他去沐浴。 都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了,崔皇后也逐渐习惯床上多了个人——虽然很多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宣华帝不在就更好了。 好在毓秀宫的床非常大,三个人睡也不会挤,可架不住宣华帝晚上的时候犯病呀,不是大哭几声之后自己默默地起来解决生理问题,就是死命地贴着她朝她怀里挤,还不是那种色|情的挤,就是单纯地想睡在她怀里。崔皇后被这样吵醒过好几回,有时候夜里还听见宣华帝在吧唧嘴。这么大的人了还吧唧嘴,崔皇后表示难以理解。 这几天好了许多,没有之前哭的那么频繁,也很少朝她怀里扎,可算是让崔皇后松了口气。她照顾小皇子上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效忠伺候宣华帝也是应当,可要她用照顾斐儿的方法来照顾宣华帝——她真做不到。 宣华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下床去沐浴,然后换了雪白的寝衣又慢吞吞蹭了回来。崔皇后已经带着小皇子先睡下了,小家伙白天玩得很野,晚上睡得就快,沾了枕头就着,小嘴儿还不时嘟噜几下,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崔皇后的一根手指,生怕她不见似的。 而崔皇后一手被握着,另一手温柔地轻拍着小皇子的背。前世宣华帝一直认为崔皇后心思歹毒城府极深,可拿掉了有色目光去看,她其实一直坦诚的过分。 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不欺骗别人,也不欺骗自己。即使是宣华帝也做不到这一点,从许多方面来谈他都不如崔皇后,如果彼此调换身份,宣华帝是绝对不会为崔皇后去死的。可前世最后挡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她。如果不是崔皇后帮忙拖住了时间,他根本等不到援军进城,便已被叛军剁成了肉泥。 她于他,有恩,有义,不离不弃,但他给她的实在太少,甚至是残酷的。宣华帝不太敢去想前世,那让他感到羞愧和焦躁。越是和崔皇后相处就越是了解她的好,于是自己的卑劣便被衬托的无比明显。 她至真至纯,干净坦荡的令人敬佩,而自己那时是何等可笑,才会屡次怀疑和忌惮。 所以虽然得不到崔皇后回应,但宣华帝还是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觉得崔皇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和崔皇后之间的沟壑,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从崔如安当上皇后那天起,也许她心中就已经认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只将他当做皇帝来敬重、效忠,从未将他当成过丈夫。 即使两人是结发夫妻,即使他们有个共同的孩子,崔皇后也没从没有把宣华帝划入自己的领地中。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君臣。 想到这里宣华帝便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他想更了解崔皇后一点,哪怕很难,他也想再努力一点,再多知道她一点。 附在斐儿身体里的那半年多,他深刻感受到崔皇后的温柔与善良,同时他也坚信崔皇后不喜欢这个皇宫。虽然她没有明说,但通过宫女嬷嬷还有崔夫人的话以及崔皇后的神态,宣华帝就是能确定这一点。像是那次崔夫人入宫,可以听出来崔皇后以前也是有心愿的,她有喜欢的事物,却因为要入宫而放弃了。 他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足以弥补前世自己的过失。这一生悲剧没有再发生,斐儿活了下来,崔家人也不会再战死沙场,他一定不会再让她掉眼泪。 说来也是奇怪,现在宣华帝再回想起来,似乎并没有怎么见过崔皇后哭。她从身为皇后的那天起,就从不曾流过泪。太后刁难她,她没哭;他怀疑冤枉她,她也没哭;甚至斐儿夭折,崔家父子战死,崔夫人自尽……她也只是眼眶红的吓人,心如枯槁,不曾有泪。 只有那年最后的一瞥,她手持利刃挡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恍惚间,眼角似是有泪。 宣华帝不愿去回想,其实他也记不大清楚了。崔皇后在他心里一直是铁血冷酷的形象,难以想象眼泪和她扯上关系。 现在他就像个捧着满手糖果想要跟闹别扭的小女孩和好的小男孩,但小女孩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些糖果,于是他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听着崔皇后的呼吸,她似乎睡沉了。宣华帝吸了吸鼻子,发出点声音,见崔皇后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结果睡在二人中间的小皇子挡了道。他有些着恼,轻手把小皇子提溜起来放到背对着自己熟睡的崔皇后怀里。小皇子一睡着便如小猪一般,也没醒,崔皇后更是毫无所觉。 然后宣华帝像个痴汉一样用自己的胸膛贴上崔皇后的背,隔着薄薄的两层寝衣,他终于又感受到了她的温度。 不是冰冷的尸体,也不是消散的骨灰,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宣华帝把手慢慢地往前伸,覆住了崔皇后的心口。 从他吸鼻子那会浅眠的崔皇后就醒了,等到小皇子被放到自己身前,她也没出声,反正每天晚上都要来这么一遭。她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手足无措到现在已经能淡定面对。宣华帝每晚都会这样,慢吞吞喜欢贴着她睡,可今天晚上这样竟然敢伸手摸她,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崔皇后差点一巴掌甩过去,但是忍住了。对方……是皇帝呀,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已经同床共枕一个多月了,但宣华帝却从未碰过她。以往皇上可是最爱美色,一个月天天翻牌子。这都在毓秀宫住不少日子了,怎么这是要修身养性不成? 那只温热的大手覆在自己心口,意外地没有任何奇怪动作,只是安静地覆着,似乎是在感受她的心跳。崔皇后睁着眼睛,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宣华帝,否则正面一定会被识破。 宣华帝缓慢地把脑袋搁在了崔皇后的肩膀上,很轻很轻,没敢用力气,这个曾经死在他怀里的女人现在好端端的活着,但却仍然过得不够开心。他想着,忍不住就呢喃问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快活呢。” 为什么再也没见过那样温柔的笑,为什么无法得到她的真心与信赖,为什么……明明重来了一次,却好像还是无法挽回。除了留住斐儿,他的重生还有别的意义吗? 一事无成。 这样抱了崔皇后一会后,宣华帝克制地把手收了回来,没有再敢碰她,因为在这样的夜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今天他莫名感到挫败,崔皇后不需要他帮助,也不需要他保护,很多事情她自己就能处理,他在她面前根本和空气没什么两样。相比较之下,连留宿毓秀宫都是他撒谎骗来的,一时可以,难道他还要骗一辈子吗? 以后该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做?宣华帝完全没有头绪,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崔皇后,似乎想问问她,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心?你跟朕说,朕才知道。 但崔皇后不会说。她自律惯了,早已习惯将一切愁绪不快藏进心底,忽略它,才不会难过,因为她得到了荣耀与地位,因为她身为崔家人,就合该付出。   ☆、第33章 〇三三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总是以自己的思想来揣测他人,就难免被打脸。宣华帝就是这个状态,他理解不了崔皇后,却又迫切地想要去理解她,偏偏崔皇后并不愿意被他理解。 就这样,宣华帝一夜难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个眼泡都肿了,眼神飘忽走路踉跄,用早膳的时候还差点把筷子捅进鼻孔。崔皇后对他的种种糗事已经不再惊讶,抬头看一眼,继续吃自己的。 早膳后宣华帝麻溜的滚蛋,崔皇后则准备好接受后宫佳丽的请安。让她惊讶的是,昨儿还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的韦才人今天竟然来了,穿了身颜色素净的宫装,素面朝天,连眉毛都没描。走路还带点虚,可气色比昨晚好了许多,看起来太医开的药很有效。 顾及到韦才人的身体状况,崔皇后特意给她赐了座,韦才人谢了恩坐下,整个人像是没了力气般倚在靠背上。 婉妃不敢找崔皇后的麻烦,但看曾经独宠后宫的韦才人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中不禁大呼快哉,关心道:“韦妃妹妹——啊,错了,是韦才人,身子可爽利些了?昨晚听说韦才人险些病重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皇上也没去看一看?” 她认为韦才人称病只是想见皇上,这样的事之前韦才人也干过,这种满脑子都是草的女人,同样的蠢事就是再干上几次都不稀奇。 韦才人却没有跳起来跟她争吵,而是面色平静地说:“皇上政事繁忙,又怎会有空来看奴婢。” 婉妃看了崔皇后一眼,意有所指道:“皇上政事繁忙没有功夫去看韦才人,却是在皇后娘娘这毓秀宫留宿了一个多月呢,真是叫人羡慕。我等想见皇上一面都难,皇后娘娘却——皇后娘娘见谅,我并非有意指责您。” 崔皇后没理她,问韦才人:“身子觉得如何了?” 韦才人回答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奴婢昨晚喝了药,顿觉身子爽利了些,娘娘慈悲,给奴婢解禁,所以奴婢才敢来请安,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她们二人相谈甚欢,完全将婉妃忽略,这让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婉妃心里极度不舒服。她看看崔皇后又看看韦才人,心中仍在记恨着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本来她最恨崔皇后,可现在韦才人竟然明目张胆跪舔崔皇后,也就别怪她将她一起记上一笔了。 在崔皇后这里,没人能让她低头。看到婉妃吃瘪,不少妃嫔心中都十分快意,还有几个低头偷笑。 婉妃又跟崔皇后说:“话说回来,最近天气炎热,我绞尽脑汁研究了冰淇淋出来,皇上尝过觉得十分美味,夸了我几句,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味道如何?” 跟崔皇后炫耀宣华帝的宠爱是没用的,因为崔皇后根本不在乎这个。可若婉妃以为崔皇后会忍气吞声,那就想错了。只见崔皇后端起茶盏抿了有,睨了婉妃一眼,道:“味道不错,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赏赐于你?” 婉妃愣了一下,什么赏赐,她就只接到了皇上的……意识到崔皇后的意思,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难看,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心中更是将崔皇后诅咒了一千一万遍,认为对方果真心机深沉,竟然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套。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拥有那么多的知识和阅历就能将古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头来竟被崔皇后设计。 要不是她自己得意,崔皇后根本不会提赏赐的事。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诸位都回吧。” 这话才刚说完,就听见福公公尖锐的嗓子拉长喊道:“皇——上——驾——到——” 一听说皇帝来了,美人们立刻惊喜交加,从前到皇后这儿来请安可从没遇到过皇上,如今可算是来巧了,一个个偷偷扯扯衣服摸摸头发,调整出最美丽最动人的姿态来迎接宣华帝。 宣华帝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沐浴着无数道含情脉脉的目光,除了两个人。韦才人是跪下了没看他,崔皇后是看着他但面无表情。 唉,就知道。 “皇上怎么来了?”崔皇后行了礼,问。心里暗忖,这人来了,怕是短时间内轰不走这些妃嫔了,感叹了一声宣华帝真是会挑时间。 宣华帝兴冲冲地对崔皇后说:“今儿下朝的早,没什么事儿,朕寻思着把斐儿带到御书房长长见识,顺便教教他认字。” 崔皇后:“……”斐儿才多大一点,至于现在就认字么?可是看宣华帝一脸干劲,她也没拒绝,“臣妾这便让陈嬷嬷把斐儿抱来。” “不用不用,朕自己去。”说着,屁颠颠跑进内殿,不一会儿就抱着小皇子出来了,小家伙抱着布老虎躺在他怀里,很是嫌弃地不住地拿布老虎打他。 崔皇后走过去拉住小皇子大逆不道的手,对宣华帝说:“让陈嬷嬷一起吧,皇上若是累了,让她把斐儿抱回来便是。如诗如画,你们二人跟着一起去。” 宣华帝觉得崔皇后很不信任自己,怎么说斐儿都是自己的儿子,他还能对他怎么样不成?可崔皇后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反驳,叮嘱她说:“待会儿你也来。” 崔皇后心想,我才不去呢。 但嘴上却答应了。 就这样,宣华帝抱着小皇子正要走,却被婉妃叫住了:“皇上,您上次送的一对小白兔养得可好了,皇上要不带小皇子到妾宫中去看一看?” 宣华帝摆摆手说:“不必了,你好好养着吧,养肥了让厨房给你做。” 说完抱着小胖墩就走了。 留下婉妃愣在原地,那么可爱的兔子……竟然是让她吃的?! 韦才人一贯病弱的脸上划过一抹笑意,从宣华帝出现的那一刻她便跪伏在地上,一言未发,也没有抬头。她想,也许她并没有真正爱上这个男人,她爱的是他的外表,是他尊贵的身份,是他帝王的象征。但她不爱宣华帝这个“人”。 若是让她即使被错待,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变得坚强为皇帝而死,韦才人想她是做不到的。既然她做不到,那她便不去沾染宣华帝的荣光。她只想好端端地活下去,哪怕一辈子没有宠爱和孩子也无所谓。 这宣华帝一走,妃子们都泄了气,翘首以盼半天,皇上来抱了小皇子就走,半点眼神没朝她们身上瞟,就是打扮的再精心又有什么用? 崔皇后也看出妃子们的心不在焉了,的确,一个多月未曾踏足后宫,皇上这也的确是有点过。她打定主意,晚上皇上把小皇子送回来的时候一定好好说道说道,皇上最厌烦她长篇大论地说教,到时候定会气得夺门而出,自尊心作祟,说不定就不再来毓秀宫住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崔皇后便十分开心。 很快她便让佳丽们各自退下,只留了韦才人。韦才人坐在椅子上,脸色仍然苍白,只是比昨晚那模样多了点生气。崔皇后看了如酒一眼,她立刻去将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呈了上来送到韦才人身边的宫女手上。“这是皇后娘娘给韦才人的赏赐,还请韦才人收下。” 说着揭开绸布,托盘上放得是一瓶价值连城的玉肌膏,一朵补身体的天山雪莲还有极好的胭脂水粉。 崔皇后淡淡地道:“要活着就好好的活,别那么为难自己。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何必那么老气横秋。” 韦才人怔怔地盯着那些胭脂,眼眶逐渐泛红。她的确是在惩罚自己,甚至因为某些事情变成了惊弓之鸟,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稀里糊涂地就死了。于是她脱下漂亮的衣裳,抹去精致的妆容,将自己窝在小小的偏殿里,像是缩头乌龟一样,只想着息事宁人。 “皇后娘娘……” “本宫并不是关心你。”崔皇后解释说,“仅是不想看你如此糟蹋自己。相比较而言,本宫还是喜欢赏心悦目的人,下次若是再这样邋遢难看,也别来请安了。” 韦才人的确朴素过了头,简直能称之为寒碜了。 “皇上的宠爱,你想要就去拿,只要不触犯律法,人往高处走,也没什么不对。”崔皇后觉得后宫这些美人偶尔的争夺再正常不过。狼群里只有一块肉,你不吃就会饿死,去争取又有什么错?“不必顾忌本宫,本宫尚未下作到要谋你性命阻止你亲近皇上。” 韦才人听了,心里一阵阵的羞愧,竟无法直视崔皇后。对方那双澄澈干净又不怒自威的凤眼让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卑劣,她颤抖着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崔皇后点了下头:“好了,你退下吧,明儿若是还来请安,你知道应该以什么模样来,本宫才觉得赏心悦目。” “是,奴婢知晓。”   ☆、第34章 〇三四 妃子们都走后,崔皇后在毓秀宫处理了后宫要务,然后便一直等待宣华帝将小皇子送回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着都快过午膳时间了,崔皇后才皱着眉要小太监再去问一遍,顺便催催皇上,他不来没关系,小皇子得还给她吧? 可是小太监去了没多久就跑回来了,战战兢兢地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瞧到,就被福公公给轰了回来。崔皇后心想,福公公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知道是她的人还敢轰,定然是皇上授予的意思。 这人在搞什么鬼? 再想起宣华帝抱着小皇子临走前好像很想让她一起过去,崔皇后大概就知道对方这是又想作妖了。宣华帝就跟个孩子似的没定性,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吃喝玩乐,只要能让他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崔皇后就不喜欢这样,他们两个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所以很多时候难以沟通。 不过小皇子在宣华帝手上,崔皇后不得不去。 她换了件方便外出的衣裳,坐着凤辇一路到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说皇上带着小皇子回寝宫了。 这回的当然不是崔皇后的寝宫,而是宣华帝自己的寝宫。他这人有个怪癖,很少召宫妃到寝宫侍寝,一般都是自己翻了牌子主动留宿,再不然召人过来也都是在偏殿,完事儿之后再把人给送回去,从不留人过夜,即便是当年最受宠的婉妃,也没有过在宣华帝寝宫过夜的殊荣。 可他把小皇子带去做什么? 于是崔皇后又一路到了宣华帝的寝宫,这回又扑了个空,人根本就不在。崔皇后有点恼了,宣华帝爱怎么胡闹,只要不危及到江山社稷,偶尔的不着调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次他怎么把小皇子也带走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有火气。 这时候福公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到崔皇后谄媚一笑:“皇后娘娘。” “小皇子呢?” 一听崔皇后问都不问皇上,福公公就知道皇上的选择是对的,要他说也是,皇后娘娘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死板,你说当皇上皇后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却非要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累。“回皇后娘娘,皇上和小皇子都等着您呢。” 崔皇后发现自己不知道宣华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不是说皇上和小皇子都不在寝宫么,他们在哪儿等本宫?” 福公公却偏偏要卖关子:“娘娘请随奴才来。” 要不是崔皇后挂念小皇子,现在福公公的骨头估计已经断了几根。 她忍着焦急跟在福公公身后,一路被引到大殿上,但殿内空无一人,崔皇后左右看了看,冷了声:“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福公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叩头认罪:“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这都是皇上吩咐的,否则奴才哪里敢办!” “皇上要你做什么?” 福公公哆嗦着指了指桌上一个同黄色布料盖住的托盘,下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方方正正,崔皇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皇后娘娘您自己看就知道了。” 崔皇后深知福公公是宣华帝身边的老人,对宣华帝忠心耿耿,若是宣华帝事先命令他不许多嘴,她就是再威逼利诱也撬不出一句话来。 大步往前将黄布揭开,才发现里面是一身衣裳。虽然做工精细布料奢华,但款式并非宫装,衣服拿起来,托盘里还有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包。 “这是皇上特意给娘娘准备的,里头是驱赶蚊虫的药材,但经过太医院的特殊处理,只有花香,娘娘可以带上没有关系。” “所以皇上到底要本宫做什么?”崔皇后问。 福公公笑眯眯地,这才算说实话:“皇上带着小皇子游皇城去了,让奴才在这儿等着,待到皇后娘娘您来了,送皇后娘娘您去和皇上及小皇子相见。” “什么?!”崔皇后重复了一遍。“皇上带着斐儿出了皇宫?” 她立刻想到早上那会儿皇帝的一脸诡异笑容。那会儿就觉得他一脸贼像,不过碍于那么多人在没好意思说什么,再怎么考虑人家也是皇帝,可崔皇后万万没想到,宣华帝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偷偷带着一岁多的小皇子溜出皇宫出去玩! 古往今来就没有见到这样的皇帝! 崔皇后心中有气,所以也没拒绝,直接抓了衣服让如酒伺候着换上,头发也重新梳了一边,显得简洁而雅致,只是那一身的贵气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见崔皇后换好了衣裳,福公公连忙让人将轿子抬过来,崔皇后带着满腔怒气和担忧上了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地就离开了皇宫。 竟然连个盘查的都没有,看样子宣华帝是老早就盘算好了。崔皇后真心认为宣华帝的性格有问题,堂堂九五至尊,一点稳重样子都没有,如何治理的好国家? 他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带婉妃岂不美哉,竟然把斐儿给带出去! 一想到这里崔皇后就忍不住怒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到轿帘被掀开,崔皇后还没来得及下轿,便听到一声嫩呼呼的喊声:“母后!母后!母后~~~” 是小皇子! 她连忙抬眼看去,才发现轿子是停在一个小巷子口,而不远处宣华帝正抱着小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小皇子两只小手捧着一个糖人在那里吧唧吧唧的舔,看到她很欢快地挥舞起小手来,一口一个母后叫不停。 崔皇后叹了口气,见小皇子这样开心,之前那满心的怒火也就刷的一下没了。她幼时在外祖膝下长大,哥哥便时常会带她出来买些零嘴儿,还会背着她爬树,不管去哪里都带她一起玩。如今想来,那竟是她人生中最轻松最简单的时光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必顾忌,她只要玩得开心就好。虽然那日子很短暂,但曾经有过,她就能当做美好的记忆回味。 小皇子就不行了。皇宫虽然大,却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他玩,更何况还有很多想对他下手的人。又没有个兄弟姐妹,成天面对的都是毓秀宫的人,连百姓是什么样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清楚,以后若是万一登基为帝,只怕也感受不到民间疾苦欢乐。 “皇……”突然想起这不是在宫里,周围还不时有人走过,崔皇后一个皇上憋在口里半天没叫出来,却见宣华帝对她笑出两排大牙,说:“叫我夫君。” 崔皇后权当没听到,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走过去给小皇子擦嘴,哎呀她真是不忍心看,这吃的太脏了,小围嘴都被糖水跟口水打湿了,宣华帝还不嫌弃地抱的紧紧的。崔皇后给小皇子擦了嘴,就见那小家伙拿着手里的糖人死命朝她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糯糯的叫着母后。 只是这份孝心崔皇后受不起,她看着那口水糖水黏成一块的糖人,根本没有半点想吃的*。可小皇子见自己一片孝心被辜负,心痛难耐,眼看就要哭鼻子,宣华帝突然薄唇一张,将整个糖人吞了下去。 崔皇后用看英雄的目光看了宣华帝一眼。 嚼吧嚼吧吞下肚,还不忘给崔皇后一个英俊的微笑,权当这次是英雄救美了。崔皇后别过眼不想看他,宣华帝只好自己找话说:“浑姬,你已很久没出来玩耍过了吧,今日我便带你四处逛逛,看跟你小时候的记忆有没有什么不同。” 崔皇后怔了怔,而后道:“臣妾……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皇上不必如此费心。出来了这么久,您也该回去了,这天气这么热,再逛下去怕是会中暑。” “不怕!”宣华帝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跟小皇子一起展示自己手腕上系的小香囊。“这是太医院特意研制出来的,驱蚊又解暑,你没带吗?那我把我的给你。”说着就要把撸下来,被崔皇后拒绝了,“不必,我也有带。” “那就好。”宣华帝笑笑,单手抱着小皇子,另一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崔皇后的手。崔皇后受惊了一下,试着想挣脱,可是宣华帝握得很紧,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丝刺痛。 对方目不斜视,崔皇后却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宣华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握她手是很自然的模样往前看,崔皇后却从那微微颤抖的手中感到了一丝不安和紧张。她到底不是会不给人台阶下的人,而且这人还是当朝皇帝。所以既然没有挣脱开,她也就没有挣扎,任由宣华帝握着了。 宣华帝如愿以偿,顿时十分开心,脸上的笑是挡也挡不住。他这份奇怪的好心情感染到了小皇子,小家伙也是小嘴儿咧的开开笑得兴奋,连带着崔皇后也觉得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外面和宫里就是不一样。真要论起来,宫里的生活自然富贵舒适许多,可崔皇后却很迷恋这样简单的生活,宣华帝牵着她走,周围是有暗卫随身保护的,但只要他们不出现,崔皇后就可以告诉他们不存在。 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路边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客人,还有热火朝天的小吃摊子……种种都让崔皇后感到生气盎然。 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她似乎……也能稍稍让自己放松些。 这样的太平盛世,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呢。这样想的话,好像也没那么不顺心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也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如今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崔皇后心中比谁都高兴。 因为这样就能够证明,她没有白白付出努力,她的父亲和兄长在边疆驻守打仗,也不是平白浪费时间。 为了这大好河山,为了这人间烟火,便是牺牲性命也值得。 宣华帝没看懂崔皇后眼中那种奇异的神采,却有种自己和她渐行渐远的感觉。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个智障,他没话找话说:“浑姬饿了否?” 的确,午膳还没吃呢。 宣华帝眼睛一亮,赶紧跟崔皇后推荐说:“这儿有家酒楼,饭菜十分美味,我以往每次出宫都会来尝尝,待会儿你一定要尝下他们家拿手的松鼠鱼,那味道简直是——” 话没说完,在崔皇后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往日,出宫?” 她一直都知道这位圣上不是那么着调,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偷溜出宫。看今天这熟稔的架势,想必也不是头一次,但是没想到说得那样驾轻就熟,这人到底是有多么不务正业呀! 宣华帝舔舔薄唇,干笑道:“体察民情,微服私访……刚才那是用词不当。” 崔皇后摇摇头不再看他。宣华帝也赶紧把话题岔开,免得再让崔皇后深刻体会自己的不正经。他的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越是想在崔皇后面前表现,好像就越是会出糗。唉。 叹了口气,然后迅速复活,继续讨好。 很快到了酒楼,宣华帝很熟练地带着崔皇后到了二楼包厢,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一片美丽的湖水,这二楼包厢临水而建,不仅菜肴美味,就连景色也很是怡人。 崔皇后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因为她笑了。 宣华帝没忍住一直看她,即使只看得到那张侧脸,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是放松而柔和的。小皇子一停下来就立马开始嫌弃他,踩着他的手爬到桌子上,像颗球似的滚到崔皇后怀里,跟着母后一起往外看。 宣华帝在心中骂了两句小白眼狼,然后依然满脸讨好。 待到上了菜,他便停不下来地给崔皇后介绍,嘴皮子练得可溜,一旁的店小二险些都凸了眼。崔皇后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也就忍耐了身边总有个人如此聒噪。 总之这顿饭吃的算是皆大欢喜。最后宣华帝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皇宫,崔皇后就还是那个严肃正经的崔皇后,再不会有如此柔和简单的一面。 在宫里,除了皇帝,没有人能真正生活的高枕无忧。 坐轿子回去的时候,宣华帝问崔皇后:“你今日觉得如何?” 崔皇后一本正经地说:“挺不错,但是日后皇上切莫再如此了,臣妾想找您都要费一番功夫,保不准什么时候便有大臣有事启奏,若是皇上不在宫中岂不是会误了大事。微服私访,偶尔为之尚可,次数多了却是不必。” 面对崔皇后谆谆教诲,宣华帝不住地点头:“浑姬说得是,说得是。” 他完全自来熟,崔皇后想纠正他的称呼很久了,每次他唤她的小名儿都会让她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浑姬这名字素来只有爹娘兄长叫,从宣华帝嘴里叫出来总是叫崔皇后有种莫名的尴尬。 她性格便偏死板理智些,不大喜欢也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没有皇帝这样多情。今天喜欢婉妃,明天宠爱韦妃,后天又被一个小采女勾去了心思…… 任凭宣华帝心中得意,觉得今天和崔皇后之间亲近了许多,崔皇后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微服出宫的感觉真是不错,她其实也能理解为何皇上如此热衷,只不过要学会克制,这种一次就会上瘾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就这样,一日过去。 第二日再请安时,诸妃们都发现韦才人不一样了。 再不是之前那朴素到寒碜的妆扮,脸上连点胭脂都不擦,头上也不戴首饰,就这模样之前在后宫还被人暗地里笑了好几回,都不知道韦才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就从花里胡哨的母孔雀变成了惨白无味的白饭粒。 要论美貌,韦才人绝对排的上名号,宣华帝之前宠爱她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美。所以对于韦才人突如其来的磕碜打扮,佳丽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是高兴的。皇上喜欢娇艳之美,韦才人主动把皇上朝外推,她们当然高兴都来不及。韦才人不去争,她们的希望就大一些,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今儿早上来毓秀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韦才人早已在崔皇后身边落座,用的是身子不适的名号,但让人震惊的不是这个,毕竟昨天韦才人就坐过了,让人震惊的是她今日的打扮又和往日不同了! 韦才人喜欢鲜亮娇嫩的颜色,曾经还在后宫刮起过一阵扮嫩风。只不过韦才人是真年轻,而有些美人已经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了。今日的韦才人身着一袭粉绿宫装,头上的首饰少而精,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她今日的发髻与妆容。 因为上了妆的缘故,气色看起来也比昨日好了许多,微微一笑的时候少了过去的没脑子,倒有几分沉静。 婉妃第一个有危机感。如今在后宫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只有韦才人,之前韦才人都夹着尾巴不敢出门了,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又张扬起来,难道之前都是在演戏骗人?想到这个可能性,婉妃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韦才人,看出对方神色中还有病气,便对崔皇后道:“皇后娘娘,韦才人身体看起来是好多了么?” 崔皇后看她一眼:“本宫觉着是好些了。” 太后厌烦了韦才人这件事儿如今宫中已是人尽皆知,谁都知道太后亲自带进宫的那个远方侄女儿已经不得她老人家青眼了。既然没有太后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婉妃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忌惮韦才人。真论起来,虽然韦才人与太后娘家是亲戚,但这种一表三千里的族谱上都没记载,与出身贫寒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谁得到皇上的宠爱,谁就是赢家,其他都是扯淡。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他人,她有十足的自信。 于是她现在可劲儿地将韦才人跟崔皇后往一条船上赶,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崔皇后跟韦才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说自己之前那次流产,虽然皇上告诉自己说是韦才人暗害,可婉妃不信。那会儿的韦妃多么意气风发,即使是恨自己也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招数,更何况那时候崔皇后才是承担了韦妃更多仇恨的人,为何最后中招的却是自己? 再说了,即便真的是韦妃做的,她又为什么要主动承认,帮崔皇后背黑锅?还不是被太后放弃了,觉得在宫中没有前途了,于是才要做崔皇后面前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极度瞧不起韦才人来。但她又自诩身份,不屑与韦才人说话,便转向崔皇后,继续道:“虽说看着是好些了,但皇上龙体为重,还是等韦才人身子全好了再侍寝吧,皇后娘娘您说呢?” 韦才人一听,急忙看向崔皇后,见崔皇后面无表情,才松了口气,心中又将婉妃记上一笔。她一点都不想再跟皇上扯上关系,只担心皇后娘娘会忌讳,婉妃什么心思她是不在意的。 “这倒也是。”破天荒的,崔皇后赞同了婉妃的话。“本宫听说婉妃最近几日一直说着身子不爽利,可有召太医看过?” “谢皇后娘娘关心,看过了。“ “皇上龙体为重,这样吧,太医什么时候说婉妃的身子可以承欢了,本宫再命敬事房将婉妃的绿头牌放上去。好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说完,崔皇后以手捂口打了个呵欠,昨儿夜里她是真的没睡好,那一大一小两人不住地兴奋,都睡不着,睡不着就要闹她。宣华帝闹的话她还可以翻身就睡,可小皇子闹,崔皇后就撑不住了,哄到后半夜,那小家伙才睡着。他白天倒是可以补眠,可苦了她了。   ☆、第35章 〇三五 “皇后娘娘可是倦了?那奴婢也就不叨扰了。”韦才人说,起身要退下,却被崔皇后叫住。“本宫只是不想见婉妃等人这里没个完,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韦才人听了,这才放心的落座。她面对崔皇后时有些拘谨,脸上的笑容也很是羞涩,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确实也比崔皇后小了不少,崔皇后看着她这副外表明艳照人内在却柔弱不堪的模样,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 韦才人连忙道:“奴婢不是拘谨,奴婢是……羞愧。” 羞愧?羞愧什么?一时间崔皇后不懂韦才人的想法了。 韦才人说完这话后才察觉自己多言了,怕崔皇后误会,又连忙解释道:“奴婢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如此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又如此宽宏大量,心中感到惭愧,所以不敢直视娘娘。” 总觉得……自惭形秽。如果是在之前,她绝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崔皇后这样的女人,身在后宫却并不追求皇上的宠爱,甚至从不嫉妒。即使是被错待,到了最后关头也会正确的选择,肝脑涂地也不后悔。 自己嫉妒的是这样的女人呀!她有什么资格去嫉妒?想通了的韦才人对崔皇后只有浓浓的崇拜,她忍不住想靠近崔皇后一点,再靠近一点,好像接近了对方就有了安全感,好像活着就踏实了,再也不是浑浑噩噩的了。 崔皇后道:“本宫不爱听阿谀奉承的话。只是你这话说得颇为真诚,那便罢了,本宫受着。”说完打量了韦才人两眼,道,“今儿个打扮的不错,本宫很喜欢。”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何必每天一身素净连点首饰都不带,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室多抠门呢。 被崔皇后一夸,韦才人小脸一红,让她本来显得稍微苍白的面颊变得格外柔和动人。只那一瞬间的颜色,便让崔皇后觉得,皇帝之所以宠爱她不是没有理由的。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崔皇后也很会欣赏美呀。其实很多时候妃子们来请安,崔皇后看似淡漠地打量她们,心里都是在欣赏这环肥燕瘦不同的美。她对这些妃子都没有嫉妒或是厌烦,只可惜,再美的人,如果没有美好心灵的衬托,看几次也就腻了。 婉妃便是如此。崔皇后一开始觉得这姑娘生得美丽,可婉妃一而再再而三同她作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好似她做了许许多多对不起她的事,时间一长,崔皇后也就不再对对方抱有善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就是崔皇后的行为守则。 可是瞧见韦才人因为自己一句夸赞就红了脸,顿时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本宫只是夸你一句便红了脸,若是皇上夸你你又如何是好?” 韦才人小声嘟哝说:“奴婢才不稀罕皇上夸呢。” 然后她便惊奇地望着崔皇后,发觉自己这是第一次瞧见皇后娘娘笑呢,那样的干净柔和,竟像是天上的云朵,却又让她有种想要泫然欲泣的冲动。 这么久了,再没人对她释放过一点善意。她活得小心翼翼,卑微而谨慎,生怕哪一天,在不知道的时候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人能说一句真心话,也没有希望能够寄托。没有家人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于是在这宫里她能抓在手上的只有皇上的宠爱,但皇上从来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于是她恐惧,她不安,她迫切地想要成为皇上最爱的女人,想要证明这一点,可是脑子又不够聪明,于是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蠢事。 那样愚蠢又草包的自己,竟像是活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韦才人低下头,借以掩饰略显酸涩的眼眶。 “对了。”崔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回头吩咐如诗,“去将本宫给韦才人准备的东西拿来。” 如诗应声而去,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些书本字帖走了出来,送到韦才人面前:“韦才人请接好。” “这是……”韦才人纳闷儿地抬头看向崔皇后,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给自己这些。 崔皇后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柔和:“本宫见你整日待在偏殿抄写佛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便给你拿了基本本宫以前读的书,艰难晦涩的地方都有注释。虽说我朝并不支持女子考科举当状元,但本宫觉得,女子多读些书是好的。如今女子无法出头,不代表日后也无法出头。你要活得更有意义才行,虽然宫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但若细心去找,也是可以过得很好的。”她难得说这么长篇大论。“只是不知本宫此举是否唐突,若是唐突,你不接受也没关系。” “不!奴婢喜欢!”韦才人从椅子上起身深深跪下去,心悦诚服。“奴婢叩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 她只是表达了自己想要交好的想法,皇后娘娘便释放了善意。曾经她总是觉得自己受了错待,觉得自己只是骄纵些愚笨些,脑子不够灵光,但却知分寸又善良。 皇上也曾赞过自己善良,看到受伤的小鸟都要好好好医治,待到身体健康便重新放生。 可她真的善良吗?她如果真的善良,就不会屡次三番想要陷害他人。陷害婉妃尚且可以说是为了自保,那么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做错了什么? 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善良,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仍然愿意对自己这样的罪人释放出善意,内心如此柔软,这才是一国之母,自己是被猪油糊了心,才想要取代她! 取代不了的,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崔皇后,只有她一人才配得上这皇后二字。 崔皇后也没想到韦才人再抬起头时就哭了,如诗忙扶着韦才人坐下,打趣道:“皇后娘娘送您两本书您便感动的流泪了,改明儿皇后娘娘若是送您些别的,您是不是要用眼泪淹了咱们毓秀宫啊?” 韦才人也觉失态,连忙称罪,正准备胡乱用袖子抹抹眼泪,面前便出现一方丝帕。抬头是崔皇后秀丽的面容:“擦擦吧,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韦才人摇头,接过那丝帕擦了擦泪,用脏了,没敢再还给崔皇后,便将丝帕小心收进袖口,道:“奴婢给娘娘清洗干净后再还回来。” “好。”崔皇后点点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张嬷嬷抱着小皇子出来了,小家伙现在差不多能走,一发觉自己能走,他就喜欢上走路了,去哪儿都不乐意要人抱,也就刚睡醒迷迷糊糊那会儿能被抱一刻钟,其余时间是一点停不下来。 “母后!”奶声奶气地叫唤一声,然后欢快地朝崔皇后扑过来,张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跟在身后,如诗也吓坏了,跟着过去,围在小皇子周围就怕他摔倒。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小皇子还真就摔了个狗啃泥,张嬷嬷如诗没来得及护驾,立刻跪在了地上。崔皇后让他们起身,露出趴在地上的小皇子来。 这小家伙还穿着开裆裤,就看见一个可爱的白嫩嫩的小屁股撅着,不时地蠕动两下,好像在等人去抱他。可等了会儿没人理会,小皇子就纳闷地抬起头,发现张嬷嬷离自己很远,平日里和自己很好的如诗姑姑也这看着自己不动手。他不懂了,就去看崔皇后。 母后对自己张开了双手。于是他乐天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因为跑太快又摔了一跤,这回他吸取教训,不用人帮忙,手脚并用,四肢着地爬得飞快,迅速窜到崔皇后腿边,抱住她小腿,小猴儿似的往上攀爬。 崔皇后叹口气,把这小东西抱到膝上。小皇子坐在崔皇后腿上,好奇地看着韦才人。 韦才人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她一直没有福气拥有一个孩子,这一次她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实在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崔皇后轻轻戳了戳小皇子的肚肚,道:“叫韦才人。” 脆生生的奶音特别好听:“韦才人。” “奴婢给小皇子请安。”韦才人又跪了下来,然后起了身,充满喜悦和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团子,想到他之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如今竟然能长到这样…… 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变了脸色,对崔皇后说:“皇后娘娘,一定要保护好小皇子,不要让恶人有可趁之机!”说完好像意识到什么,又连忙解释,“奴婢只是在胡言乱语……” 崔皇后点头,道:“你说得是,这后宫也不是人人都安分守己的,小皇子的安危,本宫自然放在心上,你不必担心。” 韦才人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小皇子不是已经这么大了么,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吧?想想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你若是喜欢孩子,日后也会有,不必心急。”崔皇后说。 韦才人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毅然决然:不会有的,奴婢不会有孩子的。 正在这时,福公公尖锐的嗓音又传来:“皇——上——驾——到——” 一听到宣华帝来了,崔皇后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无奈。她已经被宣华帝磨得快没了脾气,这人脸皮忒厚,不管怎么说都不肯罢休,也好,今日韦才人在,还打扮的如此美貌,也许皇帝心猿意马,今晚就不来烦她了。 宣华帝一连在毓秀宫两个月,不仅后宫颇有微词,就连崔皇后自己都心烦意乱。若只是初一十五来那还好,毕竟其他日子皇帝可以翻别的妃子牌子,可他夜夜都睡在毓秀宫,说出去谁信这两个月个们俩最亲近不过贴着睡,还是宣华帝偷偷靠近的? 崔皇后不爱鱼水之欢,她对这个有着本能的恐惧。不管是新婚之夜还是后来的肌肤之亲,她都感到羞耻且窘迫。后来怀孕生子,有了斐儿,虽然斐儿让她感到了幸福和满足,但是生产那般苦痛,她是再不想尝了。 太疼了,也因此她爱着这个孩子。那是从自己身体里剥离的骨肉啊! 宣华帝又是满脸兴奋地窜进来,手上拿着个很漂亮的纸鸢,崔皇后看了就觉得头疼,这三伏天要放纸鸢,皇上的脑子到底有问题没有? 小皇子看了漂亮东西很兴奋,伸着小手乌拉乌拉叫着,想要拿过来看一看。 宣华帝瞪了这有奶就是娘没奶便是狼的小兔崽子一眼,心想自己也真是心酸,得有些好玩的或是好吃的才能哄到小皇子片刻的依赖和亲近,等到玩腻了或是吃完了,人立刻就翻脸无情。才两岁不到的小屁孩,竟然这么势利眼,他母后知道吗? “皇上拿纸鸢来做什么?” 宣华帝嘻嘻一笑,问崔皇后:“浑姬,你看朕做的这个纸鸢好看吗?” “……好看。”的确是好看,崔皇后从不说谎。 “那就好,这是朕特意给斐儿做的,再过段时间不就秋分了吗,到时候朕带着斐儿去郊外放纸鸢去。” 秋分……崔皇后觉得他想得太早,那还得有段日子呢,为了玩这么拼的皇帝从古至今又能找到几个?但是宣华帝这么兴奋,小皇子看起来也很开心,她也就没说打击这父子俩的话。“皇上,韦才人在这儿呢。” 被这一提醒宣华帝才注意到有韦才人,他哦了一声,很平淡地说:“韦才人也在啊。” “皇上,韦才人的佛经也抄了不少了,依臣妾看,剩下的便免了吧。” 宣华帝毫无原则地答应:“好的。” 韦才人谢了恩,便要告辞,崔皇后频频对宣华帝使眼色,明里暗里暗示他美人要走了,奈何他似乎变成了一块木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等到韦才人不见了影儿,崔皇后才问宣华帝:“皇上不去关心一下韦才人吗?” “关心什么?”宣华帝蹲在地上跟小皇子一起折腾风筝线头也没抬。“朕不是免了她的抄经书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哦,朕知道你是哪个意思。”宣华帝百忙之中抽出一眼的时间瞧瞧崔皇后。“但朕不想。” 崔皇后也就不说话了,皇帝的品味说变就变,哪里是她能揣测的。只是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不着调的在一起玩,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小皇子的儒雅之路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却说这边韦才人抱着崔皇后给的书本字帖离开了毓秀宫,路上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回了偏殿,坐在那儿呆呆地出了好久的神,才如梦初醒。 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态度不对! 虽然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很多细节更是早就忘了,但最基本的她还记得,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厌恶和排斥是那样明显,这是她多次攻击皇后娘娘的依据,可方才是她看错了吗?皇上不仅没有对皇后娘娘恶言相向,甚至还有求必应? 这是……发生了什么? 韦才人伸手翻开一页书,书本上的用朱砂笔和毛笔分别作了批注,字体娟秀而大气,一看便是出自崔皇后之手,见解和分析也十分到位,用语简洁明了,即使是韦才人这样的没读过什么书的女子也看得懂。 想起崔皇后说女子多读书是好的,韦才人便想要好好把这几本书吃透,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再被人嘲笑是草包。她即使是草包,也要做个博学多才的草包。 但话又说回来,皇上为何对皇后娘娘突然那么好?还有突然不在后宫留宿……这样的事情出现在皇上身上实在是太可疑了,因为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美人! 这突然间修身养性了,说没有什么原因,谁信? 可会是什么原因呢?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皇上,她不也是性情大变吗,如果不是重新回到皇后娘娘还活着的这一年——等一下,重新回到这一年? 难道说皇上—— 韦才人双手颤抖,她猛地捂住嘴巴制止险些无法克制的惊叫,若是被人得知自己在想什么,怕是要被人当成妖怪用火烧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会这样!皇上、皇上他也是重生之人! 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之人……怪不得她会觉得现在的皇上和以前很不一样,怪不得现在的皇上对皇后娘娘那样好,怪不得小皇子能活过一岁生辰没有夭折……本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重生扰乱了时间线,于是小皇子平安活过了一岁,却没想到复活的人不仅她一个! 皇上竟然也是重生的,难道他也后悔了? 肯定后悔了吧,失去那样的崔皇后,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事情呢? 韦才人握紧拳头,她觉得自己需要小心一些了,皇上不是可以随意欺骗的人,之前那巫蛊娃娃事件,怕是皇上心中就有数了吧? 可是韦才人又止不住地害怕。自己能猜到皇上的重生,难道皇上不会注意到自己?即使现在不注意,但早晚她躲不过去。 只要自己照常活下去,只要自己亲近皇后娘娘,皇上总会看出来的! 韦才人顿觉坐立难安。她站起身在殿内走来走去,一夜都没睡好,最后早上是顶了俩黑眼圈去毓秀宫请安的。 崔皇后问她:“昨天可读了书?” 韦才人诚实地摇头:“奴婢昨儿没心思读书。” “为何?” “奴婢……” “若是有难言之隐,便不要说了。” 韦才人突然跪了下去:“奴婢想求娘娘一件事!” 崔皇后讶然:“你先起来,什么事起来再说。” 韦才人依言起身,才对崔皇后说:“……奴婢想见皇上一面,单独的。“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不要问了,奴婢是真心有急事想要禀报皇上。” 崔皇后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帮她安排了,让她把毓秀宫熬的八宝粥送一份去御书房。 皇帝一听皇后娘娘给送来了粥,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来自皇后的安慰!他太高兴,所以没注意到福公公古怪的眼神。 可是这送粥的人却叫他不开心了,宣华帝把朱砂笔往砚台上一搁,不爽地问:“怎么是你?” 韦才人先将粥交给皇上身边的福公公,而后抬起头道:“奴婢有话与皇上说。” 是的,经过一整夜的思想角逐,韦才人决定和皇上说实话。她没有信心瞒住皇上一辈子,人有什么改变是无法逃过善于观察的眼睛的,更何况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即使她一辈子都窝在偏殿不出来,早晚也会露马脚,倒不如直截了当说实话,兴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话,说吧。”宣华帝没太大兴趣,不是崔皇后亲自来,他整个人瞬间低落了。 “请皇上屏退左右。” 宣华帝好笑地看着她:“朕若是不呢?” 韦才人抬头看他,朱唇微起,上下一碰,便吐出几个字来:“开元之乱。” 宣华帝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眼神阴鸷,就只是一瞬间,整个御书房充斥着浓浓的杀机!韦才人恐惧不已,她止不住地打哆嗦,却为了活命还要努力生存。福公公等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出皇上此刻正在暴怒状态,于是赶紧退下,想了想,还是亲自跑一趟毓秀宫给皇后娘娘报个口信。现在皇上最听娘娘的话,希望娘娘能来控制一下局面。 “你再给朕说一次。”宣华帝一字一顿地要求。 韦才人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声音却仍然在颤抖。“开元之乱。” 开元,那是襄王蛰伏十余年,谋权篡位失败后史官所记下的称呼,除了宣华帝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在那之后,他便将年号改为了平崔。 开元之乱与平崔之治,很矛盾却又很和谐的出自同一位君主的身上。   ☆、第36章 〇三六 “都退下。”宣华帝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人几乎不敢确信到底有没有听清楚。 待到所有人都退下了,宣华帝才对韦才人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韦才人的喉头微微动了下,她是害怕的,可是比起日后露出马脚被抓到处死,她更愿意这样光明正大。就像是皇后娘娘那样,活着磊落,死得也不窝囊。“开元之乱,皇上听到这个不觉得熟悉么?” 宣华帝刚听到这四字的时候内心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只有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他盯着韦才人,心道怪不得这段时间这女人没有像前世那样想方设法地和自己来个“偶遇”。自己是把心思都放毓秀宫那娘儿俩身上了,所以便没注意。如果不是韦才人自己主动说出来,宣华帝绝对想不到这一点。 但是他不动声色:“熟悉如何,不熟悉又如何。” “熟悉的话,皇上和奴婢便是一类人,若是不熟悉……奴婢胆大妄为,唐突皇上,还请皇上降罪。” 宣华帝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让韦才人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此刻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即使低着头,也仍然为那两道冷酷的视线胆寒心颤。“韦才人,朕没想到,你竟然也重活了一遍。” 这就算是戳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了,韦才人听出宣华帝语气中的杀意,心知自己日后能不能有安日子过,成败在此一举,“奴婢万万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奴婢只是……想活下去。” “哦,觉得前世蠢死了,这一世便想接近皇后,借由皇后来保护自己?”宣华帝鄙夷地看着她。“皇后也是你能利用的?” “奴婢没有想过利用皇后娘娘!”韦才人抬头辩解,虽然宣华帝的视线让她害怕,可她还是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许一开始,奴婢是想要和皇后娘娘亲近些,这样说不定能活得安稳。可随着时间过去,奴婢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如今对皇后娘娘满心倾慕敬畏,万万不会斗胆去利用于她。” “那你今儿个到朕这里来做什么。”宣华帝仍然没有松口,似乎只要韦才人一说出让他感到不适的话,他就要命人将韦才人五马分尸。 “奴婢……和皇上不同。奴婢死后,魂魄一直在宫中飘荡,哪里都可以去,却就是出不了皇城,因此,死后那些年的事,奴婢都看在眼中。” 宣华帝的喉头动了动。 “崔大将军和崔将军战死沙场,皇后娘娘心如枯槁,襄王与婉妃勾结逼宫,奴婢当时便在不远处,亲眼看着皇后娘娘死在面前。”她抬起颤抖的泪眼。“也直到那个时候,奴婢才明白自己的卑劣与平凡。与皇后娘娘相比,奴婢自惭形秽。那之后,鬼魂又漂泊了些年,直到皇上驾崩,借皇上真命天子之势,竟侥幸被卷入过去。只是比不得皇上,直到皇上重生,奴婢都没有醒来,若非那次巫蛊娃娃一事刺激了奴婢,怕是奴婢仍然还是那个愚蠢的韦妃。” 她那时一夜噩梦,梦到前世自己埋的巫蛊娃娃被婉妃发现,禀报了皇上,皇上恼怒至极,将自己打入冷宫。进了冷宫的自己却还是不肯认输,仍然妄想着要翻身。谁知道被婉妃得知心思,双腿登时被打断,从那以后,在冷宫里遭受无尽折磨,直到断气。死后她才知晓,太后早已放弃了自己,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婉妃身上,甚至为了给婉妃出气,派人秘密杀死了自己全部家人。 做了鬼她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看到自己的愚蠢和可笑。 这一次她不会再做错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一开始醒来,她想起这个时间线,立刻主动挖出巫蛊娃娃认罪,明着是为了崔皇后顶罪,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一线生机。 她已经不想再得到皇上的宠爱或是别的什么了,她只想活着,好端端的活。 但现在,她不想只为自己活。她曾对不起皇后娘娘,这一次她希望能够帮到她,让崔家人活下去,让皇后娘娘活下去,让婉妃得到报应。 她也是想要报仇的。那年的耻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冷宫之中的百般折磨刁难,那些屈辱那些愤恨,回忆从没有哪一刻放过自己。 宣华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韦才人,思考着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朕要如何相信你?” “皇上不信也没有关系,奴婢这颗心早就不在皇上身上了。”韦才人说得很认真。“奴婢只想好好效忠于皇后娘娘,讨得自己一线生机,也让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平安。” 宣华帝并不是很相信,“是吗?” “奴婢和皇上不一样。”韦才人说。“皇上的心里有猜忌和犹豫,奴婢却没有。” “你说什么?”宣华帝脸一沉。 “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韦才人仰起头,突然间来了勇气,直直地与宣华帝对视。“皇上心里也是很明了的吧。皇后娘娘这样的人,越是接近她,越会了解她的好。越了解她的好,便越对自己感到羞愧。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的操守与品德,若是有朝一日邓将军回朝与皇后娘娘相见——” “住口!”宣华帝暴怒,一脚踢了过来,韦才人被踢了个趔趄,嘴角却扬起恶意的笑。“皇上跟奴婢一样,从骨子到灵魂都是卑劣的,你我都知道。皇后娘娘瞧得上奴婢,却不一定瞧得上皇上,皇上如今受的苦,可不都是当初造的孽么?宠爱奸妃,轻信佞臣,陷害忠良……皇上的罪可比奴婢深得多了。” 把心底一直没敢说的话脱口而出后,韦才人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扬起一抹微笑,神色中隐隐有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覆水难收,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宣华帝怒不可遏,可正在他准备叫人进来把韦才人拖出去砍了的时候,突然听到福公公禀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个,宣华帝连忙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跪在地上的韦才人也努力收起挑衅和不屑的眼神,两人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有默契。 崔皇后一进来就瞧见这两人,皇帝背着手站在前头,韦才人匍匐着脑袋跪在下面,但是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可瞧这气氛又好像是自己不小心插|入,道:“是……本宫打扰了你们?” “没有!” 异口同声的两人,宣华帝顺势看了韦才人一眼,眼神满是威胁:要是敢乱说话,朕定不饶你! 韦才人没敢说话。 崔皇后问:“皇上和韦才人……在谈什么?” “没什么。”宣华帝立刻解释,然后满脸堆笑走向崔皇后。“浑姬怎么来了,难道是这么久不见,于是思念朕了?刚好,今儿就在朕寝宫用午膳吧。” 崔皇后很有情义地没供出福公公,她正逗小皇子玩,突然福公公就气喘如牛地冲了进来,求她来御书房一趟,说是皇上可能要发火,她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只觉得韦才人来了,皇上顶多是心猿意马一下,能发什么火?可是看福公公急的要死要活的模样,她便跑了这一趟,毕竟福公公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日后少不得要用得到。 刚才走进来确实也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不过这两人倒是有志一同地掩饰,既然如此,崔皇后也顺着他们的心意道:“臣妾还要回毓秀宫,斐儿还等着呢,要不这样吧,今儿中午臣妾留韦才人在毓秀宫用膳,皇上也一起来吧。” 她现在对韦才人印象挺好的,所以顺手帮了一把,但是担心宣华帝不开心,所以又顺口邀请一下。 “好啊好啊,这是浑姬第一次主动叫朕一起用午膳。”宣华帝笑的只看见牙看不见眼。“韦才人也一起来么?” 他是用问的,但韦才人却分明感受到对方语气中浓浓的威胁,她要是真答应了,皇上估计能一刀砍死她。而她还要在宫里活下去,除了崔皇后以外,这座大佛也是吃罪不起,立刻道,“皇后娘娘昨日送了奴婢几本书,奴婢还没来得及读完呢,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 “读书是好事,本宫怎会见怪?”崔皇后点头。“你去吧。” 韦才人谢恩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上正涎着笑脸死贴着皇后娘娘,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远远看着,却也有些感慨,前世她和婉妃为了争得皇帝宠爱,什么手段没使过,可这个男人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他笑着看着你,说些甜言蜜语,但他的心比谁都冷酷,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于是得不到爱的自己疯了,于是得不到爱的婉妃背叛了。 只有同样不被爱的崔皇后,在那样的重创下,仍然坚决果敢地站在了皇帝面前。那样瘦弱纤细的女人,心如槁木,手上握的剑却没有半分软弱。 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崔如安呀。 虽然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可韦才人觉得,他爱她,总比她爱他要好得多。 只可惜老天没有多给皇上一些惩罚,竟让他这么快便重生,真龙天子竟如此让人妒忌。 好在韦才人不知道宣华帝曾经附身在小皇子身上半年多,要是知道,光是想会出现的窘状,韦才人就能指着这个笑一辈子。 韦才人一走,宣华帝也欢快起来,看着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死乞白赖地非要跟崔皇后一起走,还不肯坐自己的御辇,非要跟崔皇后挤同一个。 简直没眼看。虽然凤辇宽敞,但帝后同时坐在上面,真是不怎么雅观。崔皇后感到非常尴尬,但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高冷淡漠,可是泛红的耳根子出卖了她。 用午膳的时候,宣华帝跟崔皇后说了点事,崔皇后听了愣了一下:“……崔大将军他们不回来了?” 她失望的眼神没来由地叫宣华帝一阵心虚,赶紧解释道:“之前朕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崔皇后点点头。 “这些日子朕查出来民间似乎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边疆也多次抓到敌国细作,怕是朝廷中有人与外贼里应外合,所以朕不能让崔将军父子班师回朝,需要他们镇守边疆。崔家军骁勇善战,敌人闻风丧胆,有他们在边疆的话,朕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把民间的事解决掉就好。” 崔皇后觉得不错,虽然很遗憾不能见到父亲兄长,却也知道是非轻重。“那此事结束,皇上可要给他们多些时间留在京城呀。” 她难得有求他的事情,宣华帝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其实这里头有他的私心,之前韦才人提到邓锐,着实是戳中了宣华帝的软肋,他最怕的不是意图谋反的襄王,也不是口蜜腹剑的太后,更不是琵琶别抱给他戴绿帽的婉妃,而是邓锐。 那个曾经见过他最狼狈一面,让他感到羞愧的人。那人跟崔皇后是什么关系他一直都不知道,前世崔家人全死了,邓锐不肯告诉自己,这一世宣华帝又不敢问,生怕是让自己感到绝望的答案。所以在没取得崔皇后全身心的信任前,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俩见面的! 然而让他暗中打压邓锐,这种事他又做不来。邓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用兵如神,深得崔恩平真传,这样的人才必须给他机会大放光芒。 可是宣华帝真是害怕对方来跟他争夺崔皇后。所以他想了个招儿,一是把崔家人跟邓锐留在边疆,二是带着崔皇后去微服私访。 在皇宫想得到崔皇后的心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戒心极重,而且住在毓秀宫一天,她就严肃一天,那日出宫,崔皇后难得的放松宣华帝也看见了,他觉得自己只有带着她一起出趟远门,才能有好事发生。 而且他也找了个正当理由:襄王似乎在民间和江湖募集军队,他想悄悄查探一下。 崔皇后觉得这个理由还可以,但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让暗卫去查就可以了,何必皇上亲自前去,还要臣妾跟随一起?再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怎能不在宫中?这暗访一事,最需时间,皇上打算出多久的宫?”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越久越好。宣华帝努力想要说服崔皇后:“朕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直接出宫便可。” 打点好了?崔皇后不解地看着他。 宣华帝对她得意一笑,拍了拍手,很快便出现两名暗卫,去掉面具后崔皇后错愕不已:“这是……”怎么这两人,和她与皇上生得一模一样? “放心吧,绝不会穿帮的,这二人最擅长口技与易容,即使你我不在宫中也不会有纰漏。只是皇儿怕是要留在宫中了。” 崔皇后摇摇头:“臣妾留下便好,皇上若是想微服私访,自己去岂不美哉,臣妾跟在身边又要唠叨说教,只怕到时候皇上很快就会厌烦。”再说了,她不在,他才好四处寻找美人呀。那些民间野史里所记载的风流帝王,都是在微服私访的时候留下了风流债,过了二十年就会有私生子或是私生女找上门,然后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故事…… “浑姬不想出去看看吗?”宣华帝也不急,他有信心说服崔皇后。“不想看看这太平盛世,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崔皇后想。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外祖是个老顽童,总是看不惯她小小年纪便跟爹爹一样老气横秋,所以经常诱惑她出去玩。可是小小的崔如安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怎能跟些稚童一样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呢?所以每次她的答案都是拒绝。 但每次,每次她都拒绝不了哥哥。 那种拒绝正确的想法,偶尔顽皮一次的感觉,崔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舍得拒绝,话到嘴边滚了一圈,最后道:“可是斐儿留在宫中,臣妾不放心……” 怎么能带那小子!若是带出去了,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宣华帝在心中默默吐槽,道:“朕也已经想好了,刚好崔夫人一人在家,便让她住进毓秀宫带带斐儿,也让斐儿跟外祖母好好亲近。” 这倒是个好提议。崔皇后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拒绝,可诱惑太强,再加上宣华帝不住地鼓吹外面多么好玩多么有趣,最后她……很没有一国之母风范的点头了。 得到她的首肯,宣华帝开熏的简直想要飞上天!米饭多吃了好几碗,整个人不停地在傻笑、傻笑、傻笑。 崔皇后终于见识到了宣华帝的行动力有多强,这人似乎生怕她反悔,早早准备好了东西,过了没几天就要出发了! 带的人并不多,崔皇后身边只带了平时伺候的如诗,皇帝则带了福公公在身边,只带了一个驾车的侍卫。 崔皇后有点担心安全,宣华帝却很乐观,如今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事儿,再说了,他对崔皇后的身手可是很有信心的。 离开那天,崔皇后抱着小皇子亲了又亲,看着小家伙睡得香甜的模样,想放手又舍不得,总觉得明儿一早,这小东西睁开眼了,发觉找不到母后……不过,他能认得出暗卫假扮的自己么? 崔皇后同崔夫人打过招呼了,崔夫人没有不同意的,女儿入宫以后就没出去看过,这一直都是崔夫人心中的遗憾,如今有这个机会,她恨不得立刻把崔皇后打包塞进马车让他们现在就动身! 就在这个晚上,崔皇后换下宫装,梳了简洁的发髻,跟着宣华帝一起,悄悄离开了皇宫。 “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会穿帮,别担心。“ 崔皇后有点愕然地望着握住自己的手,顺着这手看到宣华帝身上。他生得十分俊美,换下龙袍后,一身墨色袍子穿在他身上也显得高贵优雅,此刻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定央央地凝视着自己,崔皇后觉得被看得有点尴尬,就僵硬地移开了视线。宣华帝却不放弃,问崔皇后说:“浑姬,如今我们不在宫中,你可不能再换我皇上了吧?” “那应该唤什么?” “夫君、相公、斐儿他爹……或者叫我名字。” 崔皇后吓了一跳:“臣妾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在外面咱们就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妻子叫丈夫的名字有什么不敢?”宣华帝耐心地说。 奈何磨破了嘴皮子崔皇后也不肯答应叫他的名字,最后宣华帝让她自己选,崔皇后选了“老爷”。 宣华帝:“……”那还不如夫君相公之类的。 但不管他好说歹说,崔皇后就是不肯改口。虽然现在不是在皇宫,但该有的规矩崔皇后觉得还是要有,她张嘴闭嘴喊皇上名字,这成何体统?到时候万一叫顺口了,回宫后也改不过来,那罪过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加深了决不叫皇上名字的念头。 顺便她还提出抗议,拒绝宣华帝叫自己浑姬,不过被宣华帝驳回。他觉得这样叫很好听很顺口,所以即使崔皇后拒绝,他也厚颜无耻地继续叫下去。而崔皇后总不能把他怎么样吧,抗议了这么多次都不管用,她也就不费劲儿了。   ☆、第37章 〇三七 崔如安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看着左手一把烤串右手一张烧饼吃得正香的宣华帝,问:“老爷,不是说,咱们这次是微服私访来的么?” “是啊,有什么疑问吗?”宣华帝一边吃一边问。 如诗跟福公公也吃得很开心。驾马车的侍卫同样从食物中抬头看向崔如安。 “……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是来遍访风土人情主要是吃东西来的?”这一路上,感觉就没停过吃的脚步。宣华帝是看见这个想吃,看见那个也想吃,总之嘴巴从没停下过,崔如安都怀疑他的食物吃到哪里去了,一点不见胖。 宣华帝问:“不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咱们不是有要事要做吗?” 宣华帝没敢说实话。哪里有什么要事,襄王要干什么他心里门儿清,早就把网布好了,就等襄王自投罗网。现在他就动手制裁襄王的话,太后肯定要跟自己闹,而且襄王在民间声望很好,还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要是贸然将襄王拉下,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乱子。宣华帝比较爱面子,他已经够名声不好的了,总得在崔皇后心中留下点英明神武的迹象才行。 所以这一次微服私访只是为了带崔皇后到处玩玩。不过为了防止崔皇后发现事情的真相,宣华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 他给襄王时间来谋反,就看对方有没有那个能力识破他布的局。这个龙椅,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坐的,当年父皇将位子传给他,就是因为襄王不适合做皇帝,一个心胸狭隘的皇帝,能为国家带来什么未来? 宣华帝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若不是他太轻信襄王,前世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处境。虽然后头绝地大反击,但毕竟靠了邓锐,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所以这一世他要解决掉邓锐这个家伙,拒绝再让对方帮忙。 不需要邓锐,襄王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要事啊……有,有的。”宣华帝猛点头,顺便撕下一小块金黄喷香的烧饼喂给崔如安,崔如安正在说话,没留神被塞了一口,下意识嚼了嚼咽下去。其实她也觉得很好吃,但不管吃什么都得有个度,她觉得皇帝如果再吃,很有可能肚子就要撑爆了。 此刻崔如安的眼神活灵活现地表示了什么叫疑问。宣华帝在心底扒拉了两下,鬼扯道:“襄王如今正在招兵买马,我们要小心为上,这次微服私访说不定就有人知道呢,襄王你懂的,狐朋狗友遍天下,万一被他知道派人来暗杀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才说要皇上多带些侍卫在身边,结果却只带了龚琪一个。” 龚琪正在吃东西,听到皇后娘娘叫到自己的名字,抬头作揖表示尊敬。现在不是在皇宫,大礼他们都省了,在外面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皇后娘娘也不是会吹毛求疵的人。 宣华帝说:“龚琪武功高强,有他一个就够了。”还有句话在他心里没说出来:浑姬你也是高手啊,有你保护朕,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话说出来不大好听,但他心里真这么觉得,有崔皇后在身边,他就很有安全感。 崔如安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震惊了,“所以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去哪儿?” “渭城。”宣华帝喝了口茶水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大概再过几天就到了,咱们现在才刚出京城不久呢,浑姬,你不要着急。” 她没有着急,她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总觉得这个皇帝不靠谱,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崔如安都忍不住要再三确认一下。而且老觉得宣华帝嘴皮子滑溜,说的话充满水分,句句都有深意,句句都是扯淡。真是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皇帝。以后一定会“垂名青史”的吧。“那好吧,既然老爷这么说,我也就信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骗我,我不是傻子。 宣华帝嘴巴一咧嘿嘿一笑。自打出宫后,他确实放松了很多,没有那么多人跟着,没有那么多破事儿,他可以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四处游玩,身边没烦心的家伙,一个两个都是有用的,这种感觉多美好,怪不得襄王一直装得像对皇位没有兴趣呢。如果不是对那个位子有执念,襄王恐怕也会很喜欢这种自由奔放的感觉。 宣华帝都有点不想回宫了。 “老爷,夫人。”龚琪突然压低了声音。“邻桌的那几个客人一直在朝我们看,属下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崔如安警觉地佯作掉了筷子,弯腰捡起的时候顺势瞧了一眼,后面那桌坐了大概有五六个彪形大汉,衣着打扮十分普通,看似良民,却有着掩不住的匪气,此刻正不时地朝他们看过来。 其实他们出行已经够低调了,只带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一个侍卫,五个人而已,银票倒是带的不少,但财不露白这个道理,福公公这个老江湖是懂的,主要问题可能是出在宣华帝跟崔皇后身上。别说这二位的容貌气度了,就如诗,单看也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出来能不招人么。 龚琪将随身佩戴的宝刀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端的是豪气万丈。 宣华帝注意到崔如安的眼神似乎充满欣赏,心中妒忌,抓起面前茶杯,也豪爽的一口闷。 崔如安根本就没看他,而是很担心:“会不会是针对我们来的,龚琪,待会儿你要注意保护老爷,千万不能让他有半分损伤。” 宣华帝险些吐血:“我不需要保护。” 崔如安直接忽视了他:“好了,吃完了,我们该走了。” 他们上了马车,然后就看见隔壁桌的大汉们也结账走人了,崔如安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儿晚上咱们就在这镇上过夜吧,明儿一早起来再赶路。”也免得被人半路劫车。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宣华帝完全赞同。于是他们在镇上打尖,不久就看见那几个大汉也住了进来,还真是巧了。 虽然是在外头,但崔如安爱干净,还是要沐浴净身。宣华帝让人抬来了浴桶放了热水,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崔如安,似乎有想要揩油的意思。结果被残酷地赶出了房间,只能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把风。 福公公从对面房间一出来,本来是想问问皇上娘娘需不需要伺候的,谁知一眼瞧见皇上蹲在面前,吓得他扑通一声跪下:“皇——老爷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太监怎么能居高临下地看皇上呢,又不是不要命了。 “不用这么拘谨。”宣华帝随意地挥挥手。“我站累了,所以蹲一会儿。” “那老爷到奴才房间歇着吧,奴才在这儿给老爷守着。” 宣华帝瞪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福公公有苦说不出,他能做什么?他一太监,连宝贝都没了他能做什么?当然是守在门口等皇后娘娘沐浴完毕啊! 宣华帝不乐意,他只好也跟着蹲在一边等。龚琪则待在屋顶守护他们的安全,今天晚上他怕是不能睡了,那几个大汉的恶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也不知他们究竟想怎样。 大概蹲了一炷香,房门打开了,正倚着房门的宣华帝跟福公公一个倒栽葱,吓得开门的如诗连忙请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 “算了算了。”宣华帝很大方地不跟她计较,急的直接踏进去。“走吧。” 这就过河拆桥了,如诗跟福公公瞬间被关在门外,两人面面相觑一眼,默默地选择回到各自房间睡觉。 崔如安已经换了衣裳,正坐在那儿梳头。本来如诗是要给她梳的,但她担心让宣华帝等太久,因此先叫如诗去开门。 突然一只大手取走了她手上的梳子,崔如安先是微微一惊,而后扭头看宣华帝:“皇上要去沐浴么?” “我待会儿吧。”宣华帝动作轻柔地给崔皇后梳头,对那一头如丝水滑的长发爱不释手。他借着给她梳头的时候低下头轻轻闻了闻,馥郁的花香让他无比陶醉。 他越梳越喜欢,越梳越上瘾,最后还是被崔皇后推开才算完,自己闷闷不乐地去洗澡,崔皇后梳好了头先上了床。 本来是可以她跟如诗一间房的,这样如诗伺候也方便,但宣华帝非要说什么夫妻分房睡成何体统,会被人看出来,还说什么自己一个人会害怕。崔如安觉得他就是在胡扯,现在她越看宣华帝越觉得这人满嘴胡言乱语,十句话里恐怕只有三句是真的。 比起沐浴完后衣着整齐的崔如安,宣华帝就坦荡多了,什么也没穿,光溜溜地就从浴桶出来了,还叫崔如安:“浑姬,过来给我擦擦身子!” 崔如安无奈地下了地,结果鞋子一穿上就看见赤|身|裸|体的宣华帝,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宣华帝却无比自然地把手中浴巾递给她,“后背。” 崔如安忍着窘迫,接过来草草擦了两下,宣华帝虽然没练过武功,但身上皮肉并不松散,反而十分解释,肌肉的形状也隐隐约约浮现,属于那种很秀气又很结实的好看。因为他的运动量不小,所以肌肉还十分结实。 皮肤都要跟崔如安差不多白了,崔如安勉强给他擦了擦,糊弄两下就交了差。宣华帝虽然不算特别满意,但也点点头,不能逼太紧,否则日后她翻脸就糟了。 这以后他还想继续占便宜呢。 宣华帝觉得,这次微服私访真是来对了,否则要是在宫里,崔皇后才不会靠近他,她有一百种方法让除了她以外的人来给他擦身子。 人少就是好。 崔如安看了会儿,宣华帝不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崔如安一开始还想忍耐,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道:“老爷,您就不能把衣服穿上吗?” “又没有外人。”宣华帝理直气壮地说,“其实裸|睡对身体比较好。” 不知哪里来些歪理,崔如安说不过他,只好别过脸不看,太羞耻了,这人简直……不要脸。 宣华帝见吸引不来崔如安目光,便笑嘻嘻地爬上了床,随手抓过亵裤穿上,对崔皇后说:“咱们安置了吧,时候不早了。” 崔如安点点头,往屋顶看去:“龚琪还在屋顶呢,要不让他先下来吧。” “没事儿。”宣华帝无所谓地说。“屋顶凉快。” 这倒是真的,现在天气还是有点热,在屋顶确实比在屋里凉快,但架不住屋顶蚊子多,而恰巧龚琪的体质特别容易招蚊子。 崔如安没再说话,宣华帝也很快吹了灯上床,他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她那边贴,崔如安往后退了又退让了又让,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她眉头一皱:“皇上,您靠太近了。” “出门在外不要叫我皇上。” “老爷,您可以离我远一些吗?”他像个大火炉似的,一靠近来就煨的发烫,崔如安受不了。 虽然入宫很久,孩子也生了,但她还是不习惯跟宣华帝靠得太近。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鹣鲽情深的情感,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和缓了些,崔如安心中对宣华帝也还戒备非常。她不是傻子,知道何谓树大招风,崔家已经到了一个鼎盛,再这样一枝独秀下去,皇上只怕会起杀心。 所以这阵子她一直有个很离谱的猜想,也许皇上是想惯着自己,然后让自己变得骄纵,真的去害人什么的,他抓住把柄就可以把崔家一网打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做法太蠢了,宣华帝虽然不着调,但脑子没问题。 “我想抱着你。” 黑夜中宣华帝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崔如安拒绝道:“太热了。” “可是你好凉快。” 这倒是实情,崔如安天生冰肌玉骨,甚少出汗,宣华帝抱着她就像是在天然降温,又软又舒服又凉快,非常喜欢。 可崔如安不喜欢呀,睡觉的时候被人死死地抱着,她一点都不喜欢。这床没有毓秀宫的大,她往后蹭了没几下背就贴着墙了,碍于屋顶有人,而且那人身为侍卫耳力还十分的好,崔皇后拒绝也没敢太大声,这种话被侍卫听到,会有损她一国之母的形象。 所以拒绝失败,到底是被宣华帝抱了个满怀。他满足后,立刻笑眯了一双黑眸,把她抱在怀里,薄唇亲了又亲,不敢太浪荡轻浮,只亲了头发,其中不小心亲了下额头,宣华帝就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的不得了。 “浑姬,你能想象得到吗?你说谁能知道,皇上跟皇后,不在皇宫里享清福,却跑出来玩耍,还大晚上的住客栈,夜里抱在一起呢?” 崔如安越听这话越不对劲,轻轻地拧了宣华帝腰间比较软的肉,“不要胡说八道。” 她觉得对这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有时候也很想骂他几句,看他还能不能长长记性。 “挺好玩儿的,他们肯定想不到,也不知道,皇上现在正抱着皇后呢。”宣华帝轻声呢喃。“浑姬,朕是真的爱你。” 崔如安没想到他不正经的时候突然就正经了,舔了舔唇瓣,尴尬道:“皇上说什么呢……” “朕是说真的。”他低头想亲她,好在外头月光照进来,崔皇后眼疾手快捂住自己的红唇,于是宣华帝只亲在她手背上。他不太爽,非要亲,崔皇后实在很想踹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屋顶上的龚琪正在偷笑。 她没敢挣扎的太厉害,毕竟面前这位不是普通人,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否则不知道改日他怎么记恨着。从他那副德行就看得出来,心眼儿小得很,比针尖也大不了多少。崔如安不想撩他也不想招惹他,只低声道:“皇上不要忘了,咱们微服私访是为了什么,您给我认真一点儿。” “好。”宣华帝连声答应。“浑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放开我。” “不行。” “你方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才过去多久?眨眼的功夫就不认了。 “除了这事儿,你不能让我不靠近你。”宣华帝都有点想哭了。“你不愿意给朕,朕就不要。但是你不能连抱都不给朕抱吧?”想想之前那半年多,可是她到哪儿都抱着他呢,那会儿他不是也没拒绝吗?更别提她还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拒绝了吗?他逃了吗?他说啥了吗? 没有。 宣华帝也不想想,那会儿他在谁的身体里。 比脸皮,崔皇后赢不了。好在这时屋顶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声音很轻,但这是之前龚琪说的暗号。崔皇后立刻起身,抓过一旁衣裳给宣华帝披上,发觉自己竟然被宣华帝的跳脱给影响了,明知道今天晚上这些人很有可能对他们下手,竟然还放任宣华帝不穿衣服。 然后她伸手捂住宣华帝口鼻。 宣华帝突然间就陶醉了,那软绵绵的小手捂住的感觉实在是美妙,而且还有淡淡的香气,让他想起曾经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躺在她怀里的感觉。那会儿他一个人自娱自乐,最喜欢的就是崔皇后的双手,经常玩手都能玩很久不无聊。现在突然重温了那种感觉,宣华帝好像又一次情窦初开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软嫩的掌心一下。 崔皇后没想到都这么会儿了宣华帝还能作妖,她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这一声糟糕,房门立刻被打开,龚琪从窗户跃进来,挡在他们身前。 宣华帝的第一反应是拉下床幔,他的浑姬虽然什么都没露出来,但头发放下的娇媚模样,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那几个大汉看着五大三粗的,其实根本没什么本事,只会些粗浅的拳脚,龚琪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捆成了一团粽子丢到床前,让他们跪下。 福公公跟如诗也过来了,如诗倒是会点功夫,但福公公比谁都柔弱,所以他们俩没参与,只约好了听到龚琪叫他们就过来。 客栈很安静,所以他们也没有大声喧哗,这五个人也是偷摸摸进来的,没想到会被抓到,顿时痛哭流涕求饶。 宣华帝拨开一点床幔,坐到床边上,问:“你们是何人?” “小人们是隔壁县的百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不要扭我们去见官呀!“ “谁指使你们来的,还不快说!”龚琪冷喝一声,宝刀闪着精锐的光。 汉子们快被吓坏了:“小人们、小人们只是想把这两位姑娘给带走……” 宣华帝一听,怒从心头起,一脚蹬过去,那汉子便被踹了一骨碌,栽倒在地上。但是很快他就又爬了起来,伏在地上发抖。 下午看到的时候觉得他们浑身匪气,可这会儿看来,不过是普通百姓,空长了一身的膘,却极好拿捏。 “老爷,问问他们,为何要抢姑娘。” “你听到了夫人的问话,还不回答,不想要命了是吗!”龚琪大刀一甩,吓得汉子们不住地磕头。“小人只是想用这俩姑娘换回自己媳妇!县太爷说了,要想把自己媳妇带回来,就得找别的姑娘去换!小人们在县里盯了两天,实在是找不到,没办法了,只好到隔壁县来找,老爷饶命、饶命!” 县太爷要姑娘?宣华帝面色如常,眼神却突然深沉许多,整个房间的人都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那种上位者的气息令众人都跪了下去。 崔皇后从背后戳了戳宣华帝:“老爷,你让他们细细讲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县太爷要他们来抢姑娘?” 宣华帝也隐隐觉得这后头有事儿,似乎并不是几个汉子看到姑娘美色起了色心这么简单,于是冷声道:“还不快快讲来!”   ☆、第38章 〇三八 这是个让崔如安和宣华帝听了都义愤填膺的故事。 原来这五个人是从隔壁的长田县过来的,为的是在这里抓几个漂亮的大姑娘或是小媳妇儿,拿回去换自己媳妇儿。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因为长田县的县太爷将他们的媳妇儿都给抓走了。抓走了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他们媳妇儿自打被带走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个口信也没有。他们村里有人去县衙要人,结果那面大鼓都没来得及敲响,就被抓进去关了大牢。县太爷也不告诉犯了什么罪,反正只要去要人就回不来了。 后来他们那个村就只剩下男人了,除去要媳妇被关起来的,村里也没多少人。再后来他们实在是受不了,家里没了婆娘可怎么过日子,小孩子嗷嗷待哺的,再说了,那自己媳妇,能没感情吗?县太爷一开始可是用征收绣娘的名义把人带走的,还都带的是些长得水灵年纪轻轻的媳妇,有些人家未出嫁的女儿也被带走,说是一个月一发工钱,可最后不仅没有工钱,就连人都消失不见了! 这还得了?他们想了个法子,就是集体去县衙闹,可是县太爷不出面,由着他们闹了好些天才说,要想把媳妇闺女要回去也不难,找些年轻漂亮的女子来换就行。 这到哪里去找?他们就是凑足了前也不够去勾栏院买几个的,实在是没辙,他们才想着去抢两个来,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家媳妇闺女什么的找回来。 他们的做法当然是错的,甚至还该问罪,但崔如安跟宣华帝都很好奇——那些被带走的女子都去了哪儿?好在长田县离这里不远,于是他们商量了下,提议明儿先去长田县看看,崔如安虽然很希望现在就去彻查襄王谋反一事,却也无法放任这样的恶行,再加上宣华帝再三保证不会让襄王整出什么幺蛾子,她才答应。 宣华帝当然不会去查襄王了,襄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中,他不过是给襄王继续折腾的时间,最后好名正言顺地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同时也有了借口能亲近崔皇后,这种跟国家大事有关的事情,崔皇后是从来不会拒绝他的。 他看得门儿清,崔如安却没想到这人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心里的想法都这么不着调。有人觊觎他的皇位,他第一时间不是把人干掉,而是跟养猪似的先养肥,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碍于这些话是这五个人的片面之词,在没有得知真相前,宣华帝等人是无法信任他们的,于是便让龚琪将五个汉子跟捆粽子似的捆成一串,然后丢到墙角,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这事儿暂且告一段落,龚琪提溜着这串粽子去了福公公房间,跟福公公两人轮流看着,如诗也回去睡了,只有崔如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宣华帝本来是想睡的,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这是他附身在皇儿身上时养成的好习惯,什么都可以不干,觉必须睡。而且得睡得舒服睡得爽。没有充足的睡眠,天亮了怎么揩油? 可是崔如安明显睡不着,为了爱情,他当然也不能睡。干脆一把将崔如安抱到怀里,把她吓一跳,然后问:“你怎么还不睡?明儿个会打盹儿的。”马车虽然舒服,但毕竟不适合睡觉,而且崔皇后脸皮子薄,车里还坐着福公公跟如诗的情况下,打死她都不会枕在他腿上休息。 崔如安道:“我在想方才那几人说的事。” “不算什么大事。”宣华帝很没所谓。 “皇上。”崔如安突然严肃道,“您应该看重每一个百姓,而不是置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这么严重的事,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宣华帝立刻认错:“我错了,我就是习惯性笑一笑,顺便想逗你笑一笑。” “我可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有那么多女子神秘失踪,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崔皇后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太容易操心了,总希望事事亲力亲为做到最好,但世上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即使她是皇后,有些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睡吧。”宣华帝亲了亲她额头,崔如安正在沉思没注意到。“这事儿指不定大小,关乎百姓的都是大事,我知道。”看到崔如安的谴责的眼神他立刻改口。“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休息,免得明天没有精力应对突发状况。” 出宫的时候他们随身带了证明身份的玉玺和金牌,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亮出来的。 崔如安点点头,即便如此她还是睡不着,一夜辗转,到了快天明的时候才勉勉强强有了睡意。 宣华帝的心就宽多了,他沾枕头就着——感谢小皇子赐予的神奇能力。他离开小皇子的身体后,虽然带来了诸如哭夜等种种毛病,却也有了好处,以前是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能入睡,现在有枕头他站着都能睡。 睡得好自然醒得早,所以一早宣华帝就单手撑着脑袋凝视崔如安的睡颜,心里一阵一阵的犯花痴,眼睛里的红心简直都要冒出来。觉得怎么能有人连睡觉都睡得这么好看呢,虽然他没有跟别人一起一夜到天亮,但是宣华帝敢说再也不会有人能比崔皇后睡觉更好看了! 安安静静恬淡温柔,就连鼻孔都是心形的。宣华帝甜蜜地看着崔皇后,低头悄悄亲了亲她柔软的红唇。崔如安睡得熟,竟没有发觉,宣华帝食髓知味,就又亲了一下,险些感动的泪流满面。 这么久了……从重生到现在,都一年了,他竟然第一次亲到她! 之前在小皇子身体里不算,那时候身体不对,他对她产生了诡异的孺慕之情,现在好啦,可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要亲亲了。睡在一起这么久,宣华帝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次微服私访他还有个猥琐的目标。 不能说,只能自行体会。 亲了两下没敢再亲,因为崔如安的眉头拧了拧,吓得宣华帝立刻闭眼装死,表现出一副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 好在崔如安只是动了下,没有醒来,宣华帝吐出一口气,继续偷香窃玉。只是这一次亲的特别投入特别陶醉,竟然舌头都伸了出来,崔如安焉有不醒的道理?她皱着眉,先睁开眼,就瞧见宣华帝放大的俊脸,还醉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很长很黑……她恼怒地一把推开他,然后怒目而视。 宣华帝没想到自己会被逮个正着,立马作认错状:“我错了。” 崔如安抹了抹唇瓣,美丽的脸上红了一片,万万没想到这一国之君能在她睡觉的时候干出这种事来,瞧他那模样,一脸贼像,真是相由心生。她有些恼,直接越过宣华帝下床,正要穿鞋,却见宣华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上,握住她一只白嫩莲足,讨好道:“我帮你穿鞋。” 还真就帮她把绣鞋给穿上了。只是捧着那小脚忍不住把玩,又小又可爱,她怎么浑身上下哪里都可爱哪里都好看啊。 崔如安忍无可忍,用力蹬了他一脚,宣华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是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又凑了过来,完全没脸没皮的样子。崔如安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皇帝,什么时候他能正经一点的话,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 打打闹闹间穿好了衣裳,如诗也进来伺候着梳洗完毕,龚琪福公公也都请了安,一行人正吃早饭呢,突然瞧见墙角一串咽口水盯他们看的“粽子”。 福公公自动去要求小儿再送些食物上来,并且短暂地解开了这些人的绳子,让他们先吃点东西。五个人跟没见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吃到撑才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长田县并不在宣华帝的计划中,所以也不知怎么走,于是龚琪带着一个人坐在马车外头带路,剩下四个则坐在了一辆租来的驴车上。速度保持并进,绳索拴着四个人,另一头在龚琪手中。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长田县,但也是大中午了,太阳火辣辣的,虽然已经是秋天,但秋老虎更是炎热不退。 长田县远远看着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守城的官兵在见到崔如安跟如诗那一刻眼睛一亮,还要求搜身。 宣华帝本来寻思着要搜自己就搜吧,反正都是男子差不了多少,但一听他们要搜崔皇后的手,立刻冷了脸。 崔皇后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看宣华帝变脸挺好玩的,这人的脸跟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而且从来不带重样的。 福公公塞了不少银子,才勉强过了搜身这一块,只是他们进城后,守城的官兵彼此互看一眼,心照不宣,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长田县,先是找了家客栈打尖,因为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解决,所以暂时得先住下来,然后到了中午了,汉子们又集体饿了……路上的时候崔皇后也饿过,不过他们带了些糕点,她小小吃了几块,没吃完的都被宣华帝一扫而空,那诱人的香味可把这几个汉子给勾的受不了。 一进城,崔如安在马车里撩起车帘四下打量,过了会儿她才问那几个汉子:“你们这儿,女子是本来就这么少,还是县太爷开始征绣娘后才少的?” “俺们这儿以前人可多咧,现在连个娘儿们都看不到,就是县太爷搞的鬼咧。” 崔如安点点头,对宣华帝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这事儿挺有意思。”宣华帝摸了摸根本没有胡子的下巴,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我等着看。” 从一开始这些人说县太爷征绣娘的时候,宣华帝和崔如安第一时间就知道肯定是假的!倒不是说他们的话假,而是征绣娘这个告示假。 首先,皇宫的确是每隔几年就会征一批新的绣娘,但第一,今年不是征绣娘的时候,两年前才刚征完,一般来说是以五年为期限,也就是说还有三年。第二,绣娘一般从江南征取,因为江南织造业发达,绣娘手工最是灵巧。最重要的是,他们征绣娘,一般都是征年纪恰好又未婚配的女子,而这县太爷可是连已成亲的女子都要。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 草草用了午膳,宣华帝便让这些人带他们去村子里看看。为了避免过多麻烦,他建议崔如安换上男装。 崔如安有点犹豫,宣华帝却不住地鼓吹:“穿男装多好啊,又简单又方便,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认出来呀,那你就不会有危险,万一朕顾及不到你,或者是有人想把你抓走呢?穿男装,他们总不会抓个男人吧?” 崔如安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让福公公取了一套宣华帝的衣衫,自己换上了。只是他比她高许多,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倒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好在如诗女红好,紧赶慢赶了一个时辰,将衣服修改的差不多,崔如安穿上,再将头发束成男子样式,折扇一打,便真似一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宣华帝本来是有私心的,纯粹是想看崔皇后变装而已,没想到她换上男装后俊俏更胜自己一筹,走在路上……就连几岁的小女孩都忍不住盯着看! 长得好看就是麻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眼珠子死黏着,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 他也不想想,是谁提议让崔如安换上男装的。 崔如安根本就没注意到宣华帝在想什么,她满心满眼都想着这个长田县的事儿,想着那些失踪的女人都去哪儿了。“老爷,咱们得挑个时辰去府衙看看,也许他们把这些女子都关了起来。”说完没得到回应,崔如安放下车帘回头,才发现宣华帝一直满脸痴迷地看着自己,她看向如诗跟福公公,二人都忍着笑,崔如安粉脸一红,轻轻捏了捏宣华帝的耳朵。“老爷,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什么?浑姬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方才走神了。” “依奴婢看呀,老爷是看夫人好看,于是看走神了。”如诗笑着打趣。 要不是如今身在民间不讲究这些,宣华帝非叫人打如诗几十个板子不行。他瞪了如诗一眼,如诗立马低头不敢说话了,崔皇后说道:“老爷别吓我的如诗。” 宣华帝委屈不已:“我哪里吓她了。”顺便再瞪一眼。 崔如安摇摇头,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下去,问道:“我方才说,咱们找个时间去府衙看看,说不定那些女子就被关在那儿,老爷您意下如何?” “可以可以,浑姬说什么都可以。”宣华帝只会默默点头。 崔如安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那就今天晚上吧,我同龚琪一起去。” “什么?!”宣华帝立刻爆炸了。“不行!让龚琪一个人去就可以!” “府衙那么大,一个人不太方便,我与他一起的话会快一些。”崔如安很自然地说,“皇上连自保都难,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宣华帝感觉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他悲伤地看着崔如安:“浑姬,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崔如安懒得看他耍宝犯贱,直接扬声问龚琪意下如何。龚琪听力过人,早就听到了她的话,立刻答道:“属下听夫人的。” 于是这就定下来了,只有宣华帝被伤的体无完肤,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默默疗伤。 等到了村子,他们跟着这几个男人挨家挨户地看了看,果然,大多数人家都一样,年轻的女子都不在家,只剩下上了年纪的或是还没长大的。问其原因,都是一样的,被县太爷征走,当绣娘去了。 可再一问,没有一家拿到银子,县太爷带人走的时候说是每个月都有工钱,可现在不仅见不着银子,连人都没了。 看完了村子,龚琪便将那五个汉子给放了,只是他们虽然情有可原,但想要抢别的女人回来,到底还是犯了错,于是在宣华帝的授意下每人打了三十个板子,权当这次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回到客栈,崔如安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宣华帝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问道:“太危险了,一定要去吗?” 崔如安点头。 “朕也要去。” “不行。” “朕也要去。”这次他加重了那个朕字,意思是以皇帝的身份说的。 崔如安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老爷,很危险的。”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我总不能让你一人涉险。”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出身自武将世家,从小看着父亲兄长练武,也会那么两招,所以老爷您不必担心。” 宣华帝怎么可能不担心,看崔如安在那收拾,他也开始倒腾起自己来,等到崔如安做好了准备,人家也换好了衣服! 因为没有夜行衣,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崔如安把头发盘了起来还准备了面罩,宣华帝也学她的样子把自己的脸遮住,龚琪一进来就看见两个黑衣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还以为是有人来刺杀帝后,吓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崔如安跟宣华帝。 听说不会武功的宣华帝也要去,龚琪想都没想就跪地请求:“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万万不可前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危险你就叫皇后跟你一起去?”宣华帝瞪他。 这一说,龚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换了个方向跪崔如安:“皇后娘娘也不可前去!” “这是为何?”崔如安看向皇帝,知道都是他的鬼主意。龚琪是他的侍卫,自然听他的胜过她的。 “属下也是方才才想到,属下和娘娘都不在的话,只有福公公与如诗姑娘,谁来保证皇上的安危?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宣华帝也连忙接腔:“对呀对呀,万一有人来刺杀我怎么办?如诗今天一直穿的女装,万一有人来抢,我不会武功,福公公的力气还不如小鸡,那怎么办?万一我为了抓住坏人被砍一刀刺一剑又该怎么办?浑姬,你还是留下来保护我吧!” 他说得格外真情实意,崔如安一想的确也是这样。她和龚琪必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如诗那点三脚猫功夫,勉强能自保,想保护皇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她点点头:“那好。” 宣华帝松口气,龚琪松口气,可是下一秒崔皇后的话让他们险些眼珠子掉出来:“龚琪留下来,我去。” “什么?!”宣华帝立刻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答应!” “不用你答应。”崔如安瞄他。“龚琪留下来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我会快去快回的。” “不行不行不行!”一连说了三个不行,宣华帝险些没吐血,还以为自己长篇大论说了一串有点用,结果人家是根本没听进去。“我决不允许!你要想去,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皇上……” “总之事情就这样定了!浑姬你留下来,龚琪去府衙查探。他一直机灵,懂得随机应变,而且极其擅长打探情报,让他去是最合适的,你没有干过这个,很容易被人发现。”宣华帝难得正经起来,他绝不会让崔皇后一人去涉险,他是要保护她,让她开心,不是要让她为了自己继续牺牲。   ☆、第40章 〇四〇 宣华帝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明明之前很和谐的不是吗?这么突然,他都没做好准备。之前那几个月,自己不是都好好的吗?靠得近了也没回来,怎么现在才出宫多久,就又附身到了皇儿身上?这么灵异,早知道还会回来,他就先命人找个德高望重的和尚来聊聊天,旁敲侧击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一个人的魂魄给定在身体里。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都晚了。他懊恼地想死,忍不住去想崔皇后现在怎么样了,年轻的自己可是跟她互相看不顺眼啊,她不会觉得自己脑子跟精神有问题,特别善变吗?他明明不是这样打算的! 也不知道这番折腾下来,本来就没好到哪里去的印象还有没有救。宣华帝呆滞地待在小皇子身体里,看着小皇子迈着螃蟹步追着如画手中的铃铛球,幼稚的无复以加,偏偏他还能感受到小家伙的喜悦跟开心。 没良心的小东西,估计没想他。 突然,小皇子开口了:“父皇……” 说着抓着手里的铃铛球用力晃了两下,小嘴儿笑得开开的,露出已经长得差不多的小玉米牙来。一听到小皇子叫父皇,崔夫人笑了,逗着他玩:“斐儿想父皇了呀,是不是想父皇了?” 小皇子嘿嘿一笑,又晃晃铃铛球,丢到地上抬脚一踢。宣华帝在小皇子身体里感动着,现在他跟小皇子的情况仿佛完全反了过来,这小家伙想玩的意志力太强烈,于是他就被挤了回来,不过现在看到这么点的小不点儿叫自己,他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平时他们父子俩感情不是特别深,没想到这小东西看起来那么讨厌自己,心里还是喜欢自己的呀。 还没感动到三秒,就听见小皇子又补了一个字:“……笨!” 这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非常响亮,说完,小家伙就笑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真理一样,追着铃铛球玩去了,如画连忙跟过去,崔夫人愣了一下,顿时笑不可仰。 不仅崔夫人,嬷嬷们宫女们都笑了,宣华帝很想唾弃自己先前的感动……他在感动个什么劲儿,他跟这小兔崽子就是天生相克! 但就这样下去也不行,他得找到自己突然回来的原因,还得找到回自己身体的方法。老是跟儿子共用一具身体,小皇子又这么丁点儿,宣华帝很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一个人的身体承载两个灵魂,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当初重生,为什么自己重生在小皇子身上?重生一次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回到了正轨,但突然又来一次是什么鬼? 想想看自己重生那会儿,小皇子才两个月左右吧……浑姬刚坐完月子,满月酒好像也刚刚才办?宣华帝发觉自己记忆力有问题,因为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反正在那之前,他跟崔皇后好像刚吵过一架,就是因为他想碰她但是又被赶走的……不过最后他成功了好像。 而昨天晚上,他也如愿以偿推倒了崔皇后…… 想到这两个共同点,宣华帝顿时昏倒。难道是因为他跟崔皇后……那个了,所以就回来了?! 这他妈算什么?! 他郁闷地险些吐血,可能冲击力太大,他突然发现自己掌控了小皇子的身体,刚好铃铛球就在脚下,气得他用力一脚踩上去,结果人小力气小,不仅没把球踩扁,反而打滑整个人径直摔了出去。 狗啃泥,屁股朝天的姿势可谓难看到家,宣华帝简直要哭了,竟然连老天爷都在惩罚自己,她这人生过得还有什么意义啊! 想到这里就心痛。难道以后他都得跟崔皇后做一对纯洁的只用精神交流的夫妻?一辈子……不碰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要是碰一次回来一次碰一次回来一次也尴尬了。现在斐儿小还好说,等到斐儿大一点,娶妻生子……想想那个画面就感到很酸爽。宣华帝别过脸,趴在地上干脆不起了。 反正脸这个东西,早就没有了。 如画忍着笑过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又把铃铛球捡起来吹了吹递给他:“小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玩,那奴婢给您换一个吧?” 宣华帝一脸的生无可恋。他默默地朝内殿走去,如画担心地跟在后头,不懂平日里总是那么开心的笑娃娃为何突然拉长了脸。跟过去,才看见宣华帝站到床前,也不上去,就直接把头扎进了被窝。 如画被逗得扑哧一声,好在宣华帝只顾着低落没注意,她赶紧捂着嘴巴没敢再出声,只觉得小皇子可能是长大了,知道好面子了,方才那一跤跌的实在不算好看,换做谁都会羞愧。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小皇子一人独自疗伤。出来跟崔夫人等人说了这事儿,众人都忍俊不禁,纷纷笑的开怀。 宣华帝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笑柄,他呆滞地扑在床上。这里还有崔皇后留下的气息,但她并不在这里,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发现两个皇帝性格有点偏差?不过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想到年轻的自己很有可能把事情搞砸,宣华帝就觉得后背发凉。他真是好不容易靠近了崔皇后一点点,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想起两人过去经常争吵,虽然大多是自己一个人在跳脚。这么一寻思,就感觉年轻的自己肯定沉不住气,到时一吵一闹——他不敢想象。 也不知趴了多久,就听见有人喊皇后娘娘驾到。宣华帝瞪大了眼,连忙奔出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崔皇后,而是暗卫假扮的。 假崔皇后是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了,最近太后突然跟婉妃关系好了起来,也不知是何原因。 早上皇后先去了慈安宫,外殿一群妃子等着请安都等了很久,听说皇后娘娘来了,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不敢再多言。 皇上这么久不踏足后宫,她们从着急已经变得麻木,反正是去皇后宫里,不是去别人那,这样想想也勉强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反正皇后的位子她们是得不到的,不叫其他人独宠当然最好。 宣华帝慢吞吞地蹭了出去,听着假崔皇后把崔皇后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只是为了减少穿帮的可能性,很快便让众妃退下,只韦才人留下没走,她才问道:“韦才人可还有事?” “是这样的,娘娘给奴婢的书奴婢已经看完了,只是奴婢才疏学浅,还有些地方不懂,所以斗胆请娘娘教诲。”韦才人有点紧张,她今天一是来请安,二也是为了还书并且请教。她自小在家中并不曾读书,后来为了进宫才勉强识了几个字,但读一本书还是太过晦涩。之前崔皇后就她这个问题教了她不少。那几本书都是很浅显易懂的,有些地方她尚且不明白,更别提上头还有崔皇后的批注,足以可见自己脑子里空成什么样。 就这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皇上的最爱,四处构害诬赖他人,现在想起过往做的蠢事,韦才人都臊得慌。她抿着嘴唇,小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看着崔皇后,生怕她拒绝自己。 真的崔皇后当然会帮她,甚至还会教她额外的东西,可这假的崔皇后教不了呀!她看着那几本书,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找点冠冕堂皇的理由时,突然听到小皇子清脆娇嫩的声音:“母后!母后!玩!玩!” 她心里有些惶恐。虽然她装得很像,但小皇子一眼就看出她不是真的,一开始哭闹着要找皇后,自己伸手抱每次都被拒绝。后来还是在崔夫人的诱哄下才肯坐上自己怀里装母子,现在却主动叫母后……不管怎么说,暗卫心底都松了口气。 韦才人连忙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不打扰了,改日等娘娘有空,奴婢再过来讨教。” “也好,你退下吧。” 韦才人一走,暗卫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她不敢相信自己被认出来的场景,到那时候皇上跟娘娘肯定不能及时回来,说不定一切的布局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功亏一篑,误了皇上的大事,便是砍头都无法弥补。 宣华帝则瞬间变脸,瞪了暗卫一眼,又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小皇子让他自个儿玩起来。 然后他在身体一隅碎碎念:怎么样才能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 虽然知道那也是自己,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好机会自己没能陪在崔皇后身边,他便扼腕地想自杀……说不定自杀了就回去了。 微笑。 这边宣华帝扼腕地快要死掉,那边年轻的宣华帝已经乐不思蜀了。他过去也常常悄悄出宫,有时候甚至谁都不带,但最远也不过京郊,而且不敢耽误太多时间,毕竟每天都有朝政要处理。 像是这样毫无负担地四处闲逛还是生平头一次,不管这次微服私访是谁开的头,他都觉得对方棒极了,必须重重有赏! 崔如安走在他身边,隐隐觉得这人眼里的兴奋太真实。而之前的宣华帝给她不是这样的感觉,之前的他让她觉得,即使是笑,眼里也有着沉重,即使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却深不可测,似乎总是在盘算着什么,那样的高深莫测。 可眼前这个是真开心,开心的都要上天了。崔如安无奈地看着他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什么都想碰一碰看一看,真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前面怎么那么多人?走,过去看一看!” 而且还特别喜欢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窜。 崔如安心中想着,却还是安静地跟在了后面,如诗福公公还有龚琪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皇上就跟这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啊。 这厮不会武功腿脚倒是挺快,崔如安等人还在走,他已经到了那人群外头,他长得高,抬头往里一看就能看清楚,“卖身葬父”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一名身穿缟素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跪在那儿哀哀哭泣,她身边的破草席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脚上没穿鞋,小腿上满是泥土青筋,看起来像是刚死没多久,还硬挺着。 县城最近年轻姑娘少了,偶然来个年轻又俏丽的小女子,一群大老爷们儿都兴奋不已,只可惜围观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多银子。 宣华帝看了会儿,崔如安注意到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娇俏可人,估计是宣华帝喜欢的类型。抬起眼来看看那人,他站在那儿,满脸严肃,应该在想把人买下的事儿。 崔如安朝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老爷请三思,若是买下这姑娘,咱们就不方便上路了。老爷若是喜欢,可以在这里给她置办院子,待到——” “你说什么呢?”宣华帝见鬼似的看着她。“朕——咳,我什么时候说要买她了?” 没有吗?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崔如安眨眨眼,宣华帝了然地笑了:“你不希望我买。” “我没有。” “你有,你吃味了。”宣华帝很高兴,突然感到心里开了朵花,简直想要欢快地跳起来。 崔如安:“……我真的没有。” 宣华帝才不管那么多呢,他说有就有,崔如安拒绝无效。等到他高兴完了,才跟崔如安说:“我只是觉得她不够真心,这样怎么卖得出去。” 崔如安看他:“愿闻其详。” “这一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她死个爹而已,办什么样的葬才需要一百两银子?看她虽然哭得很真切,但眼神冷淡没几分感情,想来跟这个爹关系不好。不,是不是亲爹都不一定呢。”宣华帝耸肩。“真要想卖身葬父,一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崔如安微微扬起嘴角,她早知道宣华帝是个厉害的皇帝,他只是比较喜欢新奇,对诸多奇葩有着奇异的容忍度而已。真要认真起来,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老爷说得是,那老爷觉得这事儿今日要如何收场?” “方才我问了前方那大叔,这姑娘昨儿就开始在这卖爹——卖身葬父,到现在都无人问津,天气这么热,再不下葬,只怕这老头就要臭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宣华帝的眼神有些冷。 福公公道:“老爷莫恼,这事儿依老奴看也是有蹊跷。” “此话怎讲?” “老奴不才,刚入宫的时候跟在司药身边做事,对药理略同一二,看这老者的死状,似是暴毙,这姑娘自称是女儿却又无甚伤心之色。再说了,爹死了,哪有不换个干净衣服擦干净身子的,那满退的泥浆又是怎么回事?”福公公摇摇头。“叫老奴说,咱们还是快些避让,免得惹上麻烦。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人得知了老爷夫人的踪迹,带了刺客来伪装。” 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宣华帝想了想,说:“那成,咱们走——” “这位公子!” 话音未落,那女子就看见了他,对着他磕头:“这位公子若是能圆小女子的梦,小女子愿以身相许,结草衔环为报!” 宣华帝再一次懵逼,他站得这么远,她也能看见?眼神这么好还出来卖身葬父?他一把将崔皇后揽住,道:“不好意思,我已娶妻……”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这位夫人看着就是个善良宽容的,自然不会与我这小小女子一般计较。再说了,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只求恩公莫要嫌弃!” 宣华帝听着有些不对劲儿,他什么时候说要买了?慢慢地往后退了一两步,顺手把福公公往前一扯:“他有钱,让他买。” 福公公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一太监买什么姑娘?买回去干什么?他要是想要姑娘,早跟宫女结成对食了。这些年他跟在皇上身边可早成了红人,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多少呢。只是他不想糟蹋人家姑娘,再说都这把岁数了,没事儿瞎折腾还不把自己小命给折腾没了? 女子落泪道:“公子竟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成全小女子,小女子真是错看了公子!还以为公子是翩翩君子,没想到竟是这等欺世盗名之徒!” 宣华帝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无缘无故,他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冷笑一声:“就你长这副德性,跟我夫人比,连提鞋都不配,真当爷眼瞎是个女人都看得上?你也不看看自己生得一副歪嘴斜眼的样儿,爷看一眼晚上得看多少眼夫人才压惊。” 说完示意龚琪:“去看看那老儿如何死的。” 龚琪领命而去,过去一把掀开老头身上盖的白布。女子大惊:“你们这是做什么?!” 龚琪伸手一探老者鼻息,又试了试脉搏,随后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福公公问道:“如何?” 周围的百姓们也都紧张地看着。女子直接朝龚琪扑来,扑打着要把他拉开,却被龚琪亮出的剑吓了一跳。龚琪冷冰冰地看着那老头,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尖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对准那老头的泥脚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啊呀大叫一声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动作利索的宣华帝都甘拜下风。 围观人群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人妈呀诈尸了喊了一声,顿时众人闻风而逃,片刻就剩下不几个人了。 女子也不哭了,尴尬地站起身,把卖身葬父的牌子给叠了起来,老头儿也面露惊恐:“这、这不关我的事!是这姑娘说咱俩合伙,到时候银子三七开,我才吃了她给的药在这儿睡觉的!”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福公公问。 “我、我以前当乞丐,现在我俩合伙做个生、生意。”老头说话哆嗦着。 女子啐道:“呸!连个死人都装不像,你还有什么用!” 老头不甘示弱,顶嘴道:“你还敢说我!再不躲那剑就要把我脚脖子砍断了,有本事你躺着撞死尸啊!太阳这么大我快晒化了我说什么了吗?今儿的工钱给我!” 女子又呸一声:“钱都没赚到还要个屁的工钱!”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的,竟这样消失在众人面前。 良久,崔皇后扑哧一声笑了,福公公如诗等也没忍住,都笑起来。 搞了半天,竟是两个江湖骗子,想来平日是骗习惯了,东跑西奔,就靠这个为生,那姑娘生得美,见色心起之人不少,只是没想到今日踢了个铁板,一分钱没赚到不说,还亏了本。今日被人认出,这县就不能待了,两人商量着换个地儿,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出城,说不定天黑前能赶到另外一个县城再赚一笔呢。 两人一路互相指责对方一路往城门那儿奔,看着时候还早,可是到了城门口,就是不给出去。 守城的官兵不拦小老儿,偏偏就是不让女子走。那女子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泼辣的,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当下便大吵大嚷起来。 谁知这就给了官兵理由,直接枷锁一扣,带走了。小老儿站在城外傻乎乎地看着,好一会儿回过神,赶紧追上去,却被官兵踢了一脚。他这把年纪,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到底不如年轻人,一窝心脚要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站起来之后还觉着疼,却是不知哪里去寻姑娘了。   ☆、第41章 〇四一 宣华帝等人逛着逛着还没回客栈,远远地就看见老头捂着心口往前奔,他跟崔如安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老头可能也是没辙了,竟然朝他们这里走,到了宣华帝眼前,白眼一翻,没来得及说话,便倒了下去。 到底是年纪大了,那一脚挨得可不轻。宣华帝虽然不着调,却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当下命龚琪把人扛到附近的医馆去给看看。 大夫把了脉,说是问题不大,只是挨了一记窝心脚又受惊过度,再加上上了年纪容易激动,背了口气过去,推点药酒不岔气就行。 “奇怪,那女子呢。”如诗嘀咕了一句。“看这两人虽然吵闹不休,却是有情义的,怎地才这么久,那女子没了,老头就受伤了?” “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心口一脚,不知什么人才干得出来。”福公公也暗暗鄙视了一番。 “想知道,就只能等这老头醒了。”龚琪往门框上一倚,身为暗卫,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好奇心。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他对老头跟那女子的故事兴趣并不大,状似百无聊赖地听着,其实警觉度非常高。 一切靠近了两个主子的人都要小心谨慎对待,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刺客。谨慎点总是好的,否则一旦粗心马虎,酿成大祸,他怕是把全家的脑袋都赔上去也不够看。 崔如安和宣华帝坐着等,崔如安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宣华帝不时地偷看她一眼,觉得今天很奇怪,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以前他看到崔皇后可没有这样。难道是昨天晚上太那啥了,今天就……后遗症?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啥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早上身体的记忆告诉他,他真的要以为他跟崔皇后之间还是相敬如冰的样子。照目前这节奏看起来,他跟崔皇后虽然不能说是和睦友好,但也不再是针锋相对了。 宣华帝不想承认自己心中充满窃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崔皇后是越看越好看呢……她低头思考的样子很美,侧脸的弧度很美,就连眼睫毛眨动的频率都美得让他快要不能呼吸。趁着没人注意,宣华帝悄悄按住心口,深呼吸,冷静,挺住,你不是这样肤浅的皇帝,那么多美人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崔皇后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嗯……她穿男装都这么好看,刚才卖身葬父那会儿,他是不是直接搂了她过来宣告这是自己夫人?怪不得许多百姓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他还以为是被崔皇后的美貌惊呆了,搞了半天是被他明目张胆地抱着个男人说是自己夫人吓到。宣华帝的想法天马行空,直到老头呻|吟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看见宣华帝等人,吓了一跳,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原以为他是要跑,谁知道他却扑通一声给宣华帝跪下了:“这位老爷!求你帮忙救救我闺女吧!” “那是你闺女么。”龚琪说。 “那就算不是,我俩也相依为命好几年了,这丫头看着牙尖嘴利,其实最是心软好说话,我老头子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吃牢饭啊!“老头说着说着竟要哭了,看得出来他和那女子感情是真不错,毕竟人在江湖,四处飘零还有个同伴,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珍惜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崔如安柔声劝慰。“老人家不必着急,你且说来,我家老爷自然会为你讨个公道。”说完回头看了宣华帝一眼,“对吗?” 宣华帝顿时在那如水的目光里飘飘然起来:“这是自然。” 崔如安点了下头,又让如诗去倒杯热茶给老头,老头喝了几口热茶,心底的恐慌被压住,才勉强平静下来:“我们爷儿俩本来是打算趁着时辰赶紧出城的,快点赶路的话就能早点到下个县城,说不定还能再做成一笔生意。”说到这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个江湖骗子,捂着嘴看了宣华帝等人一眼,见他们并没有追问,而是认真倾听,这才继续道,“谁知道在城门口,那些官兵拦住阿喜不让走,但却不拦我,我出了城,阿喜就在后头跟他们争吵,谁知没说两句,那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就把阿喜给绑起来带走了!我原本想追上去讨个公道,却被他们一脚踹的晕晕乎乎,这点儿连命都丧了。” 女子,又是女子。他们到底抓那么女子想做什么?崔如安神色逐渐严肃起来。“老人家,你暂且先在医馆养伤,阿喜姑娘的事,我们会替你想办法的。” “谢谢!谢谢这位公子,谢谢这位公子!”老头充满感激地说,“公子跟这位老爷真是般配,站在一起跟对玉人儿似的,小老儿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二位这样的璧人。” 崔如安跟宣华帝都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老头还没看出来崔如安是女子呢。宣华帝闷笑不已,上前揽住崔如安肩膀对老头道:“说错了,这是我的妻子,只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做男子打扮而已。” “是小老儿眼拙,小老儿眼拙,二位大人有大量,还请莫要见怪。”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老头又连忙补救。 几人留了足够的银子让老头暂时在医馆住下,然后回了客栈,崔如安神色严谨:“皇上,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出这些女子都被带去了何方。总而言之,看长田县现在的样子,估计我们也难以脱身。” 宣华帝点点头,“如此是要想个法子。” 只是这法子并不好想。 首先长田县戒备森严,尤其是县衙,几乎已经围成了水泄不通,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个的地步。即使是大内高手龚琪,经过一番查探也是无功而返;其次如今长田县易进难出,他们连县太爷的目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别提是将其问罪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帝后只带了三个人,万一被察觉遭到围剿,他们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 又要保证自身安全,又要不暴露身份,还要悄悄地查明真相,真是不容易。 “今天晚上,我与龚琪分头查探,我再探一次县衙,龚琪则去监牢,看看那些被关起来的男子,问问他们可否知道些什么。” 宣华帝愣了一下,“你?” 崔如安皱眉:“龚琪一个人完成不了,我会小心的。” 宣华帝觉得不靠谱,但是他没敢说不,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说了不,崔皇后会看出什么来。他之前答应没答应?崔皇后一个弱女子怎么夜探县衙?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满头雾水…… 很快到了晚上,如诗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夜行衣,本来准备这个只是顺手,根本没想过会有用,没想到最后真的用上了……她担忧地望着崔皇后,道:“夫人,要不还是奴婢去吧,奴婢虽然功夫不高,但也不是三脚猫……” “不必,你去了会有危险。”崔如安将短匕首藏入小腿,又用简单的黑布蒙面。这夜行衣很是修身,显得她格外修长纤细。 龚琪也准备好了,二人趁着夜色从窗户离去。 宣华帝忍不住跟到窗户边,看着两个人影在屋顶上迅速消失不见。从没有哪一刻后悔过自己不会功夫,否则也不至于让一个弱女子置身险境。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后功夫这么好,朕怎么不知道?” 如诗答道:“大少爷幼时学了功夫,回来都会教给娘娘,娘娘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九斋先生与奇人异士为友,娘娘因而受益良多。” 宣华帝这才知晓,顿时心情就复杂起来。心想过去自己真是没把崔皇后惹到发怒,否则只有她揍自己的份儿吧?想来不免有些羞愧,还有点尴尬,之前自己总是在她面前跳脚,她是不是都在心里鄙视自己来着? 在靠近县衙的时候,崔如安与龚琪分头行动。龚琪转到去监牢,而崔如安则顺着房顶进入县衙。县衙内此刻尚且灯火通明,她挨个房屋都看了看,尽皆没有问题。但她觉得,如果县太爷抓了这么多女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留下,一种是送走。如果是留下,那她肯定找得到,如果是送走,今日刚抓了新的姑娘,不可能送的这么快,肯定还留在这里,还要什么地方比县衙更安全更不会被人发现呢? 瞧见几名打扮奇异的男子进了前厅,崔如安想了想,借助院子里一棵大树跃上房顶,然后轻手轻脚地伏下,单手揭开一块瓦片,顺着缝隙望进去,便看见身着县令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身前是几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见到这几个男子,县令立刻站起身,作揖道:“各位辛苦,主子可有口讯?” “主子说你做得很好,日后定然重重有赏。”一个黑衣男子如是说,然后问道。“这批货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县令点头。“只是长田县怕是不能再继续了,年龄差不多的女子没剩下多少,我担心若是太过分,怕是会被朝廷发现苗头。” 毫无疑问,他们口中的货就是指年轻女子了。崔如安觉得很奇怪,所谓的“主子”要这么多女子做什么?这个县令毫无疑问是瞒着朝廷在做事,需要瞒着朝廷,要么是为了保住顶上乌纱,要么是为了以后更方便行事。 什么事需要瞒着朝廷?无非就是通敌卖国,谋权篡位。 崔如安的脸色凝重起来。 “好,现在就把货弄来,趁着夜色我们连夜出城,也不引人注目。” 县令立刻叫人过来,耳语吩咐了几句,离得太远,崔如安听不大真切,大概就是马车人还有令牌什么的。她小心翼翼地压低身体放慢呼吸,若是今天晚上他们就要把人送走,那就得抓紧时间了。 负责提人的衙役迅速离开,崔如安想了下,还是没有跟上,仍旧观察着下面的人,她素来心细,很快便发觉到了不对之处。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县衙有喊叫之声,说是有人闯入监牢。崔如安一听,这并非龚琪败露行踪,而是在来县衙的路上,两人做好约定,一旦龚琪找到监牢里的百姓并问完话,便弄出动静,来一场声东击西,借此机会,崔如安就能潜入县令书房。对于龚琪的身手她是信任的,毕竟是大内侍卫,又是宣华帝带在身边的高手,但仍旧不免担心。 据她观察,下面这几个黑衣男子绝对不是普通人,若是他们一起出去,龚琪能不能逃脱就真要捏把汗了。 崔如安悄悄地把瓦片盖好,然后跳下房顶,来这里的时候她路过县令书房,此刻正是好机会。 书房门口同样有人把守,崔如安十分纤细,只揭开房顶几片瓦,便成功潜入进去。龚琪不知道能撑多久,她必须抓紧时间。 她没有四处乱翻,而是先观察了下书房的摆设。檀木书桌,用的是端砚湖笔,这县令是个风雅之人,这样的人做事沉着冷静,绝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她试着将笔筒拆开,果然在下面的盒子中发现了一枚印章。 这笔筒便堂而皇之地搁在书桌之上,任谁也不会知道他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崔如安想了想,把印章收入怀中,外面看守的衙役已经被调走,她又在花名册中找到一封书信,同样藏入怀中,然后顺手把准备好的桐油倒到卷宗之上,点了火后迅速离去。 书房着火可比抓贼重要多了,里头藏着的重要物品,若是泄露出去,怕是全家性命难保。县令一听说书房着火,连忙命人准备灭火。可浇了油的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扑灭的,等到火苗熄灭,整个书房也就只剩下寥寥几根木头与瓦片。 说来也奇怪,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起火,县衙其他的房子可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边一起火,龚琪就轻松了,两人在约定地点碰头,龚琪问道:“娘娘那边如何?“ “回去再说。” 宣华帝等人正望眼欲穿,忽地听到窗户被敲了三下,连忙开窗,正是崔如安与龚琪,两人都是毫发无伤。 龚琪先开口道:“回皇上,娘娘,监牢里除了一些老弱病残的犯人之外,没有人。” “什么?” “那些被抓进大牢里的男子全都不见了,属下问过了,说是他们被关进来没几天,就被套头带走了。” 崔如安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道:“你们退下吧,本宫有话与皇上讲。” 待到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崔如安问宣华帝:“皇上可还记得,数月之前,留宿毓秀宫之时,与臣妾说过什么?” 宣华帝根本不记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留宿毓秀宫,但是他没敢表现出来,而是安静地看着崔皇后。 崔如安道:“当时皇上告诉臣妾,说襄王有谋反之心……” “什么?!” 崔如安奇怪地看着他:“皇上怎么了?这不是您告诉臣妾的吗?” 宣华帝张口结舌,而后讷讷道:“没错,没错……朕给忘了,呵、呵呵……“心中却是无比地波涛汹涌,襄王竟有谋反之心?此事他为何全然不知?自己告诉崔皇后?这怎么可能!他并不信任崔家,自然也不信任崔皇后,若是襄王要谋反,他怎么会跟崔皇后说! 满腹愁思之时,崔皇后从怀中取出两样物品交给他:“这是臣妾在县令的书房里找到的,皇上一看便知。” 宣华帝慢慢地接过来,一枚白玉印章,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字:襄。而另外的一封火漆已被破开的书信,字体也十分熟悉。 襄王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白玉刻制的东西,尤其是印章。他甚至以此作为赏赐,赐给自己的部下们,同时也是襄王身份的象征。而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便是命令县令搜集年轻女子,每隔半个月会有人来提,除此之外,还许了县令日后登基,就封他个大官的诺言。 崔如安一直注意着宣华帝的神情,见他眉宇间似是要哭出来,便道:“皇上可是难过了?” 宣华帝说:“很明显朕没有。”虽然这么说,但耳朵却是耷拉的,他很想怀疑是崔皇后在骗自己,可他又比谁都清楚,崔皇后为人清高,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在一边,那会儿是绝对没有把印章跟书信藏进去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从小他便与襄王一起长大,兄弟情深,襄王不喜欢皇宫生活,总是吵着要行走江湖,他作为皇兄,也从未拒绝过他的请求,宣华帝一直都十分信任这个皇弟,虽然二人同父异母,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襄王会背叛自己。 他忌惮着崔家的势力与民心,所以想着将崔家扳倒,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襄王会先一步背叛,只为了这个皇位。 崔如安看着他把手掌攥成了拳头,没有说话。   ☆、第42章 〇四二 过了会儿,崔皇后估摸着宣华帝应该明媚且忧伤完了,才轻声宽慰道:“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如今也不过是再确认一遍而已。依臣妾看来,现在知道,总比日后知道要好。皇上宜早做防备,免得动摇根本。襄王在民间名声十分之好,皇上要小心处理才是。” 宣华帝说:“朕……早就知道。” 其实他心里却在想,朕什么时候知道的朕怎么不知道?他老觉得奇怪,自己跟崔皇后之间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和谐?他难道会将这么重大的消息告诉崔皇后不成? “皇上之前不是说,担心襄王暗中招兵买马么?若是皇上信得过,可以派亲信之人,修书一封送给崔大将军。让崔大将军在边疆仔细敌国细作,臣妾以为,若是襄王意图谋反,只靠招兵是不够的,势必要与外敌联系,加紧边疆巡卫很重要。” 虽然宣华帝仍然有些防备,却也不得不承认崔皇后说的在理。他点点头说:“朕知道了,朕改日便修书给崔大将军。” 崔如安看着宣华帝,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她借着起身的时候绕到宣华帝身后,看他脖子后面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有。 也就是说这确实是真人。可若是真人,怎么会……连自己说过的话好像都忘了?当时不是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要自己小心么?怎地现在一副第一次听的样子。崔如安低头沉思,再抬头时,仍是淡然的表情。 “皇后,咱们收拾一下,明日准备出城。” “出城?”崔皇后一愣。“可是……长田县的事情怎么办?不管了么?” 宣华帝道:“如今我们只有五个人,既然县令与他人勾结,每隔半个月送一次人出城,咱们就算留下来也是无法解决的,还是要顺藤摸瓜,找到他们把这些人藏到了哪里,再找解决之法。” 崔皇后有些犹豫:“咱们若是走了,这城里其他剩下的年轻姑娘怎么办?县令一时半会是不会收手的,今晚盗走了印章与书信,虽然臣妾烧了他的书房,但那人看起来精明得很,怕是不会这样轻易认输。要是明日出城,臣妾觉得怕是不易。白天的时候,那老人家也说了,男子想出城不难,女子却麻烦得紧。” 宣华帝垂下眼道:“这倒是个问题。” 崔皇后见他似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有说话,自己安静地梳洗后上床睡了。直到睡觉前她才想起一件事:皇上之前不是早就改口唤自己浑姬了么,怎么突然又变成了皇后?虽然这个称呼是她比较喜欢的,但这人未免也太善变了! 她早就累了,奔波了一天,以往在宫里养尊处优,已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而宣华帝则在桌前坐了许久,直到夜深,他才脱衣上床。崔皇后躺在那儿,安静地睡颜看起来很美很美,宣华帝不觉柔和了眼神,伸手将她旁边的被角掖好,轻手轻脚地上床,把人搂到怀里——然后猛地回神: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抱着她睡?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即使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中间也是楚河汉界。 这时被他抱在怀里的崔皇后嘤咛了一声,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无比熟练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宣华帝眨眨眼,像个傻子一样,这会儿,别说什么怀疑什么担心什么狗屁不通乱七八糟,他的心现在跳得厉害,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好、好奇妙的感觉……宣华帝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怕把崔皇后惊醒。意识到自己抱着她后,他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怕她觉得不舒服,又怕她突然醒来,只是看两人如今这亲热的模样,怕是早这样睡过很久了吧。 平日里对自己不假辞色冷淡以对的人,竟然在睡着后这么依赖自己,宣华帝被这澎湃的情潮撩得不能自已,仿佛心都要跳出来。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从未有过。即使是最让他喜欢的婉妃,也不曾让他感到这样强烈的心动。 真、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太激动,宣华帝竟然睡不着,一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勉强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边小皇子身体里的宣华帝睡了一觉,一睁眼,发现自己怀里抱的不是可爱的布老虎而是心爱的浑姬后,感动地差点泪流满面。 妈哒朕回来了! 可是问题又来了,他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因为年轻的自己跟浑姬滚了床单,然后自己就……回来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顿时满头黑线。即使是年轻的自己,他也十分嫉妒。可是他小心查看了崔皇后露在外面的肌肤,嗯,雪白如玉,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可以想见并没有。 这下他就放心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来,但是他知道怎样会变回去。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可以亲亲抱抱,但就是不能亲热。 宣华帝觉得很痛苦,但是一想想自己在小皇子身上的窘状时,也就释然了。小皇子可还是要人伺候着穿衣服脱衣服解决生理需求跟洗澡的呢,而且还有很多食物要小心不能乱吃,最重要的是身边没有崔皇后,他一点都不习惯! 转念一想,小家伙平时玩的时候嘴里都会叫母后,偶尔蹦个父皇出来,宣华帝又莫名心虚。他名义上是带崔皇后微服私访,其实不过是想要她放下那么多责任包袱,轻轻松松玩一玩。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浑姬,开起来了。” 伴随着轻柔的吻与声音,崔皇后慢慢睁开眼睛。一开始她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宣华帝在唤自己起床。她下意识推开对方凑过来索吻的脸,瞬间清醒翻身坐起,一点也不给皇帝大人面子。 被拒绝习惯了的宣华帝没有丝毫怨言,把崔皇后的衣服递给她,还顺手帮她系扣子。 崔皇后边下床边说:“皇上昨儿说今日要出城,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出城?”宣华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去好几天了,也不知这几天年轻的自己跟崔皇后相处地怎么样,他心里有点慌,毕竟没人知道比自己更清楚年轻的宣华帝有多混蛋多欠扁。可是看崔皇后的表情,似乎……也没怎么着的样子,宣华帝试探性地问道:“浑姬,你觉得这几天,我表现怎么样?” 崔皇后心想,这叫我怎么回答?阴阳怪气,喜怒不定?那指定不能这样说,万一皇帝恼羞成怒怎么办?她斟酌了下字句,答道:“挺自然的。” ……这算什么答案?宣华帝分析不出来这到底是露馅了还是穿帮了,他心里发慌,对崔皇后说:“浑姬,其实我有病。” “皇上身子不舒服?”崔皇后立刻皱眉。“出宫的时候臣妾便说要太医随行,皇上偏不肯……” “不是,不是不是,我这个病啊,太医治不好。”宣华帝说得煞有介事,崔皇后看他那认真的表情,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什么……病?” “就是我的性格经常会改变。时而像现在这样成熟稳重,时而像个毛头小子,讲话不太中听。浑姬啊,你要是看到了那样的我,只管告诉这样的我,到时候我来解决!”他拍拍胸脯跟崔皇后保证。 崔皇后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很正常,臣妾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宣华帝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他暗暗下定决心,在没找到稳定身体的方法前,他绝对不会轻易再碰崔皇后了!他发誓! 可是一低头看见崔皇后纤细白嫩的颈项,他下腹顿时一紧,然后在心底狠狠地咒骂老天,简直是不给人活路,他喜欢自己的妻子,想跟自己的妻子亲热有什么不对,这样不近人情! 崔皇后梳洗过后,宣华帝跟在她后面用她用过的热水,他洗脸就比较敷衍,崔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他又跑过去,自告奋勇给她画眉,被崔皇后严词拒绝。不是没画过,画完之后她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损,顶着两撇八字眉出去,这谁受得了? 宣华帝被拒绝的很伤心,开了房门,如诗跟福公公早在外面等着多时了,结果一进来,两个主子自己收拾好了,顿时觉得自己没了用武之地,都有点失落。龚琪则叫了小二,在外面没这么多讲究,桌子只要够大,五个人就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顺便商量商量今天离开长田县的事。 既然那些姑娘和汉子都被带走了,那肯定有个去处,昨天晚上在县衙闹得太大,那群人肯定没走,宣华帝旁敲侧击弄明白了一切后决定,先出城,再决定能不能跟随那些人找到被带走的百姓所在。   ☆、第43章 〇四三 出城一事,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和之前老头与姑娘的一样,仍然是男子可以进出,女子被拒绝。甚至看守城官差的表情,他们很希望崔皇后等人能闹上一场,这样的话他们就有理由把人给抓走了。 遗憾得是,得知不能出城,崔皇后转身就走,不出去也比被抓进牢里强。 可是一回到客栈才发现出了大事,据说昨天晚上有飞贼闯入县衙,盗走了县太爷的官印,现在县太爷全城禁严,誓要将贼人找出,把官印追回。 这是已经开始搜查了,刚巧搜到这家客栈。宣华帝微微一眯眼,先是让掌柜的开了房间,然后坐在房内等候。 崔皇后担心地望了他一眼,见对方老神在在,完全不拿这当回事儿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也就平静下来。 县太爷哪里是要找官印,是宁杀一千不错放一个,昨夜的确是有贼,但贼去的是监牢,谁知道他的书房恰巧起火,不少书籍卷宗都被烧没了,当然也包括玉印和襄王来往的书信。小心起见,他谎称官印被盗,全城禁严并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很快官兵搜到了宣华帝的房间,每一处,搜的十分细腻,甚至还要搜身。 一听说要搜身,宣华帝眼神一冷,抓住一人伸向崔皇后的手,冷道:“别碰她。” 崔皇后躲到宣华帝身后,神色也变了,甚至袖中的短剑已经准备好,若是那官兵敢碰宣华帝一根汗毛,她立刻叫他人头落地。 可随后她差点没晕倒。因为宣华帝瞬间笑脸大大的:“这位官爷,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夫人,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求官爷通融则个。”说着,悄悄朝对方手心塞了块银子。 那官兵掂了掂手中银子重量,也不恼了,眉开眼笑的:“当然、当然,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也不给别的男人摸。”说着还用下流的眼神看了崔皇后一样,摸着下巴带着人走了。 却忽视了宣华帝瞬间冰冷的眼神。 衙役走后,崔皇后走到桌前坐下,问宣华帝:“此事老爷打算如何处理?” 宣华帝道:“浑姬不必担心,我早已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崔皇后有点不明白,宣华帝却对她笑笑,侧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崔皇后一听,美目圆睁,宣华帝觉得她这模样十分稚气可爱,忍不住低头用力亲了一口。崔皇后本来正惊讶于宣华帝的深谋远虑,结果突然被亲了一口,这么严肃的气氛下做这种事,从来对他的改观维持不到三秒。 他们想要出去怕是难了,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把人堵在城内。既然县令不想让任何人出去,那他就帮帮忙,让他们都留在城里好了。 因为玉印书信可能丢失的缘故,那批黑衣人并没有离开长田县,而是仍然留在府衙内。宣华帝早在进长田县之前便留了后手,命令暗卫到最近的地方调兵悄悄包围长田县,待到城内信号一起,便立刻攻城。 县令也好,黑衣人也好,最后都是阶下之囚。 他的计划很顺利,县令白天闹闹呼呼地搜完了全城也没什么结果后,不得不接受了玉印书信都在那场火灾中被毁了的事实。可是夜里,守城的官兵正在点头打盹,就在睡梦中被抹了脖子。 崔皇后已经睡熟了,她已经习惯了宣华帝的怀抱,翻了个身感觉到没人抱着自己,伸手一摸床上也空荡荡的,立刻睁开了眼睛,扭头才看见宣华帝正坐在桌前,面前跪着几个人。她没有起身,只是安静地看着宣华帝的背影。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认真看过他。高大而巍峨的背影,似乎只要他认真起来,就没有人能打败他。 崔皇后微微一笑,恰巧宣华帝起身,撩开床幔,见她眼神柔和,美目闪着波光,就想索吻,结果被崔皇后拒绝:“有人呢。” 宣华帝叹口气:“他们看不见。” 看不见也不行呀。崔皇后摇摇头,宣华帝伸手取过她的衣裳帮她穿好,还贴心地帮忙穿鞋,然后牵着她的手下床。 刚起身不到几秒钟的暗卫及将领立刻又跪了下去:“属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皇后点了下头:“起来吧。”而后问宣华帝,“将军进了城,长田县已经拿下了么?皇上可记得要人守住各个出口,千万不能让黑衣人溜走?” “放心,人都已经抓住了。既然浑姬醒了,咱们现在就去县衙。” 趁着夜色,他们悄悄赶往县衙。本来就没想让百姓们察觉,所以这事儿是暗地里进行的,守城的人都换了一批,百姓还在自家床上睡得呼哈呢。 县衙灯火通明,往日衙役站的地方全都换成了身着甲胄的士兵。晚上崔皇后刚入睡不久,龚琪就放出了信号,守在长田县外的军队立刻拿下长田县,守城的官兵和训练有素的士兵比起来高下立判,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唯一是在拿下县衙的时候遭到了顽强抵抗,那群黑衣人的确是有真本事,只是和暗卫比起来还是要差些,虽然是一番恶斗,最终他们还是将黑衣人全部拿下,并且都卸了下巴阻止他们服毒自尽,一切都等待皇帝来定夺。 所有衙役都被反绑摁在院子里跪着,威风凛凛的士兵手拿刀剑看守着他们,宣华帝牵着崔皇后的手,二人一步一步从县衙大门朝里走,只是没走几步,宣华帝突然停下了。 “皇上?” 宣华帝低头,用脚踢了踢一个跪着的人,冷酷道:“给朕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天用言语侮辱崔皇后的那个。那衙役调戏妇女早已成了习惯,长田县的百姓个个敢怒不敢言,今儿上午是拿了银子才没对崔皇后动手,他哪里知道惹到了皇后娘娘身上,此刻一抬头,听见耳熟的声音,看见宣华帝的面孔,吓得浑身瘫软,竟尿了裤子,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是求饶了。 大庭广众之下,崔皇后只是看了一眼。 进了大堂,县令、师爷以及那批黑衣人都跪在地上,一个个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听到有人传皇上皇后娘娘到,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原以为今晚被拿下就足够倒霉的,为何皇帝和皇后也在长田县?他们不是在宫里吗?前几日刚得到的消息,一切都无变化,怎么…… 宣华帝先让崔皇后落座,而后自己才坐下,他一手握着崔皇后的手,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下摆:“怎么,很惊讶朕会在这里?” 县令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说吧,那些人,你们都送到哪里去了。”宣华帝问。 过了几秒钟,他又道:“说了的话,朕兴许能给你们留个全尸,否则就休怪朕无情了。” 帝王的威压哪里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黑衣人还好,师爷却是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磕头,只求皇帝能饶自己一命。县令则浑身僵硬,半晌,一个黑衣人道:“要杀便杀,谁要与你这狗皇帝求饶!我等皆不是卖友求荣之人,你若是想从我等口中套话,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崔皇后注意到他们说是卖友求荣,她朝宣华帝看了一眼,只见对方也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两人顿时了然。于是她问道:“你可是襄王的人?” 听到襄王名字,那黑衣人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不是!” “看你的谈吐打扮,不像是朝廷的,倒像是江湖中人。好好的大侠不做,为何要谋反?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你对此有何不满?” 黑衣人沉声道:“皇位有能者居之,当今皇帝不贤,自然应该禅位给适合的人!” “那么谁适合,襄王么?” 崔皇后的问话,黑衣人再不回答了。宣华帝冷笑道:“这位子他倒是想坐,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与他助纣为虐,又可知朕会怎样对你,怎样对你的家人!” 那人一听,怒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杀便杀,何故累及我的家人!” “谋权篡位,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崔皇后轻笑。“你既然敢这么做,想必早已想好后果,只是不知你的家人是否知道,为了你谋反,便要断送全家的性命,说来也真是可怜。” 宣华帝冷道:“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于你。” 一句来人没来得及喊,师爷总算是及时找回了语言能力:“皇上!皇上!奴才有话要说!奴才有话要说!” “不许说!”县令怒目而视。“不能背叛,你忘记你发过的毒誓了吗!?” 师爷连连摇头:“那是怕死才发的毒誓,现在若是不毁约,我怕是又要死了!”说完又不住地磕头。   ☆、第44章 〇四四 “你且说来与朕听,若是句句属实,朕便留你一命。若是有半句虚言。”宣华帝眼一冷,没有说话就让师爷明白了轻重缓急。 “是是是,皇上英明!皇上英明!”死命磕头,然后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县衙有地牢,是大人之前接任县令之后偷偷挖的,那些姑娘都关在地牢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地牢在哪里?”崔皇后问。 “在大人卧室的床底下!墙上有机关,只要启动机关就可以看到了!”师爷先承认,然后又开始求饶:“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崔皇后与宣华帝对视一眼,命龚琪带人前去查看。 而后宣华帝挥手命人将师爷带下去,这人一看就只是个文官,没什么用处,知道地牢在哪里怕也是极限了。他淡淡地看着黑衣人和县令,道:“朕再问一遍,你们确实不说将人带到了何处?” 黑衣人衣一副很有骨气的样子,县太爷却感到了恐惧。他效忠襄王是因为自己怀才不遇,而襄王主动寻上自己,允诺若是有朝一日登上大宝,定然将自己奉为座上宾,于是为了理想,为了施展抱负,他便鬼迷心窍。如今见到真正的皇帝,县令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真是可惜了。”崔皇后轻声道。县令闻言,忍不住朝她看去,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皇后瞧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来:“本宫在宫中的时候,就听皇上说过,长田县县令政绩出色,只是太过年轻,若是立刻提拔,怕是朝中会有争议,你也站不住脚,便寻思着磨练几年后直接将你擢升到京城去。如今想来,幸好皇上没有早褒奖你,否则焉知你是这样的臣子呢?” 她继续问:“身为父母官,残害百姓鱼肉乡里,身为臣子,忤逆犯上谋权篡位,你可对得起大堂上明镜高悬这四字?” 县令被她说得浑身一震,低下头去,剧烈地喘息着。 剩下的都是硬骨头,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宣华帝看不惯那黑衣人一副拽上天的鬼样子,冷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朕就什么都不知道?襄王在哪里,你不说,朕也能找得着。只不过那会儿的场景,你现在是看不到了。” “狗皇帝,你得意什么?!有朝一日我主一统天下,定然将你碎尸万段!”黑衣人怨毒诅咒,恨不得扑上来把宣华帝撕成碎片。 宣华帝笑笑,不甚在意,对他来说,这黑衣人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沙,根本算不得什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朕能确认一点,就是那一天你是绝对看不到了。”说完,他挥挥手,立刻有人将黑衣人都带了出去。 县令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帝后二人又相视一眼,崔皇后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么?你的师爷弃暗投明,尚且留了条性命,可你若是不说,便要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县令匍匐在地上道:“罪臣罪该万死,只求皇上仁慈,放过罪臣的家眷,罪臣愿以死谢罪。” 宣华帝冷酷地说:“你既然考取了功名,当了这长田县的父母官,就应该知道谋逆是什么样的罪名,需要朕跟你说么?“ 谋权篡位者,诛,九族。 县令立刻软倒在地。 很快龚琪回来了,他单膝跪下作揖:“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县令卧房地下的确有一座地牢,共关押女子二十三人,如今已全部救出。” “那就好。”崔皇后点头,又询问宣华帝。“皇上可允她们回家么?” “这是自然。” 这二十三人中,那个行骗的卖身葬父的姑娘赫然也在其中,得知她到了医馆跟老者汇合后,崔皇后等人也就放心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她想不通:“皇上,您说,他们到底抓姑娘做什么?” 宣华帝低头去问跪在一边一动不敢动的县令:“你给朕说说,抓这么多姑娘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兵力不够,所以抓女子来硬撑?只是这样想的话未免也太奇葩了。 县令此时已经不敢再隐瞒,他原以为自己所做的事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清楚。比起他跟襄王有过跳跃,若是襄王赢了,他便是开国功臣,若是襄王输了,只做过抓人的自己也不会暴露,他想的很好,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皇上皇后会到长田县来,直接揭穿了自己的谎言。现如今自己落网,他心中清楚,若是肯配合招供,说不定还有那一线生机,可若是死不悔改,那必然是九族被诛的命运。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隐瞒,匍匐着道:“抓这么多姑娘,是为了……为了……为了军中那些士兵……” 什么? 崔皇后有那么几秒钟没反应过来,宣华帝倒是明白了,气得狠狠踹了县令一脚,恨不得直接把这人给活剐了!“这就是你当的官?这就是你从的政?抓捕良家女子,送入叛军做军妓?!” 龚琪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说真的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但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回皇上娘娘的话,军中……条件并不好,许多人都做了逃兵,为了留他们下来,才有人想了这个法子,每半个月送一批姑娘进去,这样、这样的话……有助于、稳固、稳固军心……” “该死!”宣华帝拍案而起。“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崔皇后也面露薄怒,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宣华帝的手,示意他不要动怒,而后问道:“你可知道他们要将人送到何处?” “罪臣不知。罪臣只负责抓人,不负责押送这一块。每次来押送的都是江湖中人,罪臣与他们并不熟悉,只是靠玉印互相确定身份。” 也就是说,除非黑衣人带领,否则他们是很难找到叛军大本营的。 这件事暂且搁下,有些被带走的姑娘回家一事,很快就传遍了长田县,已经回来的人家感恩涕零,仍然找不到自家女儿媳妇的人家更担心了,同时也有了把人找回来的希望,可是按照县令的说法,那么多姑娘,怕是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长田县县令换了人这件事儿百姓们都一无所知,但是他们能感受到现在不用再担心自家到了年纪的姑娘会被抓走了,而且现在出城进城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麻烦,而且守城的官兵好像也都换了一批生面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宣华帝将长田县的事处理完后,便带着崔皇后继续上路。他原本的想法是任由襄王蹦跶折腾,反正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到最后将其一网打尽便可。可听了县令的话,他心中才有几分愧疚,也难怪崔皇后会看不起他,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不是照拂自己的百姓,竟然是先让他们受苦,待到日后,等到襄王正式谋反再动手。 也许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可对于失去亲人的百姓来说,却是残酷至极的。 崔皇后一边看书一边朝宣华帝看去,她觉得他有点奇怪,说不出哪里,就是眼神表情都不大对劲儿。整个有些蔫蔫的,霜打的茄子一般,平日里他可不这样。以前在马车上,这人早黏过来找自己说话了,这会儿却一言不发。 “皇上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得到心爱的崔皇后的关怀,宣华帝先是眼睛一亮,然后颓废不已:“浑姬啊……你说,朕是不是个好皇帝?” 崔皇后比较好奇的是:“皇上为何突然问这个?” “朕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的并不够好。”宣华帝若有所思。“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去做,这样对朕来说无所谓,但是对百姓来说却是不同的。他们渴望过上安定的日子,但朕……” 崔皇后微微笑了一下,“皇上素日里可从不想这个问题,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长田县的事情刺激了?” 宣华帝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朕是认真的……” “臣妾明白。”崔皇后倒了杯茶给他,看着他喝了一口才说。“皇上在治国方面的确是有才华,否则先帝也不会将皇位传给您。”只是这人被惯坏了,一出生便是中宫嫡子,得封太子,稍稍长大些便崭露头角,天资聪颖,先帝都赞他聪明绝顶,还生得一副好相貌,后宫的女人们都爱他。对他来说,世界上可能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顶多就是今天去哪个妃子宫里留宿吧,环肥燕瘦,莺歌燕语,不好选择。 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样认真地自省呢。崔皇后恍惚间觉得有了曙光有了希望,那种感觉,跟一个怎么都不听话的孩子,自己怎麽苦口婆心都没有用,但是有一天,孩子突然正经地告诉自己准备认真读书一样。 莫名地欣慰。   ☆、第45章 〇四五 宣华帝也感到很开心,因为心爱的崔皇后夸赞了自己。然后他眨巴着眼睛大狗一样准备听崔皇后继续夸赞,谁知道崔皇后却道:“只是皇上玩心太重,总是沉不住气,性子浮躁,又是天子,自然不会为他人着想。若是皇上能改掉这个毛病,才真正是万民之福呢。” 唉……他就知道,想听浑姬夸自己一次可不容易呢。不过他很快就握紧拳头精神奕奕:“好的,朕一定会努力的!朕绝对会当个好皇帝!” 崔皇后难得对他露出赞赏的笑容,还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的话,咱们就得早日回京了。”想到这里,宣华帝顿时不高兴起来,他一点都不想回去,他还没有跟浑姬玩够啊!最重要的是,一回皇宫,这个轻松的崔皇后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之间跨越不过的隔阂! 崔皇后却道:“那就快些回去吧,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叛军的问题,至于微服私访……待到天下太平,皇上还可以再继续。” “那你陪朕一起么?”宣华帝眼巴巴地问。 崔皇后道:“这臣妾可没法打包票。” 他顿时就垂头丧气起来,似乎身后有根尾巴耷拉着,没精打采的:“朕本来是想带你玩遍大江南北的……” 玩遍大江南北……“皇上不是说,咱们出来是为了清查叛军一事?”否则她怎会将小皇子留在宫中?她想小皇子想的心都痛了! 宣华帝赶紧补救:“朕就是这个意思,只是‘顺便’带你玩遍大江南北,并不是主要带你玩,顺便查叛军……” 崔皇后盯着他看了会儿,问:“真的么?” “千真万确,朕发誓!” 她摇摇头,不理他,继续看书去了。宣华帝坐在原处不知想了什么,也蹭到崔皇后身边,绞尽脑汁找话说:“其实这次就算回宫,也是没法立刻把襄王一网打尽的。” “这是为何?”崔皇后纳闷儿了。“皇上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中么?” “……”宣华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就抓襄王的话,没有襄王跟敌国勾结陷害崔家人的证据,日后崔家父子俩仍然会有危险,即使自己绝不可能再伤害他们,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别人暗中刺杀。只是这样的事,他要如何跟对曾经发生的惨剧一无所知的崔皇后说? “皇上还是别说了,臣妾不想知道。”崔皇后见他面有难色,下意识地认为他是在吹牛逼,其实根本就没把叛军的消息掌握在手中。 宣华帝顿时感动不已,觉得崔皇后非常体贴,更是觉得过去的自己简直是被牛屎糊了眼睛,竟然觉得她心机深沉,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他哪里知道,崔皇后是觉得以他的性格,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在吹牛…… 既然决定快些解决襄王,在最短的时间内除掉最大的隐患,那么势必就要回宫了。对此崔皇后没有丝毫异议,宣华帝却心痛的差点死掉,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样的话,他再附到皇儿身体里,也不会跟崔皇后离得太远,还能享受已经很久没享受到的亲亲抱抱,勉强也算是件好事吧。 出了长田县,龚琪便驾车往回赶,算算来来回回,差不多也花了一个月时间,对崔皇后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一个月她所见识到的可比在宫里这么多年都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日后有机会再出宫当然最好,没机会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风尘仆仆赶回皇宫,扮演他们的暗卫们终于光荣退役,崔皇后进毓秀宫的时候小皇子这穿着开裆裤撅着小屁股在地摊上扑皮球玩,突然,皮球咕噜噜滚了出去,他连滚带爬地追过去,只见一双温柔的手捡起皮球,还有熟悉的嗓音在唤自己的名字:“斐儿,到母后这里来。” 小家伙眨眨眼,抬头看了看崔皇后,对方眼中的温柔慈爱是那样熟悉,他立刻就认了出来。没看到崔皇后时玩得不亦乐乎,这看到了,顿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边哭还边那小手指着崔皇后,似乎是在控诉她的残忍无情。 崔皇后连忙把皮球交给如诗,然后将小皇子抱起来,这小家伙可能是真记恨她,居然把鼻涕眼泪朝她身上抹。崔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皇子的背,抱着在内殿转了几圈,胳膊就没什么力气了。这才走了多久,这小家伙胖成这样,看来是真没受苦。 崔夫人一直含笑看着,见崔皇后似乎抱不动了,才让人接过,只是小皇子死活抱着崔皇后的脖子不肯松开,用他最喜欢的布老虎也不可以。崔皇后命嬷嬷下去,对崔夫人道:“无妨,本宫抱着吧。”说着坐了下去,再不坐下她怕自己会被这小家伙累死。 小皇子吸吸鼻子,把小脸埋进崔皇后颈窝,两只小手仍然抱得死紧,崔皇后问崔夫人:“这一个月辛苦娘了。” “这算什么辛苦,反正啊,娘在家中也没事儿,能进宫陪着小皇子玩才好呢。”崔夫人笑着说。“小皇子可是想极了娘娘,天天要叫个一百八十遍,一边玩一边叫,偏又好带,不哭不闹的。” 崔皇后一听,心中愧疚更胜,小家伙确实是想她了,她拍拍小皇子的屁股,柔声道:“母后再不离你啦,乖斐儿。” 小皇子嘴里念叨着母后母后母后,然后把她搂的更紧了。 中午宣华帝过来毓秀宫用膳,原以为小皇子对崔皇后那么亲热,看到自己就算不哭也得笑着喊声父皇吧?谁知道小皇子看到他第一眼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正玩得开心,蹬蹬蹬跑过去抱住崔皇后小腿,盯贼一样盯着宣华帝,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别说是见面的惊喜,宣华帝有理由认为这小兔崽子心中其实是想父皇一辈子不会来也无所谓的。 他郁闷的想要吐血,趁着崔皇后没注意对小皇子做了个鬼脸,还瞪了他几眼。小皇子有样学样,先瞪他再做鬼脸,反倒是把宣华帝气个半死。 这小混蛋…… 而对于毓秀宫以外的人来说,皇后仍然是皇后,跟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这天早上请安的时候觉得皇后突然气色变得特别好,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和昨日一样,同样的五官同样的举止,但感觉就是有点微妙。 时隔数日,再面对这一群莺莺燕燕,崔皇后的心情大概就如同放了长假后又开始上班,而后她只将韦才人一个留了下来,问她这段日子书读的如何,可有不懂的地方。韦才人连忙谢恩,崔皇后与她约了个时间,让她到时候拿着书过来,而后才放其离开。 只是歇了没多久太后就传召了,说是想小皇子了,要崔皇后抱过去看看。崔皇后看看正大字型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叹口气,把小皇子叫醒。 小孩子睡觉的时候最容易发脾气,可是一睁眼看到是许久不见的母后,小家伙忍不住细声细气地哭鼻子,那小可怜模样,崔皇后是真想把他再放回床上睡了,只好哄他说让他在怀里睡。 结果人家还真就睡过去了。所以到了慈安宫的时候,小皇子他是睡着的。 太后本来也不是“想”小皇子,她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崔皇后到自己这里来,显摆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已。就算崔皇后出身崔家,就算崔皇后是一国之母,不也照样得听自己的话?看到崔皇后在自己面前恭敬的模样,太后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先帝的皇后。 让崔皇后感到惊讶的是婉妃和太后的关系。她到太后宫里的时候,坐在太后身边陪说话解闷儿的不是婉妃又是谁? 这二人不是一直势如水火么?太后之所以要韦涟涟入宫,一开始为的就是夺婉妃的宠,结果这才多久,太后就变卦了?婉妃也愿意跟太后示好了?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崔皇后表示看不懂了。 婉妃见了崔皇后,先是盈盈下拜:“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崔皇后点了下头:“免礼。” 婉妃对她笑了一下,又坐回太后膝下,继续给太后捶着腿,还不时地问太后力道够不够,会不会太轻,需不需要再重一点儿,太后也一一笑着回应,这两人的互动看起来简直跟亲母女一样,什么时候她们的感情这么好了? “小皇子怎么睡着了?”太后看到张嬷嬷怀中的小皇子,感叹道,“下次若是扰了小家伙的睡眠,便别抱过来了,哀家可心疼得紧。” 崔皇后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地谢恩:“多谢母后体谅。”她的确是舍不得,就因为太后随口一句不真心的想了,她便要将心爱的孩子从床上挖起来抱给对方看,崔皇后心中从来都没有半分心甘情愿。   ☆、第46章 〇四六 听见崔皇后的话,太后也只是随意笑笑,又对崔皇后道:“最近啊,襄王也不知去哪里了,明明就在京城,哀家这个母后却瞧不着,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寂寞得很,好在还有婉妃是个孝顺的,知道陪哀家说说话,皇后日后若是没什么事,也经常来看看哀家,这上了年纪呀,就想要小辈陪在身边,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呢。” 崔皇后微微一笑道:“儿臣记下了。” 眼角余光扫到婉妃的脸,对方眉眼弯弯,再也没了刚小产时眼角眉梢对自己的怨恨情绪,崔皇后不免觉得奇怪,她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太后跟婉妃了,这两个从前说是势如水火也不为过,这才过去多久,刚失了韦涟涟这颗棋子,太后就立刻找第二个了? 可是找婉妃又有什么用呀,婉妃又不是她娘家人,利益不挂钩,两人联手又有什么用? 还是说……太后心中有别的打算?崔皇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点,她抿了抿唇瓣,正要说话时,却突然瞧见婉妃脖子上似乎有些红印。 崔皇后心中一惊,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敢声张,趁着去看张嬷嬷怀中小皇子的时候走过婉妃身边,确实看到对方脖子和锁骨处都有些暧昧痕迹。虽然婉妃今日穿了能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衣裳,但仍旧若隐若现。 崔皇后此刻心中大概是日了狗了,她不知道那究竟是蚊虫叮咬所至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她心中总是忍不住倾向后面那个不是特别好的猜测,总之这段日子宣华帝始终跟她在一起,基本上没离开过她太久,而婉妃身上的痕迹看着都是快要褪了,定然是前不久的事,而前不久她跟皇帝都不在宫中。 淫|乱宫闱可是大罪,婉妃是不要命了么?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被人知晓? 还有太后,这个角度看下去,崔皇后不相信太后能看不见,她若是看见了却不说,这证明什么?定然不可能是暗卫假扮皇帝时做的,他哪里有那个胆子!但后宫之中也没什么男人,只有太监,难道是……太监? 这未免口味太重,崔皇后觉得也不靠谱。她收起心中震惊,面上仍然是表现的若无其事,甚至还能与太后谈笑风生,彼此都在心中猜忌提防着对方,可脸上却没表现出丝毫迹象。太后也好,皇后也好,甚至是婉妃,三个人三种心思。 陪着太后说了会话,下了朝的宣华帝就来了,太后一见宣华帝,面上便带了笑容:“皇上来得这么急,是怕哀家欺负了你的爱妃么?” 宣华帝下意识就提醒太后说错了,不是爱妃是爱妻,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后说得是婉妃不是崔皇后。他怕崔皇后不高兴,就看了下她的表情,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情,只是眼中似乎有奇怪的光芒。 女人天生观察力更敏锐,崔皇后看到的宣华帝可是一点都没看到,他走到崔皇后身边坐下,对张嬷嬷招招手,把小皇子抱到自己怀里,对太后说:“皇儿岁数还小,母后日后若是再想看,还不如到毓秀宫去,免得惊了这小子。” 太后笑道:“皇上可真是个好父皇,哀家看着倒真是有模有样的。” 宣华帝冲她笑了一下,恰好小皇子这时候揉着眼睛醒了,张开小嘴打个呵欠,迷茫的眼神看了看四周,见到最爱的母后,立刻无情地抛弃了他的父皇,伸出双手要崔皇后抱。宣华帝被他这势利眼的小模样气得想揍他,可崔皇后一直朝这边看呢,他装也得装出个慈父模样来。 除了刚开始给皇帝请安外,婉妃一直安静没有说话,此刻看到宣华帝和小皇子的互动,眼神顿时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崔皇后之前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心中有点疑虑,一直在注意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婉妃的眼神,下意识挡住了怀里孩子的眼睛。 小皇子本来正开心地往外瞧,突然被挡住视线,立刻挥舞着小爪子要把母后的手拉下来,但崔皇后一直不给他机会,他心中委屈,小嘴儿一扁作势要哭出来,崔皇后连忙拍拍他的小屁股,又把他塞到宣华帝怀里。 到了宣华帝怀里小皇子可就不客气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那么点的小东西肺活量却不小,魔音穿耳让宣华帝险些晕死过去。他抱着哄了半天也没好,太后见状,笑道:“男人家就是不会哄孩子,来,斐儿,到皇祖母这儿来。” 结果斐儿愣是对她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不仅如此,还哭得更厉害了。宣华帝被他哭得头昏脑涨,心想,自己在小皇子身体里的时候可不像今儿这样不体面,唉,这小屁孩这一点不知道随的谁。哄了半天也没用,太后脑仁都要被哭炸了,她扶额道:“皇上,哀家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样的哭声,还是快些叫人把小皇子抱下去哄一哄,说不准是饿了呢。” 其实小皇子就是不想让宣华帝抱而已,他本来只是在母后怀里撒撒娇,谁知道母后转手就把他塞到了父皇怀里,那他当然要不客气地哭一场了。 借由小皇子的哭号,崔皇后成功地离开了慈安宫,宣华帝也跟着出来了,走的时候太后还想留他呢,他推说还有事,追上了崔皇后的步伐。 不要脸地搭住崔皇后的肩,柔声道:“浑姬,太后可欺负你了?” 崔皇后心里奇怪他怎么不叫母后叫太后,嘴上答道:“只是问了些问题,说了些话而已。”谁能欺负到她呀。 宣华帝嘿嘿一笑,大手顺势往下搂住崔皇后的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他一点体面都不讲地朝崔皇后身上蹭,那个不要脸的劲儿,身后的福公公都替他害臊。 崔皇后心中一直在想婉妃跟太后的关系,还有婉妃身上的暧昧红痕,她思考着要不要跟宣华帝说,但又怕他激动,毕竟这世上的男子都不能容忍自己被戴绿帽,尤其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再说了,自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贸贸然提出来的话怕是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宫妃,得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才行。 要是直接了当告诉皇帝,保不准对方心中就觉得她心机深沉有意排挤宠妃了。这段时间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是好了许多,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但崔皇后还是觉得小心为上。皇帝这人,看着挺正常的,其实最不正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心血来潮不想跟她好好相处了,到那时候,自己不过大脑说出的话可就都成了把柄。 所以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宣华帝幸好不知道,知道的话怕是会呕死,他自以为努力了这么久,其实在崔皇后心中仍然屁都不是。 随着时间过去,小皇子是越来越本事了,话说的越来越溜,动作也越来越快,现在稍微不注意,他小小一只转身就找不着,不是藏到了床底,就是跑出了内殿,跟只小兔子似的窜的飞快。以前看着他只要一个宫女就可以,现在得好几个看着,不然一眨眼,小皇子就不见了。 年纪不大,鬼心眼倒是不少,机灵得很,崔皇后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吃亏。这小子不让别人吃亏就是好的。 她现在的心思就搁在婉妃身上,那天所见到的实在是让崔皇后困扰,不弄清楚她恐怕是好不了。 在那之后她秘密召见过太医,确认了最近婉妃那里没召太医把过脉,也就是说婉妃没有生病,对方对于美的追求崔皇后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婉妃对于美丽已经达到了疯狂的境界,要是她身上真因为蚊虫或是过敏发了这么多红痕,她定然早就抓狂了,可现在却没有,非但没有,她甚至还穿了高领宫装遮掩。 难道真的是暧昧痕迹?但怎么可能?后宫戒备森严,哪有男子可以随意出入,再说了,婉妃若是真跟男子私会,定然会露出马脚来,谁会为她遮掩—— 等等! 崔皇后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上拿着的书本也掉在了地上,但她却毫无所觉。 宣华帝肩头扛着作乱的小皇子掀开珠帘走进来,就瞧见心爱的崔皇后一脸若有所思,他连忙凑上去询问:“怎么了浑姬,有什么事说给朕听听,朕帮你解决?” 崔皇后瞧他一眼,心想,你戴绿帽子这事儿,你要亲自解决?嘴上却说:“无事,臣妾只是突然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宣华帝歪脑袋看她,小皇子趁势用脚在他脸上乱蹬,两只小手也在他头上胡乱抓,很快,束发金冠就掉到了地上,一头黑发被挠的跟个鸟窝似的。崔皇后叹口气,抓住小皇子不安分的手:“斐儿,老实点儿。”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宣华帝平时跟小皇子好像互看两相厌,但最惯着小皇子的也是他,都让小皇子爬他头上撒野了!这样还不生气,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一点就炸的皇帝么! 小皇子的手被母后抓住,小家伙顿时不开心起来,但也知道在母后面前发脾气是没有用的,于是乖乖不动,让崔皇后抱了下来,放在地上,扭着小屁股一溜烟地跑了,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一样。 崔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斐儿这性子实在是跳脱,皇上之前说的给斐儿启蒙一事,臣妾觉得不能再拖了。”再拖她怕小家伙自然进化成大魔王。 “好,朕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外祖了,到时候有消息,朕立刻告诉你。” 他也叫外祖……崔皇后心里有点别扭,但还是点点头说:“也好,那就先这样吧。” 宣华帝看着她如玉的容颜,雪白娇嫩的肌肤还有柔软的身段,心里痒痒的却不敢动手,毕竟上次的教训也吃过了,说不准再跟崔皇后滚一次床单,自己就又回到皇儿身体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虽然不能亲热,但是能看着她抱着她跟她说话也挺好。 这要是前世,有人告诉宣华帝说有朝一日他会因为喜欢上一个女人而不碰后宫其他妃子,甚至怕失去跟喜欢的女人说话的机会,连碰都不碰她——他恐怕会以为对方在妖言惑众。 但现在他还真做了。 哪怕是跟崔皇后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宣华帝都感到兴奋开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皇后身边,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一步不离的黏着,跟狗皮膏药似的。崔皇后觉得烦,但又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皇帝,只好委婉地问:“皇上没有政务要处理吗?” “朕都处理完啦。”对方理所当然地说,脸上还带着那种大狗般的笑。 崔皇后动了动嘴角勉强算是笑了,在她看来宣华帝吃错药的时间维持太长了……“皇上,臣妾想看会儿书,要不皇上回御书房去?” “不不不,就在这里挺好的,朕不打扰你,你看吧、你看。”又是一阵傻笑。 崔皇后别开头,眼不见为净,她摊开书,嘴上说是看书,其实心底仍然想着婉妃的事情。她总觉得是自己想太多,要是不在意的话自然也就过去了,可她怎么样都没法叫自己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她心里对婉妃有着愤怒。 若她的猜想是真的,婉妃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把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要是真的,她该怎么跟皇上说这件事?又要以什么名义处罚婉妃?现在太后护着呢,谁动一下就怕太后第一个不答应。 她无力地扶额,这一国之母的位子简直就不是人做的,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忙,像个陀螺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宣华帝一直注视着崔皇后,见她眼神表情不住地变化,好奇她在想写什么,可又不敢问,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希望崔皇后能感受到自己灼热的目光,然后主动和自己讲解她心中在烦恼什么,看那皱起的眉毛,她分明就是在想什么重要事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崔皇后,能让他们家崔皇后都露出这种左右为难的表情? 崔皇后的为难一直持续到晚上就寝也没好过来,小皇子是不跟她们睡一张床的,所以偌大的床上就只有她跟宣华帝两个人。崔皇后从来都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尤其是在宫里,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身体时刻紧绷,就怕翻个身都能把宣华帝吵醒。 但是今晚毫无睡意,这个问题缠绕了她好几天,要是不解决了,崔皇后怕自己以后都睡不着了。 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宣华帝忍了许久,终于问道:“睡不着吗?” “吵到皇上您了?”崔皇后吓了一跳,连忙问。 宣华帝摇摇头:“没有,朕也睡不着。” “……皇上为何也睡不着?”崔皇后奇道。 “……”这个太难以启齿,宣华帝能怎么说?说感受到她近在咫尺,又那么香那么软那么充满诱惑,他很想把她抱个满怀然后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最后这样那样,可是崔皇后问得那么正经,他也只好答道:“朕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 他真是懂得投其所好,这句话一说,崔皇后立刻露出赞赏的表情,“皇上有这份心,臣妾听了心中真是高兴。” 也许他是真的变好了。崔皇后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觉得这个国家和未来都充满了希望。但愿皇帝不要是三分钟热度,希望他能想的再久一点。 宣华帝嘿嘿一笑,悄悄把手伸过去,握住崔皇后的,拉到嘴边亲了一下,哀求道:“浑姬,你给朕亲一下吧,就一下。“ 崔皇后俏脸一红,啐道:“皇上说什么呢,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不会有人听见的。”他立刻接了一句,露出无比渴望的眼神:“朕都好久没抱你了……”说到这个就伤心,上次滚完了床单自己直接回到皇儿身体里,最后回去也是稀里糊涂的,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这个附身到底有没什么什么规律,以后能不能幸免。 尽管如此,崔皇后仍然严词拒绝:“不可以,皇上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早上还要起来上早朝呢。” 宣华帝继续耍赖:“你不给朕亲一口,朕明儿个就不去早朝了。前朝派人来问,朕就说是亲不到皇后不想上朝,要请假一个月直到亲到皇后为止。” 闻言崔皇后险些吐出来,她现在真是越来越难理解这位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是不是说芡都是抬举他?   ☆、第47章 〇四七 最后还是崔皇后先屈服:“就一下。” “好。”宣华帝激动不已,先是用衣袖抹了下嘴,然后对准觊觎已久的娇嫩红唇印过去,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崔皇后一把推开。“好了。” 这就好了?宣华帝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太快了……朕还没感受到……” “有什么好感受的,时候不早了,皇上还是早些睡吧。”说完,毫不留情地推开宣华帝,自己翻了个身背对他,徒留宣华帝迎风流泪。 他默默地无语问苍天,然后蹭过去抱住崔皇后,也跟着睡了。 他倒是不想睡啊,可他要是不睡,就避免不了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了这手就管不住了,然后第二天万一再到皇儿身体里怎么办? 他唉声叹气的,跟个老头子一般,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崔皇后不在床上,他的儿子骑在他脖子上还抠他眼珠,怪不得他觉得眼睛痛脖子也痛气喘不上来……偏这小子看到他父皇这么惨,竟然露出了笑容! 宣华帝伸手提起小皇子的衣领把他放到一边,揉着脖子坐起来,崔皇后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绛色宫装,显得她整个人的气色都非常好。“皇上醒了?” “唔……”宣华帝活动了下脖子,“斐儿什么时候进来的。” “臣妾起来的时候,就让嬷嬷把他抱进来了。斐儿瞧见皇上,非要上床去,臣妾看了下时辰,差不多也到了皇上起身的时候,便让他去喊。”弯腰拧了拧小皇子胖嘟嘟的脸蛋,崔皇后对宣华帝微微一笑。“皇上需要伺候么?” “不必,朕自己来。”他随意踩了双鞋子,抓过早已准备好的衣裳穿起来,昨天打着呵欠坐在床上,要求崔皇后给自己梳头。 这可难不倒崔皇后。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常常给父亲兄长束发。宣华帝的头发柔软而乌黑,握在手中犹如一匹黑亮的缎子。把束发金冠戴上,崔皇后退后一步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好了。” 宣华帝也很满意,他揽过崔皇后亲了一口,这时小皇子不安分地爬到他大腿上,也噘着小嘴儿朝他们中间凑。宣华帝立刻低头亲了一下,可小皇子想要的是母后的亲亲,他非常人性化的露出了作呕的表情,气得宣华帝又想揪他过来打屁股。 崔皇后忍住笑容:“好了,早膳都备好了,皇上快些梳洗一下,臣妾先带着斐儿出去了。”否则她很担心小家伙会被他父皇揍一顿。 小皇子现在会走路就不大喜欢人抱,崔皇后伸手领着他,他边欢快地迈动胖腿蹭了出去。 在宫里的日子每天都是这样的,除了必须过目的内务之外,崔皇后时不时还要面对后宫美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有时候两边闹到毓秀宫,她便要用自己宝贵的时间来听对方讲述为何吵闹。很多理由都简单的叫人吃惊,一盒胭脂一匹布甚至一个小太监,都能让这些美人们闹起来。 大概是后宫生活太无聊了吧。崔皇后心想。 每日例行请安,崔皇后看着跪在面前黑压压攒动的人头,破天荒有了疲惫感。大概是之前在宫外那一个月太放松了,她到现在都还没找回当皇后的感觉。 婉妃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又不着痕迹地去打量了对方露出来的肌肤,今天婉妃仍然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崔皇后眼神再好也透不过衣服去。 等到妃子们都退下了,没一会儿如茶就来禀报说韦才人求见。 崔皇后让她进来,奇道:“有什么事不能刚才说么?”她刚给了韦才人几本书,应该不会看得这么快吧? 韦才人抿着嘴,跪下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崔皇后听了,眼睛微微一眯:“为何这样问?” “奴婢觉得娘娘有心事。”韦才人当然知道崔皇后在想什么,既然皇上也重生了,那么娘娘绝对不会再是前世的下场。可即便如此,韦才人仍然想帮一把。她看着崔皇后,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可否信任奴婢?若是信任奴婢,请娘娘屏退左右,奴婢有话要跟娘娘说。” 崔皇后自然是不怕她的,便让宫人内侍都退下,只剩她跟韦才人两人时,韦才人道:“奴婢不知道娘娘在烦心什么,但方才请安时,奴婢观察到娘娘一直在看婉妃,所以斗胆猜测,娘娘烦心的,和奴婢恐惧的,是同一件事。” “此话怎讲?” “那日,奴婢夜里睡不着,便想出去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偏殿,然后看到了襄王爷。” “……襄王爷?” “回皇后娘娘,是的。奴婢不敢声张,只是觉得奇怪,皇上太后定然不会在深夜召襄王爷进宫,更何况,襄王爷进宫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奴婢心中起疑,便跟了上去,最后见他进了婉妃的寝宫。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出来。”韦才人小声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察!” 她当然没有在半夜出来散步,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而已。襄王的确是跟婉妃暗通款曲,这是事实。若非这两人暗中勾结,前世谁都不会是那个下场。 崔皇后并没有很惊讶,她心中早就在猜测对方是襄王,如今韦才人说出来,不过是她确信了而已。“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韦才人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奴婢斗胆猜测,娘娘是否在考虑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皇上?若是如此,奴婢觉得娘娘还是告诉皇上比较好,现在的皇上,是绝对不会不信任娘娘的。”说完,她弯腰福身。“奴婢告退。” 什么叫……现在的皇上?崔皇后没听懂,她微微皱眉,还在想襄王跟婉妃的事。 纠结了一上午,中午用膳的时候宣华帝来了,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怎么了这是,看着不高兴,斐儿那小东西又胡闹了?” 崔皇后摇摇头,“没有,斐儿乖得很。” “哼,是只在你面前乖吧。”宣华帝嘀咕一句。“小小年纪就学会装模作样……” 崔皇后听到他这么幼稚的话,免不了失笑,半晌道:“皇上,臣妾有件事想禀报,只是……不知道皇上听了是否会生气。” “什么事?”宣华帝给她夹了块肉。“你说什么朕都不生气。” 崔皇后可没他这么乐观,现在嘴上说不生气,待会儿知道了还不知怎么发脾气呢,这事关他一国之君的尊严,她怎么都轻松不起来。“那还是用完午膳再说吧。”免得他听了连午膳都气得吃不下。 宣华帝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等到午膳后,他正襟危坐等待崔皇后告诉自己,崔皇后舔了舔唇瓣说:“皇上回来也有数日了,可去过婉妃宫中?”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宣华帝还以为崔皇后是要跟自己算账,吓得连连摆手。“朕是无辜的,朕可什么都没做过,回宫后除了金銮殿御书房还有毓秀宫然后偶尔去下慈安宫之外,哪个宫都没去过,也没翻过牌子,浑姬这个你是知道的,朕每天晚上都在毓秀宫过夜啊!”虽然只能看不能吃,但他心甘情愿! “臣妾不是要兴师问罪,皇上要翻牌子,臣妾怎么会阻止呢?”崔皇后理所当然地说,很快脸上布上一层愁容,“臣妾是想跟皇上说……说……” “说什么?”一听不是算账,宣华帝立刻就轻松了,眨巴着眼睛:“啥事?” 崔皇后张了张嘴,觉得语言实在是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她猛地起身,转身走了。宣华帝满头雾水地跟上去,就看见她进了内殿的书房。 过了会儿,她出来了,手上拿站纸条朝宣华帝手里一塞。宣华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啥啊?” 边问边低头去看,纸条上写的字寥寥几个,但却把崔皇后想说的话都概括了出来,宣华帝盯着看了几秒,崔皇后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表情,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她往后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跟宣华帝争吵的准备。 婉妃可是他最喜欢的妃子,他要是不信也是有理可循的。 这会儿崔皇后才觉得自己有点没脑子,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没有证据就告诉宣华帝?换做从前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是之前跟宣华帝在一起久了,早上的时候又被韦才人说动,如今看到宣华帝的表情才知道后悔。 就在崔皇后以为宣华帝会发火的时候,他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皇上……?”不会是打击太大不想活了吧? 宣华帝把纸团叠起来,对崔皇后一笑:“朕早就知道了。” “……啊?!”这回换成崔皇后目瞪口呆了。 “朕早就知道了。”宣华帝又重复了一遍,对她嘿嘿一笑。道:“一直没跟你说,是怕你知道了又要操心,现在既然你发现了,朕就告诉你好了,他俩老早就好上了,之前婉妃小产,也是襄王搞的鬼。” 崔皇后用一种崭新的眼神望着宣华帝,好像都不认识他了。宣华帝耸了下肩,走过来牵住崔皇后的手,把她带到美人榻旁边,自己坐下后又让崔皇后坐到自己大腿上,崔皇后惊讶不已,竟然也没注意到这姿势特别暧昧。“襄王一直喜欢婉妃,你不知道吗?” 崔皇后诚实摇头,这她哪里知道。 “婉妃的确很有趣,也经常想出些好玩的东西来,朕跟她挺投缘的。”宣华帝没有隐瞒自己对婉妃的感觉。“但就跟朕小时候喜欢放纸鸢一样,觉得好玩,所以就留着。浑姬,你还记得那个冰淇淋跟风扇吗?这可都是婉妃想出来的点子。” 提到这个崔皇后也不得不赞同:“她的确是个奇女子,总是有许多奇妙的想法。” “襄王就喜欢与众不同的她。”宣华帝继续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是怎么说呢,朕对婉妃的喜欢,跟襄王对她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朕能给她的,跟襄王承诺给她的不一样。” “臣妾……没有听明白。” “这么说吧。”宣华帝和她对视,“朕决不可能废后,而婉妃还没有祸国殃民到朕为她昏头的地步。皇后在,不立皇贵妃,这是皇室默认的规矩。婉妃跟着朕,这辈子都是个妃子,了不起当个贵妃,皇后健在,又有中宫嫡子,日后便是她生了儿子,这位子也轮不到。可襄王就不一样了,以襄王对她的迷恋,夺得皇位后定会封她为后,那个时候她再生个儿子,跟现在跟着朕,你觉得,以婉妃的性格,她会选择哪个?” 别人崔皇后不知道,但婉妃她是明白的。心比天高,一直以来都因为位居自己之下愤愤不平,若是有机会当皇后生太子,自然舍不得放过。只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只要婉妃别做触犯律法的事,即便是终身无所出,皇上百年后,她也能舒舒服服做个太妃,非要当皇后这是什么心态?崔皇后摇头,觉得自己跟婉妃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呀,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少操点心,每天眉头皱的这么深。”宣华帝揉开崔皇后的眉心,“朕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崔皇后问。“太后那边可不好交代,我说怎么太后突然和婉妃这样亲近了呢,原来两人之间有个共同的支撑点。” “襄王一直对婉妃求而不得,婉妃又一直对朕不死心,上次小产,婉妃认为是你害的,心中对朕不肯惩治你十分不满,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忠贞的女子,和襄王一拍即合也是很正常的。”宣华帝把玩着崔皇后纤细如玉的双手,“日后看到婉妃跟太后,你敷衍两句便算,懒得敷衍的话,也不用给她们面子,有朕呢。” 他这番话说得很随意,但情真意切骗不了人。崔皇后低着头想了会儿,道:“臣妾记下了,但皇上切莫轻敌,那批姑娘还没找着呢,若是能快些将襄王治罪,便不要拖了。” 宣华帝点点头:“朕知道,朕都听你的。”只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襄王和外敌勾结才能动手,以免他岳父老泰山跟大舅子出事。这是这话他不能跟崔皇后讲,好在她并不多问,到时候他也能瞒过去。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保证身体的正常使用,要是在最重要的关头突然附到皇儿身体里,宣华帝只能选择死亡了。 皇上对自己愈发冷淡,婉妃心中免不了十分忐忑,兴许是做了错事的缘故,她总是疑神疑鬼,怕皇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从而逐渐疏远自己。 虽然现在自己和王爷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可相比较而言婉妃仍然更青睐皇帝。不仅仅是因为宣华帝的地位,从容貌来说,宣华帝和襄王都一样高贵俊美,可比起温文儒雅的襄王,婉妃毫无疑问地更喜欢邪气四溢的宣华帝。 他们从前不是很好的么,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是什么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淡化?失去那个孩子,婉妃不能说不心疼,但她更心疼的是自己失去了个孩子却仍然什么都没有得到。皇上保着崔皇后,却推韦涟涟出来送死,这一点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是的,到现在婉妃都坚定地认为崔皇后是伪善,认为自己出事都是崔皇后在暗算自己,她甚至怀疑自己寝宫里有崔皇后的眼线,为此不定时就来一次清洗。 简直是将崔皇后给恨到了骨子里。 刚入宫的时候她没有家世背景,所以即使有了皇上的宠爱也不敢跟崔皇后正面杠上,但现在不一样了,太后站在自己这边,她再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婉妃了。 若是崔皇后知道婉妃心中想法,一定觉得巨冤:本宫招谁惹谁了? 还任人欺负,谁敢欺负婉妃,她不把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才奇怪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迎来了中秋佳节,崔家父子仍然没有回来,一别多年,为了驻守边关,崔夫人已经习惯自己一人过节了。 虽然只有自己一人,但她仍然要当做家人都在身边。女儿是皇后,不能回家,丈夫儿子都是武将,为了百姓的安危驻扎边疆,所以每当逢年过节,崔夫人心中都有几分失落。她的儿子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现在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和自己同龄的夫人们孙子都好几岁了,自己的儿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唯一一个没有官职的父亲又自由散漫的过分,浑姬入宫那年便出门远游,算到现在也快十年了,除了偶尔捎回来的书信表明老人家还活着以外,崔夫人都要以为他是死在了外头。 反正年年都自己一人过,她也习惯了。 今天晚上是有宫宴的,但崔夫人没去,她今儿一早起来有些咳嗽,担心是受了风寒,进宫怕传染给皇后娘娘或是小皇子,还是待在家中的好,只是坐在花园凉亭里忍不住想女儿,她从来都不想浑姬入宫,当皇后风光是风光,可风光背后的苦楚又有几人知晓。 吃了块月饼,今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想到多年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父亲女儿作诗,丈夫儿子掰手腕,她笑吟吟地看着,如今物是人非,家中已有数年只她一人了。 正伤感着呢,突然瞧见管家慌张地跑过来:“夫人!夫人!夫人!” “怎么了,鬼吼鬼叫的。”崔夫人问。 “贵人来了!贵人来了!”管家激动地都要语无伦次了,手不住地朝前院指。“贵人来了!” 贵人? 难道是…… 崔夫人正奇怪呢,就看见了帝后二人。不仅如此,皇帝怀里还抱着小皇子,此刻见到她便将小皇子放在了地上,小家伙快两岁了,腿脚利索,飞快跑过来,看得崔夫人心里担心不已:“慢点儿!慢点儿跑!” 如同一颗小炮弹撞进怀里,崔夫人惊喜地把小皇子抱起来,就要给宣华帝崔皇后请安,却被宣华帝一把扶住:“岳母大人请起,今天晚上只有长辈与晚辈,没有皇帝跟臣子。” 崔皇后也微微一笑:“娘没有来宫宴,皇上嘴里便念叨着要带斐儿来给娘看一看,说是不能让娘一个人过中秋呢。” 崔夫人眼眶一酸,“多谢皇上。”怀里小皇子不住地动弹,还用手来抓她的耳环,崔夫人逼回险些夺眶而出的泪,道:“来来来,坐,今儿晚上月亮这么好,不赏月可真是可惜了。” “娘。”崔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来父亲和哥哥现在也和我们一样。” 崔夫人点头说:“是啊。娘是上了年纪了,总是忍不住伤感。你爹爹跟哥哥都出去了多少年,除了书信,人都见不到一面,这中秋佳节人人团圆,想来便觉得难熬。” 崔皇后也没法说什么,宣华帝却道:“岳母大人请放心,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只待解决了襄王,内忧外患一除,就再不必担心那么多了。 小皇子在崔夫人怀里吵着要下去,刚下地就跑进凉亭,爬到石凳上,抓了块月饼咬了一口。 合着是看到好吃的,便不要人抱了。 崔皇后扶额,这小东西简直了。 宣华帝嫌弃的就很明显了:“贪吃鬼。”没出息。 崔夫人招呼帝后二人到凉亭坐,只是夜晚凉风习习,怕小皇子冷,就给他穿上了厚厚的小披风,小家伙本来就胖,穿成这样后更像一只球,显得分外可爱。   ☆、第48章 〇四八 陪着崔夫人度过了一个中秋节,趁着夜还未深,宣华帝与崔皇后准备回宫了。崔夫人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外,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内才转身回去。 小皇子再怎么精力旺盛也只是个小孩子,此刻已经趴在宣华帝怀里睡着了,小脸蛋搁在宣华帝肩上,还时不时吐个泡泡。 回宫梳洗后,崔皇后换了寝衣,晚上的宫宴其实她就够累的了,心中担忧崔夫人又没法去看,原本她正失落着呢,谁知道宫宴还没结束,皇上就暗搓搓地找她说话,还故意在她手心写字,告诉她要带她出宫。 一开始崔皇后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还以为宣华帝是要带自己出去逛逛,毕竟中秋节街上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可她没想到会连小皇子也带了,最后坐在马车里,下车的时候发现是崔府,崔皇后险些落下泪来。 看到母亲只是因为身子不适脸色憔悴了些,没有大碍,崔皇后心底这块大石头才放下来。父兄都不在京城,母亲若是出个好歹,她有何面目去见父亲与哥哥呀。 所以此刻她心中对宣华帝充满感激。宣华帝吹灭了灯,只留下一颗夜明珠闪着柔和的光芒。他已经躺下了,伸手把崔皇后揽入怀中,问她:“今天晚上开心吗?” “嗯,多谢皇上,臣妾很开心。”她头一次没有抗拒任由他拥抱,沉寂了一会儿,轻声道:“今天晚上……皇上特别的好。” 宣华帝第一次听她这样夸自己,心里高兴不已,整颗心都软了,见她小脸仰着,一双美目中柔情似水,忍不住想要亲近,低下头吻住崔皇后,半晌气喘吁吁松开,对她说:“不行,朕不能……” “不能什么?”她连问他都这样温柔。 他一直想要得到的温柔……头一次,是身为皇帝的自己也能看到的,宣华帝眼眶有些泛酸,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下去,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夜色太好,心爱的女人太美,他只想和她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浑姬……朕、朕想抱你。”他在她耳边喘息着说。 崔皇后的脸微微一红,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嗯了一下。宣华帝顿觉整个身体都要爆炸了,完全控制不住。欲|火一上头,他心一横,妈的!管他那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结果一语成谶,第二天早上当他发现自己在小皇子身体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早习惯了…… 年轻的宣华帝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觉,这一次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毓秀宫的床上,怀里抱着的美人裸着身子,两人亲密地盖着同一床锦被,对方的脸埋在自己颈窝,呼吸轻浅柔软,让他忍不住亲了一下,然后动都不想动,就这样抱着她感觉也非常美好。 真奇怪,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反倒觉得十分自然。 不过昨天晚上……好像没什么记忆啊。宣华帝有点懵逼,最后决定不去想那么多。 也不知躺了多久,外头的福公公提醒该起身准备上朝了,宣华帝却还是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他轻轻喊了崔皇后一声:“皇后。” 崔皇后没有动静。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皇后,皇后?醒醒,朕该起身了。” 这时崔皇后才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皮,昨晚胡闹的太晚,她到现在还困着呢。从宣华帝怀里爬起来,她孩子气的揉了揉眼睛,一时间还有些看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皇后……”宣华帝无奈地接住往前扑倒的崔皇后,把她抱了个满怀,本来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柔和的声音:“若是困便再睡会儿吧,今儿的请安朕给你免了。” “不行……”崔皇后拒绝。“臣妾得起来……”不过她迷迷糊糊的大脑意识到一个问题,“皇上怎地……唤臣妾皇后了……” 不然呢?该叫什么?宣华帝眨眨眼,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好在崔皇后问的也没什么意识,她在宣华帝怀里又待了会儿,终于完全清醒。 一醒了就不可爱了,宣华帝心想,瞧这严肃的表情,唉。 “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宣华帝摆摆手。 “今儿中午皇上还在毓秀宫用膳么?”崔皇后问。 宣华帝想都没想就答道:“对。”说完自己就奇怪了,他没想答应呀,他为什么要来毓秀宫对着皇后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吃饭啊?可是仔细一打量皇后他又觉得对方秀色可餐,实在是矛盾不已。 更令人惊奇的是,中午的时候,他本来不打算来的,但是一出了御书房,腿脚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朝毓秀宫走,根本控制不住。 ……其实他本来是想去看看婉妃的呀。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那群失踪的姑娘最后怎么样了?不过宣华帝虽然心里奇怪,但嘴上可没敢问,谁知道最后是什么情况,他现在对自己老是断片的记忆感到有些怀疑,却又没敢问崔皇后,怕被对方当成疯子。 婉妃最容易接受新奇事物,若是跟她说,应该……没什么吧? 这样一想,宣华帝顿时打定主意晚上去婉妃那儿了,但真到了晚上,他的身体自有意识,根本不受大脑控制,又来了毓秀宫。 崔皇后正陪小皇子玩儿呢,宣华帝进来看见小皇子,很熟练的一把将小家伙拎起来甩了几圈,直把小皇子逗得哈哈大笑,喷了他一脸口水,然后自然而然地抹了一把,一点也不嫌弃,转身黏崔皇后去了。 从头到尾宣华帝的内心都是懵逼的,怎么回事,他明明不想这么做,却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崔皇后没把自己撵开,他心底还有种窃喜的感觉! 什么鬼! 崔皇后梳洗妥当后上床,说来也是奇怪,她今天总觉得皇上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仔细一想,会有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这人老是怪怪的…… 宣华帝发觉崔皇后在看自己,立刻露出正儿八经的表情,怕被对方看出什么——不对,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害怕被看破?他在怕什么?! 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莫名心虚…… 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没有,朕舒服得很,舒服得很。”说完还不忘干笑两声。 崔皇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眼前这人分明是日夜相处的皇帝不会错,但好像……少了什么,她掀开被子,拍了拍:“皇上还不就寝么?” “来了。”宣华帝一钻进被窝就闻到熟悉的幽香,是崔皇后的味道,怎么老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呢……仿佛已经闻了无数次一样。他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双手不受控制地就去抱住了崔皇后,还把脸在她肩头揉了一番——行云流水做完这串动作的宣华帝被自己惊到了,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中了邪,明天是不是找人弄个道士进来看看? 之前在民间他就觉得隐隐不对,现在更是……有些记忆完全断了片,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这里,他心里发慌,可是怀里抱着崔皇后,又不觉得怎么样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跟自己亲近过。 刚入宫的时候,便是一副冷冰冰的脸,说话更是古板的宛如小老头,一举一动都端庄大气,就像是最好的大家闺秀模板,没有丝毫人气。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在她身上找不到,温柔软语更是别想听,明明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可每次站在崔皇后面前,宣华帝都有一种看到先帝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先帝亲自下旨要她做皇后的原因?不过那会儿她还没出生呢。 可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地被他抱着,说话虽然不算情意绵绵,却也十分柔和,眼角眉梢也没了往日的冷淡防备,如同他是个朋友那样自然随意,对宣华帝而言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差不多。他舔了舔唇瓣,悄悄凑近崔皇后,试探着在她粉颊上亲了一口。 咦……没有生气。 于是他又想去亲她红润的唇瓣,可还没亲到崔皇后,崔皇后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婉妃和襄王?” “什么?”宣华帝有听没有懂,为何要处置婉妃跟襄王?哦对,之前在民间的时候说过襄王有意谋反……但婉妃犯了什么事儿?他有点复杂地看着崔皇后,还以为她是嫉妒。虽然他们俩的关系莫名其妙好了许多,可这关婉妃什么事儿?处置婉妃做什么呀? 就算……他还挺喜欢这样的皇后,也不能无缘无故找后妃的麻烦吧。 崔皇后瞬间抬头看他:“皇上怎么了?你不会是忘了婉妃与襄王淫|乱宫闱一事吧?”还是说绿帽子戴久了都舍不得拿下来了? 宣华帝一听,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还抱着崔皇后一起,眼睛瞪大:“你说什么?婉妃与襄王——” “皇上?”崔皇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儿吧?这事儿不还是你告诉臣妾的吗?怎么,现在你自己忘了?”这样大的事儿也能忘,这位陛下心可真宽呐。 “不是——朕、朕告诉你的?” “对呀。”崔皇后慢慢点了下头,狐疑地看着他。“皇上是不是真的身子不适?要不要传召太医?” “不!不必,朕很好。”宣华帝表情都扭曲了,“你把这事儿再给朕说一遍,朕现在可能是太困了,脑子不大清醒。” 崔皇后心想,你这哪里是脑子不大清醒,你根本就是满脑子勾芡,不知所云。明明前几日还可靠得很,虽说脸皮厚了些,嘴皮子滑了些,但终究是叫人信服的。可现在这样,分明又变回了过去那个吃喝玩乐玩心重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皇帝。她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两人日夜相处,宣华帝肯定没有被掉包。 ……那就是他的脑子出问题了? 崔皇后只能这么认为了。 于是她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宣华帝说了一遍,略过了韦才人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的爱妃出轨了,奸夫是你的好弟弟。 听完的宣华帝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他嘴角抽搐,也没有多么伤心,更没去怀疑崔皇后,他就是觉得……哦原来这断片的记忆里,朕还错过了这么多……“皇后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他又叫她皇后了。 “这是皇上才能做的决定,臣妾不敢置喙。” 宣华帝没精打采地说:“那明天再说吧,朕困了……” 崔皇后觉得这位心是真大,横竖都拖了这么久,也不差明天一天。 他躺下去又习惯性地搂着她,睡觉时眉头都是蹙起来的,崔皇后看着看着,便觉得他孩子气十足,明明都这么大了,可是从小生得好,身份尊贵,便不知人间疾苦,只爱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从而负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把江山社稷和百姓放在心上。 “跟个孩子似的。”她把他眉头抚平,轻叹,都做父皇的人了,比斐儿还能闹能玩,父子俩每每在一起,崔皇后都觉得自己像是生了俩孩子。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皇上才能像个皇上啊。 第二天宣华帝上完朝,意外地没去毓秀宫报道,而是坐在龙椅上发呆。福公公一边瞧见了,小心地上来询问:“皇上可要摆驾毓秀宫?” 宣华帝呆滞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方道:“不了,摆驾——算了,去把婉妃给朕召来。” 福公公一听,眼珠子差点凸出眼眶。“婉、婉妃?”这么久了皇上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宠妃了吗?他还以为皇上现在心里就只有皇后娘娘了呢。“可皇后娘娘知道的话……” 她知道又能怎么样,难道朕不能召见个妃子吗?宣华帝很想这么回答,可是嘴一张却说:“那你不能悄悄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皇后发现?” 福公公自以为是的认为皇上是要“偷腥”,心里一方面忠于皇上,一方面又为崔皇后感到难过。相处了这么久,福公公真心认为皇后娘娘身上挑不出一丝缺点来,可这皇上,总不能一辈子就只碰一个女人吧? 他一出殿门就开始唉声叹气,还是叫人“悄悄”传召了婉妃。 婉妃到的时候宣华帝还坐在龙椅上发呆,单手还撑着下巴,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都跪下请安了,他却仍然没反应。 皇上太久不曾召见自己,都宿在皇后宫中,她还以为自己失宠了,只是皇上虽然没宠幸她,却也没宠幸别人呀。皇后那根木头若是能得到皇上的欢心,婉妃才不信呢。得知皇上第一次召见后妃便是自己,婉妃心花怒放,特意换了一身能凸显身段的宫装,精心描绘了妆容,甚至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皇帝。 她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和温和的襄王不同,总是透出一股邪气恣意的宣华帝更让婉妃心动,否则她怎会甘心留在皇宫和那么多女人争夺他的宠爱?只是她虽然喜欢他,却也对他很失望。 帝王的薄情,从来都只有书本中叙说,若非身处后宫,婉妃也不会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即使对自己另眼相待,到了关键时刻,也不会选择维护自己。 他只会站在他的皇后那边,让她受委屈。 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婉妃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宣华帝还是被福公公提醒才意识到婉妃已经到了,他懒洋洋地睇了对方一眼,那身子恍若杨柳扶风,跪在偌大的金銮殿上,显得格外纤细轻巧,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深情,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叙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若非得知她和襄王暗通款曲,宣华帝说不定还真会被那眼神感动。“朕有多久没见你了?” “回皇上,数月有余。” 那双总是闪动着灵气的眼睛让宣华帝很喜欢,后宫的妃子,大多都是好人家出身,个个矜持又拘谨,唯一一个不拘谨的崔皇后又和自己相敬如冰,好不容易来了个天真娇俏的婉妃,能玩到一起去,能说上话。在她面前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用担心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不该说,更别提婉妃还有那么多新奇的主意,这让宣华帝感到有趣。 大概是从他成年后,婉妃是第一个让他不觉得麻烦的玩伴。 与此相对应的,他愿意给予她地位和宠爱,这是来自帝王的奖励。只是,如果这个玩伴心突然大了,即使是皇帝也会感到困扰的呀。 婉妃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皇上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她现在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位帝王了,也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她很恐慌,生怕被宣华帝一眼看出自己的不对劲。 “朕没有传召你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妾身什么也没做,每日便留在宫中,等待皇上传召。”一字一句缓慢斟酌,生怕露出没说马脚。 却忘了这样规规矩矩的讲话,和平日的自己完全不同。 宣华帝打了个响指:“今晚朕若是翻你的牌子,你可愿意?” 婉妃心中一惊,她自然是愿意侍寝的,只是她身上还有痕迹未消,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她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怎么能轻易就死?“妾身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妾身刚来了葵水,怕是不能伺候皇上……妾身惶恐。”说着磕了几个头。 “是么?”宣华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如此,朕也不难为你,你退下吧。” 婉妃心中更不明白了,就算不临幸她,他们也可以说说话呀,以前不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她刚抬起头,便觉得周身气氛压抑得很,不敢多言,便退了下去。 她走后,宣华帝问福公公:“你可曾见过婉妃这番模样?” “回皇上,老奴只见过婉妃娘娘意气风发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今儿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 “派龚琪日夜盯着她,有什么消息都立刻回来禀报于朕。” 福公公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奇怪:“……皇上,您之前就已经把龚琪派过去了。” 宣华帝:“……多嘴!” 吓得福公公连忙跪地请罪。 午膳的时候他出现在毓秀宫外头,就又跟平时一样,谁也看不出早上的时候他在金銮殿想了些什么。 小皇子坐在地毯上打着滚四处去抓那些圆溜溜的小球,如诗如画在一边看着,怕他抓到什么都朝嘴里塞。崔皇后则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可宣华帝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她也没翻页。 还是宫女们的请安声让崔皇后如梦初醒。她连忙放下书,正要行礼却被宣华帝阻止:“免了。” 顺势跟崔皇后挤坐一张美人榻,伸手对小皇子招招:“斐儿,到父皇这里来。” 正玩得开心的小皇子才懒得理他,很熟练地对他翻了个白眼,继续抓小球。 宣华帝那一腔慈父之心顿时化作恶毒,恨不得把小兔崽子抓过来打一顿。崔皇后早看惯了他们父子俩互相拆台,嘴角微扬,莞尔道:“皇上来了,臣妾命人传膳吧。” “好。” 虽然这么说,但宣华帝还是趁崔皇后没注意的时候瞪了小皇子一眼。小皇子眼珠一转,手里抓了个球丢过来,正好砸在宣华帝脸上,好在他年纪小没什么力气,却也足够宣华帝呕血了。 他真是……事事不顺。   ☆、第49章 〇四九 “皇上?”崔皇后瞧着这货坐在那盯着小皇子出神,那表情,跟大灰狼似的,就问了一句。宣华帝打蛇随棍上,立刻看向她:“皇后啊,你觉得皇儿现在这样能成吗?”他控诉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先帝都没打过朕!” 那俊脸之上确实是有个红印子,崔皇后指尖轻触,没什么诚意地说:“小孩子没什么力气的,皇上这红了一块马上就能消下去,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宣华帝又瞪了小皇子一眼,但是脸上被摸的有点舒服,半晌,他忸怩着说了句:“再摸摸。” 崔皇后只好又轻轻摸了下,结果对方直接抓着自己的手贴在脸上不放开,视线还转开了不看自己。她也有点尴尬,只好也看别的地方,小皇子抓着个球又朝这边丢,宣华帝手一张牢牢抓住,还没来得及得意一笑,下一颗正中脑门。 崔皇后倒抽了一口气,连忙叫如诗把小皇子抱出去,连声请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起来。”不知怎地,看到崔皇后跪在地上宣华帝心里就不高兴,觉得特别碍眼,“谁叫你跪了,朕又没生气。” 不生气吗?刚才被擦到脸颊都恼了,这会儿砸到脑门却不生气?崔皇后是看不懂了,反正她从来没看懂过这个奇葩的皇帝。“臣妾给皇上擦擦。”说着取出绢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尘土。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崔皇后也发慌,她擦完了要收回手,宣华帝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疑惑起来,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抓住崔皇后。他看着崔皇后,崔皇后低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交汇,还是崔皇后先别开:“皇上,时候差不多了,臣妾命人传午膳吧。” “啊?……哦,嗯。”宣华帝窘迫地含糊其辞,发觉自己还握着人家的纤纤素手,想放开又舍不得,忍不住摩挲了两下。 小皇子可能是知道自己闯祸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特别乖,坐在椅子上也不瞎捣蛋。 围观了全程的魂体宣华帝苦逼地蹲在大殿角落里,离得远远地看着这和谐的一家三口,郁闷地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明明是自己……结果现在是闹哪样,但凡一动色心就回到皇儿身体里,年轻的自己一出现就被弹出来,这到底都是些什么鬼! 他气得站起来踢了墙壁一脚,结果一脚穿透墙壁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啃泥——还没觉得疼。 那头上了给小皇子熬的鱼羹,营养丰富味道又好,如诗拿了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小皇子,崔皇后却突然搁下了碗筷捂住了嘴。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身体不舒服,但皇上在这里,岂能御前失仪?只是这忍如何能忍得了,那鱼羹的味道是一阵阵地朝鼻子里冒,崔皇后一把推开身边伺候的如画,只是张开嘴,恶心的感觉仍然强烈,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宣华帝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番命人去传太医,小皇子见状也不吃了,摇摇晃晃朝崔皇后这边蹭,可他小嘴一张,鱼羹的味道便随之扑面而来,崔皇后连忙摆手,如酒眼疾手快把小皇子抱到一边,两个嬷嬷经验丰富,立刻让人把一切海鲜荤腥类的都撤了,并开窗通风。 太医挎着药箱狂奔而来,把脉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只是把玩脉后立刻笑着恭喜皇帝:“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此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乃是滑脉,娘娘这是怀了龙种了!” 嬷嬷们心中都有数,宫女们惊喜不已,崔皇后有过怀小皇子的经验,她一直觉得自己圆润了些,不过身体没什么反应,就没在意,要不是今天突然被鱼羹的味道恶心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知道有孕呢。 宣华帝更是当场石化,他呆呆地看着崔皇后的肚子,问太医:“……多久了?” “回皇上,娘娘腹中龙种已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那就是之前微服私访的时候了,可是……他完全没印象啊。宣华帝懵逼地想着。他当然不会怀疑崔皇后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他就是奇怪自己的脑子……老断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一旁角落地的魂体宣华帝兴奋地快要飘上天了!此刻他非常想要冲过来抱抱崔皇后,可是该死的那无形的墙就横亘在那里,只要他一靠近就被弹出去!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停止,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看到崔皇后眼底的温柔,他便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狂喜! 不停地撞!不停地撞!小皇子手上抓了个铃铛一直在晃,一直在响,宣华帝莫名烦躁起来,越是无法靠近崔皇后,他便越是难过,虽然每一次的撞击都从灵魂深处感受到剧痛,但是他再也不想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她不属于自己了! 他重活一遍,便死也不肯失去她,谁都不能阻止!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还有一千次……他决不停下来,这一次他会好好爱护她珍惜她,再也不让她受伤,他会做一个好父皇,照顾她和孩子,决不再让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只爱她一人,她不爱他也没关系!他愿意付出一切,做什么都可以! 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扭曲撕裂,宣华帝冲过了无形的屏障,直直地撞入了年轻的自己体内—— 众人都被宣华帝的反应弄得心里打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问娘娘怀孕几个月之后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那儿发呆?就连太医心里也嘀咕,如今皇上子嗣凋零,皇后娘娘有孕可是天大的喜事,可皇上这反应算个啥?宣华帝不出声,他们跪在地上就不敢抬头,也不知等了多久,宣华帝欢呼一声,猛地把崔皇后抱了怀里转圈圈:“浑姬!浑姬!朕要做父皇了!朕要做父皇了!” 崔皇后被他转的头晕,连忙拍他肩膀让他停止,宣华帝从狂喜中回神,意识到崔皇后现在身子金贵,赶紧把人放到床上,嘿嘿一笑说:“朕要激动啦。” 围观众人心想,皇上你又不是没做过父皇。 没人注意到小皇子僵硬地待在如诗怀抱里一动不动,手上拿着的铃铛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响了。 宣华帝冷静下来后,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握住崔皇后的手深情表白:“浑姬,朕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以后再不叫你难过,否则便让朕坐不稳这江山!” 这毒誓可发大了,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崔皇后也被吓到:“皇上胡言乱语什么?” “朕就不计较你说朕胡言乱语了。”宣华帝吧唧在她红唇上亲了一口,认真地说:“朕发了毒誓,决不食言。” 崔皇后震惊地望着他,却没有回应。宣华帝也没想过她会回应,让众人平身退下。 崔皇后心中只想着:他又叫我浑姬了。 她发觉自己总是看不懂这人,他太过善变太过稚气,很多时候,她没法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或是揣测。一个帝王的真心?这种东西……崔皇后是不信的,她愿意相信宣华帝会成为一代明君,却并不信他会如口中所说从此以后一生只爱她一人。先帝和先皇后可算是鹣鲽情深,然而先皇后在世时,也是一个一个又一个美人往宫中塞,更别提先皇后薨后,先帝甚至纳了她的妹妹为妃。 帝王有心无情,崔皇后一直这么以为。所以对于宣华帝突如其来的誓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震撼无法言喻。 宣华帝小心地把被子给她盖上,柔声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方才午膳都没怎么吃,朕命人再重新做些合你胃口的来。” 崔皇后点了下头,又道:“斐儿方才也没吃完,皇上你记得让如诗再喂他吃些。” “好。” 崔皇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窘迫地闭上眼不说话,宣华帝就痴痴地坐在床边凝视着她,半晌,轻轻拨开她颊边细碎的发,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轻柔平缓,知晓她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便有些想笑,可是看她的睡颜又是极好看,心中又是温柔又是满足,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 然后才起身去吩咐宫女备膳,顺便叮嘱别饿着了小皇子。 御膳房很快送来了刚做好的鱼羹,如诗站在一边舀了一勺递过去,小皇子却面无表情地无视了她,瞪着远方出神,如诗见他表情纠结,以为他是想如厕,便将瓷碗放下,抱他起来,小皇子一个暴怒,险些脱口而出:谁准你随意碰朕?小心朕砍了你!   ☆、第50章 〇五〇 “咦?小殿下你不是要如厕吗?”如诗把了会儿,小皇子却一直僵硬着身子,她纳闷儿地把小皇子放下来,细细地打量了小皇子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小皇子平日可是个开心的笑娃娃,怎么今儿皇后娘娘有喜这样的大事,小皇子却表现的这样怪异? 小皇子从她手中蹦下去,结果重心不稳摔了一跤,也没跟平时一样摔倒撒娇喊疼,眼里连个泪光都没有,径直朝外走了。如诗连忙跟上去,才发现小皇子是要去内殿,连忙把人抱住:“小地殿下乖,皇后娘娘正在休息,小殿下莫去打扰。” “朕……真烦。”小皇子僵硬地说。“本宫只是去看一下。” 如诗:“……”小皇子竟然连着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她震惊地望着小皇子,默默地跟在后头,看着那小小一坨身影站在珠帘外,恰好陈嬷嬷走过来,见小皇子老气横秋地背着手站在那儿,还一脸的严肃,忍不住悄声问如诗:“怎么了这是?小殿下站在这儿做什么?皇上不是让你给小殿下喂饭吗?” “小殿下他……”如诗的表情有几分僵硬。“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嬷嬷,您说会是因为娘娘有孕的缘故吗?” 陈嬷嬷稀奇道:“我往年也曾听说过百姓家中宠惯的孩子,得知爹娘又要生一个的时候会不高兴,但小殿下还不到两岁,应该还不懂这些吧?” 如诗也很是不解,两人站在那儿看着小皇子。 小皇子此刻身体里却是年轻的宣华帝,他还在寻思自己记忆断片这事儿,可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再睁眼自己竟然被如诗抱在怀里!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对方推开然后狠狠地治罪,想勾引自己的宫女见了不少,可如诗她可是崔皇后最信任的大宫女!她这样做,把崔皇后置于何地? 然而伸手一推却突然听到铃铛响,软软的小手一点力气也没有,跟撒娇没什么分别。年轻的宣华帝震惊不已,当他发觉自己变成了小皇子后,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早知道他就早点找个道士进宫给自己去去霉运了!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个待在自己身体里的人又是谁?自己在小皇子身体里,那么占据了自己身体的,是何方神圣?方才得知崔皇后有孕兴奋不已的那人,难道是演出来的?那他有什么目的?难道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还是说,他早就有所图谋?! 小皇子站在珠帘外头,不一会儿,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小脑袋,看向高大的帝王。 宣华帝此刻心情好极了,看着平日里总是跟自己不对付的小皇子也莫名觉得顺眼,笑着把小家伙抱了起来玩抛高高。若是在平日,这小不点早又叫又笑的了,可今日不知怎地一句话也不说,宣华帝纳闷地看了一眼,小家伙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脸,他捏捏那软嫩的小腮帮,道:“怎么,不认识父皇了?!” 呸!你是谁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父皇!小皇子在心底咒骂,然后充满戒备地盯着宣华帝。宣华帝莫名觉得这眼神有些奇怪,于是也盯着小皇子看起来,小皇子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暴露,万一被对方看出来,说不定会找个办法弄死自己,那到时候可就求救无门了。他想到平日看自己不爽的小皇子,立刻两个巴掌一糊! 宣华帝被啪啪两巴掌扇了耳光,虽然一点也不疼,到底面子上不好看。奈何他不是年轻的宣华帝,早就被扇习惯了,再说这孩子前世没能养住,这一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比什么都让他高兴。所以他只是宠溺地看着小皇子,摇头道:“你这小子,是半分看不得朕好啊。”说着去问如诗。“小皇子用膳了么?” “回皇上,吃了些许,便跑了出来,瞧着小殿下是要见皇后娘娘的。” “皇后睡了,先带他下去,等到皇后醒了再让他进来。”顺手把小皇子交到如诗手上。 如诗弯腰福身:“是。” 小皇子被抱到如诗怀里,继续呆滞状态。方才那人……动作神态什么的,也太自然了吧?他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不对劲,甚至有种诡异的那就是自己的感觉!但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小皇子来说,整个世界都是玄幻的。 崔皇后有孕一事立刻传遍了天下,前朝百官反应如何暂且不提,后宫可谓是炸开了锅。皇上膝下子嗣凋零,多年来也就只有一个小皇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有孕了,结果又是崔皇后?怎么能不叫人嫉妒她的好运气! 出身好,未出生便是未来的皇后,又生下了皇长子,最重要的是,皇上现在对她敬爱有加,对其他妃子是完全不看一眼了,怎么什么好事都给皇后摊着了? 整个后宫,唯一真心为崔皇后感到高兴又没有丝毫私心的,怕是只有一个韦才人了。她最近看了些书,字也认了不少,临摹的崔皇后的字帖也颇有效果,本来那一□□啃的烂字总算是能看了,每每听到崔皇后夸赞自己一句,韦才人心里都比吃了蜜还甜。 她敬畏并崇拜崔皇后,事事以崔皇后为榜样,得知崔皇后有孕后还试图画一幅百子图——只是画着画着就放弃了,实在是太难看,送出去恐怕只会丢脸。 因为崔皇后有孕,这每天一次的请安规矩在宣华帝的大手一挥下改了,每隔七天请一次,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众佳丽心中是又嫉妒又丧气,跟谁争也争不过皇后这座大山,她们还是早些认命吧。 不过少了争斗以后,整个后宫的气氛确实好多了,皇上只宿在皇后那儿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她们就少了互相攀比讽刺,谁都别羡慕谁,谁也别嘲笑谁,反正大家都一样。 唯一让众佳丽感到幸灾乐祸的可能就是婉妃,之前她可是一人独大,结果没被刚入宫的美人抢走宠爱,却被早不放在眼中的崔皇后立了规矩,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谁看了都说好,平日见着婉妃,都止不住地要开心一番。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众人发现,婉妃似乎也并没有多么伤心欲绝,甚至她的气色更好了。 这位是看开了? 不大可能吧? 反正不管婉妃看开没看开,崔皇后的日子都照样过。她现在身子重,不知晓有孕还好,这一知道就受不住了,看着什么都想吐,有时候看着宣华帝的脸都恶心。因为现在身子没法控制,小皇子也被严令少靠近,所以从崔皇后被宣布怀了龙种后整整一天,小皇子都没能见到她。 宣华帝刚在御书房接受了群臣贺喜,呵呵笑着来了毓秀宫,还没跨进来瞧见如酒,先问皇后在做什么,得知皇后刚吐了一番正躺在床上休息后,心疼的脸都绿了,又是要传太医又是要把小皇子抱过来给崔皇后玩——不,看一下的,忙得不可开交。 崔皇后没有困意,只是坐着站着都想吐,就躺着好点儿。她第一次怀斐儿的时候可不像这样,孕吐也是极少的,不过那时候跟现在没法比,那会儿她跟宣华帝关系不睦,又是第一次怀孩子,心中恐慌不安不能表现出来。现在则不一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注意力就全在这肚子上。 正闭目养神间,突然觉得有只大手在触摸自己肚皮,崔皇后警觉睁眼:“……皇上。” 宣华帝抱歉地看着她:“朕吵醒你了?”只是见她安谧睡颜,忍不住想碰一下。他对前世崔皇后怀孕的记忆已经很是遥远了,宫中嬷嬷尚宫无数,哪里需要他在意她怀孕与否,只有在崔皇后生产的时候等了许久,现在爱上崔皇后,方知心爱女子怀了自己的孩子,既是高兴,又要因她受苦担心惶恐。 许是想的多了,宣华帝叹道:“朕真是恨不得以己身代你受苦,也好过你每日吃不进什么,只吐得厉害。” 闻言,崔皇后莞尔一笑:“哪有这样的说法,皇上是男子,男子又不能怀孕。” “你受苦了。”宣华帝握住她一只纤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怜惜道,“朕决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 说着,还伸出手抚平崔皇后微蹙的眉头,眼神温柔如海,看得崔皇后打了个哆嗦,把他的手甩开,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干笑两声:“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孕育子嗣是理所当然之事,谈不上辛苦,也没有不开心。” 还悄悄在被子上擦了擦手,这人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第51章 〇五一 “啊对了,浑姬你现在身子爽利些了,朕让人把皇儿抱来给你看,这小子从昨天起就闷闷不乐的,不会是知道会有皇妹心里不舒服了吧?” 崔皇后听他这么说,问道:“皇上怎知会是个女孩?” “朕想要个女儿。”宣华帝理所当然地说。他前世就只有小皇子一个孩子,还中途夭折了,这一世能得小皇子平安,他什么都不求,如今上苍垂帘又赐他一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最重要的是他早已打定主意,这皇位是要传给小皇子的,若是崔皇后再生个儿子出来,日后两兄弟之间难免因此生了嫌隙。他跟襄王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坐在龙椅上的自己满心以为和襄王兄弟情深,哪里知道对方其实早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只是他必然不能跟崔皇后说这样的事,她现在身子重,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便道:“浑姬放心,便是日后生了个皇子,朕也一样疼他。” 说得跟崔皇后是担心他不疼小皇子一样。明白宣华帝这是想岔开话题了,崔皇后也就顺着台阶下:“那皇上让人把斐儿抱来吧,臣妾的确是冷落他了,这孩子性子敏锐,人小鬼大的,保不准心中就想着什么呢。” 如诗把小皇子抱了来,崔皇后瞧着坐在自己面前一脸成熟老练的小家伙,不免觉得好笑,捏了捏圆嘟嘟的脸蛋:“斐儿,到母后这儿来。” 小皇子僵硬不动。 平日他可是最爱亲近崔皇后的,如今崔皇后三番唤他都不听,宣华帝直接拎着他的衣领放到崔皇后跟前,崔皇后嗔他一眼:“皇上!” 宣华帝哼了一声:“这小子估摸是又在耍脾气呢,小小年纪,脾气倒是挺大,就得多教训。” “还不到两岁,教训什么?”崔皇后不同意了,把小皇子抱到怀里,柔声问道:“斐儿这是怎么了,跟母后说说,怎么小嘴儿噘的都能挂油瓶啦?” 小皇子呆滞地看着她,崔皇后瞧这表情觉得不大对劲,摸摸额头温度正常,还是担忧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别的什么?皇上,把太医传来看看吧。” 虽然小皇子很嫌弃自己,但宣华帝还是宠这个胖娃娃的,听崔皇后一说,立刻命人传太医。太医着急忙慌的被叫过来,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怎么了,吓得冷汗淋漓。到了才知道是小皇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可是皇上目前为止唯一的子嗣,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就是掉了脑袋也赔不起! 把完脉后,得知小皇子非常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崔皇后就奇怪了,那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平时这小家伙活力充沛的几个人都看不住他,这会在她身边坐了半个时辰连动都没动一下。 宣华帝跟着一起观察这小不点,也觉得分外奇怪,他看看崔皇后,又看看小皇子,“小家伙莫非真是心里不舒服?”虽然听说了有孩子会因为爹娘又要孩子感到不高兴,但小皇子才多大,这未免也太早熟了。 崔皇后抱着小皇子问:“斐儿是不开心,不想要弟弟妹妹吗?” 小皇子坐在她怀里浑身僵硬的跟块木头似的。原因无他,他作为一国之君,这辈子的记忆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女人这样抱过!从来都是他公主抱女人,什么时候被这样当孩子似的搂在怀里?偏偏他还不敢乱动,因为崔皇后怀孕了,他连挣扎都不敢,就怕不小心伸胳膊蹬腿伤到她跟肚子里的孩子,这都算个什么事儿?! 这个冒牌货竟然还敢跟皇后说什么想要个女儿!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穿这身龙袍,也配和皇后平起平坐?!小皇子越想越恼,恨不得把宣华帝抓过来砍了头,幸好还有残存的理智,他咬着牙,坐在崔皇后怀里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 崔皇后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小皇子,连她哄着都不好使,忍不住求助地看向宣华帝。宣华帝一看到崔皇后水汪汪依赖又信任——他自以为的目光,立刻英雄气起过来安慰,咸猪手伸出来,还没摸到崔皇后的纤纤素手,“啪”的一声就被打的缩了回去。 一抬头,小不点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瞧那小样,了不得了还,宣华帝差点吐血,趁着小皇子没注意,换了个方向又去摸——啪!又被打了一巴掌,这小孩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架不住他精,手扬的高高的,一巴掌下来还真有点疼,饶是宣华帝皮糙肉厚也被打成了条件发射。 最让他心痛的是崔皇后第一时间拿起小皇子的小手呼呼又亲亲:“疼不疼啊斐儿?” 宣华帝:“……” “你怎么能打父皇呢?” 宣华帝满意点头,这才像样嘛,教育教育这小家伙,以后放乖点——“等到长大了再说,小手都红了。” “……” 永远得不到崔皇后温柔的宣华帝已经死心了,他叹了口气,手伸过去又挨了一下也不在意,握住崔皇后的手深情款款:“浑姬,你别担心,朕不在乎被他打,小孩子而已,一点点力气算不上什么。”反正他这九五至尊在崔皇后面前就是个犯贱的命。他欠他们娘俩的呗,挨打算点啥。 结果瞧见两人双手交握,小皇子气得不得了!他努力爬起来,使劲去扒拉帝后交握的手,宣华帝不肯松开,他哪里有劲儿,竟然直接上嘴咬!小玉米牙磕在手背上一点都不疼,宣华帝还嘲笑他呢:“浑姬你看,这小子多有活力,牙口长得不错,怪不得吃那么多,这么胖。” 崔皇后也点头说:“斐儿还小,多吃些长身体,臣妾会让人注意他的饮食的。” 小皇子气也要气死了,他见赶不走冒牌货自己,又想起平日崔皇后对斐儿百般疼爱,迫不得已之下,只好使出了绝招,仰头!吸气!酝酿!嚎啕大哭! 这魔音穿脑,宣华帝吓了一跳,崔皇后挣开他的手抱住小皇子哄,小皇子边嚎边指着宣华帝:“走、走、走——” 宣华帝鼻子险些气歪了,这是在赶他?!谁知崔皇后立刻请求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皇上该去处理政事了,斐儿有臣妾照顾,皇上不必担心。” 他担心个屁…… 宣华帝试着去哄这小祖宗,奈何小祖宗一看见他就嚎,还不住地撵他走,最后他真灰溜溜地走了。来的时候欢天喜地,走的时候垂头丧气,福公公瞧着都担心,怕皇上这是高兴过了头。 在毓秀宫受的气到了御书房就转化成了无边怒火,喷的大臣们狗血淋头战战兢兢跪下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个个都搞不懂为何自己折子写的那么好还要挨骂。有心想找福公公探探口风,可一瞧福公公也是一脸的幻肢疼。 谁都不知道怎么了,宣华帝也不想昭告天下说朕是被不到两岁的儿子给撵了出来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这话说出去都没耳听。 宣华帝一走,小皇子立马就不哭了,依偎在崔皇后怀里小声抽泣,崔皇后实在是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呢,怎么就这么会没见,就哭成了小泪包。把宫女嬷嬷们都盘问了一遍,就没个能说点什么的。偏偏她怎么问小皇子都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朝她身边躲。 平时爱玩的玩具什么的都不玩了,如茶来哄他说带他去放纸鸢爬树也不去,就坐在床上,小鞋子一脱盘腿一坐,特别乖巧又特别固执。崔皇后没办法,只好就这样带着他。 小皇子想的很简单,时时刻刻盯紧崔皇后,决不能让那个杀千刀的冒牌货撬自己的墙角!他要严防死守,对方一下都别想再靠近崔皇后! 宣华帝以为中午只是一个巧合,可到了晚上,致命的打击就又来了。早习惯一个人睡的小皇子打死不肯离开崔皇后半步,而且又不想瞧见他了!他被打击的心魂俱碎,好言好语哄了没用,威逼利诱也没用,不敢凶,他要是凶了小皇子,这小子能记一辈子仇。 瞧着面前这副令人作呕的面孔,小皇子啪的一巴掌糊了过去。 唉,不疼,就是丢人。 不过习惯了。 宣华帝无奈地抬眼:“浑姬,你能管管他吗?总不能今晚不让朕就寝了吧?明儿一早朕还要起来上早朝呢,不休息好怎么行?” “臣妾身子重,要不皇上先回自己寝宫吧。” ……他就知道,她才不会留他。“算了,朕就在美人榻上睡吧,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哪里不舒服立刻叫我。” 崔皇后原以为他会离开,毕竟自己有了身子,这剩下的几个月是不可能伺候他的,可这人竟然宁愿睡窄小的美人榻也不肯离开……小皇子瞧见崔皇后眸色生动,莫名恐慌,怕她喜欢上个冒牌货,连忙挥舞双手找存在感。 只是半夜,他睡得正熟,突然听到崔皇后起夜了。   ☆、第52章 〇五二 有过一次怀孕经历,崔皇后面对任何突发状况基本上都可以保持面不改色。她小心地起身,怕惊醒小皇子和宣华帝也没有出声,悄悄下床穿鞋,守夜的如画见状,连忙扶着她去小解,然后又小心地将崔皇后扶回来。 现在崔皇后的肚子也不是很大,可以走动,但架不住宫女们紧张。她推开如画的手让她下去休息,如画不敢违抗,担心的走一步看一眼走一步看一眼。 待到如画到外头继续守夜,崔皇后本来坐到了床上,准备躺下的,可是看见不远处美人榻上睡得并不是很舒适,整个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还皱着眉头的宣华帝,又起了身。 小皇子顺势翻身,撑开一只眼皮偷偷去看崔皇后要做什么。他心中满心猜疑,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崔皇后竟然是看了冒牌货一会儿,然后帮他把被子盖好,又揉了揉对方紧蹙的眉头。 正要起身离开,素手却被一把抓住,睡梦中的冒牌货嘟哝了几句什么,小皇子离得远听不清,但却能清晰看见崔皇后脸上升起的笑意。他心中又是妒忌又是着急,这都是什么事儿?怎么自己在身体里的时候就见不着皇后这样温柔?她若是一入宫便这样对待自己,怎么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差成那副样子。 下一秒他就想吼叫着告诉崔皇后里头不是朕!那是个冒牌货!他根本没有资格得到你的温柔与关怀!你是朕的!回到朕身边来!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乱动,好在崔皇后很快就抽出了被冒牌货握住的手,又轻手轻脚走了回来,躺下后又给他把被角掖好,摸了摸他的额头,才闭上眼睛继续沉睡。小皇子始终在装睡,待到崔皇后呼吸平稳起伏后才悄悄抬起眼,然后不受控制地看崔皇后的睡颜看痴了……白天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个冒牌货跟几百年没见过美人一样盯着皇后流哈喇子,他就觉得像个智障,皇后是美,可也不至于这样丢人吧?自己看了皇后这么久早就免疫了! 哼,冒牌货果然是冒牌货! 但现在……他好像自打脸了。 小皇子偷偷伸出小胖手去摸崔皇后的脸,宛如凝脂,细嫩柔滑,粉颊透着健康的红晕,此时此刻,他心中想不到任何华丽浮夸的形容词,惟独一个:美好。 她是这样美好的女子。 然后小皇子不自觉地朝崔皇后怀里蹭,蹭了下发觉不对——这是小孩子的习惯,朕岂会如此?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那个怀抱看起来又软又暖又香,他实在是很想跟她亲近。崔皇后也被小皇子拱惯了,察觉到小家伙想钻到自己怀里,迷糊着伸手抱住,摸索着被角摁一摁,又继续睡了。 小皇子就这样被抱在怀里,小脸埋在柔软酥胸之上,一张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想他堂堂宣华帝,年幼登基,从来视人间如儿戏,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好玩的没玩过,什么样的美女没欣赏过,现在他竟然因为一个怀抱险些流鼻血……咳,这可是皇儿的身体,他必须……克制。 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早上的时候有人把他抱起来,柔声哄他睁眼。宣华帝想都没想就睁了一下,然后立刻闭上——唉,他家皇后美颜盛世,靠得这么近他有点吃不消啊,怕流鼻血,还是闭着眼吧。 崔皇后只觉得好笑,这小家伙刚才睁眼不到一秒立刻又闭上,昨晚可就数他睡得早。“斐儿,快醒醒,起来玩儿了。” 一向最喜欢玩的小家伙继续闭眼装死。崔皇后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屁股,小皇子猛地瞪大眼,控诉地看向崔皇后:皇后!朕不知道原来你竟是这样轻浮的女子!你堂堂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你怎么能随便捏一个男人的屁股?尤其是朕的尊臀! 崔皇后瞧他表情有趣,就又捏了一下,小皇子一脸愤懑,眼看就要谴责了,梳洗完毕换上一身明黄龙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宣华帝也凑了过来,瞧见崔皇后捏儿子屁股,就好奇地也伸手捏了一下,然后对崔皇后咧嘴一笑:“真软呐。” 那傻笑的表情,崔皇后不忍直视。小皇子却立刻炸了毛,皇后捏朕,我们是夫妻,朕能忍,你个冒牌货谁给你的好狗胆敢捏朕的龙臀?看朕不砍了你的头!说着伸出两只小手扑到宣华帝头上一阵乱挠。 束发金冠被打落,一头黑发散开,小皇子又是抓又是拽又是啃,手足并用连踢带打,虽然他是小孩子,但头发被扯也是很痛的。在场的内侍都吓了一跳,可是又不敢上来,崔皇后连忙抓住小皇子的手:“斐儿!” 她难得如此严厉,小皇子被吼的一愣,崔皇后顺势取出宣华帝的黑发,不敢置信的盯着小皇子,她是真生气了,小皇子被吓得噤若寒蝉,明明崔皇后一句话没说,他就是不敢动…… 宣华帝一瞧,知道要糟,这小兔崽子估计要挨揍,连忙笑着来打圆场,也不管自己头发乱的像个智障。他抱起小皇子甩了两圈,然后放到床上,把头发捋顺,讨好着送到小皇子面前:“斐儿想玩父皇的头发,给,但是这个不能吃啊,乖。”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扭头跟崔皇后求情,“浑姬,是朕的不是,小孩子就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朕的手劲儿可能比较大,捏的他疼了,你别恼,朕跟你赔罪。” 崔皇后摇头:“这不是皇上的错,倒是斐儿,确实是顽皮过了头,这性子若是再不束,怕是将来要出事。”说完,她轻轻摸了摸宣华帝的头发,“疼不疼呀?” “不疼不疼。”能得到这样温柔爱抚,刚才就是被薅秃了宣华帝都甘之如饴。他从没这么纯情过,只是崔皇后一个抚摸,他就荡漾地快上天了,连耳根子都红通通。 崔皇后拉着他的手到梳妆台前坐下,吩咐陈嬷嬷把小皇子带去梳洗,小皇子呆呆地被抱走,没哭也没闹。 说是带下去,其实还在内殿,只不过是陈嬷嬷给他洗小脸擦小手而已。小皇子全程没说话,只是盯着冒牌货跟崔皇后看。 她对那个冒牌货那么好,那么温柔……都是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她在他面前总是冷静而古板,即使曾经在民间那几日,也只是稍微随和,何曾有过这样温柔相待?小皇子眼眶一酸,不觉默默流泪。 小孩子的泪腺特别发达,根本止不住。 崔皇后拿起象牙梳,将宣华帝黑发梳顺,一边梳一边道:“臣妾未入宫时经常在家中为父亲兄长束发,手法拙劣,比不得内侍,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不会不会,你随便束怎么束都行。”哪怕扎个丸子头公主头麻花辫都可以啊!宣华帝喜不自胜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咧嘴,开心的快要上天了。早知道被小皇子薅头发就能得到浑姬如此对待,他以后每天早上都给小皇子薅一把! 崔皇后也习惯他三五不时的智障了,梳子从头到尾,宣华帝的头发长得非常好,柔顺而有光泽,宛如一匹黑色的锦缎。如茶在一边捧着金冠,崔皇后接过来给宣华帝戴上,把个宣华帝美得一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央求以后崔皇后每天都给自己梳头。 小皇子在后面看得差点爆粗,皇后!那不是朕!那不是朕啊!难道你感觉不到吗?!那个人跟朕根本不一样!朕根本不会—— 他突然停止了在心中呐喊,并眼露茫然。 不会怎样? 朕不会怎样? 不会这样宠爱爬到自己头上的小皇子,不会这样好脾气不在乎崔皇后的冷淡,还是不会这样温柔爱护他们母子? 这个冒牌货,是真的爱着他们的。 他突然有点害怕,要是崔皇后知道冒牌货是假的,而毫不关心他们总是与她争吵和她对着来的自己却是真的,她会选择哪一个?是不是假的那个,其实更好? 他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冒牌货跟崔皇后互动,趁她低头的时候亲她的脸,不时摸摸小手,甜言蜜语像是无师自通一样往外说,哪怕崔皇后躲他教育他制止他也不生气,被往外推了就再笑嘻嘻的黏回去,永远不会生气不会放弃不会放手。 崔皇后给宣华帝束完发后回头瞧见可怜巴巴眼里还有两泡泪的小皇子,心就软了,把小家伙抱到怀里,道:“知道错了么?” 小皇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也不知是哭什么。年轻的宣华帝没有办法控制孩子的身体,一切的情感都会以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而出,他甚至没法伪装自己的兴趣,此刻他无比真实的感受到,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的难过。   ☆、第53章 〇五三 “好啦好啦,母后都没有揍你,你怎么就哭起来了?”崔皇后无奈地看着怀里哭成泪包的小人儿,叹了口气。“快跟父皇道歉。” 小皇子咬着嘴,不住地抽泣,他特别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稀奇的是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朝崔皇后的脖子靠拢,不仅如此,他在抱紧了她后,还不受控制地说话了!虽然断断续续十分琐碎,但确实是在道歉:“对、对不起……” 宣华帝目光柔和,他揉揉儿子的头,“乖。”扭头又跟崔皇后说,“皇儿还小,小孩子顽皮些也很正常,先帝常说朕小时候一个人能把皇宫闹个天翻地覆,如此看来,斐儿已是很乖了,浑姬就莫要再生气了。” ……所以你才是现在这副混样不是么?崔皇后在心底默默地吐槽着。她轻轻握着小皇子的小手对宣华帝晃晃:“跟父皇再见。” 宣华帝被萌出了血,也不知是被大眼圆脸胖乎乎的小皇子萌的,还是被难得这样俏皮的崔皇后萌的,总之他倒抽一口气,径直往外走了几步,出了毓秀宫,跟在身边的福公公才敢说话:“皇上,您这早膳……不用了么?” 宣华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用早膳,只是都已经走了出来,刚才又威严又大度还充满父爱的,再走回去是不是有点挫?他犹豫了几秒,心想,那还是饿着吧,宁可不吃也不能让形象受损。 谁知走了没几步就被跑过来的如茶叫住:“皇上!皇上,娘娘让您回去用早膳呢。” 眼角余光瞄了福公公,福公公面色如常,宣华帝清了清嗓子,道:“既是皇后关心朕,朕便去吧。” 他转身后,福公公低着头忍得格外辛苦。如茶好奇地瞄了福公公一眼,能让这位大内总管忍不住笑……那得有多好笑? 见宣华帝走进来,崔皇后握着小皇子的胖爪爪挥了挥:“皇上怎么不用早膳就走了?臣妾方才一时糊涂,皇上也忘了呀?” 宣华帝咳了一声说:“朕……觉得不是很饿,所以……” “早膳不吃可不好,臣妾已经让如诗传膳了,皇上还是来吃些吧。” “好。”其实他饿坏了……昨天晚上在美人榻上蜷到天亮,一早就是饿醒的,唉,死要面子就得活受罪。 崔皇后看破不说破,她把小皇子交到陈嬷嬷怀里,心知宣华帝刚才是不好意思,说起来这都是自己的失误,竟然忘了早膳还没用就让宣华帝走了,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一句话没说,瞧着耳根子似乎还有些红。崔皇后全作没看见,抿着唇走在前面,一派端庄高雅,雍容华贵,惟独眼底全是笑意。 小皇子方才做错了事,始终老老实实的,陈嬷嬷抱着也不吭声,睁着大眼睛一会看看崔皇后,一会看看冒牌货。其实他还是很想上去揍冒牌货一顿,反正现在的身体是小孩子,顽皮些也是应该的,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吃亏,他这么发疯了,到时候名声不好的不是斐儿么? 因为宣华帝被虐,崔皇后一早上都显得柔和,宣华帝受用的不得了,差点连朝都不想上。 “娘娘,好生奇怪,奴婢去唤皇上回来的时候,福公公一直在忍笑呢。”宣华帝走去上朝后,如茶才告诉崔皇后。 别人不知道,崔皇后当然明白福公公是为什么笑了,只是她没法跟如茶解释,事关宣华帝的威严,所以她只是道:“兴许有什么好笑的事吧。” 如今请安时间改成了七日一次,崔皇后也乐得轻松,一开始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肚子里的这个真是折腾的停不下来,不过现在好了许多,只要不闻到太浓烈的腥味,基本上是不会再吐了,可以想见肚子里这个,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非常贴心的。 所以崔皇后时间充裕。小皇子吃完了饭还以为早上的事情就那样过了,万万没想到,刚吃饱没多久,陈嬷嬷就把他抱到了崔皇后跟前。他立刻浑身僵硬,站在崔皇后面前双手紧贴裤缝,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崔皇后看他这样,还没来得及指责就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母后不揍你。” 虽然如此,小皇子仍然没有放松,他眨巴着大眼睛,大概意思是:我才不信呢。 哼,早上那会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是真对自己生气了,就为了个冒牌货! 他不讲理,崔皇后哪里知道那是个冒牌货?反正现在小皇子心情糟糕,他仗着小孩儿身份,嘴巴噘的能挂个油瓶子。崔皇后问道:“斐儿,你可知错?” 他鼓着嘴不说话。崔皇后摇摇头:“瞧你这表情,怕是不知错了,对吗?” 小皇子脆生生地说:“我没错!” “你怎么没错?”这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崔皇后惊讶。“你拽父皇的头发还打父皇,怎么就没错了?没错的话,你为何要道歉?” “是你让我道歉的!”小皇子眼圈一红。“谁让他打我!” “父皇何时打了你,母后怎地不知?” “他、他捏我屁股!”不得已告状的人感到非常羞耻。 崔皇后了然:“就是为了这个,你把父皇头发都拔了好些根?那母后也捏你,你要不要也来拔母后的头发?”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小皇子老气横秋地说:“男人不能打女人。” 崔皇后本来表情严肃,被这一句话弄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旁边的嬷嬷宫女们也都忍俊不禁,把个小皇子气得跳脚:“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父皇是长辈,他捏你是疼爱你,和你玩,你怎么能同他生气呢?”笑了就破功了,崔皇后面上笑意犹在,不忘教育小家伙。 小皇子心说,那才不是朕的父皇,那根本就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也就你们把他当成朕!可是转念一想,崔皇后等人又不知道,他这样迁怒是不是有些太不讲理?再说了,自己现在占据皇儿身体,怎么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于是咬咬牙说:“是我错了,以后我都不这样做了。” 这小子……识时务的过分啊,崔皇后本就疼他,从小皇子出生到现在,就没红过一下脸说过一句严厉的话。此时陈嬷嬷有心圆场,都是看着小皇子长大的,小娃娃长得玉雪可爱又讨喜,谁都不舍得说句重话。“娘娘,既然小殿下知道错了,老奴觉得,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小殿下打小聪明,以后这样的事是绝对不会再做了。” “是呀娘娘,皇上也没有生气。这寻常人家的孩子,哪有不顽皮的,奴婢的弟弟幼时玩火将家中烧了,爹娘也没舍得说他一句呢,长大了也是本本分分找了份活,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小皇子小着呢。”如画也来劝说。 崔皇后看着这一圈圈的嬷嬷宫女们都给小皇子说话,叹了口气道:“这小子在你们心中的地位可比本宫高多了。” 随后又道:“嬷嬷,不是本宫不许他顽皮,只是……皇上如今觉得我们母子好,于是我们做什么他都不生气,都感到有趣。可皇上性格喜怒无常,谁也不知他下一秒会迷上什么东西,若是长此以往,让小皇子形成没大没小的习惯,日后皇上觉得我们差了,这便都是罪状了。如画方才的例子也不恰当,皇家与民间终究是不一样的。” “娘娘说得是,奴婢受教了。” 崔皇后淡淡地点了下头,“此事到此为止,本宫也不想束缚小皇子。”她温柔地捏捏掌心柔软的小手,看着这个从她身体中孕育而出的孩子,心中只有满满的怜惜。小皇子险些溺死在她如水的目光中,这样温柔的崔皇后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感到自己心跳入雷。 等到中午宣华帝再回来就发现小皇子变乖了,之前看着他不是连踢带打就是横眉冷目,现在看着他虽然也不说多么亲热,但也没了敌意,大眼睛瞟一眼就移开,完全无视了他……他把小家伙抱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拒绝,甩起来虽然没怎么笑,但脸蛋儿潮红,看得出来挺喜欢。 对此小皇子有话要说:你试试被人抱起来左三圈右三圈甩一下试试,看你脸红不红?那不是兴奋是充血! 就这样平安无事直到当天晚上,小皇子心中做了决定,他自己的话肯定是不会对崔皇后跟皇儿如何的,只是不知道冒牌货心里怎么想,虽然他愿意听崔皇后的话,可这不代表他会答应冒牌货上床来睡! 谁都别想靠近崔皇后! 宣华帝脱了龙袍,沐浴后换了寝衣,黑发还湿哒哒的,无奈地看着站在床上双手叉腰死命瞪着他的小皇子,趁着崔皇后还在沐浴没出来,他跟小皇子商量:“斐儿,要不这样,今天晚上让父皇上床睡,明儿父皇带你出宫?你不是最喜欢皇城外头的冰糖葫芦了么?父皇给你买十支!怎么样?” 小皇子心里冷笑,脸上没表情:“我不吃。” 宣华帝再接再厉:“二十支!” “我不吃!”他拒绝的也很干脆。什么冰糖葫芦,也许能诱惑到小皇子,对小皇子身体里成年人的灵魂却是没有卵用的!“你走!” 宣华帝险些栽倒,他诚恳地问:“那你说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朕要你从朕的身体里滚出去!朕要你把朕的身体还回来你这个杀千刀的冒牌货!等朕变正常了一定砍掉你的脑袋!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小皇子在内心深处的咆哮,他咧嘴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要你走。” “……”宣华帝不明白了,他真心实意地握住眼前这小家伙的两只小爪爪,“斐儿,你忘了父皇曾经带你到处玩儿的事情了么?你不是很喜欢父皇的么?虽然咱俩平日里经常争风吃醋,但父皇有多疼你多爱你,你能明白的吧,嗯?现在父皇只是想跟你母后睡一张床,你能不能不要赶父皇?” 小皇子定央央地盯了他几秒钟,说:“……不懂不懂。” 这倒是,小皇子还不到两岁,虽然聪明,但有些话还是听不懂的,宣华帝简直要哭了,恰好崔皇后沐浴完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她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此时温婉地披散在肩头,十分柔美。没有平日里皇后娘娘的难以接近,反倒带着几分少女的气息。 宣华帝不觉又看痴了,直到崔皇后无语地瞧着他们父子俩,问:“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两人互相看向对方,发觉对方脸上的花痴后表示非常不屑。崔皇后走过来把手上的布巾交给宣华帝:“皇上头发也不擦就出来,瞧地上全是水珠子。” 宣华帝讨好一笑:“朕给忘了。”说着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擦,眼巴巴跟在崔皇后身后,看着她坐到梳妆台前梳头,问:“浑姬,今天晚上就别让朕睡美人榻了吧?昨儿睡了一晚,全身都酸疼,今儿早上坐龙椅上只想活动筋骨,可难受死朕了。” 其实也没那么难受,美人榻虽然窄了点,但是又软又暖,他只是找点理由想让崔皇后松口答应叫自己上床。 崔皇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又瞧见站在床上双手叉腰不肯让步的小皇子:“斐儿,你该睡了。” 小皇子心道一声不妙,果然,立刻有人来把他抱起来,看样子是要把他抱出去睡!冒牌货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他弄出去?他几乎是立刻挣扎起来,流眼泪这绝招无师自通:“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要,格外凄惨。 崔皇后还没松口,宣华帝先心软了:“浑姬,要不就把斐儿也留下来吧,朕睡最外面就行。” “可以么?” “可以。”嘴上答应着崔皇后,人已经走过去把小皇子接到怀里了。宣华帝先是把小家伙放到床上,然后走到崔皇后身后,接过她手里的象牙梳:“朕帮你梳。” 他掌心下的青丝细长柔滑,摸在手中触感非常好,宣华帝悄悄闻了一下,芳香扑鼻。崔皇后身上一直有股很奇妙的香味,不是宣华帝闻惯的熏香,但清雅动人。他习惯了这香味,就再也立不安亏了。 梳好了头发,宫女取来了熏笼,把头发折腾干以后,崔皇后也累了。她现在是两人身子,特别容易疲惫,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也大大的加长。 小皇子本来成大字型睡在两人中间,死守活防,一定要保持这两人中间有距离,但毕竟是小孩子身体,一天下来需要休息,所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崔皇后也睡得很熟,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感觉到有人在轻轻移动,她迷迷糊糊地撑开一只眼睛,发觉自己被宣华帝揽到了怀里,头顶传来柔和的低语:“吵醒你了?” “嗯……皇上?” “朕想抱着你睡。”宣华帝抱怨道,“斐儿这小子现在是越看朕越不顺眼,朕想抱你都得偷偷的。”嘴上说着,脚上偷偷踢了一下被自己移到最角落里的小不点。毓秀宫的床特别大,小皇子又特别小,塞到角落里不注意都看不到了。 崔皇后还是有点迷糊,她打了个呵欠,把脸在宣华帝赤|裸精壮的胸膛上揉了揉,道:“臣妾睡了。” “睡吧。”宣华帝亲亲她的额头,本来打算心静如水,只是…… 小皇子觉得有点什么声音,特别吵,让他特别焦躁,他睁开眼,两手一摊——左边什么都没碰到,右边也什么都没有。这下他了醒了,然后就发觉自己睡在最角落,不仅如此,他身上盖的被子都是独立的,不是他睡前跟崔皇后一起盖的那床! 罪魁祸首是谁已经很明显了,这时旁边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小皇子竖起耳朵,才发觉那是冒牌货跟崔皇后。 “……皇上,你怎么……” “可以的,朕问过太医了……” “那也不行,斐儿还在呢。” “他睡着了,浑姬,朕不进去,你相信朕,朕就是想你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哀求,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低沉。“你帮帮朕、帮帮朕……” 小皇子险些被气die,那便已经悉悉索索传来了解衣宽带之声,他深吸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突然嚎啕一声大哭,哭声响彻云霄,划破了黑夜,同时也让崔皇后一紧张,手一抖—— 宣华帝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瘫软下去。崔皇后这会是真惊醒了,之前她还迷迷糊糊的,不然也不会答应宣华帝那么厚颜无耻的请求。现在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一张粉脸臊的通红,连忙出声唤人,却被宣华帝抱住亲了小嘴儿。他还疼得有些颤,压低声音道:“你想让内侍们看见朕没穿裤子的样子吗?” 小皇子利索地从角落里爬起来,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然后翻了个身,本来想爬起来,后来才发现一件事情。 如果说是有人把他从两人中间弄出来的话,那么绝对是宣华帝! 妈的这个智障竟然用毯子把他裹成了毛毛虫,动!弹!不!得!   ☆、第54章 〇五四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使被裹成了一只粽子,小皇子也没有停止他嚎啕的脚步。直嚎到崔皇后受不了了,一把将宣华帝推开,将小皇子抱了过去,瞧着小皇子被裹的那样儿,气得剜了宣华帝一眼。宣华帝也是不要脸面了,一点也不觉得丢人现眼,脑袋搁在崔皇后肩头磨蹭磨蹭,看着崔皇后把小皇子解开,然后说:“咱们安置了吧,要不让嬷嬷把斐儿抱下去。” 大胆冒牌货!看朕不砍了你的脑袋!小皇子瞪大眼睛,崔皇后抱着他轻轻晃着,“皇上说的倒是轻巧。” 宣华帝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横竖他是得逞了,那一瞬间的快乐让他简直要飘起来,眼尖瞧见崔皇后粉颊通红,知晓她是害羞呢,就笑嘻嘻地搂住她圆润了许多的腰肢,亲着她的颈子,道:“浑姬,朕特别爱你。” 崔皇后一被表白就起鸡皮疙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小皇子瞧着宣华帝对崔皇后又是搂又是亲的早就炸了,他都不想去分析方才这两人蒙在被窝里瞒着自己做什么了,情绪一上来,竟然倏地闭上眼睛,晕了! 崔皇后吓了一跳,方才还好好的正嚎着呢,怎么突然就晕了?她连忙回头去看宣华帝,没想到这位不知什么时候也闭上了眼,一副睡熟的模样。崔皇后整个人都懵了,她先是推了推宣华帝叫了几声皇上,这位没反应,又抱着小皇子呼唤,也没回答。她:“……来人!来人啊!” 于是毓秀宫瞬间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皇上跟小皇子突然一起昏厥是什么情况?太医一路狂奔而来,到了毓秀宫才发现自己裤子穿反了,奈何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被带入内殿看诊。 得知皇上突然昏倒,整个后宫都炸了,各个宫殿都亮了灯,太后也亲自来到毓秀宫,一副担忧的模样。 崔皇后坐在主位上,心里忐忑不安。她最担心的是小皇子,这小家伙就是她的命,怎么好好的正哭着呢,突然就晕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看起来两人都像是睡着了,但哪有人一眨眼就睡,而且怎么叫都没反应的?皇上平日里可不这样,他浅眠得很,怎么也睡着了呢? 正在崔皇后心急如焚的时候,还有人火上浇油:“皇后,你给哀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皇上跟小皇子都昏迷不醒了?你就在他们身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太后尖锐的问话让崔皇后拧起眉头,偏婉妃还是一旁煽风点火:“是呀,皇后娘娘,如今皇上除了毓秀宫是哪里都不去了,他突然间昏迷不醒,皇后娘娘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你也配问本宫要交代?”崔皇后冷淡地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见婉妃被责,太后立刻护住:“皇后!你眼里可还有哀家,皇上没事还罢,若是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你,就连崔家也别想——” “别想怎样?” 崔皇后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皇——” “小心。”宣华帝立刻冲过来扶住她,顺便瞪了如诗如画一眼:“有没有点眼力?皇后如今身子重,你们给朕小心些!” “是!” 他小心翼翼地把崔皇后又扶着坐下,而后似笑非笑地询问太后:“太后要对皇后如何?” “皇儿,你醒了!”太后却像是没听到一番惊喜不已。“哀家险些担心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你还没回答朕,若是朕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对皇后如何?” “哀家只是心急,所以脱口而出这么句话,皇后是先帝亲自选定的,皇上,难道你还不知道哀家的为人吗?”太后像是不敢相信宣华帝会这样对自己一般,眼角已隐隐有了泪光。这一招真是好用,从前都是这样,一旦有什么事是她和崔皇后意见相悖的,比起循规蹈矩古板冷淡的崔皇后,太后只要稍微一示弱流几滴眼泪,皇帝就会站在她这一边。这招屡试不爽,从未失败。 谁知这次宣华帝却淡淡地道:“是吗?那是朕误会太后了,皇后身子重,不宜待客,你们都退下吧。太后,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慈安宫歇着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没说什么,转身在婉妃的搀扶下走了。殿内的人瞬间走了大片,崔皇后这才松了口气,问宣华帝:“皇上,方才到底是怎么了?太医呢?太医如何说?” “朕只是睡着了。”宣华帝说,见崔皇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仍然十分镇定。“就是困得要命所以叫不醒而已,太医给朕扎了几针就好了,但皇儿身子弱,就让他自己睡会儿吧。” “是这样吗?” 见随后出来的太医恭敬点头,崔皇后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地,她方才真是被吓坏了,若是宣华帝出事,她尚且不会如此紧张,可若是小皇子出了事,崔皇后怕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彻底放松下来,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宣华帝见状,轻轻拍着她的背,眸色深沉如水。 此刻作死要崔皇后爱|抚自己导致被弹出身体的魂体宣华帝窝在内殿角落里,泪流满面地隔着安全距离朝这边看。他知道只要一跟崔皇后滚床单就会被弹出来,所以他没有啊!他没敢那么做就是怕回来,那现在这算什么?崔皇后只是摸了他一会,他就受不了的——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痛。 只是心痛完了有些奇怪,自己被弹出来后看得清清楚楚,同时陷入沉睡的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皇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可没有这样过。而年轻的自己跟浑姬说皇儿只是睡着……魂体宣华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准哪里不对。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崔皇后,看着年轻的自己揽着崔皇后的肩膀又上了床,崔皇后怜惜地把小皇子抱到身边,在小皇子没有醒来前,她是万万睡不着了。 宣华帝也睡不着,他整个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前一秒还在嚎,还在因为冒牌货对崔皇后诸多侵|犯感到疯狂愤怒,那那股愤怒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就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眼皮子一撑开,整个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天知道宣华帝那一瞬间有多么开心,他简直想要窜上天!这几日在皇儿身体里的日子可真是难过,他险些被逼疯!当然,别的都很让人抓狂,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那个冒牌货对崔皇后的肆意靠近! 连他都不敢去触碰的人,一个低贱的冒牌货有什么资格?若是让他得知对方是谁,他定然砍了他!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回来了,那么冒牌货呢?会不会存在于皇儿身体里?所以宣华帝不睡有两个原因,一是担心小皇子,二也是想知道小皇子身体里会不会多出另外一个人来。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自己之前的记忆为何会出现断层,合着全是这个冒牌货搞的鬼!他出现,自己就消失,自己出现,他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想来想去,都是皇儿身上的可能性比较大。 见崔皇后眼神不安,他坐上床,试探着搂住她纤细的肩头——从前他从未主动做过,可那冒牌货却极其随意的触碰崔皇后,这一点让宣华帝感到愤怒。大手触到纤细肩头的那一刻,宣华帝松了口气:好险!没有被拒绝! “没事的。”他试着用熟稔温柔的语气安慰崔皇后。“太医说了斐儿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醒,皇——浑,姬。”他一字一句地念出崔皇后的闺名,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这样叫她,那个冒牌货都敢叫,凭什么他不能叫?这个名字只有他能叫才对,世上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叫一国之母的闺名?“你是有身子的人,先睡吧,朕给你看着。” “不,臣妾要自己看着才安心。”崔皇后认真地说,眼睛仍然凝视着小皇子。对她来说,小皇子比她的命还重要,她什么都可以失去,惟独小皇子是不可以的。一点点伤害她都舍不得他受,纤手轻轻抚过小家伙的脸蛋,他似乎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粉红色的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吧唧了两下,还笑了两声,翻了个身,把个小屁股对着天,还打起了呼噜。 满心担忧的崔皇后忍不住笑了下,严阵以待的宣华帝也放柔了眼神。他看着眼前这丁点大的小东西,这是他跟崔皇后的骨肉,是传承了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若是那个冒牌货真的存在于皇儿身体里,他发誓,定要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任何敢伤害他妻子和孩子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只是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企图,又会什么邪术,占据自己的身体是——等等,宣华帝突然想起来,之前崔皇后跟自己说过襄王意图谋反一事,难道是襄王找了邪士想要偷走自己的身体,这样他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不,不对。 崔皇后得知襄王谋反一事,是因为那个冒牌货告知,若是如此,冒牌货就不应是敌人而是朋友。但是——这算什么狗屁朋友?先是占据自己身体,后竟对崔皇后有非分之想!即便对方是想帮忙,宣华帝也不稀罕! 总之等到他知道对方是谁了,必然第一时间砍下对方狗头! 小皇子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口口声声说要看着小家伙醒过来的两个人,最后都迷迷糊糊睡着了。宣华帝两条腿分开,崔皇后坐在他怀里,小脸依偎着他,她睡得很舒服,但宣华帝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 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小皇子醒了。就跟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那样,小家伙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心爱的布老虎舞动四肢不住地蹬,还时不时地把老虎的耳朵朝嘴里放,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十分有神,见到父皇睁开眼,他立刻笑了,小嘴儿一张,露出里头还没长齐的玉米小牙,嫩生生的极为可爱。 几乎只是看了一眼宣华帝就松了口气,不是冒牌货。他怜惜地左手搂着崔皇后,右手摸摸儿子的小脸,见他笑得灿烂无邪,恨不得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小家伙翻了个身爬起来,抱住崔皇后一只胳膊。 崔皇后慢慢睁开眼,第一眼先看见一如往常的小皇子,她立刻把他抱紧,回头看向宣华帝:“皇上……” “朕没事。”宣华帝活动了下肩膀。“你再躺下睡会儿,朕让嬷嬷进来把皇儿抱出去。” “皇上呢?” “时辰差不多了,朕该准备下起身了。”虽然这么说,但他仍然陪着崔皇后躺了下去,指尖轻柔拂去她额上碎发,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目前他还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会附身在小皇子体内,所以做任何事都要小心再小心,以免出岔子。 崔皇后躺在床上,因为怀孕她原本精致的鹅蛋脸微微圆润了些,宣华帝看着她,真是一秒钟也舍不得离开,他总算是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看到那冒牌货的时候无比愤怒了,以及……明白为何心底满是恐慌。 比起冒牌货的温柔包容,他是万万不及的,可这不代表他看不懂自己的心。单手抚了抚崔皇后细腻的脸颊,她似乎有点不安,羽睫轻颤,宣华帝低头,轻轻吻了吻:“朕起身了。” “嗯。” 他发觉自己不像那个冒牌货一样能说出那么多甜言蜜语,可是他在心底发誓,再也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他会如同保护这个国家一样保护她,直到自己生命尽头。 提溜着小皇子交给陈嬷嬷,宣华帝轻手轻脚洗漱完再绕到床头,发现崔皇后已经睡着了,她眼皮底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宣华帝从她的脸摸到微微凸出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们两人的孩子,他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不管那人是谁,他都决不允许,对方再次进入他们二人的世界! 等到年轻的宣华帝一离开,魂体宣华帝便立刻回到了小皇子身上,他机械地张嘴接受喂食,心里却在嘀咕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的宣华帝上完朝后,坐在御书房,手里拿着朱砂笔,对着一本奏折半天没批,福公公在一旁瞧着觉得天家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但最近皇上喜怒无常,他又不敢问,只好垂手立在一旁随时等候宣华帝吩咐。 半晌,宣华帝突然问:“福如海。” “奴才在。” “……你对鬼怪之说,有什么看法?” 福公公这就捉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了,什么叫……他对鬼怪是什么看法?这样问,无非就是信与不信的问题,皇上既然问了,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于是他试探着回道:“奴才以为,对于未知的事物,还是要抱着敬畏的心的。奴才进宫前出身在乡下,乡下总是有些鬼怪传说,只是奴才不曾亲眼所见。” “……那你觉得,一个人还在活着的时候,会灵魂出窍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朕的意思是,两个人,互相交换灵魂?” 福公公顿时傻眼了,这啥?这是哪台戏的剧本?“这个……奴才并未有机会听闻,皇上这是……” “朕觉得,近日宫中有些秽气。”福公公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所以宣华帝并未在他面前隐瞒,只是也没有说太多,只是模棱两可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福公公多精明一人,立刻明白宣华帝的意思,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到福公公退下,宣华帝目光深沉,“龚琪。” “属下在。” “这些日子要你监视婉妃,结果如何?” “回皇上,每隔几日,婉妃便会在太后宫中留宿,襄王随后也会悄悄出现,直到天亮才l离开。只是频率属下无法掌控,看起来似是襄王随意而为。” “也就是说,太后这段日子之所以跟婉妃如此要好,是因为襄王的缘故……是吗?” “回皇上,属下深以为然。” “去吧,继续给朕盯着。”宣华帝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划了个圈,“待到福如海回来,你们二人给朕想个法子,怎么样,才能敲山震虎,让他们吃点苦头。” 简直嚣张的过分,淫|乱后宫,这二人未免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想到崔皇后跟自己说这件事时的不安惶恐,宣华帝心底就有一股怒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胆大包天的两人。   ☆、第55章 〇五五 得到宣华帝今天晚上不到毓秀宫过夜的消息,崔皇后只是有片刻的疑惑,随后便坦然接受,倒是几个大宫女心中都在嘀咕,皇上留宿毓秀宫接连几个月,期间还曾带娘娘微服私访,照现在这模样看来,这两人的感情都应该蒸蒸日上才对,瞧皇上对皇后娘娘温柔体贴的,和对其他人就是不一样,但现在这怎么突然不来了? 如茶最先担心:“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看皇上是为何不来毓秀宫?” 崔皇后淡淡地说:“不必了。” 正在她身边玩耍的小皇子从刚才听到福公公来传的口谕,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什么叫今天晚上不留宿毓秀宫?那年轻的自己要去哪儿?不会是要临幸其他妃子吧?他恨不得立刻逃出去阻止,可惜一他走哪儿都有人跟着,二他只要一靠近年轻的自己就会被弹出去。不过这不妨碍宣华帝的跳脚,他急得原地蹦蹦跳,崔皇后却以为他是在玩,逗了逗他。 便是性格相对沉稳些的如画都不安了:“娘娘,皇上以往因为政事来得晚些了都要亲自来说一声,如今晚上不在毓秀宫留宿,反而是叫福公公来传话,是不是——” 崔皇后看她一眼:“多嘴。” “奴婢知罪。” 宫女们顿时跪了一地,崔皇后叹息道:“都多久了,本宫与你们说的话,竟然没一个记得住的。那是皇帝,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子,明白么?别说今日是不留宿毓秀宫,便是一年到头都不过来,本宫能说的,也顶多一句于理不合。你们若是再这样揣度皇上,小心挨罚。” 如茶攥着拳头:“可皇上不是说过,以后都只陪娘娘一人吗?九五至尊,一言九鼎,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崔皇后却看得很开,从最开始她就没把宣华帝的誓言当真过,她认为那只是对方意乱情迷时脱口而出的情话,也许在那一瞬间是真心的,但当须臾的情感过去后,还把这些话当真,她还做哪门子的皇后。“这些日子皇上对本宫似是动情,本宫没觉得怎么着,倒是把你们给惯坏了。” 她虽然带着笑容,眼神却冷冷淡淡,熟知她脾气的宫女却都知道她有些恼了,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多嘴。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些气愤不平。 但是很快她们就听说皇上虽然没来毓秀宫,却也没去其他妃子宫中,竟是一个人在寝宫睡下了。 此后接连三日,宣华帝都没往毓秀宫来,宫中佳丽都感到非常开心,难道是皇后终于要失宠了吗?这可太好了!但让她们遗憾的是,宣华帝虽然没去毓秀宫,却也没翻任何人的牌子。 直到第四日晚上,突然传出皇上患了怪病的消息,各宫顿时严阵以待,崔皇后与太后等人赶到皇帝寝宫,但福公公却不许任何人进去,尤其是崔皇后。崔皇后被挡在宫外,太后却被迎了进去,福公公把她请到榻上坐着,小声道:“娘娘有了身孕,还是莫要进去,免得被皇上过了病气。” “皇上如何了?”崔皇后只顾着问。 福公公恭恭敬敬地回答:“皇上好些了,方发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奴才已经命人去召太医了,娘娘不必担心。” 崔皇后还要再说话,却突然停住了。她张了张嘴,道:“既然如此,本宫身子不适,便先回毓秀宫,若是皇上有什么事,福如海,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才恭送娘娘。” 毓秀宫的人对于崔皇后去了一下便又坐着凤辇回来感到不解,崔皇后却老神在在,什么也没说,径直梳洗完毕带着小皇子上床睡觉。小皇子也听说了宣华帝突发厥症的消息,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年轻的自己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但崔皇后逗着他玩,他虽然没什么玩乐的心情,却也乖乖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应着。 她不担心自己吗?宣华帝一方面为崔皇后没受到什么影响心情如常而高兴,毕竟这就说明她和孩子都很健康,一方面又为崔皇后的淡然处之感到难过,因为这说明自己在崔皇后心中实在是占不到多少位置,怕是她一开始急着去寝宫看望,也不过是身为皇后的职责。如今崔家父子远在边疆,朝内又有襄王等人虎视眈眈,万一自己暴毙而亡,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可真难说。 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全被召去了,可谁都诊不出来皇上到底是怎么了,最后无奈之下,恰好相国寺的普度大师入宫求见,他年已过百,先帝在世的时候十分推崇佛教,宣华帝对此虽没什么兴趣,却也对其礼遇有加,如今听到皇上急病,立刻求见。宣华帝昏迷不醒,崔皇后便做了这个主,派人将普度大师接入宫中。 说来也真是神奇,普度大师入宫后,当天晚上宣华帝便醒了,不仅如此,还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毛病! 醒来后普度大师才说,宫中似有秽物为孽,要好好进行检查,将其除去,才能防止再有事情发生。 为了彰显公平,宣华帝连御书房都交给普度大师查看了。连皇帝都如此,其他人又怎能拒绝?于是普度大师带着一队御林军,在皇宫之中四处走动查看。 他先是把普通宫殿找了一圈,众佳丽心中都有些忐忑,生怕这秽物从自己殿中被查出来,那可就罪过大了,小了是被皇上厌弃,大了自己可能被说成扫把星连小命都保不住!好在最后的结果让她们都松了口气,大家住的地方都是干净的。 当检查到毓秀宫的时候,普度大师对崔皇后双手合十:“皇后娘娘,贫僧失礼了。” 这位大师仙风道骨,胡子眉毛都是雪白的,一双黑色的眸子慈悲而温和,一看便让人肃然起敬。相国寺之所以能成为第一寺庙,这位住持大师是最大的原因。崔皇后看着他,微微一笑:“大师请。” 小皇子待在她怀里对普度大师做鬼脸,普度大师露出慈爱的笑容,请求崔皇后道:“皇后娘娘,不知贫僧可否带着小皇子一起进去?” “那本宫——” “皇后娘娘在外等候即可。” 崔皇后想了想,答应了。小皇子一点不认生,被普度大师抱在怀里就去揪人家的长眉毛长胡子,各种使坏。 大概过了一刻钟,普度大师抱着小皇子又出来了,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阿弥陀佛一声,道:“皇后娘娘宫中亦是干净的,贫僧失礼了。” “大师客气。”崔皇后接过小皇子,却见小皇子小脸呆呆的,似乎还沉浸在什么情绪之中,好奇地唤了一声,小家伙回神,搂紧了她脖子。 崔皇后又回头去看普度大师,普度大师对她又施一礼,道:“娘娘留步。” 她没有跟出去,只剩下那么寥寥几座宫殿没有检查,她身子重,自然不适合跟去。走了两步,吩咐如诗说:“去看看皇上那儿怎么样了。” “是。” 进了毓秀宫后,崔皇后本来在看书,过了会儿,如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娘、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崔皇后淡定地把手里书本放下,“你慢慢说。” 如酒连忙倒了杯茶过来,如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她方才是作为毓秀宫的宫女跟着普度大师四处检查,有什么状况好随时跟崔皇后回报,可是现在,慈安宫还没查完,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不是咱们,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 “普度大师查到慈安宫,您猜他从慈安宫不小心查出什么来了?” “秽物?” “是婉妃娘娘和陌生男子的贴身衣物!滚在一起还有往来书信!奴婢第一次知道慈安宫还有内室呢!” “什么?!”崔皇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皇上知道了吗?” “奴婢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皇上朝慈安宫去了!” 崔皇后站起来朝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掺和的好,她有了身孕,皇上恩准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但婉妃与襄王私通……从宣华帝莫名其妙几天不往毓秀宫来她就觉得奇怪了,那人看着不着调,真用起心机来谁都比不得他深沉,前几日的晚上听说宣华帝突发急症,崔皇后就猜测他是要动手,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现在她知道了。 只是这法子虽然说不出什么错处来,却未免大材小用,普度大师那样的世外高人,竟然被宣华帝用来捉奸,对此崔皇后也是五体投地。 想了想,她还是命人备了凤辇,无论如何还是去看下比较好,免得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宣华帝喜怒无常,敢给他戴绿帽子,他能饶得下对方? 让嬷嬷等人照看小皇子,崔皇后上了凤辇,到慈安宫的时候,看见太后跟宣华帝都坐着,婉妃则跪在殿前,太后正试图为其开脱,宣华帝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吓人。 看见崔皇后来了才有稍许好转:“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皇上在发脾气,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崔皇后先是给太后行了礼,随后落座,“皇上,这件事要彻查才行。” 太后道:“皇后一来便说要彻查,莫非是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哀家都说了,此事只是一个误会,哀家近日身子不适,便让婉妃留下来侍疾,婉妃换下的衣裳便丢在慈安宫,而襄王亦是如此,这只是个误会,并非这二人存有私情。” 闻言,宣华帝似笑非笑:“到底有没有私情,待襄王一来便可得知。” 婉妃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在后宫什么事不能做,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普度大师是如何得知慈安宫的内室,还命人进去搜查的!当时她便跟在太后身边,脸都吓白了! “襄王无心荣华,游遍天下,哀家都不知道他身在何处,皇上如何得知?找到他要费工夫,难道就一直让婉妃跪着?” 宣华帝懒洋洋地说:“太后放心,朕自然知道襄王身在何处。” 果不其然,只过了半柱香,襄王便被带到了慈安宫。婉妃抬头看了一眼襄王,暗自咬紧牙关。崔皇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宣华帝的表情,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襄王进来第一件事是行礼,而后问道:“不知皇兄召臣弟入宫来,有何要事?发生何事,为何婉妃娘娘跪在地上?” “为何,你应该很清楚呀。”宣华帝高深莫测地说。他把这个异母胞弟视为手足,可对方暗中招兵买马想要谋权篡位不说,还与后妃互相勾结,给他这个兄长戴绿帽子,这口气是个男人都咽不下! 他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崔皇后从他身上感受到浓厚的怒气,她对宣华帝生气可谓是司空见惯,可如现在这样还是头一次。她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动怒了,不是那种因为嫔妃间争风吃醋的厌烦,而是对于身为帝王的至高无上被挑战的怒火。 此时此刻,即使是她也没敢出声,太后却急着为襄王说话:“皇上,哀家都说了,这是个误会,难道哀家还会骗皇上不成?哀家从小把皇上养大,对皇上视如己出,皇上还不懂哀家的心吗?” 往日她这样一说,宣华帝一般就会偃旗息鼓不再多说,可今天他却勾起了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太后真的从来没骗过朕么?” 什么把他养大,真要说起来,把他养大的是内侍,她何曾养过他一天!只是从小让他与襄王一起玩耍培养感情,这感情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那么真诚。 充斥着欺骗与恶意。 不知为何,太后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这是自然,哀家对皇上与襄王向来一视同仁,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难道还不明白?” 襄王也道:“皇兄,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臣弟刚回京城便被召入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皇兄能告知臣弟吗?若是要认罪,至少也要让臣弟知道究竟犯下何罪!” 他说的义正词严,崔皇后看着都差点儿信了他的光风霁月。可想到他不知藏在何处的军队,以及被掳走当军妓的姑娘,她心中便生出怒火,握紧了拳头,扭头看了宣华帝一眼。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人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拳头都不再颤抖了,他笑得很是高深:“听襄王的意思,就是没有与婉妃有私情?” “皇兄!切不可败坏婉妃娘娘名誉!”襄王沉声道,“婉妃娘娘对皇兄一片痴心,谁人不知,如今皇兄只因一个误会便说婉妃娘娘与臣弟有私情,也不怕寒了臣弟的心!” 宣华帝险些被气笑了,这二人明明早已苟且,如今却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好像做错的人是他一样。“好好好,原来这是朕的错,是朕冤枉了你们二人!” 突然,他的手背覆上一只柔软小手,宣华帝愣了下,缓缓看向身侧的崔皇后,崔皇后对他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 他顿时冷静下来,“来人,将婉妃的衣裳给朕脱下!” “是!” “皇上!”太后厉声呵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婉妃可是宫妃!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于她,是否意图将她逼死!” “朕已有数月不曾留宿后宫,这几日身体不适更是连皇后的毓秀宫都未曾去过,既然太后襄王口口声声朕冤枉了婉妃,扒开一看便知真伪。” “皇兄,此举万万不可!”襄王神色凝重。“婉妃娘娘弱质女流,皇兄以如此方式查看,岂不是要将她逼死?若是冤枉了婉妃娘娘,皇兄便是后悔也晚了!到时候婉妃娘娘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 “谁敢说出去?” 冷冷的一句问话,整个慈安宫全跪了下去,宣华帝手一挥:“动手!” “皇兄——” “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宣华帝一字一句地问,黑眸紧紧地盯着襄王的脸。 襄王被他这一句话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好像都被看穿,不知怎地,明明天气渐寒,他却突然觉得浑身口干舌燥,浑身出汗。 没有人阻止,很快侍卫便制住挣扎不休的婉妃,将她的外衫剥下,崔皇后见差不多了,及时喝道:“够了!” 侍卫们住了手退下,众人齐齐将眼光看向婉妃身上——她皮肤细如凝脂,一点一点的红痕在上头尤为清晰,有些快要消退,有些刚刚印上,新的落旧的,旧的套新的,好不精彩。 宣华帝轻笑:“如今朕可还冤枉了你?” 婉妃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完了。   ☆、第56章 〇五六 崔皇后示意宫女给婉妃将衣服穿好,虽然只脱了外衫,但也足够了,再光着肩头手臂实在不雅。她看向宣华帝,对太后道:“母后,臣妾觉得,此事应是有人暗中构陷襄王。襄王为人如何,臣妾素有耳闻,他绝不是这样淫|乱宫闱之人。书信一事,仿写笔迹并不困难,臣妾的外祖极擅临摹,襄王爷刚回京城,又怎么会跟婉妃勾搭成奸呢?此事还有待商榷,皇上请三思。” 说着以眼神示意宣华帝不要冲动。 如果说年轻的宣华帝恼怒地恨不得砍了这两人的话,那么现在的宣华帝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现在就要了襄王的命。那批军队还不知身在何处,现在就砍了襄王,怕是要大乱,更何况,襄王不和敌国勾结,他就无法铲除他们解除崔家人的杀身危机。所以他嗯了一声:“既然你口称冤枉,太后皇后又都为你说情,那么看在这二位的面子上,襄王,此事朕便交由你去查证,此事未查清之前,你不得离开京城,朕如此处置,你觉得如何?” 还能觉得如何?若是不答应,只怕马上人头都要落地。襄王低头咬牙,抬头后面上严肃诚恳:“臣弟领旨。” 太后有心保婉妃,可现在这情况,襄王分明是暂时弃了婉妃这颗棋了,她忍了又忍才没说话,宣华帝扭头问崔皇后:“浑姬,你告诉朕,这祸乱宫闱要如何处置?” “回皇上,根据我朝律法,祸乱宫闱者,应处以腰斩之刑,家族七代之内不得入仕。” “婉妃觉得如何?” 婉妃被吓得浑身发抖,她连忙求饶道:“妾身知错!求皇上给妾身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皇上!皇上——”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宣华帝这边扑来,看着是要抱住宣华帝的小腿哀求,可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事就发生了,襄王竟突然抽出一旁侍卫腰刀,道:“大胆!竟敢行刺皇上!” 婉妃还没扑过来,胸口便被一刀没入,她先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伤口,然后看向襄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怨恨,还有不甘心。 这一刀正中要害,她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断了气。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崔皇后都未曾反应过来,襄王杀了婉妃后,却像是没事人一般,转身对着宣华帝跪下:“臣弟护主心切,还请皇兄降罪!” “你!”崔皇后险些拍案而起,却被宣华帝握住了手。她下意识看向他,却发现他面无表情,眼神深沉的可怕。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宣华帝,一时之间竟有些心慌。宣华帝道:“婉妃已死,便是查到凶手,也是死无对证,此事依朕看,便到此为止吧。” 襄王恭敬道:“皇兄英明。” 他们两人什么都没说,但整个慈安宫的气氛变得特别奇怪,奇怪的崔皇后没法形容。襄王刚才的做法太蠢了,便是婉妃说出什么来,他也可以狡辩说是婉妃诬陷,皇上为了大局着想定然不会治罪于他,顶多是将婉妃打入冷宫,他这样紧张,甚至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心爱的婉妃,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婉妃手中? 崔皇后这一想,出了慈安宫便命人悄悄去婉妃宫中搜查,而后看着身边的宣华帝,见他眉头紧锁,宽慰道:“皇上不必多想,襄王行此恶事,定有天收。” 宣华帝对她微微一笑,突然就抱住她亲了一口:“浑姬,数日不见,你可想念朕了?” 崔皇后把他推开:“皇上自重。” 他缠着她一路闹到毓秀宫,进去了就瞧见小皇子坐在地毯上眨巴着大眼睛往这看,崔皇后第一时间露出笑容,宣华帝却两手环胸,罕见地没有去抱也没有逗,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乎心里早明白了什么。 没错,现在的他不是年轻的宣华帝,而是再一次回到这具身体的魂体宣华帝。 之前年轻宣华帝占据身体的时候,他躲在角落里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说很奇怪了,斐儿平日虽然也不是很喜欢他,但绝没有讨厌他讨厌到会拳打脚踢的程度,不仅如此,斐儿很乖,半夜绝不会哭号大叫,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突然变得格外暴力易怒,这一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魂体宣华帝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他已魂体的姿态看见了普度大师。 年轻的宣华帝之所以装病让普度大师入宫,目的是让普度大师到毓秀宫来检查一遍,看是否有孤魂野鬼——也就是自己的存在,找婉妃跟襄王的茬儿纯粹是顺便! 如果不是当时普度大师把附在小皇子身体里的宣华帝带进毓秀宫,宣华帝还不敢确认,年轻的宣华帝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么之前小皇子的异常也就很好解释了,跟自己是一样的,当自己回到身体里的时候,年轻的宣华帝便会占据小皇子的身体,反之亦然。 方才他还身为小皇子留在毓秀宫,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这就说明年轻的宣华帝情绪波动极大——并不仅仅是滚床单,一旦他感受到任何极度快乐、愤怒、悲伤或是沮丧,就都会从身体里离开。 想要保持,就只能心平气和,拒绝一切激烈情绪。 但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现在崔皇后要是说一句我爱你,他立刻就滚出去信不信? 宣华帝想,这个问题需要迫切解决一下,不然总是这样下去就太麻烦了,原以为自己回到身体上,年轻的宣华帝自然而然就会和自己融合,可就目前情况看来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崔皇后牵着小皇子的手,小皇子走一步一回头,不住地看宣华帝。 他现在很清楚那具身体里是谁。自己到了皇儿身体里,那自己的身体里自然就是那个冒牌货了,只是不知道之前,这个冒牌货又在哪里?就连普度大师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这个冒牌货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目的? 他方才太过气愤,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发觉自己倒了皇儿身体里。说来也是奇怪,比起前一次昏厥许久才换了身体,这一次也就是一眨眼的事,那么以后会不会更快?小皇子一想到这一点,脸就黑了大片。 但问题来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和对方交换身体?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换来换去到底什么时候才停止? 同时他也很担心,会不会对皇儿造成伤害,虽然每次看着小家伙都活蹦乱跳没有事,但还是很忧愁。 这个世界看起来是不会好了。 这一回,小皇子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愤怒,见了冒牌货也没有上去拳打脚踢,全程懒得理他,死死地抱住崔皇后不撒手,反正冒牌货觊觎他的崔皇后这一点是肯定的,他发誓,决不给对方一丁点机会! 然而宣华帝此刻已经明白小皇子身体里是谁了,他一直在观察这小子,然后感到好奇,都是同一个人,凭什么自己一见到对方就要被弹出去,对方却能在皇儿身体里待那么久?老天是不是差别对待?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停止? 宣华帝大致确认了灵魂互换的原因后,崔皇后突然发现皇帝转性了,整天修身养性,不动怒也不发火,看着谁都笑眯眯的,自婉妃死后,他对襄王竟然都是笑脸迎人!只是笑多了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脾气这么好,根本不像他啊! 宣华帝心里没想那么多,他就是要保证自己短时间内不再回到小皇子体内,至少在崔皇后临盆前不要,所以他不仅修身养性,甚至都不再缠着崔皇后了,顶多忍不住的时候抱抱亲亲,其余时间都君子的可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地,崔皇后怀胎满了十月,随时都可能生产,宣华帝每天都紧张兮兮的,杯弓蛇影,他以为自己记不大清楚了,可是现在晚上做梦总是会想起来,前世崔皇后生产时的痛苦总是会让他感到紧张,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崔皇后受这份苦。 但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崔皇后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是想附身也做不到。所以宣华帝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上天对崔皇后好一些,别再让她那么疼了。 太医现在随时待命,崔皇后自己却不急不慢,她有种奇妙的感觉,就是这回的生产不会像生斐儿时那样疼。 她一直都不怎么着急,所以看到宣华帝晚上睡都睡不好就觉得有趣,明明要生孩子的是她,怎么着急的却是皇上? 婉妃一死,后宫就再没了不安定的因素,从前也没有几个敢跟崔皇后叫板的,婉妃的死因自然不能往外说,以免伤及皇家颜面,只推说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死后尸体也没有迁入皇陵,她生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宠妃,落得这般下场,崔皇后不免觉得有几分可惜。 虽然婉妃一直和她不对付,但崔皇后始终认为对方才华横溢,同时也对襄王的狠心有了新的认识。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对婉妃下手如此之狠,实在是叫人寒心。 太后则安分了许多,襄王杀死婉妃后也留在京城未曾离开过,他隐隐觉得宣华帝知道了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对方并不对自己出手。无论如何,小心为上,因此他在京中过得安分守己,除了偶尔入宫探望太后之外,基本上是闭门不出。 曾经兄弟二人见面还会有一番手足情深的对话,现在是谁也不愿意再戴着虚伪的面具了。襄王是从来都没把宣华帝放在心里过,宣华帝则是早早看清了这人,两人之间也就剩下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哪天东窗事发,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狠下杀手。 这个位子要有能力的人才坐得上,而想要坐得稳,不仅要有能力,同时还要心狠。 天逐渐地凉了,年关已过,崔皇后现在站起来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崔夫人得知女儿有孕,非常欣喜,早早写了书信给远在边关的丈夫长子,并将他们派人送回来的贺礼呈给崔皇后。 已经好几年不曾回家过年了,小皇子从出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外公跟大舅舅长什么样子呢。 而年轻的宣华帝也一直待在小皇子的身体里,他每天除了玩之外无所事事,崔皇后也不急着给他启蒙,宣华帝早就派人在民间寻找远游的外祖父,最近听说是有了消息,把小皇子交给别人,崔皇后是不大放心的。 怀胎十月的中旬,天气刚暖和起来,崔皇后习惯每天早晨出来走走,后宫如今十分和谐,没了婉妃,众佳丽都相处融洽,再也没了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偶尔有点矛盾也都是小打小闹,崔皇后都能解决。 韦才人如今也能写两首诗了,虽然并没有多么的雅致。婉妃一死,她心中的仇恨便烟消云散了,前世之所以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是因为婉妃。如今婉妃已经不在,韦才人便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是虽然如此,她也习惯了安分守己,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自己的家人都能活着,她就什么都不求了。 前世争过一次,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过一次,这一世她只求一个安稳,一个心安。最近听说崔皇后不知何时生产,她便每天都来毓秀宫请安,顺便跟崔皇后说说话,讨教一下。 宣华帝最近也很忙,前世到了最后关头,襄王牵着婉妃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婉妃想要皇后的位子,知道自己不能给,再加上丧子之痛,便投入了襄王的怀抱,只可惜她前世今生都不曾知晓,她之所以小产,都是襄王动的手脚,为的便是得到她。 既然喜欢这个女人,又为什么下手杀她时不留丝毫情面?竟是连一丝犹豫也无,每每想起那日将刀送入婉妃心口的襄王,宣华帝便确认此人不能再留。 既然不能等到襄王自乱阵脚,那么他就逼着他动手。 趁着对方羽翼未丰的时候铲除,早日解决这个祸端,否则日后就寝都觉得不够安稳。宣华帝心中如是想着,所以最近一直致力于查探襄王。 襄王也感到了皇帝在步步逼迫自己,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对自己知道多少,但小心谨慎总是不打紧,若是再这样等待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他得想个办法,即使自己离不开京城,也能跟手下的人互相传递消息。 而这个时候,皇宫里的宣华帝已经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因无他,他怎么知道睡到半夜会被崔皇后叫醒,正迷糊着呢,崔皇后来了一句要生了,把他吓得立刻大声叫人,直到接生嬷嬷进来,热水剪刀一应准备就绪,甚至小皇子都穿得整整齐齐站在殿外等候了,宣华帝还是一脸痴呆相。 小皇子鄙夷地看了一眼冒牌货,觉得对方真是上不得台面,丢人丢大发了,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冒牌货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心里默默吐槽:你以为你是谁?皇后生的是跟朕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紧张成这个鸟样是在骗谁? 说真的,他很想一脚踢上去,让对方尝尝什么是痛。 可是很快他也坐不住了,里头崔皇后已经开始呼痛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宣华帝两个不约而同地都要往里头冲,幸好陈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小殿下,万万不可进去!” 宣华帝也被挡住,他有些烦躁:“给朕让开!” “皇上!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产房男子是不能进的!奴婢知道您担心娘娘,但您不能进去啊!” 张嬷嬷的话让宣华帝暴躁地用力蹬了一脚地面,小皇子个子小小,被陈嬷嬷抱住,死命挣扎也跑不出去,反倒是把自己累出了一身汗,最后噘着嘴无奈地停了下来。 不过庆幸的是并没有等上多久,崔皇后的预感是对的,虽然一开始疼痛难忍,但整个生产过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按照嬷嬷的要求吸气吐气用力,最后孩子出生了也还有精力,并没有像第一次生孩子那样昏过去,反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接生嬷嬷小心翼翼地把脐带剪断,宣华帝跟小皇子已经冲了进来,他们谁都没奔刚出生的小家伙,而是一起冲到床边,宣华帝抓住崔皇后的手,小皇子人小手短慢了一拍,只好愤愤不平地去摸崔皇后的脸,宣华帝心疼地问道:“浑姬,你还好吗?还疼不疼?” 崔皇后没心思理他,只想让他过去,却对小皇子道:“母后很好,斐儿乖,出去玩吧。” 小皇子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第57章 〇五七 没等崔皇后说话,宣华帝又蹭过来:“浑姬,你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接连问了三个疼不疼。 崔皇后很想给他一个白眼,还是忍住了:“只还有些疼而已。” “朕恨不得代你受苦。”宣华帝说,眼巴巴地看着崔皇后,见她虽然还有精力说话,但眉眼间却已透出疲惫,尤其是唇色惨白,忍不住用手轻轻抚了一下。小皇子见他耍流氓立刻就不开心了,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整个人从他脚上踩过。宣华帝疼得龇牙咧嘴,却敢怒不敢言。 崔皇后没工夫注意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此刻她一颗心都扑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快、快把孩子抱给本宫看一下。” 接生嬷嬷笑着把已经包好的小家伙递过来:“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小皇子平安出生!” 宣华帝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个皇子……” 小皇子却点点头,是皇子也不错,朕膝下就只有斐儿一个皇子,子嗣单薄,若是能再生几个也是极好的。只是想到生产辛苦,无论如何又舍不得崔皇后再怀孕了。崔皇后十月怀胎,他基本上都在她身边,自然知道她又多么辛苦,也知道生产对于女子的伤害有多么大,虽然天家讲究子嗣兴旺,但子嗣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先帝只有他跟襄王两个儿子,都斗成这个样子,彼此之间勾心斗角,若是多生几个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崔皇后看着襁褓中的小小皇子,小家伙白白嫩嫩,眼睛还没有睁开,两只握着的小拳头无比可爱。对她来说,皇子也好,公主也好,都是她的孩子。 宣华帝看着崔皇后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比自己在崔皇后心里占的地方多得多,反正他就是这个被崔皇后嫌的命……想到这里他略觉心酸,指头戳了戳小娃娃的脸蛋,小娃娃立刻动了下小嘴,宣华帝觉得挺好玩,就又戳了一下,被崔皇后瞪了一眼才收回手。 看过了孩子,崔皇后终于能放松睡觉了。嬷嬷帮她把身子清理过后,换了崭新的被褥床单,房间也通了风透了气,睡在干燥蓬松的床上,崔皇后舒展了下筋骨,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所以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小娃娃已经喂过了奶,只有宣华帝跟小皇子还陪在她身边。 对崔皇后来说,最难熬的不是怀孕也不是生产,而是坐月子,宣华帝特意请崔夫人留在毓秀宫照顾她,所以每天崔皇后都在母亲的唠叨声中度过,不能开窗啦不能洗头啦不能怎样,偏偏宣华帝每天晚上都赖在毓秀宫,也不嫌她身上有味儿。 对此宣华帝表示自己是真的没闻出来,他仍然觉得崔皇后身上很香,要是每天晚上都能抱着她睡就更好了。 皇后又产下一子,后宫佳丽们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现在她们就是骑马都赶不上崔皇后的脚步了,所以干脆就认命吧,反正在宫里过得也挺好的,只要不做错事,崔皇后从来不约束她们呢。 因为崔皇后坐月子发闷,宣华帝又怕小皇子打扰他,毕竟他知道斐儿的身体里现在装的是年轻的自己,为了杜绝年轻的自己跟崔皇后相处的机会,他干脆到哪儿都拎着小皇子,随时随地带着,美曰其名不让这小家伙捣乱,免得崔皇后休息不好。 他还恩准韦才人来陪崔皇后说话。 小皇子对于宣华帝的做法表示非常愤慨,他强烈的鄙视这个冒牌货,暗暗发誓只要知道对方是谁,一定要一刀砍了他! 为了便于区分两个皇子,在宣华帝的示意下,宫人们统一改成小皇子为大皇子,刚出生的皇子为二皇子,宣华帝本来想亲自给二皇子取名,只是崔皇后说父亲崔大将军写了家书回来,说是边关最近太平得很,今年端午节可能回京。 言下之意就是,小儿子的名字还是留给大将军来取吧,皇上您就算了,大皇子的名字可不就是您给取的么? 当皇帝的名字反而不重要了,宣华帝想想,是得给自己留个讨好未来老丈人的机会,立刻点头答应,崔皇后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利索,还以为要再纠缠一番,但是这人这样好说话也是难得。 她坐在床上没事,每天都带着二皇子,大皇子现在被宣华帝随时随地拎着,她瞧着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觉得也是时候让大皇子见见世面了,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斐儿便是下一任新帝,两岁多了,宣华帝这么大的时候听说早已启蒙。 不是说有了外祖的消息么,怎么人一直没找到呢?崔皇后想到就觉得奇怪。 宣华帝可一点都不担心斐儿启蒙的问题,有啥好担心的,现在这身体里装的是年轻的他,不是他吹,他这才华,能从京城绕到边关,年轻的自己虽然比不上现在的自己,但也能称得上是才子,跟他启蒙有什么用?还是等到他想到解决目前换魂问题的方法再说。 之前普度大师进宫一次帮了忙,刚出宫就又找不着人了,这老和尚跟九斋先生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年年都在云游,明明是相国寺的住持结果搞得跟挂名一样,身为皇帝想找他都难如上青天。 二皇子满月的时候,崔皇后也出月子了,这是两件喜事,同时清心寡欲许久的宣华帝终于得到了第三个好消息,普度大师回京了! 真是不想见的时候,老和尚天天在京城晃悠,用得着他了,人不知飞哪儿去了! 大皇子坐在御书房里,冒牌货每天批阅奏折不说,还非要把他带着,甚至给他搞了张小桌子,让他每天画画写字。他本来不想写怕露陷,但后来发现以现在自己的笔力,弱的跟什么似的,就算写了也不会有人认得,于是每天都在鬼画符,甚至趁着冒牌货不注意的时候捣乱! 奏折泼墨,墨水沾蜜什么的不要太好玩哦,而且小手印了掌印特别可爱。 正鬼画符进行中,突然福公公进来了,禀报冒牌货:“皇上,普度大师回京了!” “什么?”宣华帝抬头。“快!快把他请过来!” 上次普度大师进宫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年轻自己的意图,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对换魂这一现象做出解释的话,那么宣华帝确信,除了普度大师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他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如何才能永远待在这具身体里,如果再不停地换来换去,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是!” 半个时辰后,普度大师进了御书房,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拜见皇上。” 宣华帝连忙道:“大师免礼。” “皇上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普度大师注视着宣华帝的脸。“虽然还是皇上,但却有些不同。” 大皇子听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呸!什么不同?普度和尚你是不是瞎?!其他人认不出来,难道你也认不出来吗?那分明是个孤魂野鬼!不知哪里来的冒牌货!你现在竟然说他就是朕?信不信朕砍了整个相国寺和尚的头! 谁知冒牌货却露出惊喜的表情:“大师果然是大师,请问大师,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普度大师掐指一算,白色的眉毛微微颤动:“皇上,贫僧有一事相问,还望皇上如实告知。” “这是自然,大师请问。” “和皇上一同回来的,还有第二个人吗?”普度大师目光炯炯。 宣华帝一愣,立刻想到韦才人:“是还有一人,只是……她与朕之间有何关系?” 普度大师微微一笑:“凡事有因有果,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此机遇,是上苍青睐,可这另外一人却是沾了陛下的光。” “大师的意思是……朕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这第二人?” “非也非也,贫僧是说因,没有说果。” 宣华帝顿时一个头连个大,他根本搞不懂普度大师的意思,这老和尚多少年了一个德行,说话云里雾里的,拐弯抹角到底能有什么好处?他急得抓耳挠腮:“那大师你说,到底要如何做?” “没有见到第二人,贫僧也不能断言,皇上,可否将第二人召来,让贫僧一看?” 宣华帝点头:“可以。”说罢扬声唤了福公公进来,让他去传唤韦才人。 韦才人此刻正在毓秀宫跟崔皇后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韦才人羡慕地望着崔皇后怀中的小不点,二皇子长得玉雪可爱,又乖巧,从来不哭不闹,见人就笑,谁看了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孩子呀!“皇后娘娘,您看!您看!二皇子他笑了!他笑了!” 崔皇后笑道:“这小家伙就是个笑娃娃,除了饿肚子哭,其余时间都是笑的。” 韦才人也笑不可仰,她不住地逗那小娃娃,哪怕只是看到他漂亮的大眼睛四处转呀转都觉得可爱。 她的身子是不能再生孩子了,即使能生,她也不想再跟皇上有什么瓜葛,这一切的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只要能看着皇后娘娘跟两位殿下安好,她就满足了。 正在这时,如茶进来禀报:“娘娘,福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韦才人笑着说:“皇上估摸着又想娘娘了,成日叫福公公来传话。”真是可怜了福公公,宣华帝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就为了一句话,也要福公公亲自跑一趟,福公公现在与其说是大内总管,倒不如说是宣华帝身边第一信使,每天两边跑来跑去。宣华帝自以为浪漫,经常写张小纸条或是画幅画,要福公公送过来。 所以这一次,崔皇后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宣华帝又要作妖,结果福公公行礼后告诉自己说是宣华帝要召见韦才人,她还没来得及觉得奇怪,韦才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明察!奴婢绝无二心,请娘娘明察!” 她快吓死了!皇上没事传召她干什么?!她这好日子刚过了没多久,皇上就这么看不得自己好吗?而且现在的生活她特别满意,皇上为什么要插手?一想到以后自己不能再来毓秀宫,不能再跟皇后娘娘说话,韦才人就觉得特别难过。 福公公:“……不是,娘娘,你误会了。” 崔皇后说:“本宫误会什么了?”再说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觉得现在的韦才人挺不错的,要是能得宠,再升个位份,日后也能过得更好。只要不作妖不犯法,崔皇后看谁都顺眼,尤其二皇子长得这么可爱,每天又都笑嘻嘻的,她心情就更好了。 福公公道:“皇上只是想问韦才人几个问题……” 崔皇后摆摆手:“本宫不在意这个,韦才人,你随福如海去吧,一会儿回来就行,今儿中午本宫留你用午膳。” 韦才人听了,才确信崔皇后没有猜忌或是怀疑自己,她感激涕零:“奴婢去去就回!”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福公公在心底怀疑起这个世界来:什么时候,对后宫的妃子们来说……皇后娘娘比皇上更吃香?这韦才人心里到底有没有皇上啊? 当然,他这不是觉得皇后娘娘椒房独宠有些过分的意思,他就是纯粹的好奇,要知道以前韦才人瞧见皇上,跟苍蝇瞧见蜜似的,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反而对皇后娘娘无比亲近。 这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他身为半个男人也是看不懂了。 韦才人跟着福公公走后,如茶好奇地问:“娘娘,您说皇上召见韦才人是为什么呀?” “本宫怎么知道?”崔皇后点点小家伙的脑门,“大皇子还在皇上那边么?” “是的。” 崔皇后沉吟片刻,“待会儿可得记得把他带回来,这一个月皇上一直带着,本宫看他的时间都少了。” 且说这边韦才人进了御书房,一眼就看见宣华帝,她先跪下行礼,然后才悄悄看向一旁的普度大师。普度大师察觉到她的目光,双手合十,韦才人连忙也对他福身,而后忐忑道:“皇上召见奴婢,不知所为何事?” 宣华帝看向一旁持续鬼画符没有停的大儿子,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福如海,你把大皇子带出去玩儿。” 谁知大皇子却不乐意:“我就要在这儿玩。” 宣华帝心想:嘿!你个小兔崽子,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谁朕都一清二楚!“ 大皇子暗忖:哼!你个冒牌货!你的一举一动朕可都看在眼里,若是想避过朕做坏事,那你可就想错了!朕绝对不让你! 只是福如海当然听宣华帝的,大皇子无力反抗被抱了出去,他气恼地不住地踢打福公公,福公公淡定以对,虽然他这老太监上了年纪,但一个两岁多一点的小娃娃嘛……力气算得上什么? 大皇子被抱了出去,有些急了,他眼珠一转:“玩捉迷藏!玩捉迷藏!”还去抓几个侍卫的手。福公公瞧见了忍不住一笑:“好好好,殿下你说玩什么,奴才就陪你玩什么。” “那你们快去藏起来!快藏!”小家伙欢快地蹦跶着。 他捂住眼睛从一数到十,迅速开始寻找。侍卫们跟他玩游戏从来不敢躲得太隐蔽,万一他找不到是要哭鼻子的,到时候皇上一个恼怒砍了他们怎么办?所以短短时间内,大皇子就把所有藏好的侍卫都找到。 他噘起小嘴:“现在轮到我藏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找哦!” 侍卫们齐声应是,他借着这个机会,小小的身体灵活地四处窜,趁势跑到了御书房的窗户下面,人太小,爬不动,只好踮起脚尖,悄悄把耳朵凑过去。 毕竟是他藏,为了彰显他的厉害,侍卫们是不会立刻找到自己的,也就是说在被找到之前,他都有足够的时间。 待会儿就算是被冒牌货发现,他也可以说自己是在玩捉迷藏。 想想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此刻,御书房。 宣华帝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朕重生到这个时候,恰好带动了韦才人的魂魄,使得她一同重生,于是导致了朕灵魂的不稳定,总是会附身到皇儿的身体上?” “严格说起来,正是如此。大皇子乃是皇上的亲身骨肉,自然能够承当承载皇上灵魂的容器。但是随着大皇子逐渐长大,他的意识逐渐完整,皇上若是再附到他身上,便难免对他的身体造成损害了。” 韦才人咬着唇:“既然奴婢是这个意外,若是奴婢死了,是不是皇上便会停止互换了?” “不,朕不会让你死,皇后现在与你关系要好,你若是死了,她定然会伤心。”而他发过誓,再不让崔皇后伤心难过。   ☆、第58章 〇五八 “只是话又说回来。”宣华帝道。“大师。朕最困扰的是另外一个自己。朕原以为自己回到身体上后,便会和原本的自己融为一体,可现在为何会如此?年轻的朕也被分离开,现在还附到了皇儿身上,大师可有办法,在朕重生不稳定的前提下,让年轻的朕被融合?” 普度大师反问道:“皇上为何一定要融合呢?” “朕现在重生了,年轻的自己便要融合,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宣华帝反而搞不懂普度大师为何要发出疑问了。“那是朕的身体,朕能重来一次,上天赐予了朕这个机会,难道朕的想法有误?” 普度大师微微一笑:“贫僧以为,皇上心中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 面对宣华帝的问话,普度大师却但笑不语。 韦才人虽读了些书,但脑子仍然不够机灵,她看看皇帝又看看和尚,怎么也搞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所以、所以她到底要不要死啊??????????? 谁能告诉她??????? “你先退下吧。”良久,宣华帝说。 韦才人忙不迭地行礼退下,出去御书房舒了口气,马不停蹄地朝毓秀宫而去,她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见到皇后娘娘要如何解释皇上召见自己的理由,但令她惊讶的是崔皇后并没有问,而是一如既往地招呼她去看二皇子。 是啊,韦才人在心底笑了自己的小人之心,皇后娘娘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想法套在皇后娘娘身上呢? 而御书房窗外的大皇子,亦是年轻的宣华帝,已经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想过不知多少次关于冒牌货的身份,只是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是自己!而且是年老的自己! 什么叫重生?什么叫融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瞧见有侍卫朝这边而来。他怕被宣华帝发现,猫着腰又溜了过去,正好撞在福公公身上。 福公公已经找了好一会儿了,刚开始是故意找不到,想让大皇子以为自己很厉害,后来是真找不到,急得他汗都出来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宣华帝在御书房跟人谈话,谁敢靠过来啊?大皇子藏在这里,没有哪儿比这更安全的了。 被福公公抱起来,大皇子还在思考御书房里的另一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宣华帝在跟普度大师说什么。他把脸搁在福公公肩头,下一秒便发现自己手上握了朱砂笔,而普度大师已经离去。 福公公把大皇子抱进来,已经回到身体里的年轻宣华帝一眼就看出那是真正的大皇子,他立刻将孩子抱起来,亲了亲他圆嘟嘟的脸蛋,四下看了看,刚才那冒牌货——他已经习惯叫对方冒牌货了,冒牌货说,每当他出现,冒牌货就会从大皇子身体里被赶出去,难道这是真的? 那他现在在哪儿? 宣华帝没敢查看的太仔细,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实,他现在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做。如果说之前他还想要砍了冒牌货的头的话,现在他就不打算那么做了——不管怎么说,那也说自己啊。 重要的是,他没有听到的那部分的内容。为什么另一个自己会重生?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韦才人也会跟着重生?重生后的韦才人性情大变,前世究竟是怎么了?和这一世又有什么不同?另外一个自己经历了什么? 想到死去的婉妃,谋反的襄王,宣华帝愈发觉得前世了不得。他抱着大皇子把他抛高高,小家伙又笑又叫,宣华帝把他抱在怀里,说道:“走,咱们看皇弟去!” 大皇子坐在他肩头拍着小手叫好:“哦哦哦,看皇弟去咯!” 两人一路到了毓秀宫,韦才人还没走呢,这会儿韦才人不知道现在的宣华帝并非自己方才所见,心中一个劲儿的心虚,自己身份卑微,机缘巧合下能重生是沾了皇上九五至尊的光,还因为自己害得皇上附体总是失败,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怕惹得宣华帝不快,同时也怕自己会表现出什么端倪让崔皇后发觉。所以趁着宣华帝去了内殿,韦才人立刻跟崔皇后告退。 瞧着韦才人几乎可以说是狼狈逃窜的背影,崔皇后狐疑道:“这皇上就有那么可怕?方才是跟韦才人说了什么,把韦才人给吓成这个模样?” 恰好宣华帝又扛着大皇子从内殿走出来,听崔皇后这样说就不乐意了:“浑姬你这样说可不对,朕是个明君,怎么会恐吓后妃呢?” 崔皇后瞄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纵观皇朝几百年历史,没见过哪个皇帝自夸明君的。 宣华帝跟在崔皇后身后不住地重复:“朕是明君,朕真的是明君!” 崔皇后被他缠的烦了,道:“是是是,皇上是明君,千古一帝。” 被夸的宣华帝也不管这真诚不真诚,反正被夸了就行,嘿嘿一笑,又跟小皇子玩耍去了。崔皇后瞧他跟小孩子般不稚气,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也是习惯了,反正这人就是这个德行,刚觉得他沉稳可靠,下一秒立刻就露出幼稚的一面来。 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对于这么久才回到自己身体里的年轻宣华帝来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晚上梳洗完了钻进被窝,崔皇后软软香香的模样,让他立刻燃起了欲|火。先是主动给崔皇后擦头发,顺势轻嗅女儿香,然后双手不老实起来。崔皇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细,只是酥胸更柔更软,平时看着宣华帝就很想拿手量一量。 当然最后他被无情地拒绝了,魂体宣华帝隔得远远的破口大骂,一口一个禽兽,骂不绝口,宣华帝听不到看不到,当然不在意,今天也是巧了,两个孩子都睡得熟,只要动作轻一点,估计不会被吵到。 崔皇后被他缠的没法子,只是那红罗帐刚刚放下不久,宣华帝突然闷哼一声,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下一秒就感到灵魂被迅速抽走,妈的——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是突然感到满心欢心,连话都没来得及再跟崔皇后说一句,这他妈的就又换?! 换来换去你能不能告诉朕个规律! 下一秒,他生无可恋地在大皇子身上睁开眼,恨恨地望着床上帐子里两人交缠的身影,心想:冒牌货你别得意,朕不能碰,你想占便宜?做你的梦! 然后酝酿三秒钟,原本想要哇哇大哭,可是觉得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而且另外一个自己也在,哭好像有点太难看,于是机智地翻了个身,戳了戳二皇子,悄悄拧了下对方的小屁股。 嫩呼呼的小屁股被掐,二皇子立刻惊醒,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崔皇后马上推开宣华帝,宣华帝躲闪不及,从床上啪的摔下来,屁股先着地,疼得他眼泪猛飙。 大皇子心中嘿嘿一乐,心道:活该! 崔皇后下了床,抱了二皇子摇晃,又看了看没吵醒大皇子,最后才有心思去关心一下可怜的宣华帝:“皇上没事儿吧?” “朕很好,朕没事……”不然他还能怎么说?揉着龙臀从地上爬起来,宣华帝唉声叹气,前一秒还在墙角蹲着,下一秒回到身上,满心以为能和心爱的崔皇后翻云覆雨,没想到小家伙哭得这么及时……等等,之前那几次好像也哭得很及时?不会是这货故意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脸顿时变得很臭很臭。 这辈子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跟自己谁水火不容的一天。 又折腾了会儿,再上床,还想占便宜的宣华帝被崔皇后严词拒绝,他只好悲伤地翻了个身,瞪着帐子解闷,同时给年轻的自己又狠狠记了一笔。 第二天早晨醒来,大皇子已经穿戴整齐了,宣华帝站起身,二话没说,今天也要拎着这小子,不给他留在毓秀宫跟崔皇后亲近的机会。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俩谁都不让谁,看谁先投降! 反正朕不会输! 于是大皇子再一次被拎到御书房,他轻车熟路地继续每天的鬼画符,宣华帝则一直暗中打量着他,这时军机大臣求见,宣华帝顺势把大皇子丢进御书房的里间,让他一个人玩儿,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大皇子瞪着他的背影,气得抓起枕头狠命地丢,然后坐在床上破口大骂:“别以为朕不知道!等朕找到解决办法,朕也要砍了你让你再也上不了朕的身!” …… 死一般的寂静。 大皇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房门口,冒牌货不是走了么?为什么又折回来? 刚走出去,寻思不能亏待宝贝儿子身体的宣华帝端着手上的糕饼点心,刚到里间门口就听见那小小可爱的人儿用稚嫩的声音放着粗犷的狠话,然后整个人呆住。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两人互相瞪着彼此,恨不得瞪到地老天荒,这时候福公公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皇上,诸位大人已经到了,皇上要不要——” “不见!”宣华帝怒吼。“让他们都滚回去!朕现在有要事要办!你也给朕滚出去!” 福公公头一回瞧见宣华帝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他连忙求饶告退,还不忘把门带上。宣华帝死死盯着坐在床上傻眼瞪自己的小不点,明明是自己儿子的身体,可他却头一次清清楚楚感觉到了里面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你竟然知道?” “朕为何不知道?你为何不敢让朕知道?!”大皇子也立刻反应过来,死死地盯住宣华帝,恨不得能用眼神把他杀了。“朕要砍了你这个妖怪的头!” “敢说朕是妖怪?你这样又好到哪里去?!” …… 两个人同一时间冷哼一声,还是大皇子先开口,“喂,你给朕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讲什么?” “讲你重生的事!还能讲什么?!”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冒牌货,大皇子就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给对方几脚。“你给朕一五一十的讲来!” “朕凭什么告诉你?!” “凭现在你用的是朕的身体!” “这是朕的身体!” “朕的!” “朕的!” “无耻!” “下流!” “淫|贼!” “登徒子!” “满嘴谎言的骗子!” “伪装撒谎的混球!” …… 两人又互相瞪了一阵子,突然不约而同地休战,大皇子盘腿在床上坐好,对宣华帝说:“把糕饼给朕。” “朕不爱吃这个。”宣华帝说。 “斐儿爱吃。” 于是宣华帝把糕点端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皇子塞了几块糕点,趁着他吃的时候倒了杯水,然后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朕先问的你。” “你先回答朕。” 宣华帝又瞪了他一眼,看在那是自己宝贝儿子的身体上,勉为其难地说:“看到你请普度大师进宫就差不多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寄身在斐儿体内。” “朕那天听到了你们谈话。”见宣华帝没听懂,又解释一句。“就昨天,你请普度大师进宫,还召见了韦才人,朕偷听到的,就是没听全。所以你为何会重生?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重生后那么信任皇后,对她那么好,甚至把朕都改变了,到底是为什么?朕不明白,朕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你自然是想不通的。”宣华帝神色暗淡,一双黑眸透出深沉的伤痛。“若是朕不重生,你就会按照前世的脚步走,最后,和朕是一样的。你就是朕,朕就是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吗,斐儿没活过一岁就夭折了。” “什么?!”大皇子噌的从床上爬起来,“你说斐儿……” “不错,没活过一岁。”宣华帝揉了揉眉心。“襄王派人下的手。” “那皇后……” “她……与朕恩断义绝,从那以后,再也没理过朕。” “你给皇儿报仇了吗?既然你知道凶手是襄王,你一定给皇儿报仇了吧?!”虽然内心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是年轻的宣华帝仍然问得急切。 宣华帝的喉头动了下,道:“……没有。” “为何?!知道凶手,为何不给皇儿报仇?!” “因为……朕当时和从前的你一样,专宠婉妃,对皇后和崔家,满怀戒心。”宣华帝闭上眼,平复了下澎湃激动的心情,直到现在,再想起前世种种,他仍然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后悔与心痛。那是现在的自己所无法弥补的,就算再怎么对崔皇后好,前世的崔皇后仍然受了苦,他弥补不了的。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脏似是被无数把小刀细细分割,那样的疼,那样的难过。“朕……把一切怪罪到她身上,怨她没有照顾好皇儿……” “你明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皇儿对她来说,比她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你——”斥责到一半,年轻的宣华帝突然闭上了嘴,良久才喃喃道。“朕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若是这一世,你没有出现,没有附身,朕……会和前世的自己一样,走上这条老路。” 之所以他知道崔皇后对孩子的爱,是因为他亲眼所见,是因为他确信了,看见了崔皇后的真心与温柔,可如果没有重生的自己,他还会对崔皇后改观吗? 答案是否定的。 “是啊,不管是哪一个自己,都愚蠢,又可笑。”宣华帝想到前世种种,眼眶顿时酸涩起来。“崔家父子战死沙场,浑姬心如死灰,后来婉妃和襄王逼宫,来到朕面前吐露了一切真相,在他们要杀了朕的时候,你猜,是谁救了朕?” “……是皇后。” “是啊,是她。”宣华帝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朕永远都忘不掉她的背影,即使在这之后朕重新坐拥江山,也一辈子忘不掉,见不到。” 她挡在他身前,身形瘦弱,形如枯槁。 但是崔家人,忠君爱国,身死魂不灭。 她是崔家人,所以不低头,不流泪,不怨恨,一心效忠,以死报国。 年轻的宣华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笑起来:“你这样说,朕反倒不信了,朕、朕不信她……她会那么傻……”世上像崔如安那样傻的人有几个? 可她偏偏就是那么做了。即使被错待,被冤枉,失去所有亲人,在危急关头,她仍然挡在了他身前,死在了他身前。 虽死不悔。   ☆、第59章 〇五九 两人对坐,一大一小互相沉默了许久。外头的福公公也不敢进来打扰,谁也不知道里头这两位到底是怎么了,这都过了用膳时间,还能不能好了?皇后娘娘该等急了吧?他是不是应该进去禀报一声?可是方才皇上明显是恼了,福公公无比忧心,他胆子也没大到这个地步,皇上头一回这样动怒,他虽然断子绝孙了,也是珍惜自己脑袋的。 想了又想,还是怂的待在外头。 不知过了多久,听完前世记忆的大皇子突然笑了:“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的确是配不上皇后。” 宣华帝咬牙:“莫非你就配得上?” “朕若是没遇到你,日后真如你所说发展下去,决计配不上,但朕从现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话,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是配得上的。”大皇子怜悯地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只是你就可怜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更改,就算你不想承认,那也是确实发生过的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宣华帝隐隐觉得不对劲。“难道你想融合我?” 大皇子嘲讽道:“这话说的不对吧,依普度和尚的说法,现在的你我,虽然是同一个人,但至少在当前是两个独立的魂体。朕是目前的皇帝,你是以后的皇帝,从目前而言,应该留下的是我不是么?” 宣华帝握紧了拳头:“你觉得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如不如朕所愿难说,但一定不如你所愿。” 两人又开始互相瞪,恨不得一砖头把对方拍死,咬牙切齿的,彼此之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大皇子原本还为这个冒牌货担忧,烦躁冒牌货的存在会对自己跟崔皇后之间的关系造成阻碍,不过现在他就放心了,只要冒牌货有着前世的记忆,他就永远无法放下。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宣华帝虽然玩心重,但却并非禽兽,崔家人尽数为他而死,他心中的愧疚悔恨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前世他一人独活的那几十年里,日日夜夜啃啮他的心脏。所以这一世他回到身体里后,无论崔皇后如何不解风情,如何疏离,他都不放弃,甚至脸面都不要的贴上去。 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再错过一次了,上苍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负罪感不退去,他就永远没法跟崔皇后真正在一起。 大皇子越想越靠谱,而在这一世,一切伤害还没有造成,自己若是现在悔改的话却也不晚。“你输定了,要赌吗?” “赌就赌。” 两人瞪了彼此一眼,想了半天又没什么赌注,而且到时候连个裁夺的人都没有,只好又回到了互相敌视的状态。就在这时,宣华帝猛地笑了。大皇子瞧他笑得如此奸诈,顿时戒备心起,“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朕笑朕这自以为是的毛病,无论重生与否,怕都是改不了的。”宣华帝说是笑,倒不如是在自嘲。“只顾着互相争夺浑姬属于谁,却忘了浑姬会不会回应朕的感情。” 大皇子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会。”只要一心待她,崔皇后的心也是肉做的,怎么就不会回应?再说了,他们少年结发,孩子都有了两个,崔皇后怎么可能不回应? 宣华帝却没有大皇子想的这么乐观。他沉着眉眼没有说话,不曾经历过的年轻宣华帝当然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悔恨跟苦痛。在漫长的余生里,孤身一人,即使坐拥天下,也再不是过去的自己。 他的心出了问题。 他被那个背影深深地震撼了,余生无法忘怀。这强烈的执念促使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但事情却向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和年轻的自己完美融合,可一个韦才人的出现,导致局势逆转,年轻的人格没有消失,反而能够和自己交流。 可普度大师说,他们是可以融合的,只是不到时候。 宣华帝不明白,什么叫不到时候?何时才是时候?还要等多久?这些年轻的宣华帝都没有听到,老奸巨猾的宣华帝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他又不是傻子,即使是另一个自己,在拥有独立人格的同时,也是要小心翼翼防备着的。 这一世他决不放手,因此不容许自己有丝毫闪失。 大皇子看宣华帝一直不说话,眼神又很是深沉,感觉对方在想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立刻眯着眼睛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宣华帝说:“朕什么都没瞒你。” “你撒谎。”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他。 “……端午节快到了。” “……所以呢?”说这个干什么?端午节每年都有,又不差这一年。 “崔夫人收到了家书,今年端午,崔大将军跟崔若平都会回京。” 大皇子道:“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他们回京又如何?斐儿一直没见过他们,浑姬也与他们分开许久,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吗?现在他们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到时候若还是你在身体里,记得告诉他们襄王一事,既然想要保崔家,就不必躲躲藏藏,只管光明正大的做便是。”最好是在崔皇后面前做,那样的话也能刷一下好感度。 宣华帝却说:“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其中有朕不想见的人。” “谁?” “前世力挽狂澜,为朕巩固江山之人。” “就是你说的那位邓将军?”大皇子想起之前宣华帝所说,道,“既是如此人才,便要好好重用,日后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岂止是不可限量啊……”宣华帝轻声说,“只怕到时候你我都要哭了。”作为君臣,宣华帝欣赏邓锐,可是作为情敌,他只是把邓锐一砖头拍死在沙滩上。 大皇子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这人有问题?” “没,到时候你听朕的就是。” 大皇子不知道宣华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现在还不知道,心里以为邓锐不过是个厉害的小将,并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对了,朕要跟你约法三章。” “说来听听。” “朕现在大概了解了,只要情绪太过激动,发自肺腑,便会产生互换身体的窘状。那么现在,朕要跟你约定,一:不管谁在身体里,都要保护好浑姬和两个皇儿;二:不得对另外一个自己下黑手;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占皇后的便宜。” 宣华帝一听,心里是不乐意的。现在他在身体里,每天跟崔皇后睡一张床,崔皇后又出了月子,凭啥不让他占便宜?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日后情绪一个激动导致魂魄互换,年轻的自己若是敢碰崔皇后,他也是会抓狂的。而且比起来还是自己吃点亏,因为年轻宣华帝占据身体的时候,他是魂体状态,什么都做不了,反之对方却是孩童状态啊! 想到这里,宣华帝点头了:“成交!” 两人互相握手并且拉勾对拇指,其实心底都没有很相信彼此。这时,福公公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来问了,问皇上还摆驾毓秀宫否。若是不摆驾毓秀宫,让奴才把大皇子送回去。” 宣华帝:“……”其实问朕去不去毓秀宫是次要的,主要是要大皇子吧? 大皇子却很高兴,虽然不在自己身体里有些扼腕,但是在皇儿身体里可是享受着无边的温柔啊!他得意地瞄了宣华帝一眼,炫耀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宣华帝恨不得给他一巴掌,顶着斐儿那么可爱的小脸做这种欠揍的表情……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先帝的感受了。 有这样一个熊儿子,任谁感觉都不会好的。 有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令人度日如年,有的时候却白驹过隙,弹指即过。随着日子推进,宣华帝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崔大将军回京,随行的除了长子崔若平以外,还有一个宣华帝最为忌惮的人。 邓锐。 得知三日后崔大将军便会到达京城,恰好赶着端午,宣华帝是彻夜难眠。他整夜翻身睡不着觉,一睡着前世的记忆就开始轮回出现,让他烦不胜烦。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邓锐跟崔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前世邓锐不肯告诉他,这一世他也没胆找崔皇后问,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的自己没有像前世那样作死,邓锐就算对崔皇后有什么企图,也不会成功的对吧? 邓锐跟在崔大将军手下,自然秉承的是崔家忠君爱国的家训。他也的确忠诚,否则前世为了崔家报仇,一刀砍了宣华帝岂不最为干脆省事?然而他没有,甚至在宣华帝后来将他找到后也没有反抗,引颈就戮。 他后来之所以会犯下盗皇陵的罪过,是因为崔皇后。 什么样的关系,让邓锐在崔皇后死后也要将她的尸身带走? 答案呼之欲出,宣华帝却不愿承认。   ☆、第60章 〇六〇 〇六〇 即使宣华帝每天都在担心,端午节也还是雷打不动的来到了。而和端午节一起来到的,还有崔家两名将军,以及他最大的忌惮。 崔皇后头天晚上就得了父兄第二日会到京的消息,她很是高兴,早早与崔夫人通了消息,宣华帝可以感受到崔皇后整个人有多么快活,他就默默地看着她高兴,一语不发,晚上就寝的时候则一个人郁闷着。 第二天崔皇后起的特别早,宣华帝一看她起了,自己哪里还睡得下去,也沮丧地爬了起来,坐在床上看着崔皇后比平日更细心的描绘妆容,心想,不知道她是为了见到崔恩华父子,还是为了邓锐。 而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无论如何崔皇后都不是这样的人,宣华帝咬牙,问道:“打扮的这么漂亮,朕都没见过。” 崔皇后从铜镜里瞄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不就见过了。” 宣华帝内心懊恼,又问:“朕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外面风大,浑姬就在宫里等着吧?” “臣妾已许久未见到父亲和兄长了,想与皇上同去。” 宣华帝就讷讷地说不出话了,他心里当然不乐意崔皇后也去,单说见崔家父子俩,那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一想到还有个不速之客,他就难受的快要炸开,整个人都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反正就是满脑子浆糊,乱糟糟的。 在他纠结挣扎的时候,崔皇后已经打扮好了。她今日穿得格外隆重,明艳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格外雍容华贵。在崔皇后的催促声中,宣华帝也慢吞吞地下了床,梳洗更衣,又跟崔皇后一起用了早膳,看着起床的大皇子扑进崔皇后怀里顺便给了自己一个鬼脸,心里那股子气呀是怎么也撒不出去,直把自己快要气死了。 崔皇后摸摸大皇子的头道:“斐儿乖,母后很快就回来,你要乖乖地在宫里等着,到时候外公和舅舅都会来看你的。” “嗯!”大皇子点头,却不叫外公跟舅舅,毕竟那是斐儿的不是他的,这要是叫了,辈分岂不是乱了套了。 宣华帝眼珠一转说:“斐儿,你知道该管母后的父亲和兄长叫什么吗?” 大皇子浑身一僵,趁着崔皇后没看到瞪了宣华帝一眼,心知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崔皇后却被提醒了,捏捏大皇子的脸蛋:“待到见了外公和舅舅,一定要叫人,知道吗?” 大皇子:“……知道了。”叫就叫! 崔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宣华帝说:“皇上,咱们用了早膳后便出发吧,崔夫人也很快就到了。” 本来宣华帝是不用去城门口相迎的,只是他前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这一生既然想弥补人家,自然要事事都做得周道,去城门口相迎算什么,让他跪着接也是可以的啊!对死过一次的宣华帝来说,没有什么比崔皇后更重要的了。 用过早膳后,连带着崔夫人一起,一行人早早便到了京城门外迎接,远远瞧见一列人马疾驰而来,崔夫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崔皇后虽然淡定地坐着,眉眼之间却也难掩喜色,而宣华帝表面上带着笑,内心却一阵阵发酸,天哪,回来了…… 等到那队人马到了城门前,马上的将领们第一件事便是翻身下马叩拜帝后:“末将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崔皇后眼中满是喜悦,宣华帝看向她,而后上前一步双手将崔恩华扶起:“大将军快快请起,大将军为国操劳,如今难得回京,朕早已命人备好酒宴,给大将军接风洗尘!” 崔恩华心里奇怪,他对国对君自然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但皇帝对他的态度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表面恭敬内心反感,冷淡疏离,若非自己手握兵权,怕是皇帝连这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可此番是怎么回事?这一回他竟然没有感受到虚伪……饶是征战多年的崔恩华,看到这样简直称得上狗腿的宣华帝,都忍不住石化了,更别提他身后的崔若平。 崔若平的注意力一开始就放在最疼爱的妹妹身上,见她圆润了些,皮肤白里透红气色极好,就知道是没受气,然后瞧见母亲亦是神采奕奕,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若非身份有别,这会怕是已经扑上去把崔皇后抱起来了。 他打小就疼爱妹子,小时候崔若平是梦想是跟外祖九斋先生一样当个闲云野鹤的读书人,谁知道造化弄人,最后弃文从武。而尚未出生便已注定是一国之母的妹妹却特别喜欢舞刀弄枪,可以说两人的爱好和最后走的路都截然相反。崔若平不喜欢练武,但崔皇后喜欢,她喜欢,又不能练,于是他每每学了之后便偷偷交给崔皇后,是以兄妹俩感情极好。 崔皇后小的时候性格便古板固执,墨守成规,崔若平若是提议带她偷溜出门玩,她从来都不答应。后来崔若平直接把人扛起来带走,日子久了,他再主动找她,崔皇后便不再拒绝,甚至会主动央求崔若平带她出门。 算算兄妹两人也有好些年没见了,此刻崔皇后看着父兄,除了表情还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雍容高贵以外,眼神活脱脱就是个小女孩。 宣华帝拍拍崔恩华的手,表明自己真心敬佩他后,又过来握住崔若平的手:“辛苦了辛苦了!有二位这样的忠臣,朕何愁这江山不太平!” 崔若平傻眼地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寻思着当年离京前,皇上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的,他那会儿就担心自己不会变通的妹妹入了宫该如何是好,皇上是肯定不会对她好的,怎么现在这态度……他求救似的朝崔皇后看去,崔皇后也觉得宣华帝狗腿的有些过,上前一步道:“皇上,崔大将军父子刚刚回京,咱们还是回宫快些开宴吧,宴后也好让二人回府梳洗一下,明日再聊边疆一事。” 宣华帝一听觉得没错,自己这样虽然热情但不够体贴,连忙清清嗓子,道:“就依皇后的说法。” 而后他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崔大将军,你身后这位小将,朕怎地从未见过呀?” 崔恩华回首道:“邓将军。” 邓锐一身玄铁铠甲,浑身都散发着冷淡,彰显着强大。此刻他对着宣华帝一拱手,单膝跪地:“末将参加皇上,皇后娘娘。” “邓将军乃是臣麾下一名勇将,文武双全,臣认为人才便要物尽其用,便将他带在身边,以期增长见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宣华帝见邓锐一直跪在地上未曾抬头,似乎不曾与崔皇后相识,心中知道以这二人的秉性,崔皇后懂事便知自己是要入宫的,绝不可能回应邓锐的感情,邓锐也绝不会打扰她,更别提入宫后两人根本没可能见面,自己被前世的事情给弄怕了,这一世是决计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宣华帝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连忙道:“平身吧。” “谢皇上。” 崔皇后一直嘴角带笑,唯有见到站起身的邓锐时微微怔了一下。只觉得他比记忆中高了许多,也强壮了许多,一身肃杀的气势站在那儿都叫人感到心悸。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恰好与兄长崔若平相接,崔若平对她很开心的一笑,崔皇后没忍住,顿时也露出如花笑靥来。 这笑容维持的时间十分之短暂,片刻便没了,宣华帝都没来得及看见。 寒暄过后,上了御辇起驾回宫,宫中宴席已经摆好,君臣落座,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宴后,崔皇后回到毓秀宫尚且心中激动,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跟父兄单独说说话,但是能看到他们,她心中就十分高兴了。没过多久,下了宫宴的宣华帝来了毓秀宫,神秘兮兮地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崔家父子对于宴后皇上竟然带着崔皇后来了大将军府都感到不可思议,但父子俩十分高兴,宣华帝自觉在这多余,将崔皇后送到便回宫了,临走前叮嘱崔若平明儿一早记得将崔皇后护送回宫,崔若平自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离开大将军府,宣华帝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叹了口气。即使努力了这么久,他在崔皇后心中还是个外人,自己在,崔家人就放不开,他真的怜惜她,便要让她一个人在。 只不过……嘿嘿嘿。 毓秀宫内,大皇子双手叉腰怒视宣华帝,“你竟然不让朕跟着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宣华帝懒洋洋地看他。“去叫外公舅舅么?” 大皇子一窒:“你管呢!总之朕也要去,快把朕也送过去!”想到就咬牙切齿,这冒牌货心机未免太重,竟然瞒着自己把皇后送到大将军府过夜!“你不能过去,难道朕也不能去么!又不会有人认出朕来!” 宣华帝轻笑,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心里在想什么。“让你过去,让你欢欢喜喜地融入那一家人的世界里,然后朕一个人在宫里度过漫漫长夜?哼,你想得美,朕心里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   ☆、第61章 〇六一 这边两人互相仇视,那边崔皇后已经卸下朱钗步摇,换上了往日在家才穿的罗裙。她见了父兄,心中自然欢喜无限,崔若平见到她,下意识就想像幼年那样将她抱起,只是崔皇后身份今非昔比,兄妹又都已成年,皇帝在的时候还要跪下行礼,如今皇上走了,却也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只能带着笑意望着她。 崔皇后做了多年皇后,性格又是如此,即使在她稚童时期,也不曾扑入父亲怀中撒娇,崔恩华看着女儿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心中既遗憾又满意。崔家的富贵已经到了顶峰,无论是官位还是名声,再往上走,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帝王的猜忌。本来他打算是待到边疆问题解决,敌国不敢来犯,便解甲归田,交还兵符,只是最近敌国似乎又有小动作,他回京,一来的确是多年不曾归家,二来其实是想借这个时候给敌国机会,若他们在暗中搞鬼,那么他不在,必定好下手的多了。 一步险棋,可若是走赢了,将会得到更多。敌国国力日益下降,心思倒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愚蠢可笑的想要扳倒本国,崔恩华一直觉得他们颇为烦人,要打便干脆利落的开战,总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算什么? 崔家再富贵也富贵不到哪里去了,他们的荣耀便要止步于此,崔恩华对宣华帝自然是忠心耿耿,可宣华帝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心里也有数,所以当然知道,若是自己不在京城,掌上明珠入宫为后,又会被皇帝如何对待。 明面上皇帝是不会对崔皇后如何的,甚至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坦白点,即便是崔皇后闯了天大的祸事,只要他崔恩华活着,只要崔若平活着,只要他们崔家男人有一个没死,皇帝就不会对崔皇后痛下杀手。 崔恩华很清楚自家女儿是什么性格,她和皇帝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先帝下旨,他再是不愿,也不能违抗。崔皇后在宫中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崔恩华在边疆就已经想象得到了。 想要崔皇后过得好,自己就必须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否则一旦让人有机可趁,面临的便会是整个崔家的倾颓。崔恩华的心愿很简单,平定邻国后,将兵符交出,带着妻子归隐山林,给儿子物色个好媳妇,若是可以的话,将女儿一起带走就更好了。 他们崔家人世代为皇室效力,才在他这一辈发展的如此强大,也因此引来了皇帝的忌惮。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崔恩华一直都是懂的。 得知女儿怀孕诞下龙子后,他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却跟儿子在军营里痛痛快快喝了一整夜的酒,他真想看看外孙生得什么模样,可他不能回来,甚至不能跟远在京城的妻子女儿取得联系。因为她们就是皇帝的筹码,有了她们在手上,皇帝才能暂时信任于他。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崔恩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回京后会看到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用“狗腿”来形容的皇帝。他当时都懵了,宣华帝以前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回这么热情是为哪般?崔恩华险些以为对方是在麻痹自己,想要进京后直接上了埋伏的人马将自己斩于马下。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宣华帝的表现让崔恩华感到无比熟悉——这不就是多年前自己求娶夫人时,在九斋先生面前的怂劲儿么?一心一意想要讨好,偏偏又不知对方喜好什么无从下手,崔恩华觉得这个世界可太玄幻了,当年他离京的时候,小皇帝不仅讨厌他,连浑姬都厌恶了个彻底,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扭头看了崔皇后,发觉女儿气色红润还稍稍圆润了些,一看便是过得很好的样子,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虽然从崔夫人那里听说小皇帝如今对浑姬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可是没亲眼见到,崔恩华就是不放心。 晚上回了大将军府,一家人都在,惟独崔皇后缺席,崔恩华正唉声叹气呢,家丁禀报说皇帝带着娘娘来了!他以为小皇帝是要留下来,结果没想到对方识相得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崔恩华语重心长地教导崔皇后:“浑姬啊,你换上了往日常服,爹爹便不把你当皇后娘娘,爹爹只想告诉你,无论皇上待你如何,勿忘初心,勿忘咱们崔家祖训。” “爹爹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崔皇后说,她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也因此,她对宣华帝的各种讨好才看得清,不会沉迷。 “好。”崔恩华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搂住了她的肩膀,父女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候崔若平走出来,见他们父女俩坐在走廊赏月,打趣道:“爹,边关的毛月亮你还没看够,还要再看看家里的?”说着也挤到崔皇后身边坐下,蹭蹭她。“妹妹,何时让哥哥瞧瞧两位外甥?” 崔皇后道:“明日我回宫,哥哥可护送我回去,顺带便可见到两个外甥了。至于爹爹……让崔大将军跟崔将军二位送本宫回宫,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臣能护送皇后娘娘回宫,那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崔若平哈哈大笑,崔恩华也莞尔,崔夫人站在他们身后叹气:“你们三个,快快进屋吃饭,全是你们爱吃的。” “走,再不进屋,你娘怕是要发火了。”崔恩华咋舌。他虽高大魁梧,在众将士面前说一不二又极具领导能力,可到了崔夫人面前却活脱脱是个妻管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一手搂着女儿,一脚踹向儿子,崔恩华后半辈子都想这样过。 只是一进屋崔皇后便瞧见了邓锐,他已换下一身铁甲,身着青色书生袍,眉眼俊秀。没了风霜刀尖的戾气冷酷,多了几分柔和。见到她,邓锐先是行礼,崔皇后忙道:“今晚乃是家宴,邓将军无需多礼。” 邓锐自幼无父无母,被九斋先生捡到,寻家无果,便养在了膝下,可以说跟崔皇后和崔若平是一起长起来的。后来崔皇后入宫,他便投入了崔恩华麾下,从小兵做起,一路当上了将军。 他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只是沉默寡言,三人一起长大,他永远都是话最少的那个。 很多话,一开始没有说,便一生都失去了机会。 一家人刚刚落座,家丁又跑来禀报,说是皇上“又”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便瞧见怀里抱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的宣华帝笑嘻嘻地出现在房门口,还跟他们打招呼:“朕不请自来,诸位应该不会怪罪吧?”说着用力一捏掌中小手。大皇子被他捏的一痛,心里骂了冒牌货两句,随后露出甜甜的笑容,扑向崔皇后:“母后~~” 崔皇后接过小不点,惊讶地看着宣华帝,这人不是说不来么?“皇上怎么来了?” “既是家宴,朕也是这家中一员,两个小子哭喊着要找你,朕也没办法啊。”宣华帝摇头叹气。“朕本来也不想打扰你们的。”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刻意坐到了崔皇后跟邓锐中间,还顺手把怀里的二皇子塞到崔恩华手中:“大将军看看,二皇子是像朕多些,还是像浑姬多些?” 崔恩华手中骤然被塞进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儿,吓得他堂堂大将军浑身僵硬,条件反射地把奶娃儿一把丢出去—— 崔若平大叫一声:“不可——” 奶娃儿在空中抛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稳稳地被一跃而起的邓锐接住。众人紧张地屏住呼吸,而后齐齐吐出,崔夫人第一个不饶:“你这是作甚?!孩子那么小,你竟将他丢出去?!”这幸好是没出事,若是出事了,他们崔家得把脑袋都赔进去! 崔恩华心知自己理亏,不敢多言,讷讷一笑,道:“我也是习惯……”在军中常年操练,刚才是塞他手里,若是塞到另外两人手里也一样玩完! 只是他心中不免对宣华帝怀疑几分,这小皇子究竟是来参加家宴的,还是来给他找茬儿的?难道这之前的狗腿都是伪装,实际上是想将崔家一网打尽? 宣华帝看到那道完美抛物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他本来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亲和,自来熟了一点,但他都是真心的啊,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将军会把奶娃直接丢出去……若非邓锐眼疾手快接住……邓锐! 他扭头看向邓锐,却见邓锐神色异常温柔地凝视襁褓中的小奶娃,单手抱着,另一只手逗了逗,宣华帝心里特别不舒服,他很想上去把孩子抢回来,可崔夫人跟崔皇后已经过去了,小家伙安然无恙,甚至没有害怕,还咯咯的笑,露出粉红粉红的嫩牙床,小傻瓜一样。 二皇子心就是大,这一点大皇子是没法比的,这孩子出生就喜欢笑,谁逗都笑。   ☆、第62章 〇六二 见宣华帝迟迟不说话,崔恩华心中可是要悔死了。小皇帝早对自己心有不满,如今可算是自己将把柄朝人家手里送,这回就是掉了脑袋也怪不得旁人了!当下别无他法,只好跪下请罪:“臣一时疏忽,险害皇子出事,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宣华帝正瞧着抱孩子的邓锐出神,被崔恩华这话吓得一激灵,等他一扭头,所有崔家人都跪下了,就连崔皇后也跪下道:“皇上,崔大将军只是无心之失,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你这说的什么话?”宣华帝见状,心里又憋屈又难受,道,“都说了今晚是家宴,朕是来凑热闹的,又不是来找茬儿的。方才说来也是朕的过失,若非朕趁着大将军不注意把皇儿塞到他怀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伸手把崔皇后扶起,又去扶崔夫人,“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众人在惊讶中起身,邓锐抱着二皇子过来,不舍地将他递给崔皇后。崔皇后伸手接过,而后对宣华帝道:“皇上既然来了,今晚便留宿崔府,明儿早上再与臣妾一同回宫吧?” 闻言,宣华帝眼睛一亮:“真的吗?” 崔皇后微微一笑,点了下头。他立刻高兴起来,到桌边坐下,还没坐主位,崔恩华见了心里直嘀咕,这皇上住臣子家古往今来例子有许多,可像小皇帝这样把主位让出来的可头一回见啊,当着天子的面,谁敢坐那主位? 宣华帝却挥挥手说:“今晚既是家宴,便没有皇帝皇后,也没有君臣之别,大将军——不,是岳父大人,请上座,浑姬到我身边来。” 为了跟崔家人打成一片,他连朕的自称都省了。崔皇后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所以还算淡定,崔恩华崔若平父子瞪大了眼,眼珠子险些掉出来!他们二人面面相觑,而后在崔皇后的示意中纷纷落座。大皇子也爬到椅子上像模像样地坐下,二皇子则被崔皇后交给了身侧的嬷嬷。 只是……虽然名义上是家宴,可有皇帝在,怎么真能把对方当成家人看待?且不说他对崔家一直以来的不满,单是这种态度就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老叫人怀疑他有别的目的。 所以这家宴便从一片欢声笑语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谁都不敢大声说话,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崔皇后跟宣华帝相处久了,心知他本意并非如此,但父亲跟哥哥却没法立刻扭转对他的印象,为了避免饭桌上人人尴尬,她问崔恩华:“对了爹爹,你与哥哥能在家待多久?” 崔夫人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白天光顾着开心丈夫儿子回家,连他们要停留多久都想起来问。 “大概半个月。”崔恩话说。“只要边疆没有太大问题,再待长一点也是可以的。” 崔皇后惊喜不已:“这么长啊?太好了!” 宣华帝瞧她笑了,自己心里也高兴的不行,跟着一起傻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道:“我听说了邓将军的勇猛善战,明日便赐下将军府,以后邓将军也是有府邸的人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崔恩华素来将邓锐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听宣华帝这样看重邓锐,心里很是高兴,对邓锐道:“邓将军还不谢恩?” 邓锐淡淡地看了宣华帝一眼道:“今晚不是家宴么?没有君臣,何来谢恩?” 不知道是不是宣华帝的错觉,邓锐好像并不待见他。不过想想也是,邓锐若是待见他才怪了,前世崔皇后死了他才晓得邓锐对崔皇后的感情,如今二人见面说白了就是情敌,邓锐要是心里能舒服才出了鬼。想到这里,宣华帝轻轻咳嗽了一声,打圆场道:“邓将军说得是,此事明日再说,今晚只是家宴。” 邓锐没有说话,崔恩华不解地看他,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若说他这三个孩子,崔皇后虽聪明却过于墨守成规稍显古板,崔若平天资绝伦做事却太过随意,惟独邓锐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能屈能伸,最不让他操心。可今晚这是什么情况?便是皇上亲口说了这是家宴,那也不是他们大不敬的理由。不管怎么说,皇帝终究是皇帝,邓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小皇帝对崔家的态度邓锐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又怎地还敢如此?崔恩华当时就想问,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又没有生气,也就不再言语,心中却记了下来,留到日后有了机会再做询问。 大皇子也看出邓锐跟冒牌货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潮了,先前,冒牌货就提到了这个人,但只提议对方用兵如神力挽狂澜,并没有说对方到底跟崔皇后是何关系,现在看来,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崔皇后自然是问心无愧,可邓锐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对吧?他对冒牌货虽然不能说不尊敬,但隐隐的敌意却隐藏不住。 ……与其说是敌意,轻视好像更准确些。 于是他率先扯扯崔皇后的衣袖:“要吃那个。”小手随意一指。 崔皇后摸摸他的头,夹了一颗狮子头,用筷子给他分成小块放到碗里,又让人取来一根小勺子,于是大皇子便抓着小勺子认认真真地吃起来。他心智虽然是成熟大人,可身体却是孩子的,平衡还不是很好,勺子掌握的不够准确,往往在送到嘴里前会歪到一边,吃个饭无比费劲儿,崔若平看了闷笑出声,刚表达自己想问便被大皇子无情拒绝。 这个小插曲便在大皇子倔强的自力更生中过去,谁都没再拿它当回事儿。 崔皇后仍然住自己少女时期的闺房,虽然她嫁了出去,但家中一直留着她的院子,崔夫人三五不时地便打扫收拾一番,因此被褥还有阳光的味道。大皇子欢快地在上面翻跟头,二皇子则被带到外间花厅照顾,本来崔夫人主动提议带孩子,但崔皇后哪能父亲回来第一晚便把孩子留在那呢? 宣华帝第一次来崔皇后的闺房,这里的布置和毓秀宫差别不大,淡雅而精致,书香弥漫,他四处走动参观,崔皇后都梳洗完了他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 有时候崔皇后是真不明白宣华帝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一个院子而已,四处乱窜有什么好看的? 她喜欢花草,但只在院子中种了一片竹子,这人大晚上的晃荡能看到什么?月影婆娑,竹叶在地上显得格外错落有致,凉风习习,他就不怕染了风寒? 大皇子在床上翻滚够了,盘腿坐着,两只小手搁在腿弯里宛如一只乖巧小猫,他歪着脑袋看着崔皇后,崔皇后就没心情观察宣华帝了,拧了热帕子来给他擦脸,大皇子把小脸皱成一团享受着崔皇后的温柔,而后在心底狠狠地嗤笑了冒牌货几声。 宣华帝欣赏完了进屋,带着一颗仍然兴奋的心去沐浴梳洗,而后脱靴上床,第一时间就是去搂崔皇后,结果手刚伸出去,就有个障碍物横在中间。宣华帝一看,险些吐血,大皇子严肃地瞪着他,意思是谁也别想占便宜! 经过两人协商,最后崔皇后睡在了中间。她抱着大皇子,宣华帝从身后抱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小孩子的呼噜声,宣华帝悄声问道:“浑姬,你今晚开心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才知道崔皇后已是睡着了。他抱着她,眼神有些幽远,而后在她黑发上轻轻一吻,也跟着闭上了眼。 第二早醒来的时候崔皇后跟大皇子还没醒,宣华帝制止了想要唤醒他们的嬷嬷,自己轻手轻脚起了床,更衣梳头,而后先一步离开了大将军府。他还要上朝,不能久留,可他想让崔皇后再多待一会儿。她在宫中留了这么多年,他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回去。 出了院子,崔家父子跟邓锐早已起床,他们在军中习惯早起,三人正在打拳,崔若平与邓锐二人过招极其精彩,宣华帝远远看了看,于心中叹了口气,他虽然年轻力壮,但从来都不懂功夫,连崔皇后都打不过,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道的话无论如何也去学个一招半式,不能说保护崔皇后,至少能保证不拖后腿吧? 只可惜过了学武的年纪,已是晚了。 而崔皇后醒来发觉宣华帝已走,还从嬷嬷口中得知宣华帝说可以留下来小住几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她若是不在宫中,后宫诸事都不知谁去处理,待到日后回去,怕是要积攒成山。 但留在家中这个诱惑太强,崔皇后没忍住,积攒成山就积攒成山吧,到时候再说好了。 宣华帝就苦逼了。他从来只专心前朝政事,从来都不知道后宫这些事务处理起来也这么麻烦。在他看来很多都是些小问题,张良媛跟黄采女起了口角闹到皇后这里要评理,良嫔这个月的月俸被陈嫔抢走了一半,周昭仪在自己的午膳中发现了细碎的沙子怀疑有人要暗害自己……林林总总大大小小,一堆破事全都要到毓秀宫来告状!   ☆、第63章 〇六三 就在宣华帝为了后宫这些繁琐事务弄得头大一圈时,崔皇后已经在大将军府过上快活的日子了。崔恩华特别喜欢这两个外孙,尤其对还在襁褓中正等着自己给取名字的二皇子,更是爱不释手,一个铁血汉子,还学会了换尿布跟擦澡,用崔夫人的话来说,当年崔若平刚出生的时候他都没这么上心过。 崔皇后心中却知道父亲为何如此。她未出生便注定入宫为后,父亲一直因为此事感到愧疚,大皇子他是不敢靠近的,毕竟于情于理,大皇子都是中宫嫡子,日后只要不犯太大的错处,那个位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二皇子不一样,上头有个大皇子,他的人生就可以自由一些。 父亲是把对自己的愧疚全转移成了爱,倾注到了二皇子身上。 宣华帝一不在,整个大将军府就都和谐了起来,就像是没有入宫前那样,崔皇后早晨醒来,一家人用过早膳后,她就去书楼看书,崔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对子女的教育,府中还特意建了书楼,崔皇后幼年的时候便是在这里接受外祖九斋先生的教诲,和兄长以及邓锐一起慢慢长大。 只是现在今非昔比,外祖也不知云游到了何方,几年了,除了偶尔捎个口信回来之外基本上没有他的消息。 大皇子不乐意跟崔恩华在一起,他留在大将军府最大的目的就是守着崔皇后好么!用冒牌货的话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撬墙角的人会是谁!所以无论如何,就是死他也不离开崔皇后一步! 崔皇后把他放在书楼靠窗的榻上,给了他九连环让他一个人玩,然后在书架之间走动,想找本书来看。只可惜这里的书大多她已经读过,有些甚至倒背如流。身为一国之母,肚子里必然要有些墨水,没有人知道,只是为了谈吐气质,她便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顺手抽出一本年少时读过的书,翻开扉页,随意看了看,上头还有她的批注。那时候的字稍显稚嫩秀气,一看便是很小的时候了。崔皇后缓缓地抚着书皮,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透过书架看去——邓锐便在对面,恰好也抽了一本书。 两人隔着书架对视了几秒,崔皇后先打破僵局:“邓将军。”虽然是在家中,虽说众人都是家人,但她和邓锐毕竟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哥哥妹妹的也实在叫不出口,还是叫邓将军好些,再说了,崔家人将邓锐当做一份子,可他仍然不姓崔,身上流的也不是崔家人的血,距离还是要保持的。 良久,邓锐才回应她说:“……好久不见了,浑姬。” 崔皇后被他这一声浑姬叫得眼眶发酸,借着低头的动作来掩饰,顺便扭头看了一眼大皇子,小家伙背对着他们贴在墙上已经睡着了,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她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这里不是皇宫,是崔家,铜墙铁壁的崔家,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她的家。“是好久不见了,但是邓将军你仍然是意气风发,更胜当年别离时。” 邓锐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深沉的光芒,崔皇后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即便是在少年懵懂的时候,他也是温和而克制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当他们懂得男女之防后,就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 “我老了。” 崔皇后本来想笑,他不到而立之年,正是男子豪情万丈的时候,如何能说老了?可是当她抬眼看进对方眼睛,却着实发现,他是真的老了。 即使身体仍然年轻,但他的眼睛透着死水般的波澜,眸色深沉的让她看不懂,只觉得有一股悲伤的凄凉迎面而来,然而在崔皇后的记忆中,邓锐不是这样的。他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勇敢又坚强,正直又善良,可现在的他却像已活了几百岁,再没有什么能勾起他心中涟漪。 “你怎么了?”崔皇后关心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 “我很好。”邓锐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看向睡着的大皇子,“你好吗?” 崔皇后歪了下头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她实在是不懂对方为何这样问。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命运,所以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就已经被克制住了,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什么逾矩的事情都不曾做过,他们都知道她的未来早已注定好,既然入了宫,当了皇后,那么这辈子自由就不容自己摆布,这不是默认的事实吗? “皇上,他对你好吗?”邓锐又问了,“你还想出去走走吗?” 崔皇后往后退了一步:“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变了自称,便是要和他划清关系了。邓锐眼眶酸涩,崔皇后转身想要走去将大皇子抱起来离开,虽说这是大将军府,可她身为皇后却和外臣独处一室,即便无人知晓,她也问心有愧。 只是她走了不到两步,邓锐轻轻地,却又显得沉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会死,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他继续说着,描绘出了一幅他们少年时经常期盼幻想的画面:“天南海北,塞上西域,我都陪你去看,大漠孤烟,水墨江南,我陪你走遍,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看风土人情,看山川河流……” “邓将军慎言!”崔皇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自幼铭记忠君爱国的邓锐口中说出来的。“你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什么是我的道?皇上?社稷?若是保护不了重要的人,我要这道又有何用?” 崔皇后心里震撼不已,不知为何,她竟无法直视邓锐的眼睛,只因为那双黑眸里充满了苦痛与悲伤。“你到底怎么了……” “假使你会死,假使崔家人都会死,你也不肯走么?” “崔家祖训便是忠君爱国四字,若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那便是死得其所。可若是因为会死便恐惧逃离,本宫如何对得起名字中这个崔字?”认定邓锐是想不开,崔皇后放柔了声音,她嗓音柔和悦耳,无比坚定。“世人皆有自己的道,不忘初心,便是我崔家的道。” 邓锐闭上眼,他伸手抓住一边的柱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惶恐的内心。“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或重如鸿毛,或轻于泰山,我崔家问心无愧,便是要死,也死的光明磊落。”崔皇后认真地说,恐邓锐又钻牛角尖,宽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以后的事情尚未发生,我们要把握当下不是么?” 她抬脚欲走,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当今皇上虽然偶有不着调,却也算得上是个明君,崔家忠心耿耿,即便他心中忌惮,待到爹爹平定邻国,也会将兵权主动交还,待到那时,崔家自然不再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宫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刚回京不久,还是回去好好歇歇。” “浑姬。”邓锐又叫住她,崔皇后不解地看过去,他直截了当地问:“我再问你一次,倘若能再回到当年,你我两小无猜,你尚未入宫,我若是提出愿意带你走,你可否会点头?” 崔皇后想都没想就摇头了:“不会。” 她不会走。 她走了,置先帝圣旨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置崔家百年声望于何地,置满门性命于何地?她的确是不想入宫,也的确是想天南海北的看看这个天下,但有舍才有得,她舍去自己的心愿,换得父兄安宁,换得皇上信任,换得崔家太平,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早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无论问多少遍,她都是这样的回答。从一开始,崔如安就是崔如安,从来都没有变过啊!邓锐眼眶泛红,他只觉得一颗心似是被撕裂成了千万片。 他这辈子跟崔如安没有缘。 上辈子,也没有。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崔皇后出神地看着邓锐踉跄离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他站的地方,地面上有湿润的痕迹,他方才……哭了? 崔皇后从未见过邓锐落泪,从来没有。他自小便天资聪颖,受外祖喜爱,一心教导,读书刻苦,练武认真。可兄长性格顽劣,导致他经常背黑锅,有时候被罚跪,被冤枉,可他从来没有哭过。 唯一一次看到邓锐的眼泪,是崔皇后六岁那年,兄长偷偷带她爬墙头出去玩,邓锐在下面接她,没有接准,崔皇后摔折了一只胳膊,当时就倒地上爬不起来。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邓锐哭。 可是现在,他又哭了。 那两滴泪,隐忍而克制,藏匿着一个男人两辈子不能出口的爱慕,让他从顶天立地忠君爱国的将领变成想要自私一回的凡人,但最后他知道,他什么都抓不住。   ☆、第64章 〇□□ 就在崔皇后出神的功夫,在窗边睡着的大皇子醒了,他哼哼唧唧两声,对着崔皇后伸出手,崔皇后再也无暇去想其他,过去将孩子抱起,摸摸额头:“还要睡么?” 大皇子摇摇头,把脸埋进崔皇后颈窝,说是不用睡,瞧这模样还是有困意的。崔皇后想了想,便抱着大皇子离了藏书楼。 中午用午膳的时候,臭不要脸的宣华帝又来了,他一来,第一件事是先送给爱武成痴的崔恩华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又送崔若平一本失传多年的古籍,崔夫人他送了不知多少好东西,至于邓锐……邓锐他不想讨好。 崔家父子拿人手短,这两样礼物实在是合他们心意,再加上一国之君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心里就算不看好也不能说什么。宣华帝本来也没想过让他们俩打心底接受自己,他只是想尽可能的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仅此而已。 他还给崔皇后带了她爱吃的神仙酥,只有御膳房的御厨能做,在大将军府是吃不到的,还给二皇子也带了点小零食,就是忽略了大皇子,两人一见面,彼此心知肚明,呵呵一冷笑,相看两相厌。 用完午膳,宣华帝表示朕今天上午就把政务处理完了下午很闲,委婉地告诉崔家人朕今天下午还就不走了,众人能说什么,难道拿扫把将皇帝赶出门?又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顶的太重了想砍掉轻松一下。 恰逢崔恩华说给二皇子定了名字,于是众人又前往书房,崔恩华在严肃地翻了无数诗词古籍后,珍而重之地定了个“琛”字,此番便是想询问下帝后二人的意见。崔皇后跟宣华帝当然没有意义,二皇子的名字便这样定了下来,至于字,那就要等弱冠后再说了。 大皇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宣华帝则时不时朝邓锐看去,他心里总是不安,怕这个邓锐在他们之间弄出什么乱子,所以总是不自觉去盯着对方。宣华帝心里知道崔皇后跟邓锐之间,哪怕曾经有过男女之情,如今他们二人也不会暧昧不清,他自然不会怀疑,这是对二人人格的侮辱,但是……不怀疑不代表他不紧张! 二皇子小小一只,此刻早已睡得昏天暗地,崔恩华跟帝后商议完了名字便道:“眼看大皇子渐渐长大,皇上打算何时给他启蒙?” 宣华帝说:“朕已命人于民间寻找九斋先生,斐儿的学业只有交给他朕才放心。” 崔恩华点头道:“这是自然,但先为大皇子启蒙也是可以的,九斋先生云游四海不知何日才归,皇上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千万不能误了大皇子的学业。”他刚收了人家的礼物,宣华帝又一直是谦逊的态度,因此崔恩华的语气并不像从前那样拘谨小心,每一句话都要担心有没有陷阱,会不会不得体让小皇子更忌讳。 面对岳父的教诲,宣华帝自然是一一应下,这时候大皇子从椅子上跳下去,跑到书桌前,崔恩华顺势把这小家伙抱起来,大皇子先是看了宣华帝一眼,而后又瞧了眼邓锐,指着书本上的字念了出来。 这一念可把众人惊呆了! 崔皇后一直想给大皇子启蒙,所以经常念些诗词文章给他听,给他解释其中意思,每天也会教他认字,但这孩子一直表现的兴趣缺缺,再加上年纪确实太小,崔皇后从来没逼迫过,就想着陶冶一下,大皇子以后读书如何,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孩子闷不吭声的,竟然全部都会?! 宣华帝心里破口大骂年轻的自己不要脸,这岂止是不要脸啊,对着书本念,臭显摆什么?就他会?堂堂一国之君在孩子身体里竟然这样装逼,真不怕被雷劈!以后要是换回来,皇儿可怎么办?他是会了,可皇儿不会啊! 想到这里宣华帝觉得头晕眼花,恨不得把年轻的自己抓过来打一顿,他死死地盯着大皇子,大皇子看到他,停了下来,装可怜伸手朝崔皇后要抱:“呜呜……” 时至今日他也没办法对着崔皇后叫母后,所以能不叫就不叫。崔皇后一瞧他害怕,顺着视线就看到了宣华帝:“皇上瞪着斐儿做什么?”她走过来,心疼地把大皇子抱到怀里,大皇子得意地对宣华帝一笑,还趁着没人的时候做了个鬼脸,差点没把宣华帝气死。 宣华帝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大皇子从崔皇后手中拎走,对崔皇后咧嘴一笑:“朕跟皇儿联络下感情,一会便回来。” 他直接拎着小娃儿走了,剩下崔皇后无比尴尬,皇帝总是这样神经病,但问题是……她对父亲笑笑,道:“皇上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才怪。 崔恩华轻咳一声,道:“那皇上是真不拿咱们当外人呐。” 邓锐无言,崔若平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皇上对咱们好,说明他是真心对妹妹,这就足够了。”他们把妹妹嫁入宫中,从来没想过要荣华富贵,只望崔皇后健康平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崔若平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次梦到妹妹在皇宫里被人欺负的样子了。皇上一直忌惮他们崔家他不是不晓得,可他们仍然要忠心耿耿,但这不妨碍他担心崔皇后,担心妹妹过得不好。 坦白说,这次回京崔恩华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家书中母亲常说皇上对妹妹很好,他始终觉得那是母亲宽慰自己跟父亲才这么说,不过经过这几日的观察,皇上确实对妹妹很好。他们为人臣子,不敢要求君主,但为人兄长,崔若平当然希望妹夫能一心一意对妹妹。 他们不奢求,只望皇上尊重并礼待崔皇后,这样就足够,再多不盼。 那边大皇子被拎着出了书房,他在半空中不断拳打脚踢使劲揍宣华帝,宣华帝被迫伸长手臂拎着他,走到院子里的凉亭,把他放在石桌上,居高临下地问:“你这是做什么?现在你倒是有了名声,待到斐儿回来,他什么都不会,你要如何交代?” 大皇子不服气地说:“要你管,朕喜欢这样!” 宣华帝冷笑:“你喜欢当然可以,但你不能这么做!” 大皇子没再说话,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服气的,还负气说道:“你就知道怪朕,朕都没指责你,重生的人不仅仅是你跟韦才人,你为何不告诉朕?” 宣华帝一愣:“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蒜!”大皇子气得上去就是一脚,只可惜他人小没什么力气,宣华帝不把他这攻击放在眼里,抓着他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重生的人不仅仅是朕跟韦才人?!” “朕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看邓锐不顺眼了,你们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皇子奋力又出一脚。“他今天跟浑姬表白,还说要带她走!” “什么?!”宣华帝心中一慌,转身就要走,大皇子就这样被他忘在了凉亭里,他只好大声喊:“回来!回来!还没说完!” 宣华帝本来不想停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把大皇子丢下这事儿若是被崔皇后知道,怕是又要挨骂,赶紧回来,一把将大皇子捞进怀里,快步疾走。 大皇子问:“你干什么去?” “砍邓锐的头!”说得言简意赅。 大皇子说:“你疯了吗?!” “不然你说怎么办?!”宣华帝低头瞪他,步子没放慢。“难不成要等到他把浑姬带走吗?”没有重生的邓锐肯定不会这么做,可重生的邓锐就不一定了!前世他拼死也要带走崔皇后的遗体,谁知道这一世他会不会不想崔皇后出事直接把人带走? “可是皇后她拒绝了啊!”大皇子说。“除非死,否则她绝不会跟邓锐走的,这么简单的事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看不出来,是关心则乱。以崔皇后的性格,的确不可能跟邓锐走,宣华帝听大皇子这么一说,整个人顿时垮下来,讷讷道:“你不懂……” “朕不懂什么?你看清楚点,这一世不是上一世,朕是你,却也不是你!”大皇子顺势踹他一脚。“所以朕才说你永远都看不清这一点,你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朕,可这个世界已经跟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你还不明白吗?你不属于这里!” 即使留了下来,即使美曰其名重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得不到想要的。 不管是错过的人,还是做错的事,都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就这么简单。 也许重生,也不过是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明白什么叫覆水难收。 宣华帝闻言,失魂落魄的:“你在胡说什么……朕能重生,自然是上天眷顾,给朕这样一个机会让朕挽回……” “不可能挽回。”大皇子立刻说。“韦才人上一世惨死在婉妃手上,这一世她虽然活着,但也只是窝在一个偏殿里,凡事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一天死了,你重生了,却日日夜夜为前世记忆折磨,无法真正重新开始,至于邓锐……他重生又能如何?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第65章 〇六五 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宣华帝恍惚了几秒钟,竟不知大皇子这话,究竟是在说邓锐,还是在说他。 如果按照大皇子的说法,自己这重生一回,其实根本就是没用的?他只是在为曾经的自己解决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大皇子说完,发觉宣华帝失魂落魄的,不由得又撇嘴道:“你现在担心什么,这事儿要解决还早着呢,普度大师不是说了,还不到时间,那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时间?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两人现在能够和平共处了,但有一个话题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两人的去留。谁去谁留?这具身体到底应该属于谁?能跟崔皇后走到最后的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种种问题堆积如山,不好解答。大皇子当然希望是自己留下来,同理,宣华帝也希望他能留下来。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产生了如此奇怪的问题。 最后谁都可能消失,何必现在为了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明显还有更紧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比如说襄王。 崔恩华之所以回京,一方面是因为多年未曾回来,另一方面,则是给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一个“机会”。他早察觉到了,边疆有异动,只是他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因此始终佯作不知。如今他不在边疆,背地里的那人没了忌惮,自然会主动露面,甚至露出马脚。崔恩华就是想一次性将其解决个干净,也省得日日夜夜如芒在背。 边疆异动,不是外敌意图来犯,便是朝内有人勾结,这两个答案哪一个都不是崔恩华想要的。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打仗只会给国家带来重大的灾难,受苦的仍然是老百姓。然而他手中没有证据,跟皇上说,也不知皇上信不信,兴许还会以为是他危言耸听,真正心怀不轨的是他也说不定。 崔皇后在娘家没待多久就回宫了,她不回去不行,宣华帝快被后宫那些繁冗琐碎的事务给弄炸了!一开始他觉得这顶多会花自己一个时辰,可随后他发现,处理这些比政事都让他心累!而且花费的时间更长! 好不容易崔皇后回来,他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心的不行。 韦才人也很高兴崔皇后回宫,她每日都来请安,她瘦了些,但气色更好了,整个人的谈吐气质也和从前很不一样,简直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崔皇后见她如今过得这样惬意,很是欣赏,她跟韦才人虽说关系并没有多么如胶似漆,但也算是朋友,至少在后宫里,韦才人是跟她走得最近的。 但在崔皇后不知道的时候,宣华帝却悄悄将崔恩华召进了宫。 回京这段时间,崔恩华觉得小皇帝不再跟以前一样视自己为眼中钉了,他一开始对此感到惶恐,慢慢地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真心。崔家人忠君爱国是祖训,但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崔恩华当然喜欢皇上能对崔皇后好一些,不敢奢求一心一意,至少要给她应得的尊重。如今看来,崔恩华也可以放心了。 只是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皇帝为何召自己入宫。有什么事不能上朝的时候说?还神神秘秘的,让他从偏门进,甚至特意让贴身总管福公公来迎接。 福公公对崔恩华很是尊敬,他当然知晓面前这位是大人物,最重要的是,这位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抛去大将军这一身份,那可是国丈啊。现在皇上对皇后娘娘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皇后娘娘为什么能在后宫屹立不倒?除了她本身的优秀之外,都要归功于崔恩华与崔若平父子,这二位是久经沙场的,尤其是崔恩华,先帝在世时就十分器重,福公公平时在太监宫女们面前可谓是深不可测,然而到了崔恩华这儿,他姿态却放得极低。 崔恩华并非恃宠而骄之人,皇帝信任他也好,怀疑他也好,他忠诚的心都不会为此改变。他也知道福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每日在跟前伺候着的,于是也十分有礼。不能小看这些内侍,厉害的内侍甚至能左右帝王的想法。 福公公引崔恩华到了御书房,崔恩华一进去,宣华帝便起身迎接:“大将军。” 崔恩华先行礼,宣华帝立刻请他落座,大皇子坐在御案旁边的一张小书桌后头,小手里握着毛笔,面前摊开一张宣纸,他便在上头胡乱瞎画,见了崔恩华,先是咧着小嘴一笑,而后又继续认真画画了。 崔恩华看了,十分想去揉揉这孩子的头,只是皇上在,又不是崔府,规矩总要守的。 宣华帝先是轻咳一声,道:“今日朕召大将军入宫,其实是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 “皇上所言何事?”崔恩华在心底想了想,不知宣华帝是在纠结什么要事,这么神秘。 “明人不说暗话,朕此番,是想与大将军商议襄王谋反一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了,便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崔家人也绝不会,因此宣华帝对崔恩华非常信任,他想了一番,现在他和年轻的自己意外分离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出变故。因此在自己出事前,他需要为崔皇后把一切障碍铲除,这样的话,便是日后自己不在了,有崔家父子庇佑,有儿子傍身,她的太后之位也坐得稳当。 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陪伴崔皇后一生一世,但听了年轻自己的话后,宣华帝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能再见到她,能在这个世界里让一切悲剧不再重演,就已经是上苍的眷顾了。人要是太贪心,难保已经拥有的不会被收回去。 听了宣华帝的话,崔恩华不敢置信:“襄王!?” 一瞧他表情,宣华帝就知道肯定不信。别说他了,前世的自己也不信,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只能说襄王心机太过深沉,若是这一世的自己没有重生,估计那个蠢货仍然会上当,然后把所有人都害死。想到这里,宣华帝嘴角微微扬起,对崔恩华道:“朕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随后他便将一切娓娓道来,从襄王对荣华富贵没有兴趣的刻意表现,以及他在暗中招兵买马,并笼络了不少江湖人为己用的行径,还有掳走许多年轻姑娘做军|妓的残忍手段……一一对崔恩华道来。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他把自己被戴绿帽子的事情也说了。 怕崔恩华不信,或是怀疑自己别有所图,宣华帝还把所有的证据都拿了出来交给崔恩华,力求对方信任。 在崔恩华的印象中,襄王一直是个学富五车却淡泊名利的才子,真要说起来,他更愿意把女儿嫁给襄王,毕竟襄王一看就和崔皇后谈得来。但是现在……襄王在他这里人设全崩。原来温润如玉的翩翩青年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而是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小人! 他翻看着证据,当看到襄王与敌国勾结来往的书信时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个是……皇上!”崔恩华立刻下跪。“臣不敢隐瞒皇上,臣此番回京,除了探望家人以外,便是因为军中有人与敌国来往的缘故!” 宣华帝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将军不必多礼,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快快请起。” 大皇子仍然在宣纸上鬼画符,可耳朵却竖的尖尖的听着这边的动静,他对以后如何不了解,若是能早日解决掉这难缠的襄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他听着冒牌货跟崔恩华商议许久,做了决定,而后才继续装模作样的写大字。 崔恩华神情严肃地回到家中,把崔若平跟邓锐都叫到了书房,崔夫人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这爷仨足足两个时辰没有出来,饭菜都凉了也不见人。她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否则老爷脸色不会如此凝重,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崔若平得知皇帝早已晓得朝中有内奸之后松了口气:“还以为皇上会觉得我们危言耸听,或是别有所图呢。” 唉,他们崔家人也是命苦,就算把忠君爱国四个字纹在背上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在做戏,是在觊觎江山,但事实上他们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唯有邓锐,除了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外,眼神十分复杂。如果说一开始他不知道的话,那么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重生的时候便已身在边疆,问了时间后方知是伯父和若平回京之前,邓锐想了很久法子,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这对忠心的父子在回京后,经过一系列明察暗访,禀报了皇帝关于内奸的消息,甚至呈上了证据,可皇帝非但不信,还将他们臭骂一顿!   ☆、第66章 〇六六 再后来发生的事,邓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皇帝不信任崔家人,导致崔恩华父子战死沙场,那时候邓锐不知道崔皇后得知此事后会是何反应,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整合手里军队,拼尽生命力挽狂澜。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像是疯了一样带着大军突破重重包围赶回京城,可崔夫人也好,崔皇后也好,她们都死了。 崔家没了。 他为她心痛,她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沉静温婉的少女模样,可那日他在皇宫看见的崔如安,形如枯槁,浑身是血,了无生息。 孩子,父亲,兄长,母亲……她失去了一切,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要拿起武器保护那个愚蠢而不自知的皇帝,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邓锐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又活了多久,他偷走了崔皇后的遗体,他甚至希望宣华帝能干脆利落砍了他的头,但是宣华帝没有。他的余生只剩下一件事——跟宣华帝抬杠。他不能死,崔家没了,他要撑起另一个崔家。在朝政上他从来不给宣华帝面子,咄咄逼人,毫不客气,有时候宣华帝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可转过身顶多就是一句滚。 然后邓锐看着宣华帝死,自己又活了些年头,却仍然痛苦的要命。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到了年轻的时候,他想要让崔家父子看清楚,可却无法改变他们的赤诚忠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只能让他们在确信朝中有人通敌后不第一时间禀报宣华帝,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暂时安全。 可邓锐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宣华帝也重生了。他简直有些想笑,有些人,天生什么都不必做,即便做错再多事,即便害死过再多人,可他仍然被上苍所眷顾。前世宣华帝拥有了什么,这一世仍然不会失去,而自己想要的,前世得不到,这一世仍然得不到。 邓锐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可到头来,他竟然只是有点难过,只是这样而已。 皇上也重生了的话,自己就不必担心崔皇后了,她不会再被那样对待了,大皇子没有夭折,甚至还有了二皇子,皇上待她又很是尊重,她不会再过上辈子那样的生活了。皇帝还有前世的记忆,那么崔家父子也不会再有危险,邓锐想哭又想笑,他费尽心思也还遥远的目的,宣华帝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啊。 可宣华帝真的会一直对崔皇后好吗?前世他们两人互相仇视到死,他看到了宣华帝的悔恨跟自我折磨,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见惯环肥燕瘦的皇帝,能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吗? 如果宣华帝重活一遍,那么他的一切必须属于崔如安!邓锐猛地握紧拳头,崔若平注意到他的不对,扭头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邓锐轻声说,还微微一笑,崔若平与他情同手足,自然不会认为他欺骗自己,扭过头继续跟崔恩华说起话来。 第二日宣华帝听说邓锐求见,心里还愣了一愣,这要放在往日的他自然是不会见的,但邓锐……他眸色沉了沉,示意传召。 邓锐进了御书房却没有行礼,眉眼冷峻,找不到丝毫的尊敬与畏惧。宣华帝前世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倒是福公公拧起眉头:“邓将军见了皇上为何不跪?” 邓锐似笑非笑地说:“皇上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福公公被噎了一句,想回嘴又没敢,他吃不准宣华帝的态度,按理说臣子见到皇帝不行礼那是大不敬的罪行,可瞧皇上的样子……不生气也不恼怒,连眼神都没变,好像司空见惯,他便不敢说什么。 宣华帝挥手:“退下吧。” 福公公退了下去,御书房内所有内侍都退出,宣华帝坐着,对邓锐道:“想坐就自己找个地方坐。” 邓锐瞧他这态度,一点也不忌惮自己的无礼,便明了对方肯定也是知道了。他没坐,仍然笔直地站着,只是眼神清冷:“皇上。” “邓将军。”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句,谁也没再说话,眼神交汇间都恨不得把对方打死。良久,还是宣华帝先开口:“你倒是好运气,只可惜还是晚了。” “怎么,我来晚了,皇上就能如愿了?”邓锐轻笑,他并没有多么紧张难过,相反地,他的确很遗憾,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他跟崔皇后无缘,他们中间注定没有结果。既然如此,他就只希望她能过得好。“拼命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令人焦躁吧,浑姬她心悦皇上了么?” “这名字也是你叫的?”宣华帝冷声质问。 “在我面前,你还摆什么皇帝的架子。”要杀要剐邓锐都不怕,他冷笑着说,“你是皇帝,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我却无能为力,可是皇后,你应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朕怎么对待皇后,那是朕跟皇后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不要太过贪心,既想得到她的心,又舍不得其他美人。”邓锐沉声道。“皇帝三宫六院,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若是这般,你便不要妄想崔皇后的爱。你若不能给她一心一意,就别委屈她。” 那么好的女人,如果他有幸得之,定然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决不让她难过流泪,舍不得她眉头轻蹙。 但宣华帝跟他是不一样的。 皇帝啊,那是世间最为尊贵的人,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让谁生,谁便生,让谁死,谁便死。 皇帝是全天下最富有也最贪心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有了江山不够,有了美人不够,他们还想要长生,想要更多的天下,想要世人的敬仰跪拜,他们得到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于是就越是贪婪。 邓锐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宣华帝。 “朕不会那么做,难道你还不清楚,上辈子朕有多么后悔?!”他的余生都在自我厌弃中度过,他孤零零一人活了几十年,和死了差不多!“朕自然会全心全意待她,这是朕和皇后之间的事,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邓锐都是头一次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哪怕上辈子,他恨极了宣华帝,也依然秉持崔家祖训保护他效忠他。邓锐从来没有哪一天诚实面对过自己的心,他害怕自己太过贪心,便会失去本性。“要是没有你的存在,她一定会选择嫁给我。” 邓锐握紧了拳头,他感到内心一阵一阵汹涌澎湃的苦痛与遗憾。没人知道他心中不能说出的情意,没人知道他会为了那个姑娘付出一切在所不惜,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个姑娘在他心头一住便是数十年,至死不渝。 “你的假设并不成立,早在她尚未出生的时候,先帝便已为朕将她定下,朕与她的缘分早已注定。”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邓锐轻轻吸了口气,道:“若是今生,她仍旧过得不快活,我不会再效忠于你,我会杀了你。” 宣华帝说:“朕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邓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般轻笑:“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便是再如何后悔,怕是也不能得偿所愿。” “你什么意思?” “这么久了,皇后可曾对皇上有一丝心动?”邓锐眉眼间顿时有了惬意。“我最是了解皇后,她身为一国之母,定然不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皇上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宣华帝目瞪口呆:“等等!你给朕站住!”什么叫朕不是皇后喜欢的类型?皇后喜欢什么类型?! 可是他再怎么叫邓锐也没有停留,对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徒留宣华帝一人跳脚。 邓锐倒是走了,他这轻飘飘一句话丢在宣华帝心里,让宣华帝无比蛋疼。他想了又想,纠结许久,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理所当然了——崔皇后当然会爱自己,崔皇后心里当然有自己,自己付出了崔皇后肯定会回应——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崔皇后喜欢的类型! 宣华帝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午膳的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皇后身后,抓耳挠腮一副捉急样,想问又不知怎么问,于是表情显得十分滑稽,崔皇后注意到了,但是懒得理他,知道这人心里有事藏不住,不理他一会儿就自己说了。 果然,没一会儿,她正把二皇子从摇篮里抱出来,宣华帝就凑过来了,搓着两手小心问:“浑姬啊……你觉得朕怎么样?”   ☆、第67章 〇六七 好好的……这问的什么?不过崔皇后已经习惯宣华帝时不时地抽风了,她一边抱二皇子一边敷衍地说:“臣妾不敢置喙。”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朕还会责怪你不成?”宣华帝嘟哝一声。“朕这是正经问你意思呢。” “皇上挺不错的。” 宣华帝还以为她能说自己点什么好,结果就一句皇上挺不错。什么叫挺不错?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差,可不就是挺不错么。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崔皇后身后,蔫儿了吧唧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崔皇后根本没把注意力放他身上,二皇子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和他比起来,宣华帝那点小忧伤根本不算什么。 过了会儿崔皇后才发觉宣华帝一直没说话,扭头一看,对方正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带着无力的白。她想了想,把二皇子先交给如诗抱,然后走过去问:“皇上又怎么了?” 唉……他是不是太作了,她现在开口关心他都是用“又”……宣华帝想想都觉得很难过,他特别喜欢自己在崔皇后心里是个高贵威严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办些蠢事出来。 不过事已至此,他就是想扭转在她心里的印象也已经晚了。“朕……好得很。” 看起来可不像是好得很的样子啊,崔皇后想了想,轻声道:“午膳传好了,皇上来净个手准备用膳吧。”说着对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来。 宣华帝眨眨眼,看着眼前那只如玉素手,满心烦闷不觉忘记,痴痴伸出手来,崔皇后轻笑,就这样把他牵了出去。 直到用完午膳宣华帝也还是晕乎乎的,他走出毓秀宫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事没跟崔皇后说,但什么事又暂时想不起来,等到了下午见到崔恩华才如梦初醒。 因为婉妃一事,襄王迄今还留在京城未曾离去,虽然他矢口否认和婉妃之间的苟且,但彼此心知肚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如今也不过是层窗户纸尚未捅破,于是看起来关系一息尚存。 只是襄王虽然人在京城,台面下的小动作却不少,宣华帝权作不知,其实早就将对方的一言一行牢牢掌握在手中,只待得知叛军位置,便要将其一网打尽。 襄王想要皇位也就算了,最让宣华帝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选择和敌国合作,他有没有想过,与虎谋皮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到那个时候,会有多少的本国百姓生活在腥风血雨之中?他是皇室中人,心中为何没有半分天下? 便是坐上了这个位子又如何,一个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的皇帝,这身龙袍又能安稳多少年? 随着襄王的动作,宣华帝跟崔家父子也逐渐完善圆满了计划,力求在剿灭叛军的同时,也打敌国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计策能成,敌国元气大伤,至少得十几年才能缓过来。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摸清楚襄王的底细,查探他究竟将叛军驻扎在何处。 宣华帝想起了襄王的封地。本来襄王是要在自己的封地上生活的,只是太后疼爱这个儿子,襄王又“视权势地位如粪土”,因此宣华帝并没有强制对方不能回京,甚至因为太后把自己养大的恩情,特许襄王可以任意出入后宫。 他与襄王虽是同父异母,却仍旧有手足之情,宣华帝从来没想过,对方对自己的仇恨会这么深。 晚上的时候他留宿毓秀宫,顺势跟崔皇后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想过要瞒着她,崔皇后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聪明又有远见,对宣华帝来说,她是优秀的贤内助。襄王谋反这件事,他不想让她操心,却也不想让她蒙在鼓里,他发过誓,不会再欺骗她,也不会再让她哭了。 崔皇后听了宣华帝的计划后,柳眉轻蹙:“这样好吗?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不能再继续纵容他下去。”宣华帝搂住她的肩膀,跟她一起看着摇篮里自娱自乐的二皇子,“朕想过了,这是最好的方法,他的目标就是朕,那么朕来做诱饵,可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照皇上的说法,襄王的确是按捺不住了。他被留在京城这么久,不能随意离去便罢,连皇宫都不能自由出入,以他的性格,定然会胡思乱想,以为皇上知道了什么——当然,皇上的确是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会决定孤注一掷。与其日后兵败,倒不如一咬牙,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想来襄王就是这么想的。” 宣华帝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浑姬真是冰雪聪明。” 崔皇后瞄他一眼,她幼时在外祖膝下长大,外祖从来不以性别定义每个人的价值,她虽然是女人身,可谋略也好胆色也好,都不输男儿,否则为何崔家人都不舍得她入宫?入了宫一辈子没有自由不说,只是想想,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打转,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都让人替崔皇后不值。 “皇上既然与崔大将军商量过了,想来也只是把结果知会臣妾一声。”崔皇后说。“无论如何,皇上都请小心行事,切记不要鲁莽,襄王其人深谋远虑,皇上一个不小心,便很有可能栽在他手中。” 这倒是事实,但宣华帝当然不会告诉崔皇后自己前辈子真栽了,而且还栽的非常惨,他在崔皇后心里已经够没地位的了,要是连江山都受不住——她心里肯定会更瞧不起他。 想想都叫人悲伤,若非上辈子襄王通敌,结果敌国却存了渔翁得利之心,最后哪怕是邓锐带兵来救,怕也是无法力挽狂澜。这一世襄王的势力大不如前,他若是想一击必中,定然还要通敌,势必更加依赖敌国支持。 那样的话,以自己做诱饵,有□□成的几率将其一网打尽。日后若自己真要离开,崔皇后也定然不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想到有朝一日也许自己根本无法留下,宣华帝心中便充满不舍。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崔皇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浑姬啊,要是哪天朕不在了,你可千万记得伤心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崔皇后纳闷道:“皇上说的什么话,臣妾觉得这个计划很好,这么不吉利的言语,日后可别再说了,皇上还得看着斐儿跟琛儿长大成人呢。” 若是可以,他自然也是想的。宣华帝但笑不语,他搂着崔皇后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叹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曾经可以牢牢抓在掌心的珍宝,现在连拥有都成为了一种奢求。 平心而论,宣华帝是不想离开的,他……不相信他自己。 准确点来说的话,是不相信年轻的自己。没有经历过上辈子那种痛和悔恨的年轻宣华帝,能对崔皇后有多好呢?也许能坚持一年,三年,五年,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呢?他重生回来,不是为了让前世的自己过得更好,而是要崔皇后活着! 可光是活着也是不够的,他想她能无忧无虑,享尽万千宠爱。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在普度大师所说的时间到来之前,解决掉一切隐患,只要崔家父子还活着,甚至……只要邓锐还活着,就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日后两个皇儿长大成人,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甚至,他可以写下一道旨意,自己若是不在了,崔皇后便可自由来去,她不喜欢皇宫,他一直是知道的,是他想要她留下来陪伴自己,可有朝一日自己不存在,还让她留下来,未免太过残忍。 上辈子她为他付出的足够多了,这辈子什么都不给也没关系。 崔皇后觉得宣华帝眼神有些悲伤,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毕竟这人总是不怎么着调的,可一旦认真起来,倒也真有那么几分令人怜惜的意味。崔皇后想了想,这回没有拿开宣华帝搂着自己的手,道:“皇上不必忧愁,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宣华帝嗯了一声,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就好,皇儿那里朕也已经派了暗卫,要不这样,浑姬你先出宫躲避一阵,待到解决了襄王你再回来。” 崔皇后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臣妾是皇后,自然要与皇上同甘共苦。”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要做戏,那这场戏便要做足了。臣妾不走,斐儿琛儿也不走。” “你——”宣华帝觉得她死脑筋。“这不是玩游戏,朕是跟你说真的!” 崔皇后道:“臣妾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宣华帝被气个半死,他早就决定好了,这段时间让暗卫继续假扮崔皇后,然后由崔若平带着他们母子三人离京到他早已准备好的山庄中。毕竟这一回他铁了心要收拾襄王,崔皇后留在宫中他当然也能保护她的安全,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会出现闪失,宣华帝也要杜绝。 上辈子死了他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心存侥幸的话,必然受到惩罚。   ☆、第68章 〇六八 在崔皇后这儿说不通,宣华帝只好去找崔恩华,自己的话在崔皇后这儿是没什么用的,但岳父大人的话总不至于也没用吧? 不过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崔恩华听说了崔皇后的决定后,不仅不反对,还很赞同!对着目瞪口呆的宣华帝,他的反应是点头赞赏,然后对宣华帝说:“皇上无需挂念,皇后娘娘说得不错,既是要做戏,便把戏做足了,咱们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少了谁都不行。” 说完又跟宣华帝说:“皇上可别忘记了,皇后娘娘也姓崔。” 他们崔家世代忠良,当然也包括崔皇后。 宣华帝被说服了,他没法让崔皇后不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但心里又实在是担心,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趁崔皇后不知道,悄悄地塞了不少大内高手暗中保护,再三勒令他们一切以皇后娘娘和皇子们的安全为先,若是皇后娘娘与皇子们有丝毫闪失,他们就别想留着这项上人头了。 襄王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京城,当初杀死婉妃也是无奈之举,他对婉妃当然是真爱,年少时游历天下,不知见过多少美人,红粉知己遍天下,可只有一个婉妃真正的走进了他心里,让他赞赏喜爱。 但心爱的女人和江山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那个时候他不得不杀死她,免得暴露自己,大业未成,怎能身死?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皇帝并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只是把自己困在京城并夺走了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襄王才开始慢慢想念起婉妃。 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好,想起那个女人的各种奇思妙想,想起那个女人总是能在自己烦心的时候给自己最好的答案。如果不是当初宣华帝咄咄逼人,他怎么可能选择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襄王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他能有什么错,这都是宣华帝的错。如果不是宣华帝那样逼迫于他,他永远都不会伤害婉妃。 现在失去了婉妃,他便不会让自己再失去更多! 为了那个位子,他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崔家父子回京,对他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帝已不如多年前那般信任自己,再拖下去对自己没好处,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倒不如孤注一掷,赌他一把,相信皇帝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关头起兵谋反。 这一回,再也没有一个婉妃在身边给自己出谋划策了,虽然她提出的建议很多都没什么可行性,但她的想法却总是能让襄王灵光一闪。她死后,襄王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起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让她的心从皇帝身上离开,为了让婉妃转投自己怀抱,他暗中做过多少努力。 算计她流产,让她以为是崔皇后的手笔,而宣华帝惧怕崔家势力不敢动崔皇后。对女人来说,孩子胜过一切,即使是婉妃也不例外,她自然而然心中便对宣华帝有了间隙。只是襄王没想到,就连老天都站在自己这边,宣华帝对崔皇后越来越上心,婉妃愈发被冷落,再加上太后的推波助澜,很轻易地就投入了自己怀抱。 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却还没来得及珍惜就被迫放弃,襄王心中对宣华帝的怨念可想而知。他现在除了想得到皇位之外,还要在宣华帝面前将崔皇后凌|辱一番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他虽然身在京城无法脱身,却并不缺与部下联络的法子,这么多年行走江湖,身边也收了一些高手为己用,看守城门的士兵固然训练有素,可又如何跟飞檐走壁的江湖人相比? 襄王的谋反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让襄王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切举动都在宣华帝眼皮子底下,宣华帝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给他时间和机会,否则以崔恩华的部署如何次次都被襄王手下的江湖人成功与外头取得联系? 襄王决定要做,就没有浪费时间,他深知现在时间紧迫,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宣华帝发现,为了他自己的宏图霸业,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原本他还需要一些时间部署,但是现在宣华帝对他已不复往日信任,再拖下去对自己没好处。 儿子忙着谋反,做娘的自然也不能闲着。太后这几日对崔皇后一直很亲热,时不时地就要抱两个皇子过去疼爱一番,二皇子还小不能说话走路,大皇子身体里却是年轻的宣华帝,他自然看得出太后在打什么主意,冒牌货把他留下来又不是让他跟太后套近乎的。 只是年轻的宣华帝心里仍然止不住有些难过。他自幼母后早亡,便一直将太后视为亲母,尊敬孝顺,可以说比襄王做的都多,但他换来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不仅没有相应的回报,对方还要利用他的信任和尊敬来害他。 崔皇后哪能不知道太后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这是想拿两个皇子当人质,哪怕襄王兵败,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她也很担心宣华帝会意气用事,他和襄王关系多好她是知道的,曾经他可不是把这对母子当成最亲近的人看待么,到时候万一襄王求饶,说不准宣华帝一个心软还真是点头放过了。 襄王这样的人,心机深沉有城府,能隐忍也有胆识,一旦给他机会便会反噬,就算宣华帝饶了他,他也不会领宣华帝的情。所以崔皇后委婉地暗示了下宣华帝,希望他不要顾及往日情面,这情字也要看是跟谁,襄王绝对不能留,否则这江山他以后坐不稳。 但凡给襄王一点点机会和生机,他都会死死抓住而后卷土重来,这样的人最是可怕,宣华帝整整被骗了二十几年,而这二十几年里,即使心里恨极了宣华帝,这对母子表面上也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这是何等的心机? 宣华帝听了崔皇后的暗示就笑了,他又不傻,上辈子栽的那么惨,太后也好襄王也好,可没一个想过要放过他,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给他们一线生机?便是再傻,宣华帝也知道,所谓的兄弟情母子情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他很潇洒地跟崔皇后说:“浑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该怎么做?崔皇后持保留态度。宣华帝这人,虽然早已成年,却仍然抹不去孩子气,爱恨分明,喜欢谁,那人便处处都好,做错他也能包容,讨厌谁,那人就是天上神仙下凡也没用。 崔皇后入宫后亲眼所见宣华帝对太后和襄王的态度,毕竟是投入过真感情的,到时候太后襄王一求情,怕他还是要心软。 但既然他自己说不会,崔皇后也只能相信了。她没别的想法,就希望宣华帝能坐稳这江山,崔家存在一日,便要为皇帝守住这江山一日。 宣华帝见崔皇后仍然面有愁容,便不着痕迹看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对他翻白眼,宣华帝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就问:“怎么了,怎么还不开心?是不是斐儿又惹你生气了?若是如此,朕便去揍他一顿。”说着撸起袖子。 崔皇后赶紧拉住他:“斐儿乖得很。”其实她只是在担心,“襄王叛乱,皇上既然要以身作饵,他便势必会逼宫,到时候……这后宫诸多佳丽,怕是有性命之忧。” “这倒不至于。”宣华帝说。“朕了解襄王,他立志做个仁君,只要不反抗他,他不会拿女人开刀。”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好的,至于之后会怎么样……这个宣华帝就不知道了,毕竟前世襄王也就只做到这里,那个位子还没来得及坐上去就被打趴了,也是悲伤。 闻言,崔皇后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等待叛军逼城便是。” “你小心着点太后,尤其是两个皇儿,别让太后得手。”虽然这么说,也派了不少人保护,可宣华帝心底还是有点担心。“琛儿年纪小不说,斐儿虽然大了点,但腿短跑不快,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千万别倔,保命要紧,其他的都交给朕解决。” 保命要紧……崔皇后额头黑线三道,她才不会做如此屈辱之事,但看宣华帝表情严肃,她聪明地没有同他争辩,而是点头:“臣妾记下了。” 大皇子暗中赏了宣华帝几个白眼,说谁腿短跑不快呢? 宣华帝看看襁褓中的二皇子,心想,自己就是死也满足了,这辈子不仅没让斐儿夭折,还多了个琛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可不能太贪心,即使是九五至尊,有时候也得认命。 神奇的是当他这么想以后,从前害怕离开失去的恐慌也就消散了。宣华帝知道自己一定会赢,因为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上演,他挽回了许多,如果这一切是以他前世的意识为代价的,那么,他心甘情愿。   ☆、第69章 〇六九 一切都在如宣华帝想象中那样进行着,襄王已经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成败在此一举,他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先是与敌国取得联系,确认崔家人尚在京城,边疆群龙无首,借此机会长驱直入,而襄王的大军则从藏匿的深山就近占领城池,说来可能都没人相信,襄王的军队没有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虽然是在山中,但距离京城并不遥远!因此,襄王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十拿九稳的信心! 太后自然也知道自己儿子想做什么,她要做的,是帮助襄王抓住皇后和皇子以防万一。她满心以为现在皇宫里肯定都是自己的人了,于是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前去毓秀宫,藏匿于隐蔽处的暗卫则紧盯着这一幕,时刻注意崔皇后的安危。 大皇子盘腿坐在床上玩九连环,二皇子则躺在襁褓之中,崔皇后却正在和韦才人说话,这请安时辰刚过,韦才人说书中有些问题看不懂,崔皇后便将她留了下来,话正说着,就瞧见太后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脸上也不是平日和善的表情,心里便知道这是襄王跟太后里应外合要逼宫了。 她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挡住襁褓中的二皇子,同时对如诗如画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走到窗前,双手都握住了腰间短刀。崔皇后弯腰行礼:“见过母后。” “都什么时候了,皇后可真是好雅兴,竟然还有工夫跟个小小才人说话。”太后轻笑了下,她脸上显现出一股志得意满的表情来,很显然是已经胜券在握了,现在的崔皇后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蝼蚁。 看着崔皇后,她就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让她嫉妒了一辈子的女人。 “只是和韦才人聊聊家常而已,倒是母后带着这么多侍卫来毓秀宫,这是为何?” “哀家带人来,自然是因为皇后你做了有辱皇家颜面的事,皇上忙于朝政,便由哀家来代他做主。”说着一挥手,“把皇后拿下!” “谁敢!” 锵锵两声,如酒如茶拔出长剑,柳眉倒竖挡在崔皇后身前,大有谁敢上前一步便将谁斩杀的气势。 崔皇后收了礼数,顺手搀起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的韦才人,冷声道:“事已至此,太后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谋反便是谋反,何须粉饰太平。” 闻言,太后心里一惊,崔皇后又道:“只是太后怕是选错了下手的人,本宫姓崔,太后当真要不顾一切与崔家杠上?就不怕本宫的父兄他日来寻太后的麻烦?”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崔恩华父子已是自身难保,还如何来寻哀家的麻烦?这么多年了,崔如安,打你入宫起,便事事与哀家作对,如今哀家终于可以一消心头之恨!” 说了这么多,崔皇后觉得语言解释都是苍白的。她从来都没想过要跟太后作对,只是太后有些事情做的是真不对,本来每年夏天江南都有避暑行宫,她非要再重新建一座,劳民伤财不说,也于理不合呀,更别说是每个月慈安宫超出的用度了,库房里的宝贝想拿便拿,任意挥霍,稍有内侍伺候不周,便要杖毙——都是有违律法之事,她身为一国之母,掌管后宫,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以前崔皇后就知道,太后表面上是妥协了,其实心里记恨着她,因为她出身自崔家,有父兄庇佑,瞧,现在太后胜券在握,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本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太后,处处都是别人的错,你自己难道就没错么?” “哀家有什么错?”太后讥讽一笑。“哀家十五岁便入了宫,给先皇后侍疾,她活着的时候,哀家连个儿子都不能生!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哀家有孕后不敢让先帝知晓,可先帝还是知道了,那会儿哀家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先帝还是逼迫哀家打掉了!落胎之时,孩子都成型了!从那时候起,哀家就知道,若是把心寄托在别人身上,便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崔皇后冷冷地说:“本宫并不想听你的故事。” “哀家还没打算这么快就杀了你,你是我儿的筹码,哀家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让你死呢?”太后缓缓地看向坐在床上自顾自玩耍的大皇子,心都在滴血。“你真是好运气,出身好,家人万般宠爱,入宫便是为后,产下嫡长子与次子,皇帝对你百依百顺,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想法子摘给你……就跟……先皇后一样。” 韦才人看现在这样,也知晓这是什么时候了,只是无法想象时间怎么会提前这么久,难道是皇上暗中做了什么,导致太后襄王发疯了?那、那皇上肯定也留着一手吧?韦才人这么想着,心里稍稍平静下来,但也很紧张地盯着太后,生怕她伤到崔皇后。 多年来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太后也不在意暴露自己心底的嫉妒与怨恨了,这些埋藏多年的负面情绪,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伪装中逐渐沉淀发酵,散发出扑鼻的恶臭,甚至把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走到椅子上坐下,看向崔皇后:“你见过先帝么?” 崔皇后自然是见过先帝的,只是年纪还小,先帝又早早驾崩,但印象却很深。 “既是见过他,便应该知道,他那样的人,多么容易叫人倾心。” 一国之君,杀伐决断,又生得那样俊秀,但真是叫人妒忌,长自己一岁的姐姐能够名正言顺地成为帝王的妻子,自己却只能仰望。 “哀家原以为,姐姐死了,先帝的心便会转移到哀家身上,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哪怕哀家做得再多,再努力,他待哀家,和待其他妃子也没什么不同。”世上能得他青睐的,惟独那死去的先皇后。 先帝不在意男女情爱,可他却把所有的特殊都给了先皇后,先皇后活着的时候,不允许后宫任何一人先产下皇子,先皇后死后,能生儿子的也只有她,可究极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是先皇后的亲妹妹。 “你知道哀家忍的多辛苦么?!”太后握着拳头在颤抖,即使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她仍然忘不掉先帝,忘不掉对方给她的伤害,也忘不掉自己对他的爱。“明明恨极了,可哀家还是要在先皇后做个好妹妹,在先帝面前做个懂事的妃子,在皇帝面前做个慈爱的母亲……你都不知道,哀家有多恨皇帝!” “没有皇帝,那个位子就是襄王的了,是么?” “那是我儿应得的!哀家这辈子都在为先帝活着,可我儿要的东西,哀家不择手段也要为他拿到!” 崔皇后难掩心中震惊,她从入宫那日期便知道,她与皇帝,既是共患难的夫妻,也是要效忠的君臣,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她没有爱过皇帝,所以无法理解太后对先帝这般狂热的爱。“本宫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但本宫知道,既然家族中出了皇后,又怎会在短短时间内再送女儿入宫?太后若是自愿入宫,便应该知晓,有些东西无法得到。后宫佳丽三千,真心爱慕皇帝的必然不少,若人人都如太后这般。付出便要得到回报,那便是有十个皇帝都不够分。” 皇宫不是民间,帝王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君,寻常人家夫妻之间尚可拌嘴逗趣,可皇帝与后妃,是君臣。 “你懂什么!”太后怒视崔皇后。“皇帝现在对你言听计从,你自然不会明白哀家!” “你的痛本宫是不明白,但是非道理,本宫分得清楚。”崔皇后淡淡地说。“通敌叛国,意图谋反,便是不对。” 她懒得听太后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故事三个主人公死了两个,真有心讨公道,死后再去也不迟。 太后此刻的心情……大概是在怀疑崔皇后到底是不是女人,竟然听到这样的故事都毫无动容。 先帝是什么样的人,崔皇后不关心,更何况这些话都是太后讲出来的,从太后寻常日里的言行来看,真实度可能还得再打个折扣,崔皇后连听都不想听。不过……还是再继续周旋,争取点时间吧。皇上说过,太后到毓秀宫来就说明襄王已经动手了,只是—— 外头传来叫喊声奔跑声还有兵刃交接声,崔皇后神情一变,太后却放松下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也没所谓了,事已至此,你若是乖乖将两个孩子交给哀家,说不定还能少吃点苦头。” 崔皇后并不惊慌,“回头是岸,你现在罢手,也许还来得及。” “罢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让哀家罢手?”太后哈哈大笑,险些笑出泪来。“崔如安啊崔如安,你可真不像你那个雷厉风行的爹。” “若是崔大将军在,现在你的脑袋应该已经不在脖子上了。”崔皇后耸了下肩,“不过没关系,崔大将军不在,邓将军在也是一样的。”   ☆、第70章 〇七〇 邓将军? 什么邓将军! 还没等太后反应过来,便有一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领从天而降,宛若神将,出现在她面前。来人眉眼冷冽,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手中长刀上滴滴拉拉了一地鲜血,战袍上也是血迹斑斑,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差点让太后晕倒。她倒抽了口气,“大胆!” “都这个时候了,太后也别端着太后的架子了。”崔皇后淡淡地说。“这荣耀是皇帝给的,太后恨皇帝入骨,为何还要沾人家的光呢。若按照礼法,应叫太后一声太妃才是。” 当年先皇后早死,太后那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因为和先皇后生得神似,平日里表现的又温顺柔和,先帝便将宣华帝抱到她膝下养着,太后也的确对宣华帝很好,照顾的无微不至,有段时间甚至超过了对襄王的好。 可那又怎样?先帝看见了,也只是夸她几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谁能知道她心底的愤恨啊!给自己最恨的人养孩子,宣华帝身上,流着她最爱的人的血,也流着她最嫉妒的人的。那种感觉折磨了太后许久许久,可日子长了,面具兴许是拿不下来了。宣华帝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般敬重,于是在先帝走后自己登基时,将本应叫做太妃的她硬生生捧成了太后。 宣华帝这人,冷酷绝情的时候也有,可对于他爱的人,他从来都不怀疑不亏待。 邓锐持刀挡在太后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可他身上的气势足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那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特有的杀气,太后虽然心狠,却只是闺阁女子,杖毙过不少太监宫女,但连尸体都没亲眼看过,被邓锐一吓,脸都白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咬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对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人一同发难,竟不约而同朝大皇子所在的床榻扑去,手中匕首雪亮,面色狰狞,看起来是横心要大皇子的命。 这三人看似是一般侍卫,其实都是襄王精心挑选后的江湖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对老弱妇孺都下得去手。好在如诗如画立刻挡住,只是这二人功夫虽然不错,又如何与江湖高手相提并论?立刻便落了下风。崔皇后大惊,邓锐听她呼声,立刻追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再也不能让崔皇后失去孩子! 那人武功虽高,却终究是被邓锐拦住,二人瞬间交战,如诗如画紧张地盯着,不敢离开大皇子分毫。与此同时,另外一人持剑向崔皇后攻来。崔皇后一心注意邓锐那边,待到发觉时,尚未来得及躲闪,便有一人从旁将自己狠狠推开。 崔皇后扑倒在地,如酒如茶赶紧过来扶她,她没管自己手肘此刻火辣辣的疼,震惊地望着那将她推开又为她挡剑之人。“韦才人!” 邓锐听到崔皇后惊叫声,心里愈发急了,只是一时被缠的脱不开身,只能低吼:“浑姬!” 崔皇后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拔出如茶手中短刀刺向那人,韦才人双手抓住胸前剑刃,那人来不及将剑拔出,便狼狈后退,崔皇后却步步紧逼,她本是将门女,除了兄长邓锐以及重生的宣华帝,没人知道她会功夫,而且还是高手,这可让太后等人吃了一惊。 崔皇后并不恋战,她只是要逼退那人,而后将短刀丢给如茶:“快去宣太医!” 如茶犹豫不决,不知自己该不该走,走了的话,谁来保护皇后娘娘?可是崔皇后厉声命令:“快!” 她咬咬牙,从窗户跃了出去,崔皇后扶住软倒的韦才人,一时间失去了言语能力。这时,邓锐杀死了最后一名江湖人,宣华帝也带着大内高手赶到了,太后身边的人没几下便被活捉,卸了下巴捆起来。 宣华帝快速奔到崔皇后跟前,都没看太后一眼:“浑姬,你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晚了一步的邓锐默默地咽下了想说的话,往后退了一步,沉默不言。 韦才人都要死了,这人竟然只问她有没有事……崔皇后摇摇头:“臣妾很好,韦才人她……” 宣华帝这才注意到崔皇后正捂着韦才人的胸口,那里有把剑,此刻流出的鲜血已经把崔皇后的手染成了红色。 韦才人没管宣华帝,她都要死了,才懒得理会这些呢。她只是有点疑惑:“我也不知为何……就这样扑过来了……” “明明……是最想要活着的……”她是最怕死的人呐!所以重生后才变得如此畏缩,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死了。 为前世她嫉妒的要死恨的要死厌恶的要死的这个女人死了。 “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崔皇后摇着头,看得出她眼底已经有了泪花。 韦涟涟轻轻一笑,“皇后娘娘,我终于……也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了……”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为她死掉也没有关系。 崔皇后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宣华帝却蓦地浑身一震。 “我是韦……涟……涟……不是韦才人……”重生后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留在皇宫里。虽然吃穿不愁,可是她总觉得难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她得到了一些,就得失去一些,因为这样才公平。 但她最想要的,就是找回自己的名字。她跟崔皇后成为了朋友,可是她永远只能叫崔皇后皇后娘娘,而崔皇后也只称呼她为韦才人。多少次她都想要请求崔皇后叫自己的名字,可皇后娘娘这样重视礼法的人,怎么会答应如此荒谬的请求呢? 可是,现在她都要死了,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韦涟涟,涟涟,你不能死,我知道你想回家,我答应你,待到你身体好了,便送你回家!决不食言!”崔皇后握着韦涟涟逐渐冰冷的手,“太医怎么还没来!” 韦涟涟笑出声来。 “我叫崔如安,如意平安的如安,字浑姬,只是这名字已许久无人叫过了,你若是喜欢,以后随便你叫,涟涟,我这儿还有好些书你没读过,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涟涟?” 宣华帝轻轻揽住崔皇后的肩膀,“她走了。”那一剑正中要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使太医当时就在场也救不回。 重生后,他对韦才人一直都有偏见,可直到这一刻,宣华帝才真正相信韦才人真的改变了,也许一开始她想依附崔皇后,可到了最后,她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也有了信念。 这一切都是崔皇后带给他们的。 曾经玩世不恭没有正行的帝王,曾经心胸狭窄刻薄善妒的嫔妃,他们都因为崔皇后得到了救赎。 崔皇后扭头把脸埋进宣华帝胸膛,她哭了。 宣华帝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发心。他始终视韦才人——不,韦涟涟,视她如草芥,可这一刻,他也是真心感到了触动。 崔皇后从不掉眼泪,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宣华帝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崔皇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襄王呢?” 宣华帝好整以暇地看向太后,对方听到崔皇后的问题,也竖起了耳朵似乎想要答案。“走,你先换个衣服,咱们去御书房,这里收拾一下。”他牵着崔皇后起来,叮嘱了身旁的福公公什么。崔皇后没听清,但福公公看向了韦涟涟的遗体,她大概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换掉了身上满是鲜血的衣裳,崔皇后到御书房后,襄王正被强制跪在地上,太后则站着,重臣们则立在两边,好在御书房够宽敞,否则真怕站不下这么多人。 见她跟宣华帝来了,众臣跪下行礼:“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帝后落座,崔皇后先是看了父兄一眼,虽然崔恩华崔若平好像一直留在京城,但那不过是易容的暗卫,真正的崔家父子早已连夜赶赴边疆,不仅粉碎了邻国的阴谋,还顺利截获了襄王与之来往的密函,并以邻国的口气与襄王互通往来,麻痹襄王使其大意,最后将其一网打尽。 可怜襄王在京城四处蹦跶,还以为边疆已纳入自己囊中,其实不过是被宣华帝控于鼓掌之中罢了。 此刻看着一脸不服的襄王,崔皇后特别怜爱,比吃败仗更惨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 宣华帝冷声问:“你可知罪?” 没等襄王回话,太后先一步开口:“这一切都是哀家的主意,襄王是被哀家逼迫才不得已为之,皇上若是要治罪,尽管砍哀家的头!” 宣华帝慢慢地把视线从襄王身上转移到太后身上,太后佯作强硬地撑着,结果宣华帝并没有像她想象那样顺着台阶下,而是说:“既然知道犯了罪,就别自称哀家了。” 他们从不把他当成亲人看,却在背叛他之后还幻想着他看重他们。 简直可笑。   ☆、第71章 〇七一 襄王到底有些骨气,输给了宣华帝已是令他难以启齿,若是叫他为了活命对宣华帝三跪九叩求饶,他怕是死也不愿意。太后对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没用,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当着宣华帝的面,襄王是不肯跪的。 其实曾经他也经常跪拜宣华帝,但那时候他还是个形象完美的好弟弟,那时候他跪下,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得偿所愿,来日方长,可现在,却是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再跪下就有示弱的意味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宣华帝差。每每看到宣华帝突发奇想玩这个闹那个,襄王表面上微笑以对,心中却是恨极了先帝。为何要选这样的人继承皇位?这样的皇帝……也能称得上是皇帝?简直可笑。 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不珍惜,那么他来帮他珍惜! 太后的小动作宣华帝权当看不见,沉声道:“如今罪证确凿,若是你肯认罪,朕看在往日兄弟情面上,尚可饶你不死。” 太后一听能饶襄王不死,立刻对襄王说:“还不快给你皇兄认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以后总有机会成功,何必赌这一时之气呢? 襄王却硬挺挺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良久,他才说:“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要我跪你,绝不可能。” 崔皇后瞧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就想当倒在血泊中的韦才人,她轻轻一笑,道:“襄王又不是没跪过皇上,膝盖早弯习惯了,何必这会儿才端起架子呢?” 突然,襄王闷哼一声,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崔皇后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她哥哥干的。 果然,崔若平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手却偷偷缩了回去。宣华帝瞧见了也不揭穿,而是笑眯眯地跟襄王说:“怎么,襄王突然腿软了吗?” 这跪都跪了,再爬起来也无济于事。襄王心知是有人暗算自己,他的膝盖到现在还在疼,只是不知那人是谁。心里对宣华帝的怨恨又上了一层,若非宣华帝示意,谁敢如此对他?只恨自己功败垂成,否则此刻早已得偿所愿,又怎会沦为阶下囚任人羞辱。 再想到自己不得已杀死的婉妃,心中更是疼痛万分,恨不得把宣华帝杀了才能解恨。 宣华帝对襄王早已没有兄弟之情,他也早已明白,即使自己身为帝王,也有很多事自己力所不能及。该过去的过去,崭新的未来才会出现,一味拘泥于过去有什么意思? 只是看太后跟襄王的神情,似乎是仍对他有所期待,宣华帝简直想要叹息了,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认清现实呢?“朕自认待你们母子二人不薄,却遭你二人如此背叛欺骗,事已至此,多余的话朕也不必多说,人证物证俱在,朕念在你我兄弟情分上,饶你不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便将你废去四肢,永生囚于天牢。至于太后……” 宣华帝眼神清冷:“先帝驾崩之时,后宫嫔妃尽皆殉葬,惟独太后你得以活命。你以为是自己有所出的原因,实际上先帝有遗诏留下,要你一同殉葬。只是朕念在你对朕有养育之恩,是以将遗诏扣下。如今朕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这迟来的遗诏,也到了宣读的时候了。” 太后脸色惨白:“你胡说!先帝绝不会这样对我!” 崔皇后无言,事已至此,太后竟还看不清先帝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确是一名伟大的帝王,可同时他也极度的绝情。也许他真心爱过先皇后,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可无论有没有,有一点崔皇后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先帝没有爱过太后。 一点也没有。 “把遗诏拿给她看看。”宣华帝给了太后最后一点尊严。 福公公领命,双手将诏书捧起,太后颤抖着望向上面的字,那字体她如何能不熟悉,只是让她想不到,这封赐死自己的诏书,竟然是先帝亲笔所写。 她这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先帝原来都知道。 他知道,可他从来不拆穿,是不在乎,还是不屑?亦或是他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重臣们清楚地感受到宣华帝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因此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有谁敢出来给襄王太后求情了。这会儿站在这二人一边,无异于让皇上质疑自己的忠心。因此,重臣虽多,却没有一个为襄王说话的。 本来宣华帝也早做好了决定,召集大臣们前来,一是让他们做个见证,二也是要让襄王彻底死心。 他当然可以杀了襄王,只是这样难免有残害手足的名声传出去,但留襄王一名,宣华帝也实在是担心哪天这人死灰复燃。 废掉四肢囚禁终身再好不过了。 皇帝的决定谁敢置喙,襄王很快便被拖了下去,而太后则怔怔地站在原地,许是先帝遗诏对她的打击太大,已经超过了即将受刑的独子。 这一场闹剧比宣华帝想象中平息的更迅速,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前世那种如临大敌的恐慌,一切就都结束了。至此,他终于承认,上苍是眷顾他的,即使最后他没有办法跟崔皇后在一起,能保留住这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没了总是找茬儿的太后,崔皇后轻松多了,可想到为自己而死的韦才人,她又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大皇子本来坐在不远处看着她,这会儿啪嗒啪嗒跑过来投入崔皇后怀里,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以自己此刻的模样,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老成,干脆什么都不说,只仰着小脸看向崔皇后。 崔皇后本来正在出神,怀里突然撞进来这么个小东西,便将大皇子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说:“斐儿自个儿去玩吧,好吗?” 他摇摇头:“我陪着你。” 崔皇后抱着他没再说话,宣华帝撩开珠帘进来就瞧见这一幕,他先是原地站了会儿,低着头,刚巧眉目低在黑暗中,瞧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没过多久,他舒展开眉眼,带着笑意走近:“浑姬。” 崔皇后连忙把大皇子放下去,起身行礼:“皇上——”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宣华帝说,握住她的手,眼神深邃,崔皇后没法去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对方马上要消失,再也看不着了一样。她转念一下觉得不可能,谁不见宣华帝也不会不见啊,便问道:“皇上怎么回来了?” “襄王余党已被一网打尽,朝中与他勾结之人也都一一查了出来,朕没什么可忙的了,便想着先回来看看。”他笑了一笑,低头不经意瞧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也看过来,有些事情两人心照不宣。 崔皇后点点头。宣华帝知晓她心中为何忧愁,便道:“你且放心,韦才人朕会令人厚葬,她的家人,朕也会照拂着的。” “那就多谢皇上了。” “浑姬。”宣华帝突然握住她的手。“也许朕这话你不爱听,可朕还是要说,出事的不是你,朕心中真是欢喜。” 他这样大胆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崔皇后勉强笑了一笑,下一秒被宣华帝搂入怀中,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发,崔皇后被抱得紧紧的。她试着挣扎了一下,结果宣华帝把她抱得更紧,所以她只好不再动弹。 大皇子看着不爽,上来踩了宣华帝一脚,龇牙咧嘴地瞪他,似乎是在谴责他这种不要脸的行为。可宣华帝只是看着他,没有像平日一样一点就着,也没有生气恼怒,更没有说什么,而是当着他的面吻了吻崔皇后,然后轰然倒下。 宣华帝倒下的时候崔皇后伸手去扶,可是她的力气哪里能够,最后被带着一起扑倒,栽倒在宣华帝身上,她吓坏了,连忙喊人,内侍们一听皇后娘娘声音变了,都心知不妙,机灵地直接去传太医,剩下几个进来把宣华帝抬到了床上。 太医来了之后说宣华帝是劳累过度,给开了安神的方子,又说只要好好休息便会无碍,崔皇后听了才舒了口气,转身就看见宣华帝醒了,正睁着一双黑眸凝视她。 “皇上,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摸了摸宣华帝额头,感觉不烫,又命人倒了杯茶来,喂着宣华帝一口一口喝下,而后关心地看着他:“都数日不睡了,怎么还不知好好照顾自己呀,身体累垮了可怎么办?” 宣华帝一脸呆滞,不为别的,他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斐儿呢?” “斐儿方才玩累了,臣妾让人抱他去睡了。” 宣华帝说:“没事儿,只是没看见他,觉得奇怪。” 冒牌货难道会在斐儿体内?只是这一次宣华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冒牌货会晕倒,而自己会换回来。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冒牌货醒了才知道了。   ☆、第72章 〇七二 下床后走了两步,宣华帝很明显感觉到和从前回到身体里时的感觉不一样。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冒牌货还在的时候,他回到自己身体里会感觉头重脚轻不够稳当,而现在,那种轻飘飘的虚浮感完全消失了。 不过他还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还是得见到斐儿才知道。 大皇子迷迷糊糊地睡醒了,看到崔皇后习惯性伸手要抱,而后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呵欠,小脸上五官拧成一团,稚气十足,哪里有半分成人模样。宣华帝一开始还是不敢相信,毕竟自己回来的时候,冒牌货会被排斥出去。于是他刻意离远了些,大皇子在这头,他跑到那头去,直到觉得这距离差不多了,又细细观察起大皇子的表情。 结果小家伙一如往常,看到他这样还很好奇地看过来,似乎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宣华帝心里不可谓不惊,他突然想到普度大师所谓的时机未到。 现在冒牌货消失了,也就是时机已到?时机到来与否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宣华帝搞不懂这个问题,但他也不能在崔皇后和大皇子面前表露出什么,便在母子二人奇怪的眼光中又哒哒哒跑回来,一手把大皇子抱住,另一手搂住崔皇后,笑嘻嘻地道:“走,咱们用膳去。” “……”崔皇后被动地跟着走,不知为何,那种微妙的诡异感又来了。 可能是解决了心腹大患,从此江山稳坐,又没了时常占据自己身体的冒牌货,总之宣华帝的心情一直持续的非常好,晚上的时候他喜滋滋地来毓秀宫就寝,刚踏进宫门就得知崔皇后在沐浴,那一颗色心立时就起了,仔细想想也是很久没再碰崔皇后,之前跟冒牌货情绪稍微浮动大一些便会互换,所以别说是动心,就是连生气都不太敢,清心寡欲的要命。 偏偏就是这样清心寡欲,每天晚上还死赖在崔皇后床上睡,各种折磨自己。 满心以为今晚能突袭成功明天早上醒来也不用担心冒牌货出现的宣华帝,刚转到内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烟雾缭绕的浴池中的美人,迎面便是一捧水扑在脸上。 堂堂九五至尊,被泼了一脸洗澡水……宣华帝的内心是崩溃的,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看见崔皇后披着薄薄的寝衣走来,原来他来的时间这么不巧……此刻那张丽容上还有淡淡怒色,很明显是以为他在偷看了。 “咳。”宣华帝下意识想扑过去抱腿认错,可是周围宫女嬷嬷不少,他这龙威往哪儿搁?就在他犹豫地瞬间,崔皇后已经要从他身边走过了。 身体比大脑反应快多了,宣华帝瞬间勾住崔皇后胳膊。她刚沐浴完,身上还有着好闻的花香,玉臂犹如凝脂,于是他没忍住用手指头摩挲了两下,然后义正词严地解释:“朕没有偷看。” 崔皇后哦了一声。 宣华帝觉得她好像不是很信任自己,他心底骂了冒牌货一千一百一十次,觉得都是对方平时总是耍赖犯贱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却忘了那也是自己,更忘了如果不是另外一个自己成天耍赖犯贱的话,现在他跟崔皇后之间还是相敬如冰呢。 唉,宣华帝这面子也是不要了,双手揽住崔皇后的腰,语气软绵绵地像在撒娇:“浑姬,朕知错了,朕方才是抱了偷窥的心,但朕刚进来就被泼了一脸水。”说着还把俊脸朝崔皇后跟前凑,力求让她看见自己满面狼狈。 崔皇后本来是想说他几句的,堂堂一国之君偷看女子沐浴成何体统,但人家如此诚心诚意地认错,她只好把方才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看了看周围:“你们退下吧。” 内侍们忍着笑意退下,崔皇后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才对宣华帝说:“日后皇上说话可要看着些场合,不能败了威严。臣妾是臣,皇上是君,哪有君对臣如此说话的?” “在朕心里,你是朕的妻,朕是你的夫,才不去想什么君臣的问题。”宣华帝厌恶极了两人之间横亘的距离。“瞧你,头发也不擦一下。” 她头发为何不擦,他还好意思问?要不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至于急忙穿上衣服吗? 宣华帝厚脸皮地选择对崔皇后的眼神视而不见,也不管自己脸上还未干的水珠,急忙忙抓过一旁干帕子要给崔皇后绞头发,谁知崔皇后轻盈也旋身便脱离了他的怀抱,反手拿过他手中的帕子,给他把脸擦了个干干净净。 她给他擦脸的时候宣华帝乖得很,除了一双黑眸四下看呀看,崔皇后擦着这张脸,心想,也得亏这厮生得好看,否则还有什么优点。“皇上岁数也不小了,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做些如此……充满童趣的事情。” 什么充满童趣……就是说他蠢呗,宣华帝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虽然早知道自己在崔皇后心里的形象已经定格,但是当她用那种跟皇儿说话的语调跟自己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羞耻异常。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挺不错的,总比前世她心如枯槁,与自己恩断义绝强。 擦完脸,崔皇后又用干净的水给他擦了一遍,然后赶着宣华帝沐浴去。他现在沐浴不喜欢人伺候,说来也奇怪,崔皇后从未问他要过任何承诺,甚至偶尔还会劝他雨露均沾,但宣华帝却再也做不到了。 就连多看其他女子两眼他都懒。 真是要命,他真是栽的彻底。 不喜欢有人伺候,但是背部自己又洗不到,那该怎么办呢?宣华帝没羞没臊地大声喊:“浑姬!你给朕过来!” 不知道的听他这语气还以为是要单挑——何必自取其辱,崔皇后大概一招就能废了他的胳膊。 如画问道:“娘娘,您……要不还是过去一下?” 崔皇后正在梳妆台前让如诗给自己梳头,听宣华帝在那狼嚎,叹了口气,挥挥手,头发也不绾了,让所有人都退到殿外,免得浴池里那为待会儿又说出或是做出什么出事,起身过去,就见宣华帝咧着嘴对自己笑得分外灿烂。“朕够不到背,你给朕擦擦。” 崔皇后起身,宣华帝看她动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道:“不许别人进来!” “这是为何?” 被这么问了,宣华帝顿时扭捏起来,不肯回答。崔皇后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便对他招招手:“靠过来些。” 宣华帝趴在池边,眯眼享受。前世今生他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啊,能让崔皇后这样对他,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等等……前世? 他猛地睁开眼睛,奇了怪了……他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可是越想宣华帝越心慌,因为他发现他什么都知道,不仅仅是冒牌货当时跟自己说的那些,所有的记忆都清晰可见,就好像他曾经完全经历过一般! 崔皇后发现手下的肌肉突然紧绷,问道:“怎么了?” 宣华帝猛地扭头看她,动作太大激起水花溅到崔皇后身上,她下意识伸手遮挡,放下袖子后发现皇帝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好像她脸上有奇怪的东西。 崔皇后也是爱美的,皇帝的表情如此之奇怪,她当然很在意。摸摸自己的脸:“臣妾脸上……有什么吗?” 宣华帝盯着她,眼前容光焕发的崔皇后逐渐和苍白瘦削的崔皇后重叠,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唯有眼前的崔皇后如此清晰。宣华帝没法赶走心底恐惧,一把抱住崔皇后,她被他拉入水中,身上干净的衣服就又湿了……崔皇后试着挣扎了两下,宣华帝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其实她可以将他推开,只是男人颤抖的厉害,崔皇后犹豫再三,便任由他抱。 过了好一会儿,宣华帝才喃喃地说:“浑姬……朕、朕再也不叫你伤心了……”他的脑海中像是过场般,把应该属于冒牌货的记忆一一闪过,画面过得很快,心脏的痛却无法消弭。他死死抱住崔皇后,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用孱弱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死在自己怀里,他便眼眶发热发酸,要掉下泪来。 这没头没尾的话,饶是已经习惯宣华帝三五不时抽风耍贱的崔皇后也没能搞懂,但是这个男人把脸埋进她颈窝,温热的液体也不知是浴池里的水,亦或是他眼中的泪。 半晌,她只能轻轻拍拍他光裸的背,晦涩地安慰:“皇上对臣妾很好,臣妾也很久没有伤心了。” 听了这话,宣华帝却把她抱得更紧,崔皇后被抱了许久后实在是受不了,忍不住提醒道:“皇上,该起身了,水都冷了。” 宣华帝意识到自己没关系,可崔皇后却是个怕冷的,连忙抹了把脸,把崔皇后托上池边,自己则浮在她身前,仰着脸看她。 这个姿势很卑微,宣华帝的眼神充满虔诚,崔皇后本来正在懊恼头发上的水,一低头瞧见宣华帝,也愣了。   ☆、第73章 〇七三 崔皇后第一次瞧见宣华帝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呢。她被看得有些窘迫,便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 宣华帝握住了她抚摸自己的手,然后伸长了手去摸她的。他的手是湿的,崔皇后微微颤了一颤,仍旧是不解的眼神。宣华帝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此时此刻他却更想问问题,只是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他把脸埋进崔皇后怀里,叹了口气说:“有的时候朕真不是个东西。” ……崔皇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皇上您其实还算个东西?算了,这种话估计也起不到多大安慰效果吧。便道:“水都凉了,皇上还是快起身吧,免得染了风寒。” 宣华帝这时候就很听话了,从池子里出来,崔皇后先是让他把身子擦得差不多,然后才到了内殿,让他坐到梳妆台前。 宣华帝自己也觉得,今天晚上的浑姬,对他特别的温柔呢。他沉溺于这美好的夜晚,险些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若是可以,简直想要一辈子陷入这美妙的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其实崔皇后不过是看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能做的不多,但也想要为宣华帝分忧解难。 只是这人不知为何,一晚上都是这样,神神叨叨的,夜里崔皇后还被吵醒,听着他嘴里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句子,都听不大真切,只是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为何皇帝会流泪呢? 当然,她并没有叫醒宣华帝。皇帝嘛,总是好面子的,她只是在他耳边轻柔地安抚,没一会儿宣华帝便安静了下来,慢慢地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崔皇后醒来,宣华帝却已不见,问了内侍,说是天刚亮的时候就起身走了,还特意交代不要吵醒皇后娘娘,说早膳和不在毓秀宫用了,让皇后娘娘不要惦念。崔皇后愈发觉得宣华帝瞒了什么事儿,可如今襄王已经伏法,叛军归降,那些被掳走的姑娘们大部分也都回到了家乡,皇上还在烦恼什么? 她想起昨天夜里宣华帝屡屡做梦,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便准备去探个究竟。 宣华帝一早之所以起那么早是因为暗卫传讯说普度大师来了。他之前交代过,天一亮便将大师请来然后立刻唤醒自己,一刻不得耽误。只是起身的时候瞧见睡在自己怀里的崔皇后,有些舍不得离开床铺。 普度大师一早在寝宫等着他,殿中只剩下他与普度大师,并让其他人都退下,他便迫不及待地问:“大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朕——” “皇上什么都不必说,贫僧皆已知晓。”普度大师慈眉善目,眼中慈悲。“时候已到,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要归位。” “朕不明白……” “皇上的运势与常人大为不同,因此得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将韦才人娘娘一起带回。这便产生了变数,待到这个变数消失,一切便都回到正轨。这个时空里会出现两个皇上,便是这般原因。如今韦才人香消玉殒,两位皇上自然便合二为一了。” “那朕到底是谁?”宣华帝不明白了。“朕——” “万般皆为虚幻,皇上即是皇上,何须想太多?”普度大师呵呵一笑。“贫僧多年来也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奇景。” “那以后……那个人还会回来么?” “无论是现在的皇上,还是未来的皇上,都是皇上。”普度大师念了声佛号。“皇上何必拘泥于此事呢?” 闻言,宣华帝若有所悟,半晌又道:“那么从此以后,朕的魂魄都不会再离开身体了吧?或者是再附身到大皇子身上?”毕竟两个自己都合二为一了,不是吗? 对此普度大师却是但笑不语。宣华帝瞧这老和尚那足以欺骗全世界的表情,很自然地认为对方是承认了,正要意思意思地感谢一下普度大师,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崔皇后的声音:“……皇上所言为何意?” 他浑身一僵,顿时懵逼不已,慢吞吞地转身,发现崔皇后就站在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宣华帝扭头怒视普度大师:看到了都不会给朕提个醒儿吗? 普度大师一脸无辜,随缘呐。 不过宣华帝也没时间找普度大师的麻烦了,现下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跟崔皇后解释……绞尽脑汁正想招儿,却听见普度大师说:“皇上,娘娘,贫僧该告退了。” 宣华帝:“……”人性何在。 崔皇后对这位大师很是尊敬,“大师慢走。” 等到就剩他们俩人了,崔皇后才朝宣华帝走过去,眉头蹙着,她担心宣华帝,所以想先过来看看,也不知这人用早膳没有,谁知道一到御书房没人,便转到宣华帝寝宫,门口内侍都站得远远的,也没人敢拦她,她便自己走了进来,哪晓得刚迈出第一步就听到那惊世骇俗的一句话。“皇上没有什么想跟臣妾说的吗?” 宣华帝抬头看屋顶:“没、没有啊……” “皇上说过,日后什么都不瞒着臣妾的,方才臣妾听到了,什么叫‘朕的魂魄都不会再离开身体了吧,或者是再附身到大皇子身上’?” 宣华帝:“……”记性要不要这么好啊,一个字不错不说,连口气都拿捏的惟妙惟肖。这时候他鬼扯估计也取信不了崔皇后,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是要掠过前世今生那部分的,就怕崔皇后把自己当成傻子来看,否则谁会信呐? 最主要的,其实是他压根儿不想叫崔皇后知道前世的自己那么混账,混账的叫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而且若是让皇后知道自己是因为经历过前世的凄惨与背叛才知道悔改的话,那这辈子,他在她心里都别想有什么地位了。 让她喜欢自己还任重道远,别一点进展都没有,人倒是丢的不少。 于是他选择性的,模糊焦点顺便美化了一番自己,把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无非就是某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到了大皇子身体里,然后经历一番艰险磨难终于换回来,可是他心底不安,便找普度大师来开导一下。 说完了不忘表达一下自己的痴心:“浑姬,朕爱你,真心的。” 崔皇后听完后愣了一会,任谁也不能一听就信……简直了,要不是宣华帝说得信誓旦旦,要不是方才真的看见了普度大师也真的听见了那句话,她真的以为宣华帝是脑子不好使了。 虽然这人脑子好像没怎么好使过。 但话又说回来,她也一直奇怪宣华帝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皇上在斐儿身体里的时候,皇上身体里的又是谁?” 崔皇后想到自己曾跟那人有过鱼水之欢,顿时脸色惨白。宣华帝连忙解释道:“那也是朕,那是另外一个朕……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现在?” “没事儿了,朕好了,以后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宣华帝信誓旦旦地说,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心,握着拳头把崔皇后搂进怀里,讨好道,“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不信朕,朕那会儿不是对你不太好么……”说着顿觉羞愧,不想再把从前的事儿拿出来说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崔皇后被他搂在怀里好一会儿,然后开始用很诡异的目光看他。宣华帝被看得后背发毛,“怎、怎么了?” “皇上附身斐儿的时候……也……”崔皇后委婉地暗示了一下。 嚎啕大哭,尿床光屁股,抱着布偶卖萌……是啊这些他就是都做过又怎样!宣华帝恨不得晕死过去,此刻他竟不知是和盘托出比较丢人,还是这样比较丢人了。“别提这个……” 崔皇后回想了一下那副画面,太美,不敢看,便抿着嘴角,宣华帝瞧她是想笑的样子,本来是发个火树立自己一国之君的威严,可是崔皇后笑起来那么好看,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于是毓秀宫的内侍们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从来严肃理智一丝不苟的皇后娘娘,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到哪都带着笑,给人感觉如沐春风的。主子心情好,他们做奴才的自然也高兴,所以虽然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开心,他们也跟着一起开心好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宣华帝起色心,刚把崔皇后压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瞧见她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美丽,他的心却拔凉拔凉的。就是有再大的冲动这会儿也该熄火了,宣华帝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作的什么孽。 说来说去都怪前世的自己,否则根本不会有这些荒唐事发生! 他可算是找着了罪魁祸首,在心里催眠自己把两个自己分开来,他现在这样,都是给另外一个自己背的锅!   ☆、第74章 〇七四 “皇上。” 宣华帝满心扼腕,正气鼓鼓瞪着头顶的帐子呢,崔皇后轻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她握住了他的手询问:“既是如此,皇上应该不会再换回去了吧?” “不会。”宣华帝理所当然地说,顺便悄悄反握崔皇后小手,然后给她复述了一遍普度大师的话。在他的理解那自然是不会再换回去了,毕竟韦才人已死,他重生后的变数不复存在,魂魄就应该稳定了不是么? 然而…… 第二天到了起身时间,平时都是要上朝的宣华帝先醒,他一般不会吵醒崔皇后,而是吩咐宫人再过会儿方唤皇后起身,从来不需要人叫,到时辰就醒。 但今天就奇怪了,崔皇后是被福公公隔着帐子叫醒的。福公公在帐子外头急得团团转,这眼看时辰就要到了,马上要上朝了,皇上却还没醒!这叫个什么事儿! 于是他只好斗胆将皇后娘娘叫醒,否则岂不是耽误了上朝的大事? 崔皇后睡眼惺忪,她以手捂口打了个呵欠,腰肢酸痛难耐,才想起昨夜有多疯狂,不禁粉脸一红。只是主动握了下他的手,结果这人就跟打了狗血似的,折腾了她一整夜,也难怪早上叫不起。 之前两人可都是盖棉被纯睡觉。 崔皇后推了推宣华帝,没反应。 ……竟然还打鼻涕泡……崔皇后被宣华帝的睡姿惊呆了,这人还能不能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这睡姿还有眼看吗?耳边福公公催得急了,崔皇后收起心头震撼,顺便管理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毕竟还要给皇帝点面子。 轻轻推了推宣华帝,“皇上,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皇上。” 喊了一遍,对方死猪一般瘫在床上,眼皮子都没有动弹一下,崔皇后纳闷,皇帝平时可是很浅眠的,按理说她这样喊,他早该醒了才对。 只是这时辰真的不行了,她没办法,只好继续唤:“皇上,皇上、皇上!皇——” 随着崔皇后声音越来越大,宣华帝终于困难地撑开眼皮,但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双臂搂住崔皇后的脖子,大头还很自然地往崔皇后颈窝蹭啊蹭,然后死命朝她怀里拱,手还扒拉着崔皇后的衣襟。 要是崔皇后没猜错……这厮是要吃奶?! 她又羞又恼,一巴掌拍在宣华帝后脑勺,反倒是把宣华帝拍的一愣,眼睛眨巴眨巴,平日黑漆漆的眸子竟然透出委屈难过的色彩,然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崔皇后:“……” 外头等候的福公公:“……”他觉得自己应该赶紧逃命了,免得待会儿皇上起来砍了自己脑袋。 宣华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对劲,一个劲儿地哭号,双手还揉着眼睛,不时地从指缝里偷看崔皇后的表情。见她脸上没有往日的温柔慈爱,顿时更加难过,泪水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然后他伸出两手要抱抱,崔皇后被他这诡异的模样吓得往后退,宣华帝更难过了,失落地放下双手,嚎啕大哭改成了抽噎,两腿还不住地在床上踢踏。 这副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啊……崔皇后慢慢地瞪大了眼,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老天!皇帝的神态表情还有眼神,怎么跟琛儿一模一样?!虽说这两人是父子,但这种小孩子才会有的神情,宣华帝如何能学得出来?崔皇后还不知道么,这人在自己面前恨不得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可能表现的这么、这么……童趣。 她紧张地要命,昨儿虽然听到宣华帝的坦诚,但不是说好了不会再灵魂互换的么,这怎么……她低声吩咐道:“都退下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进来。” 福公公虽然着急上朝时辰,但也不得不领命退下。 待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崔皇后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琛儿?” 宣华帝眼中露出欢快的色彩,还带着泪水的眼睛顿时笑眯眯地弯起来,手脚并用地朝崔皇后这边爬,只是爬了两下他就停了,好像很奇怪平时要爬很久的距离,怎么今天只、三两下便到了。 但小孩子没有想那么多,他双手搂住崔皇后的脖子,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崔皇后是没有奶的,但小孩子饿极了,哪里还记得这些,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崔皇后忍住满心震撼,她的第一反应是先安抚琛儿,而后大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不靠谱的方法,只怕都不行。 没办法,只好先安抚琛儿,让他躺在床上乖乖等着自己,而后她迅速下床,扬声让陈嬷嬷把二皇子抱来,再叫了早膳,顺便命人煮份牛乳。 嬷嬷们觉得奇怪,可谁也不敢多问。 很快二皇子便被抱来了,崔皇后面色如常地把孩子接过来,而后命人下去,没留人伺候。 她抱着小小的孩子,看进对方眼里,然后看到同样的委屈,叹了口气:“皇上。” 宣华帝感动地快哭了,他试图张嘴跟崔皇后说话,可是小孩子还没发育好,根本说不出什么字句来,只是咿咿呀呀挥舞双手,可把他给急得不行,满腔恼火不知何处发! 天知道他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二儿子是什么感觉!说好的不会再换来换去呢?这都是些什么鬼! 崔皇后又一声叹息:“臣妾知道是你,因为琛儿他……” 这说到琛儿,二皇子就把脑袋从床上冒出来了,扁着小嘴儿很难过的样子,崔皇后赶紧把宣华帝放下,走过去二皇子就要抱抱,可现在他在父皇的身体里,崔皇后哪里抱得起来他?只好牵着他的手把他引到桌前。 这大概是崔皇后吃过的最难熬的一顿饭。 宣华帝在二皇子身体里,小孩子软软嫩嫩没力气,需要喂食。而二皇子虽然有了成人的身体,却是幼儿的意识,根本不会拿筷子,而且对其他食物没有兴趣,只要喝奶。 崔皇后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命挺苦的。 好不容易喂饱了这两人,崔皇后满头大汗。她自己根本顾不上用膳,先是把二皇子哄到床上,让他抱着布偶玩耍,而后把宣华帝放到摇篮,唤了福公公进来。 福公公跪在崔皇后面前,大气不敢喘一下。 崔皇后想了想说:“福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对你很是信任,本宫也不瞒着你。皇上他……突发恶疾,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处理朝政了。但是此事不宜宣扬出去,因此,本宫需要你的帮忙。” 福公公的确是宣华帝身边的红人,后宫多少妃子为了争宠要来讨好他,惟独崔皇后不。后来宣华帝一颗心全系在崔皇后身上,福公公的心便也偏了过来。“娘娘吩咐,老奴义不容辞!” 崔皇后颔首:“你传本宫口谕,召崔大将军父子与邓将军入宫,而后去请普度大师,今天中午,本宫要见到他。顺便去前朝昭告百官,皇帝身体不适,今日暂不上朝,需要处理的奏折政务按照平时规矩搬到御书房。” “是!” 福公公不愧是福公公,桩桩件件短时间内全部办好,崔恩华跟邓锐都不懂崔皇后怎么突然召他们入宫,惟独崔若平开心得很,妹妹做了皇后,见面次数不多,他才不管那些呢,能见面就是好的。 一见面,三人正欲行礼,崔皇后先一步制止:“不必多礼。” 她先把宫人屏退,而后对崔恩华道:“今日本宫是以皇后的身份请求三位帮忙。” 三人面面相觑,顿时严阵以待:“娘娘请讲。” 崔皇后扭头看了一眼摇篮里正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的宣华帝,顿觉阵阵头疼,这真的要命……“皇上今儿一早出了点意外。” 她说得格外委婉,不委婉也不行。崔恩华父子都是一惊,邓锐却眯起眼睛,他是重生的人,自然知道宣华帝肯定不会轻易狗带,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浑姬一脸愁容?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待到身体好了,皇上便可重新执政。然而在这段时间里,皇上不能见外人,本宫一介女流,后宫不得干政,两个皇子又年纪尚幼,因此本宫想将朝政托付给崔大将军。” 崔恩华想都没想便答应:“但凭娘娘吩咐。” “崔大将军留在京内,崔将军与邓将军便要即刻赶赴边疆,虽然襄王已伏诛,但敌国仍旧蠢蠢欲动,本宫希望二位能为我朝百姓守住国土。” “末将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邓锐跪下行礼,崔若平也连忙下跪。 宣华帝在摇篮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要借机表白好吗,真以为朕不在? “娘娘。”崔恩华唤了一声。“臣自然是能暂时稳住朝政,只是这奏折政事……” “此事大将军不必担心,皇上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奏折还是可以处理的。”崔皇后说。 她对父兄自然是全身心的信任,崔恩华德高望重,他说的话不会有人不信,否则只靠她,前朝怕是掌控不了。再说了,谁知道宣华帝什么时候好?   ☆、第75章 〇七五 崔家父子对崔皇后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邓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没说甚,三人一一领命退下,剩下崔皇后对着摇篮里的宣华帝发愁。 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话,手太软没力气也拿不了笔,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这俗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崔皇后正发愁呢,宣华帝在摇篮里伸着两只手想逗她开心,他的心也是大,虽然昨天晚上之前还觉得一切回归正轨,但现在又互换了灵魂,宣华帝也淡定了,无所谓,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他静静等着就好。 可是崔皇后犯愁,他也跟着难受,忍不住想宽慰她。 咿咿呀呀了没两句,就听见福公公壮着胆子来禀报,说是九斋先生回来了,正在外头等待皇上召见。 崔皇后一听,简直如同被雷劈了,宣华帝也是一脸懵逼。帝后二人相视一眼,分别露出苦笑。老人家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出现的时候也太巧了,巧的让人头疼。 皇上是肯定不能见人的,崔皇后真怕二皇子在他父皇身体里还想着要吃奶,看到个女人就扑过去扒人家衣服,那算什么事儿?只好让福公公传召九斋先生自己清清嗓子,拍了拍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可从不撒谎,尤其不跟长辈撒谎,待会儿可别被外祖一眼看出来。 九斋先生虽然年过花甲,却仍是精神矍铄,崔皇后和他也有数年未见,只觉得外祖胡子又长了一些。祖孙二人相见,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九斋先生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上下打量崔皇后一番:“娘娘气色好得很。” “皇上对我很好。”崔皇后笑了下,下意识朝摇篮里看了一眼,宣华帝正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听她说自己对她很好,露出一个没有牙的笑容。 九斋先生顺势看向宣华帝,先是打量了下,而后点头道:“先前我收到你母亲书信,说是大皇子到了岁数该启蒙了,此番回京,我便不走了,待到大皇子能独当一面,再云游去。”说着走向摇篮,弯腰把宣华帝抱了起来。 崔皇后向来面瘫的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她险些惊呼出声,可瞧着外祖逗弄孩子那样轻松愉悦,她又觉得十分荒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宣华帝很卖力地扮演一个孩子,九斋先生竟被他瞒了过去,除了觉得这孩子眼神特别灵动之外,也没发觉哪里不对。仔细瞧一番,觉得二皇子生得很像崔皇后小时候,心中更是添了几分喜爱,连带脸上的笑容都加深了。 抱着小家伙,九斋先生随口对崔皇后道:“你哥哥与锐儿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平日里你给注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崔皇后皱眉说:“我会注意的,只是还是要看哥哥他们的心意,若是他们不想成家,也莫要硬逼着。” “你母亲可急坏了,你都有了两个儿子,你哥哥还是孤家寡人。”九斋先生耸耸肩,很潇洒地说。“想当年我可是三十几岁才娶妻生子,有你母亲的时候都四十多了,也没见哪里不好。要我说,你母亲就是忧思过重,像极了你外祖母年轻那会儿。” 闻言,崔皇后莞尔。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她岁数还小,但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宽容的长辈。“既然如此那便更不用急了,顺其自然吧。” 宣华帝在九斋先生怀里听得可急死了,崔若平顺其自然他没意见,但邓锐怎么也能顺其自然!请不要大意地逼婚他好吗? 待到朕一换回去,立刻就给那厮指婚!想到这里,宣华帝又对换回去充满了渴望,虽说邓锐现在对崔皇后没有表现出任何非分之想,更没有逾矩的地方,可架不住宣华帝满脑子被害妄想症,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前世,于是加深了要给邓锐指门婚事的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邓锐的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九斋先生察觉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有些躁动,低头看了看,宣华帝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可爱得很。 又说了几句话,九斋先生急着去见大外孙,崔皇后便让福公公引着老人家过去了,而后把宣华帝接回自己怀里,吐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会露出马脚。” 宣华帝噗噗噗吐了几个泡泡,表示不要担心。 普度大师下午才会到,在见到大师之前,崔皇后把宣华帝抱去了御书房,他自然不能说话也没法写字,崔皇后也怕被人看出来,便又回了一趟毓秀宫,把还待在宣华帝身体里的二皇子给哄了过来。小家伙连路都不太会走,左脚绊右脚,几步路摔了好几跤。崔皇后简直都没眼看,最后坐着御辇过来的,进了御书房就让所有内侍退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不了解内情的人见了会感慨,多美好的一家三口啊,可崔皇后跟宣华帝清楚,这简直就是一场悲剧。宣华帝生平头一次看到了智障般的自己,抓着个布偶不肯放不说,嘴里还流口水,要多智障有多智障。 可是一想想那里头是自己儿子,他咬咬牙也就忍了。 崔皇后这一上午可忙死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御书房里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敢留。如果是平时的二皇子,那小小一只,放在摇篮里也就是了,可现在他在宣华帝身体里,有了成人的身体,小家伙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干点别的,顿时非常好奇,好动的不得了。而这边,在二皇子身体里的宣华帝,不时地在奏折上指指点点,崔皇后不仅要模仿他的笔迹做批注,还得全神贯注才能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从前一个月也没有这一上午累,尤其二皇子还待不住,这御书房没什么好玩的,他还嫌热,穿着个龙袍想脱,平日崔皇后就给他穿个小肚兜,可他现在不是小孩子,当然不能这么穿,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皇帝的外表,表现的这么智障可怎么办啦! 于是她就在御书房里提着裙摆跑来跑去,差点没累死。刚提笔一刻钟,二皇子就不安分地朝门口窜,那么她就得冲过去把人拽回来,崔皇后快要哭了,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荒唐的闹剧让皇帝一个人处理去! 然而更悲伤的事情也发生了,崔皇后一个没注意,二皇子就溜了出去!这小东西一开始走路摔倒,后来摸索着会走了,发觉母后不让自己乱跑,装模作样安分了一会儿,趁着崔皇后没注意,低头询问摇篮里宣华帝的空档,悄悄溜了出去! 他溜出御书房后,并不怕外头的侍卫与内侍,毕竟这些人都是看惯的。没一会,他一个人荡到了御花园,恰逢几个妃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赏花聊天,瞧见多日不见的皇帝过来了,个个喜不自胜,虽说现在皇上专宠皇后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万一就走运了被临幸了呢! 那岂不是天大的喜事!若是能顺势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就有指望了呀! 二皇子被吓了一跳,眼前哗啦啦跪了一地,他也不知道她们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看着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像平日给他喂奶的奶嬷嬷,所以虽然肚子有些饿,他也没扑上去拱人,反倒被桌子上的糕点水果吸走了注意力。 抓起一颗葡萄上下左右看了看,许是待在父皇身体里的缘故,还知道不叫人看见,偷偷塞进嘴里,可是这么大颗,咽又咽不下去,顿时愤怒地从喉咙里抠出来,朝池子里一扔! 惊跑了一池锦鲤。 妃子们欢喜的心还没到一刻,便被这一声吓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这、这是怎么了,皇上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方才还想着承欢,这会儿一个个只知道害怕了,恨不得皇上立马就走,免得到时候什么都没捞着还受罚。 可是皇上不说话,她们谁也不敢动。 二皇子又抓了一颗荔枝,咬了一口,呸了一声,觉得可真是难吃,委屈的要命。他更气了,把那一盘水果都朝池子里丢,丢的不亦乐乎。一开始是纯生气,后来是觉得好玩,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妃子们低着头面面相觑,都在想同一个问题:皇上他是疯了吗? 丢完水果丢糕点,不过糕点香甜的味道吸引了二皇子,丢着丢着顺手朝嘴里塞了一口,觉得甜滋滋的挺好吃,和平时喝的奶不一样,眼睛一亮,舍不得丢了,吃的爽翻天。 他在这里胡闹,御书房里的崔皇后一抬头,儿子就没了! 她震惊地四下看了看,差点昏过去,赶紧把奏折合起来,对宣华帝说:“臣妾出去找琛儿,皇上你乖乖的。”说完扬声唤人进来伺候,赶紧出御书房,询问皇上往哪儿去了。 一路走到御花园,隔得老远就瞧见二皇子顶着宣华帝的身体吃东西,两手一手一把,不时地啃啃豌豆酥,咬咬梅花糕,顺便再朝池子里丢一点。那群锦鲤就在那围着,洒了糕点便一哄而上争抢开来。 崔皇后给气乐了。   ☆、第76章 〇七六 真要让崔皇后生气她也气不起来,更多的是无奈跟好笑。发觉二皇子不在御书房的时候她的确很着急,可现在找着她了,她却不恼了。 怪他什么呢?虽然是皇帝的外表,里面却是她的小小琛儿呀,小孩子活泼好动是天性,所幸没有闯出什么大祸来,崔皇后已经很满足了。 “咳咳。” 二皇子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丢掉手里糕点,扭头瞧见崔皇后就要往这边扑,崔皇后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拦住他,把他又摁回去坐好。没敢叫他皇上,怕小家伙不知道在叫谁,也不敢叫二皇子名字,怕被别人看出什么来,总之是怎样都不行。 只是……崔皇后低头看看自己被抓着的手,叹口气,又叹口气,真是脏得没眼看了,糕点黏糊糊地沾了一手,可能还有小家伙的口水。若是放在小孩子身上,确实挺可爱,然而现在是这具成人的身体啊,崔皇后实在是没法接受这么“可爱”的宣华帝。 她也跟着坐下,先是掏出帕子把二皇子满是糕点碎渣的嘴角擦干净,又细细给他擦手。小孩子肠胃弱,平时是只吃奶的,现在吃这么多糕点……应该没问题吧?崔皇后也不敢确定,伸手摸了摸二皇子的肚子,柔声问道:“难不难受?” 问完了才意识到,这家伙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崔皇后生平头一次意识到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她先拍了拍二皇子的手,对还跪在地上的妃子们说:“好了,你们先退下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靠近御花园一步。” 妃子们赶紧谢恩,提起裙摆一个比一个溜得快,下次再也没人敢心存绮念了,皇上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也就皇后娘娘受得了,她们急着回去看看膝盖青没青呢。 待到四周无人了,只剩下他们母子,崔皇后才对着二皇子招招手,他立刻委屈地把脸埋进她怀里,嘴里嘟哝着些听不懂的字句,小可怜样儿,完全看不出方才手扔水果嘴塞糕点的豪迈。 崔皇后摸摸他的头,心知这孩子也是害怕的,小小一只突然到了大人的身体里,虽然能跑能跳,但母后再也抱不起来,也没法陪着他玩儿,还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有多委屈可想而知。崔皇后亲了亲二皇子额头,低声道:“琛儿乖,忍一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现在特别希望能马上见到普度大师,宣华帝到了谁身体里她是不怎么在乎的,反正他是大人能自己照顾自己,可琛儿她却是实打实的心疼,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就遭遇这种事,说到底还不都是宣华帝的错! 正躺在摇篮里百无聊赖抓着铃铛玩的宣华帝打了个喷嚏,伺候的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检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若是小皇子生病,那她们的脑袋也得搬家。皇后娘娘把二皇子留给她们照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二皇子脑袋埋在崔皇后怀里,很不开心的动来动去。他小小的心灵里还不能够很好的理解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为什么昨天还把自己抱来抱去的母后今天就抱不动自己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扑进她怀里撒娇,甚至为什么宫女姐姐们不能陪自己玩——这些他都不懂。 崔皇后牵着小家伙的手,小家伙站起来,乖乖地跟着她走,步子其实还不是很顺遂,但至少不会三五步就摔一跤了。他欢喜地跟着崔皇后,不时地还要低头摘朵花,祸害祸害树叶。崔皇后也笑吟吟地望着他,颇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然而一看到那张脸,她所有的母爱顿时都收了回来。 顶着皇帝那张脸,她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期间二皇子瞧见一只蝴蝶,忍不住想跟过去追,崔皇后放开手,他踉踉跄跄跑了两步就扑倒在花丛中,起来时满身花瓣,鼻尖上还沾了些花粉,傻乎乎地站着,也不知道擦,就等着崔皇后过去。 ……算了,反正是父子,保不准琛儿以后长大就跟皇帝长得像呢。崔皇后先是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对二皇子招招手:“过来。” 他就欢快地跑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又乖乖跟着走了。 一路上状况不断。 看到有宫女手捧托盘,他要跑过去看一看,瞧见只小鸟从头顶飞过,蹦起来伸手想够一够,甚至看见不动如山的大内侍卫,他还想去掐掐人家的脸——被崔皇后武力镇压。此时此刻崔皇后无比庆幸宣华帝不会武,而自己恰好练过,否则小孩子不知轻重,不会收敛力道,万一她抓不住可就糟糕了! 好不容易回到御书房,她整个人简直像是小死一回,吐了口气,看着摇篮里快活享受的宣华帝,不知怎地就特别想过去捏他一把。这三伏天,她热得不行,四处找孩子,他可倒好,躺在摇篮里可舒服着吧,宫女摇扇,嬷嬷喂饭,敢不敢再自在些! 宣华帝正摇篮里躺着呢,瞧见崔皇后回来了,伸出两只手要抱。崔皇后满身的热气,赶紧摆摆手,他就露出失落的神色来,那么漂亮的小娃娃,可怜巴巴的样儿,把嬷嬷宫女们都萌坏了,恨不得自己能去抱一把,可小主子金贵着呢,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的。 二皇子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踢腿,崔皇后吩咐宫人退下,她剥了颗葡萄推入二皇子口中,对他说:“嚼一嚼。”怕他看不明白,还做了示范动作。 小家伙跟着她嚼葡萄,酸酸甜甜的非常喜欢,开心地眯起眼睛,伸手表示还要。崔皇后一边动手给他剥葡萄,一边对宣华帝说:“皇上,再这样下去几天,臣妾怕是要累死了,得想个法子,赶紧换回来才成。” 宣华帝说不出话,心里却想,怎么换?情绪大起大落说不准能成,可是——现在没什么能刺激到他的呀。 眼看那在自己身体里的小子对着崔皇后又抱又蹭,宣华帝可嫉妒坏了,他也想要浑姬抱一抱! 没敢给二皇子吃多,崔皇后很快停了手,给他个九连环让他自己玩儿去,又看了看时辰,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都比得上一年了,她简直快要被累死。 原以为襄王谋反一事解决自己能轻松些,没想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别说轻松,她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更重了。 从前宣华帝不信任他们崔家,搞得他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现在他信任他们了,崔皇后才怀念起从前来,至少以前有什么差事,宣华帝是能不让他们做就不让他们做。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普度大师进宫,崔皇后可算是瞧见了亲人,把二皇子跟宣华帝并排放,然后充满期待地看向普度大师:“大师,您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和二皇子换回来么?” 普度大师先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宣华帝,慈眉善目也露出开怀笑容。宣华帝险些被气得半死,说好的得道高僧呢……眼前嘲笑他的这是谁? 普度大师笑得太有感染力了,崔皇后也没忍住……累是累了点,仔细想想的话的确是很好笑啊。 二皇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但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于是也跟着傻呵呵笑起来。 于是就看到三个“大人”在那里笑得格外开怀,摇篮里躺着的小“孩子”却对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待到普度大师笑够了,才道:“皇上与娘娘不必心慌,依贫僧来看,这只是短时间的。” 宣华帝怒目而视:短时间的!那你上次不是还说朕不会再换回去了吗! 普度大师看一眼就知道宣华帝是什么意思,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皇上,贫僧可从未这么说过。” 宣华帝:“……” “世事有了变化,于是也偶尔会出些变故,有新的人出现,自然就有新的转机与改变。”普度大师声音温和,“皇上不必挂心,随着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转的。” 崔皇后没听懂,宣华帝却若有所思起来。得知他重生的如今只剩下邓锐与普度大师,崔皇后是不晓得的,普度大师这话的意思……有新的人出现,意思是前世不曾存在的琛儿吗?这孩子便是所谓的因? “皇上,一心向善,知足常乐,才有以后。”说着普度大师笑吟吟看了崔皇后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的,“皇上的路还长着呢。” 老和尚话里有话啊,宣华帝咬牙,这不就是在说他想得到崔皇后的心还早着呢吗?可惜他愤怒地开口,在他人耳中听到的不过是幼儿的咿咿呀呀。 崔皇后觉得自己是挺有悟性一人,但今天普度大师说的话她是有听没有懂,不过看起来皇上好像明白了,那……应该很快就能换回来了吧? 普度大师说完话便起身告辞,崔皇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大师,皇上什么时候才会……” 普度大师朝摇篮里愤怒挥舞肉嘟嘟小拳头的宣华帝看了一眼,呵呵而笑:“有可能是三五日,也可能是一两旬,这要看皇上的了。” 说完,他老人家又补了一句:“习惯就好了。” 宣华帝:“……” 崔皇后:“……” 二皇子:“哈哈哈!”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