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炮灰继室重生记》 作者:恒见桃花 文案:    病弱的老姑娘姜辛,前生误嫁豺狼,守了十年空房, 第十年头上,她被夫君捉奸在床,一杯鸩酒,姜辛七窍流血而亡。 谁想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辛想,这一世,她就算只为了洗清“为妻不贤,为母不良,为妇不贞,为媳不孝”的罪名,她也不会再嫁到章这去。 重生不嫁渣男,炮灰另觅君郎。 可尼玛这不容反抗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 姜辛忍不住咆哮:渣男,请……滚远点! …………………………    标签:重生、温馨清水、家长里短    ==============================    第一卷 不思旧姻   第1章 、痛哭      姜辛觉得特别特别的痛,痛到仿佛被人凌迟、分尸一样,每一寸骨骼都发出吱吱的响声,好像下一刻就要碎了一样。      她努力想要分辩到底哪儿痛,可太痛了,痛的地方又太多,她分辩不出来。      最疼的是心口。      姜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成亲十年,她的相公会亲自钳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一碗穿肠毒药。就算她有错,可错的就真的只有她自己吗?      对,就是下巴疼。姜辛没有章贤的力道大,他是武将,单手的力道就能让她像个破棉团般,无处躲避,无可挣扎。      她痛的呼吸不上来,抬手去抓他的手,声嘶力竭、痛楚不堪的道:“放,放手……”      人谁不惜命?她也一样,他只单方面的就定了她的罪,可她还没辩驳呢,他连让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想置她于死地么?      明明应该是徒劳无功的举动,可姜辛却听见耳边响起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有人惊讶的叫起来:“二姑娘醒了,二姑娘醒了。”      姜辛猛的睁开眼。      眼前一片明亮,沉旧的窗帘,青色的床帐,一水的半旧的酸枝木家具,案几上美人花瓶里还摆着几枝早就枯萎了的野菊花。      到处都透露着颓败的灰色。      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姜辛愣了半晌,才发现,这是她未嫁前的闺房。      怎,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眼前也没有章贤那愤怒又怜悯的眼神,而是自己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乍着手,惊讶的看着自己,另一个则正沉着脸蹲在地下擦药汁,拣碎磁片。      “我……”姜辛艰难的想要坐起来。这一动,才意识到两颊特别疼。除了浑身酸软无力,头昏脑涨之外,旁的倒没什么:“如,如意?”      她意识到,不仅自己待在从前的闺房,就是眼前这两个丫鬟,也确实是从前的吉祥和如意。      如意扑上来扶着她道:“姑娘,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要是您再不醒,大夫说可就没救了。奴婢们为了给您喂药,可费了老鼻子劲了,您紧咬牙关,就是不张嘴,奴婢们只好用筷子撬……”      怪不得她两颊、喉咙、牙齿都这么疼呢。      姜辛还想要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听如意又道:“二太太守了您三天三夜,才刚晕倒了,这才被扶回去休息。奴婢这就去禀给二太太一声,要是知道您醒了,二太太不定多高兴呢。”      等到姜二太太一摇三晃的扑过来,姜辛几乎立刻就接受了自己重生这个事实。      没错,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娘亲,再不会错的了。      父亲姜松,英年早逝,留下了她们母女。母女性懦,本就软弱,又因失了丈夫,更加伤春悲秋,几乎日日都以泪洗面,遇到大事小情,除了哭就再没别的法子。      她记起来上一世八月十五中秋节,兄弟姐妹几个去园子里逛,她不小心落了水。身子本就孱弱,又因她们母女在姜家不受重视,延误了请郎中的最佳时机,她烧了三天三夜,后来虽然慢慢醒转,却就此一病就是大半年。      后来,她被伯母、婶娘强逼着接受与章家订亲的事,她又病了小半年,然后就稀里糊涂的嫁了人。      一想到自己嫁入章家最后的结局,姜辛就下意识的抚了抚额:不忍猝睹,不忍回想,不堪回首。      她是高嫁,毕竟以姜家的家世来说,能嫁给章三爷章贤,实在是件欢欣鼓舞的事,是令人打破脑袋也要争的婚事。      可偏偏姜家的女孩儿们谁也不要。谁让这位章三爷是续弦呢,而且膝下还有一堆孩子。。      伯父家有三个女儿,三叔家有两个女儿,除了大姐姐姜甘,其余姐妹都和姜辛年纪相信。可她们都是有娘生有爹疼的,谁也不愿意把女儿送进狼窝,所以就哄着她们母女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嫁过去之后,姜辛倒也过了十年安生的日子。      说是安生,是因为章老太太瞧不起她,故作大方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实则是不想见她。她嫁进章家十年,老太太当着面清清冷冷,不假辞色,虽然不至于处处挑剔,可也实在瞧不出一点儿情份来。      老太太背后也从不说她是非,就是家里有什么请客宴宾的场面,也只推说“三奶奶体弱多病”,概不叫她出席。      姜辛也就是章家一个名号:三奶奶。      倒是有个小姑,可和祖婆婆、婆婆一个架势,只拿她当活死人。      章三爷有嫡出一女,庶子二人,庶女一人,除了嫡女养在老太太身边,剩下的都在边关,由妾氏胡氏亲自教养,烦扰不到她这个继母头上。      而章三爷呢,一边怀念青梅竹马的亡妻姚氏,一边又有貌美妍丽的妾氏胡氏巧笑嫣然,和她整整做了十年的挂名夫妻。      她自嫁过去,也就只见了章三爷三面。第一面是成亲当日,他一身喜服,却板着一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瞧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愤怒,总之按部就班的行了礼。      姜辛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娶了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她因病弱,待嫁十七年,而章贤只需要一个挂名妻子,既不需要她生育章家子嗣,也不需要她操持中馈,他只想让长女有个名正言顺的母亲,如此而已。      第二面,就是他将她和六爷章哲捉奸在床的那一日。慌乱之中,她已不记得当时的场景,只知道山雨欲来,自己羞惭无地,恨不能当头撞死。      第三面,就是他亲自喂她喝下穿肠毒药的那一日。      二太太许氏抱着姜辛哭成了泪人:“娘的甜甜啊,你总算是醒了,这几天你高烧不退,娘疼都疼死了。娘夜夜对着菩萨磕头,就是求菩萨让你快点儿好起来,阎王要索命,就让他索我的,可千万别找上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姜辛也跟着落下泪来。      她永远也忘不掉章贤给她定的罪名:“为妻不贤,为母不良,为妇不贞,为媳不孝,就算是凌迟活剐,你也是罪有应得。可章家丢不起这个人……”      章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就给她安一个“暴毙”的名声。      呵……      姜辛简直无语。章贤给她定的罪名,她不甘心接受。      要说和章哲的那一夜荒唐,就是现在想起来,姜辛也不后悔,虽然疼,可那是她上一世活了二十八年唯一一次尝到做女人是什么滋味。      她不是水性杨花、放荡无耻的女人,可她在章家,十年啊,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就和待在死水里的青蛙一样,她的世界就是一成不变的淤泥。      只有章哲,他给她温暖,给他阳光,给她鲜花,给她雨泽。在章家,也唯有章哲给她一点关心、体贴,甚至说是可怜。      就算他是不怀好意,可一个男人为了那一夜欢愉等了十年,还不够么?姜辛都替他不值。章哲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只要他想,不需要他招手,只一个眼神示意,就有许许多多的妙龄少女争先恐后的扑上去。      而她姜辛有什么?除了还能看的一张脸,她几乎长年都吃着药。就算她容貌尚可,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想着自己那悲摧而短暂的一世,姜辛也泪如雨下。她抱着二太太孱弱瘦削的身子,号啕大哭:“娘——”      娘,女儿好苦啊。      这就是命吧?因为父亲早丧,所以她自出生便不受待见,兄弟姐妹们的名字各个都如饴如蜜般甘甜,只有她随了姜之本性,叫姜辛。      大概是注定了就要辛辣一辈子,到了儿也不得善终。      二太太见女儿哭,更是哭的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又念叨着去世了的二老爷姜松,只叹自己命苦。      姜辛渐渐收了悲声,身上的衣裳都被汗塌透了,她大病初愈,实在禁不起这么折腾。还有,母亲的眼泪洇湿了她的肩膀,衣裳紧贴着肌肤,在这八月底的天气,冰凉一片,实在是不舒服。      可母亲抱的死紧,似乎将她当成了在这世上唯一活着的希望,死也不肯撒手,姜辛只好由她,却在心里盘算着:既然老天开恩,让她重活一世,自然不是让她再重蹈覆辙的。那这一世,如果能,就避开章家这门亲事。      亲事,对,亲事,就是因为她一直病病歪歪的,才会上了伯母和三婶的当。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善待自己,不能再让自己成个成天泡在药罐子里的病殃子。      姜辛抬起头,想示意识眼色的丫鬟把母亲劝开,可这一抬眼,却见屋里一个人都不剩。这把姜辛气的火不打不一处来。      随即便是叹气。      要说自己上一世落得那么个结局,也实是和她自己生性胆小、懦弱、自卑、敏感有关。每次母女俩遇事就只会怨天尤人,和开了闸的水道似的,怎么劝都收不住。      本来二房就弱,母女都是坐等旁人赏饭吃的主儿,底下人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自然服侍的也不尽心,既然她们娘俩爱哭、会哭、能哭,那就哭去吧。      索性都躲出去省事。      还真是……有因有果啊。      第2章 、自省      开新文了,请新老书友大力支持。我知道字数还少,可也别光顾着养肥啊,有你们的支持,我才有码下去的动力。      。      …………………………      姜辛胸口发闷。      二太太虽然瘦弱,可偏偏激动起来,力气大的吓人,以姜辛现在的情况,根本挣不开。尤其她胸前的两团硕大,几乎要把姜辛整张脸都埋进去了。      姜辛苦笑着想:娘啊,你可真是我亲娘,这是知道我死过一回,又是冤死,身上带着戾气,生怕我祸害世人,便想着把我再塞回阎罗殿啊。      姜辛艰难的喘息,万般无耐,只得用力的拍打着二太太的肩,艰难的道:“娘,唔,我,难受。”      二太太这才如梦方醒,松开姜辛,见她果然脸色发紫,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吓的失声惊叫:“甜甜,娘的甜甜,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叫郎中。”      姜辛耳朵一阵一阵的嗡嗡响,有一种游离于尘世之感。她也怕,死而复生,本就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黑白无常忘了勾她的魂,还是阎罗殿里勾抹了她的名字。      或许她会很容易的就再度死过去。      缓了半晌,姜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虚弱无力的摆着手,道:“娘,听,听我说,别叫郎中。”      底下的丫鬟们站了一溜,谁也没动。这府里由大太太做主,什么时辰郎中时府,给二姑娘诊脉看病,那都是规定好了的,这会儿急急忙忙的去求,大太太也未必有那么好说话。      听姜辛拦着二太太,众人就更有理由站这不动了。      二太太苦从中来,越发哭的酣畅淋漓,一边哭一边唱,只说命苦。      听的姜辛头都大了。      二太太一怨自己身世不好,嫁给短命的姜家二爷,二怨老天不开眼,错待她们娘俩,三怨命运不济,娘俩都这么命苦……      姜辛从前只会哭着附和,因为她也这么觉得。她虽然生在姜家,比二太太家世好一些,可打小就没了爹,家里没什么进项,虽说有祖母在,可终究像个寄人篱下,打秋风讨饭的可怜人。再说自己身体不好,可不就活脱脱“命苦”的注解么。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上一世命运悲惨,固然有章家人的错待,但她自己也不是就一点儿错都没有。      罢了,她现在也没这个心思反省。      既然劝不住二太太,她也不劝,只扬声道:“如意。”      姜辛没叫吉祥,是早就瞧着她虽然嘴上不说,可脸上写满了“我不愿意”的字眼。倒是如意还算听话。      果然,如意听见姜辛的传唤,不能装着没听见,快步进来,疑惑的道:“二姑娘?”      每回这娘俩儿不哭一顿饭是不能停歇的,今儿怎么了?      姜辛虚弱的道:“二太太也哭了这么久了,嗓子都哑了,你去倒杯茶来。再叫母亲身边服侍的人,打盆热水。”      姜辛身子弱,才说这么几句话,就有点虚脱,见如意转身下去了,这才唉哟一声躺回到枕上。      二太太又是一番哭天动地,姜辛也无暇顾及了:老天,让我歇歇先。从醒来到现在,她就一直没消停,现在脑子里还一团乱麻呢。      好在二太太虽然仍旧哽咽难安,却在如意等人的服侍下去梳洗,姜辛也缓过劲儿来了,试探的问如意:“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从前她孤僻、自尊,不是不想讨得祖母的喜欢,可但凡祖母说上一句寻常的话,她都能想像成是瞧不起她,是以越发的不愿意往祖母那儿去,孰不知这家虽是伯母当家,可祖母是一家之主,她们娘俩无依无靠,只有祖母能照拂。      她溺了水,祖母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如意道:“昨儿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都来瞧过姑娘,今儿一早几位姑娘们也派人过来问,奴婢都说还没醒。”      到底是一家人,不管感情深不深,但总是有的。      姜辛不再像上一世那么格色,蹙眉待了一会儿,道:“你去和祖母说一声儿,就说我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别叫老人家操心。至于大伯母和三婶那儿,也顺路说一声吧。再替我谢谢姐姐妹妹们,等我好了,我再亲自去谢。”      如意惊讶的张大嘴:“二,二姑娘?”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前她病了,最烦见人,不管哪个姐妹来,都堵着气说不见。就是平时和姐妹们相见,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出席了才委委屈屈的露回面。      至于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那儿,二姑娘就更是一副孤傲模样,好像多叫一声就是溜须拍马、讨好逢迎,丢了身份,没了颜面了似的。      今儿倒是主动派人去老太太跟前露脸啊?!      姜辛在章府待了十年,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把自尊碾压到了脚底下。章府不比姜府,从姜大老爷到姜三老爷,各个都是在外为官做宰的,底下的奴才们也都水涨船高,各个眼睛恨不得都长到脑瓜顶。      区区不足道的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三奶奶,实在不值得她们巴结,虽然章老太太不会明着给姜辛没脸,可这些奴才们却丝毫不掩饰她们对姜辛的轻视和怠慢。      姜辛日子过的安生,但缺东少西是常事,就是到了她手里的,也都是旁人挑剩下的不稀罕要的。      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要比她身份高,她甚至只能拣那些大丫鬟们手指缝里漏下不要了的。      所以如意一露出这种怀疑的表情,姜辛便读懂了她的心思。      姜辛是哭笑不得。      可见当年她做人是多么失败。亲祖母啊,她都能怀疑祖母对自己的情份,何况是外人?再怎么着,父亲早亡,祖母是心痛的,心痛之余,对她们孤儿寡母是格外有一份疼惜的,可偏偏她们娘俩不知道惜福,生生把这份疼惜作践没了,那也怪不得别人再懒得对她们母女有一星半点儿的照拂。      姜辛不再是从前十七岁的少女,她自有她对抗这个世界的本事。漠然的眼神放出来,对于这个十七岁少女来说,就多了一份尖锐的冷意。从前她用这种冷漠来自保,可现在,如意却不自禁的就怕了。      她慌忙屈膝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第3章 、怀疑      天越来越热了,走在街上像下火一样。      …………………………………………………………      姜辛放下一块石头,轻轻叹了口气。      不提她如何养精蓄锐,却说如意,一溜烟的去了姜老太太的颐安居。      姜老太太听说姜辛打发了人回说她已经无大碍,倒是惊了惊,破天荒的把如意叫了进来,问她:“你是二丫头身边服侍的?”      如意跟着姜辛,连老太太的门口都摸不着,早就私底下不知道多嫉妒羡慕恨别的房的丫头能从老太太这讨些赏赐,却只能恨自己跟错了主子、命苦。      今儿见老太太如此和颜悦色,如意也提起精神,一丝不苟的道:“是,奴婢叫如意。”      姜老太太才不关心她是不是叫如意,哪怕叫狗尾巴花呢,也不关她的事。姜老太太就是想验证一下,是不是她老了,所以刚才丫鬟的话她没听清。      因此老太太着急的问:“我听说二丫头醒了,可确有其事?”      如意心跳加速,生怕回答的不周全,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道:“可不是,姑娘烧了三天三夜,奴婢们连药都灌不下去,急得不得了,也是天可怜见,今儿就醒了,才醒姑娘就打发奴婢来回老太太,说她已经无大碍了,叫老太太好放心。”      到后来越说越流利,如意背后冒汗,竟有一种幸不辱命的骄傲感。      姜辛想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姜松也是老太太的亲儿子,他英年夭亡,老太太心里也是疼的。/人都偏爱弱者,二房没有儿子,只剩下孤儿寡母,她就是看在死去二儿子的份上,也要对姜辛母女格外偏疼些。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热脸贴冷屁股久了,姜老太太也恼了。她有什么可亏欠这娘俩的?平时多说一句话,这二丫头就撂脸子,好像自己欠她几千两银子似的,她一个快花甲的老太太,图惜什么呀?      老二家的也不是个感恩识时务的,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就跟天塌了一样,整天就知道哭哭哭哭。再好的运道也都哭没了,不嫌晦气么?      再说,她要是敢扯着老大媳妇哭也成,给自己和闺女哭出点福利来,也算她的本事。可她不敢争不敢抢,不敢说不敢言,就只会躲在自己房里哭,一哭能哭三天,水米不进。      这才叫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哄一回行,哄两回行,她要听也成,可不能每回这儿媳妇哭,她这当婆婆的低三下去的去哄吧?      时间长了,老太太也没那耐心烦了:爱哭哭去吧。      日子是自己过的,路是自己走的,老二虽然走了,可姜家也没亏待那娘俩不是?不少吃不少穿,还这么不知足,那她也不管了。      这回姜辛溺水,老太太是知道底细的,要说怨,也怨不着谁。兄弟姐妹一堆人呢,你一句我一句,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话,没谁针对二丫头。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二丫头自己心里不自在,就躲开人自己在人群后煞着,结果脚下一滑,就掉池子里了。      这怨得了谁?又没谁推她。要真论起来,还得怪二丫头自己,谁让她走路都不加仔细呢?      但这话说不得。      老二媳妇哭天喊地的抱着二丫头就不撒手,老生常谈,又是念着老二喊命苦,那么多婆子丫鬟愣是拨拉不开,可不就耽搁了?      二丫头烧了三天三夜,老太太也三宿都没睡好,半夜起来几次给菩萨前面上了炷香,暗暗念叨菩萨保佑,可别让二丫头有点好歹。      就算再不招人疼,到底是姜家的种,老二这一枝子可就剩她这一颗独苗苗了。      无人时想起二儿子姜松,老太太悲从中来,还掉了几滴老泪,又在姜老太爷的牌位前叨叨咕咕了许久:不是她不关照二房,实在是二房扶不上墙,她年纪老大,精力不周,又能如何?      因此听说姜辛醒了,姜老太太心里也一松,再一琢磨如意这话里的话,姜老太太眼都瞪圆了,她忽的就站起来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瞧瞧二丫头啊。”      如意见姜老太太沉默半晌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触了霉头,心里暗暗责怪姜辛:姑娘您从前不说跟老太太撒娇卖痴的,这会儿遇到事了再想起这一碴来,黄花菜都凉了,只怕老太太的心是让您伤透透的了。      可不料老太太竟着急忙慌的就要去瞧二姑娘,如意也愣了。      还是姜老太太身边的孙妈妈拦住老太太道:“老太太,您这可是高兴糊涂了,二姑娘才醒,身子虚着呢,您这兴师动众的一去,又得劳动二姑娘起身,别再折腾二姑娘病的严重了,那可就不好了。”      孙妈妈万事都以老太太为重,对于二房的娘俩儿是压根不放在心上,她们对老太太不孝顺不体贴,孙妈妈也就不介意踩她们娘俩一脚。别这会儿说的好听,结果去了又给老太太撂脸子,何苦?      姜老太太刚才的高兴劲儿就这么消散了,她也有点儿打退堂鼓。她不怕别的,就是怕二太太那哭魔功,谁听了谁头疼。      是,死了的是她丈夫,可那还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呢。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体谅她的伤心来?      姜老太太不过是不屑像二太太那样,时刻把怨恨挂在嘴边罢了。老太太是个要强的人,她知道,越是抱怨,越是把伤口给人看,得到的不过是假惺惺的安慰,更多的人旁人的嘲笑和轻蔑。      姜老太太皱了皱眉头,一想到二太太她就头疼心烦,思量了半晌,摆了摆手道:“你说的也是,唉……”又叫了如意,问道:“你叫如意是吧?”      如意点头。      老太太叫大丫鬟采珠拿了半吊钱给如意,道:“二丫头才刚醒,身子正虚着,你叫她只管好生养病,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叫人来回我。等过两天,她身子再好些了,我叫人去瞧她。”      能得了老太太赏的半吊钱,如意心都要飞上天了,不在多少,在于这份体面。至于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她压根都没听进去,只高高兴兴的给姜老太太磕了个头,脆声道:“奴婢省得,奴婢会好好服侍二姑娘。”      第4章 、自强      新文柔弱,求大家的收藏和推荐票。      ………………………………………………      姜辛有点儿失望。      可她又自嘲的笑了笑。伤人伤的太深了,想单凭一句话就把人哄回来,哪那么容易?她知道自己在祖母跟前就是个不识趣、不感恩,没良心的孩子,祖母不来看她也是寻常。      再说,祖母是长辈,她是晚辈,也没有非要长辈看晚辈的道理。      其实这些都在其次,祖母虽然不疼她,但也不曾亏待她,她都十七了,不管嫁不嫁章家,她在姜家都待不长,讨不讨好祖母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当务之急是把身子养好。      姜辛最深谙一个“忍”字,祖母那边慢慢来,她只要有这份心,祖母总会瞧到她的真心实意。      二太太还在哭,姜辛抚额。从前不觉得,因为她也是跟着哭的那一个,可现在好像忽然就清明了,成了跳出这三界五行的一个看客。她没那么投入,再看母亲时,就有一种站在空中看人的隔离和冷漠。      她就那么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母亲只一味的活在她自己的伤心里,完全不顾及她这会儿病体正虚,几天水米不打牙,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姜辛从失望又转成失落。      不过只要母亲不搂着她哭,那就让她自哭自乐吧。母亲的性子已经养成,都大半辈子了,怎么能轻易改得了?就是她,要不是经过了生死,只怕不管是谁来劝,哪怕说出大天来,她也不会有一点儿松动。      姜辛不想着指望别人,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只能靠自己。      姜辛把如意捧上来的半吊钱又还了她,温和的道:“这是老太太赏你的,你就拿着吧,说起来这么些年,你们跟着我倒是委屈了。”      如意没指望能拿回这钱来,谁料这钱竟还给了自己,她是既意外又惊喜,听姜辛这么说,也顾不得惊诧了,只剩下了感动:“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服侍您是天经地义,怎么能说是委屈?”      是,在二房没什么好处可拿,也常常被人冷眼,可她也知道,二房就这两个主子,平日没什么事,也不会动辄打骂惩罚,也该知足了。      如意说的真挚,姜辛便笑笑,道:“不知这会儿厨房有什么,我想喝点好克化的粥。”      如意拿了赏赐心里正高兴,便痛快的收了钱,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瞧瞧。”      姜辛身无长物,实在是赏不起如意,说不得此刻也只好借花献佛,拿姜老太太作仗势。好在如意还不是上一世见惯了富贵的如意,眼巴前儿这点小钱,足以打动她的心扉。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分,如意很快回来,端了一碗红枣薏米粥,配了两碟咸菜。      姜辛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抚了抚半饱的肚腹,有点意犹未尽。      如意见状,讨好的道:“姑娘能喝下去粥,这病就好了一大半,奴婢再去给您盛一碗来。”      姜辛虽然很想再喝一碗,可也知道好好的时候都要吃七分饱,何况她都饿了好几天了,可不敢这么暴饮暴食。      从前旁人若劝上这么一句,她就只当人家舍不得给她吃,自己生闷气,现在却想开了。      姜辛拦住如意:“就这样挺好的,不必再取了。你们只管忙你们的,我想歇歇。”      如意应诺,刚要走,姜辛又道:“我这会儿不想喝茶,你索性给我沏一碗姜糖水来,就放在案头温着,我想喝了自己倒。”      如意虽然诧异二姑娘今天话尤其的多,要求也多,可好在并不为难,因此她应了,自去下去用饭。      姜二太太手底下的丫鬟就有点儿没好脸色。      平素在自己的院子还好,姜二太太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她们躲了懒也就是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这会儿在二姑娘的屋子里,就不好再这么做,二太太要哭,她们只能在一旁陪着,二太太不吃饭,她们此刻饿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实在难熬,可也得受着。      尤其是刚才姜辛吃的那么香。      姜辛过够了看人眼色的日子,不想自己以后还这么着,更不想母亲也落入这样的境地。可光对底下人实施铁血手腕是不行的,一要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二则逼急了狗还跳墙呢,何况是人?人心最是复杂难测的,可有一样,只要抓住了对方的七寸,她们就会好商好量的服侍你。      姜辛对姜二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道:“也到了午饭时辰了,你们也别光在这杵着,先把午饭给二太太端回房去,等太太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      这是替她们二人开脱呢,二太太不吃,且让她们先吃了午饭再说。      多富便犹豫着道:“太太身边不好没人,不如这样,奴婢和多贵轮换着来。”      姜辛见她二人还算有点儿良心,也就颔首道:“那好,你二人自己商量着来。”      多贵便先去用饭,姜辛对多富道:“你扶太太去榻上歇歇。”      二太太却不去,她也觉出不对来了,平时娘俩一起哭,越哭越有劲,可今天只她一个人,哭来哭去就好没意思起来,再见姜辛,这么一会儿已经安排了无数的事。      她也是人,也会饿,见姜辛吃完了,慈母心方渐渐苏醒,想着自己竟把这碴忽略了,十分歉疚,她坐在床边,拉着姜辛的手道:“甜甜,娘不走,娘陪着你。”      姜辛很想说一句:娘你光陪着我有什么用?      既不能替她弄点可口的饭菜来,又不能替她抓些上好的药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她的病就能快点儿好起来不成?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她去好好吃饭,也免得自己惦念。      是,母亲不会照顾人,她不怨,可起码,她照顾好自己总成吧?      姜辛现在什么都不求,她相信她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她现在唯求母亲能过的平静,哪怕不够幸福。      姜辛打了个呵欠,笑笑道:“娘去歇着吧,女儿也倦了,想再睡会儿。”      二太太怔了怔,见姜辛果然阖上眼,不一会气息均匀,竟真的睡着了,便垂头唉声叹气了半晌,起身怏怏的走了。      第5章 、罪己      求收藏,。      ………………………………………………      姜辛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      却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闪过无数片断,姜辛听见自己在哭。不是号啕大哭,而是呜呜咽咽的,像是有鬼夜哭。哭得她自己越发伤心,恨不能就此死了,好斩断这无休无止的痛楚。      等到醒来时,日已偏斜。      姜辛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手腕细弱,姜辛长叹了口气。她半倚在床头,又来来回回打量了寝室多时,确定自己果然回来了,不是章家,这才又彻底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回到姜家是好事还是坏事。姜辛茫然的想着,章家就是龙潭虎穴,姜家呢?也许日子过的不是那么顺心如意,可到底这里是她住了十七年的家,总要比别处都安全安心。      如意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姜辛梳洗,不由的道:“姑娘气色好多了。”      姜辛自嘲的笑了笑,摸了摸脸,看着镜子里披头散发,惨白着一张脸的自己:像鬼一样,简直太吓人了,就这还叫“气色好多了”呢。      她任如意替自己梳着头,轻柔的问:“太太几时回去的?可用了饭了?”      如意垂着眼,掩饰掉心里的那份不以为然,轻叹道:“姑娘一睡着,太太就回去了,可……又哭了大半个时辰,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就睡下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可见又没吃饭。      姜辛轻叹。活到太太这份上,也算是奇迹吧。/除了丈夫死了,她这一生也算不得多惨痛,可她就是有本事让自己成天活在痛楚中,竟仍然能活得长长久久。      也要算姜家人慈善。      姜辛上辈子在章家也算是与世无争,与人无害,可到了落了个不得好死,这就是命吧。      如意替姜辛挽好长发,姜辛又道:“我才出了一身汗,你去给我拧个热巾子,我想擦擦。”      如意道:“热水倒是现成的,不如奴婢扶姑娘泡个热水澡吧。”      姜辛摇摇头:“算了,大白天的,也不方便。”她现在浑身无力,还真怕一头扎进浴桶里,再灌个水饱。      才擦完,吉祥就进了门,草草行了一礼,道:“大太太来瞧姑娘了。”      姜辛心道,也差不多该来人了。      她是一个时辰前醒的,如意又去了祖母那儿,大伯母掌管着府里中馈,不说遍布耳目,知晓任何风吹草动,可惊动了祖母的事,她是一定会第一时间知晓的。      姜辛立刻做出欣喜状,道:“哦,大伯母来了,快请。”      身着藏青色褙子,头戴红宝石珠钗的姜大太太进了门。      她在门外就听见了姜辛的声音,脸上瞬间闪过意外。      姜大太太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圆脸,五官十分周正,看上去慈眉善目,十分可亲。      姜辛却知道这大伯母是个内心有算计的,这么多年,一直牢牢把握着府里中馈,没几分本事怎么能行?      虽说上一世大伯母伙着三婶娘把章家的亲事强塞给了姜辛,可姜辛也说不上多恨。她身子不好,如果不嫁章家,就是老死姜家的命,可她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呢,有她在,谁都不好说亲事。      也不怪姜家不由分说就先把她推了出去。      姜辛满面浅笑,十分恭敬有礼的上前道:“给大伯母请安。”      姜大太太飞快的扫了一眼姜辛,见她瘦弱苍白,当然不肯受她的礼,上前一把就扶起了姜辛:“唉唉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礼,这才刚好些,怎么就下地了?快回床上歇着。”      姜辛笑着道:“不碍的,侄女已经好了。”      姜大太太对上姜辛那清柔温和澄净的眼神,不由的怔了一怔,这才松开手,上下打量了姜辛一回,点头道:“果然气色好多了,听你的丫头说你醒了,我就说来瞧你,可这到处都是事,耽搁到这会儿才抽出时间来。午饭可吃了?还有哪不舒服?”      姜辛自然要领姜大太太的情,做歉然状,道:“知道大伯母忙,故此不敢打扰,就只让如意给祖母禀报了一声儿。说起来也是侄女思虑不周,让大伯母担心了。”      姜大太太脸色一僵。      姜辛宛若不见,又细声细气的一一回答她的问题:“才刚喝了一碗红枣薏米粥,又歇了一个时辰,除了绵软无力,没别的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姜大太太一副轻松的神情,道:“你这丫头,就是个多病多灾的身子,幸好没事,不然大伯母可要心疼死了。”      姜大太太用帕子拭着不存在的眼泪。      不管她有几分真心,但姜大太太确实做的无懈可击,方方面面,都尽到了她这当家主母的责任。      姜辛撩裙角往地上一跪,也落下泪来,道:“都是侄女不懂事,身子又不好,不说不能尽孝,反倒让长辈们跟着担惊受怕,侄女于心不安。”      姜大太太秀眉一蹙。这罪请的,她只说不懂事,却又不说怎么不懂事,反倒把所有都归于身子不好上了。      这身体不好,也不是她想这样的。      姜大太太暗中咬牙,却还是惊呼一声,忙把姜辛拉起来,替她拭着泪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倒说起这话来。什么尽孝不尽孝,只要你好好的,大家也就都放心了,知道你这孩子着人疼,大家心疼还疼不过来,哪个会责怪你。你也是,怎么好好的你跪下做什么,还不起来。”      姜辛心下自嘲,这府里,还有谁是真心疼她的?      她不动,挣扎着甩开了姜大太太的手,继续道:“侄女今日,就是特意要向伯母道歉的,是侄女辜负了大伯母的心意,还请大伯母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侄女吧。”      姜辛本就身娇体弱,这么一折腾,额上就见了汗意。姜大太太虽然不喜这个侄女,可她罪都请了,她总不能无动于衷,少不得也得拿出做长辈的款来。      只是无端端的被姜辛拿住,姜大太太心里总是不是滋味,她怔愣了一会儿,才宽和的笑着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大伯母哪能和你计较,别说什么错不错的,就当昨日事如流水,就此揭过不提也罢。”      第6章 、初露      姜辛感激的笑笑。      她展颜说了一声“多谢大伯母”,这才重新站起来。      姜大太太不是滋味归不是滋味,可看着这样柔弱的姜辛,也真的生不起气来。姜辛做小伏低,又温言软语,算是给了姜大太太最大的尊敬。      她替姜辛拭了拭汗,关切的道:“快回去歇着吧,我们娘俩儿好好说说话。”      姜辛这才就乖乖回到床榻。      她这次请罪,倒不只是做戏,总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边。      姜大太太精明着呢,虽说陪她做了回戏,可她心里自有打算。      姜辛也没想着凭这一跪,一请罪,就能让姜大太太对自己好的和亲生女儿似的,将来不再毫不犹豫的把她推向火坑,她只希望不与大伯母结恶就足够了。      姜大太太本就能说善道,姜辛又有意交好,一来二去,娘俩儿倒也说得热闹。      姜大太太临走前语重心长的道:“二丫头,你既叫我一声大伯母,大伯母就不能不劝你两句,你这性子是该好好改改了。像现在这样多好,有说有笑的,什么事别总憋在心里,你有什么为难招窄的,只管来找大伯母,大伯母帮不上,不是还有你祖母呢吗?”      姜大太太到底还是不轻不重的点了姜辛几句。      姜辛垂了眸子,毫无生气的模样,脸上只有感激:道:“大伯母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侄女都记下了。”      姜大太太呵呵笑道:“也就是看你是真心实意的拿我当大伯母敬着,否则这讨人嫌的话,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再对人扒心扒肺,也要那人感恩才成,若遇上的是白眼狼,就是把心给她吃了也落不着好。”      姜辛被姜大太太指桑骂槐说成是白眼狼,也还是没有一点恼怒的意思,她抬起眼,直直的望着姜大太太,柔声道:“大伯母放心,别的侄女不敢说,可有一点侄女敢保证,我绝对不会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当然,谁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对那人假以辞色就是了。      她是柔弱,可她不再是个糊涂虫,连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都分不清楚。      姜大太太悻悻的道:“那是,那是,怎么说咱们姜家人可都是出了名的心善,尤其是你爹。你是你爹的闺女,只会和你爹一样。你能这样明白,大伯母也就放心了。”      姜大太太几乎是风一样就出了姜辛的院子,心中暗骂:“真是见了鬼了,这姜辛病一场倒像换了个人,说话字字带刺,夹枪带棒,倒是一点儿也不肯吃亏。”      姜辛病好了,性子也改了的消息,几乎是一夜就传遍了姜府。      她们娘俩的存在,对姜家造不成多大影响,不过是多两张吃饭的嘴,一时众人虽然惊讶,却也并没放在心上,实在是她们母子不足为虑。      姜二太太性子软懦,但掀不起大风浪,不过是养到老死罢了。至于姜辛,顶多是从公中出一付陪嫁,也分不到姜家遗产。      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姜家众人对姜辛的改变并不抱希望,不管是姜大太太,还是姜三太太,都千叮咛,万嘱咐,叫姜家的姑娘们离她远着些。      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混赖到自己头上,那可是说都说不清的。      虽说姜辛没什么攻击力,但这么软瘫瘫的一堆泥巴沾在身上,也够腻歪人的。      姜辛彻底痊愈后,第一时间去向姜老太太请安。      她身着玫红刻丝褙子,头上只戴着一枝南珠的珠花,浅施脂粉,瞧上去倒多了一抹鲜活劲,不再像从前那般病病秧秧的灰沉沉的。      路上遇见了大伯母家的四妹妹和六妹妹。姜四姑娘今年十五岁,闺名一个蜜字,当真人如其名,嘴特别甜。姜六姑娘闺名姜饴,今年十三岁。姐妹两个穿着同色的杏黄褙子,头上是一模一样的金玉梅花簪。      两人皮肤白晰,五官相似,并肩站在一处,就和那枝头上的迎春花一样娇美。      见到姜辛,齐齐止住步子,戒备的四下望了一回,这才上前行礼:“二姐姐。”      姜辛回礼,笑着赞道:“四妹妹和六妹妹真漂亮。”      姜蜜和姜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从前都是远远见了,她就一副怨尤的面孔,和她搭话,她也爱理不理,只哼一声就算应了。能从二姐姐口中得到这样一副溢美之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蜜最快回过神,甜甜笑道:“二姐姐病大好了?这气色可真好,和那初升朝霞似的。”      姜辛下意识的一摸脸颊,道:“是么,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脸色苍白,活像个鬼,没的把人都吓着了,故此叫如意特特的帮我多涂了一层胭脂。”      姜蜜和姜饴:……      这真的是二姐姐?她不但没恼没气,还接话了?不嫌别人是指桑骂槐,明嘲暗讽了?      姜辛放下手,狐疑的道:“怎么,我说错话了?”      姜蜜忙摇头:“没有,没有,二姐姐说笑了,这哪是胭脂的功劳,分明是二姐姐自己美。”      她倒不是故意夸人,而是姜辛一改往日颓废的面孔,虽然脸色苍白,身形削瘦,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了活分气儿。      从前她的眼里都是死气,就和灰濛濛的天一样,只有一种颜色,除了怨恨就是怨恨,很难瞧出别的情绪来。      可现在,她的眼底一片清澈,平静之余,甚至还有隐隐的温和。这份平静、温和,就如同一缕艳光四射的朝阳,一下子就将她眼底的阴翳驱散的一丝不剩。      没了暗沉,她就更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美丽,纤柔、沉静,温婉。      自然也就透出别样的美来。      姜辛不知。      但哪怕只是恭违呢,谁不喜欢?她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多谢四妹妹,本来我不怎么美,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美了。”      在章家十年,她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判别真情假意。章哲的关心、体贴,姜辛用了十年才辩明真伪,并最终选择了相信。      现在,面对着姜蜜眼底的感叹,她相信这是真的。她或许不美,但有改变是必然的。      …………………………      这几天事多,怕耽误更新,存稿君上,请大家多投推荐票。      第7章 、恳求      求收藏,。      ………………………………      姜辛很欢喜。      不管怎么说,听人夸自己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尤其这份夸赞还是真心实意的。      姜辛一向自卑,她样貌也算中上,只是她常年病着,形销骨立,这份美也就打了折扣。再说她常有邹忌之叹。来自亲人的赞美,她觉得有失偏颇,来自底下人的赞美,她怕她们有所贪图,来自外人的赞美,呃,这点儿好像从来没有过。      所以她对自己美不美,始终存着怀疑。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试图慢慢正视和接受这一事实。      姜蜜和姜饴互看了一眼,眼底是无可掩饰的惊艳。二姐姐今天确实和平常不一般,这一笑就更美了。      让她二人大为意外的还不只如此,等到见了姜老太太,姜辛一反常态的态度十分恭敬,对着姜大太太、姜三太太也是如此,完全与从前那个不肯见人,不肯轻易开口的姜辛大相径庭。      姜老太太和孙女们说了会儿话,便叫姜辛近前来,上下打量她,点头道:“都说你好了,果然是,瞧着这眼神都亮了许多。”      姜辛大大方方的望向姜老太太,颇带了点羞愧的说道:“让祖母担心,是孙女不孝。”      姜老太太心一酸。她还能知道自己也跟着担心,也算她有良心。      气氛一时便有些浓重。      姜大太太陪笑道:“都说心明眼亮,如今二丫头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这话意有所指,姜老太太心知肚明,虽然心下仍然存疑,但眼见为实,姜辛确实比从前开朗了些,便微微颔首,道:“那是最好,小姑娘家家,就要这般才好。”      姜三太太也凑趣道:“老太太不必忧心,二丫头这回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姜三太太一向说话锋利刻薄,姜辛听到一个“死”字就觉得刺心,可这话本意是好的,她也就朝着姜三太太笑道:“借三婶娘吉言。”      姜三太太心下就是一大跳,想着这二丫头这性子当真是说改就改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打量着姜辛,见她眉眼温文,确实不像从前那般讨人嫌,心里略略放心。不管怎么说,把这二姑娘赶紧打发出去嫁人是正经。她好或不好,也不碍着自己什么事,不过是几句好话,白说谁不说?      姜三太太脸色不变,十分亲近的拉着姜辛道:“你这孩子,三婶娘平时不知道多心疼你,可偏你性子执拗,竟不肯和谁亲近,如今可好了,闲了就多到婶娘这来,和你三妹妹、五妹妹一起顽,知道吗?”      连削带打,连贬带损,姜三太太是小小的给了姜辛一个好看。      可姜辛似乎全无所觉,照单全收,顺势就和姜三姑娘姜绵、五姑娘姜糯打了个招呼。      一时间整个厅花厅里气氛和乐,笑声不断,倒真是其乐融融的样貌。      讨好姜老太太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当然这话如果这么说有点屈心,可姜上一辈子活了二十八年,她所遇所见,都是对她冷漠没什么感情的人,哪怕是亲人也一样,再加上她原本就是淡漠自私的性子,因此对着姜老太太,亲情不算深厚,讨好带了几分刻意,她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姜大太太瞧着姜辛脸色不好,便道:“哟,二丫头这脸色白的,大病初愈,还没好利索呢,快坐下吧,便是行孝,也不在这一时。”      姜老太太也瞧过来,心里便是一动。      姜三太太也道:“大嫂这话是,万一累着二丫头,回头长辈们还得跟着落不是。”      姜辛眼瞧着姜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凉薄,心里就着急起来。她两辈子也没跟人顶过嘴,吵过架,可这会儿却怎么也不可能忍气吞声的任凭姜三太太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药水。      这病还没好就往老太太跟前凑,别有用心的人自然能猜度出她的别有用心来。      姜辛确实是有和祖母打好交道,好从中得利的意思,但若彼此心知肚明倒还好,可一旦挑破,这事就有点儿难堪了。      老太太原本对她印象就不好,这样一来就更是一落千丈。      姜辛忙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身体虚,养几天也就好了。大伯母和三婶娘对甜甜是一片维护之心,甜甜在此心领了。”      说着便有模有样的屈膝福了一福,又借势拉着姜大太太的手,望着姜老太太道:“孙女此来,还有一件事,想请祖母和大伯母示下。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可我瞧着送来的药材里不是人参就是灵芝,这也太珍贵了,孙女消受不起。”      说起这药材,姜大太太不免心虚。她掌管姜家中馈,虽说没人盯着说什么,她却乐得落个大方的名声,因此听说姜辛一病,就叫人寻摸了百年人参送过来。      说是百年人参,可过了她的手,入了药,谁还知道那参到底是十年还是百年?      听姜辛提到人参,立刻望向姜老太太,解释道:“媳妇当时也是瞧着二丫头烧的人事不知,心里着急,故此病急乱投医。”      姜三太太在一旁听的直心疼。      这二丫头一年到头,哪日离开药罐子了?不过是中秋节落了回水,倒要用上百年人参了?老大家的敢情花的不是自己家的钱,不心疼,还要在这讨好卖乖,真真一个比一个可恨。      姜老太太看着两个儿媳妇的神色,心底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算不能猜透十分,也猜透七八分了。可这世事就是如此,水至清则无鱼,人到察则无徒,她不会揪着这细枝末节不放。      当下把眼神转到姜辛脸上,道:“二丫头只管说。”      姜辛大大方方的道:“我也问过郎中了,都说是药三分毒,与其药补,不如食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老太太便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老大媳妇,以后在二丫头的院子里单设一个小厨房吧,拨过去两个厨子,她想吃什么就让人做什么。”      姜大太太面上应诺,心里却极为着恼。小的不识趣,老的也不体谅人,说立个小厨房就立,这其中有多少问题多少花费,到底算谁的?      第8章 、打击      姜辛十分尴尬。      她才提了个头儿,祖母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不仅领略了她的心思,还答应的这么痛快。按说这原本是姜辛求之不得的事,可不用仔细打量,她也能瞧见姜大太太满是压抑却仍然不免愤怨的脸色,以及姜三太太那似讥似嘲满是轻视轻蔑的神情。      姜辛不是讨饭的乞丐。      就算她受过再多的冷眼,可那是她毫无能力的前提下,但凡她有点儿本事,她也不愿意遭受这样的对待。      是,她不能不承认,二房对姜家毫无贡献,虽说姜家养着她们娘俩是应该,但姜家已经仁至义尽,给她们娘俩一口饱饭,她们娘俩儿也该知足了。      做人不能人心不足、贪得无厌。      但她调养好身体是当务之急,否则就算不嫁章家,她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的出路。      姜辛不等姜大太太开口,便对姜老太太道:“祖母怜惜,孙女感激不尽,但孙女于这个家毫无贡献,如此白吃白喝,孙女于心不安。”      这话虽是安抚姜老太太,可更多的还是对着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说的。      姜辛歉然的朝着姜大太太道:“小厨房的事不过是琐碎小事,实在不敢过于劳动大伯母多费心,我想也不过是找两三个人在我的院子里搭个灶台的事,至于剩下的花费,要不就从我和我娘公中份例中扣吧?”      姜二太太和姜辛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从公中出的。      不只姜家,哪怕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是家家有自己难念的经,明明公中银钱花销不少,可饭食、衣裳、首饰、胭粉等却差强人意。      姜大太太掌管中馈,自然是一肚子的苦水,姜老太太和姜三太太深谙其中道理,只不过也明白这其中的难处,多数都是自己拿钱来添补而已。      姜辛一提出把她们娘俩儿的花费单独花用,姜大太太就是一愣:“这……”她尴尬的道:“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每个月按数目交给她们娘俩,至于能不能收拢底下人,日子过的好与坏,她可就没干涉了。      姜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看向姜三太太,见她没什么异议,情知她瞧不起二房的娘俩儿,心知肚明这银钱也不过是白白的填限了底下人,便朝着姜辛道:“那也行,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办,回头你娘来了,我同她说。”      “……”姜辛满腹的千言万语,瞬间都滚到了喉咙口,她差点就叫出来:“不行。”      还是临时咬了咬舌尖,才把这若祸的苗头掐熄了下去。      姜二太太就是个活菩萨,世事不问,是事不管,把这事交给姜二太太,这日子只会比过去更凄惨。      但这话又不能由姜辛来说。      回了自己的院子,姜辛歇了好半晌,如意进来,将茶碗重重的放到案几上,赌气囔囔的道:“什么玩意儿,现下这府里的人是越发狗眼看人低了……”      姜辛懒的过问她是什么事,不外是她去支取什么东西,人家不但不给,反倒给了她几句难听的话罢了。      姜辛摆摆手,道:“别沏茶了,换杯红糖姜水吧。”      她虽说退了烧,可天性身子寒凉,喝杯姜茶肚子里也暖和。再说这两天她下腹隐隐作痛,姜辛情知是小日子要到了,提前喝杯红糖水,可要比更上等的茶舒服的多。      如意只好喏喏退下,果然沏了姜糖水来,表功一般的道:“幸亏上次奴婢拿的红糖还有一大包。”      姜辛朝她赞许的笑笑,喝完姜糖水,这才问:“太太在做什么?”      如意蹙了蹙眉,道:“太太听说姑娘身子还没好就去给老太太请安,情绪就不大好,一直闷在屋里,早晚都没吃……”      姜辛抚额。      不用说,母亲又在屋里哭了一上午。      她本来想躺一躺的。在姜老太太的偏厅站了一大早上,对于她孱弱的身体来说实在是一大挑战。她也知道这算不得什么要命的大事,可她从回来就眼花头晕,走路都是飘的,很有一种腾云驾雾,脚落不到实地的缥缈感。      她很需要休息,否则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早起去给姜老太太请安。      如果不能,只怕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可是她不能躺。母亲不抵用,那么二房只有她自己支撑门庭。      姜辛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瞧瞧太太在做什么,就说把午饭摆过去,我和太太一起用午饭。”      姜二太太整个人都是虚黄肿胀的,就像被雨打过的白玉兰,那如玉般的白质上染了污黄,又因为水渍而泡的过于的白,怎么瞧怎么是一副即将凋零的萎态。      姜辛实在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什么。      对于姜二太太来说,她的人生已经是一眼就能望见终点的旅程,没了姜二老爷,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黑色。      没有希望,没有动力,她做什么都没精神气儿。      姜辛是她唯一的女儿,可她这个女儿显见得是不能给她未来的余生带来什么,她只剩下了失望。可她不是个会怨恨的人,于是就只剩下了自怨自艾。      姜辛可没那个自信,她能改变姜二太太。      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经过极度煎熬的死刑,只怕也不会改变多少。人性是最难挫动的东西。      姜辛陪在姜二太太身边,沉默的看她默默流泪。她不禁狐疑的想,一个人身体里究竟有多少水份,怎么母亲水米不进,愣是能从日出哭到日没,从天黑哭到天明呢?      姜二太太哭了半晌,折过身来,用苍老的疲乏的面孔望着姜辛,喃喃道:“娘的甜甜,你怎么这么命苦?娘只恨,恨自己没本事,没出息。也不知道娘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报应到你身上……”      姜辛平静的道:“娘,我想分开自己过。”      姜二太太惨然的道:“自己过?呵,你真是白日做梦,你是个姑娘家,离了姜家,你能成什么样子?不说嫁人,就说这一年的药钱,你拿什么负担?”      姜辛宛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她怔在那里。心口是木的,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疼痛,可此刻却尖锐的叫嚣着,让她一阵一阵往上涌着苦涩的味道。      ………………………………      存稿君。大家别忘记了扔推荐票哈。      第9章 、艰难      姜辛满心都是苦涩。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痛恨“甜甜”这个乳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怨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儿的?      她记不清了,也不记得这种怨恨是怎么转变的,总之她变成了只知怨恨,心地狭隘的女子。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怨恨。      可这种怨恨却在她的骨子里扎了根,哪怕重新活过来,被姜二太太这么一说,脑海里被堵塞住的地方宛如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混浊的水流搅着泥沙,以洪洪汤汤之势冲击过来,让她再一次无比厌弃的痛恨和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      如果她是男儿身,起码还有一条捷径,可以离开这个家,可以重振姜家二房门楣,甚至能够娶妻生子,替姜家二房延续香火。      就为了哪怕只有这一项功能,也没有谁会怠慢她,姜大太太或是姜三太太对她哪怕再有微词,可谁也不敢妨碍姜家二房传承延绵。      姜辛恨不能撕着头发大声号叫。      她生而为女,不是她能选择的,如果可以,她宁可死了重新投胎,也不愿意再回来将苦难的过往重新经历一遍。      可她的出生不是她能决定的,以至于她的重生就更没有一点选择权。      但现在,姜二太太无心的轻视让她有拆骨剥筋般的疼痛。      她也想问问姜二太太,为什么当年要生下她?!为什么,为什么啊?      现在,她却只会用这种口气质问她,她离了姜家算什么?姜辛忍不住冷笑,是啊,姜二太太嫁进了姜家,哪怕是死,她也是姜家人,姜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康之家,姜二太太完全可以衣食富足。/      可她姜辛不一样。她今年十七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就成了姜家的耻辱,多给她一口饭,姜家上下老小都要嗤之以鼻。就算她嫁出去了,那也是泼出姜家门的一碗水,生也由她,死也由她。      母女又如何?亲人又如何?各自的痛都在各自身上,哪怕是母女连心,真的能感受到对方的疼痛,也是束手无策,无可耐何。      姜辛感受到从自己心口发出来的冰冷的气息,听见自己说出来的话和隆冬廊檐下那尖锐的冰碴子一样冰冷:“谁说的?”      是,谁说的?她生在姜家,姜家对她就有一分责任。她有能力时可以回馈,可她没能力时必须要仰仗。这会的仰仗也不算可耻,至少,她能尽量不做姜家的拖累。      姜辛艰难的闭上眼。      似乎有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抚上她的眼角,那里曾经聚集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花儿,渗透在那人的指尖,仿佛揩去了她二十八年的委屈和苦痛。      尽管那一刻的疼痛是他带给她的,可她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痛快”的意义。      姜辛豁然睁开眼。      温暖修长的手消失了,她下意识的去抚自己的眼角。还好,没有泪珠儿,她唯今最痛恨的就是这无用而又无力的眼泪了。      姜辛缓缓而喃喃的道:“谁说的?我不是白日做梦。”她终于缓过神来,望定姜二太太那疲乏而苍老的容颜,坚定的道:“总会有办法的,人不能让困难憋死。娘,祖母说了,要在我院子里设个小厨房。”      姜二太太边拭泪边蹙眉道:“老太太这又是出什么妖蛾子?设小厨房?她怎么想的来着?设小厨房就要添人,这月钱谁负担?和外头一样,谁会到咱二房来?还有,这一应开销谁来负担?由公中出?你那三婶娘的吐沫就能把人淹死。”      姜辛自嘲的想:看,眼前的母亲就是她曾经的自己。遇到事情,想到的全是难处,往往连最美好的希望都不敢肖想,已经被这份恐怖打击的连连后退了。      姜辛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并不把姜二太太的话放在心上:“祖母的意思,是把公中的份例交到我们自己手里,人手也好,一用物什也罢,就是肉菜果蔬,也由我们娘俩一手调派。”      “这……这怎么行?”姜二太太惊慌的道:“人心难测,你我两个后宅院的女人家,怎么打理得起来?甜甜你还小,又不曾读过书,也不曾学过管帐,我,我又多年不理事,这几年越发精神不济,叫我看帐本,看也是白看,还不是眼睁睁的被人糊弄了?”      姜辛对姜二太太几乎不报什么希望的道:“我没管过,可以学,如果母亲无暇顾及,那我跟祖母说,讨一个外院管事的妈妈过来帮我。”      姜二太太一连声的摇头:“这哪成?这不行,这肯定不行,甜甜,娘跟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尤其这底下的婢仆,那传起主人家的谣言来,可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咱们哪经得起?不成,不成,就像现在这样挺好,你我娘俩,能有口饱饭吃,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已经足够了。你不知道,当年我在闺中,没日没夜的做活计,就为了赚那么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钱,娘的眼睛就是那时候生生累坏了。嫁到姜家,你爹没给我什么福享,可到底不用像你舅母那样,好说也三四十岁的人了,儿子都娶了媳妇了,可还整日替人浆洗衣裳,逢年过节,连顿肉都吃不上……”      姜辛:“……”      这世界上,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比。老话都说,人比人气死人,那是在你自以为自己很幸福的时候和人比,会发现这世上永远有比你还要幸福圆满的人。      人存了嫉妒之心,就容易把自己气坏。      比惨也一样,在你以为自己痛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你永远都会发现你的脚下,有许多比你还要悲惨的人。      大概对于姜二太太来说,她娘家兄嫂就是她最后的庆幸和安慰。因为她离开了那个家,所以那个家里的人所经受的苦难,对于姜二太太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故事。她因为远离,就永远有一种站在岸上看别人湿了鞋的庆幸。因为不必亲涉其中,她就永远有一种痛却能置之事外的安慰。      可这庆幸和安慰是她的,不是姜辛的。      以后每天上午十点更新吧。      第10章 、门户      新文娇弱,大家多收藏,多投推荐票支持好伐?      ………………………………      姜辛双手绞在一起,垂头无语。      半晌,她蓦地站直了身子,俨然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她的视线落在姜二太太的脸上,到底有如冷气呼在了有温度的瓷器上,很快结成了一片模糊的水气,无形之中就温柔了些许:“娘,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      仅此而已。      “如果以后,女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那么合适,还请娘多担待。”姜辛眼里多了一分决绝。      姜二太太坐起身,不解的道:“我,我担待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姜辛没有给姜二太太明确的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现下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至于水深水浅,她该如何应对,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姜大太太很快叫了人在姜辛的院子里设了灶台,又送了厨房用具,还特意拨了两个手艺好的婆子以及四个打下手的小丫头。      她四下望望,问站在一旁兜袖站了半天的姜辛:“二太太呢?”      姜辛将视线从一直打量她的婆子丫鬟的脸上转过来,道:“母亲身子不舒服,大伯母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给侄女吧。”      姜大太太也情知这是二太太又闹脾气呢。      真是不好伺候,平素凡事都替她代劳,也不见她有一分半分的感激,私下里还要抱怨对她们二房不公。如今把财权人权事权都交给她了,她又不敢接。      姜大太太早就嫌二房是块难啃的骨头,就算落也落不下多少油水,既是老太太发话,她也巴不得把二房甩出去,过好过歹,都跟她没关系。      因此姜大太太痛痛快快的道:“那也成,等你母亲身子好些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找我。这是下个月你们娘俩的月银三十两,还有你们娘俩的饭菜,都是按照公中旧例,每人每个月二十两,胭脂水粉钱、针头线脑都不在其中,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就一并都给了你也成……”      姜大太太说着,就递过来一包银子,一共七十两。      姜辛两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难免眼睛有些不够用。她就是混吃等死型的,从来不管财不管事儿,如今被逼着推到人前,忐忑有,激动有,更多的还是兴奋。      日子过的再舒坦,谁也不愿意活的像好吃好喝却最后被一刀捅毙的猪不是?能够自己当家作主,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光是想想,就足够姜辛激动的了。      她轻咳了一声,示意如意收起来,道:“大伯母想的最是周到,可侄女年纪还小,又从来没管过帐,母亲身体又一向孱弱,说不得还得伯母慢慢教儿。”      她并不贪心,胭脂水粉,四季衣裳什么的,她有的穿有的用就够了,没必要都从姜大太太那抠出来。      姜大太太摆摆手:“我也就是动动嘴,费费心,劳力的都是底下人。”她意味深长的瞥一眼姜辛,道:“你是我侄女,我这做伯母就算没什么好心,可也不会坑你害你不是?你若肯学,大伯母自然愿意教。”      这便算是答应了。姜辛识趣,她自然不会赶净杀绝,毕竟她们可没有什么仇怨。      姜辛笑道:“伯母真是说笑了,这么多年大伯母对我们娘俩怎么样,侄女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谁敢说大伯母有所苛待和怠慢,侄女便第一个不饶她。”      姜大太太呵呵笑道:“我就说,二丫头像是一下子就清明了,果然,连话都说的格外动听,罢了罢了,大伯母不求你对我感激,只求你能心里有数,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足够了。”      “劳大伯母费心,侄女自会尽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大伯母的心。”      姜大太太微微颔首,把两个婆子叫过来,给姜辛磕头:“这个略胖些的夫家姓张,大家都叫她张四嫂,这个略瘦些的是府里的姜七的媳妇,人称姜七嫂,这四个小丫头是从外院新挑出来的,都在十一二岁的年纪,你瞧着看用的可还合意,若好了就罢了,若不好,你只管说,大伯母再另给你挑人。”      姜辛点头。她凉凉的眼神望过去,见张四嫂眼神端正清明,像个老实厚道的,可姜七嫂一双三角眼却叽哩咕噜的四下乱看,显然是个不安分的。      姜七她有印象,是三叔姜柏的一个管事的儿子,因父子俩长年在铺子里,自然要比府里的下人更有面子些。      这姜七嫂,怕是三婶娘特意安排进来的吧?      四个小丫鬟倒是年纪不大,不说长得歪瓜咧枣,可也不算有多出众。      姜辛明白,但凡是娘老子有点本事,儿女又长的颇为看得过眼,早就四上钻营,小子送到几位爷的身边,丫头送到几位小姐身边了。      这四个足足长到十二岁才勉强被选进来做烧火丫头,可见不是家里老子娘没什么本事,就是自己不够出众。      姜辛是想兜揽些为自己所用的人,可也没想着一蹴而就。现在的她不能给人以任何好处和希望,谁会巴肝巴肺的为她卖命?      好在日子还长着呢,她可以慢慢挑,慢慢选。      姜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对姜大太太道:“大伯母的能力,侄女是晓得的,这么多年,府里提到大伯母,谁不会挑起大拇指?既是大伯母选的人,自然错不了。”      姜大太太尴尬的笑了笑,暗暗思忖,没想到这二姑娘倒是个心里有数的,从前倒是小看了她,不说话倒罢了,这一开口也惯能噎人的。      好在她当初并没什么起哄架秧子、看热闹不嫌大的心思,这六个人里,除了姜七家的有些不老实外,都是听话的。否则真出点儿事,闹起来,也是她管家不严、御下无方。      姜大太太也就板着脸,拿出当家太太的款来,道:“你们六个能来服侍二姑娘也是你们的造化,以后多用点儿心,好生服侍二姑娘。可别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就可以奴大欺主,也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偷懒怠慢,被我知晓,我可不给面子,统统要拉出去发卖的。”      第11章 、平静      姜辛很平静。      她坦然的面对着给她行礼,面上带着恭敬,嘴里说着必然尽心之类的话的人。她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在这一刻,姜辛想,不管将来结果会是什么样,起码她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不管她有多大的能力,是否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但这一刻,她不后悔。      姜辛给予了如意更大的权力,由她给那四个小丫头起了名。      如意既骄傲又得意,她终于有了做小姐身边大丫鬟的尊崇。她不甘心在姜辛面前丢脸,可实在是读书少,绞尽脑汁,才不好意思的请示姜辛道:“奴婢想着,一年四季分春夏秋冬,就想了春花、夏风、秋月、冬雪,俗是俗了点儿,恰好应景,您说呢?”      姜辛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嗯,挺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春花确实俗了点,就叫春华吧。”      如意大喜,转过身去行使她的权利,这四个小丫头按年纪算是赐了名。      姜二太太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大包银两,抬头略显呆滞的问姜辛:“甜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辛漫不经心的道:“以后我们娘俩单独开灶,娘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写了交到小厨房。”      她只拣好处主,姜二太太自然是高兴的:“那可太好了。从前大厨房里送来的那是什么?不要说色香味俱全了,有时候都是冷的,也不知道是剩了多久……”      姜辛唇动了动,到底没开口。憬挥幸蛭舜罕锏⒏榱擞梅梗切┓共说奈兜酪踩肥挡辉趺囱?      就是姜老太太也往往是自己单独拿了钱叫丫头去厨房里吩咐另做几样她爱吃的菜,何况是她们二房。      她们二房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叫不到自己想吃的菜。正经主子还服侍不过来呢,谁有那闲情逸致搭对她们娘俩儿。      姜二太太并不傻,她很快就意识到人的问题:“这,单独开灶,好是好,可这得用着好些人吧?甜甜,你,你打算怎么办?要知道,这府里的人同气连枝,不知道谁和哪位主子身边的得力管事们就有着千丝万缕拐着弯的联系,你可别无形之中胡乱得罪了人。”      姜辛悲哀的想道,当主子当成她们这样,也真够失败的了,照姜二太太这样说,她们娘俩儿最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像从前那样最好,不说不错,不做也不错。      可怎么能行呢?不得罪也得罪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索性自己先立起来,便是得罪,也叫那些和体面二主子有着拐着弯联系的奴才们不敢轻举妄动。      姜辛道:“娘就别担心了。”      姜二太太想开口,可一时也没什么可教给姜辛的,她嗫喏了半天才道:“那,那……甜甜,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既是你决定了的,娘也不好说什么,可娘不能不告诉你,这府里的人和事,不是好掺和的,你可凡事都要当心。唉,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拿捏得住人?哪个人不是人精子?你还没说呢,早就猜到你心里想什么了,不知道有多少算计,能活活把你算计的脱层皮……你还小,又是个姑娘家,凡事别争先,要记住忍为先,千万别和人起争执,否则这名声可就完了。”      姜辛实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用处。除了恐吓的她越发不知所措,对未来完全茫然和恐惧外,好像就只能瑟缩起来,蒙着被子流泪了。      但到底姜二太太是一副慈母心肠,姜辛选择用沉默表答了她对姜二太太最大的孝心和敬意。      好在姜二太太对钱权并无贪图,见姜辛一副胸有成竹,丘壑在胸的模样,只恋恋的看了看银子,就大大方方的把这权利交给了姜辛。      姜辛出人意料的把外出采买权交给了姜七嫂。      姜三太太暗地里嗤笑:“到底是小孩子,哪里知道人心世情?不过是几句甜和话,就把她哄的不知天南地北了,早晚是要吃大亏的,不过也算咎由自取,谁让她小小年纪,就自以为是呢。”      姜大太太听说了这事,也是抿抿嘴,做了个不屑的动作,倒是没说难听话,只轻叹了口气,心里对姜辛实在是不以为然。不过她早就撇清了,姜辛过的好或歹,都与她没关系。      姜辛要实在支撑不下去,当初那么轻易把权利要过去的,想再还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她一定要姜辛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才成。      刚长成的小鸟,还没出过巢呢,就想乍着翅膀飞?天真!      姜老太太听了这事,大半夜都没睡着,辗转反侧,直到三更了,还是又叫人扶她起床,进了内间禅堂,给菩萨上了一炷香,在蒲团上跪了大半晌。      念完了一卷经,姜老太太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和从前一样,她在菩萨跟前忏悔过了,心中的歉疚也就少了些。      横竖她该做的,她能做的都做了,要是二房娘俩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也是她们娘俩自己的事,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怎么样?      回到床榻上,姜老太太睡意袭来,却忽然又睁开了眼。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隔着厚重的纱帐,照到床榻里也所剩无几。姜老太太在昏暗的视线里忽然笑了笑。      也许,她该对二孙女有点儿信心,毕竟当初老二并不是个蠢笨之人,他在读书和举业上都颇有慧根,要不是身子不好,英年早逝,他的成就未必不如老大和老三。      姜辛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她安排姜七嫂负责外院采买,每隔半月对一回帐。厨房里则由张四嫂负责,每隔半月也要对一回帐。      姜七嫂撇撇嘴,不以为然,心道,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知道柴米油盐的价格?难不成她每次对帐时都要指着一笔笔的款项去外头问不成?      再说,这府里谁不知道姜二姑娘打小就身体不好,读了三年书,倒有两年半都在生病,剩下那半年,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说姜二姑娘识字,外人也就当谦虚,可府里人谁不知道姜二姑娘到底识得几个字?想糊弄她实在是易如反掌。      第12章 、刁奴      姜七嫂对姜辛存了轻视之心,因此一出手就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九月十五交帐册的那天,她甚至嘴角都带着对姜辛的不以为然,双手漫不经心的呈上帐册,嘴上歉疚,内心毫不的道:“奴婢不识几个字,这帐册书写时难免不太讲究,还请二姑娘海涵。”      姜辛没想再姜七嫂跟前拿架,可毕竟主仆有别,面对姜七嫂径直把帐册要杵进她怀里的粗鲁动作,微微蹙起了眉,她冷冷的望向姜七嫂,道:“姜七嫂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吧?”      姜七嫂没听懂姜辛的话外音,很是自豪的挺胸道:“是啊,奴婢在姜府少说也干了快二十年了。”      是足够老资格了,可就是这样的老资格,不但没让她熟谙府里的规矩,反倒让她越发的自以为是,竟然可以明目张胆的对她这主子不敬了。      姜辛微点头,道:“哦,二十年了,如果下次有机会,让你教教新来小丫头们的规矩。”      姜七嫂老脸一僵,她不可置信的望向姜辛:“二,二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很快就被自己想像的委屈而激怒,出言就颇为不逊:“奴婢可是大太太差谴来的,虽说是服侍二姑娘,可这月例是从公中走的,不拿二姑娘的一文一毫,二姑娘若是瞧着奴婢不顺眼,奴婢大可去向大太太复命,只说服侍不得二姑娘,请大太太开恩,或打或骂,或惩或罚,奴婢绝无怨言。可这些事,太过血腥,二姑娘是没出阁的千金贵体,不敢劳动您,免得脏了您的耳朵眼睛,污了您的名声。”      她对姜辛满是不屑。      凭你再是什么二小姐,可在这府里,主子活的比个奴才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好摆主子款儿的?她可是大太太差谴来的,要服侍谁,服侍多久,得由大太太定,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凭什么敢擅自定夺?      如意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她见姜七嫂脸色狰狞,眼眉倒立,声音尖锐,吐沫星子都要溅到姜辛脸上了,最恐怕的是她最后那句话。怎么姑娘什么都没做,不过白说一句话,还未必是贬义,她怎么就敢这么大张旗鼓的说“污了姑娘的名声”这话?      可如意胆怯,从来都是忍气吞声惯了,此刻只恨不得离开这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风云过后她再来,因此下意识的就退了半步,连眼神都是虚无的。      姜辛嫌恶的拿帕子遮了口鼻,轻斥道:“你倒说说,本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七嫂胆壮,声音也高昂:“二姑娘不就是嫌弃奴婢服侍的不好么?”      姜辛冷静的问:“是么?哪里服侍不好?”      姜七嫂张了张嘴,又闭住,刚才还满面发红的脸越发青紫,她猛的道:“二姑娘虽没明说,可话里话外不就是嫌弃奴婢的意思么?”      笑话,想让她自己招?她可没那么蠢,她就是打死也要一口咬定从来没有服侍不好的地方。      姜辛冷笑:“这话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的话里是嫌弃你的意思?又哪句话的话外是嫌弃你?便是告到县太爷那里,难道还会因为这莫须有的并不曾实现的罪名来惩治我不成?”      姜七嫂从头到尾想了想,确实挑不出姜辛的语病来,当即就撒起泼来:“这活是没法干了,奴婢在姜府干了二十年,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奴婢不活了,这就去找大太太,倒要问问大太太,姜府可是那严苛的主人家?专会虐待奴才?奴婢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二姑娘就说要把奴婢送到官府?”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姜辛并不怕她去找姜大太太。姜大太太虽说不会真心替她这个孤女出头,可也不会偏袒奴才。可姜辛不确定姜大太太是否有这位闲暇能听她们掰扯。      实在是太丢份了,姜辛不管做的对还是错,传出去都是一场笑话:被个奴才挟制的如此被动,姜家二房算是彻底没落了。      姜辛冷眼打断姜七嫂:“你若真不想干了,我自然没二话,姜府里这么多奴才,想要挑一个人替代你,还不是多难的事。”      姜七嫂虽然敢在姜辛面前闹腾,却不敢真的去找姜大太太讲理。姜家虐待奴才的名声虽不好听,却远远比不上亏待二房孤女的名声更难听,姜大太太不为别的,就为了她那两个闺女,也无论如何不会授人以柄。      更何况没理的还真不是姜辛。      姜七嫂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叽哩咕噜的转着眼睛,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要才能保证自己占得最大的便宜。姜辛不是个好欺负的,算她看走了眼,真要撵自己一个奴才,也算是两败俱伤的事,姜辛虽然不得好评,可自己丢了饭碗却是实打实的亏啊。      姜七嫂梗着脖子,做垂死挣扎,道:“姜二姑娘,奴婢冤枉啊,奴婢可从没说不想干这话。”      没说过,就证明她还想接着干。      只要有她想要的东西就好。      姜辛道:“能不能接着干,可全在于你,不在于我。”      姜七嫂心里有点打怵。眼瞅着这二姑娘像换了个芯子,说话做事都带了点当家主事人的那么点儿威严和冷厉,她有点怀疑自己能否像预想中的把她玩弄股掌之上。      别回头便宜没占着,反倒蚀了一把米?      姜七嫂道:“请姑娘明示。”      姜辛便示意如意:“把姜七嫂的帐册拿过来,等我细细看完之后再说吧。”      果然是落到了帐册头上。姜七嫂下意识的把手收回来,大叫道:“等等。”      姜辛用一种看杂耍的眼神望着姜七嫂,完全把她当成了耍百戏人手里的傀儡和猴子,眼神里传达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怜悯。      姜七嫂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此来所犯的错不只一桩两桩,也才明白为什么开始姜辛就问她在姜府里是老人儿了的意义所在。就冲她这不懂规矩,不守规矩的形状,被撵出去八回都绰绰有余了。      姜七嫂正犹豫是否要把帐册交给如意的时候,吉祥进来,屈膝福了一礼,回话道:“姑娘,张四嫂来交帐册了。”      ……………………      又到周末了……      第13章 、动摇      姜辛唇角微翘,露出一个矜持又欢喜的笑来。      就算是姜七嫂这个见惯了人脸色的人精子,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姜辛这一抹笑,实在是既符合身份,又十分真挚,倒叫她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这帐册,无论如何也不能现在就交给如意的了。      张四嫂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因此姜七嫂听说她也要每隔半个月就交帐册,还试图和她沆瀣一气。可惜张四嫂摆着一张极为憨厚的面孔看了她半晌,摇头道:“这不行,这不行。”      不管姜七嫂怎么威逼利诱,张四嫂都一副十分害怕惊惶的模样,重复着“这不行”三个字,可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这就是一个滥泥扶不上墙的主儿,姜七嫂见拉拢无用,索性放弃,可她也没想着张四嫂会在关键时候给她补一刀。      此刻见张四嫂进来,恭敬老实的奉上帐册,如意接过去,姜辛谨慎而又坦然的翻开来看,姜七嫂越发紧张起来。姜辛的眼神不似做伪,那不是装出来的,她果然能看得懂。      翻看帐册不是一时一会儿的事,姜辛大致翻了翻,心里便有了数,将帐册收好放到一边,对张四嫂道:“这帐册还算不错,可是你一个人记的写的?”      张四嫂上前回话:“回姑娘,奴婢不敢撒谎,这帐册是秋月姑娘帮着奴婢租誊写的。”      张四嫂看着老实,心里却是个有数的,这叫秋月的小姑娘也是个识时务,有眼光,野心大,勇于进取的人。      姜辛点头,道:“很好,你先回去吧,有不懂的我再叫你来指点。”      张四嫂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若有不明白的,奴婢随时来解释。”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却当着姜七嫂的面深刻的诠释了主仆有别、尊卑有别。      张四嫂目不斜视的行礼,与姜七嫂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眼底浮起一抹憨厚的笑,朝着姜七嫂道:“姜七嫂也在呢。”      姜七嫂呵呵笑了笑,却不似往日那般嚣张。      张四嫂翩然而退,姜七嫂掸了掸衣襟,此刻那簇新的衣裳怎么看怎么扎眼。平日里百试百灵的炫耀,此刻满满都是讽刺。她重新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陪笑道:“二姑娘——”      姜辛目光咄咄的望着她,问:“什么事?”她神态平和,语气平稳,没有惊惶和害怕,也没有茫然和无措,仿佛刚才那场吵闹根本不曾存在过。她依然是高高在上,不可挑衅和不可忽视的姜家二小姐。      姜七嫂一肚子的话就被这清淡而平静的目光所震慑,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不自禁的想跪下请罪,腆着这张老脸,恳请姜辛高抬贵手,饶她一回。      可她又不甘心。      几十年的颜面,就是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还不是肯迁就她几分?她男人和公公有本事,她也就跟着沾了光,这府里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不禁要讨好她几分。      凭什么忽然就在姜二姑娘这里受了挫呢?      她懂什么?一个十七岁,长年病弱,对府内府外一无所知,未出阁的小姑娘,就算她识几个字,可到底不通人情世故,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姜七嫂忍不住就想,就算把这本弄虚作假太过明显的帐册交上去,姜辛一个小姑娘家碍着姜七和姜三老爷的面子,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吧?      姜七嫂觉得自己直撄姜辛其锋芒确实是蠢。      也是她轻敌,以为姜辛名不见经传,从未在人前露脸,故此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拿她当了府上干粗活的小丫头,以为凭自己的气势就能拿住她。      谁想会失算呢?      尽管二房在府里毫无势力,尽管这位二姑娘若有似无,可毕竟是主子,耳濡目染,她也深谙做主子的真谛,只要她沉了脸,端了款儿,自有她的威严。      自己撒泼耍赖那点儿小本事,实在拿不上台面。姜辛压根不接她的碴,她就使不出去,再出格的事,姜七嫂也不敢干。毕竟说出大天去,她也只是奴才,断断没有敢违逆主子的道理。      姜七嫂无不懊悔的想,她就不该和姜辛直来直去,而是应该面上把她糊弄好,私底下稍微弄些小手段,不知不觉让她栽个大跟头。      可现在后悔也不算晚。      姜七嫂打定主意,脸上便带了笑:“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婢此来,不就是为了交帐册的么?”      姜辛心底满是嫌恶,可她也瞧出来这姜七嫂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没打算头一回交锋就能将她服服帖帖的收降于马上,因此对她虽是带着笑,可实则藏着机锋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原来你是打算交的啊,我还以为你后悔了呢。”      她可不是后悔了么,可这会儿又不想收回去了。      姜七嫂道:“咳,这不是张四媳妇这么一打岔,奴婢不好插嘴嘛。”      姜辛也不和她讲道理,只一歪头,用眼睛斜了斜如意,道:“你倒全没眼色,姜七嫂可杵这半天了,你早该把帐册接过来才是。”      如意垂头道:“姑娘教训的是。”      果然过来取。      姜七嫂毫不犹豫的递了过去:“姑娘别怪,原也是奴婢头一次和姑娘打交道,心里忐忑,不知道能否叫姑娘满意,所以难免耽搁了。”      姜辛朗声问:“这会儿可是打定主意了?”      姜七嫂掷地有声的道:“是,不会再改了。”      “那便好。”姜辛从如意手里接过帐册,翻开来看。      姜七嫂站的时间过长,就有点浑身不自在,说实话,她便是去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跟前回话,两位太太也会叫人搬个小杌子来让她坐,可没想到姜辛完全忘了这碴。      姜七嫂本想磋磨姜辛来着,不想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眼瞅着姜辛始终不紧不慢的翻拣帐册,竟专注投入,似乎把她给忘了。      姜七嫂咳了一声道:“奴婢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若这帐册放到这里,留着姑娘慢慢研究?”      姜辛微抬头,目露惊讶:“哦,你还在啊?”      姜七嫂气了个半死。她可是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多时了,得是什么人能把她给忘到脑后啊?      …………………………      今天去爬山了,腿都要折了,我还以为赶不上更新了呢。求收藏,。      第14章 、惊动      姜辛对姜七嫂的帐册似乎并无不满之处。      姜七嫂等了三天,琢磨着就算她到处请教询问,若是发现问题也早该发现了,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烧的正旺的时候。      可姜辛那儿没有丝毫动静,她去支取银子也异常顺利,姜七嫂这颗忐忑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就说她只是个小姑娘,不管家不理事,书读的也不多,也没个像样的长辈教导她理帐,她能瞧出什么来?      姜七嫂心定则胆壮,虽然在姜辛面前不敢放肆,可背了人,提到姜辛,便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姜二小姐就是个老实人”的口气。      老实人,那是好听的,从她那得意的口气里,谁都能听出这姜二小姐就是个好糊弄的半傻子。可这要的主子,遇上了那才是福气啊。      府里的人不免对姜七嫂满是羡妒。人家就是好命,男人能跟着三老爷在外头管事赚钱,她在这府里也能独当一面,明贪暗搂,也能赚下不老少啊。      姜辛一直没理姜七嫂。      她叫吉祥、如意分别给几位妹妹递了贴子,说是请她们赏金桂,喝桂花酿。      姜辛院后头有一株几十年的金桂树,足足有一人怀抱那么粗。每到八月,金桂盛开,满府飘香。      可这么多年一直暴殄天物,从来没派过用场。      如今姜辛头一次拿赏桂花当作宴请姊妹的名目,着实惊着了府中诸人。      姜大太太想了想,轻笑着对大房的四姑娘姜蜜和六姑娘姜饴道:“你们二姐姐也是好意,到底是亲姊妹,你们不去不合适,还是过去捧个场吧。若是待的舒心就多待会儿,若是不开心,打个卯便回来就是。”      二姑娘难得冒了回头,想来是有求于大房。虽说这手段粗暴粗劣,难免为人不齿,可索性是在府里,不算太丢人,她这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姜饴年纪小些,性子不如四姑娘持重,她红唇一撅,道:“夫子说过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端端的,二丫头请我们去赏什么桂花,谁知道心里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姜蜜先不赞同的道:“说话就说话,你怎么直呼二姐姐为二丫头?”      姜饴朝着姜蜜做了个鬼脸:“这不就咱们娘几个嘛,我要是在娘和姐姐跟前都不能有什么说什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姜大太太两不相帮,只抚了抚姜饴的头,道:“你也不小了,说话做事多和你四姐姐学学。”      姜饴哼了一声,虽是不甘,却并不接口。      姜蜜朝着姜大太太笑笑,道:“六妹妹还小,难免口无遮拦,二姐姐平素就容易多心,我怕六妹妹去了,不经意间又让二姐姐难过,不如让女儿一个人去应承吧。”      姜大太太正色对姜蜜道:“你也别过分的宠着饴儿,在家里说话都无所顾忌还罢了,都是一家人,没人和她真计较,可出了府又该如何?她也很该好好学着为人处世之道,也免得将来要吃大亏。”      姜饴最不喜欢听人说她口无遮拦,当下便嚷嚷道:“有什么难学的,不就是叫我别说话吧,大不了我把嘴堵上就是。”      姜蜜失笑,瞬时改了主意:“也好,那我带着六妹妹,若有什么不当的,我替六妹妹担着就是。”      姜大太太满眼慈爱,拉着姜蜜的手道:“蜜儿啊,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知道谁家有福,将来会娶到你。”      姜蜜满脸通红,轻轻抽回手,道:“母亲又拿女儿打趣,女儿还有一方帕子没绣完,这就先走了。”不等姜大太太说话,急步而出。      姜饴望着姜蜜的背影不见了,这才拈了一颗葡萄,也不剥皮,径直塞进樱桃小口,吮了一气,胡乱的将皮和籽都吐到了桌上的小碟上:“酸死了,真难吃。”      姜大太太递过帕子,亲自替姜饴拭净了嘴角的汁液,柔声道:“你和她争个什么劲儿?”      姜饴没好气的道:“谁稀罕和她争,她也配么?我就是瞧不惯她整天装着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      “饴儿。”姜大太太喝止姜饴,满面严肃的道:“娘刚才说什么了?你怎么就是不记着?该你说的,你还要三思而后行呢,何况不该你说的?”      姜饴正拈着一颗葡萄,还没放进嘴里,听姜大太太容色俱厉,当下把葡萄往碟子里一掷,腾身而起道:“行,好,我知道这家里没我说话的份儿,我不说成吧?”      姜大太太气的道:“娘是为你好,可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脾气?不听劝倒罢了,竟然还跟娘甩脸子。回头你爹知道,又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      姜饴不屑的笑了笑,道:“爹是山高皇帝远,也就你肯将鸡毛当令箭,他每一句话你都不敢违逆。”      “你这孩子——”姜大太太气的一指姜饴。      姜饴却已经到了门口:“得,我又说了不该说的,我走,不给您添乱就是。”      大房的这点儿小争吵并未传的人尽皆知,姜大太太管着家,对自己身边安置的都是可靠的人手,是以谁也不敢没事乱听乱说。      姜三太太听说姜辛请了众姊妹的事,不屑的嗤笑着对三姑娘姜绵和五姑娘姜糯道:“大房什么事都要衡量来衡量去,没的让人笑话,你们姐妹两个只管去,管她二丫头想什么呢,只管大大方方的,什么事也别应承,只说要回来请示爹娘,我不信她还能逼着你们答应什么。”      姜绵性子温柔,姜糯乖巧可爱,倒全然不像姜三太太。      两姐妹并肩坐在一处,勾着手相视一笑。姜绵便朝着姜三太太道:“娘你想的太多了,二姐姐如今行事不似从前,我瞧着倒是大有长进。像从前她就不会低声下气的求人,如今更不会。”      姜三太太不以为然的道:“谁知道呢,人都是会变的,总之你们姐妹两个留点心眼儿,她只管说她的,你们都装糊涂就是了。”      姜绵不赞同,却也只是笑笑,只有姜糯乖巧点头:“娘,我们知道了。”拿了一只削好了皮的苹果递上去,道:“娘,吃苹果吧,这苹果可甜了。”      第15章 、明欺      姜辛为了这次小姐妹的聚会,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和银钱。      她特意打听了姐妹几个的口味和喜好,叫如意出府跑了一天,在街上最好的五味居买了四样甜咸不一的点心,又去铺子里买了好些果脯和干果,更特意买了上好的雀舌茶。      姜绵和姜糯早早的就携手来了,姜辛笑眯眯的接着她们进了院子,笑道:“二位妹妹来的正巧,我刚叫人泡好了茶,这会喝刚刚不烫。”      姜绵和姜糯朝着姜辛见了礼,递上了自己送的小礼物:“这是我自己绣的一打帕子,做的一双鞋,针线不好,二姐姐别嫌,这是五妹妹送的澄心纸和端砚……”      不年不节,也不是姜辛的生日,不过是小小的一场聚会,两姐妹却送出这么重的礼。就算姜家三房不差钱,可那钱是三老爷自己有本事赚的,愿意给谁花那是情份,不愿意给谁花那是本份,也没谁规定必需要花在姜辛身上。      是以姜辛感动之余又有些不安。      她没叫如意来接,亲手捧着这一堆礼物,眼眶深处有点酸,眨了半天眼,眼眶还是红红的,望着姜绵和姜糯,哑着嗓子道:“这,怎么好意思?”      姜糯拉着姜辛的手臂,甜甜的道:“二姐姐太客气了,这些东西又不值几个钱,再说二姐姐还请我们吃好吃的呢,礼尚往来嘛。”      姜辛嫣然一笑,转身将匣子交给吉祥和如意,命她们放好,这才揽着姜糯道:“好,我特意点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吃不够只管都带回去。/”      姜蜜和姜饴姗姗来迟。      姐妹两个面上都带着欢喜的神色,和姜辛也极亲近的模样,不过两人是空手来的。      姜辛并不在乎这些,招呼着两人坐下喝茶吃点心。      姜绵和姜糯也不是好挑事的人,姐妹五个坐在一起,也不过是说些闲话。      姜饴心直口快,瞧不惯三房这两个一惯爱装模作样的姊妹,是以见她们姐妹两个浅笑嫣然的坐在那里优雅的吃东西喝茶,就满心的嫌恶。可三房是她惹不起的,虽说自家老爹在外做官,是整个姜家的骄傲和支柱,但毕竟三叔做着生意,是整个家最有力的经济支撑。      这里面,唯一可以惹的就剩下了二房的姜辛。      姜饴问姜辛:“二姐姐,你有什么事要有求于我们,不妨直说,若不然我可要回去了。”      姜蜜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姜辛,顺带着一扯姜饴,道:“饴儿,你说什么呢?”这种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宣之于口,她这也太不把姜辛放在眼里了。      姜绵和姜糯也毫不意外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还带了点嘲弄的讽刺。大房的三个姑娘,包括嫁出去最得宠的大姐姐姜甘,真是一个比一个高傲。      做为官宦之家的小姐就得得意么?同是姜家姐妹,好像她们因为身份的关系就比谁高人一等似的,也不想想,这个家要是没有自己父亲的支撑,她们能过的这么肆意?      原本姜绵和姜糯未必对姜辛就有多亲近,可因为看着姜蜜和姜饴欺负姜辛,不免就站在了弱者这一边,对姜饴十分不以为然。      姜辛面色十分僵硬。      她自尊心一向敏感,凡事都要搁心里转上几个来回不说,她还特别讨厌别人冤枉她。不是她做的,就不是,谁敢多轻视的看她一眼她都气的要死,何况这次她本来并无求人的意思,可由姜饴这一问,她才意识到,大房和三房大概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立时就翻了脸,冷言冷语的反讥回去,告诉她们,她并不是非求她们不可,离了她们,她一样能活着。      这股怒气不停的在她心里翻搅升腾,可姜辛到底比她们多活了十年,到底还是压了下去。她抚了抚嘴角,试图把两颊僵硬的肌肉也一同揉捏的柔和些,这才开口:“六妹妹这话,我倒有些不懂了。咱们姐妹之间互通往来,亲人之间互相照拂不是很寻常的事么?难不成妹妹跟我说句话就是有求于我?大伯母教导我两句也是这个意思么?”      这话虽然绵软无力,可越细揣摩越刺心。      二房可有什么值得人求的?是以谁和二房的人说句话就是有求于二房不成立,但反过来,亲人之间互相照拂本是应该应分的,但被姜蜜这么一说,倒像大房平时对二房的照拂都是格外的怜悯和仁慈一般。      这话传出去,大老爷姜杨就第一个不干,他是定要给姜蜜,甚至是姜大太太一个耳光,也要替二房主张公道的。      姜饴脸色微红。      姜糯率先笑出来:“啊呀,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以后可再不敢和祖母、大伯父、大伯母说话了,不然无端端的就要被扣上一顶拍马逢迎、有求于人的大帽子。”      姜饴气的眼睛都红了。      姜蜜忙拦住姜糯,对姜辛略带求恳的道:“二姐姐,六娘有口无心,她不是这个意思,都是自家姐妹,二姐姐宽宏大量,别和六娘计较才是。”      姜绵也劝道:“六娘,姐妹中你最小,大家也最宠你,可宠是宠,疼是疼,该教你的还是要教你,你这样对二姐姐说话太伤姐妹情分了,还不跟二姐姐道歉?”      姜辛本来想再说几句,可见三个妹妹都说话了,她也就不再步步紧逼,只摆出一副淡定闲适的浅笑来,望着姜饴。      姜饴面色涨红,十分痛恨的瞪了一眼姜蜜。      她最恨的是姜绵,就显她牙尖嘴利是怎么着?这么极尽能事的讽刺自己?可她不敢招惹三叔家的姐妹,只能迁怒到姜蜜头上。      更恨的是姜辛。不是她多事,怎么会惹出这些乱子来?      姜饴咬牙瞪着姜蜜道:“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姜蜜:“……”      还犟嘴,她难道没做错,也没说错么?再说又不是自己强迫她道歉的,干吗有火都撒到自己头上?      姜蜜尴尬的道:“自家姐妹,不过是说笑罢了,哪里就到了道歉的份上,二姐姐,你说句话吧。”这场相聚是姜辛召集起来的,又在她的院子里,真闹的姐妹失和,她这做二姐姐的也难辞其咎。      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把姜饴哄好了完事。      第16章 、忍让      姜辛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想和姜饴一争短长,可现在争又有什么意义?不管姜饴说话有多难听,到底她是妹妹,年纪又还小,又是大房里未嫁的唯一嫡女,正是金贵的时候,她就算争来了姜饴的道歉,只怕也会惹来大伯和大伯母的嫌恶。      姜辛不想落个不容人的名声。现在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也正因为此,她不想浪费每一步,更不想因为某一个细节而令自己前功尽弃。      她吃过的亏多了,不差今天这一回。      想到这,姜辛浅笑道:“六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亲姐妹谁会跟她计较。”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一向爱耍小心眼的姜辛能说出这样坦荡大度的话来。姜绵第一个道:“就是就是,我也不过是跟六妹妹开个玩笑,谁想你这么不禁逗呢。”      姜饴气的恨不能撕了姜绵。      姜蜜到底松了一口气,含笑道:“二姐姐不怪就好。我们也出来有些时候了,不好再打扰,这就告辞。”      姜蜜想着姜饴刚才都放话了,未必还想再这儿待下去,再说又闹了这么一出,趁着姜辛给了台阶,她们姐妹两个赶紧走是正经。      不想姜辛道:“既来了,就别急着走,说起来我还真有事要求六妹妹呢。”      众人又是一阵意外,四个人八只眼睛恨不得都要粘到姜辛脸上了。谁不知道这位二房唯一的二姑娘是个尖酸刻薄又脸热的人?不要说她求人了,就是让她平素多说一句好话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她这会儿倒敢说的这样明目张胆?      姜饴第一个回过神来,刚才的闷气一扫而光,立刻又得意起来,心道:怎么样?前人说的话是没错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好端端的请人过来喝茶吃点心,若是无事相求那才见鬼了呢。      姜辛见她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就忍不住失笑,竟伸手在她鼓鼓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姜饴脸色立刻变了,疼倒是不疼,可这份亲昵劲儿是哪儿来的?她凭什么敢捏自己的脸?连姜蜜都不敢。      姜辛笑道:“原也不敢劳烦六娘,不过谁让六娘年纪最小最招人疼呢。”      这话说得更是骇人,姜饴都差一点儿要摸摸姜辛这张脸,到底是真的是假的?不会是被什么妖魔上了身变了一个人吧?      姜饴嗤了一声,却没说别的话。虽说有讨好之嫌,但到底是夸她招人疼,因此只问道:“你要求我帮什么忙?”      姜辛大大方方的道:“我这些日子管着帐册,提起笔来却好些字都不记得,想劳烦六娘从四郎那寻些字贴来。”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姜糯便道:“二姐姐,五弟那也有,我回头就叫他把当年启蒙时的字贴都送来。”      若是姜糯不抢倒罢了,姜饴定不会顺了姜辛的心意,可见姜糯一开口,倒好像这事是什么多有意义的大事,当即道:“五弟还小呢,刚开蒙几年,字贴他自己还要用,还是从四弟那儿拿吧。”      她眼角一翘,睥睨的瞥一眼姜糯,起身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午饭之前我就叫人送过来。”      虽然这事闹的剑拔弩张,可好在平息了下去。      姜蜜拉着姜饴走了,姜绵和姜糯也就略坐了坐,和姜辛告辞。      姜辛袖着手,望着吉祥和如意收拾残局。      都说酒阑人散是最凄怆的,可不么。刚才热闹的场景还在耳边,如今眼前已经是人去楼空。可就是如此,花也要开的热烈,谁让生命总是那么的华美,让人心动呢。      她姜辛也不例外。      姜辛心里怎么想,旁人不知道,只是她神情平定,却在金桂树下站了好半晌。吉祥和如意小声耳语,情知二姑娘心里肯定不大自在,上前劝了两句,她却只说了一句:“我想静静。”      吉祥和如意也只得撂开手。      姜辛第二天去给姜老太太请安时,姜老太太对她道:“二丫头,你大姐姐嫁了,这家里你便是长姐,与姊妹们要和睦相处。人生苦短,修成姐妹就是缘份,现在小还不觉得,将来大了便知道,还是家里兄弟姐妹亲情最珍贵。”      姜辛自然应是。      姜老太太已经和姜大太太说话去了。      姜辛明白,昨儿宴请几位妹妹的事,想必老太太也听说了,她虽然态度平淡、中立,可到底透着一股子勉励,也就是说,她不和六娘计较,老太太还是满意的。      姜辛也没想着和姜饴计较,说到底她还小,虽然嘴上利害,但究竟都是小心机。      姜辛派了如意出府去请孙大夫。      如意不解,拿着沉甸甸的银子道:“咱们府上有常请的陈大夫,姑娘一向看病开方都是陈大夫,这孙大夫一向不相熟,怎么姑娘倒想起请她来了?”      再说,近些日子姑娘面色红润,也没什么症候啊?      姜辛道:“孙大夫是杏林圣手,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叫你去也不过是先探探路,你态度恭谨些,若孙大夫确实没时间,就说说我的病症,请他开些食补的方子。”      如意不解。这位孙大夫她也略有耳闻,听说祖上是太医院的太医孙谦,乃是医王孙思邈的后人,至于真假无可考,但孙家世代行医却是真的。孙谦年老归乡,这才回了燕城。他膝下只有一子,却是个病体孱弱,好不容易生了孙子,就是现下的这位孙大夫孙义宗。      孙大夫自小习医,因要孝顺祖父,是以发誓不离燕城,等到孙谦过世,孙义宗也就在自家医馆里扎了根。      他医术极好,这燕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富户都重金相请。他却脾气耿直,言称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不肯去哪家坐镇。      姜家也算燕城有头面的富户,却也没请来几回孙义宗。      姜辛知道孙义宗,却是因为章家和孙家交情极好,章老太太或是章家几位少爷小姐,头疼脑热了,请的都是孙义宗。      她倒没那个自信,说是孙义宗会来给她看诊。她叫如意去打个卯,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当年她在章家境遇凄凉,外寒内冷,本就孱弱的身子就愈加虚弱,偶尔一次风寒就差点儿要了她的命。托了章家六爷章哲的福,孙义宗给她诊过脉,开的不是什么药方,却是食补的方子。      至今姜辛也记的极牢。      她真正目的也不过是打着孙大夫的名头,可以正大光明的调养自己的身子罢了。      第17章 、邀约      姜辛这边稍有风吹草动,就有人报给了姜大太太。      她蹙眉问大厨房的婆子:“这可是真的?”      那婆子一脸的肯定:“没错,这是奴婢从姜七嫂那听说的,再说她现在负责采买,奴婢借着说话的功夫特意瞧过,绝对错不了。”      姜大太太想了想,突的笑道:“罢了,既是要开设小厨房,自然是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横竖花销就在她手里。”      说是这么说,转过身就回了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当时只说了一句:“她到底还小,老二家的又是个不管事的,你是她大伯母,多关心关心是对的。”      姜大太太倒闹了个大红脸。      关心也要有个度,如果关心的太细,反倒成了监视打探。二房有什么可图的?她这么不遗余力的窥探,可不叫老太太瞧不起么。      姜老太太心里也不是不起一点疑心,闲了便问姜辛:“小厨房最近还好?”      姜辛主动回道:“我叫如意去请教过孙大夫,说像我这样的状况最好是食补,不都说是药三分毒么?故此千求万求求了一张方子,这不,孙女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姜老太太顾不得打量姜辛的脸色,诧异的问:“哪个孙大夫?”      “就是玉石胡同孙家医馆里的孙大夫啊。”      姜老太太哦了一声,问:“你怎么晓得这个孙大夫?”      姜辛早有准备,笑道:“也是闲来听姐妹们谈到的,据说这位孙大夫是医王后代,有生死人,活白骨之名,孙女欣羡不已,这才差了如意去探探。”      姜辛这话虚虚实实,姜老太太也就信了。孙义宗的名声,燕城里妇孺皆知,姜家几个小姐妹也常出府,听说了不稀奇。      姜辛也料到她不会一个一个的去问到底是谁告诉她孙大夫的。      至于向孙大夫求食补方子,那就更简单了,一是姜老太太不会真的去求证,再说就算真的去求证了,这方子确实是孙义宗开的,姜辛也不心虚。      姜老太太这才打量着姜辛。      嗯,果然脸色红润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缘故,姜老太太发现姜辛竟似个子也高了些,再看她身量,虽然还是瘦,可到底胸前有了小鼓包,就是干瘪的臀似乎都圆润了起来。      姜老太太不由的点点头:“好,好,你先前是太弱了些。”太弱,就不是长命相,现下总算顺眼了些。      姜辛抿嘴笑笑,很满意。她这些日子除了补身子,也没少锻炼。她不能做的太出格,可平时散步或是在院子里跑跑跳跳是少不了的。      吉祥、如意开始还挺奇怪,后来也就见怪不怪。      姜辛虽然十七了,但身子一直没发育好,就是月事也是去年才来,日子不准不说,量也忽多忽少。她是打定主意要对自己好些,是以身体上的变化她是最敏感的,自然比谁都开心。      姜老太太果然没再提姜辛小厨房的事。      九月二十这一天,姜老太太当着姜辛几个姐妹的面,对姜大太太道:“十月初五,章家递了贴子,要请咱们府里几个姑娘过去赏花,你安排安排,叫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去吧。”      一提章家,姜辛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上一世也是九、十月间,章家重提章贤的亲事。她身子弱,章家的邀请自然没去成。等到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哄着她答应,她一病就又病到了来年二月。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章家。      不为别的,就为告诉章家,她身子十分健康。      姜大太太点头道:“娘说的是,这也就剩下半月的时间了,定了人选,衣裳、首饰也该早些准备起来,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姜大太太也听到了风声,知道章家有意要替章家三爷说亲。要说这门亲事,于姜家来说实是高攀。姜大老爷也是从四品的官职,可在章家就不够看了。      章老太爷活着的时候都入了阁,又是三代朝臣,后来是老太爷知道月满则溢,才过花甲就非要退隐,一连上了三道告老的折子,后来又借着骑马摔伤了腿这才得偿所愿。      章老太爷一共三个儿子,除却三子是庶出不算外,长子章献是两榜进士,又在翰林院待了九年,眼瞅着也是要入阁的。      次子章遒也是进士出身,现外放青洲做知府。这位要娶亲的章三爷章贤就是章家二老爷的长子。      章三爷单名一个贤字,在章家行三,偏生是个好武的,后来考了武举,被派到幽州镇守边关,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三品将军之职,倒是比老子还有出息。      可惜章贤福气不大好。      他今年二十五岁,七年前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姚氏为妻,隔年生下一女,取名章妍。不想三年后姚氏怀胎时不慎小产,就此一命呜呼。      章三爷倒是情重之人,本来守一年即可,他却愣是替姚氏守了三年。如今出了孝,章妍正小,章贤娶妻便提到了日程之上。      因是填房,不免标准要放得低些,这几个月没少以各种名目宴请燕城的适龄姑娘,其用意不言而喻。      姜家大房有两个女儿,姜蜜年纪大些,又生的秀丽,性子也极沉稳,可惜不是姜大太太肚子里的,是庶出,姜大太太难免更偏向于自己的女儿姜饴多些。      但姜饴今年才十三岁,虽说议亲也不算早了,但到底与章家三爷年纪相差太过悬殊,因此姜大太太不免十分踌躇。      大女儿姜甘四年前就嫁了,是大老爷同僚的次子,已经考中秀才,去年没考中,想着两年后再来。人也沉稳、用功,功名是早晚的事,姜大太太除了嫌嫁的远之外倒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有了姜甘做比较,姜大太太不免对姜饴寄以厚望,怎么着也不能比大女儿差。要说章家倒也算得上是高嫁,可亲生女儿送去给人做续弦,又是一进门就要做后母,姜大太太怎么着也是不甘心。      老太太指了姜辛、姜蜜和姜绵去,大太太既是庆幸又颇为不甘。若这门亲事好,没的白白便宜了一个庶女和二房三房,可万一不好呢?      第18章 、低调      姜大太太这边纠结着,姜三太太听了也不免意动,章家这门亲事当然是好的,可究竟怎么个好法,总要亲自过去瞧瞧才算。      是以她爽快的接话道:“大嫂一向忙,这姑娘们出门的衣裳、首饰便交给我来办吧。”      姜大太太没意见,道:“有劳三弟妹了。”      姜老太太也点头:“一家子的事,不分彼此,老三家的不辞辛苦也是应当的。只是还有一件,不过是普通的应酬,不可过于奢华,没的倒让人嘲笑咱们姜家是暴发户。”      姜老太太对于章家的亲事倒是很想得开,这门亲事能做成最好,做不成,那是命。章家三爷是个有本事的,可到底年纪过于大了些,按说年龄相近的,只有姜辛。      可姜辛身子弱,二房又是那么个情况,与章家实在不配。      还是别冒头的好。      姜三太太不免有点儿失望。      一房出一个姑娘,倒也公允。可各家有各家的情况。      姜蜜是庶出,虽说养在姜大太太身边,大老爷又有官职在身,但一般讲究的人家是不会聘去做当家主母的。      姜辛就更不用说了,章家肯定是瞧不中的,因此只有自家的姜绵十分有希望。      要说姜绵比姜蜜还大些,亲事也一直在议,可前头和蓟州朱家的亲事都万事皆备了,谁想会因为朱老太爷的病故而出岔子呢?      朱老爷朱成山是蓟州总兵,长子朱轩十八岁,与姜绵年貌相当。这门亲事实在是沾了姜大老爷的光,否则朱家未必会将姜绵看在眼里。      可因为朱老太爷这一病故,朱成山丁忧回乡,朱轩自然也要守孝。      按说孙子辈只过一年即可,姜绵虽说十七,也不算大。      可朱轩是个孝顺的,非要替老太爷守三年。大周朝孝字为先,这样的事只有被人人称颂的份,绝对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是可以等,但姜绵到时候就十九岁了,朱家不愿意耽搁了姜绵,故此提出退亲。好在朱家态度十分谦卑,又赔了重礼。      姜家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姜三老爷和姜三太太自然不甘心,可老太太说道:“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是朱家要退,那就退了吧,别回头结了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要说姜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怀疑,那也太小瞧她了。      可就算是怀疑又能如何?      蓟州离燕城不远,把姜绵嫁过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总兵朱成山也是个中正耿直的人,当初虽有高攀之嫌,到底姜老太太是亲自点了头的。      可谁会料到姜老太爷会在这个时候病故呢?      不管怎么说,朱家不愿意耽搁姜绵这个理由,实在足够光明正大,姜老太太也想就此死磕,只说姜绵等得起,可万一朱成山起复时不来蓟州了又该如何?      大家大户,内宅里阴私多了,山高皇帝远,真要姜绵嫁过去,朱家做些手脚,便是姜绵死的不明不白,姜家都没地儿去讲理去。      姜老太太也知道朱轩替朱老太爷守三年孝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她也是花甲之年了,她难道不希望自己身故之后孙子、孙女们都孝顺?      是以姜老太太退亲退的没有一点犹豫。      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算小夫妻成亲了,也会有诸多的麻烦。姜老太太喜欢姜绵的温柔、乖巧,想着还是把她嫁在左近的好。      再说姜家往上数几代,还只是贫民,也就是姜大老爷考中进士,这又熬了十五六年才熬了个从四品。      可姜三老爷就差的远,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也难怪朱家当初虽然应了,却仍旧想法子悔了这门亲事。      姜老太太对姜三老爷耳提面命,说了好几回:“这儿女亲事,最是不能含糊的,那可是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别竟想着好高骛远,你是什么样的情况,姜家什么样的情况,彼此心里都有数。三丫头过的好,这门亲事才算是好。你大哥的势,不是轻易能借的,三丫头的亲事,你们夫妻好好思量思量吧。”      不管怎么说,姜绵的亲事是耽搁了下来。      姜三老爷和姜三太太虽然把老太太的话听进去了,可再给姜绵议亲,总不免要和朱家比,难免要低不成高不就。      因此章家的亲事,就格外的具有诱惑力。      章三爷除了年纪大些,膝下有个嫡女之外,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了。      因此姜三太太原本想着务必要借置办衣裳和首饰的机会,单独出私房钱好好替姜绵打扮一番,务必要在赏菊会那天拔得头筹。      就算入不得章家三爷的眼,可章家六爷也该议亲事了。万一瞧中姜绵了呢?      谁想老太太却不肯高调,姜三太太的热情就减了大半,只好点头:“媳妇省得。”      对于穿什么戴什么,姜辛一律都不操心,横竖有老太太坐镇呢,就算是姜三太太存了私心,对她会有差别对待,可她们姐妹三个代表着姜家的脸面,一起出门坐客,到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只是一想到章家到底又把目光放到了姜家,姜辛就控制不住的愤恨。      章贤要娶续弦,这是人之常情,随他,可他要娶,就好好的娶,娶去了好好的待,毕竟这世上续弦的男人多了。      可也没有谁为了前头的嫡长女,就非要娶一个病弱的女人回家,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就只为了一个虚名的。      是,她当年是病弱,可到底身子没什么大病,如果不出意外,只怕还能在章家安安生生的活个三五十年。偏章贤就忍心为他一己之私,就如此残害一个无辜女子的一辈子。      她嫁过去十年,不说太婆婆、婆婆对她如何,单说章贤,成亲十年,他碰都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这算什么?      他既是要做出痴情男子的款来,那就别娶继室啊?至于他的深情,姜辛也持严重怀疑的态度,旁人不知,她可是知道,章贤身边可不缺服侍的女人,而且还是他比较宠爱的女人。      姜辛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她想着自己在章家过的那十年如活死人的日子,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等到天大亮,姜辛艰难的睁开眼,才发现整双眼都肿的眯不开一条缝了。      第19章 、旧地      十月初五转瞬即至。      一大早,姜辛、姜蜜、姜绵便盛妆打扮,一起来给姜老太太辞行。      姜老太太打量着眼前三个孙女,不由的满意的点头:“不错。”姜蜜本就生的美貌,她也不是那种抓尖的性子,在姜府十六年,一直都很懂得分寸,是以格外出挑。      只除了身份是硬伤,姜大太太看着不计较,到底心里生了恨,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拖着她的亲事,到了现在都还没定下来。      姜绵个子略矮,可她皮肤格外白晰,明眸皓齿,倒有点南方佳人的意思。      唯一不算太扎眼的就是姜辛了。      她是三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可惜瘦弱干枯,皮肤虽白,却是那种长年不见天日的惨白。这些日子有所改善,可站在三姐妹中,还是格外的扎眼。      姜辛今天穿了桃红色褙子,下着同色金线织就缠枝海棠的襦裙,脸上又着了淡淡的胭脂,倒遮掩了从前的疲杳,显得格外精神。      姜老太太对姜辛并不报希望,难得这回出门,她不但没推辞,还一副乖乖配合的模样,姜老太太不免自我安慰:只要她肯出门就好,破了病弱的传言,尽快寻门亲事嫁出去,也算对得起老二了。      姜老太太一一夸奖过了,又叫人拿了三枝玉钗来,花色不同,颜色不同,但都是上好的和田玉,亲自给姐妹三个戴了,对姜绵道:“虽说你不是最长的,但你一向行事稳妥,去了章家,不仅要照顾好自己,也多照拂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些。/”      姜绵笑着应了:“祖母放心吧,我保证把二姐姐和四妹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姜大太太笑道:“绵绵倒是会说话,可却抢了你大伯母我的,这话难道不该是我向老太太保证的吗?”      众人都笑,姜绵便道:“谁说不是说,是吧大伯母?横竖祖母说是托付我,不如说还是托付大伯母,我就是那个跟在后面多长的一双眼睛,专替大伯母察缺补漏的。”      姜大太太忍俊不禁的道:“你这孩子,越发是会说话,竟连大伯母也打趣起来了。”      姜蜜面上带笑,朝着姜绵眨眼睛。      姜辛很诚挚的拉着姜绵的手道:“原本该是我这做姐姐的照拂妹妹们才是,可惜二姐姐没那本事,你放心,我不能替你们出彩,好歹不拖你们后腿总能办到。”      姜辛这些日子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又是大半夜的没睡成。一早起如意急的不得了,恨不能把一斤的胭粉都涂到姜辛脸上。      姜辛满心都是忐忑。      随着回来的时间越长,她都有些恍惚,以为上一世的经历不过是场黄梁之梦,其实根本没有她嫁进章家这回事。      可真要进到章家了,她没出息的很紧张。      她当然希望自己发挥出色,能让章家老太太瞧不中她,可从实力上说,她确实不能和姜蜜、姜绵相比。时间还太短,她就算把胭脂都涂到脸上,她那瘦弱的身形也没法遮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姜大太太带着姜蜜一辆车,姜绵和姜辛一辆车。      姜绵不是小姑娘了,车驶出姜府,进了主街,听着外边的热闹,她也不会做出掀帘子偷看的事儿来。昨儿姜辛没睡好,有补眠的意思,又见姜绵坐的稳当,她也不好偷窥。      姜绵笑道:“这还是二姐姐头回出府做客呢。”      姜辛自嘲的道:“是啊,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这心里,着实不自在。”      姜绵道:“原也没什么,不过是别人做什么,你我跟着就是了,不然二姐姐跟着我。”      姜辛不知道上辈子在章府都发生了什么,但想来章家做事一向严谨,绝不会横生枝节,污了哪家姑娘的闺誉,想来她们姐妹也不会遇到什么事,她实在没必要如临大敌,不过是做个客,吃顿饭,午后就安安生生的回来了。      姜辛便朝着姜绵点头,浅浅一笑道:“好,多承三妹妹照拂。”      姜绵不以为然的道:“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      姜辛替姜绵倒了杯茶,状似无意的问:“咱们姜家和章家,关系很密切吗?”      姜绵知道姜辛一向不问外务,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便替她解惑:“都在燕城住着,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一来二去也就近了。要说真正的血缘亲情是没有的,不过是章家老姑太太和咱们家的姑奶奶嫁的同是临州苏家……”      姜辛做恍然状,道:“怪不得章家宴客,也请了大伯母和咱们姐妹三个呢。”      姜绵明显的顿了下,神情有些尴尬,道:“是啊,再说章家的大老爷、二老爷和大伯父同朝为官,总要给彼此几分颜面,是以这样的应酬可不少呢。”      姜辛哦了一声,低头喝茶,心里却琢磨着姜绵刚才那一顿背后的意思。显然她是知道这次去章家所为何事。      只是不知道她和姜蜜对章家亲事是否瞩意。      上一世,她们姐妹相交不深,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姜辛都和做牢一样,因此并不知晓这门亲事落到她身上后,众姐妹的反应。      姜辛忍不住想,如果姜家没有一个病弱的随时都会死,又年纪老大,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不是章家压根都不会和姜家结亲?      要是这样的话倒罢了,毕竟章家的情况,姜家哪个姑娘嫁进去都不会轻松。      说着话马车就停了,姜辛这才意识到窗外人声渐息,此刻异常安静,隐隐的有花香。她忍不住道:“这就到了?”      姜绵也有点儿紧张,越发正襟危坐的道:“大概是。”出门不比家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车门打开,姜绵的丫鬟宝书、玉砚,姜辛的丫鬟吉祥、如意涌在门边,各自伸手来扶自家主子。      姜辛是姐姐,姜绵自然而然的落后她一步。可姜辛心头乱跳,难以自持。旧地重游,她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酸还是辣,一波一潮的往上涌,眼眶有如脆弱的河堤,被冲撞的摇摇欲坠,竟是疼的厉害,她很想就此捂住眼睛,号啕一场,借以祭奠上一世死的不明不白的自己。      这章家,就是她葬身之处的坟墓。      第20章 、怜悯      要是姜辛死彻底了,那也就罢了,不甘也好,怨恨也罢,随着那一抔黄土,尽皆成空。/可关键是姜辛又活过来了。此刻再站在姜家,心里的滋味就不那么平顺。      她在姜家重新醒过来,不是没反思过。      她承认,上一辈子落得那么个结局,有她自己的过失,是她活该,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那么敏感、自卑,谁让她那么孱弱、病虚,谁让她内向、被动,谁让她懦弱、无能?谁让她守了十年空房,却到底按捺不住寂寞……      她从恶梦里醒来,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过去了,幸好都过去了,好在都过去了。      过去了的,是她的恶梦和记忆。那些留下来的屈辱和伤痕犹在,有很多次,她都仿佛听见耳边对她的嘲笑,还有冷厉却又痛恨的詈骂。      前者是章家仆妇丫鬟,后者是章家的主子。      姜辛才醒过来那一段时间,几乎都是在脆弱的戒备中睡着又醒来的,她往往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臆想,那种羞愧、屈辱的感觉,让她不敢见人,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重新醒过来,恨不得再死一回。      可不管怎么样,那些过去的记忆终于稀薄,她挺过来了,她对自己说:既然过去了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不过去,纠缠的也只是她自己,折磨的也是她自己。      连佛家都讲,放弃过去与未来,只重在当下吗?那些发生过的,她已经用死做了代价,这一世,很多都还没发生,她一定会好好管束自己,绝对不做出让千夫所指的事来。      所以姜辛不是没想过,这辈子只要不嫁进章家,章家那些人,就都算了吧,曾经辜负过她的,曾经她辜负的,都和她没关系。      可直到站在姜家的这一寸土地上,那些曾经如潮涌般纷至杳来。也只有这一刻姜辛才明白,说放下,太简单,真的放下,太艰难。多容易,那些曾经辜负她的人……不论上一世她活着还是死去,他们都活的好好的。就是这一世,不管她是否仍然参与进章家的生活,他们依然会活得好好的。      可她呢?生生被埋葬。      多可悲,只有“辜负”两个字,便道尽了她的半生,甚至换不来旁人的一声叹息,便轻描淡写的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姜家是怎么被辜负的。      十年,就算她生的不美不漂亮,可那也是一条命,她也曾是一个花信少女,却被骗被哄被瞒被欺,被迫把她小一半的生命都耗费在了章家。      这哪里是“不计较”三个字就能抵消得了的?      可她又能怎么计较?      章家同官宦世家,姜家几代在周朝为官的寥寥无几,何谈和章家计较?更不用说二房是姜家最弱,她是无父无兄的孤女,怎么和章家计较?      一时间姜辛头痛如裂。      姜绵看她脸色不好,狐疑的问:“二姐姐,你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她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是极其不舒服。可如果她这时候退怯了,那才是不战而败呢。      姜辛并不怕姜家,她是恨姜家,可再恨,光在这儿站着不解决任何问题。横竖来也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管姜辛怎么不甘,她也不能不承认,目前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寄希望于章家瞧不中她,她才能得以苟活。      因此姜辛略微定了定神,无意识的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很好。”      姜辛、姜绵和姜蜜跟着姜大太太去见了章老太太。      堂上花团锦簇,围了一屋子的人。      三姐妹微微垂首,目不斜视,上前见礼。      章老太太笑着和姜大太太寒暄过了,这才笑道:“这就是你们府里的三位姑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拉着姜蜜的手,赞一声“好”,再拉着姜绵的手,道一声“妙”。但态度还是有分别的。      姜蜜虽是大房的姑娘,可终究是庶出,因此章老太太带着点轻慢。姜绵倒是嫡出,但商户人家,未免身份太低。况且只是姜大太太的侄女,章老太太肯敷衍她,却不代表肯敷衍没来的姜三太太。      因此章老太太对姜绵不免有些淡漠。      等到拉了姜辛的手,章老太太不禁一怔,本来夸人的话都到了嘴边,硬是生生咽下,强笑道:“可怜见的,这就是且直的遗孤了吧?”      且直是姜二老爷姜松的字,章老太太要叫他一声侄儿。      姜松英年早逝,在燕城可不是秘密,毕竟章家和姜家也互有往来。都知道他只留下一个弱女,连个儿子都没有,姜家二房可算是绝户了。      姜辛病弱,燕城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章老太太今儿也还是头一遭见,不免和传闻印证了一回:这孩子生的瘦削单薄,实在不是福相。      姜辛本就敏感,何况有上一世的印象比照着,章老太太这一沉吟,手上动一顿,她就将章老太太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姜辛神色略显紧绷,颇有点忌惮的望着章老太太。章老太太久居高位,自有她的威严,前世姜辛压根不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心寒,光是无视倒罢了,章老太太的眼神有如实质,即使不落到姜辛脸上,她也能觉察出她的不屑和轻蔑。      是以姜辛很是发怵。      姜大太太接话道“可不是,说起来二叔过世也有十多年了,侄女都长成了大姑娘,可惜了二叔……唉,这孩子从娘胎里带来的虚弱之症,说不得还是随了二叔,也是她命苦。”      “命苦”二字,几乎道尽了姜松父女两辈人的命运。      姜大太太的言辞不可谓不诚恳,说的也是实情,甚至还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可来章家做客的太太们都知道此来目的为何,这话一出口,不免有断送姜辛姻缘之嫌。      这谁家选媳妇,不说相貌人品,起码身体康健是第一的吧?不然怎么生儿育女、承续香火?谁背上了病弱,还是胎里带的名声,这一辈子的姻缘算是完了。      众位太太脸上都带出若有所思的情态来,可对着姜辛,还是要道一声“可怜见的”。      ……………………      存稿箱:大家的推荐票闲着也是闲着,投两张呗。      第21章 、矛盾      姜辛内心焦灼,有如水浸火烤。      她细弱的手腕还攥在章老太太手里。      章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丰盈细腻的感觉,姜辛的手腕瘦骨嶙峋,让她很是不喜,更是带了几分嫌恶,颇有一种攥着烫手山芋,恨不能即刻就甩出去的感觉。      姜辛能感觉得到章老太太手里的寒凉,她比章老太太还恨不得把对方的手甩出去。      自始至终,她一直垂着头,就为了掩饰这一刻的焦灼。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姜大太太说话时,她的肩膀都是瑟缩抖动的。      姜辛的这一切落在章老太太眼里,用“紧张”两个字便足以描述。她不免觉得好笑,同时心里也得出了结论:这就是个见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的女孩子。      “小家子气”这四个字,便成了姜辛在章老太太心里最深刻的印象。      从章老太太审视的眼光来看,姜辛倒是瞧不出来年纪有多大,和另两个姜家姑娘站在一处,反倒是更显小些。除了瘦弱,苍白,几乎瞧不出她有什么值得注目的地方。      章老太太几乎不用考虑,就直接否定了姜辛。      章贤是子孙辈里最杰出的一个,她还想着给他说门好亲事,好继续替他开枝散叶,承续香火呢。      前头姚氏留下来的章妍再好,到底只是个丫头,到现在,章贤膝下都没一个正经嫡出的儿子,章老太太很是不甘心。      姜辛是个不利生养的,再说也太寒酸,连那些富户人家的小家碧玉都不如,根本配不上章贤。      章老太太难掩失望,若有所失地说了一句:“唉,说起且直,当年也是翩翩佳公子,谁想到会去得那么早,真是可惜了……不过,这都是命。”      姜辛不易察觉的扯了扯唇角。      章老太太拉着姜辛随意问了一句“多大了,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便松开了她的手,很显然对姜辛兴致缺缺。      姜辛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更焦虑。      庆幸的是,终于可以摆脱这这只有着生杀决定权的手。焦虑的是,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从章老太太把她的手腕抓住那一刻,姜辛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她很想问一句:上辈子既然您百般看不上我,为什么要答应让章家三爷求娶我?      不论什么理由,也不能掩饰他们章家断送了她一条小命的事实。有时候,暴力不只是拳脚相加,那种如同温水一般将人煮到窒息,皮肉尽烂的滋味,并不比刀枪加诸于身上时轻松多少。      就算姜辛再多活几世,也不明白为什么。      在她想来,人有喜恶,无可厚非,喜欢什么,就会想着靠近、得到、拥有。厌恶什么,本能反应就是远离。      可怎么就有这种人,明明嫌恶,还会允许对方靠近呢?      话都到了喉咙口,姜辛唇角翕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她还是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她知道,不能问,不能问。      问出来,章老太太也回答不了。她和姜辛不一样,她不是从上一世里回来的,她只会将姜辛当成疯子。      姜辛无以脱身,说不定她会忍不住把上一世的事情都倒出来,真要那样,她就不只病弱,还要把疯子的名声坐实。当世人认定她被被鬼魂上了身,无需世人指点,姜家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把她绑到刑架上烧了示众。      姜辛两颊酸疼,牙齿也在细微的颤动后越发的疼。      好不容易忍着章老太太松了她的手,姜辛也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这一松手,就意味着自己没能入了章老太太的眼。      其实姜辛也矛盾,她到底是希望能得章老太太的喜欢,还是不得她的喜欢呢?      章贤这门亲事,按道理来说,章老太太有绝对的选择权,可细思之下未必。      姜辛不清楚章贤和亡妻姚氏的过往,在章府里,这件事很显然讳莫如深,姜辛一个游离于章府的人就更不清楚了。      但很显然,章贤娶了姜家最不受人看好的病弱老姑娘,绝对不是章老太太能接受的。可偏偏它成真了。      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章贤在这门亲事才是最终做决定的那个?或者,章贤和老太太之间其实是有龌龊和嫌隙的,他就是一意孤行的想要和老太太对着来?      可不管是哪个可能,姜辛又如何能见到章贤?就算见到了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能冒冒然的上前和他说话,劝他另择贤妻不成?      姜辛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激烈的打架。      一个劝她: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入不得章老太太的眼,这是几世的夙缘。      另一个却在说:纵然你从没奢求过能得章老太太的青睐,也不稀罕,此生能够彼此再不相干,或许是最好的命运。可万一章老太太喜欢的,反倒是章贤厌恶的,岂不是断绝了章贤和她的最后一点儿可能?      但姜辛已经没机会再在章老太太跟前表现了。      她们三姐妹都不同程度的得了见面礼,是三只成色、价值几近相等的翡翠镯子。      姜蜜、姜绵站在姜大太太身后,恰到好处的显露出了她们的活泼和好奇。只有姜辛,垂头抚弄着自己的手指,极力把自己隐匿成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滴安静的水珠。      姜蜜忽的碰了碰姜辛的袖子,小声道:“二姐姐,你在发什么呆呢?”      姜辛暗地里对姜蜜的举动十分不以为然。她发呆也碍不着旁人,姜蜜这又是何必多此一举?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拉着自己说悄悄话,都不是明智之举。      姜辛回神,朝着姜蜜扯了扯嘴角,小声的近乎无声,道:“怪无聊的。”      这倒是实话,长辈们坐着聊天,虽说看似是东家长、西家短,可无处不在炫耀自己,鄙薄他人,和市井争相斗富没什么差别。      她们小姑娘家家,对这些话题自然没兴致,面上还要装着乖巧温顺,生怕行差踏错,落入有心人眼里,遭人诟病,故此格外的无聊。      姜蜜眉眼一弯,神情表现的十分赞同,可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神情似笑非笑,还带了些无耐、怜悯,好似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觉得无聊。      ……………………      求收藏啊求收藏,我天天碎碎念啊      第22章 、谋算      求收藏。      …………………………      姜辛垂眸,在心里发出一声毫无情绪的凉笑。      姜蜜还真是……精于算计。她竭力要鼓动自己把心思宣之于口,她却装无辜,难道自己丢了脸,同为姜家姐妹的她就很有脸么?      姜辛可不觉得见多识广的姜蜜会对现在的境况很享受。既然大家都是同一种心思,又何来高下之说?她又何必轻视加嘲弄?      姜蜜的精明,姜辛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她身份尴尬,又没有生母照拂,打小就养在大太太身边,格外的圆滑也是情有可原的。      情有可原是情有可原,可她别打着害自己的主意,否则姜辛绝不会姑息。      二房人口简单,二老爷姜松又去的早,是以姜松并无妾室。      他成亲前倒是有两个通房丫鬟,却因为他身子弱并没怎么收用,及至一成亲,姜老太太为了安抚住姜二太太,好让她死心踏地的服侍姜二老爷,便亲自做主,把那两个通房给打发了。      是以姜二太太虽然软弱,二房却没有庶子庶女的麻烦,姜辛对于嫡庶没有深刻的认识,她和姜蜜并不亲近,对姜蜜的了解也就不算太深刻,但此时到底阅历不似从前那般简单,对于姜蜜的小心机,她看得清清楚楚。      但只要她不害到自己,姜辛无所谓。      因此只扯了扯唇角,又神游天外去了。      姜蜜可不是无缘无故的找姜辛说话的。      她在姜家就是个尴尬的存,从她懂事起,她就知道,她是姨娘生的,想要在大房站稳脚跟,不被丫头婆子背后议论,就得好好讨好大太太,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代价。      如果大房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倒也罢了,即使是庶出,可养在大太太跟前,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定还要高看她一眼。      偏偏大房除了她,还有两个相貌、禀性、才德都不输她的姜甘和姜饴,那是正经嫡出,大太太的眼珠子。姜甘已经出嫁了,姐妹之间不过就是面子情,就算不亲近,可也没多少利害关系。但姜饴就直接影响着姜蜜在姜府日子能否过的顺心顺意。      姜蜜不知道大太太和生母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妻妾之间自古就是仇敌,可以想见,大太太对林姨娘好不到哪儿去。      生母林姨娘这么多年都能安全无虞的待在大老爷身边,其能力可见不俗。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林姨娘不必回姜家侍奉主母,又霸着大老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戳了大太太的心窝子。她恨是肯定的。      但林姨娘离得远,那么离得近的姜蜜就势必首当其冲,承担了姜大太太心底的恨。      好大大太太是个要面子的人,不肯做出小气、刻薄、恶毒的面目来,对林姨娘再恨,可从不表现,至少在对待姜蜜的问题上,她始终一碗水端平,便是林姨娘也不能不佩服大太太的诚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姜家的人都能瞧得出,大太太对姜蜜视若亲生,对她可跟姜饴没什么两样儿。      但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姜蜜自忖父亲离的远,生母只是个姨娘,她的终身大事早晚要落到大太太身上,可大太太对此事始终不够热忱,姜蜜心里着急,只是无计可施。      此次来章家,姜蜜心下跃跃欲试,是打着势必要成的主意的。      只是心愿虽好,她却不得其法。章老太太慧眼如炬,对她不是很中意,姜蜜很是无力。      她擅观人眼色,几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章老太太那微妙的态度。姜蜜自认不比在坐的闺阁小姐们差,要家世,她有,要相貌,她有,论才华禀性,她样样出挑,说到女红刺绣,连姜老太太都赞不绝口。      可她输就输在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因为她是庶女,天生就比人低一等。不管夫人太太们怎么夸奖,可赞叹的背后总带着惋惜,姜蜜几乎能听到她们的心声:要是嫡女就好了。      从前姜蜜还小,因着宠爱,没意识到嫡庶的差别,可现在,她从没有这样痛恨自己是个庶出。如果她是嫡女,谁不高看她一眼?可惜,没有如果。      姜蜜虽小受挫折,可她并不是轻易自暴自弃的性子。      她能在姜家立足,除了大太太要面子不肯落人口舌的原因外,她审时度势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很早就清楚,因为嫡庶的差别,有些东西,她不争取,就注定一辈子都与她无缘。      可偏偏这种嫡庶差别太大,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自然而然的与庶出的她划清了界限。      姜蜜怎么可能甘心?      想要得到自己中意的人和物,就必须得自己争取。既然姜大太太不支持,那她就自己挣个锦绣前程出来。      章家三爷算不得多好,但光凭能做嫡妻这一点儿,就足以让姜蜜动心。尤其还是三品的诰命夫人,除了是续弦之外,姜蜜敢断定,错过这个村,再也找不着这么合适的亲事了。      姜蜜有了豁出去的勇气。      坐以待毙,她肯定不会落下什么好结果,充其量也就是和二姐姜辛一般磋磨成人见人嫌的老姑娘,再不济就是嫁给庶子。      可要是她敢想敢干,说不定能为自己赚来凤冠霞帔呢?      但老是待在这陪着太太们聊天是毫无益处的。      姜蜜私心想着在章府里转转,好为自己寻找那么一丝机会。      但这种出头的事,她不能自己来。姜绵她是不敢招惹的,这个三姐姐看着温柔,可性子却极坚韧,远远要比那个目光浅薄,性子苛刻的三婶娘厉害百倍。      但二姐姜辛就好拿捏多了。她一向敏感,章老太太对她的失望,在座的人都有目共睹,想来她正满心不自在,巴不得离开这群太太们怜悯又轻视的目光呢。      只要稍加利用,由姜辛做陪衬,自然就把自己显现出来了。      可姜辛虽然说了“无聊”,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姜蜜就有些按捺不住。挑拨她出头怕是不行了,那就先斩后奏,把她架到火上烤,不怕她不乖乖按着自己意思行事。      姜蜜冷丁攥住了姜辛的手臂。      第23章 、谋算      求收藏,。      …………………………      姜辛最是敏锐不过。      她虽看着魂游天外,可姜蜜一触到她的肌肤,她立时就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望了过来。说话就说话,无端端的,用这么大力气拽她手臂做什么?倒像是怕自己跑了一样。      姜蜜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姜辛的眼神吓的一怔。      按说姜辛是个无害的角色,她在姜家待到十七岁,姜蜜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她就和个隐形人一样,连面都少见,更何况和人起争执。      起码姜蜜从未见过她和谁红过脸,最常见的就是哭。她哭又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像姜二太太那样一边哭一边自叹命苦,也不会像三太太那样一边哭一边骂,更不会哭的优雅漂亮,就和个受了委屈没处诉的孩子一样,哭的狼狈、难看,还带着幼稚,以她的年龄来说,就是蠢相。      这样的姜辛,全然无害,不然姜蜜也不会这么大胆的想要算计姜辛了。      想上次中秋节,她失足掉进池子里,害得她染了好一场风寒,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可家里长辈又有谁替她做主了?      姜蜜从没想过害姜辛,只是一场小小的利用,她全无后顾之忧。就算闹出来,谁会相信姜辛?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说,只要自己和章家婚事一成,姜家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大太太那要强好面子的性格,只会把不名誉的事都推到姜辛头上,照样欢欢喜喜的维护自己的好名声,替自己置办婚事。      因此姜蜜毫无负疚感。      可此时的姜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寒气和戾气,姜蜜只觉得脚底板一股凉气上升,直达脑门,手下的细弱手臂仿佛成了一根冻了多日的冰棍,凉的她差一点就甩脱了手。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姜蜜当机立断,大声道:“二姐姐?你,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这厅里太闷,你又不舒服了?”      这不舒服是不是真的,别人不知道,可这厅里太闷,却让诸多夫人对姜辛很是不满:这小姑娘,也太沉不住气了、      姜辛眼眉轻轻往上一挑,无视众人望过来的各式各样的眼神,也无视姜大太太那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满是怜悯的眼神,一把扯出自己的手臂,凝视着姜蜜,轻声道:“我很好。”      她不欲解释,否则有越抹越黑之嫌,但她可以否认自己身子有恙。      这回她没用多大力气就抽回了手臂。      姜辛心里闪过恼怒,想不到姜蜜如此肆意妄为,敢拿自己作筏。可这时候不是吵起来的时候,她但盼着姜蜜别太出格。      姜蜜早就半垂了头,粉面生辉,微抬了眼在姜辛脸上一瞥,歉疚的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当着长辈们的面就大惊小怪,可我确实是担心二姐姐……二姐姐,你若不舒服,不如就靠在我身上吧,我扶着你。”      好一副姐妹情深。      姜辛眼神便凝了一瞬,抿了抿唇,轻浅的笑了笑道:“多谢四妹妹,可……不用了。”      姜蜜眼底闪过失望。依着姜辛从前的性子,她肯定会恼羞成怒的呵斥自己,并大声辩解她没有不舒服。她一向嘴拙,又面矮,说不到两句知就会失态的大哭。      可姜辛神情却一直都很平静。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的有如一泓秋水,倒映着姜蜜的一张虚伪的关切的脸,让姜蜜有一种赤身在众人跟前丢丑的感觉。      姜辛话不多,却说的极到位,她说“她很好”,谢了自己,却也十分清楚的拒绝了自己的好意。眼神更是纯真、无辜,仿佛自己冤枉了她一般。      就算诸人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可在姜辛应对得体的情况下,也只会对她更为赞赏:沉稳、大度、坚毅。      相较之下,自己反倒落了下乘,处处都透着轻浮。      姜蜜又愧又悔,脸色微窘,有点儿下不来台。      姜辛哭笑不得。      她也在打量着姜蜜,心中瞬间闪过恼怒,随即又镇定下来。      原本她该愤怒的,可姜辛却想到了一个词:“不破不立”。      循规守矩,她这一天也就只能跟在姜大太太身后,唯她命是丛,不会有更大的空间。可如果和姜蜜出去呢?未必没有更多的机会?      是以姜辛态度平和,十分安静,以不变应万变,静等姜蜜出招。      旁人犹可,姜大太太却第一时间就朝姜蜜不满的瞪过来,满含警告。      姜蜜心里郁闷,却无可言说,既然开了头,就没有退缩的道理,横竖拉开了序幕,至于接下来怎么进行,已经不受姜大太太控制。      因此她朝着姜大太太歉然的笑笑,垂头做乖巧状。      姜大太太最了解姜蜜,见她开口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心下就无比的愤恨:这不要脸的小贱蹄子,不分场合,非要没事找事,真是欠收拾。      可恨有什么用?她是大房的女儿,又一直养在自己跟前,外人若瞧不上姜蜜,便会怀疑是自己教养不善。没道理忍了十六年,最后功亏一篑,不仅毁了自己贤妻良母的名声,还要耽误了六娘的好姻缘。      姜大太太几乎第一时间就决定了牺牲姜辛,尽管姜辛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姜大太太印象里,姜辛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今天原本就不该带她来。可谁想她竟也有临危不乱的时刻,言语虽不多,却应答自如,倒也算可圈可点。      两害相权,取其轻,谁让她是二房的人呢。      姜大太太定了定心神,抬头歉然的对章老太太道:“二丫头身子弱,她们姐妹又要好,难免有些大惊小怪,还望老太太勿怪。”      姐妹情深么,凡事都有了遮盖的锦被,瞧上去总是花里胡哨的格外好看。      章老太太自然不会计较,她雍容的笑道:“是我糊涂了,戏台早就搭好了,各位也别都在这枯坐,去前边看戏吧。”说着又望向姜蜜,依然满脸含笑:“小姑娘们本就活活泼泼的才招人喜欢,把你们拘在这儿才是不是,西园里的菊花开的正好,叫她们都出去逛逛去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朝着在座所有小姑娘们说的。      姜蜜满脸红晕,忙福身应是。旁边的小姑娘们也都各个应好。      第24章 、难堪      姜辛不悲不喜,不惧不怒。      她只静静的站在一旁,形似木讷,于人群中并不起眼。      章老太太身后一个宝蓝色绣花褙子的少女便娇声道:“祖母早该发话,我坐在这都快闷发霉了。”      姜辛迅速的抬眼,又迅速的垂下眼皮,脑子里闪过四个字:章三姑娘。      章三姑娘是章家二房的嫡幼女,也是章贤的嫡亲妹妹,她上一世的嫡亲小姑。俩人倒没什么龌龊,实在是压根见不着面。      因此所谓的姑嫂矛盾,两人倒是没有,可姜辛偶尔听人提起章姝,她满心满眼都是嫉妒。大概那是一个未嫁小姑娘过的最顶极最舒适最幸福的生活了吧。      席中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太太便笑道:“这是三姑娘吧?转眼也都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话响快,这活泼泼的性子,可真讨人喜欢。”      章老太太笑道:“什么响快,那可是抬举她了,她呀,就是个嘴快的麻雀,一会儿不说就受不了,难得她忍了这么老半天。活泼倒是真的,可这孩子也太活泼了些。”      说着便瞪眼假装嗔道:“我知道是你想出去玩,今儿大好的日子,我也不拘着你,可得说好,来的这些姐姐妹妹们都是客,你务必要照应好,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否则看我怎么罚你。”      章姝笑道:“就是祖母不说,我也会好好照应诸姐妹,那我们可就走啦?”      章老太太忍笑道:“去吧,都仔细些。”      章姝热情又不失优雅的做了个请的动作,与姜蜜擦肩而过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既是姜二姑娘身子不舒服,我看还是到隔壁的花厅里歇歇吧。姜四姑娘对姐姐情深意重,自然是要陪着的了?”      姜蜜脸色一怔,随即红了个透,可又不能自打嘴巴说不是,非要跟着她们一起去花园。      章姝咯咯一笑,睥睨的瞥了一眼姜辛,眼神不作任何停留,翩然而去。      姜蜜垂头,使劲绞着手指头,说不出的难堪。      姜辛拉她道:“四妹妹,陪我坐坐吧。”      姜蜜心下恨恨,可章姝话都这个份上了,她也不敢执意顶撞,两人出了正厅,在侍女的带领下去了偏厅,见左右无人,姜蜜又恢复如常神色,对姜辛道:“三姐姐这回可是独木难支了,这么多人,性情不一,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来。”      语气中不无酸意。      姜辛并不言语。      章家的下人脸上挂着她极为熟悉的疏淡的笑容,在这些人面前,姜辛格外的不想过多表露情绪。好在她们训练有素,并不曾怠慢客人,摆上了茶点,躬身退下。      姜辛站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喝了半盏茶,拈了一块玫瑰饼,细细的咀嚼。      姜蜜惊诧的看了姜辛半晌,也一屁股坐下来,一动不动,盯着桌上精致漂亮的点心生闷气。      姜辛并不看她,热茶入口,浑身熨贴,提醒姜蜜道:“我并无大碍,歇一会儿你就去陪三妹妹吧。”      姜蜜的脸再度涨红,她喃喃的道:“这,不是,二姐姐,我……”      亏她自诩精明,可到底犯还是了操之过急的大错。这里的人没谁是傻子,相反,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各个都是人精,自己一开口,众人就猜得出自己打的什么主意。      没能得偿所愿,反倒在诸人面前留了一个心性不正的坏印象。尤其是章家二姑娘临走前那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典型的是轻蔑加嘲弄,说她是典型的偷吃不着反蚀一把米。      想不到二姐姐如此沉得住气,不怪自己就罢了,她还能如此气度雍容的该吃吃该喝喝,尤其是刚才那句话,活脱脱软刀子,既挑明了自己阴暗的心思,又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她是打着照顾姜辛的旗号,才被迫滞留在这里的,可一旦姜辛身体无恙,自己大可以去园子里逛。      姜蜜咬了咬唇,难为情的道:“二姐姐,我,我若走了,你呢?”      姜辛觉得很好笑,同时也第一次觉得姜蜜很可怜。      她扯了扯嘴角,道:“你只管去,横竖我身子也不好,就在这儿等你们好了。”到底还是不轻不重的刺了姜蜜一句。      姜蜜头垂的极低:“那……”她确实想走,一则是那边热闹,再则多结识几个小姐妹也是好的,否则她压根没有出府的机会。      可真这么走了,有点辜负姜辛对她的维护之情。      姜辛倒笑起来:“我没事,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清净,这里又是章家,行事说话只有小心谨慎的道理,我巴不得就在这坐着呢。”      见姜辛如此说,姜蜜也就放下心中负担:“那好,我去陪陪三姐姐。”      初时姜蜜还有些忐忑,等到了西园,看着满院黄白金紫各色、品种繁杂名贵的菊花,刚才那点小阴影立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章姝瞧见了姜蜜,自是不会将她撵走,骄矜的笑着,只作不见。其余人自是以章姝马首是瞻,对姜蜜也就待答不理。      姜蜜便走到姜绵跟前。      两人都是姜家人,在家里怎么斗,到了外头,难免要姐妹一心,同仇敌忾。姜绵拉了姜蜜在湖边坐了,迎着秋风,闻着菊香,递了一小袋鱼食,一边斗着水里的鱼,一边小声问:“二姐姐呢?”      姜蜜收敛心神,用帕子拭净因刚才走得急而溢出的香汗,小声道:“二姐姐懒怠动,待在偏厅里喝茶呢。”      姜绵轻蹙眉头,瞥了姜蜜一眼,轻叹道:“你该把二姐姐一起叫来的。”她对姜蜜撇下姜辛,只身前来,急功近利的行为很是不满。      姜绵心里本就不舒服,此刻不免翘起唇角讥讽的道:“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行动还得需要人照顾是怎么着?要是不放心,就索性在祖母跟前回了她岂不省事省心?”      她姜绵爱做好人,那就自己回去陪着姜辛好了,在自己跟前充什么大瓣蒜。      姜绵气极,挑了挑眉,眼睛四下一溜,又不好发作,也不好和她吵,便将视线挪到了湖水里的游鱼身上,不再言语。      第25章 、兄弟      求收藏,      ………………………………      姜蜜却好生气闷。      看似她占了上风,说的姜绵哑口无言,可其实呢,还是她落了下乘。显眼没达到,现眼倒是十成十了。      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姜辛这件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地道,她内心颇为愧悔,但悔的成分更大,因为白算计了一回,却没能达成想要的效果。      现在由着姜绵直接指出来,更显得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人丢到家了。      姜蜜有被人戳了肺管子一般的难堪和难受。      两姐妹心里各自都生着闷气,可面上却依然平静温和,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遥遥招手道:“姜家两个妹妹,我们这正玩猜枚子呢,过来一起玩,人多还热闹些。”      姜绵和姜蜜也就抬头,见是邵氏五娘,闺名嫣然,是顺天巡府邵则成的女儿。邵家与章家有姻亲关系,论起来章姝要叫邵嫣然一声表姐。      姜家姐妹忙起身陪笑道:“就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互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乖巧、甜美的笑,手挽着手,走到了凉亭。      邵嫣然将姜家两姐妹与凉亭里另两名小女做了介绍:“这是陈四娘,这是李九娘。”都是官宦家的小姐。      孙四娘是顺天府同知陈朝乾家的,李九娘则是燕城县令李珏之女。      几个寒暄之后,邵嫣然不忘关切姜辛:“姜二姑娘呢?她怎么没来?”      姜蜜便含混的道:“二姐姐不耐烦热闹。”      邵嫣然便点头轻笑道:“早听说姜二姑娘喜静,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就是好奇呀,怎么就能待的这么安生?换成我,闷在屋里半天我都受不了。”      姜绵笑道:“百人百性,二姐姐也不是天生如此。”      邵嫣然了然的点头:“瞧姜二姑娘身形瘦削,有弱不胜衣之态……”可见不是个身子康健的。她不好说的过于直白,便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病了也是,人多了嫌烦,可过于清净了又觉得寂寞,是以我娘常说,宁可看我每天活蹦乱跳的给她惹祸,也不愿意看我病歪歪的烦心。”      陈四娘抿嘴一笑,道:“你娘那是心疼你呢。”      李九娘年纪稍小点儿,此刻也只是微微的笑。      邵嫣然便拉了姜蜜和姜绵道:“好了,闲话少叙,我们来猜枚。猜中者罚酒,无人猜中要出令者自罚。凝浓,你来做令官。”      凉亭的石桌上早有丫鬟准备了金莲子,也不知道是邵嫣然自己的,还是章家准备的,叫凝浓的是章家在一旁服侍的大丫鬟,显然与邵嫣然极为熟悉,听着点了自己的名,也就告了罪,大大方方的上前来做了令官。      她手里握了几枚金莲子,手伸出时,肤如凝脂,金镯环绕,真是说不出香艳、雅致。      姜蜜起初心不在焉,连输了三次,喝了三小盅桂花酒,虽然不至上头,可到底酒意薰染,晕生双颊,难免有些脸热。      姜绵、陈四娘和李九娘各输了一次,倒是邵嫣然运气好的出奇。      正玩的热闹,就听有人叫凝浓:“凝浓你个小蹄子,叫你服侍各位姑娘,你怎么倒也跟着玩起来了。”      邵嫣然便望过去,见是外院的一个妈妈,正是凝浓的母亲,便陪笑道:“妈妈莫要急着骂人,是我叫凝浓陪我们一起玩儿的,您老别生气,若不急着差事,不如坐下来喝一杯桂花沉酿?这可是我和三表妹去年酿成的,味道极为醇厚。”      凝浓见有邵嫣然替她撑腰,也就不急着下场,只朝着自己母亲嘻嘻的笑。这婆子对邵嫣然不敢假以辞色,忙陪笑道:“姑娘们只管顽,老婆子却当不起,这就要领了三爷和六爷去回老太太呢。”      邵嫣然眼眉轻挑,瞬间笑起来,那精致的眉眼间便宛如铺了一层金光,华彩灿灿,格外出众,她情不自禁的露出欢喜的神情来,道:“咦,三表哥回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六表哥也在啊?我还当他不耐烦在家里,又不知道去哪儿游山玩水了呢。”      这婆子忙回道:“也就是一刻钟前的事,六爷和三爷恰恰的在门口碰着了,您说巧不巧?”      邵嫣然笑道:“自是巧的很。”      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不在焉,眼神朝着不远处的章家两兄弟望过去,只一眼便看痴了,脚下也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由自主的便朝着他们兄弟俩走过去。      她福身浅笑道:“咦,三表哥、六表哥,你们两个回来了?一路辛苦?”      章贤、章哲两兄弟原本离西园还隔着一条路呢,邵嫣然这么一福,一说话,两兄弟只好站住脚步,和她寒暄。      姜蜜和姜绵两姐妹就有点儿紧张。      两人对视一眼,便手拉着手,躲在了凉亭最角落里。一方面是乍见外男的紧张,一方面又对章家三爷和六爷充满了好奇——躲起来,便可以正大光明的偷窥一眼。      陈四娘和李九娘更熟悉些,两人站在凉亭里小声说着话:“不是说章三爷在幽州镇守,没时间回来的么?我听我爹说,前些日子边关还打了一场恶仗呢。”      陈四娘脸颊有些烫,悄悄瞟一眼,又把眼光收回,心中猜测,十有八九章贤是被章老太太勒令回来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他过来看一眼,挑个他中意的继妻。      陈四娘心不在焉的道:“人家的家事,咱们哪清楚。不过边关战事一直都有,要等到入了冬才能消停些,章三爷偶尔回家一趟,想必是不妨事的。”      李九娘也不是想从陈四娘这得到答案,便又低笑道:“别说,章家两兄弟生的颇为相像,如果不熟悉的,一时还真分辩不出哪是个是哪个。”      陈四娘眨巴着眼睛偷偷端详了半晌,道:“到底是章家六爷更年轻些。”      李九娘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道:“听说章家老夫人早就替章家六爷相好了亲事,只等着三爷一娶妻,接下来就要替六爷下定了呢。”      陈四娘对此是知情的,也不点明是谁,只道:“原也该如此,听说章六爷玩性不改,一年到头,倒在多一半时间都在外边游逛,比章三爷着家的时间还少……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有福气嫁给章六爷。”      说是“福气”,可姜蜜和姜绵还是听出了点不屑。      第26章 、警告      姜蜜也在打量章贤兄弟俩。      确实如李九娘所说,两兄弟容貌颇为相似。章贤虽说长年在边关,可不得不说他有一副好皮相,不似那些肌肉扎实的武汉子,反倒五官隽逸,颇有几分风流佳公子的味道。      章哲虽说文不成武不就,又不喜读书,原本应该文文弱弱的才对,可他却身形修长,肤色微棕,与章贤并肩站在一处,气势毫不减弱。      但章哲与章贤到底不同,他生就一副狭长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仿佛也有一丝笑意,此刻正谦逊的略后章贤一步,听他和邵嫣然寒暄。      九月的天,他手里却拿着一柄洒金乌木镂空扇,半遮了下巴,凤眼一溜,便已经将附近的诸女诸个看了一遍。      他眼神清浅,眸光明亮,又似带着轻佻却不让人反感的笑意。      一时间众女低呼声此起彼伏,议论声戛然而止,都佯装摆弄着手里的物件,垂下头去。      姜蜜也被章哲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跳,将视线转入湖面,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她想,这位章六爷年纪不小,还未成亲,原来不是没有缘由的,他长年浪荡在外是一,没有功名没有成就是二,性子浮荡浅薄是三吧。      姜蜜原本一颗心就都在章贤身上,由章哲这么一衬,越发显得章贤成熟、稳重。再度回头偷看,只觉章贤一抿唇、一蹙眉,一抬手,都带有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心安。      若能得嫁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就算没有他的权势富贵,单是这个人,已经足以让她沉沦了。      如果说姜蜜先前对把姜辛一个人丢下还有点儿歉疚,此刻见了章贤,便只剩下庆幸了。假如她没来西院,又怎么可能与章贤相遇?      怎么能让他也注意到自己呢?      姜绵似是猜透了姜蜜的心思,沉声警告她道:“四妹妹,这里可不是姜家。”      ——你可别乱来。      姜大太太最重面子,若是姜蜜在章府里生出事端来,姜大太太第一个不会饶她。便是姜家也不会留她,一个庶女罢了,随便一个理由,便能将她囚禁于姜府到老。      姜蜜被姜绵看破心思,又窘又羞,便轻白她一眼道:“不用你提醒,不过比我大一个月罢了,犯不着时刻都端出姐姐的款来吧。”      姜绵也不和她掰扯,拉她离栏杆远了些,慢悠悠的道:“我也无意做恶人,只要你时刻当心些就好。”      姜蜜悻悻的哼了一声,心里也明白,自己再急功近利,也不能不谨慎,刚才在姜辛身上已经失手了,难不成再来一回?      她心里也微微犯怵,越发烦躁,便道:“鱼也喂的腻了,我有些酒意上头,要去外头散光散光,赏赏花,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不过是客气话,本意是甩开姜绵,自己一个人静静。      谁想姜绵立时站起身来道:“我陪你一起去。”      竟是跟定了自己的节奏。      姜蜜轻蹙眉头:“……”她还真来啊?      章贤客客气气的回礼,道:“才进府,一路顺利,还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邵嫣然笑道:“在赏花呢。对了,三表哥,六表哥,你们也累了,坐下喝杯茶吧。”说着就吩咐丫头去取茶。      章贤把邵嫣然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拨拉开来,沉着脸道:“胡闹。”      都是姑娘家,他们两个在这喝什么茶?      可邵嫣然不依不饶的道:“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坐坐就走?我可是好久都没见过两位表哥了。”她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可怜巴巴的望望这个,再瞅瞅那个,端的是又可怜,又可爱。      章贤却无动于衷,只轻咳一声,道:“忙。”      邵嫣然见拽不动章贤,便扭头求援:“三表妹——”她眼神中带着求乞,章姝只好含笑过来,给两位兄长见礼:“三哥、六哥,你们回来了?祖母这几天不停的念叨,你们再不回来,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章贤一见到章姝,脸色就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就是一直佯装与世隔绝、只为了看热闹的章哲也笑咪咪的朝着章姝道:“几天不见,三妹妹又长高了。”      章姝扑嗤一声笑出来,道:“六哥又拿我打趣,我都两年没长个子了。不过说起来,你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都去哪儿了?可有什么好顽意儿给我?”      章哲一摇折扇,道:“不过是随意逛逛,顽意倒是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的眼,待会儿我叫人送到你房里。”      章姝夸张的一福身:“只要是六哥选的,我都喜欢,谢谢六哥。”      章姝眼见着邵嫣然一直朝自己眨眼,便主动拉了章哲的手,道:“六哥,祖母寻三哥有正事呢,你且让三哥先去,不然祖母可要怪罪了,你在这陪我们赏赏花,刚才大家还说要弄个文雅的赏花会,你见多识广,帮我们出出主意。”      邵嫣然不住的点头,眼神热烈又急切,几乎粘到了章哲身上,生怕他说个“不”字。      章贤也被邵嫣然缠的烦了。他也挺奇怪的,这个表妹心里眼里只有六弟一个,可偏偏每次都拿他当挡箭牌。      有本事,把她的泼辣、大胆、热情都用在老六身上啊?      章贤心下腹诽,面上却丝毫不露,一张风雨不动的脸宛如一块石头,瞧不出一点儿情绪。他朝着章姝微微颔首,对章哲发话道:“既是三娘这么说了,你便在这坐坐吧,祖母那里,我替你说。”      说罢也不管章哲是否同意,自己大步就走。      章哲凤眼轻眯,却仍是满眼含笑,轻轻一拿章姝手腕,道:“你这丫头,几天不见,倒学会动手动脚了啊。”      章姝手腕一麻,不由自主的就放了手,她眉心一蹙,跺脚娇声道:“六哥,你又欺负人?”      章哲还是笑意满满,眼神里满宠溺,柔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知道内外有别,六哥我回头再寻你说话。”      章姝自知拦不住章哲,只好咬唇点头,等章哲走的远了,她朝邵嫣然一摊手,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      小剧场:章哲笑眯眯地:三哥,诸位姑娘都在瞅你,可真是一步三回头,你的回头率很高哇。      章贤不解,问:怎么讲?      章哲答:和案板上的肉有一比,那就一个挑肥拣瘦。      章贤哼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没看那邵五娘就跟牛皮糖似的?你早晚得和苍蝇一个下场。      章哲摆了摆折扇,道:不会的,我家甜甜凶悍的狠,有她护食,我安惧哉?      第27章 、印象      求收藏,求各种支持。      ……………………………………      姜辛正津津有味的听着台上隆庆班的小戏。      她和姜蜜心照不宣的分开,只在偏厅略坐了坐,便带了如意出了门,信步游走之际,遇到姜大太太身边的锦绣,说是各位夫人们都在戏台看戏,大太太怕她嫌闷,问她可有兴致同去。      姜大太太虽一直待在章老太太身边,却一直关注着姜辛、姜蜜的动静,听说姜蜜撇了姜辛一个人去了西园,气的倒仰。心中暗骂不提,却也只能忍而不发。      她对姜辛就更不放心了,既是她不去园子里,还是拘在自己眼底下更方便——别一个一个都给她惹出乱子来。      姜辛没兴致也要有兴致,便随着来人进了戏台。      她并没挨着姜大太太坐,而是寻了个角落,既不引人注意,视野也还不错。      不知是谁点了《红鬃烈马》,此刻正演着《武家坡》。说的是薛平贵功成名就,却念着旧妻,是以回乡探望。txt全集下载/在武家坡,与王宝钏相见,他自称是薛平贵的好友,对王宝钏百般调戏,以试其是否忠贞。      王宝钏自述:“妻为你不把那相府进,妻为你丧了父女情……”      她本是相府千金,却执意要嫁薛平贵,为他牺牲了父母亲情,为他苦寒窑十八年,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儿夫将奴卖”。      纵然这只是薛平贵骗她的谎话,可他一走就是十八年,家不要了,妻子不要了,爹娘也不要了,凭什么他还要试探王宝钏是否忠贞?      这世道就是不公平,他在外功成名就,另娶了公主,他就没想过他早就背叛了发妻?      姜辛忍不住会想,是不是王宝钏早就认出了他,故意装傻,借着骂别人的机会实打实的是骂他?      台上薛平贵正唱:好一个,贞洁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腰中取出了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这锭银,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      王宝钏: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做妆奁,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      姜辛只想抚掌称快。好说这王宝钏也是相府千金,可这骂人的话和市井泼妇也差不多。什么高贵、娴雅、贞静、婉然,在生活面前,也许只有这么一个泼妇的嘴脸才能替自己解气、才能让自己顺气。      章老夫人直抹眼泪,感慨道:“好一个贞节烈妇。”      姜辛却显些失笑。不知道旁人都瞧出了什么,可姜辛看到的就是一场男人写给女人的戏,他设定了一个满是荆棘的笼子,竖满了带尖的栅栏,描绘了一个近在咫尺,却几乎不可触碰、不可能实现的梦。      女人走得艰难,脚上全是血泡,却因为男人的那一点仁慈就感恩戴德。      王宝钏是自愿按着这条荆棘路走,虽然苦,到底能走到尽头,哪怕只是虚名,哪怕只是一日的尊崇,哪怕是夫君仅剩的一点儿歉疚,但她终究得到了。      可谁若是妄想跨越逃脱这牢笼,是有无尽的刑罚在等着不甘做傀儡的女人们。      如果姜辛只是个寻常的女子,嫁人生子,生活无忧,夫妻相敬如宾,夫贤子孝,直到白发苍苍,顺顺遂遂的一生,或者她也会像章老太太一样,一边投入的看戏,一边感慨着世间还有这样贞烈的女子,还有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      可惜她不是。      她禁不住要想,章老太太点这折《武家坡》是不是也颇有深意?她希望家里的媳妇们,不管在男人做了什么的情况下,都像王宝钏那样忠诚、忠贞、忠烈吧。      她才不管男人做错了没有,可但凡女人行差踏错,等着她们的便是万劫不复。      姜辛眼神轻闪,唇角就绽出微嘲的笑意来。      她没注意到,廊下一个人漫无目的视线在掠过她这一笑时,瞬间就凝住了。      一个俏丽的大丫鬟走近章老太太,喜滋滋的道:“老太太,三爷和六爷回来了。”      章老太太的右手正搭在膝上,随着戏台上的鼓点轻轻和着节拍,嘴唇虽然不曾翕动,可心里也一直附和着唱腔,猛听这话立时停住手,眼中放射出惊喜的光芒来:“三郎和六郎回来了?”      丫鬟点头:“可不是,两位爷一回来就来拜见老太太,快要到门口了。”      章老太太满心高兴:“好,好,这哥俩儿倒是来的巧,竟赶到同一天回来了,快,让他兄弟进来。”      说的好像是多凑巧似的,可其实又有谁知道,是她下了死命令,他二人若不回来,她便要以死相逼了呢?      旁人都不住口的夸赞两位公子孝顺,只有姜辛,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浑身麻木。好在诸位夫人的兴致都在两位公子身上,无人注意姜辛的异常。      章老太太话音未落,就见章哲笑着道:“祖母好兴致,可见这些日子过的很是不错,那孙子就放心了,也不枉孙子担了个不孝的罪名。”      满信纸都是夸大其辞,仿佛他晚回来一刻,就再也见不到老太太了似的,这不,露馅了吧?      章贤比章哲稳重,上前深施一礼,却也只叫了声“祖母”,神情疏淡,瞧着令人生畏。      章老太太一扭头,见章贤、章哲兄弟已经到了近前,不由的满面笑容,眼神掠过稳如山岳的章贤,心中暗自点头,又把眼神挪到似笑非笑,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章哲脸上,道:“臭小子,就你油嘴滑舌,我待会儿再和你算帐,且先饶过你……还不见过诸位长辈。”      章哲笑笑,也不多话,团团一揖,朝着座上诸位夫人、太太们行礼,他嘴又甜,伯母、婶娘、舅母、姨母叫的极是亲切。      等到视线落到姜辛身上时,章哲眼眸一顿,夸张对章老太太道:“祖母,这么年轻的长辈是哪位?莫不是孙子离家太久,竟连亲戚都不识得了。”      章贤听他语带调侃,也不由的凝眸望过去。      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苍白、瘦削。      章贤下意识的一蹙眉,禀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迅速挪开了视线,脑海深处留下的印象也不过是一方漆黑的发顶。      第28章 、心绪      求收藏,有推荐票的就扔两张呗。      ………………………………      姜辛一直垂着头。      自从章贤兄弟进来,她就不可控制的头疼。      两兄弟的脚步声很轻,她也并不熟悉,可耳边就是如同炸雷一般,震耳欲聋。她只觉他二人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头,沉重、刺痛,窒息、憋闷。      眼前仿佛又是章贤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掌中是厚重的茧子,捏着她的下巴,蛮横而强势的将鸩酒毫不留情的灌进去。      疼,疼的要命,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捏碎了,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仿佛每一块血肉都被人生生凌迟了,还要嫌恶的扔在地上,招呼着恶狗、秃鹫们来食。      姜辛想反抗,她想一巴掌扇翻那杯鸩酒,她更想一巴掌抽在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上。可她被人剥了皮抽了筋,没有一点力气。      姜辛只能死死的坐在座椅上,用力抠着扶手,把自己和这座椅固化成没有生命的永恒。      恨,却无力。      章哲的声音传来,那种死亡的气息才慢慢缓解,不用抬头,她也知道他在打量她,用他惯有的淡漠、调侃、不羁、孟浪的眼神。      血腥的颜色被他清缓的声音割开,她闻到了属于他的淡淡的薰香。那一晚,她蜷缩在暗夜里,像是悄然绽放的茉莉花,他身上的味道,就是在那一夜无声无息的刻进了她的脑海。      原以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不想他才开口,那印象便已经唤醒。      姜辛心头骇然,可也不过瞬间便已经是百年      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她有如溺水之人死命的挣扎,终于再度意识清明。她比旁人多了两种体会,两种滋味。      苦中带辣,辣中带甘。      浸泡了再久的黄连,品得麻木了,也能尝到浅淡的甘甜的味道。何况姜辛重生,她比从前多了几分余地。      姜辛不停的告诉自己:什么都还没发生。      她不欠谁的,而那些负了她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就算为了争口气,她也必须要大大方方的抬起脸来,不能丢了尊严。      章老太太正暗暗打量章贤。她看着这个少年英才,却又过于成熟稳重的孙子,不由的叹气,却尽将复杂情绪都掩饰了,笑问道:“三郎也辛苦了,一路可还平安?”      章贤只说了两个字:“还好。”      章老太太正要说话,就被章哲的叫声给打断了,她一扭头,见到章哲站在姜辛跟前,一脸戏谑,不由的气笑道:“你这混仗,那是你姜家二叔家的妹妹。”      什么长辈?他最是眼利的,能瞧不出是姑娘家打扮?这小子自来不安好心,这不是变相的讽刺人家姑娘年纪老大嘛。      臭小子,这是不愤自己把他叫回来,想着无中生有,非要寻点儿事出来给自己添堵呢。      姜辛缓缓的抬起头,望向章哲,正听见章老太太的话落了地。      本来应该含羞带怯的笑笑,可对上章哲这张年轻了十年的脸,姜辛竟恍惚起来。渣滓不受控制的在她心湖里搅荡,姜辛面色微白,眼底满是说不清楚的情绪。      恨他吗?应该是恨的,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到千夫所指、不得善终的地步。可,终究是她自愿的。      感激他吗?姜辛不能否认。如果不是他,她就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一摊烂泥,而是能开得出馨香小花的植株。      两世为人,对上章哲,姜辛竟不知道该端出何种态度来。      却到底还是蹲身一福,道:“六公子万福。”      当年她是在成亲第二日见的章哲,也如此刻还他一礼,说的是“六叔万福”。      昨日恍然,却历久弥新,姜辛想,她到底低估了他对她的影响力。      可那又如何?      她早打算好了,这辈子,就算只是为了洗清上一世“为妻不贤,为母不良,为妇不贞,为媳不孝”的罪名,她也要活的好好的,嫁的好好的。      哪怕嫁不进大富大贵的人家,哪怕对方只是贩夫走卒,哪怕对方没有功名,没有前程,哪怕对方相貌寻常。      可她一定要找一个肯对她好,肯对她用心,肯对她真诚,肯对她宠爱,能为她抵挡风雨的男人。      她自己更要挺直腰板做人,她更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她不会让人对她的行为有一点儿的诟病,她要告诉世人,她不是天生就水性杨花,禁不起寂寞。      她会是个贤妻良母,她会有自己的幸福。      上一世,她只是没嫁对人,仅此而已。      所以,她这辈子,不想和章家任何一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想到此,姜辛倒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挺直了背。      她没对不起谁,不必在谁抬不起头来。这一世,章贤也好,章哲也罢,都和她没关系,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章哲原本正看好戏似的看着姜辛,想着会对上一张满面通红,又窘又羞的脸,一定是对他又恨又无耐、又喜欢又娇羞的神情,谁想冷丁对上一张偏于病弱的苍白容颜,章哲的神情就是一顿。      明明是个柔弱之极的女子,年纪也不大,可她却有着一双夺人的美目。光是眼形漂亮倒也罢了,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目光。      章哲自诩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可还头一遭见到有着这样平静、温和、豁达眼神的少女。仿佛不论他做了什么讨人嫌不着调的事,她也不会和他计较。      明明比他还小,无形中倒把他比的幼稚了。      姜辛微微翘了翘唇角,有点儿好笑。      她对这场景很熟悉,上一世两人初见,他也是这般。大概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多病、孱弱,瘦的和纸片似的、又自卑瑟缩的人吧。      嫌恶有之,怜悯有之,终究后者更多些。      他最瞧不上弱者,可终究还是对弱者寄予了更多的同情。      章府里都说六爷任性、自私,是被老太太和二太太宠坏了的纨绔公子,可他却常在冷漠眼神的背后,不经意的露出怜悯来。      人们都爱想当然耳,以为面目慈悲的人,心肠就一定慈悲。孰不知,这世上人多伪善,佛口蛇心的人不胜枚举,反倒是那些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高傲冷漠的人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热情而善良的心脏。      第29章 、疏离      姜辛只瞟了章哲一眼,就将眸光垂了下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会徐徐图之。现在,她只愿章家人有多远走多远,她谁都不想招惹。      章哲很快反应过来,拱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姜辛应答的一板一眼,可以说古板之极,并不讨喜。      可就因为是在这种突发状态下,她的一板一眼,就带着格外的稳重。那清亮的眸光里似乎早就把章哲的把戏看的一清二楚,没有烦怨,没有指斥,没有尴尬,亦没有无地自容。      只有安静。      静的像一滴尘世之间遗世独立的水滴,不染纤尘。      她是她,他是他,即使同处在一方天空下,她迎风独立,裙角轻旋,硬是将自己隔绝成一幅独立的美景。      章哲几乎能在这幅画上写下一段旁白了:不惹尘世扰喧哗。      尘世如此热闹,独她心里一片荒芜。      姜辛的疏离表现的并不明显。      那是因为眼前的人是章哲,换成章贤,就算再不得体,要是他敢缠着她,不,哪怕是他跟这么大喇喇,一副居高临下,高傲又冷淡的跟她说话,姜辛也早就翻脸走人了。      天知道,她有多痛恨章贤那副君子模样的脸。      看似正人君子,其实全是恶毒心肠。看似不苟言笑,其实骂起人来也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看似一本正经,其实惯会颠倒黑白,还会血口喷人。      姜辛心底泛起痛楚还有羞愧,不自禁的有些颤栗。顶着章哲打量的视线,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忙收敛心神,重新站成一株平静的白杨。      章哲却很敏锐的察觉出来了姜辛对他的抗拒,他颇为玩味的咧嘴笑了笑,道:“哦,原来是姜二姑娘,恕我眼拙,失礼失礼。”      说着失礼,可语气并不诚恳。他有心想要再看看那双异于常人的黑白分明,又如静水沉珠的眼眸。      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遇事不焦不躁倒也罢了,可真正能做到荣辱不惊的有几个?      他虽没那么自恋,以为是个姑娘见到他都会欢喜的扑上来百般献媚讨好,可像姜辛这样避之如蛇蝎的滋味毕竟不大好受。      章哲就想看看,姜辛宽容的底限在哪儿。      姜辛不用想也知道,这话里嘲弄意味十足。世人都传言姜二姑娘“身体病弱,年纪老大”。这还是最冠冕堂皇的评价,私下里怕是还要添上“性情古怪、颜若媸嫫”、“红颜薄命,非是福相”之语。      都知道她是活不长的。      她十七年从未踏足除姜府之外的地方,众人见不着,对她的命运也不关心,可流言蜚语却一定不会少。      章哲定然是从未见过她,可这句“眼拙”,就像是对着一个毫无建树的凡夫俗子说“久仰”一样。      他凭什么非得要认得她?      姜辛眼皮都没抬,并不接章哲的话,也不解释,只垂眸清净无波的道:“六公子客气。”      你不必非得识得我,同理,我也不必非得识得你。      没有爱恨,便没有牵绊,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再大的伤害,也不过是当作被路遇的疯狗咬了一口。      不过是一口,这辈子未必会再被你咬第二口。从此两别,伤口痊愈,你终究幻化成不经意的生命里的浮尘。      而我,会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平稳前行。      章哲哈哈大笑。      姜辛实在是不起眼,相较于章哲所见过的少女们,姜辛的形象简直惨不忍睹。从上到下,不论是穿戴还是举止,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唯一可圈可点的,也就只有她那双清黑透亮的眸子让人印象深刻了。      黑白分明,宛若澄净的宝石,可清澈见底之余,又有淡淡的嘲弄和淡淡的苍凉,与她这个年纪大不相符。      章哲没忘记自己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坐在角落里的姜辛,有着瘦削的身形,她在这么多夫人、太太们中间,本身就显得奇怪,可更奇怪的,是她看戏时专注的神情与嘴角嘲弄的强烈对比。章哲能感受得到,她在想着什么,但绝对不是这出戏想要告诉世人的那些东西。      章哲忍不住就要想:这姑娘是谁?挺有意思的么。      章老太太瞧着这边热闹,章哲竟大有流连之势,不由的笑着骂章哲:“岂有此理,你倒欺负上小姑娘了,好有脸么?还不赶紧给姜二姑娘赔礼道歉。”      章哲早一阵风似的挨着老太太身边坐了,拈了一块点心便吃,含糊着道:“孙子刚才已经赔过礼了。”一副全不在意、没心没肺的模样。      章老太太一瞪眼,伸手去拍他的手背:“还是这么不正经。”      却并不强逼。在她心里,姜辛实在是微不足道,说得过去就行了,她不会为了外人委屈自己的孙子。      章哲已经躲开了章老太太的这一巴掌,起身道:“祖母,要正经的孙子,三哥不是在这呢嘛。我知道您不待见我,孙儿这就走,不敢在这碍您的眼了。”      章贤一直在一旁稳稳当当的站着,这会儿才发话道:“小六儿,别胡闹。”      章哲朝他做了个鬼脸,伸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点心浮渣,不言语了。      姜大太太忙起身笑着接话道:“是二娘不常出门,又内外有别,六公子不认得二娘情有可原,老太太万勿怪罪,否则二娘该如何自处。”      章老太太这才轻叹一口气,远远的朝着姜辛招手,等她走近,笑道:“可怜见的,让你陪我们这帮上了年纪的人在这看戏就已经委屈你了,还要让你受那臭小子的戏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章贤就在姜辛对面,用审视、戒备、凌厉的视线打量着她:这是谁?怎么别的姑娘都不在,唯独她在这里?她有何居心?      姜辛很想反击迎视回去,以表明她不怕他,可她终究只是顶着山一样大的压力,木然的回着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言重了。”      无所谓,如果这都算委屈,那上一世经过的那些又算什么?      章老太太欣慰的笑笑,心想,这姜二姑娘或许毫无可取之处,但起码还挺识趣的。      第30章 、心虚      大家看文愉快。      ………………………………      姜老太太白了章哲一眼,不痛不痒的骂道:“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叫你老子捶你。”见章哲做老实状,这才又对章贤道:“三郎,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晚间给你们兄弟接风洗尘。”      章贤心里是生着闷气的,他当然清楚老太太非逼他回来的目的,被许多妇人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内外的打量,和马市上那些贪婪的买马客一样挑拣,章贤早就不耐烦了。      他根本不愿意回来,自打姚氏过世,他就没想着娶妻。逼的急了,他也不过是一句“随便”就打发了。      可老太太却一门心思的要他回来相看,还不惜打出重阳节赏花的名头。这还不算,老太太在信里说的清楚,要是他不回来,那胡氏也就别待在边关了。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章贤和胡氏十几年的情份了,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胡氏貌美研丽,才学广博,性情温柔,识趣得体,将章贤院子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她该娇柔的时候娇柔,又不是一味的柔弱,在边关风餐露宿,含辛茹苦,却从不抱怨,甚至是章贤有力的臂膀,因此很得章贤的心思。      在章贤心里,那是的知己,是情深意重的红颜,真论起来,他和胡氏的情份,要比原配姚氏的份量重得多。      他倒不是舍不得和胡氏分开,而是知道以祖母的性子,前脚把胡氏接回来,后脚就会让胡氏暴毙。      胡氏放下身段,苦苦相劝,章贤这才不情不愿的回了燕城,可心里怨气一分都没少。是以老太太一发话,章贤痛痛快快的就走了。      章贤一走,姜辛明显松了一口气。      章哲却不干了:“祖母,孙子也累了,您可不能这么偏心,只放了大哥去歇息。就算您不心疼孙子,可好歹放孙子去梳洗梳洗,要不然当着各位叔伯婶娘的面,您不嫌我臭,那也太失礼了啊。”      章老太太对章哲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她知道这个孙子其实最心软,哪怕做得稍微过分些,过后哄他几句,他也就不计较了,当下便嗔道:“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什么偏心不偏心。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三妹妹说了,她们要赏花做诗,正愁没个最懂行的人赏鉴,你就去做个评判吧。”      章哲挑挑眉:“孙儿最是个不学无术的,这差事怕是做不好,要早知道,我该把钱表弟约来才是。”      章老太太点点头,笑眯眯的道:“现下也不晚,你们兄弟之间情谊深厚,也没那么多讲究,你去请就是。去,告诉三姑娘一声,叫她们把赛诗会挪到下午吧。”      后一句却是和一旁的丫鬟们说的。      章哲道:“那行,我先回去简单梳洗一番。”      章老太太却又叫住她:“且慢。”      章哲挑眉问:“祖母还有何吩咐?”连这都不许了?      章老太太笑道:“姜二姑娘在这里可是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小姑娘家家,陪着我们看劲未免嫌闷,你恰好顺路,就把姜二姑娘送到西园吧。”      章哲还没怎么样,姜辛先挑了下眉,她抬眼望着章老太太,视线掠过雍容华贵的章老太太,心道:我没说我要去西园啊。      虽说燕城民风开放,没那么多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可这让男女独处,共逛花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姜辛心下满是郁气。      她多少能猜出章老太太的心思。      替章贤娶妻,因着是继室,终究不能过于挑拣。可替章哲娶妻,就不能胡乱凑数。章哲虽没有功名,可不论是章家家世,还是章哲自己,那都是人中龙凤。      他自己心气也高,否则不会这么大了还不肯成亲。自己这样的,很显然入不了章哲的眼。如果自己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在章哲跟前也是自取其辱。      所以章老太太这么大方的发话,让章哲送她去花园。      章哲原本想推辞了的。      他早注意到了老太太的志得意满,对她的心思自是了如指掌,只是还没盘算好是如了祖母的意呢,还是当场就发作,眼角眉稍的余光先瞥到了姜辛的郁色。      章哲一下子就乐了。能让他不舒服的人,早晚他也会让那人不舒服,可因着他不舒服,旁人也不舒服,章哲觉得身轻气爽。      没办法,人都自私,死道友好过死贫道这样的想法,只怕人人都会有。越是姜辛不愿意的事,他越想要瞧个热闹。      章哲痛快的道:“好说。”说罢望向姜辛:“姜二姑娘,请吧。”      事已如此,姜辛只好起身朝着章哲福了一福,又向章老太太辞行。      姜大太太对此倒是毫无想法,关键是章哲可不是谁想有想法就能实现的。城中一直有流言传出,说是章家已经和邵家约定了亲事,虽说没摆到大面上,可两家都没否认过,显然确有其事。      但章哲却一直拖着没成亲。      如果章哲连邵家女孩儿都看不上,这城中就再没有堪和他匹配的姑娘了。      姜辛什么状况,姜大太太最清楚,她也不怕这一路姜辛会出什么妖蛾子引得章哲的注意。      因此姜辛辞行时,姜大太太温声嘱咐:“你身子不好,在西园逛时要千万仔细……”嘱咐完了,又对章哲谢了再谢。      才出了拱门,身后那唱腔鼓点还在耳边,章哲已经挡住了姜辛的去路。      姜辛不愿意和他接触,立即退后两步,拉开了距离。      她不抬头,章哲只能主动说话:“姜二姑娘以前来过蔽府?”      “什么?”姜辛心中一惊,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因着本就心虚,她第一意识就是“糟了”。莫不是他察觉了什么蛛丝蚂迹,知道她是死而复生的不详之人?      冷丁对上一双含着浅笑的眸子,姜辛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章哲不是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术士仙人,自己和他初见,不过是短暂的一刻,他怎么会瞧得出她的内里到底有过什么变化?      这又不是什么怪志传奇没个照妖镜,哪敢说她是妖孽?      定然只是他的客套之词,她心虚甚么!      第31章 、交谈      姜辛心中大定,垂眸道:“不曾。”      “哦。”刚才姜辛那一眼,让章哲吓了一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仿佛那疑惑在那双清净的眸子里都盛不下了,立刻就要溢出来。      他心痒痒的,恨不得即刻伸手去盛接,好像这样才能把那澄澈的疑惑看得分明。      她在疑惑什么?他的话并无失礼之处。还有,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她的宽容不是无的放矢,竟似对他很熟悉一般,因为熟悉,仿佛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无比的笃定,仿佛笃定他并无恶意。      而这份善意,连章哲自己都不那么笃定,她又凭什么?      如果不是他无比的确认,他们素未谋面,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章哲一向自诩颇有自制力,可他今天很失态,这让他十分懊恼。      姜辛就像一只深林里的小鹿,因为他而露出惊惶。他鬼使神差的要屏住呼吸,想要告诉她他并无恶意,不过是无意闯入,从不曾想过要打扰她的清净。      章哲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倒是奇怪,你不曾来过,怎么倒好像认路一样。”      要不是有过刚才的心虚,这会儿姜辛一定会跳起来。她暗暗懊悔自己刚才只顾着想心思,忘了自己不是从前的章家三奶奶,而是姜家未嫁的二姑娘,竟下意识的往右边岔路上走。      大概就因为此,所以才惹得章哲怀疑了吧。      姜辛摇摇头,窘迫的道:“不是,我是想当然耳,以为贵府也是这般设计……”她侃侃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是班门弄斧了,她那点儿可怜的风水知识,还是上一世从章哲这儿听到的呢,因此姜辛满面通红,恨的想要撞墙。      章哲心下惊讶,脸上也表露出来:“你懂的倒是多。”      姜辛有些哑口无言,这明显是个谎言,此刻竟是连圆都圆不上,只能嚅嚅的道:“不过是闲看来的……”      章哲笑着又问:“哦,姜二姑娘平时很爱看书?都看的是什么书?”      这又是一个谎言,姜辛有些哑然,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望了一眼章哲:我说实话,你当真不会大惊小怪?      不防对上章哲那副极为专注认真的眸子,章辛心头猛笑,仿佛热水溢了出来,洒了满身,她坐立难安,几乎是立刻低了头,捏着鼻子轻声道:“读的不多。”      章哲把姜辛的窘然当作了羞涩。      他也觉得自己唐突,大周朝的风俗,女子无才是德,京城那边倒还好,颇推崇几个才女,可燕城这边,能学点琴棋书画的女子就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至于读书,不说各个都是睁眼瞎就已经是恭违了。      想来姜辛也不例外,难得她懂得是这种偏门的东西,他一时兴起,倒拿她当了知己,其实她不过是个寻常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略知一二,也是纸上谈兵。      章哲很了然,很体贴的拉开话题,问:“你是怎么分辩出东南西北的?”      姜辛道:“日出东方,正午时为南,日落为西……”      章哲好笑的问:“如果没有太阳呢?”      姜辛抬头望树,道:“枝叶繁茂者为南,反之为北。”      姜辛苦笑着拭掉头上的冷汗。      如意在一旁道:“章六爷倒是平易近人的很。”      姜辛板着脸,道:“不许胡说。”      如意也就伸了伸舌头,道:“是。”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呢,章六爷平易近人,可姑娘也博学多才,不遑多让啊。      这里是章家,隔墙有耳,若被人知晓她们主仆在议论章家的爷们儿,难免被人误会姜家的姑娘们举止轻浮。      如意从前只觉得姑娘内向、自尊,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姑娘的言行中都带着谨慎。与其说是规矩,不如说是刻意,仿佛她在极力的与某些人撇清着关系。      当然,这是主子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章哲并没有将姜辛真的送到西园,是姜辛主动拒绝的。她的借口堂而皇之,身子不好,此去走走停停,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就算不识路,可劳动一个丫鬟领路也就是了。      章哲才回来,说是风尘仆仆一点儿都不夸张,再者,他也确实没有那么想送姜辛去花园。只要他在府里,祖母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让与女孩子们来个偶遇。      他孝顺是一回事,可不愿意做祖母任意摆弄的傀儡是别一回事。      再说姜辛对他的疏远那么鲜明和刻意,章哲也没那个耐心,非要让她也喜欢自己不可。      午后,章姝果然兴致勃勃的要举行赛诗会。      章哲也果然如他答应的那样,请了表弟钱益谦,还请了邵家的二郎邵云初。章贤也被章老太太勒令参加,恰逢他的两个朋友也在,一行六人,隔着纱缦,举杯小酌。      章姝命人备了纸笔,说了要求,请在座的小姐们各赋秋菊诗一首,由钱益谦代为考评,谁夺了魁首,便可得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章老太太为了凑趣,特意拿了一枝红宝石如意纹玉钗做彩头。      众女都跃跃欲试,准备大显伸手,想在要人前显胜,只有姜辛,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笔。      她已经见着了诸女中的邵嫣然。      两人今生从未见见,可邵嫣然却对她格外的亲切,离的老远,就朝她点了点头,一笑颊边带着两个小酒涡,显得格外甜美可爱。      姜辛却只是客套而疏离的一点头。      上一世,两妯娌交情只是泛泛。邵嫣然乖巧可爱、聪明活泼,又家世优越,与章哲是年貌相当,两人是令人羡妒的一对佳偶。姜辛深居简出,有如隐形人,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哪怕是过年过节,姜辛也大多是在养病,邵嫣然也情知她的存在是章家难以言说的隐秘,自是不会主动提及并照看。      姜辛对她了解并不多,可她敏感的心性始终不变,她可不觉得初见面,邵嫣然有对她和气亲近的理由。      姜辛甚至嘲弄的想,大概邵嫣然如此关注她,是因为听说午前她和章哲说过一小会儿话吧。      ……………………      收藏太少,推荐太少,看着好沮丧。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小剧场:      邵嫣然:章六哥,听说你听说过风动、心动的故事吗?      章哲:没听过,我只听过放下的故事。      邵嫣然:你是说你是那背女子过河的小和尚么?      章哲不耐:你才是小和尚,你一家都是小和尚。      第32章 、利用      姜辛对邵嫣然的关注很是不以为然。      横竖与自己没关系,她守好自己的本份便是。      姜辛正把玩着手中的笔,邵嫣然翩然而来,笑道:“姜二姑娘怎么还没下笔?”      纸上一片空白。      邵嫣然脸上带着笑意,心中不免得意。她自小就有才名,刚才提笔就写了两首,自己做了比较衡量,选了一首自认上乘的,虽不至于此次取得魁首,可前三甲总是有的。      看着姜辛,便知道她与传言相符,不过是个不值一提、大字不识的小家碧玉罢了。      姜辛看着邵嫣然那笑意下的得意,不知为什么,感觉这人如此陌生。究竟是她从未了解过邵嫣然,还是说她本身便是如此?亦或是,她们现在都还年轻,她远没有后世那样沉得住气?      姜辛也就站起身,淡淡的笑了下,很真挚的道:“我实在不擅此道,没的招人笑话,还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好。”      包括她与章哲的姻缘,实在是与自己无关。就算是不相干的人,遇着了,也会说一两句话的吧,她实在不必把自己当成劲敌。      可惜,姜辛的苦心,邵嫣然不懂。      她笑着夺了姜辛的笔,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有强人所难之嫌,我在这儿给姜二姑娘赔礼。”她轻巧的福下去。      姜辛忙搀扶:“邵姑娘客气了,原是我才疏学浅,怎么能怪邵姑娘。”      邵嫣然起身,道:“你不怪我就好啦。这样吧,我陪姜二姑娘四下走走,对了,那边有从南边送来的锦鲤,你刚才没来,大抵还没见过,我们去瞧瞧?”      锦鲤么?湖边啊。      姜辛抬眼,很是专注的凝视着邵嫣然。      说实话,她压根不想看什么锦鲤,哪怕是水池子里养着一条金龙,她也没兴致。邵嫣然这么热切是为了什么?      邵嫣然面部肌肉紧绷,可她仍然甜美的笑着,一点儿不受影响。      几息之后,姜辛嫣然一笑,道:“也好。”与其说她太过轻信邵嫣然,倒不如说她相信人性,她想邵嫣然绝不会对自己有敌意,那些只是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而已。      她们并无利益关系。      邵嫣然立刻笑靥如花,挽着姜辛的手臂,自来熟的道:“我带路。”      姜辛瞥了一眼如意,她早被邵嫣然的丫鬟牵制住了,此刻无暇顾及姜辛。      姜辛秀眉微蹙,却并没吭声。      眼看着姜辛和邵嫣然手挽手走远,姜蜜悻的对姜绵道:“二姐姐倒好人缘,总也没见她出门,一出门倒结交上了邵五娘。”      姜绵虽也诧异,可说话就柔和得多:“人和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个缘份,谁也羡慕不来。”说时打量姜蜜,道:“四妹妹今日何其古怪?”      姜蜜脸一红。她也知道今日的自己格外的急攻近利,难免说话就尖酸刻薄,与她以往的印象大相径庭。      姜绵见她识趣,也就抿了嘴不再说话。      章姝满面春光的从章家兄弟那儿回来,便有人起哄道:“莫不是章三娘今日夺了魁首?”      章姝笑道:“我哪有咏絮之才?不过是胡乱凑数罢吧,哪比得上邵家姐姐……咦,邵姐姐去哪儿了?”      众人互望,不见邵嫣然,姜蜜要说话,姜绵一扯她,悄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姜辛和邵嫣然在一处的人多了,不差她们两个。      果然有个少女道:“刚才见五娘与一个瘦长个子的姑娘在一处,我还纳闷,她们两个几时这么熟络了,想叫她,她却只不理,这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瘦高个子的姑娘。      章姝不由的蹙眉,眼神便不悦的望向姜蜜,猜着就是姜家那个病秧秧的姜二姑娘。      姜蜜很是佩服姜绵,要是自己刚才开口,可不就撞到章姝枪口上了么。      正这时,忽听有女子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快来人,救命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众人都望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就见河边站着一个瘦削的女子,还有两个侍女打扮的人正手足无措的喊叫。      瘦削的女子自是姜辛无移。      她都不知道邵嫣然是怎么落水的,明明刚才两人还在说话,她将水里的锦鲤指给自己看,又说又笑,又是惊讶又是赞叹。她身边的丫鬟还送了新剥的莲蓬,服侍着她二人剥了莲子吃。      可转眼间,她就失足掉下去了。      太快了,快的她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可刚才邵嫣然身边的丫鬟那一叫,倒像邵嫣然是被人推下去的一样。而她这个站在岸边,安然无恙的人,更像个凶手。      姜辛冷漠的盯着在水里扑腾的邵嫣然,心想:不知道上一世今日的情形是什么样,不过今生,邵嫣然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促成她和章哲的婚事吧。      只可怜,她这个无辜的路人,成了被她们利用的棋子。      她不太了解邵嫣然,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像用这种蹩脚、拙劣伎俩的女子。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她怎么就知道救她的人一定会是章哲?      姜辛嘲弄的笑笑。      不管邵嫣然是何等用意,可姜辛总不能眼睁睁的看她溺水而死,因此她略略呆站了一会儿,便四下里张望,寻找趁手的东西。      章姝她们只顾得害怕了,跑过来也只是尖叫,完全没有搭手帮忙的意思。      姜辛顾不得多想,索性提起裙摆,试探着朝水里走去。她试图叫着邵嫣然的名字:“邵姑娘,你别慌,我来救你。”      姜辛晕水。      上一辈子溺水的事情她记的不是很清楚了,可那种窒息的滋味还在。虽说不至于谈水色变,可眼前一片水纹在眼前扩散,就仿佛她站在涡流中心一样,头晕目眩。      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邵嫣然在自己跟前丧命。      男宾那边有人听见了,可此刻正乱着,不见有人来,可见光等他们是不行的。      姜辛不会水,也怕一旦失足,又会染上风寒。可和邵嫣然金贵的命比起来,她实在微不足道,她不能给自己,更不能给姜家招祸。哪怕要搭上自己,她也要做出救人的姿态来。      姜辛的衣摆被水浸湿,她一步一步朝着邵嫣然走去。      ……………………      没有推荐啊没推荐,这是又裸奔的节奏么?好可怜。      小剧场:      章贤:老六,你媳妇掉水里了,还不快去救?      章哲:是不是我媳妇还两说呢。哦,应该说,究竟是谁的媳妇还很难说呢。      过了一会儿,章哲往水边跑去。      章贤喊:老六,你不是说不是你媳妇,你不去救的么?      章哲啐一口道:刚才桃花发微信,说我媳妇也掉水里了,我不救还等着你去救啊?      章贤(莫名其妙):又是又不是的,到底是不是你媳妇?你脑子进水了不成?什么叫也?草,你别动,姜辛是我媳妇儿!      扑通、扑通……      第33章 、蚀米      姜辛一下水就后悔了。      她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下水,她就头晕目眩,能保持平衡就已经艰难,更遑论是救人?简直是痴心妄想。可眼下到了这种进退维艰的地步,也容不得她回头了。      邵嫣然虽然在水里扑通着,可却是又气又怕。她自然听见了姜辛的声音,暗骂她真是蠢。既然瞧见自己落水,不去叫人,她跟着下来做什么?      邵嫣然心里起疑:莫不是姜二姑娘会水?      要真是这样,那自己今儿的盘算可就落空了。      邵嫣然又恨该来救人的人迟迟不至,她扑腾期间,已经灌了好几口水了。她也害怕,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男宾那边一听见喊叫,立时有人站起身来张望。邵二郎邵云初第一时间皱起眉,道:“那不是五娘身边的凤尾吗?莫不是,落水的是五娘?”      章贤不管是谁落水,一边叫了婆子去打听,一边大声催促着去叫人拿长竹竿。都是姑娘家,他去救肯定不合适。就是往跟前凑也不合适。      钱益谦等人因是外客,不好近前,便是有救人之心也不敢往前凑。      章贤一脸焦急的对章哲道:“六弟,你水性好,且去瞧瞧,好歹是一条命。”      章哲浓眉一蹙: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啊。什么叫我水性好,你呢?      可章贤吩咐完就大步走了,正和个小厮说着什么。      章哲耸耸肩,简直要给三哥跪了。      他未必不明白这就是个局,算计的十成十是自己。      可三哥装着事务缠身,又把自己推出来,他推无可推。邵二郎一脸急色,却口口声声称自己不会水,能救人的可不只有自己了么。      那好歹是条命,若真死在章家,哪怕有点儿闪失,章家和邵家也就彻底玩完了。      章哲不好推脱,只能一边往水边走,一边道:“都别只看热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敢看老子热闹?休想。还有三哥,敢算计老子,等老子有闲心着。      水里姜辛已经抓住了邵嫣然的衣裳。      她一边试图用力把邵嫣然往岸边带,一边试图拽住岸边的水草。可惜她力道太小,水里又冷,寒气直袭面门,她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在水里几乎站都站不稳,抓邵嫣然的手就有些力不从心。      邵嫣然此刻对姜辛是又怨又恨,嫌她多事,见她这么没眼色,坏了自己的盘算,不仅不配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把姜辛往更深的水里拽。      你不是找死吗?那就如你所愿。      姜辛脚下不稳,又被邵嫣然带的几个踉跄,渐渐脱力,最后也只能松开邵嫣然,徒劳的挣扎。她不知邵嫣然是有意,只能自叹,明知自己力有不逮,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果然蠢透了。要什么脸面?那些不相信她的人,就算她为了救邵嫣然献了身,也只会被诬陷成是做了坏事心虚。      她就该待在岸上,只一径虚张声势,做出害怕的模样大声喊“救命”的。      不提姜辛心下暗悔,这时章哲已经游到了近前,他一伸手,扯住邵嫣然的长发,径直将她往岸边拖。岸边只有如意和凤尾,此刻两人都吓坏了,只呆呆的站在岸边,木讷如同傻子。      章哲眉头一皱,厉喝道:“蠢货,还愣着,快把人拖上去。”      等两人抓住了邵嫣然,章哲立即松了手,转身往回游。      姜辛虽然越扑腾越沉底,却看清了章哲的面容,也听见了她的声音,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怪不得呢。      怪不得邵嫣然如此大胆。只怕她不只利用了自己,就是男宾那边,她也早安置好了,不然怎么就这么巧,救人的不是别个,正是章哲。      她也算费尽心机。      倒也好,他二人上一世本就是夫妻,这一世,就算不利用自己,想必邵嫣然也有别的法子,逼得章家不得不娶她为妻。      可见姻缘天定,是谁也改不了的。      她对章哲本也不报什么希望,对他先救邵嫣然也没什么微词,此刻更不愿意插进他二人中间,成为他二人大好姻缘的阻碍。      好在此时没有了邵嫣然的扯拽,她也没那么狼狈。      本来姜辛若能站稳,未必不能走上岸,可也是合该出事,她虽未灌水,脚踝却被水草缠住了。她没站稳,脚下一滑,人便整个栽进了水里。      章哲从水里望过去,见人没了,水面上只留下一圈涟漪,当下心里着急,一个猛子扑下去,朝着姜辛沉下去的地方游去。      邵嫣然在岸上瞧得分明,气的脸都狰狞了,章贤带人赶到,见她衣衫薄透,身段玲珑,心中一跳,当即就转过脸去,道:“邵表妹,天气冷,叫婆子扶你先去换衣裳,再喝碗姜糖水去去寒,我这就去传郎中。”      邵嫣然不想走,只眼巴巴的看着水里:“我还是再等等吧,六表哥还没上来呢,怎么也要当面向六表哥道过谢才是。”      章贤顿了一下,面色尴尬的道:“表妹还是先回去的好,这天太冷,别染了风寒。”      邵嫣然的衣裳都湿透了——这也就是深秋衣裳厚——可衣裳湿淋淋的紧贴着她的身子,和捆了一层麻绳似的,她又冷又腻,声音都哆嗦了。      等看到章贤一副不敢直视的模样,她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形象实在是不宜留在外面,当即就红了脸,由着婆子披了外氅,含羞带怯的匆匆去了后院。      心里把姜辛恨的要死:不是她多事,六表哥定然会只救自己。      她把章哲怨的要死:人分亲疏,他顾姜家的病秧子做什么?      同时她也把章贤恨了个要死:她是身在窘境,可由他提醒,总是不合时宜。      章哲却好半晌才游回来。      他抓姜辛时,姜辛尚有意识,在这一刻,她小脾气发作,怎么也不肯接受章哲的好意,竟大有“我就是死也不接受你施舍”的意思。      章哲只当她害怕,牢牢抓住她的腰身不放。姜辛本来冻得受不了,可章哲手指触到她腰间,她却有滚烫之嫌,竟不由自主的颤栗。      小剧场:      桃花:都说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邵五娘当如是。      邵嫣然:谁是鸡?谁是米?      章哲:桃花,来来,咱俩谈谈。      邵嫣然感动:我就知道六表哥对我最好了。      章哲:一边儿去,我是想问问桃花,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夫妻俩赶紧正名?整天有魑魅魍魉在身后转悠,烦人。      桃花:你不能光用嘴说吧,来点实际的?      章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谁有推荐票,赶紧把桃花嘴堵上。      第34章 、救人      水里的姜辛脑子乱轰轰的。      她想着若被章哲救起,两人又处于风口浪尖,到时定然流言蜚语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议论章哲的自然是好话,舍己救人么。可议论她的便都是难听的了,不是水性杨花,就是心怀不轨。      仿佛上一世被人指指点点的场景重现,姜辛又恨又怒。      上辈子她和章哲之间的纠缠,她是不后悔,可她不是不恨。如果不是他给她送了花笺,她不会去见他。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窍,强硬的欺凌她,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那么贱的性子和他同床共枕。      被章贤捉奸在床,她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可他呢?一副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从头到尾,他没说一句话:真论起来,两人都有错,应该各打五十大板吧?他还是男人呢,哪怕他不替她求情,不替她开脱,哪怕肯替她分担一点呢?      一想及此,姜辛便恨意翻涌,情绪激动。      腰上的手掐的极紧,姜辛怎么掰也掰不开。她气极败坏,下死力用手挠用脚踢。      可因是在水里,力道受阻,她的花拳绣腿落在章哲身上不痛不痒。      可到底扰人。      章哲也不知道这姜二姑娘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怕的?他这不是来救她了么?是羞的?可事急从权,他总不能为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破规矩就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吧。      再说,他也来不及不肌肤相触便把她救起来吧?      章哲拦腰将姜辛抱住,想着尽快把她送上岸,也好甩脱这个大包袱。换谁谁心情也不好,他招谁惹谁了?救个人还这么大的阻碍。      谁想姜辛一低头咬在他的脖颈处。      章哲疼的肌肉紧绷,倒吸一口气。一口水灌进去,他剧烈的咳了起来,抱着姜辛便沉了下去。      他差点松手把姜辛扔水里去。      姜辛意识浑沉,有些辩不清今夕何夕,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是她心里最恨的章哲,死死咬住,就是不肯撒嘴。      章哲也恼了,他怒道:“姜二姑娘,撒嘴。”      她属狗的啊?老子救个人怎么还被狗咬呢。      逼急了,章哲道:“姜二姑娘,得罪了。”情急之下他一手刀劈在姜辛后颈,将她打晕了完事。      伸手托着姜辛的腰,章哲将她送到岸边。如意和几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把姜辛接过来,见她面色如纸,如意当时就吓得哭起来:“姑娘,你醒醒啊,姑娘,你可别吓奴婢,前些日子落了水才好些,怎么又……”      姜绵早就留意着这边,见二人上岸,忙叫自己身边的丫鬟把外氅递过去,将姜辛裹住,这才遥遥的朝着章哲福身:“六公子的救命之恩,姜家莫齿难忘,等二姐姐一醒,便去向六公子谢恩。”      章哲下意识的摸摸颈上的咬痕:都出血了。      别说什么谢恩不谢恩的话了,别再让他遇见这位姜二姑娘了。女人都是老虎吧,张嘴就咬,分不分青红皂白啊?      总之,他对女人避之不及,女人就都不是好东西,是惹不得的。      章哲几乎没说话,只一挥手,头都没抬,大步走了。      姜蜜、姜绵这才围上来,又是拍姜辛前胸,又是拍她后背,惊呼声此起彼伏。姜蜜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溺……谁去请个郎中来啊。”      姜绵也有点急,连声叫着“二姐姐”。      脚步声响,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想她死的话,你们就赶紧按压她胸口,把水挤出来。”      姜蜜和姜绵吃了一惊,抬头时,见是章哲去而复返。      两人面色通红,忙起身行礼,却不懂他所言为何,站在一边怔怔的望着他。      章哲暗骂一声:这都什么事,女人都有什么用?遇事除了哭还能做点儿什么不?      他心情不好,脸色就有点沉,将湿淋淋的衣摆一甩,蹲下来,两手交握,伸手在姜辛胸前按压。姜蜜呀一声叫:这,这怎么能行?他怎么能摸二姐姐胸口……男女授受不亲,他这么做,二姐姐还怎么嫁人?      姜绵眼疾手快,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你想二姐姐死么?”      姜蜜瞪大眼睛,一味的摇头。      姜绵又圆睁双目,狠狠的扫过身边的几个丫鬟。除了如意,其余人都缩着脖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默念: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辛只灌了几口水,更多的是吓得,被章哲一按压,吐了几口水也就缓过这个劲儿来。一睁眼,见眼前是放大的章哲的脸,姜辛脸色发白,差点又昏过去。      章哲似有所觉,一抬眼:哦,醒了啊。      却不想姜辛眼神变幻多端,前仇旧恨,齐齐上涌,她想也不想的抬手就给了章哲一个耳光:啪。      姜蜜、姜绵都瞪大眼睛:这是怎么个意思?      章哲也傻了,他也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冤枉。他胸中情绪激荡,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草,又被狗咬了。      姜辛脸色由白转红,眼神越发愤愤,蠕动樱唇,轻声道:“章三爷,请自重。”      看她视线有如实质,直射在自己手上,章哲一低头,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手和烫了似的飞快收回来,同时又十分郁闷:老子不是有意要占你便宜啊。      他百口莫辩,但此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他起身,凉凉的道:“姜二姑娘多保重。”说罢拂袖而去,这回是真走,头都没回。      姜辛剧烈的咳嗽起来。      姜绵扑过来:“二姐姐,你没事吧?”      姜辛心道:我有事,我有很大很大的事。      可对着姜绵、姜蜜,心中五味杂陈,苦涩难言,她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假装轻松,道:“我没事,只是,咳咳,太冷了。”她垂下双眸,道:“我想回去。”      她想回姜家。      在她看来,章家简直就是个是非之地。她从这死的,兜兜转转,才回来就又差点死在这。姜辛暗暗发誓,以后不管是什么名目,但凡和章家沾边的,她一步都不会踏入。      姜绵也深知,刚才这一幕,无论如何不能泄露出去。吃亏的人是姜辛,传出去,姜辛不用做人,姜家其余的姑娘也不用做人了。      这事只能死命往土里埋。若章家有良心,做出补偿,皆大欢喜,可如果不能,那姜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小剧场:      桃花问章哲:章六爷,听说你今天被咬了?      章哲单手抚着脖颈,笑的格外神迷。      桃花问姜辛:姜二姑娘,听说你今天被袭胸了?      姜辛满面怒气:登徒子、流氓……      章哲掏掏耳朵:咦,夫人,是你在叫为夫么?      姜辛:奔跑吧,兄弟(滚!)      第35章 、分辩      求收藏。      …………………………      姜绵将在场的人挨个敲打了一番,大意不外是,刚才的事,谁也没有看见,否则一旦有消息外泄,本人当即打死,家里上下老小全部发卖。      在场的三个主子都与这件事有关,自然不敢乱说,其余几个丫鬟,深知责任重大,下决心就是打死都不开口。      姜绵这才命丫鬟扶着姜辛回了后院,找间空房换了干净衣裳,由如意替她挽了头发,擦干,正打算回姜家,有人来传话:“我家老太太有请姜二姑娘。”      姜辛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得,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是要三堂对证么?      姜辛想不到邵嫣然有什么理由冤枉她。就是三堂对证她也不怕,不做亏心事,她总不能叫人白白的冤枉了。      姜辛才进偏厅,未曾看全人,先听见了邵嫣然的如泣如诉。      她已然换了衣裳,不似刚才秾丽,月白色的衣裙衬得她柔弱婉约,正楚楚可怜的哭泣:“我是好心好意的陪着姜二姑娘去水边看锦鲤,还替她剥了莲蓬……可不知怎么就落了水,再然后,是六表哥把我救了上来,我,我吓坏了……”      这是非要把她落水的事栽赃到姜辛身上了。      姜大太太心下不愤,可此刻也不好分辩,一张脸气的又白又红,好似打翻了的颜料罐子。见姜辛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嗔道:“二丫头,你怎么才来,邵姑娘落水时你可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辛没接姜大太太的话。      心虚的人才迫不及待的先告状呢。她不慌不忙的上前一一行礼:“老夫人,邵夫人、大伯母。”      章老太太懒洋的一挥手,慈爱的道:“听说你也落水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正说请孙大夫替你瞧瞧……”      姜辛恭敬的回道:“不碍的,不劳老夫人惦记。”她知道章老太太满口虚词,却没一点儿真心实意,她从被救到现在,起码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就是孙大夫先去看邵嫣然,此刻也该腾出功夫来替她看看了吧。      见面都说她瘦弱单薄,这深秋的天气落了水能好么?      可人呢?      她倒不是非较这个真,只是觉得做人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无耻。      邵夫人没有章老太太那样客气,连个眼神都欠奉,只鼻子里喷了一个冷气:“哼。”      姜辛倒心下笑了笑。邵夫人虽然不讨喜,可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她的情感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绝不会对你一张笑脸,暗地里却狠咬一口。      姜辛又朝着邵嫣然福下去,道:“邵姑娘,我向你道歉,因我一时情急,竟顾不得自己不会水,没能救得了你,反倒成了累赘,让邵姑娘受委屈了。”      她最先放低姿态,开口就是认错。可这错认得有点沉,压得邵嫣然有点出不来气。她拭了拭眼睛,强挤出一个笑来:“姜二姑娘,客气了,我还没谢你呢。”      最后一个谢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邵嫣然固然想陷害姜辛,可也不能不讲事实依据,胡乱陷害她,毕竟当时她的丫头凤尾和姜辛的丫头如意都在。她是带着笑先邀请的姜辛,她二人并无宿怨,姜辛没理由陷害她。      顶多顶多,也就是一个“不慎”之名。      可姜辛言语里已经指出,是她情急之下奋不顾身的去救邵嫣然这个事实。哪怕章家、邵家怪她“不慎致邵嫣然落水”,也得看在这“奋不顾身”四个字上,不予计较。      邵夫人满心怀疑,眼神在姜辛身上一溜,见她面色苍白,目光却十分清澈,稳稳的站在那里,脸上毫无委屈和心虚,瞧不出一点儿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不由得越发不悦:不是她撒谎,就是嫣然撒谎。      前者么,十分可恨,若是后者,那就十分可恼了。      邵夫人脸色红红白白,狠狠地盯着邵嫣然,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好把她那小心思打醒。她喜欢章哲不是什么秘密,两家也一直有意,她到底急什么急?竟会做出这样不堪的算计来?      章老夫人活了一辈子,那就是人精,只怕会因为今天这件事,对邵嫣然的印象大打折扣,原本订好的亲事,只怕也要不成了。      可当着外人,邵夫人自然还是要维护邵嫣然的。但她十分稳当,此刻并不抢话,只暗带威胁的盯着姜辛。      章老太太听姜辛这么说,心里已经大致猜得出来这件事与邵嫣然自己脱不开关系,她对邵嫣然不满,对姜辛也心下不喜,这里面有迁怒的意思,更多的是亲疏远近之分,她看姜辛格外的不顺眼。      她和颜悦色的对姜辛道:“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是你和嫣然都落了水,我总要问清楚才是。”      姜辛抿唇一笑道:“是。”那意思是说,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      章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叫姜辛简单述说了当时的场景。姜辛也没添油加醋,说的与邵嫣然毫无出入,因为她也确实不知道邵嫣然是怎么落水的。      姜辛垂眸,补充了一句,道:“好叫老夫人知晓,上个月中秋,我失足落水,风寒至今未愈,因此对水十分惧怕。”      这话说得邵嫣然脸色通红。      她千算万算,只当这姜辛是个嘴笨的,又没有父母姐弟撑腰,一旦出了事,她既慌又怕,定然神色大乱,那么,有些事,不是她做的也是她做的。      可没想到她竟然怕水。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是自己算计了她,也算计了章六爷吗?      姜大太太也听明白了,虽然暗恨姜辛蠢笨,白白的被人利用,可到底都是姜家人,没的让邵家冤枉,从而坏了姜家诸位姑娘们名誉的道理,忙上前拉住姜辛笑道:“你这傻孩子,从来都是这么软善,明明怕水怕的要死,可见人出了事,还是于心不忍,你这是连自己命都不顾了么?”      一句话就把姜辛有推人落水的嫌疑变成了她舍己救人的事实。      ps:上章补了个小剧场,大家有兴致可以回去翻翻,没兴致就算了,不影响阅读的。      第36章 、委屈      姜辛只垂头不作声。有时候话多不代表对自己更有利,也可能是心虚。邵嫣然会用眼泪表达她的委屈和可怜,那自己就用沉默表达她的愤怨和不平。      邵夫人只好僵硬的陪笑:“到底嫣然还小,一见着合了眼缘的人就欢喜的什么都不顾了,原本也是好意,不想倒办了坏事,害了自己。”      她大事化小,还点出邵嫣然肯屈尊与姜辛结交,是她性格好,与人为善。      可到底话里透着轻蔑。邵嫣然是好心,可姜辛就未必了,谁知道她揣着的是何等心思。      章老太太呵呵笑着对邵太太道:“你说的对,小姑娘们在一起,可不就喜欢玩玩闹闹,说说笑笑的么?这贪玩倒不是什么大毛病……”      谁没个粗心的时候呢?老婆子不会计较的啦。      邵嫣然顺着章老夫人和邵夫人的话就转过弯来,上前拉着姜辛的手只是陪罪:“姜姐姐,你可别怨我才是,我本来是看你待在那儿怪无聊的,才想着陪你逗逗趣,谁想会脚下一滑就落了水呢。还拖累了你,是我的不是,我在这儿给姐姐赔罪,还请姐姐别跟我计较。”      姜辛自然不计较,也笑吟吟的道:“邵姑娘太客气了,毕竟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幸好你安然无恙……”      邵嫣然想到自己从水里出来被章贤看到时候的窘样,忙抢在姜辛跟前道:“我自然无恙,不知姐姐如何?”      不等姜辛开口,又道:“姐姐别叫我邵姑娘啊,那么多人,我就觉得姜姐姐最亲切,姐姐不妨叫我一声妹妹好了。”      说着又扭头对邵夫人道:“我最喜欢姜姐姐沉稳的性子,过几天我在家设宴,请姜姐姐坐客好不好?”      邵夫人脸色没那么阴冷了,可怎么也算不上慈爱,强挤出一个笑道:“自然是好,也多亏姜二姑娘是个大度豁达的人,否则若换了小肚鸡肠的人,只怕当下就恨上你了。”      一句话就把姜辛逼得不上不下。      她要拒绝邵嫣然的好意,那就坐实了小肚鸡肠的名声。她若接受邵嫣然的好意,今儿这事也就算一笔轻轻带过,说出去也好听,既掩饰了邵嫣然的小算计,又宣扬了她热心好客、平易近人的好名声。      邵夫人不等姜辛应诺,便向章老太太抱怨:“嫣然长这么大了,可性子始终不改热情天真,我这当娘的是既庆幸又无耐。她心好是好事,可有时好心办了坏事,难免让人误会……”      章老太太笑着安慰道:“我瞧着嫣然倒是挺好的,孩子还小,阅历少,难免行事欠周全,等再大点儿,你再好生教着就是了。”      姜辛像个木头人,木讷的沉默着,不发一语。      她也看透了,她没这个能力和章老太太、邵夫人斗,而且斗也没有意义,她沉默不发一语,有吃亏之嫌,可她真的跳出来,就一定能讨回公道不成?      算了,姜辛想,不就是拼个脸皮厚吗?以后她再不给章家欺凌她的机会,就算有机会,她也不会再顾忌着颜面损害自己。      章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凑上来耳语:“老太太,六爷来了。”      章老太太心下一凛。姜辛和邵嫣然都是六郎救上来的,肌肤相触那是事实,章家必需给出解释。单是邵家好说,可还有姜辛呢,难不成要六郎为了负责,便把她二人都纳了?      肯定不行。      章老太太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姜家人和章哲隔开。      如果章哲不开口,她自有办法叫姜家打消这个痴心妄想。      因此章老太太立时对丫鬟使了个眼色,这才看向姜辛:“姜二姑娘身体本就孱弱,又落了水受了寒,不好好将养,可是要受大罪过的。来人,去叫厨房熬两碗姜汤,给姜姑娘和邵姑娘送过去。”      她有逐客的意思了。      姜辛这才开口:“老太太恩典,姜辛十分感激,姜汤就不必了,姜辛这就告辞,还请老太太恩准。”      章老太太又是一副假装的亲和,十分亲热的挽留姜辛,见她去意坚决,也就不再强留,着人好生送出去。      姜辛眼神带着嘲弄,心想,此后再不踏章家门。      出门时,门房里有男人的衣衫一闪,姜辛不知道是章贤还是章哲,肌肉紧绷,一时紧张就错了步子。      只听得那人懒洋洋的说道:“祖母还要我等多久?”      是章哲。      他怎么来了?一想到今日她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姜辛就有一种火烧屁股之嫌,忙不迭的就走。      不想章哲迈步出门,只望见姜辛背影,却正挡在姜大太太跟前。他收回视线,朝着姜大太太深揖一礼:“姜夫人,这是要走了么?”      姜大太太忙堆了笑道:“正是……”她们要走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不提也罢:“六公子来见老夫人?”      章哲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改口道:“见祖母不假,可还有件事想和姜二姑娘求证。”      姜大太太一怔,不由的满面疑惑:什么事?      章哲只笑不语: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么?你又不是我长辈。      姜大太太:你好意思的么?男女可是授受不亲,我是姜辛的长辈,能容得你们孤男寡女在一处说话?      章哲:这里是章家,是小爷的一亩三分地,我知会你一声是情份,你以为你拦得住?      两人暗地里交锋,高下立现,姜大太太只得收回打量的目光,笑道:“六公子请。”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横竖被人瞧见,那也都是章哲的不是,她是不介意站在院门口的。      姜辛被人唤回,不能再装看不见,垂眸站到章哲跟前,面色微微发赤:窘的。      章哲道:“姜二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姜辛被他的话所激,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道:“六公子有话只管吩咐……”      章哲一笑,道:“事关姜二姑娘的闺誉,你确定?”在这说?      姜辛猛的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会儿讲什么闺誉?众目睽睽之下,有话就说,不比什么都强?借一上说话那才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呢。      他这是威胁她么?      第37章 、闭嘴      姜辛伪装了一天,因为章哲一句话全破了功。/她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凶狠的瞪过去。      哪知这一抬眼,却落入他那双满是笑意,深不见底的双眸里。      心神一凛,姜辛立即垂下眸子,做出怯生生的状态来,道:“六,六公子,你到底有什么吩咐?我……”她说着就像离开母亲的孩子,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章哲心里暗道:这会儿装什么装?不是你咬我的时候了?那一嘴下去,我若躲得慢点,脖子都被你咬断了。      他余光所见,不只姜大太太满是窥探意味,连祖母院子里的大小丫鬟都巴着脖子往这看,恨不能把耳朵都贴过来,一副极尽打探的神色,他不由的一笑,颇为玩味的打量着姜辛,道:“姜二姑娘正是花信之年,想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今日之事,是章某多有唐突,只怕日后会于姜二姑娘婚姻之路上多有阻碍……”      姜辛恨不得捂住他的嘴,把他打晕了拖出去,对,最好是把他沉进湖水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别再这么口无遮拦的乱说话。      他什么意思啊?是讽刺她年纪老大,仍然嫁不出去?什么叫今日之事多有唐突,是怪她不知感恩,恩将仇报?还是说他想对今日的事负责?      不管是哪一种,姜辛都不愿意听他再絮叨下去。因此姜辛迅速打断他,声音低而坚定的道:“我虽读书不多,事急从权的道理还是懂得,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德行,亦有不念旧恶的德行,今日的事,姜辛十分感激六公子的援救之恩,除此,姜辛再无他想。”      说着深深一福,算是谢过今日救命之恩了。      章哲这个气啊。      这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咬人的时候凶得狠,这说话的时候也和她纤纤身形大相径庭,够噎人的。      这是要他闭嘴呢。      什么成人之美,什么不念旧恶,仿佛他这会儿张嘴就已经是小人行径了,若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就是他居心叵测,坏她姻缘,逼她不得安生求活。      他明明是一番好心好不好?他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对着仇人似的神色,就差再扑上来咬他两口了。      章哲再好的涵养也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嘶咬啊,虽说这小狗的杀伤力不强,可于他也是无妄之灾,原本还可怜她白白被人算计,现在看来纯属多余。      章哲暗暗吸了口气,深深的看了姜辛一眼,颔首道:“既是姜姑娘胸有成竹,就当章某多此一举吧。”      章哲走了,姜辛还站在原地,心里思绪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好像最明显的就是委屈了。      她暗恨又懊恼,自己来章家做什么?就为了做人的垫脚石,被人利用之后再自取其辱吗?他们凭什么欺人太甚?      委屈之余就是自恨,没想到邵嫣然会有这样的心机,她落水就落了,自己救她做什么?没的招人憎恨,自己又得了什么好处?      还有章哲……      无意和章家兄弟有什么牵扯,可到头来还是情绪失控。想来他定是起疑了,再不就是对她失常的举止有了深深的怀疑,说不定把她当成了一心要攀龙附凤,不择手段之人。      姜大太太走上前,见姜辛神色不好,便柔声问道:“章六公子有何事要问你?”      姜辛就更不自在了,只好道:“他……他就是遇到了随意问问。”      姜大太太微蹙眉头:好端端的,章六爷怎么会对姜辛另眼相待?她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章六爷会看中姜辛,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便关切的道:“你身子弱,章六爷救了你,随口关心一句也是情理之中,罢了,别在这久站,我们还是回府吧。”      姜辛巴不得姜大太太替她转寰,当下一言不发,跟着姜大太太身后出了章府。      总算是能自由的呼吸了。      姜大太太和姜辛同车,她从姜蜜那大致知晓今日之事,可不知其中细节,得了暇,一路上便追问姜辛。      姜辛虽没有不耐,可答得简之又简。她确定姜蜜不敢乱说,她自己就更不想多说。      姜大太太很是不满,一路絮叨,不外是今日的事谁对谁错。姜辛一概不说话,并不辩解,姜大太太对她就多了几分不悦,有一种“带你出来就是多事,到底还是给我添了麻烦,给姜家丢了脸”的意思。      姜辛被姜大太太逼急了,抬眼道:“大伯母若真的是为侄女考虑,可否禀过祖母,替侄女讨个公道?”      姜大太太噎了一下,问:“讨,什么公道?”      姜辛平静的道:“是章家六爷将我抱上岸的。”      姜大太太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到底没说出一句成型的话来。只说她和邵五娘都是章哲救上来的,这其中细节她还真不知道,可是想也知道,难免有肌肤接触。又是那样的情况……      可这公道,是她想讨就能讨回来的么?再说,她凭什么替姜辛去讨?她嫁得好,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姜大太太不知道是妒还是酸,竟无以应对。      姜辛沉默下去,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道:“大伯母不必忧心,我从没这么想过。”      直到下车,姜大太太才抚了抚胸口,喃喃的道:“气死我了。”      这二丫头,是在耍她呢?      初时她确实愤恨,愤恨姜辛不懂事,专给她惹祸,还丢了姜家的人。可到了这会儿,她是真的相信,姜辛没有勾引章家爷们儿的心思,也没有因为她自己受了冤枉和委屈,就想对章家、邵家如何如何。      这就是不是她的嫡亲闺女,否则姜大太太必不是这样的嘴脸,哪怕是豁出去她的命,她也会让章家给她一个公道。      那可还是黄花大姑娘呢,水淋淋的从湖水里出来,虽说是秋季衣裳比较厚,可两人肌肤相触,女子最是吃亏,什么闺誉,什么名声,全完了。      这就是悬在姜辛身上的一柄剑,章家本就瞧不起她,将来随易透出去一点儿风声,姜辛只有一个死。      但章家态度如此明显,就是不愿担责,姜家也不能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吧?毕竟章家六爷救了姜辛是真。      姜大太太十分烦恼。      第38章 、亲事      不提姜大太太如何烦恼姜辛这事,又如何组织措辞,和姜老太太回复,单说章老太太,她对着邵夫人就是另一种态度。      她极尽能事的安抚邵夫人:“今日叫五娘受了惊,都是章家的不是,不过你放心,是谁的错,谁就该承担,章家绝对不会推脱,总不能叫五娘白白担惊受怕了一回。五娘受了寒,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赶紧请孙大夫,可千万别耽搁了。”      邵嫣然是在章家出的事,章家一定会负责。她都许诺到这种程度了,邵夫人就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章家不仅没有责怪嫣然的意思,还一副承担到底的态度,话里话外,对邵嫣然都关怀备至,邵夫人感激不尽。      感激之余还还有点儿小激动:章老太太是一家之主,她既首肯,那两家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邵夫人忙道:“老太太客气了,分明是五娘不懂事,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说时又嗔怪的斥责邵嫣然:“还不乖乖认错?”      邵嫣然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这件事到底是自己过于急躁,同时也过于轻浮了,在座谁也不是傻子,究竟怎么回事,一想便知,不是她拿姜辛做挡箭牌就能遮掩得了的。起舞电子书      章老太太不和她计较,那是她为人大度,还肯替自己遮掩,那是看在自己父亲和大伯的份上,也是为着两家交好的缘故。      可若她自己不争气,知错不改,再搬出谁来都没用。      因此邵嫣然乖巧的福身行礼认错:“老夫人,嫣然知道错了,我也是瞧姜二姑娘枯坐无聊,怕她不自在,这才想带她解解闷的……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说是认错,到底又埋汰了姜辛一回。      章老太太基本满意邵嫣然的态度,微笑颔首,又安抚了几句,这才端茶送客。      人一走,章老太太就皱紧了眉头。凝眸沉思半晌,才吩咐人:“去把三爷请来。”      跟着章贤进来的还有章哲。他无视章老太太不悦的脸色,很是理直气壮的跟在章贤后面行了礼,便大喇喇的坐下了。      他还不满呢:明明是我先求见的祖母,可祖母反倒要见后来的三哥,这是什么道理?虽说要分长幼,可也得分先后吧。      章老太太不理他,只打量着眼前已经歇息好,面色却依然沉肃,仿佛风雨不侵,如千年石头一般的章贤,她轻声道:“三郎可歇息好了?”      章贤忙欠身回话:“是。”      他身姿坐的板正,仿佛如在军中,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动上一星半点。章老太太都替他累得慌,见他惜字如金,一句客套话都不肯多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今天叫他回来的意思,便苦口婆心的劝道:“祖母知道你和姚氏是少年结发夫妻,可到底她已经过身,活着的人日子仍然要过,你不为别的想,也得为妍儿考虑。”      章老太太说到这儿,便看了一眼章哲,意思是:你真好意思继续听下去?      章哲笑眯眯的不断颔首:嗯,祖母的话很有道理,逝者已已,生者如斯。      章老太太心中大怒:他听不要紧,可接下来的话,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讲啊?      可章哲一副看不懂眉高眼低的模样,章老太太也不好撵他,只道视他如空气,朝着章贤道:“如今但凡世家,都不娶丧母之女。祖母知道胡氏在你心里是最好的,虽说燕地没那么多讲究,可毕竟是扶妾为正,让人笑话。”      章哲这回不点头了,垂了眼眸,静悄悄的在那品茶。      章老太太看他这样,是又气又笑:这个孙子太精乖了些,你要想利用他,可他若不愿,那是比登天还难。      章贤微微有些动容。章老太太这些话,从前说过不只多少回,他早就听腻了,可他不能不承认,老太太这话有道理。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横竖日子是他自己的,他自然怎么舒心怎么来。可女儿不行,她一天天大了,早晚要议亲事。      或许有些人家畏惧他位高权重,但女人家嫁过去,可不光是靠着亲爹位高权重就能过上好日子的。      想想姚氏……      章贤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些日子,他也想好了,既是必须要娶,那早晚又有何区别?如果他还坚持不娶,他,胡氏,这个家,包括父亲、母亲,都将永无宁日。      因此章贤接话道:“孙儿明白,但凭祖母做主。”      章哲抬眼皮,瞄了三哥一眼,随即又把视线落到已经沉底的茶叶梗上。      章老太太心下满意,难得熬了这么久,这个孙子终于吐口了。她心里高兴,虽说面上不敢过于明显,却仍是趁热打铁的追问道:“今儿来的姑娘们你大致也都见了,可有中意的?”      章贤脸色很是不好看。他坐正身子,朝着下首的章哲看了一眼。章哲笑眯眯的回视他,意思是:怎么?      他今天是打定主意赖到这了,不只是章老太太,就是章贤也心虚。在章哲那含着浅笑和淡淡疑惑的眼神里,他选择了妥协。      祖母才是最牵扯精力对付的。      他就知道打从自己一进家门,就处处受着祖母的算计,可章贤是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只扯了扯嘴角,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盯着桌上的粉彩茶盅,道:“是。”他是习武之人,从花园里一走,虽然无意去打量谁,可远的近的,几乎都瞄到了。      至于中意?呵……      章老太太叹口气道:“多大的事,时间长了都能过去,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太过刚强太过执拗了些。大道理我不多讲,你都明白,可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祖母已经样样替你考虑,一心要替你寻个你中意的,免得你心里怨怪我。”      章贤心道,祖母能够做小伏低到这份上,也算难得,她虽说不出那句“我错了”,可言行举止都是这个意思。他是孙子,总不能因为祖母错手这死了自己的妻子,就要把祖母杀死偿命。      可从另一方面讲,祖母也足够老谋深算,她用这样示弱的方式,逼得自己由她掌控。      章贤抿了抿唇中,眼神里闪过一抹浓如墨的黑,道:“多谢祖母体谅,那就……姜家二姑娘吧。”      ps:本文现在收藏98,过百我会加更,大家帮帮忙哦。      小剧场:      桃花:章六公子,听说你三哥终于决定娶继室了?      章哲低关:嗯。      桃花:这是好事啊,家和万事兴,你怎么不大高兴?      章哲翻白眼:哼。      桃花:听说你一直在一旁围观,没给什么意见?      章哲猛抬眼:你再多话信不信我把你扔湖里溺死?      桃花:哈哈,天这么热,跳湖水里败火的应该是你吧?      第39章 、初定      这是我预定的收藏过百加更,大家看文愉快同时也谢谢大家的支持。      …………………………      章贤的语气并不激昂,却很坚定。      话一出口,章老太太就失声惊叫:“什么?”她手一抖,茶盅就掉到了地上,脸上青青白白,颜色很是难看,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脾气,指着章贤的鼻子骂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赌气?从前是不娶,现在娶是娶了,却娶个病殃子?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可到底忍住了。这不是七八岁的稚子幼童,他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大大小小不知道立过多少战功,于人前人后都是国之栋梁,百姓眼中的英雄,再怎么样,她也不该泼口辱骂。      可,这指责的话如同烧沸了的水,在胸间涌动,不吐为快啊。      他何必拿他自己的生活开玩笑?他这样到底是报复她还是报复他自己?      章老太太没骂人,最终是手一软,捂着脸落下泪来。      就连章哲也是十分诧异,他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望望章贤,又望望章老太太。      章贤脸色十分难看,十分挂不住,若是旁人,他早拂袖而去了,可上首坐着的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他发作不得。      章贤顾不得章哲满是探寻的眼神,见刚强的祖母露出这种伤心欲绝的情态,心中一拧一拧的疼,二话不说,起身扑通跪到了地上:“惹祖母急怒,是孙子不孝,可就算治罪,也请祖母先听孙子说完。”      章老太太一辈子刚硬,老了老了,感情越发充沛,虽说有利用吓唬威胁孙子之嫌,但到底当着孙子,面子上窘迫难堪,见章贤心中始终存着孝道,气怒稍减,放下手,道:“你起来说话。”      浓重的鼻音让她的威严大减。      章贤见祖母不怪,这才重新抖了抖袍子落座,又沉默了一瞬,才道:“这事,孙子思量了许久。倒不是孙子妄自菲薄,可毕竟我年纪老大,娶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老牛啃嫩草之嫌。”      他这话虽是对章老太太说的,可目光咄咄,直瞪着章哲,心说你小子还不走?一心想要看我的笑话不成?回头没人的时候,咱俩好好切磋切磋,我让你尝尝乱炖的滋味。      这还当着章老太太呢,气场全开,浑身都是杀伐之气,大有立即就会扑上去把章哲胖揍一顿的意思。      章老太太当然感觉得到兄弟俩气氛不对,可她也嫌章哲不识好歹,这毕竟是商量三郎的终身大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说不定明儿一大早他又走了,就这么几个时辰,不把事定下来怎么办?难道又拖上一年两年?      但有些话,是不适合当着章哲说的,偏他也不哪根筋搭错了,稳坐宝帐,岿然不动,不是欠揍是什么?      章哲意外的道:“三哥你是问我的意见吗?”      章贤:……      章老太太道:“你三哥的事,自有你三哥自己做主,你若没什么事,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不是说你……”说到这老太太忽然一凛,她再看章哲的眼神就有些不对。怎么把他来这的初衷给忽略了呢,三郎是三推四六,就是不肯娶妻,这六郎是争着抢着要娶亲啊。      章老太太勃然大怒,可又怕把他撵急了,他当下不管不顾,就把话说出来。不说,还能四下周圆,彼此装装糊涂,面上维持,一旦他把话抛出来,那自己可就骑虎难下了。      因此章老太太的话头戛然而止,无耐又宠溺的笑道:“罢了罢了,你们是亲兄弟。”      总之,什么事,他是有资格掺和的,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      不过依着章哲的性子,章老太太十二万分的笃定,他坐这不过是等着自己和三郎说完了好听他说,他是没那份闲心插手三郎的事的。      章贤也很无耐,只好道:“我……嗯,也不算是吧。”你一个当兄弟的,哪有资格管兄长的私事?      章哲便哦一声,不解的道:“那你看我做什么?说你的说你的。”一副置身事外、只顾着看戏的模样。不仅如此,还挑衅的耸了耸眉:谁怕谁?      章贤胸中怒火熊熊,却无可耐何。      章老太太哭笑不得的转向章贤道:“这世上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多了,你就是娶个十四五岁的世家小姐又怎么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也不过大个十二三岁,怎么就老牛吃嫩草了,你这么想,纯粹是多此一举。”      章贤抽了抽嘴角,顶着章哲不怀好意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年纪相差悬殊,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么,如祖母所说,孙子娶妻,是为了妍儿考虑,她年纪不大不小,正需要嫡母教养,可嫡母强,则她势必要受委屈。”      言外之意要娶个嫡母势弱的。      章老太太很赞同,可这不是大问题,她道:“这你不必担心,对外说是养在嫡母跟前,实则让研儿跟着我就好了。”随即想到了胡氏的孩子,不由的哼了一声。      果然,章贤道:“这不是不可,但终究要有嫡出的弟妹出世……”      说到这儿,章贤道:“孙子如今已有一儿一女,于愿已足。都说这世上有了后母便有了后爹,孙儿长年不在家,祖母精力不济,难免疏忽,孙子不想于儿女事上还让祖母跟着操心费力。”      他说的坚决,大有不答应他便不娶的架势。      章老太太也琢磨着章贤的话,她当初非要替孙子娶妻,为的也不是让他生儿育女,只是他年纪轻轻,身边没个人,只有一个妾室像什么话。      可真要娶一个厉害的,姚氏留下的女儿难免要受委屈。      章老太太深思良久,道:“罢了,姜家二姑娘体弱多病,于平常人家是个大缺陷,倒正好对了你的心思,也难怪你指名点姓要娶她。我章家不缺她一碗饭,不缺她一副药,说不得这也是救她于水火,是行善积德的事……那就依你。等寻个黄道吉日,祖母着人去姜家求亲。”      小剧场:      桃花:章六公子,你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沉稳镇定,端庄大气,着实令人佩服啊佩服。      章哲:你懂什么,大杀招我还没使呢,包准我这话一出口,就有扭转乾坤之力。      桃花:你就吹吧,脚着吹牛不上税是吧?      章哲:一边去,懒得理你。      第40章 、谗言      章贤的事算是有了定论,他这就要走,章哲却开口了:“祖母和大哥商议完了吧?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章老太太心里没好气,这话说得如此可怜,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家里多没地位,多受欺负呢,可嘴上还要哄:“你有话只管说。”      章哲又叫住无意久留的章贤:“三哥且留步,刚才兄弟听了三哥的心里话,你是不是也得留下来听听兄弟的心里话?”      章贤摆手:“不必。”他愿意听,那是他闲的,自己可没他那份“意趣”。      章哲拦住他:“别呀,礼尚往来么,虽然我知道三哥没我这么厚脸皮,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和三哥有关……哦,不,会和三哥预定的未来的三嫂有关。”      这话一出口,章老太太立即沉了脸:“别胡说,六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能这么口无遮拦?”      章哲一摊手:“横竖这屋里就我们祖孙三个,这话无论如何传不出去。再说,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章老太太被噎得心里一梗,若这话传出去,那就是她御下不严。      章贤也面色不好。姜辛确实不怎么样,也正因为她不怎么样,他才处心积虑的选定了她,可六郎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看中了姜辛?      兄弟相中同一个女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若他真相中了,祖母会如何?他这做兄长的又当如何?      男人的本性使然,他已经认定姜辛是他的猎物,再不稀罕,也容不得别人来觊觎。      章哲无视老太太的失望和章贤的愤懑,快刀斩乱麻的道:“对,如你们所想,我要说的就是姜二姑娘。她落了水,是我把她救上来的。”他不等章老太太推诿,将衣领扯开一些,露出青紫的伤痕,迎着他们惊讶不解的目光,坦然的道:“我们之间也算有了肌肤之亲了吧?”      他目光中隐含挑衅,在章老太太倒吸冷气和章贤越发厌恶的眼神中肆意的微笑。      章老太太死死盯着他颈子上的伤痕,就差扳过来仔细的瞅了,心里是又气又疼,半晌回过神来,怒斥章哲道:“你胡说什么?这,这是什么?到底怎么弄的?”      不用章哲回答,她也猜着多半是真的了,一面恨姜辛心狠,一面又恨她不知检点,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章贤也浓眉紧蹙。如果真如章哲所说,他和姜辛……有些首尾,那么姜辛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再嫁入章家。      他沉声问章哲道:“你确定?”      章哲的笑意没什么温度,轻挑了挑眉道:“我确定不确定,很重要吗?”      他的用意很明显,三哥和祖母不会猜不到,可如果他们认定了他们的心思,坚决不为所动,那么他撒不撒谎都没什么意义。      章贤黑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章老太太也在迅速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她本就不满意姜辛,如果因为六郎的一句话,能让三郎放弃娶姜辛的打算,说不定误打误撞,反倒成了好事。      但关键是,三郎不娶,六郎也不能娶。      章老太太忍着怒火,对章哲道:“就算你所说俱是实情,那你打算怎么做?”      章哲笑着反问道:“不怎么做,祖母不会以为我要娶那病弱的姜二丫头吧?”      这正是章老太太担心的,见章哲态度轻佻,对姜辛很是不以为然,这才轻吁了口气,道:“祖母不是怕你年轻,识人不明么。你倒是一番好心,可你要知道,不是你有善意,便能结出善果。总有些人,不择手段、处心积虑的要攀上佳木,好一朝飞黄腾达的。她们的手段,只要你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到……这样的女人,哼。”      章哲表示很赞同:“这样的女人,着实可恶,我若遇上,定然叫她好好吃回大亏不可。”      章老太太面色稍霁,笑道:“又说这幼稚天真的胡话,那些女人,理她做什么,不必你动手,她们自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是大家公子,若与这些女人计较,可不失了风度,也失了身份?”      章哲笑着道:“祖母说的极是,要不说人老奸,马老滑呢,还是祖母的办法最高明。”      章老太太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这哪里是夸人,分明是挤兑人呢。可章哲一脸孺慕和崇敬,也分辩不出他刚才那话是不是有意要说反话,只好轻啐他道:“行了行了,你也歇着去吧,这事我来处理。”她说着又蹙眉道:“刚才姜二姑娘和你说什么了?”      原本深思的章贤立刻看向章哲。      章哲失笑道:“孙子问问她究竟有什么打算啊?咬也咬了,她不该给我个交待么?”      章老太太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晕过去,恨铁不成钢的望着章哲:“你……”      这是有多缺心眼儿?是你娶不上媳妇怎么着?追着撵着让人家给你交待?      “她,她怎么说?”      章哲意兴阑珊的道:“她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叫我把今儿这事烂在肚子里。”      章老太太不大信,这么好的攀附章家的机会,她会失之交臂?不会是欲拒还迎,就为了掉自己这傻孙子的胃口吧?要不他也不会巴巴的跑到自己跟前来谈论什么姜二姑娘。      “她倒识趣,可惜心计太深,你不会上当了吧?”      章哲耸耸肩:“祖母以为孙子就是那种一叶障目的蠢人么?女人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您就是再对我没信心,也不该对您的教养没信心。”      这话说得章贤眉头大皱,不禁没好气的瞪了章哲一眼。他是听说了什么?怎么胡氏在府里的印象就这么差,连这个向来不问世事的六弟都听说了什么风声,话里话外都要讽刺她一把?      章哲无辜的回望着章贤,不耻下问:“三哥,莫不是我说错了?”      章贤哪敢反驳,反驳了就是说祖母的教养不好,他们兄弟两个可几乎都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那不是扇祖母的脸,也扇他自己的脸么。章贤没法儿,只好道:“没错。”      章老太太松了口气,不计较章哲的话,只道:“那就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办事别总凭一时冲动,好心是没错,可那也要分谁,章家也不是谁都能觊觎谁都能咬的肥肉。”      章哲含笑,一副受教的模样道:“祖母教训得是。”      ps:你们这帮磨人的小妖精,说100,就100,收藏这是卡这了么?昨天有加更,剧情对不上的回去翻翻吧。      第41章 、不改      章哲见来意已经实现,便施施然起身出去,章老太太听见他在门外和丫鬟们调笑,心里又庆幸,又忐忑。      庆幸的是,这府里漂亮的丫鬟多得是,他从小看到大,也早就看习惯了,整天在玫瑰从中打转的人,总不会因为一棵苍白瘦弱的狗尾花迷了眼。      忐忑的是,他年纪不小,和邵家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搁了。      六郎看似温和好说话,可其实最桀骜不驯,他倒不会大吵大闹,可不声不响蔫坏才最烦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微笑的背后早就恼羞成怒,也许不屑一顾的背后满是上心。      便又有什么可忌惮的?三郎执拗,可现在还不是低头,终是答应续弦了?      章老太太先按捺下章哲的事,抬头慈祥的对章贤道:“三郎,刚才六郎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是什么性子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他做的,你就是拧着他的脖子,他都不会吐口。可如果是他做的,他压根不屑撒谎。姜二姑娘的事……也许……人心难测,谁也说不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是怎么盘算的。依我的意思,不如,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章贤额头上青筋蹦跳,一向极强的控制力有点要崩溃,他现在说不上是恨六弟还是恨祖母。明明是他最亲的血亲,可这会的恨儿极其强烈,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一搓摆到桌案上。      本来已经定下的亲事,六郎非得来插上一脚,这不是捣乱吗?他再想装着大度,可这件事也成了心里的刺。可如果不要这门亲事,那可真是遂了祖母的心意了。      章贤强行把突突的筋脉缕顺了,这才道:“祖母,容孙儿考虑考虑。”      章老太太就差拍案而起了:这还考虑什么呀?摆明了不是一门好亲事,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现在又有了此女不知检点之嫌,怎么能娶这样的女子?      虽说是续弦,可哪点儿差着她了?她如此不自重不自爱,将来嫁进章家,还不定闹出什么没脸面的事来呢。真到了那时,就是杀了她都不能弥补章家所失的颜面。      章老太太不知,姜辛确实在章家出过没脸面的事,她也确实令姜辛一死以谢她不自重不自爱之罪。      章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她知道这事急不得,越逼得急,三郎越是执拗,说不定前功尽弃,把续弦的念头再度推翻,那她不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章老太太温和的道:“这是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当然要仔细考虑,只是三郎,祖母一年比一年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你的嫡长孙出世……”她露出脆弱之状,又道:“你能不能给祖母个准信?什么时候能考虑好?祖母总得提前替你打算。”      章哲心里也烦躁。谁不想要个聪明活泼可爱的嫡子?有胡氏在跟前,他一则军务忙,二则身边没别的女子,三则胡氏是个爱缠人又小性的,他也乐得听她的耳边风,什么嫡子不嫡子的,也就没当回事。      可现在胡氏不在跟前,祖母又不断示弱,章贤也有些动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只一个嫡女,确实单薄了些。虽说胡氏可能不太情愿,可娶个继室,扔在家里就是了,与胡氏两不相干。      想到这,章贤道:“边关事务繁冗,孙儿明日便走,等孙儿考虑好了,便修书给祖母。”      章老太太有点儿不太情愿:“怎么才回来就要走?”      章贤安慰老太太:“如今离过年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月,到时就又回来了,如今军中又来了几位同僚,等他们熟悉之后,孙儿也就能暂得脱身,想必年下便能多待上三、五天。”      章老太太没法儿,只好道:“就因为你事务多,所以祖母才急着给你娶亲,最好趁着年前把亲事就办了,明年开春你走,说不定孩子都怀上了……”      章贤心事重重,只能敷衍的点头。章老太太见好就收,只叫人替他打点行囊,暂时按下此事不提。      章贤走后没多久,修书一封寄给章老太太,她打开书信看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孽缘啊。”      回到姜家的姜辛自己生起了闷气。      她不是恨邵氏利用她,要说起来她自己也吃亏,章哲虽救了她,可被人看见窘境的人是章贤。她算是彻底诠释了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涵义。就算邵家想借机生事,也赖不到章哲头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赖到章哲头上了,他们两个上一世就是夫妻,她死后不知道,可起码生前他们夫妻不说浓情蜜意,相敬如宾总是有的。      这一回也不过是重回上一世的姻缘罢了。      她也不是恨章老太太欺人太甚。姜辛在章老太太手里吃的亏太多了,上辈子说是被毒死的,可姜辛想,就算没这杯鸩酒,早晚也得憋屈死。      拿生命付过代价,再被章老太太冷待,姜辛没那么气愤。      姜辛也不是气姜大太太单方面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斥骂。      她又不是自己的亲娘。      就算是自己的亲娘,只怕也会一边哭一边指着自己的脑门骂:你怎么这么蠢?你怎么这么蠢?不是叫你离人远着些吗?在家里吃亏掉进水里就丢了半条命,到了人家,这么冷的天,你还不当心,这不是要你整条命呢吗?      骨肉至亲也不过如此,姜辛还能奢望什么?如果姜大太太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非要跟章家讲理,给自己讨门章家的亲事来,姜辛反倒要恨上她。      此生此世,她实在不想和章家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连。      到底因为什么生闷气,姜辛自己也没弄明白,翻来覆去想了半晌,她倒笑了,将窗子打开,冷风袭面,她才不甘又惆怅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咬章哲那一刻,她是迷糊的,那时候她只有怨恨,等到清醒,她就后悔了,可羞于承认,以及羞于见他,那一巴掌与其说是打的他,不如说是打的自己妄念。      说到底,她也是个俗人,有着俗人应有的烦恼和欲念。一个饿的快死的人,怎么敢奢想红烧肉?况且,那红烧肉的背后是明晃晃的锋利的钩子,她就是想要,她吞得下去吗?      姜辛打起精神,叫如意备了冷水,她将手泡进铜盆,往脸上狠狠泼了一回冷水,这才用细白布擦拭干净,拿起纸笔,一丝不苟的临帖。      ……………………      这两天要出门,所以把稿存进存稿箱里了,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42章 、推诿      姜老太太的宴息室,丫鬟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室内只坐着姜老太太和姜大太太婆媳二人。      茶水袅袅,渐渐没了热汽,显见得两人说了有一会儿了。      姜大太太的神色不是很好,她坐在姜老太太下首,陪笑道:“母亲,媳妇说句不该讲的,二侄女着实是该说亲了。”      姜辛的事,姜老太太何尝不发愁,可她一向病弱,连正经长辈们的面都见不着,哪敢给她说亲?门第高的,姜家高攀不上,门第相当的,姜老太太也不敢随便塞责。哪家说媳妇不是为了夫妻和美、子嗣绵延?      可就姜辛这小身板,万一嫁过去没多久就病逝了呢?      这不是把晦气送到别人家,摆明了要结仇么?      可就为了打发姜辛出门,随便说个布衣走卒,姜老太太又实在犯难。      姜老太太一边琢磨着,一边问姜大太太:“怎么了?可是去章家不顺利?”      姜大太太用帕子捂嘴,轻咳了一声,为难的道:“这三个孩子都是好的,二侄女年纪大,就更稳重……”      先扬后抑,姜老太太听着姜大太太这话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姜大太太一向不怎么掺和二房事的,为何说这种话。      姜大太太为难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侄女和邵家五娘在湖边观鱼,不小心落了水……”      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就算是当时在跟前的如意都说不清邵嫣然是怎么掉下去的,姜大太太一个不在跟前的就更不清楚。热门不过邵家不好惹,她先入为主的想息事宁人,有意无意的就把这罪责怪到了姜辛头上。      姜老太太心中翻起惊滔骇浪,把章哲的印象从脑海深处翻出来,想了半晌,也没什么太深的,只知道他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不文不武,不侍不商,一年到头,倒有十一个月都在外面游山玩水,听说还出了本什么游记。      可到底什么性情,她就无可评判了。      那么二丫头的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姜老太太闭目思索了半晌,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含糊的道:“唔,我知道了。”      姜大太太没敢再多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自己点到即止,说的再多就该讨老太太厌烦了。      章家摆明了是想赖帐,姜家也无可耐何,只能暗地里吃亏了事。但毕竟姜辛德行有亏,再不赶紧打发,这事真泄露出来,姜绵、姜蜜她们姐妹几个就别想顺顺当当的说亲事了。      等姜大太太一走,姜老太太又坐了老半天才动了动腿。孙妈妈忙上前道:“老太太这是坐的时间长,腿麻了吧,我叫小丫头过来给您捶捶?”      姜老太太面色沉郁的道:“不用。”      孙妈妈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叫人,自己上前半跪着替姜老太太捏腿。姜老太太腿舒服些了,才问:“甜甜那丫头的事,你怎么看?”      孙妈妈待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了,能一直深得倚重可不是容易的事,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姜辛再不得宠,那也是姜家的子孙,她不过一个奴才,总不能凭借自己有几分脸面就敢对主子的事指手划脚?      孙妈妈略略打量了一下姜老太太的神色,这才思量着缓慢的道:“奴婢觉得,大太太说得也有道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姜老太太也知道姜辛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好在这孩子最近颇有心气儿,还知道调理身子,否则她是真不想管了,老死家中也好,姜家也不是养不起。      姜老太太闭目养神了有一会儿,吩咐人:“去把三姑娘和四姑娘叫过来。”      当时她们可都在场,虽说离得远,但事情因由也是知道的。      姜蜜说得和姜大太太差不多,一则是被姜绵嘱咐过了,她不敢多言,生怕自己人微言轻,被老太太迁怒,二则她也有点嫉妒姜辛,生怕姜家会因此促成她和章家的婚事,就多了个心眼儿,没说实话。      她表现的怯生生的,姜老太太明知道她揣着心眼儿也怨不起来,安抚了两句就叫她回了。      姜绵没等姜老太太追问,就跪下先请罪道:“孙女没能照顾好二姐姐,还请祖母责罚。”      姜老太太心里翻了个个儿,可见姜大太太母女两个都没说实话啊。她没叫姜绵起,只问她:“你说吧。”      姜绵说得很仔细,包括姜辛和章哲在水里耽搁了好些时候,上岸后是章哲帮着姜辛救醒都说的清清楚楚。      姜老太太再结合姜大太太所说章老太太的情状,心里就有了底,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二丫头命苦啊,受了这么大委屈,姜家却没法儿替她讨个公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罢了。      既打定了吃哑巴亏的主意,姜老太太就没叫姜辛,她的心思是什么样的都不要紧,自有长辈替她拿主意。      晚间,姜老太太和孙妈妈说道:“你帮我瞧瞧,可有哪家相熟的有合适的儿郎?不拘年纪、身份、家世,只要能……”也别说什么郎才女貌,家世相当,能有人肯娶姜辛就成了。      顿了顿,姜老太太道:“能够对二丫头好就成。”      孙妈妈可不愿沾这罗烂事。旁的不说,二太太她就惹不起,那就是个打从根儿起就糊涂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道理的人,你这好心好意,她那全当成驴肝肺,哭骂难缠是一回事,背后被人笑话好心没好报,那才糟心呢。      孙妈妈笑笑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您是二姑娘的祖母,到底差着一层,二姑娘的事,还是得二太太做主才成。”      自己的亲闺女,自己替她张罗,嫁的好与坏,那都是她自己的责任,怨不着旁人。      孙妈妈揣着什么心思,姜老太太不是不懂,二太太那性子,她也是看的够够的了,想着这样也不错,起码,她这个做祖母的尽到心意了,至于她自己的命如何,那要看她自己。      姜老太太叹了一声,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这许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年貌相当的子侄……”到最后,已是自言自语。      第43章 、借刀      姜辛慢慢的把在章家受到的影响缓了过来。/      她特意寻个午后时分,带着如意去见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午睡才起。人老了,觉轻,睡了和没睡一样,可不睡又着实难受。醒了,她又浑身酸软,颇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是以姜老太太在榻上流连了一刻钟,这才在丫鬟们的服侍下,重新梳洗。孙妈妈捧上一盘葡萄,一盘黄澄澄的秋梨,笑道:“这是庄子上才送来的,奴婢瞧着可比往年个大。老太太这几天有点咳嗽,奴婢叫人将梨拿到厨房,做碗秋梨汤。”      姜老太太自是不差这一碗秋梨汤,可难得的是孙妈妈这份体贴。她笑着道:“你说的很是,秋天干燥,这葡萄倒罢了,倒是这秋梨,瞧着就生津止渴。”      孙妈妈道:“可不是,去年闹了虫灾,秋梨个小不说,还都是虫眼儿,不像今年,一整年雨水都多,这梨也光滑……”      正这会儿小丫头进来报:“二姑娘来了。”      姜老太太眼神闪了闪,将梨放回果盘,示意:“让她进来。”孙妈妈也就不在凑趣,乖觉的站回姜老太太身后的角落里,又和往常一样,垂眸敛目,和个木头桩子似的。      姜辛进门,规规矩矩的行礼。      姜老太太叫她起身,拿眼睛一扫,先见着如意抱着一撂帐册,不由的笑道:“哟,你这是做什么?”      姜辛不急着答,先在姜老太太对面坐下,道:“闻着祖母这里有瓜果的香味,这不孙女脚就不受控制,自己就走来了?”      难得她也这等轻松幽默的时候,姜老太太忍俊不禁:“我倒不知,原来二丫头是个馋丫头。既如此,我还偏不能让你如了意,我再想吃也忍着,等你走了我再吃。”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孙妈妈诧异的瞥了一眼姜辛,也咧了嘴笑了下,却没搭腔。      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采珠便笑着把果盘都推到姜辛跟前,道:“老太太越发会说笑话了,从前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都叫奴婢们留好了专门等着少爷、姑娘们过来吃,非要面上装着舍不得,说这种小气巴拉的话。二姑娘,你别听老太太的,只管吃,老太太那有的是,吃不了只管再装一筐回去。”      姜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指着采珠道:“你这小蹄子,倒会借花献佛,拿着我的东西做人情。”      姜辛不客气的道:“既是采珠姐姐发话了,我就不客气了,如意,只管抬两筐回去。我在祖母跟前张不开嘴,索性学了祖母,抬回去偷着慢慢吃。”      姜老太太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嗔怪的望着姜辛道:“你倒是会接碴,敢情偏了我的好东西,还不领我的情?不领情倒罢了,还糊弄的我身边的丫头都向着你了。既这样,采珠你收拾收拾东西,只管跟着二丫头去吧,我这里庙小,可留不得你了。”      采珠也不惊慌,只在一旁抿着嘴笑。      姜辛很坚决的摇头:“吃的拿走就罢了,人可我不要,本来我就没祖母手里阔绰,再多一张嘴,可吃不起。”      姜老太太道:“瞧你这小家子气,要不说你年纪小,没见识呢,这采珠可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我的体己可都在她手里管着呢,你要是得了她,就相当于得了我大半的家财,有多少张嘴你养不得?”      姜辛故意做出后悔状,起身拉着采珠道:“果然祖母说得对,倒是我想岔了,这样,采珠姐姐你不如先把钥匙拿出来,等咱俩里应外合,把祖母的体己搬空了你再跟我走。”      姜老太太笑的捂着肚子直喊疼,道:“瞧瞧这丫头,心倒是狠,说搬我的体己就搬走,还敢明目张胆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商量,真真是要不得了。”      姜辛这才松开采珠的手,上前替姜老太太倒了杯茶,道:“横竖坏名声也落到我头上了,我再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了没用,索性大大方方的做个坏人。不都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吗?我也不要怎么撑,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姜老太太就着姜辛的手喝了两口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朝她点头道:“这话说得有理,日子是人过的,可也不全是过给人看的,自己都不舒服,还要为着什么名声强装着笑脸给人看,又有什么意思?”      姜辛专注而认真的点头。老太太在潜移默化的给她讲为人处事的道理,她不会辜负。      等到笑过了,姜辛又拿了小匕首替姜老太太削了梨皮。她手指修长纤细,那银光闪闪的小匕首在她手里失了往日的锋利,像条温顺的小蛇,在她的驱使下将粗糙的梨皮削的干干净净。      姜辛又将整个秋梨切成小块,放在丫鬟递上来的水晶碗里,这才呈给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用银叉扎着吃了两块,道:“嗯,今年的秋梨格外的甜。”      梨再甜也就那样,可这梨是二孙女头一次孝敬的,姜老太太很满意。      放下银叉,姜老太太这才问姜辛:“你怎么来了?”      姜辛没再插科打诨,招呼如意把帐册送过来,道:“孙女在屋子里无聊,翻了下帐本,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特来向祖母请教。”      姜老太太大略扫了眼,就知道是她院里这些日子的花销。      姜辛的话,她是不信的。要说这孩子可怜,但也可恨,她自己不习字不读书,那也怪不得旁人,但中馈之事,二太太是帮不上忙的,她看帐册艰难也情有可原。      可姜老太太才不信姜辛是看不懂才来的。      她接过帐册翻着,姜辛在一旁道:“这是孙四嫂做的帐册,我叫人也问过外院的管事,名细、价格相差无几。这是姜七嫂做的帐册,我仔细瞧过了,看似没问题,却比孙四嫂的帐粗疏的多……”      姜老太太放下帐册,轻哼一声道:“奴大欺主,什么时候都不稀奇。你们娘俩主弱奴强,自然就有那不长眼的奴才想要兴风作浪。二丫头,你知道来找祖母,祖母很高兴,以后这些事,不懂的就来问,知道吗?”      姜辛笑着点头:“孙女多谢祖母。”      第44章 、亲戚      姜辛高高兴兴的从姜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      她用一撂帐册,换了一筐葡萄一筐秋梨。东西未必多难得,可这是庄子上才送来的,就是大太太、三老爷、三太太那儿都还没得呢。      孙妈妈悄悄使了个眼色,就有小丫头悄悄出门。      姜老太太抚了抚额,吩咐:“去,把姜七家的叫过来。”      孙妈妈不敢怠慢,急步出门。      姜辛回了院子,叫如意把葡萄分了,除了姜二太太,就是给几个姐妹送些过去。她们也有,但这是她的心意。      姜辛略歇了歇,叫了吉祥带了葡萄和秋梨去寻姜二太太。      姜二太太也午睡才醒,正拿着团扇在树下望天发呆。见姜辛来了,忙拉着她坐下,道:“你去章家做客,到底怎么样?”      一提章家,姜辛的脸色就有些黑,淡淡的道:“还好。”      姜二太太急的直拍姜辛的手背:“你说,好端端的,老太太叫你去章家做客做什么?”      姜辛也不容姜二太太猜来猜去,直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少不了,还能为什么,自然是……”      她面色微窘。倒不是羞于说自己的亲事,可姜二太太三十多岁的人,却比她还要单纯天真,姜辛怕她惊受不住。      姜二太太琢磨了半晌,恨恨的道:“我就知道,哼,我就知道。”      姜辛心道:你还真是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你又能如何?在姜家,做不了主,在章家,那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姜辛不接话碴,净了手,替她剥着葡萄,道:“娘,今年中秋,舅舅可派人送了节礼?”      姜二太太安然的享受着姜辛的服侍,吃了一口就蹙紧了眉:“唔,怎么这么酸?哪来的葡萄?你买的?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娘俩一月就那么点月例,你可别有一花俩,有俩花三,总得为日后算计着些。你舅舅,送什么送,要是冬春或许还能来,这秋收时节,他哪忙得过来?”      姜辛默了一瞬,这才道:“这葡萄是祖母赏的。”她有那么不着调吗?母亲倒是挺懂,还有一花俩。      “唔。”姜二太太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着眉眼道:“老太太赏的,就赏这么个东西?我就说,有好东西,等到了你我娘俩手里,也是别人挑拣剩下不要的。”      姜辛蓦的停了手,直直的盯着姜二太太。      姜二太太虽然嫌酸,可却来者不拒,眼见得姜辛不剥葡萄了,不由的望过来,就见女儿满眼含怒,不由的一哆嗦,脸上露出委屈和惶然来。她委实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怎么闺女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姜辛对着姜二太太无辜的神色很是无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解释道:“娘,这葡萄是今儿才送到祖母那里的……”      她不是非得替祖母报不平,只是母亲的心态实在要不得。既知道在姜家没地位,何苦还要白吃白喝还要说风凉话呢?没人让她谨小慎微,可别这么嚣张跋扈,不讲良心总成吧?      整天想像着别人要害她们?她们娘俩有多少利益,值得别人谋财害命呢?      姜二太太喃喃的道:“你倒是又做了什么好事,不然你祖母怎么舍得赏你?”      姜辛实在无话可说,只道:“娘还是给舅舅送个信儿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趟。”      姜二太太连吃葡萄都没兴致了:“你舅舅来一趟不是不行,可家里穷成那样,哪来的钱置办节礼?这大老远的,总不能空着手来?没的让大房、三房笑话,还要背后骂他们就是来打秋风的。他们一走了之,倒是不管不顾,我可还要在这府里看人脸色过日子,我可怎么受得住?”      说时眼泪又开了闸。      姜辛硬着心肠道:“舅舅家穷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姜府当年既是要和许家做亲事,就早该有这份被打秋风的准备。再说舅舅这么多年,也从来没白占姜家便宜,娘何必说这种丧气话。就算再穷,终究是我舅舅,是您的哥哥,哪有亲戚之间不互通往来的?”      姜辛从来不管这些事,姜二太太也就闭着眼不理事。许家来人,她嘴上说着给她丢脸,可临走时也没少塞尺头、银锞子、布匹、燕城里的小吃、特产。      只是许家来就来,不来她也从来不主动送信儿。许大舅是个老实憨厚的乡下人,也知道妹妹嫁去了富裕人家,自己去了也是受人嘲笑,索性就不大过姜府来。      他也硬气,自己虽穷,但也不能落个卖妹妹占便宜的名声。      姜二太太又是个不大管事的,是以许大舅家这些年过的如何,她是两眼一抹黑,全不知情,见姜辛这么执意要和许家走动,只好应承:“行,我明天就叫人给你舅舅送信儿。”      见说动了母亲,姜辛脸色和缓,又细声细气的陪着姜二太太说了会儿话。她一边和她唠家常,一边给她灌输自立、自强的观念——光怨天尤人是没用的,谁也指望不上,只能指望自己。      姜辛不指望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时间长了,水滴石穿,母亲总能有所变化也是好的。      姜二太太一个人哭不起来,姜辛最近强势、乐观,姜二太太虽然觉得不舒服,可母女俩难得有这样温馨静谧的时光,对她来说是新奇的体验,听姜辛说着什么食物有什么功效,平时应该多吃什么,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姜辛回去时,就听如意说姜七嫂被打了。如意一脸慨然:“活该,奴婢从不知道,居然有这样居心叵测的主子,她就像是厨房里的大老鼠,不知道私藏了多少好处……要不是老太太,她还不认罪呢。”      姜七嫂再厉害,也翻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去。她要不是倚老卖老,姜辛自己就能给她个教训,也不至于捅老老太太那儿去。      她挨打在姜辛意料之中,并不值得她兴奋。      因此姜辛只笑笑,问起别的事:“姜七嫂走了,厨房里的差事谁担着?”      如意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是奴婢忘说了,老太太把秦妈妈派过来了。”      姜辛点点头:“秦妈妈是服侍老太太的,有些年头了,你们可要好生恭敬着,不许怠慢。”      第45章 、良苦      更新晚了,抱歉,实在是家里小魔星放假,烦的我头都要爆了。      ………………………………      姜辛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终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要是祖母差个丫鬟过来还好,可秦妈妈那是祖母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人,那是实打实的功臣,送出去荣养都绰绰有余。      只不过秦妈妈不愿意而已。      但人都有两面,她效忠于祖母,自然面上始终和善、忠诚,可当着自己这个小辈儿呢?姜辛可不觉得她对像对祖母那样待自己。一则是她没那个权威,二则她也没那个本事。三则,这世上谁不是惯常做倚老卖老、好为人师的事呢?      姜辛确实需要人教,需要人帮,但来的佛太大,她供不起啊。      秦妈妈傍晚时分来给姜辛请安。      姜辛不等她行礼,忙起身道:“秦妈妈,你可别折杀了我。”      秦妈妈是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因保养得宜,并不显得多老迈。她生着一张圆脸,五官清秀,如今虽是老妇人,却余韵犹存,可见当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但她性情十分沉静、温和,等姜辛松手,依然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二姑娘,您是主,奴婢是奴,礼不可废。您叫奴婢一声妈妈,那是看在奴婢服侍老太太的份上,但终究尊卑有别,奴婢不敢托大。”      姜辛苦笑,只好还了半礼,请秦妈妈坐下。两人略叙寒温,都是面上的客套话。姜辛十分诚恳,一副谦虚好学的模样;秦妈妈也不倨傲,一副诚心要教的态度。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现在两人有来有往,态度都很友好。      秦妈妈临走前,从袖子里掏了一张发旧的纸出来,道:“这是老太太来前叫奴婢拿来给二姑娘的。这会儿也到了晚饭时分,奴婢去瞧瞧。”      如意接过来,姜辛不等看,便道:“有劳妈妈,如意,你去送送秦妈妈。”      秦妈妈也只是温和的笑笑,边走边对如意道:“你是服侍二姑娘的?瞧着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好的服侍,跟着二姑娘,将来是你的福分。”      这话说得姜辛心下五味杂陈。虽说这话或许只是秦妈妈无意说的,可心底里,谁不希望未来的人生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呢?      姜辛自嘲的笑笑,顺手打开手里的纸,等她看清这纸上写的是什么,突然就瞪大了眼。这张有些发黄的纸不是别的,正是秦妈妈的身契。      姜辛不可置信,一连看了好几遍,确认就是秦妈妈的身契后,姜辛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显然,这是祖母的一副良苦用心,怕秦妈妈不得用,故此把身契送给了自己。      看秦妈妈的模样,她是知情的,知情却毫无委屈,可见她是真的心境平和。那么,刚才那句跟着她将来是福分,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了?      这种被信任、被期许的滋味,还真是让人心情激荡。      姜辛眼眶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到这一刻,她是真心感激祖母。      上一世,她过的落魄潦倒,不得善终,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作的。她怨怪别人不帮她,孰不知,就算要帮,也得她肯伸手让人帮才是。      有了秦妈妈的相帮,姜辛省了不少事。通过长时间的打交道,姜辛从秦妈妈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起码有一点,秦妈妈十分沉得住气,固然有她阅历多,对什么事都不怵有关,但她那份沉稳的气质、始终温和的面容和亲和的语气,就让姜辛自愧弗如。      时常于暗夜恶梦里醒来,她有惧怕,有戾气,有怨恨,有不甘。面对母亲的软弱懦弱,她有无耐,有气不平,有愁苦,有忧伤。面对自己的未来,她有茫然,有担忧,有焦虑,有畏缩。      她也有勇气,可总透着孤注一掷的悲绝,仿佛不成功,她便必须要就死一般。      对着秦妈妈,姜辛能够让自己和缓下来。一旦和缓,那些记忆深处盘旋不去的恶梦仍在,却已经不是那么冰冷和疼痛。      姜辛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没有外事烦扰,她每天都能静下心来练字、读书。甚至姜老太太还允许她出府去书肆,对她的上进很是满意,并且告诉她,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书,只管去买,燕城没有,就写了信叫大老爷代买。      姜辛笑着婉拒。她还没到学富五车的地步,家里的书足够她看一阵的了。      姜绵、姜蜜约她逛过首饰铺子。      姜辛没有余钱,但并不妨碍她欣赏。她的表现可圈可点,姜绵和姜蜜都没发现她有任何妒嫉和愤怨。      姜绵送她一对红宝石耳坠,姜蜜送了她一条和田玉的坠子。      姜老太太对许家虽然不满,可章六爷救了自家孙女是事实,她叫孙妈妈从库房里好生挑拣一番,给章家送了一份厚礼。      不只如此,她还亲自带着姜辛登门道谢。      章老太太可以不给姜大太太面子,却不能不给姜老太太面子,不只如此,章贤信里执意还是要娶姜辛,她不愿违逆,因此一改从前的倨傲冷淡,十分亲热的将这祖孙俩迎进宴客厅。      姜辛是不愿意来的,可祖母的命令难违。      章老太太私下打量她,见她柔顺温婉,纤细孱弱,别有一番韵致,心中感情复杂,倒也说不上多厌恶。      姜老太太说明来意:“我近年多病多灾,但凡有什么应酬都懒怠出门,老姐妹之间生疏了不少。这就是孙女不省心,怕让老亲戚们笑话,说不得只好亲自带着她四下转转,也好让她长长见识。孩子永远都是孩子,不管她长到多大,在我心里总是不够完善,她爹又去得早,少人教诲,我舍下老脸,恳请大家对她多加容让,有哪儿做得不对,别舍不得教训她……”      章老太太笑眯眯的道:“你也太过多虑了,我倒瞧着你这二孙女不错。总说她体弱多病,怕是你心疼她舍不得吧?瞧瞧这小模样长得,性情也温柔,行事也稳妥,旁人羡慕都羡慕不及呢。”      姜老太太心下打了个问号:话风不对啊?对姜辛满口赞誉,不像是有意见的模样啊?      说到向章哲道谢,章老太太也始终没什么异色。不过自然是不会叫他二人相见的,借口都是现成的,只说他又出门会友去了。      第46章 、闲言      与章哲能不相见,姜辛一点儿都无所谓,反倒是见不着,她比谁都安心。当面是否道谢不重要,她走走过场才是最重要的。      章老太太一边同姜老太太说笑,一边偷眼打量姜辛,见提起章哲,她没一点儿不自在,更不见一点儿心虚,这心里才舒服了些。      虽说打着娶过门慢待的主意,可也要她人品正、性子端才行。      当着姜辛的面,又刻意提起章贤,这回不只姜辛待不下去,就是姜老太太也瞧出点端霓来,忙找个借口要打发姜辛。      章老太太道:“她于府上不熟,还是叫姝儿陪着。”      章姝领了章老太太的吩咐,面上喜笑颜开,可心里却老大不愿意,她原本与邵嫣然约好了的,因为知道姜辛要来,祖母才把她留下来陪客。      章姝不愿意:有什么好陪的?那姜家二姑娘就和个木头似的,本来就不熟,她又一无是处,连话都说不到一起。      带着姜辛出了角门,往前一走就是亭台,两人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蜿蜒而行。这回可不敢往水边引,虽说转眼就是初冬,但园子里仍有几枝花树还开着零星的花,就是月季、雏菊也正开的热闹。      章姝闷坐无聊,便叫人上了茶点,和姜辛大眼对小眼,心下十分懊丧。      姜辛倒不觉得尴尬,也不刻意寻什么话题,只慢悠悠,没心没肺的品茶。      章姝冷眼将她打量了一回,才道:“姜二姑娘一向身子弱,这回倒是无恙?五娘可是回去就病了,咳嗽了这些日子,川贝也不知道吃了几斤,现在胸腔里还响。”      姜辛抬眼,望住章姝,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满是疑惑。自己不惹她,她倒惹上自己了?这是为邵嫣然报打不平呢?      真是好笑,落水又不是自己推的,她自遭了惩罚,怎么倒像是自己过失一般?      姜辛轻声细语的道:“久病成医,我这身子只有自己最清楚,虽说弱了些,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命的。邵五姑娘怕是平日很少生病吧?所以才偶感了风寒便格外厉害些。”      博可怜?别在她跟前博啊?她这身子最弱的,又在水里耽搁时间最长的人都没说什么呢,她邵嫣然有什么可抱怨的?      章姝笑一声,道:“姜二姑娘倒是见多识广,连歧黄之术都精通啊。”      姜辛轻声道:“章三姑娘谬赞了,要论见多识广,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章姝转了个弯才想明白姜辛这是拐着弯在夸六哥,总觉得这话不对味。六哥跟她有什么关系?也是她夸得的?可人家也没明说,章姝总不能谦虚说:我没见多识广啊。      这种自打嘴巴,又颇为虚伪的话她才说不出来。      因此只哼了一声,道:“姜二姑娘,这人啊,就该有自知之明,可千万别痴心妄想,古往今来,因贪心毁人毁事的多了,不是你的,就千万别肖想。我和嫣然自小长到一处,她的心性才情我最了解,就是家里长辈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直叫我跟她多学学呢。”      我六哥你就别指望了,救了你又如何?那也不是他愿意的,我未来的六嫂可是邵嫣然。      姜辛端起茶盏,朝着章姝一举,道:“邵姑娘人确实很好,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怪长辈们都看好你们互通往来。”      章姝心下勃然:装什么大瓣蒜呢,她又懂得什么?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在恭违自己赤呢,还是讽刺自己黑呢      不等她开口,姜辛又道:“我一向身子弱,吹不得冷风,这就要回去了,章三姑娘只管自便,不必在此耗费时间。”      她一副“我瞧出你无意在此久耽,故此给你个台阶,看我多善解人意”的模样,直看得章姝更加气恼,她本就不愿意陪她,便索性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奉陪了,姜二姑娘可千万仔细,别再出了什么差错,我章家可担不起怠慢客人的罪责。”      姜辛浅笑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娃儿,自保是绰绰有余的。”要不是被人算计,她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章姝气哼哼转身就走,很快又折身回来,俯身在姜辛耳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死心吧。”      姜辛不急不恼,只瞪大剪剪双瞳,温和的道:“我不懂章三姑娘的心思。”      装吧,你就,有你哭的日子。      章姝讨不到便宜,又不能把话说透了,只能怒而转身。      她一走,姜辛就垂了眸,眼里满是厌倦。从不知道,原来章姝也这么讨厌。是因为她不同于上一世的软弱,所以她们也都没那么冷漠了,还是说她们原本就如此,不过是她上一世躲得太深罢了?      姜辛不急着回去,看此处风景还不错,便放下茶盏,慢悠悠的踱步。沿着石阶上了小山包,居高临下,正自畅怀,不妨隔着小山包,对面是条青石板路,两个丫鬟端着瓜果茶点,正边走边说闲话,其中一个人问:“今儿来的客人可要准备午膳?”      另一个是小丫鬟便回道:“不用吧,厨房没得吩咐。”      “不是说是贵客,不能怠慢的么?”      “贵客倒也谈不上,只不过听说老太太有意要给三爷说的亲事就是这姜家。”      听到这儿,姜辛差点一脚踩空,径直摔下去。      她摒息凝神,听这两个小丫鬟继续说。      “不是说老太太不同意么?”      “都说三爷坚持,老太太拗不过,这才勉强同意的。”      “也不知道三爷是怎么想的,这燕城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也多,干吗要找这么一个病秧子?”      “嘘,这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清楚?只管主子们说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了,听说这里头还牵扯到六爷,要不怎么六爷今儿明明在,却交待各处,绝对不许让六爷出院子呢。”      “还有这一碴?唔,是,主子们的事可不是咱们能说嘴的,快别多话了,前头催得急,你我赶紧的。”      两个小丫鬟加快脚步,很快走的无影无踪。      小剧场      桃花:章六爷,你媳妇来了。你家老太太说你出门会友去了,不叫她见。      章哲大急:我这就去解释,等我换件衣裳先。      桃花:你媳妇在山顶一个人哭呢,等你换完衣裳,人早哭晕过去了。      章哲连跑两步,边跑边问:谁把她气哭的?      桃花:嗯,听说你家老太太把她许给了你三哥。      章哲放缓步子:嘿嘿,她这么不待见我三哥啊,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第47章 、怨气      姜辛又气又疼,粉拳紧握,指甲把手心都掐疼了。      她真想揪着章贤的衣领子,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大耳瓜子,等把他打得猪头胀面,再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眼睛是不是瞎啊?你什么样的媳妇娶不着,你非得盯着我姜家,非得盯着我做什么?我自认配不上你还不行吗?你行行好把我放了行不行啊?”      诚如这两个小丫鬟所言,燕城什么样的闺秀没有?就是燕城太小,可放眼整个大周,不凭仗章家之势,就是以他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以说连京城的名门贵女都由着他性儿的挑选。      干吗非要祸害她?      她自知高攀不起,一退再退,怎么就躲不开他的荼毒了呢?      到这会儿,姜辛也隐隐明白,为什么刚才章姝对自己态度那么恶劣了,想必有替邵嫣然报打不平之嫌,还有替他三哥不甘不平吧?      可惜她白长了一颗抱打不平的侠义之心,这种自以为是又一味护短的人天生就长了一双看不清形势的眼,分不清好赖,又偏私狭隘的以为她家里一切都是好的,说句难听话,就是她家茅房都是香的,是那么与众不同。      也不想想,未必谁都矢志一心,以为章家就都是好的,非得削尖了脑袋嫁过来。      别人怎么想姜辛管不着,可她对章家没有一点儿好感。      现在还来得及,章家打的好算盘,可毕竟还没正式向姜家提出来。不行,也许这会儿章老太太就在和祖母说什么。      怪不得要把自己撵出来。      越想越气,姜辛转身就要下山。      不防身后有人说道:“家里下人嘴碎,背后论人是非,活该死后下拔舌地狱,还请姜二姑娘勿怪。”      姜辛吓了一跳,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低叫一声,问:“谁?”      转回身时,就见章哲穿着一件普通的灰棉长袍,手里都是白浆,脚旁还有一只木桶。若不听声,还以为是哪个做工的下人。      姜辛真是有气发不出来,想着刚才丫鬟所说,明明他在府里,章老太太却假辞他出门会友去了,就是说不出的愤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心思龌龊,就把旁人也想得和她们一样。      他章家儿郎再好,她姜辛也不稀罕。      何必撒这种瞒天大谎,如今谎言被揭穿,就不怕她们被人看轻了么?      章哲也是,背人偷听,还涉及他家隐秘,蔫眯着得了,干吗非得跳出来吓人?说到底也是护短,连两个丫鬟他也要代为求情,还真是好个大善人。      姜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又不干章六公子的事,我可当不得六公子的道歉。”      章哲被噎了下,却不改从容笃定的微笑,道:“姜二姑娘说得是,我这就叫人把那两个丫鬟绑过来,由她们亲自向姜二姑娘道歉。”      这是不怕把事儿闹大啊?他是笃定她生性胆小,在章家吃了亏也不敢声张吧?      姜辛也恼起来,既然章家不要脸,那她也不要了,索性嚷起来,看看到底是谁更没脸。横竖她也没想着和章家修好,那就索性撕破脸,看看章贤还有什么颜面非要娶她。      一瞬间,她想起新仇旧恨。章府的丫鬟们训练有素,向来很少有能被人抓到的过失,可背了人,她们的嘴和刀子似的,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怎么能够伤人,她们就怎么做。      但真计较,谁能做证?      如果真要闹到章老太太和祖母跟前,两个丫鬟拒不交待,她还要自己将刚才的话一一重复一遍么?好像她有多恨嫁一样,连听个小话都是和她的亲事有关。      姜辛不是怕丢自己的脸,她是怕丢祖母的脸。      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叫自己母女在姜家连立足之地都毁掉。      想到这,姜辛神色清冷的道:“道歉就不必了,和两个丫鬟计较,我姜辛自认还没那么小肚鸡肠。”      姜家虽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好歹也是燕城富户,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怎么说她也是个千金小姐,和个奴才打嘴仗,计较她们说什么,有失身份。      不管章老太太作何想,总之这件事是章家理亏,章哲也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愿意怎么肃清后院,惩治下人,那是章家的事。      如果他昧着心肠,一心要维护章家,那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姜辛朝着章哲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章哲瞪着姜辛的背影,目瞪口呆。      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好说也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行事怎么这么出人意料?上回救她被她咬了一口,这回替她出头她还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平时看着也柔柔顺顺的,哪知却是个小辣椒,一言不合,立即撂脸子。瞧她这模样,倒像自己欠了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啧,啧,都说好人难做。      可他还偏做了。      章哲大步抢先,一伸手将姜辛拦住,似笑非笑的道:“姜二姑娘受了委屈,总是章家不是,让你含冤受气,我自认也做不出来这么没品的事,要怎么做姜二姑娘才能消气?”      他道歉不行,让那两个始作俑者来道歉,还不行,那要怎么才行?      姜辛微微蹙眉,心里很是不得劲,她原意是跟章家不论谁都不过多搭理的,可怎么三番五次碰上章哲呢?      他也不似从前那般倨傲、疏离,面上永远一副温和样,可骨子里都透着清高,怎么现在就总带着那么点儿“死皮赖脸”的劲。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当他这么斤斤计较?      姜辛退后半步,息事宁人的道:“六公子言重,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不计较了,惹不起躲得起行不?      看她圆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满是戒备,章哲的怒火就一阵一阵往上拱,她当他是什么人?他是那种没事要跟小姑娘们献殷勤的主儿吗?      章哲自诩好脾气,这会儿也怒了:有什么条件你说,我还不信,你今儿能狮子大开口,敲小爷的竹杠。      “那可不行。”他目光咄咄的盯着姜辛,忽的笑道:“怎么能让你带着怨气走?”      第48章 、发誓      求收藏      ………………………………      怨气?呵,怨气。姜辛气得差点没坐地上。她是有怨气,可他哪只眼睛瞧出来是因为两个丫鬟的闲言碎语的?这话带着偏见,和他祖母那看人低的狗眼一样,生怕她揣了要嫁进章家的心思。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她都说不在乎不生气不计较了,他这是干吗?姜辛满腔怨气,可对上章哲的硬气,她就又怂了。      她深深的蹙了蹙眉,深呼了一口气,垂眸道:“我没什么怨气。”      还说没怨气,这语气,恨不能吃人了。      “是吗?”章哲挑眉:“这么说你对章家没什么不满?”      姜辛猛抬眼:“六公子什么意思?”不是她多想了,他一定不是那个意思。可怎么瞧怎么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呢?      谁说她对章家没什么不满?明明是怨恨好不好?      “呵呵……”章哲上下打量姜辛,对上那双瞪得极大,十分吃惊和不可置信的眼睛,笑着道:“我想知道,听到那两个长舌妇的话,你是恼大于羞呢,还是羞大于恼呢?”      恼羞……所以成怒么?姜辛回过味来,吃了章哲的心事都有了。      亏她还自悔是自己多疑敏感。多可笑,他分明就是龌龊心思,还不惮说得这么直接。什么叫恼大于羞?是说如果她对章家不满,就不介意嫁到章家来么?      呸。      姜辛紧咬住下唇,眼里涌上一团雾气,恨不能打章哲一顿:也就是拣她这样的老实人欺负,但凡换个人,他也不敢这么出言不逊。      姜辛从来就是个不惹事的,可这会儿也忍不得,松了鲜红饱满的唇,讥诮而冷嘲的眼神就放到了章哲脸上:“我不懂六公子在说什么,不过既然六公子一心要窥探旁人隐私,那我也不妨说个清楚明白,姜辛此生宁愿嫁布衣百姓,也绝不高攀章家。”      姜辛气得双眼晶亮,完全不同于她素日给人的纤瘦孱弱,而像是壮志昂扬的斗士。可惜她天生就带着娇怯怯情状,再怎么发怒也做不来狮子、老虎、狼的狠状,反倒越发让人发笑。      章哲不明白姜辛对章家哪来这么大怨气,可他不但不生气,反倒笑意更深:“世事无常,姜二姑娘这话说得有点儿早,你不知道这世上有打脸这一说吗?”      姜辛眼里都冒火了:“你……”你这乌鸦嘴,这世上怎么有这种讨厌的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诅咒。她到底哪辈子没做善事,非要将她嫁进章家来折磨她?      姜辛心里隐隐有点发慌,这世上事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怎么隐隐觉得章哲这话有一语成谶的可能呢?      不,不,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只要她把持住自己本心,她不信谁还能掐着她脖子同意不可。      姜辛怒气渐敛,朝着章哲温和的笑笑,道:“我不信世事无常,我只信有志者事竟成。”      她实在没必要和章哲剖明什么心迹,说出来也只是让他笑话罢了。她心里怎么想,谁会在乎呢?所以也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章哲却忍俊不禁,暗道:这姜家二姑娘真有意思,开个玩笑罢了,她这么认真,如此信誓旦旦,就差赌咒发誓了。唔,她这是把不嫁章家做为志向了么?      还有志者事竟成,这算哪门子志向?说到底她脱不了小姑娘的单纯天真,对世事不明,对人性不通啊,她以为这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只是说起来也挺好玩儿,三哥非她不娶,她却是死活不嫁,哈哈,这两个人是棋逢对手了么?      姜辛却无意再和章哲纠缠,轻轻一福,转身就走。      如意等得久了,上来迎她,一见面就道:“姑娘,时间不早,咱们回……呃,章六爷——”她疑惑不解的望着姜辛:姑娘在山顶耽搁这么半天,竟是在和章六爷说话不成?不是说章六爷不在府里么?      姜辛自是没心情和她解释,沉着脸一语不发,如意一步三回头,对章哲有着极大的兴趣。这位章六爷真是个奇怪的人,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做,这是在干吗?      章哲抚着下巴,颇有意味的打量着主仆二人,见如意不断的回头,便朝她大喇喇一笑。如意吓的脚下一个踉跄,不敢再回头了,乖乖的跟着姜辛下山。      姜辛和如意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吩咐如意:“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如意自然点头:“是。”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打量着姜辛的神色问:“刚才,那个是章六爷么?”      姜辛没什么威慑力,否则如意也不敢这么好奇。      她睁着两眼说瞎话:“不是。”      如意懵懂的道:“啊?哦。奴婢也瞧着不像,不是说六爷不在府里么,再说刚才那人举止奇奇怪怪的,倒像是府里的下人,只是他一身白浆是在做什么?又不是刷屋子。”      姑娘说不是就不是呗,她也不傻,姑娘和章六爷之间……那是不可言说的,否则她有九条命也不够打死的。      姜辛抿了抿唇,终是道:“多嘴,人家的事,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如意缩了缩头,不敢再多说,心道:还不是您不懂,所以才不许奴婢说得么?      这倒冤枉姜辛了,她还真懂,从前在章家如古井死水,尤其是隆冬,偶尔在院子里走走便是极难得的时光。      她院子里曾经有一株海棠,可惜冬天时冻死了,她不是个多事的,却很为此懊恼了一阵,还心火蒸腾,病了几天。      自然没人给她移第二株经年海棠,春暖花开时节,她懒洋洋坐在窗边,便少了许多意趣,后来有一年偶然见章哲也是做这般打扮,在老太太的院前涂抹一棵难得的花树,她刻意留心,才知道把树干抹上石灰浆,又能起到给树保暖的作用,还能预防病虫的侵袭。      那个时候她看章哲的眼神是崇敬的:明明是个不问世事,只知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怎么就懂得这么多?      可现在,哼,她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起他,可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又陷进从前的回忆里时,脸色更难看了。      小剧场:      桃花:六公子,听说您被表白了?      章哲(傲娇状):那是,赌咒发誓,说得可诚恳了。      姜辛:思想有多远,你就滚多远。      章哲:放心,媳妇,打脸的时候我接着,你只管打我的脸就成。      桃花:哈哈哈哈      第49章 、避之      姜辛越走越快,额头都冒了薄汗,等意识到自己心潮翻涌,与自己的初衷大相径庭时,才放缓步子,好好蕴酿了一下情绪。      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叫人把她气死吧?越是旁人要气她,想让她过得不开心,她越要活得好好的。      等到回到姜老太太身边,姜辛已经神色如常,对答着章老太太的问询,更是温言细语,滴水不漏。      只是到底刺了章老太太一句:“路上遇见了一个像六爷的人,身着下人的打扮,衣裳到处都是白泥浆,不太懂礼貌,小丫头不懂事,一时言语间多有冲撞……”一副很无辜又不甘道歉的模样。      眼瞅着章老太太的脸色就变了。要说她不信姜辛有五分可能,可她绝对相信姜辛口中所说像章哲的下人百分之一百二就是他本人。      这个小畜牲,怎么他偏要跑了来打自己的脸?      面上还要笑着道:“哦,竟还有这等事?”说时又歉然的转向姜老太太:“我这几年精力不济,底下人多少有些疏忽,唉,我只盼着能早些娶个孙媳妇,能帮我打理府上中馈我也就放心了。”话题转得倒是自然,不亏姜是老的辣。      这是绝对不愿意承认那是章哲的了。      姜老太太笑道:“你定能得偿所愿的。”说罢还假装训斥姜辛:“小孩子家别胡说,章家六爷也不是淘气贪玩的小孩子,怎么会穿着下人的衣裳乱跑,定是你看错了。”      章老太太也硬撑着道:“是啊,六郎那孩子大体上还是懂事知规矩的,既说见客,断断没有留在家里乱进内宅的道理。”      姜辛心里哼一声,面上却温柔的笑道:“祖母教训得是。”      和姜老太太回了姜府,路上姜辛旁敲侧击,确定章老太太和祖母不曾说什么,心下不免又狐疑:也许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呢?      她把这事暂时放到脑后。      邵嫣然果然下了帖子,请她们姐妹几个过府游玩。姜辛思忖了片刻,吩咐如意:“你去和大伯母说,我最是怕冷畏寒,天儿一天比一天凉,我不耐烦出门,就不去了。”      如意暗暗叹气,可她不愿意动,自己一个做奴婢的能怎么样?      姜大太太倒是不以为意,本来就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既不爱出门,那就由她吧。      姜蜜和姜绵高高兴兴的出门,回府时姜蜜还是很高兴,姜绵却有些意兴阑珊,三太太以为她在邵府受了什么委屈,姜绵劝道:“能受什么委屈?不过是一群小姑娘在一起吃喝玩乐罢了,是我自己累了,娘你别问吧。”      吉祥却打听到说是邵府请的几个小姑娘中有一个是渔阳朱家有牵连的,当着姜绵的面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姜绵被退亲始终是她心头之痛,就算装得再不在乎,可到底心里是极为痛楚的。这门亲事,是父母替她订的,自始至终,她都没见过朱家公子,被退亲,也是爹娘听了祖母的建议替她退的。      没人问她的意见,可受害是却是她,姜绵自来懂事,也难免私下里心生怨恨。只是爹不过是个商贾,娘又是个空有脾气没什么才能的妇人,她要死要活,也不过是寒了父母的心罢了。      吉祥言语之间很是替姜绵不甘。      姜辛只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并没往心里去,不说姜绵上一世嫁了个年轻举人,后来夫妻和睦,生儿育女,很是为三太太说道了几年,单说姜绵的沉稳、大气,她也不是个会把自己日子过得糟糕的人。      姜辛并不担心。      如意背了人悄悄对姜辛道:“吉祥原先就抱着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大腿,和墙头草似的,两头倒,姑娘您心里可得有点算计。”      姜辛能有什么谋算?不过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吉祥有她自己的打算没错,她怎么处心积虑想攀高枝姜辛也能理解,只要她不过份,姜辛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看了眼如意:“这些日子,我一直冷眼旁观,你是个极好的。”      如意啊了一声,脸色微微有点窘迫。当初她和吉祥的心思差不多,是因为自打姑娘病后,像是换了一个人,如意又有了盼头,也就把那歪的心思都掐灭了。      换个有权有势的主子自然是好,可她又不是嫡根嫡系,过去了不免要受到排挤,又没什么功劳,主子为什么要高看她一眼?      从来做奴才的最大的忌讳就是不忠。你可以蠢点笨点贪点,但不能不忠诚,否则即使主子是为了利用你把你撬过去了,可绝对不会重用你,怕你为了更大的利益再次背叛现任主子呀。      姜辛见如意还有知耻之心,便又安抚道:“我自知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不想拖累谁,要是你们有了好去处,但凡我能替你们说句话就不会袖手旁观。”      如意忙摇头表忠心道:“奴婢从前或许还有些糊涂心思,可最近跟着姑娘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姑娘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不管旁的还有什么好去处,奴婢都只管跟着姑娘的了。”      姜辛道:“你也不必着急表白,我说话算数,以后你若是后悔了,只管还来找我,不过丑话说到前头,你一天没离开我,就得尽心尽力的跟在我身边。”      如意道:“这个自然。”      说好话固然好听,可也没谁是傻子,她知道自己要用行动来证实她真的没什么旁的心思。      月底,许大舅来了姜府。      底下人先报到姜大太太那里,她略一沉思,便有了主意,一边叫人去报给姜老太太,一边把许大舅领到了二房。      姜二太太听说哥哥来了,就开始哭,哭哥哥狠心,一年半载不上门。又哭哥哥不懂得体谅,每次都空手来,凭白让她被人笑话。      报信的小丫鬟束手无措的站在门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还是姜二太太身边的多富见不是事儿,忙差了小丫头去禀告姜辛。二太太就是嘴硬心软,她只顾自己痛快,孰不知把大舅爷这么干晾着,没的让大舅爷没脸。好说也是亲兄妹,回头闹的不痛快,又拿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发作。      第50章 、舅舅      姜辛听说许大舅来了之后的反应很平静。      对于这个舅舅,她上辈子就没怎么见过,对这位舅舅的印象也大多来自于母亲的言述,概括下来,不外乎是老实和无用四字而已。      及至嫁入章家,她自己都难以顾及,更别说出入章家大门,因着行动不便,她十年不曾出得章家门,娘家又不够势厚,自然与这个穷苦的舅舅就更没什么来往。      此刻不免有些好奇和激动。      姜辛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见了许大舅。她对母亲的话充满了怀疑,再则,也对这个舅舅不抱太大希望,不过是当个亲眷来往罢了。      许大舅名实诚,今年四十岁,可看上去却和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姜辛从未见过这样皮肤黑褐、满脸褶皱、腰背弓弯、满眼无策的老人。就是姜府里最老迈的仆从,也要比许大舅精神的多。      姜辛怔忡着,许大舅已经进来了,他憨厚的笑着,大喇喇的打量着姜辛,道:“这就是大外甥女吧。”      一嘴的乡下口音,举止略显粗疏,但明显他的眼神诚恳、态度亲切,透着那么一股慈爱,眉眼之间都有着对至亲骨肉的那种疼爱。      姜辛微微蹙眉。      秦妈妈已经说道:“舅爷理当轻声,姑娘娇怯,别吓着姑娘。”      姜辛从小也算养尊处优,还从没被一个外男这么直接打量。好在许大舅眼神之间并没有冒犯之意,反倒处处透着实诚,姜辛那股隐隐的被冒犯的不悦和局促窘迫才稍平息了些。      她朝着秦妈妈一笑,道:“不碍的。”又起身行礼:“是,舅舅么?”      许大舅搓着手,笑道:“是,一晃这么多年没见,外甥女都这么大了。”他虽是乡下人,却也知道见着外甥女,理当给见面礼。可他家里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来,因此手搓得通红,脸也跟着变了颜色,只能在原地吭哧。      姜辛见他这般为难,倒是笑了:“是外甥女不懂事,从前不曾见过舅舅,倒闹个相见不相识,说出去让人笑话。舅舅若是得闲,不妨和舅母过来串串亲戚。母亲十分想家,舅母若来,想必能稍解思乡之情。”      许大舅不会说别的,只点头:“成。”      姜辛问起家里情况。      许大舅挠了挠头,道:“只有几亩薄田,交了租子,也剩不下多少粮食。你有两个表兄,大表兄今年二十三,年头才说了媳妇。你二表兄今年二十,也该说媳妇了……”      姜辛明白,能替大表兄说媳妇,就没法替二表兄说亲。各人有各人的苦,相较起来,她待在姜家还要怨怪命运不公,那可真是暴殓天物了。      许大舅抽土烟抽惯了,越紧张越嘴巴干,越干越想抽烟,眼前放着茶水,他却连端都不敢。家里都是大土碗,就是掉地上能把地砸个坑,那碗也坏不了。      可眼前的茶盏,看着薄薄的一层胚,又画的五颜六色的,他怕拿在手里手劲没使对,就能把茶盅捏碎了。      他下意识的啪嗒着嘴,道:“你还有两个表妹,一个十六,一个十五,倒是都定下人家了。”      姜辛倒是挺意外的:“舅舅也没早送个信儿,我合该给两位表妹添厢的。”      许大舅脸色黝黑,瞧不出情绪,听姜辛这话却是半天没吭声儿,最后干巴巴的笑着道:“添什么厢,就是乡下日子,喝口水也能管个饱,总能过下去。”      许大舅知道不该当着外甥女的面哭穷,很快就道:“家里挺好的,你们娘俩别惦记,春夏可以去山上采药山菌、药材,冬天还能打几只兔子,总之日子能过。”      翻来覆去,就是两个字:“能过”。      姜辛道:“舅舅别见外,有什么难处,只管说,虽说外甥女手里也不富裕,可给舅舅应个急总还可以。”      许大舅手不停的摆:“不用,不用,都挺好的,真的。你二表兄的亲事也订了,只是那家姑娘还小,所以一直没办,等他们兄弟俩都成了亲,家里就没什么花销了。”      姜辛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两个表兄的亲事是怎么来的,她那会儿很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细问问。      可就算细问又如何?乡下穷,多的是用姐姐、妹妹换亲的事,都是乡里乡亲,断断没有拿银钱就退了亲的。有时候,银钱反倒不值什么,都不如人重要。      姜辛陪着许大舅做了会儿,见他实在局促,便叫人领了他下去歇息。      姜二太太哭够了,肿着双眼过来找人,没找着许大舅,问姜辛:“你舅舅呢?”      听说姜辛都安排好了,才扯着帕子道:“你舅舅家穷,没什么好东西,你可别瞧不起他。小时候家穷,没有你大舅舅省一碗稀饭给娘,只怕这世上早就没娘这个人了。”      姜辛表示懂。      从前她不觉得亲戚的重要,可现在她不这么想,就算舅舅家只是乡下的布衣百姓,可假若两家互通往来,她出了事,舅舅哪怕出个面没什么做为,章家也不敢明目仗胆的欺人太甚吧。      因此姜辛很痛快的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姜二太太:“我都明白,血脉至亲,谁没有为难的时候?亲戚亲戚,不就是要互帮互助么。这是二十两银子,回头娘交给舅舅吧。”      姜二太太接了,惊疑的问:“你哪来的银子?”怎么不是你给,你大舅舅还能领你的情。      姜辛笑道:“娘敢是忘了吗?怎么说现在女儿也当着家呢,二十两银子哪里挤不出来?”就是要她给,才好维系他们兄妹的感情啊。      亲情也需要维系,以姜二太太的性子,早不知道磨损了多少了,能够用金钱弥补,若能弥补得上,也算值得的。      姜二太太又舍不得了:“怎么好为了添补你舅舅,就委屈了你呢,不行,这银子我不要。”      姜辛反问:“难不成娘那还有私房银子?”      姜二太太脸色微红,摇头。她哪里有私房银子?当初陪嫁就没多少,还是姜家置办的呢,等姜二老爷一死,她们娘俩花了个七七八八,手里还能剩下多少?      姜辛便把银子推回去,道:“娘就别推辞了。”      第51章 、争吵      姜二太太顿了半晌,才唉声叹气道:“你舅舅也是个没本事的,从前也不是没添补过他,指望着他能跟着姜家学做个小生意,谁想他离不开那一亩三分地,说什么也不肯,怕赔了银子不好交待。娘原先想着,你舅舅不成,两个儿子不拘哪一个有点儿出息也行?谁想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一个个读书不成,做买卖也不成,只能继续子承父业,土里刨食……这地里一年能出产多少东西?交了租子,只怕一家几口的口粮都不够,可不就把日子过的越来越落套了么。”      姜辛倒是觉得舅舅颇有自知之明。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可好在安份,要是他没本事还偏偏野心大,倒不知道要给母亲惹出多少乱子来。      姜二太太又抹了抹眼睛:“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成天没一件顺心的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姜辛真想叹一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您现在这样衣食无忧,闲了就伤春悲秋,还想怎么顺心如意呢?      娘俩唠叨了半晌,许大舅午饭也吃过了,姜二太太这才撇了姜辛,去陪他说话。      如意上前回姜辛道:“大舅爷拿了些特产,姑娘看怎么处理?”      这些事姜二太太一概不理,她倒不是舍不得,就是牛性,只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东西,别人都只有比她更阔绰的,送去了人家也不稀罕,何必呢?与其让人拿了随手扔掉,还不如干脆就不送。      姜辛很是无耐。确实,自己当成宝的东西送给旁人,被他们无视并且浪费确实很伤人,但送不送是自己的事,送过去之后旁人怎么处理是别人的事,只要情意尽到就好。      现下姜辛主事,两个院里的丫鬟都有点唯姜辛马首是瞻的意思。      姜辛看过了许大舅拿来的东西,不过是些乡下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因离的远,路上怎么也要走两天,许大舅拿的都是晒好的果脯、蔬菜干之类好保存的。      看着两大袋子,可蓬蓬松松的,其实没多少东西。      姜辛想了会儿,道:“拿到大厨房吧,就当给府里人加菜了,谁若喜欢,再去拿就是。”      如意欢声应了,自去安排。      就是姜二太太那边的主事大丫鬟们听了姜辛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这边才安置好,吉祥进来回:“大太太知道许家舅爷来了,说是要请舅爷过去说话呢。”      姜辛有些庆幸。      她家的穷亲戚,姜家没有轻视之意,大伯母还亲自出面,也算是给了二房最大的面子了吧。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不是姜大太太要和许舅爷说话,而是姜老太太。姜老太太在见许大舅爷前,先见了姜二太太。      姜老太太没别的意思,虽然和姜大太太商量过了,想要让姜二太太自己解决姜辛的亲事,但也没这么急着立时三刻就把姜辛嫁出去。      只能说许大舅爷来的巧。      姜老太太问起姜二太太许大舅爷家里的情况,听罢暗暗摇头。原本还想着他们亲上加亲,虽说穷了点儿,但这么多看冷眼瞧着,许家人宽厚、实在,未必不是好人家。      穷,姜家可以接济点,总比人心坏了强。      可听姜二太太这么一说,姜老太太立即就失望了。按说许家两个儿子与姜辛年纪倒也般配,只是一个已经娶了妻,另一个下了定,就等着女方过门了,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拆散人家姻缘的事。      姜二太太不禁有些纳闷,深深怀疑姜老太太问这话的用意。      姜大太太在一旁遗憾的道:“那可真是可惜了的了。”      姜二太太望向姜大太太。疑惑不解的问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      姜大太太轻笑道:“唉,瞧我这张嘴,怎么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原本还想着,要是许大舅爷家里有合适的,与二丫头不倒正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嘛。”      姜二太太立时脸色涨的通红,怒视着姜大太太。可她的眼神毫无战斗力,自以为瞪的极狠,可在旁人看来,仍是透着懦弱的委屈。      她出身穷苦人家,最忌恨的就是旁人说她娘家如何如何。姜大太太虽未明说,可她有了把姜辛嫁回许家的心思,姜二太太就格外的愤怒。      从来只有男方低娶的,女方哪个不是想要高嫁?她说的倒轻松,说到底还不是嫌姜辛年纪大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亲事,碍着她们自己的闺女了吗?      姜二太太气的直哆嗦。      姜辛为什么没有好亲事?二老爷不在,她一个内宅妇人,在这燕城里又没什么亲戚,谁替她张罗?要不是碍着了底下的妹妹,姜大太太会操这个闲心?      姜二太太只觉得这是姜大太太打在她们娘俩脸上的一个大巴掌,登时就撑不住了,软弱无力的瞪了姜大太太两眼,这泪就如开了闸的洪水。      她哽咽着辩解道:“大嫂若是看重,那就把自己闺女嫁过去啊。”她是个爱惜羽毛的,连个庶女都不肯亏待,就怕人说她刻薄,可对待侄女怎么就这么心狠?      姜大太太一皱眉,道:“弟妹这是什么话?我这做大伯母的关心侄女,倒关心错了?”      姜二太太气的哭喊道:“你到底是不是关心,你自己清楚。你要是觉得许家这门亲事好,你去结啊,我宁可让哥哥豁出去出尔反尔的名声,也定然替你搓合成。”      姜老太太嫌姜大太太多事。      本来这事没提到明面上,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可她偏偏捅开了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老太太一抚头,道:“我累了。”也不管妯娌俩,径自去了内室。      姜大太太也不管老太太怎么想了,这个脓疮,她今天是一定要挑破,当下冷笑道:“二弟妹这话可是糊涂了,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你愿意,那是你们姑表兄妹亲上加亲。不愿意,也不妨碍你们互通往来,你这么恨我做什么?我又没做什么,说到底二侄女是你们二房的姑娘,我一个做伯母的,管是情份,不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的倒落你埋怨。”      第52章 、发狠      智齿疼,疼得我眼眶也跟着疼,睁都睁不开了。      …………………………      姜二太太气的咬牙。      当然恨她,不恨她恨谁呢?妯娌三个,就自己命最苦,出身不好就罢了,那是老天选择的,可凭什么都在姜家,偏偏就夭折了二老爷,自己成了寡妇呢?      真论起来,妯娌三个里,属二太太生得相貌好,可惜……这里相貌最平常的就是姜大太太,出身也比姜二太太高不了多少,不过是个穷秀才家的姑娘,识得几个字罢了。      问题就出在这“高不了多少”上,姜二太太心有不甘。      她自然恨姜大太太好命,恨她嫁给一个在外头做官的丈夫,恨她儿女双全,恨她精明能算计,在姜家这么多年,牢牢掌握着府里中馈,不仅中饱私囊,还能落个好名声。      恨她面上一盆火,其实心里最是凉薄,不触及她的利益她都能算计的旁人没有一点儿便宜可占,一量触及她的利益,她就什么都不管,就像现在一样,巴不得把自己女儿推入火坑。      别说什么门当户对。      姜二太太自己是从乡下出来的,自然知道乡下日子有多苦,地里活要干,家里活也要干,生了儿女,不仅没有欢喜,反倒只有忧愁,因为养不起,多少人家怀了孕只有长吁短叹的份,甚至生了女儿,趁人不备,直接溺死。      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想吃肉,那简直就是奢侈。乡下脏不说,还冷,衣裳都是几年穿一身,坏了就打上补丁,孩子穿父母的,弟妹穿哥哥姐姐的……一到冬天,没个火盆,赶上天降大雪,能把人冻死。老天仁慈,可手上冻疮是免不了的。      一年一年,没有个除根的时候,冬天只是疼,到了春夏就是痒,钻心钻肺的痒。      ……      姜二太太是无暇顾及自己的女儿,可真让她把女儿嫁回乡下去,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要死要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不管那是不是她的亲大哥,也不管那是不是她的亲侄子。      姜二太太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姜大太太道:“大嫂,你别瞧不起人,都说莫欺少年穷,你怎么就笃定我们将来一定会没出息?”      姜大太太心下冷笑:她用两只眼睛看都没看出二房将来会有出息。她还就是瞧不起二房,从老的到小的,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只配躲在家里横吧。      是,姜辛或许能说门好亲事,可那又怎么样?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还能把二太太供起来不成?      当下姜大太太便板着脸道:“二弟妹,你可别胡乱栽赃,我哪句话是瞧不起你们了?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就是让人来评理,我也一句没有中伤你们母女的意思。好心好意的想要给二丫头说个亲事,倒成了坏心了,好,以后二丫头的亲事,我是断断不会再多一句嘴,免得好了歹了,我都是那个不安好心的。”      姜大太太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口头上承认她就是瞧不起二房。      姜二太太嘴拙,总不能蛮不讲理的说“你就是瞧不起我们了,我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来”,说出来也是笑话,她只能恨恨的想:就是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姜大太太见姜二太太那愤懑又无可发泄的模样,当真是心满意足。早就想把二丫头的亲事撂开手,今儿当着姜二太太的面,总算是斩钉截铁的说出来了,轻松不少。      姜二太太这个人轴的很,也就是说不该硬气的时候瞎硬气,还偏偏一条道走到黑,绝不会转寰。姜大太太绝对相信,哪怕以后姜二太太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求到自己跟前。      姜大太太撂下话道:“许大舅爷也该来了,我虽说当得起一声嫂嫂,可架不住狗咬吕洞宾,说不得惹不起躲得起吧。”说罢起身就走。      她都占了上风了,还假模假样的说“惹不起躲得起”,把个姜二太太气的半死,也不顾风度,也不顾仪态,就在当地哭的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一旁的丫头都躲得远远的。      知道的是二太太受了委屈,不知道的还当她听说许大舅爷要来,故意要做给许大舅爷看呢。      姜二太太呜呜咽咽的哭了半晌,毕竟是老太太的地儿,她不敢骂,只不停的嘟哝:“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一定要给甜甜找门最好最好的亲事,一定比谁都好,不信你们就等着看。”      姜二太太身边的两个丫头却不以为然,心道:您有这志向是好的,可关键是,您上哪儿去给二姑娘找门最好最好的亲事?      没了大房帮忙,姜家二房什么都不是。这么多年,姜家全家都在沾着姜家大房的光,不然大太太何至于这么有底气呢?      姜二太太哭了半晌,也没人理她。      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金贵,她不服气也不敢怎么样,更不能当着丫鬟婆子的面撒泼。没情没绪的回了自己院子,又呜呜哭了半晌,才想起来老太太说待会儿要见自己大哥,自己不陪着,怎么也不像话。      这才懒懒的起来,看衣裳都皱了,又叫丫鬟打水,重新梳洗,这才又过到老太太这边。      姜老太太倒并没有因为姜二太太而迁怒许大舅爷。      她也瞧出来了,这许大舅爷人如其名,就是个老实的,问一句答一句,多的不敢说,也不敢多看。姜老太太也只问问家里生计如何,家里人都还好之类的话。      许大舅爷连头都不敢抬,喏喏应声,只说“还好”。      老太太知道他不自在,便对姜二太太道:“你兄长离的远,来往一趟不容易,索性多住些日子。”      姜二太太瞥了一眼许大舅,悻悻的道:“母亲好意,媳妇替哥哥领了,可还是算了吧。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他呢,他这出门在外,家里人也不放心,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对姜老太太也是一肚子怨言,实事不干,光说这些口头上的漂亮话有什么用?      许大舅也忙不迭点头,道:“是呢,家里离不开人的,老太太的心意我领了,可不敢耽搁。”      姜老太太也就不多说,叫采玉包了二十两银子给许大舅,温声请他闲了带着妻子儿女过来。      许大舅感激不尽,这才辞了姜老太太出来。      第53章 、气苦      等姜二太太单独对着许大舅时,肿着眼睛,气苦的对许大舅说:“你要是心疼我这个妹妹,那就好好过日子吧,也争点气,别老让这府里人都指着我脊梁骨嘲笑我。我倒罢了,死活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你外甥女还小呢,日子那么长,没个给她撑腰的,她可怎么活啊……”      许大舅只能喏喏应是。他也想好好过日子,可除了天上掉馅饼,地上拣金子,否则哪那么好的事儿,一夜之间暴富?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一个好汉三个帮,虽说妹妹嫁的好,可这命也够苦的,只他这么一个哥哥,不但不能帮衬她,还得她救济,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觉得没脸。      说不来吧,妹妹抱怨他无情,可来吧,一个大男人有打秋风之嫌,他脸红啊。      妹妹年纪轻轻,就丧了丈夫,如今村里还有人说他当初是看中姜家富贵,鬼迷心窍,这才将妹妹卖了。      当着人不说,无人时许大舅也暗自懊悔。      他委实冤枉,当初并没有卖妹妹的想法,只是毕竟见识少,只当姜家二老爷身子弱不是什么大事。姜家富贵,药是吃得起的,大不了多吃几副,又有名贵的补品,什么样的身子将养不好?      也是姜家瞒的紧,等到许大舅爷知道姜二老爷从小就拿药罐子泡着,行动都需要人服侍,离正常人远着呢时,妹妹连孩子都生了。      他后悔,可他也无耐。如果妹妹不嫁进姜家,也不过是嫁到三邻五乡,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半夜了还在为儿女们操劳,没几年就折磨得芳华老去,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舒服?      虽说她现在没了丈夫,可还有个女儿呢?整天锦衣玉食,也不算艰难。      真不知道如果由妹妹自己选,她宁愿选择过苦日子,还是愿意在富贵窝里做寡妇。      许大舅也想争气,可时势所限,本人资质平平,他就算想一朝富贵,也是有心无力。两个儿子,也早就过了读书的年纪,想要有什么本事,比登天还难。      要不,就好好培养孙子辈?      可等孙子长大了,外甥女也老了。      许大舅埋着头,神情十分痛楚。一头听着姜二太太数落,一边自己暗自愧悔。两人互不打扰,倒是各自都落了个痛快。      姜二太太给许大舅装的满满的,不停的嘱咐:“你外甥女也说了,咱们是至亲骨肉,要常来常往才好。我不指望你能给我送金送银,可我时不时的给你送点零头线脑的总成吧?你好歹多过来看看,也免得我被人欺负死了,连个收尸叫屈的都没有。”      这话说得,许大舅眼睛也是通红的。虽说得了妹妹的好,可叫妹妹指着脊梁骨骂,他脸都要没地儿搁了,但不要,妹妹又不定怎么哭呢。      都是一家人,他是做哥哥的,对不起妹妹,那就受着吧,许大舅道:“哪能呢,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外甥女也大了,姑奶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姜二太太气苦道:“还说呢,可不就是甜甜的事叫我发愁。从前身子弱,和她那个爹一样,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可也不见起色,这不就耽搁了。现下都十七了,眼瞅着明年就十八,再不说亲,可要成老姑娘了。”      许大舅也没法儿。娘亲舅大,按说他这个舅舅在姜辛的亲事上是最有发言权的,可谁让他没本事呢。      姜二太太想着就怨气上涌,哭道:“都是我命苦,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还要连累女儿,连个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让这阖府的人都指着我明嘲暗讽,我没脸活了。可就是死了,我哪有脸去见老爷。”      许大舅也明白妹妹这是连自己也怨上了。他吭哧半晌,道:“不知道,姑奶奶对外甥女的亲事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这府里的人都嫌我们娘俩碍事,巴不得赶紧把甜甜打发出门,我偏不,我一定要给甜甜说门好亲事。”姜二太太又气又恼,恼罢又是满心茫然。说实话,她哪有什么打算?心比天高,可没那实力,凭她怎么做白日梦,也落不到实处。      许大舅叹了口气,半晌才吱吱唔唔的道:“外甥女的年纪,在乡下来说,也不算大……”着急是都着急,可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才十七而已,慢慢挑着,总得挑个可心的不是?      他本是安慰姜二太太,哪知一句话戳到了她的肺管子,她瞪着红肿的眼睛,凶狠的望向许大舅,道:“怎么,你也想着把你外甥女搓弄到乡下去不成?我从乡下出来的,受够了乡下的苦日子,我自己怎么难怎么累我都不怕,可我闺女不行。”      许大舅怔了怔,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过是打个比方。      姜二太太兜头啐了许大舅一口,道:“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我女儿再不济,也是打小千娇万贵的千金小姐,哪能和泥腿子混到一起……你也不瞧瞧你那两个儿子都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赖蛤蟆吃天鹅,惦记我闺女?做梦。”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许大舅再不识趣,也从没想过要把姜辛娶进自己家里,不用姜二太太说,他也知道自家高攀不起。可没想过是没想过,被人指着鼻子挑明了骂,他还是满心愤懑。      家里穷,他有什么办法?祖上几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是妹妹嫁的好,她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刚从乡下出来,这就和家里人隔开了界限,许大舅十分郁闷。      可他又不能指责妹妹什么。      一句无心之言,让妹妹泼头戾骂,他再好的脾气也有点撑不下去,低头半晌,才趁着姜二太太歇息的空插话道:“外甥女的亲事,自然是你这做娘亲的做主,我没什么本事,不过白跟着担心。我是她亲娘舅,和自己的闺女不差两样,我会盼着她不好?这,算了,姑奶奶就当我没说吧。”      兄妹两个到底是不欢而别。      第54章 、提亲      十月廿二,是个值得称道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姜家门外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没多久,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要说不速之客也不算恰当,这位陈夫人是燕城有名的商户陈钧的妻子,与姜家三老爷有生意往来,过年过节,也时常送些节礼,三不五时,便约了姜三太太过府坐客,偶尔陈夫人也会登门赴约,给姜老太太请安。      这陈家的生意做的比姜家要大,可以说整个幽燕十六州,陈钧是首屈一指。他把粮仓一关,得有九成人要饿肚子,他把客栈一关,就得有无数来往客商流落街头……      不夸张的说,他是个跺跺脚,能让整个北方都要颤三颤的主儿。      陈夫人来,点明要拜访姜大太太,姜家自然不敢怠慢,姜大太太亲自出迎,一直将陈夫人让到上座,这才一旁客座相陪。      陈夫人四十左右岁的年纪,皮肤白晰,五官精致,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眉目含笑,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再衬着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眸,看得姜大太太骨酥筋软。      两人叙了寒温,陈夫人又见过姜蜜、姜饴——出手就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十分大方——这才笑着道:“姜家姑娘各个都像水葱似的灵珑剔透,不怪美名在外。”      姜大太太眼睛眨了一眨。陈夫人提到两个女儿,莫不是与她们的亲事有关?当下越发谨慎,谦虚道:“陈夫人过誉了,我这两个丫头粗浅的很,胜在乖巧老实而已。”      陈夫人笑笑,道:“乖巧老实多好,要不说女儿贴心呢,我盼了半辈子,可惜没有闺女命。”陈夫人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各个都头脑精明,于生意上极有天份,不知羡煞多少人。      她手段也十分了得,陈钧后院十分清净,只有两个年纪渐长的姨娘,膝下并无子女,说陈夫人后院独大一点儿都不为过。      对于陈夫人,姜大太太是又不屑又羡慕又嫉妒。无他,谁让从出身论,陈夫人不如她,就是所嫁男人,也未必比得上自己的相公,可偏偏陈夫人的日子,自己是处处都比不上。      姜大太太笑叹道:“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我是没什么奢求,就盼着她们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若真论起来,姜大太太日子也算舒服。      虽说相公在外头有着三四个小妾,还生了庶子女来胳应人,可到底相公功成名就,并无宠妾灭妻之事。两夫妻虽然不在一处,可素日里相敬如宾,与寻常世人夫妻没什么两样。      庶子女虽然讨厌,可姜大老爷都把他们打发回了燕城,由姜大太太抚养,也相当于把他们的命运都交给了姜大太太,算是填补了她的怨尤。      她儿女双全,不算多出挑,可也是人中俊杰,是以姜大太太在说不求儿女有多大出息的时候,是带着一点矜持的雍容的。      两个儿子读书都很上进,大儿子姜冽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是个秀才,早晚能够考中进士,为姜家光宗耀祖。姜温十八岁,明年秋末也要下场,他做的文章,就是姜大老爷也觉得必定能榜上有名。      姜大太太是有点儿瞧不起陈夫人的,再富有又怎么样?士农工商,商户是贱民,拿不到台面上去,不像他们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子子孙孙都要受人尊敬的。      陈夫人接话道:“这话说得是极。人呢,总是会随着年纪变化而变化的,从前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痴心妄想,可等到了有了孩子,日夜牵肠挂肚,才明白从前的所谓雄心有多可笑。做为母亲,不求他们功成名就、封侯拜相,我只盼着他们人生顺遂。”      姜大太太便笑笑点头附和。      两人说了会儿养儿经,陈夫人才进入正题:“我来是想给姜家的姑娘们做媒的。”      姜大太太心跳的有些急,心事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却不肯露出急切的模样,笑意满眼,问陈夫人道:“不知道是哪家?”      陈夫人笑了笑,慢幽幽的道:“这家人呢,在咱们燕城可以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家风严谨,子孙孝顺,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      她夸够了,才揭开迷底:“章家,三爷。”      姜老太太和姜大太太一样惊讶:“你说什么,章家向咱们家提亲,还提的是……”      陈夫人面色怏怏,却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苦闷,强笑着道:“是啊,可不就是二侄女么,要不怎么说痴人有痴福呢。”      姜三太太匆匆赶了来,听说章家提的是姜辛,也是意外加不可置信,见姜大太太捏着鼻子说好话,却难免失了风度,有讽刺刻薄之嫌,便道:“大嫂说的是,中秋时二丫头失足落水,高烧不退,小命差点都丢了,我当时就想,说不定二丫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这不,来的就这么快。”      姜三太太心里也是不服气的,直恨章家有眼无珠,好好的自家闺女姜绵瞧不上,却瞧中二丫头那个病秧子。      姜老太太没说话,听着妯娌俩你来我往的过招,听若未闻。      她心里在琢磨着章家的用意。      都是自家孙女,可毕竟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最让老太太中意的孙女是大房的嫡长女姜甘。她是姜家第一个女孩子,得尽了家里人的宠爱,偏她又是个性情宽厚的,从不恃宠而骄。她打小聪慧,学什么都快,又体贴细致,在姜老太太跟前长大,要比谁都更了解姜老太太的喜好。      可惜再好,终是要嫁人的。      除此,哪个孙女都有瑕疵,姜老太太没一个全然满意的。      姜蜜心机过重。她人如其名,确实甜美可爱,可她是庶出。姜绵哪哪都好,但出身是硬伤,三老爷姜柏没有功名,难免被人瞧不起,不然姜绵也不会被退亲了。      五丫头和六丫头年纪又小了些。      姜老太太承认自己偏心,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章家会把未来的三奶奶安放到姜辛身上。为什么?      不可能无缘无故。      章家只见了姜辛一面,又出了点小岔子,说章家对姜辛有多中意,姜老太太都觉得是个笑话。可偏偏这才过了一个月不到,章家便请陈夫人登门求亲了,个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第55章 、私下      姜辛对陈夫人上门提亲的事一无所知。      在她想来,章家便是要提亲,也要等到明年二月份,还有好几个月呢。章家人的想法、做法如何,她管不了,她也不想管,她能控制的,也不过是趁着现在的时间把身体养好。      她不想杞人忧天,毕竟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时间还长,变数也还多,说不定到时候章家就反悔了呢。      她又何必让自己生活在惶恐的等待中?      也是她自己粗心大意,从来没想过要把谁安插出去,打听府里的大事小情。      因此陈夫人登门,她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姜老太太和姜大太太、姜三太太商量的结果。      姜二太太倒是听见了一些风声,吃午饭的时候问姜辛:“听说陈夫人来了,府里怎么没留客?”      姜辛顿了下,道:“那是大伯母的事。”和她们没关系吧?      姜二太太自是听不出来姜辛的不以为然,仍然絮絮的说着自己的疑问:“也不知道她来为的是什么事。每回都是你三婶娘下贴子,三番两次的请,她或许十次里能来两三次就不错了,今儿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你大伯母接待的。”      姜辛没作声,心里也不禁敲了下警钟。她们娘俩一直待在府里,既是姜家人,就不能把自己隔绝在外,总不能府里有什么事,她们娘俩不知情甚至是最后一个知情吧。      姜二太太不只当姜辛不高兴了,低声说了一句“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爱听就算了”,便不再说话。      姜辛看了母亲一眼,想着自己态度是不是太过凉薄,所以母亲连话都不敢说了?当下便低声道:“娘想说只管说,我听着呢。如今就咱们娘俩一起用饭,没那么多讲究,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来。”      姜二太太这才轻松了许多,随即神色又淡了些,一本正经的道:“嗯,也不是这么说,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大户最讲究这个,原是我不该扯着你在这个时候说话。。”      姜二太太从乡下嫁进姜家,没少因为规矩不好被底下的丫鬟们嘲笑,她一心想给姜辛寻门“最好”的亲事,自然不想她受同样的苦楚。      吃罢饭,姜二太太反常的沉思不语,姜辛在一旁拿了本游记,边看边陪她,姜二太太忽然道:“甜甜,你还有多少银子?”      这话一问,把姜辛问怔了:“娘,你需要银子?”      姜二太太摇头:“甜甜,娘想了想,咱们现在谁也指望不上,只能指望自己。可我什么都不精通,没的白白耽误了你,我想给你寻个嬷嬷,教你礼仪规矩……”      姜辛讶异,随即含笑的望着姜二太太,道:“娘今日是怎么了?”难得听她说出自强不息的惊人之语。      姜二太太犹豫了一下,到底把自己的心思透露了一点儿:“我不能教你什么,可咱们可以花钱请人教你。”      这个建议不能说不好,可惜晚了七八年。      姜辛也不是没这份志气,可到底她都十七、八了,再兴师动众的请人来教这些,不是摆明了让人更加笑话嘛。      她又不是打算嫁进宫里做娘娘的人。      姜辛笑笑道:“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了?”姜二太太十分不解:“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也不想这样,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大户的,到时候举止失仪,还不是你受苛责?”      这话没错,姜辛当年在章家没少受底下人的嘲弄,说她太土太村,见不得大世面,和乡下来的人没什么差别。      姜辛秀眉微蹙,怎么又提起章家了?难道纠缠了上一世还不算,这一辈子也难以摆脱不成?她顿了下才对姜二太太叹道:“高门大户有什么好?”      不是她不想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说过这种生活的代价太大的话,她宁可放弃。章家算是高门大户,可那里没有亲情可言,甚至连最基本的人情都没有。章家就是用名利打造的笼子,不知道关死关疯多少人。      姜辛情愿嫁进小门小户。      婆媳不必像亲母女,只要不互相算计着要置对方于死地就好。妯娌不必相处的像亲姐妹,但起码面上过得去,不必嫉妒对方,非要无事也要挑些是非就行。相公也不必非富即贵,只要他不三妻四妾就好。      夫妻之间也不必如佼似漆,相敬如宾就好。儿女不必成群,双全就好。日子不必一帆风顺,遇到难关,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就好。      她真的没有奢求。      姜二太太十分不满她的口气:“你就是年轻,什么都不懂,也幸亏你不常出门,也识字不多,否则必定要被那些戏曲、话本带坏了。这嫁人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否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家无盈余,穷困潦倒,到时候还不得你自己苦巴苦业的受着捱着?”      姜辛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传出去,娘俩私下讨论她的亲事,成什么样子?姜辛笑了笑,道:“娘你想得太多了。”      她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必总用这种方式吓唬她。      姜二太太叹了口气,看一眼对面坐着的姜辛。女儿真是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孱弱的一团,只会扑在自己怀里呜呜痛哭的小姑娘。      她长高了,气色红润,身体康健。不只如此,她仿佛越来越有主见,意志坚定,行事有主张,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和教导。      她如此娴静、沉稳,于沉默中透着安宁,于安宁中透着聪慧。      姜二太太道:“罢了,我说也白说,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的话,你也不放在心上了。”大有将军卸甲归田,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见她惆怅的往外走,姜辛放下书在后面沉默的相送。不是她不孝,而是母亲的话对她没什么益处。      姜二太太出了院门,又回头望,见姜辛面目温和,眼神清透,站在廊下望着自己浅浅一笑,有如春风里的桃花,艳丽灼人、清华无双。      姜二太太心里莫名的就安了三分。      第56章 、登门      姜二太太抱怨是抱怨,可这样的女儿,远远要比从前懦弱的模样让她安慰得多。      她不愿意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她能教给女儿的,她能提供给女儿的东西,着实不多。女儿从前的样子,她不知道女儿能走多远,可现在的女儿,沉静而有力量,孤单而有勇气,大概不论走到哪儿,不论面对什么,都会从容而坚定。      远远超过了她这个做娘亲的。      天气越来越冷,姜辛叫小厨房做了羊杂汤。等到汤锅子热汽腾腾的端上桌,姜辛闻到了一股鲜香之气。她叫如意拿了醋,点在羊杂汤里,又将香菜切得细细的放进去,立时满屋飘香。再配着饼丝,吃进肚子里又暖又饱。      众人都笑着叹道:“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出来的”      秦妈妈不无赞赏的道:“这大冷天,倒是喝这个最舒坦。这饼原本不起眼,可配上羊杂汤喝下去,连味道都更精致了些,等回头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大厨房也学着做这些。”      姜辛很平静的道:“我也是看书上这么写的,就叫孙四嫂做着试试,若大家果然爱喝,回头写了方子,给大厨房送过去。”      书上写的,实在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借口。      见姜辛如此知趣,又孝顺,又不藏私,秦妈妈暗暗点头。她满面笑容,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亲近:“要不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二姑娘近日书读得多,见识也长了不少。”      姜辛忍不住笑道:“说到见识,我可差得远了,不像兄长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闭门家中坐,也能知天下事。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过是闲着无事,看看书,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秦妈妈道:“口腹之欲又怎么了?人生大事,开门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嘛,哪样也没离开吃。只有吃得好,人才有精气神。只有吃得饱,才能做别的事。”      如意道:“秦妈妈见多识广,说的肯定没错。”      众人一阵笑。      一时饭毕,吉祥打了热水,服侍姜辛净手。姜辛放下巾帕,吩咐如意:“备笔墨。”      如意笑道:“姑娘还真是急碴的,说写这就写啊。”      秦妈妈满意得不得了:“二姑娘就是孝顺,老太太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姜辛只笑笑,挥笔而就,将才写完的菜谱放到一边晾着。如意道:“姑娘的字写的是越发好了。”      姜辛噗一声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偏你这一说,我才发现我这字实在不忍猝睹。”说着又开始磨墨。      如意脸红,哼一声道:“姑娘就会拿奴婢逗趣,奴婢虽然不懂,可也知道这写字如做人,要讲风骨的,奴婢瞧着好就是好。”见姜辛又开始写,不由的问道:“姑娘还当真要多写几张呀?”      姜辛回道:“自然。”      “奴婢……”如意很有一种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的尴尬感。她脸都涨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确实是为了讨好姜辛才夸她字好看的,没想到倒累得她又得多练几回,这,这成什么事了?      秦妈妈端了茶,放到姜辛手边,笑对如意道:“你这丫头,倒是个天真的,姑娘和你玩笑呢。府里不只老太太,不是还有大太太和三太太那边么,总不好厚此薄彼。”      如意忙看向姜辛,见她朝自己轻柔的笑,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院内响起脚步声。吉祥的声音传进来:“大太太、三太太——”      秦妈妈道:“哟,两位太太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姜辛直起腰,果然见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联袂而来。姜辛放下笔,迎出来道:“大伯母、三婶娘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来侄女这儿了?”      姜大太太亲热的上前拉着姜辛的手,也不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好几回,歪头朝着姜三太太道:“二丫头如今是越来越漂亮了,瞧瞧这小脸,嫩的和豆腐似的,这皮肤,白的和雪似的,连精气神也越发的好了。”      这话未免太夸张了,姜辛只能说调养的略有起色,可衬不上姜大太太的话。      姜三太太也扯了个笑影,道:“是啊,二丫头一向身娇体弱,倒不成想是姐妹中最有福气的。”      姜辛心下微讶,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成了姐妹中最有福气的了?这情景,让她有一种旧事重演的骇然。      姜辛垂头做不好意思状,并不接话。      姜大太太见姜辛不接话,也不气馁。当年她欺姜辛天真,此话一出,姜辛自己就问出来“怎么就最有福气”的话来,她顺势就把章家亲事扯了出来。      如今姜辛不入毂,她有别的法子,当下亲热的拉着姜辛的手坐到榻上,语重心长的道:“二丫头啊,你现在不小了,要不是相比从前更沉稳、更懂事,这话大伯母也不会和你说。”      姜三太太没地儿可坐,便示意丫头拉了把椅子,坐到姜辛的另一边,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附和姜大太太道:“这做人得讲良心,二丫头,你自己拍着胸脯说,三婶娘一向不曾亏待过你吧?”      这是……什么架势?两人怕是她会反抗,预先将她绑架起来了。      姜辛缓缓抬头,眸光沉静,语气轻柔的道:“大伯母、三婶娘有话只管说。”手上却使力气,想要挣回来。      姜大太太笑道:“你别怕,这是好事,大伯母早就瞧着你将来是个有福气有出息的,这不就应验了。”应验?什么应验?对于姜辛来说,再没有比应验章家亲事更恐怖的事了。      姜大太太笑着向三太太道:“瞧这丫头胆子小的,怎么脸色这么白?我们是你至亲的血脉,处处都替你考虑替你打算,还能害你不成?”      姜三太太掩唇笑道:“看这孩子吓得,大嫂,你一向最沉稳,老太太没少夸你办事稳妥,可得慢慢说。这二丫头虽说不是你自己的闺女,可到底也是姜家的姑娘不是?”      她们妯娌里一唱一和,姜辛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说话就说话,这越来越大的力气是几个意思?她神色倒不算惊惶,只平静的望着说话的姜大太太,道:“侄女不明白大伯母、三婶娘的意思。”      第57章 、欺人      姜大太太气的暗里直吐血。      三太太这话说得,好像是自己不会说话,把姜辛吓着了一样,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姜三太太就是个猪队友,不让她来,她非要来,来了就给自己扯后腿,她到底图惜个什么?就为了看自己笑话?      因小失大的东西,浅薄。      可这会儿又不是和她斗嘴的时候,姜大太太只能用力的扯出个大大的笑意来:“瞧弟妹这话说得,我对二丫头一向疼爱,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二丫头啊,伯母此来是向你道喜的……”      姜辛不得不打断她,道:“大伯母稍等。”她无视姜大太太被挂在脸上的惊讶,朝着如意沉下脸道:“还不给大伯母和三婶娘倒茶?几时教得你们几个越发惫懒,连点规矩都不懂了?”      如意见姜辛神色不对,那是从未出现过的冷意,她顾不得多想,忙应声,掉头跑了。      姜大太太没听出姜辛的弦外之音来,假客气道:“你这孩子,真是太多礼了,我和你三婶娘又不是外人,还差你这一杯茶水是怎么着?”      姜辛直盯着姜大太太的眼睛,脸上带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秋水寒潭,没有一点温度,她一字一句的道:“大伯母慈爱,侄女也不能不孝,您是长辈,又来者是客,岂能让您干坐着说话?吉祥,去把时令水果端上来。”说时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姜辛几近于忍无可忍。      亲人之间,确实不能太过计较,因此哪怕有一丝亲情得以维护,姜辛也愿意忍着,但如果亲人们逼着她和她们撕破脸皮,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是弱,可她不是弱到虚无,可以任人宰割,还要对她们感恩戴德。      姜辛用力不小,姜大太太被她的话和眼神所吓,竟松了手,心里也打起了鼓,心道:这孩子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了吧?      一时她也不好再往下说,明显姜辛听了“道喜”二字,那眼神就格外冷厉,和淬了冰碴子似的,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这话到底该怎么说。这小家雀虽然不构成威胁,可也得小心,别像姜七家的那个蠢笨妇人似的,以为她们娘俩好欺负,到了还是栽到这看似最无害的小姑娘身上。      恰好这时如意端了茶水,姜辛借着亲自奉茶的机会,也脱开了姜三太太的手。      姜大太太酝酿了一忽儿,道:“二丫头,咱们是一家人,虽说你不我的闺女,可我疼你,不比亲闺女少一点儿,有什么事,都要好商好量,你说是不是?”      姜辛神色勉强的道:“这个自然。”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既然说是商量,那最好,别是他们商量好了强加到她头上就成。      姜三太太也不示弱,再次轻拉姜辛的手,道:“甜甜啊,你知道,三婶娘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可我其实最心软不过,我可是一直拿你当亲闺女疼的,不管什么人,还是什么好玩意儿,只要你喜欢的,婶娘二话不说,定然双手奉上。三婶把话放这,这门亲事,谁也不许争,就是你的了。”      屋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姜大太太简直不忍直视,心里把姜三太太骂了个狗血喷头。千防万防,没防得住她,倒让她顺嘴就秃噜出去了。      姜三太太面上做出异常惊讶的神色,只望着姜大太太,意思是:大嫂,我有说错吗?      当然没说错,可能不能别这么快说?      姜辛则内心翻滚,“亲事”两个字如一道雷,直接劈到了她的脑门上,她几乎要把持不住,恨不能跳起大喊大叫:凭什么,为什么?      老天上她受了一世的苦,重活回来就是为的重蹈覆辙的么?为什么章家有如恶梦,永世不得挣脱?      她心里涌过无数个念头,可在瞬间都无法一一付诸行动。      耳边传来一声尖叫,直刺耳膜,姜辛不耐的蹙眉:这屋里的人还能有谁比她更痛苦?就算再痛苦,她也没想着这么尖叫呢。      尖叫、哭泣、呻吟有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还只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姜辛怔怔的,就觉得腕上长甲刺入,疼痛不堪,姜大太太声嘶力竭的道:“傻孩子,凡事都可商量,你可别做傻事,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别不孝不义,不爱惜自己,伤了长辈们的心啊。”      姜辛脸色苍白,却暗暗替姜大太太精湛演技以及丝丝入扣的盘算叫了个好,她嘲弄的咧了咧嘴角,问:“什么亲事?谁的亲事?”      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不孝不义了?      姜大太太道:“你这孩子,这个时候了,就别害羞了,不就是章家三爷和你的亲事么,这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姻缘。”      姜三太太冷眼看着姜大太太把姜辛憋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知道她要脱身,自己来也来了,不能不表明态度,当即亲亲热热的道:“大嫂说的极是,二丫头你可要听长辈的话。好好的一门亲事,可别不知死活的作贱,否则是要遭天谴的。我和大嫂还要回去向老太太回话,二丫头你就好生养着,只管等着漂漂亮亮的做新娘子吧。”      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升起一个念头:走。      凡事适可而止,她们二人这么闹一通,老太太知道了定然不悦,不管怎么样,目的已达到,还纠缠什么。      不想这会儿门外呼唤“二太太”的声音和哭声一路相随,门帘一挑,姜二太太肿着一张惨淡的脸,一阵风似的扑到姜辛跟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甜甜,娘苦命的女儿,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姜辛被瘦弱的姜二太太搂在怀里,又有了和初醒时的那种感觉:窒息、无力。可随即又升腾起温暖和依靠。刚才旧事重演,她真怕自己和上一世一样直接昏过去,那样的话可就彻底如了大伯母和三婶娘的意思了。      刚才的愤懑和痛楚俱倒都消散了,姜辛微微弯起唇角,在姜二太太怀里,绽出一抹苦笑。      第58章 、说理      姜大太太见二房母女又做出这种矫情之态来,心下不耐,心里急着走,嘴上也就意意思思的劝道:“二弟妹,有话好好说,看吓着孩子。”      姜三太太也扯着帕子,凉凉的道:“孩子不懂事倒罢了,二嫂难道也不懂?妯娌十几年,彼此什么性情你我都清楚,旁的事倒罢了,这种事可不是玩笑,得便宜卖乖也该有个限度,太过了可就没意思了。”      姜二太太搂着姜辛的双肩,气的道:“大嫂,三弟妹,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倒要问问,你们口口声声是甜甜的长辈,怎么倒欺负上门了?还说我吓着孩子?要不是我来,我闺女怕是要被你们欺负死了吧?我知道你们是嫌我们娘俩碍眼,只管明说,我们娘这就去死,也好过被人这么欺负。”      姜辛气乐了:敢情姜二太太什么事都不知道,还只当是大太太和三太太欺负了自己呢。可是有个这么护着自己的娘,她好想哭啊。      这个世上,就只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了呢。      姜三太太气了个倒仰,脸上掉着冷笑,道:“二嫂现在有底气了,自然敢说这话,可你敢说,却没人敢应,谁不知道章家在这燕城是最有头有脸的人,二侄女嫁给章家三爷,那是铁板钉钉上的诰命夫人的命,你是她亲娘,是这世上唯一最亲的亲人,要是你们娘俩都能落到乞讨的地步,那姜家得沦落成什么样?”      姜二太太气愣了,就像鼓鼓的气球突然就扎漏了气,她的声调立马降了下来,半信半疑的问:“什么亲事?”      姜大太太恼的要吐血,心道:这还真是亲娘俩,连问话的神情语气方式都一样。(77nt.com 千千小说网)她亲亲热热的道:“二弟妹,大喜啊,我这不一得到信儿就来向你道喜了,你还不知道吧,章家相中了二侄女……”      她脸上带着笑,可这话总透着不屑,仿佛章家相中姜辛,那是姜辛拣了多大宝一样。      看着她翻动的红唇,姜辛一阵一阵的头晕,仿佛多了成千上万只乌鸦,齐声在她耳边“呱呱”的报着丧音,让她倍受煎熬。      上辈子也差不多,她那时正病着,也不过才好些,大伯母和三婶娘联袂而来,进门就说这亲事是她的,谁也不会抢,什么姐姐妹妹都让给她了之类。然后不等她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和来时一阵风般的走了。      被她这么又惊又吓,姜辛随即就又病了,根本来不及去详细了解这门亲事。      现在,她们又来了……又来了。都欺负她软弱啊。      姜辛不受控制的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掷到地上:“住——嘴。”      这一声脆响,包含了她所有的悲苦和痛楚,甚至还有她的怨愤与绝望。      谁给她们的权利,如此肆意忌惮的登门,当着她一个未嫁的姑娘说这样的话?谁给她们的权利,在她耳边没完没了的纠缠?      她们都当她是死人么,可以由着她们揉遍搓圆?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别欺人太甚。      姜大太太、姜二太太、姜三太太都吓了一跳,停止了絮叨,不约而同的望过来,都用不解而指责的眼神看着姜辛,似乎在说: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大人说话,你捣什么乱哪。      可对上姜辛冷若冰霜的小脸,三人俱是一怔。      姜辛从来是个好拿捏的,可此刻她眼神极冷,望着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寒意都能浸出冰碴子来。      大太太和三太太两人对视一眼,醒悟过来:哟,敢情这是生气啦。怎么的,小丫头要造反啊?好歹自己是她的长辈,她敢当着长辈的面摔摔打打作脸子?      姜三太太立刻就开口:“哟,二丫头,好端端的你怎么手滑把茶盏打了?可别是欢喜的太过。要知道这中医上讲,喜伤心,万事都悠着点,别乐极生悲才是。”      这不纯粹是颠倒黑白么?她哪只眼看到她欢喜了?      姜辛豁的站起身,盯着姜三太太道:“侄女正有一事不解,敢问三婶娘,侄女喜从何来?”      姜三太太被姜辛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这丫头的眼神和淬了毒似的,能把人冻死,她再不躲着点,真有一种要被这丫头扑来挠花脸的错觉了。      她这气势一消,就有些答不上话。      姜大太太瞧着不对,怕姜三太太不会说话反倒误了事,忙上前拦着姜辛,假笑道:“你这孩子,刚才大伯母说了这么多,敢情你都没听进去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姜辛愤怒的甩开她又要凑上来抓她的手,满目悲愤的道:“大伯母,侄女哪里不对了?”      姜大太太愣了一刹,心道:这二丫头怎么疯魔了,看那眼神,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凭什么委屈啊?这才好了些日子,又开始犯了旧病,又得便宜卖乖了?      姜大太太也恼了:“长辈们和你说话,你礼当态度恭敬、言听计从……”      姜辛打断她,道:“长辈们说的话,就都是对的么?”      姜大太太气的眼眉倒竖:什么意思?这是说她这做长辈的不对了?她不和姜辛说,只看向姜二太太:“好,好,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姜二太太最是护短,还没听明白是怎么个意思呢,便跳出来道:“我女儿怎么了,大嫂可别昧着心思乱说话,从头到尾,甜甜都没能完整的说上一句话。大嫂可是长辈,可不待这么欺负侄女的。”      姜辛拦住姜二太太,秀眉轻蹙,微叹了口气,竟是一脸的凄然和忧伤,她掩饰不住失望,看看姜大太太又看看姜三太太道:“罢了,大伯母和三婶娘一进门就气势夺人,容不得我说话,便是这样,我这做晚辈的还担了不是,有屈无处诉,何必?横竖我不管做什么都要落人口舌,不如去找个明白事理的人说个清楚明白。”      这话里有话啊。      姜大太太顾不得被姜辛明嘲暗讽说她态度强硬、傲慢,有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之嫌,扬声问:“你要去找谁……说理去?”      第59章 、质问      姜辛眼神黝黑,那里似乎埋藏着无数的冤魂野鬼,争先恐后的要爬出来向姜大太太索命。姜大太太被这怨气吓住,愣是把语气拐了个弯。      姜辛平静的道:“大伯母、三婶娘是我的长辈,我有理说不清,自然要找大伯母和三婶娘的长辈。”      老太太?她们的长辈,也就只有她了。      姜大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打量姜辛,暗暗懊悔。看来还真是低估了她,以为她好欺负,自己又盛气所致,便一时昏了头。      她不言不语,那是晚辈身份所限,可她擅会借力打力,真要告到老太太那,自己也好,三太太也罢,都和姜辛此时,千言万语也别想往外说一个字,都只有被老太太教训的份儿。      “你……我……”姜大太太心虚了。      她想说你敢?可她知道姜辛是真的敢。她的眼神太坚定了,看自己如同无物,虽然没有过多尖刻的言语,可那不屑里满是傲然。      她想哄她自己是好意,可好意被糟贱成这样,她说自己是好心,谁信?      姜三太太看不和姜大太太的怂样,冷笑着对姜辛道:“去,去,你只管去,你要是不去,我还瞧不起你了。同是一家米,怎么就养出百样人了呢。好说你也姓姜,还知道自己是晚辈,诗书礼义都读进狗肚子了?连孝顺二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么?没理也要搅三分,那是市井泼妇的行径,你一个深居内宅的未嫁姑娘,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还要怎么偏帮你们二房……”      要不是丫头死劲拉着,她都要扑上去了。      姜辛不惧,只凉凉的道:“泼妇我没见过,可我知道无理讲三分,众目睽睽之下又打又骂又吵又嚷的必是泼妇无移。”      姜三太太气的血都涌上来了:“你个小贱蹄子,你敢骂我?”      姜辛只冷冷的望着她:自取其辱。这世上有捡钱的,可没有捡骂的,她自己愿意,别人能如何?      姜辛还没怎么样,姜二太太脸先涨得通红。姜府里,唯她身份最低,但凡谁要说“没规矩、没教养”几个字,姜二太太必定认为那人是在指桑骂槐在说自己,更何况姜三太太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眼睛只盯着她们娘俩,已经毫不顾忌什么颜面,直说她们娘俩是白眼狼了。      姜二太太一头扑上去,撕扯着姜三太太道:“我就知道,你们始终瞧不起我,当面笑着虚伪应承,和我虚情假意,实则背地里嫌我出身低,拿这当话柄,没少埋汰我。我出身低怎么了?那也是姜家主动名媒正娶的二太太,我又不曾做出有背姜家祖训的事,不曾偷,不曾抢,活得正正当当,你凭什么骂我们娘俩。我不活了,我倒要去向姜家列祖列宗跟前问问,我到底哪儿做错了,难道因为出身低,我就不该活着么?我死了活该,可我闺女是姜家的骨血,你这做婶娘的还想打她不成?”      姜二太太很少这么发疯,今天显见是气极了,当真拿出在乡下打架的架势,兜头就把姜二太太的头发抓住了,使劲往下拽。      首饰钗环掉了不说,姜二太太疼的身子都弯了,她一手去握自己的头发,一手去拨拉姜二太太的手:“有话好好说,你怎么上来就打人哪。我的头发,我的脸……”      两人身高相差不多,姜二太太虽然瘦弱,可逼急了逮哪挠哪,三两下就把姜三太太挠了个满脸花。      姜大太太急了,拦哪个也拦不住,只得喝令丫头们:“你们各个都是死人哪,还不赶紧把二太太、三太太拉开,二侄女……”      姜辛停住步子,一副十分厌倦的神情:“大伯母,你觉得我该怎么劝?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婶娘,我若拉了母亲,便是应了婶娘的话,我若拉了婶娘,置母亲于何地?”      姜大太太意识到她是说真的,要去姜老太太跟前告状,也顾不得姜三太太,抢步过来,脸色沉肃的道:“二丫头,大伯母所言所行,都是为着你好,你快劝劝你母亲,现下像什么话,传出去,你和你娘都落不了好。”      这话说得,还真是占尽了便宜,威逼利诱,全用上了。      她一副为姜辛着想的模样,料想姜辛怎么也得给她几分情面,谁想姜辛倒笑了:“不好就不好吧,那就大家一起都落不到好。”      她们上门欺她们娘俩时,敢说不是报着这份龌龊心思的?      姜大太太傻了:“你,二丫头,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以为你就能脱得了关系?”姜大太太威胁她道:“甜甜,你别以为说门好亲事就能攀上高枝,可以一生无虞了。嫁了人,也要家里替你撑腰提气才成,不然的话,你在婆家受了委屈,你要怎么办?”      上辈子她什么都没做,姜家也没人给她撑腰提气。她是在乎娘家人,可前提是得自己先立起来,否则也不是过墙倒众人推,谁管她的死活呢?      姜辛收了笑,道:“大伯母这些话,我都记着呢。”记着是记着,可没打算听她的摆布。      姜大太太简直是恨得要死,可姜辛这丫头出了名的又混又蛮,竟是油盐不浸。她也没了耐心,道:“既是你不听劝,那我也没什么可说得了,你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只管去。”      她还就不信了,老太太能把自己怎么着。      姜辛微微颔首:“大伯母把帽子都给侄女扣上了,我想摘也不容易,不如坐实。大伯母刚才说了那么多,我现下只问大伯母一句,不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虽没了父亲,母亲懦弱,可还有祖母在,难不成是个长辈都能跑到我跟前,和我一个未嫁的姑娘讨论我的亲事?”      姜大太太张口结舌,不可置信的望着姜辛,竟无话可说。这才叫千年打鹰,结果被鹰啄了眼呢,再没想到一向老实的姜辛居然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她吱唔着道:“我……我不是,我是想向你提前报个喜。”      “哦?报喜啊。我还是那句话,喜从何来?就算这事祖母允了,是下了定还是纳了吉,是过了六礼还是定了良辰吉日?怎的大伯母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第60章 、息事      姜辛脸色不好,是人都瞧得出来      二房里,二太太和三太太闹成一团,早有人禀给了老太太。姜老太太心下十分不悦,连带着对三房人都恼了。      听说姜辛来了,便抚了抚额,蹙了蹙眉,道:“让她进来吧。”      姜辛进门,一句话不说就跪下了,开口便石破天惊:“祖母,孙女活不得了。”      姜老太太气的一拍桌子,腕上的檀香木佛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胡说八道,我只当你有所长进,不想还是这个模样,出什么事了不能好好说,开口闭口就是死活的,你活了十七年,都白活了不成?”      姜辛一开口,孙妈妈就很有眼色的带着众丫鬟退了出去,将人都打发了,自己待在廊下侧耳倾听,对姜辛亦是非常不以为然。      出点儿事就要死要活的,还当着老太太的面,说严重点,这就是不孝。人年纪大了,最听不得这死活的话,亏得老太太对二姑娘多有照拂,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只听姜辛声线清朗,不急不缓的道:“祖母批评的极是,可孙女还是这句话。我倒是想活,怎耐被大伯母和三婶娘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了。想来祖母也听到了风声,现下大伯母和三婶娘还在孙女的屋里,和我娘大打出手呢。”      姜老太太气的脸都要绿了。      尽管不知道内情,可这话好说不好听,两个妯娌拉帮结伙,跑到人家孤儿寡母的门上去叫嚣,还动手欺负人,叔可忍婶也忍不了啊。      姜老太太胸口起伏,显见得气的不轻,缓了缓,吩咐:“来人,去把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叫过来。谁敢不听,直接送到祠堂跪着去。”      顿了顿,又道:“还有,把老三也给我叫来。”      孙妈妈心下暗暗腹诽:谁再说二姑娘烂泥扶不上墙?事情还没弄清原委呢,她这么三两句话,愣是把她打造成了一个被人欺凌,委屈得不得了的受害者,大太太、三太太无形之中已经成了欺负良善的恶人。      老太太多公正的一个人啊,这就被挑拨的怒气冲天,连“跪祠堂”的话都说出来了。那可是嫁进姜家多年的大太太和三太太,都快抱孙子的人了,却还要跪祠堂,传出去,两位太太都别指望在这燕城抬得起头了。      不管孙妈妈心里怎么想,屋里姜老太太这才望向姜辛:“现下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姜辛轻摇头:“还是等大伯母、三婶娘来了再说,免得孙女又落了个背后告黑状的名声。”      姜老太太倒气乐了:“你就不怕她们两张嘴,你一张嘴,说不过她们?”      姜辛抬头,诚恳的道:“孙女自然怕。”她眼眸漆黑,深沉不能见底,可老太太愣是读出一点委屈来。      怕,给你机会你还不要?      姜辛道:“孙女压根不信清者自清这种话,可孙女相信,祖母能够替孙女做主。”      这高帽子戴得,姜老太太再生气,也忍不住笑出来:“你这丫头,少给我戴高帽,我要是就不替你做主,你待如何?”      姜辛垂眸道:“孙女来时已经说过了。”      姜老太太气得拿起茶盏就朝她掷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才要亏她对自己全身心信赖,孺子可教,她转眼又拿死来要挟自己。      姜辛也不害怕,还膝行几步,将完好无损的茶盏拣起来,来回把玩看了个遍,见完好无损,连个刻纹都没有,这才道:“谢祖母赏。”      好有脸,那是赏她的?      姜老太太并没较真,她反倒有点喜欢眼前这个孙女子,虽说嘴里要死要活闹得厉害,可她行动沉稳,显见得不是心里没数的。她顿了下,道:“你若喜欢,那就把这一套茶具都赏你了吧。”      她当真敢要?      哪知姜辛乖乖应诺,扬声叫如意进来,当真把老太太这套粉彩茶盏收拾了,道:“先送回去吧,好生收着,莫弄损了坏了,你可赔不起。”生怕老太太会反悔一样。      姜老太太摸着腕上的佛珠,似笑非笑的望着姜辛,道:“横竖候着也是无聊,你就开开金口,给我讲讲吧。”      姜辛不急着开口,只仰头道:“祖母,孙女腿酸了。”      姜老太太恨不得啐她一口,想质问她一句:你连死都不怕,怕什么腿酸?可姜辛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那里无风无波,宛如秋日湖水般澄净,她就有点心痒。讨好的孙女多了,让她又气又笑的,倒现在就姜辛一个。      姜老太太一抬下巴:“自己起来,难不成还要我扶你?”      姜辛笑道:“孙女当不起。”自己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敛衽站好,这才轻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她并无半点儿添油加醋,脸上也无丝毫委屈,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却仿佛在无声的诉求:祖母您打算怎么办?      姜老太太能怎么办?如果不是年纪大了,她真想把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揪到眼前来,一人赏一个耳光。      都这么大岁数了,火气不能小点?那哪是上门恭喜,分明是嫉妒的心魔作怪,这才毫无风度的前去示威。      当谁是傻子呢?那亲事是她们让的吗?是她们能让的吗?      说到底就是一向顺风顺水惯了,猛的遇到点挫折,就接受不了,自己难受,也不想让旁人好过。真拿二房当成软柿子了,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      姜老太太心下十分无力,可也知道,姜辛的委屈不在这儿,她略思忖了一会儿,对姜辛道:“确实是你大伯母和三婶娘行事有欠考虑,你小姑娘家面嫩,只当这事没发生就罢了。”      家和万事兴,就算姜家她最有话语权也不行。      这事闹开了不好说也不好听,长辈欺凌小辈,让人不齿,姜辛再多的委屈,传出去也难免被闲人说的难听,不如压下去的好。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要息事宁人。      姜辛没意见,老太太话是这么说,不过是在自己面前给姜大太太和姜三太撑门面,毕竟她们是长辈,自己一个小辈不依不饶,确实有点儿过分,但转过头,她二人势必要受到惩罚的。      姜辛本意也不是这个,因此姜辛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孙女但凭祖母做主。”      第61章 、力争      姜辛这么好说话,姜老太太是又满意,又忐忑,看来自己想的没错,这丫头心里果然打着别的算盘呢,可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在姜老太太想来,姜辛或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对章三爷不甚满意。可这门亲事,势必要做成,哪里容得她一个小姑娘做主的。      因此老太太不欲挑明,只装糊涂,温和的安抚了姜辛几句,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这事有我替你们娘俩做主,定然不叫你白受了委屈。”      姜辛忽然就抬脸朝着老太太笑了笑,道:“是,那孙女就多谢祖母了。”      她这一笑,灿如朝霞,锦若繁华,竟生生给她这不起眼的人添了几分光华。姜老太太有点儿心虚,而且也多了几分犹豫。眼见姜辛福了一福,退着往门外走,她不由的道:“等等。”      姜辛重新折回来,问:“祖母还有何吩咐?”      她这般雍容镇定,做的很像,连一向精明的老太太都给糊弄了,可其实她都是装的。      就算她把今天这事闹的这么大……当然,这么说也不对,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默许二太太做了把神助攻而已。      可她深感无力。闹再大又如何,老太太不会跟她讨论她的亲事。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很有可能在这次事件的推波助澜下,成真了。      所以姜辛只能不断的用她过分的冷静、笃定来暗示姜老太太:祖母,我有话要说,你如果不听的话,会很后悔很后悔的哦。      姜老太太果然上当了。      听到祖母叫自己等等,姜辛的心都差点跳出来。要知道,她两世为人,从来一事无成,要想随机应变,并且临危不乱,实在还需要不断的磨炼。      不过她有着豁出去一切,实在不能反抗,大不了就玉石俱焚的决心,是以气度多了几分沉稳。而这几分沉稳,在姜老太太跟前,已经足够了。      姜老太太示意姜辛坐了,又叫人奉了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姜辛垂眸,做乖巧聆听状。她这一番情态,很是取悦了姜老太太。      她沉吟着道:“想必姜、章两家的婚事,你已经有所耳闻,原本这事,不该和你商量,可现状就是如此,祖母看你最近行事稳妥,就想问问你,你对章家,怎么看?”      姜辛心头怦怦乱跳,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要乱,别一开口就惹得祖母不喜,那自己就再也不会得祖母的信任,也再不会有表达自己心思的机会了。她缓缓抬头,恳切的望着姜老太太,问:“孙女当真可以说么?”      姜老太太笑道:“怎么不当真,你只管说就是。”对了错了,她也只当个童言童语听就是了。      姜辛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孙女年轻,于世事不是很懂,不过,我听说过一句话:齐大非偶。”她目光灼灼,满含恳求,仿佛这样就能求得老太太回心转意似的。      虽未明说,却无一处不表明她对这门亲事不愿意。      姜老太太静静的打量着这个一向安静却有如无形的孙女。她渐渐长成,削肩细腰,身段苗条。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肤色也渐渐白晰,一头长发满是乌鸦鸦的油光。      与那章家三爷相提并论,未必差到哪儿去。      唯一差的,就是年纪,这中间隔着的还有一个逝去的原配姚氏。      姜老太太的眼神越发柔和,望向姜辛道:“你确实还年轻,看问题不免片面。章家的家世就不必说了,就是章三爷本人,年少老成,文武双全,为人中正,颇有建树,实在是燕城数一数二的年少俊杰。若不是他英年丧妻,膝下又有遗孤,姜家未必堪与之为配。”      姜老太太说的没错,从外人的眼光来看,章家、章贤都没什么不是之处。章贤肯娶姜辛,那还是姜家高攀。      姜辛以下苦涩,她总不能把章家秘辛拿出来做凭证?她总不能说章贤根本无意娶妻,娶妻不过是应付差事,他为了他的爱妾爱子,是可以把个无辜的女子完完全全牺牲掉的么。      可她要说不喜欢章贤?自古女儿家的亲事,哪个由得你喜欢?就是老太太的亲闺女也没这份特权。      姜辛艰难的开口:“祖母,孙女不想嫁人。”      姜老太太一怔。      她才多大?这么小就对以后的日子没了希望那怎么成?姜老太太不禁想,也许儿孙自有儿孙命这话是对的,就在谁都以为二丫头的命就这么不济的时候,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说不定她借着这门亲事,以后日子越过越顺当呢?      姜老太太满心怜悯,柔声抚慰姜辛:“别说这种丧气话。那些过了双十年华,仍旧嫁得如意郎君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你还小,可千万别灰了心,日子过的不就是个精气神吗?”      姜老太太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姜辛也都同意,可她无论如何不想再嫁进章家,她无比幽怨的望着姜老太太,不知道该怎么劝服她自己真的不想嫁,她小声道:“祖母,我害怕。”      姜老太太倒笑了:“你怕什么?都在同一个城里住着,你有什么为难招窄的,着人送个信,不过几步路就回来了。”      她这不好多着呢?要是远嫁到外地,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姜辛低头道:“祖母对孙女自是一片疼爱,可是……”祖母能照拂她多久?十年?上一世祖母是在她嫁进章家第九个年头上没的。      她那会儿正病着,连祖母的身后事都没参加,说起来她真是不孝。      姜辛一脸黯然,姜老太太便错会了意,语气轻柔的道:“你大伯母和三婶娘心地不坏,不过是有点寻常人的小毛病,气人有笑人无罢了。人无完人,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是一家人,她们不照应你,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姜老太太该说的都说了,这听不听得进去,可全在姜辛自己,她也累了,挥手撵了姜辛走。      姜辛失望的垂了头,那可怜的小身影看得姜老太太直后悔,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第62章 、震慑      姜大太太妯娌三个鱼贯而入,齐齐给姜老太太行礼。姜老太太看一眼她们三个,视线落到姜二太太和姜三太太身上,不由的冷笑道:“亏得你们也是好几十岁的人,连孙子都抱上了,却学那市井泼妇行径,好,好,真是好啊。说出去,姜家的脸面是一文也不值……”      两人都头发散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连衣服都皱了,可见刚才的战况有多激烈。      老太太这话说得姜三太太面色通红,她委屈的道:“老太太,媳妇也不想动手,可是二嫂她……她先动的手,媳妇总不能站着不动等她打。”      姜大太太也面色发白。      姜老太太这话,就差指着她们的鼻子说家教不好了,这和当面骂娘没什么区别。她想了想,跪下去道:“老太太息怒,都是媳妇的错。”      姜二太太捂着脸哭:“老太太,你可要替我们娘俩做主,这您还在呢,大嫂三弟妹就上门欺负我们娘俩,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姜老太太不管姜二太太和姜三太太,看向姜大太太道:“你是长子长媳,行事也一向稳妥,最得我看重,不想却有今日之事,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      老太太连“跪祠堂”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有多震怒,姜大太太情知自己今日若是不认错不诚心,只怕这面子真要碾成渣渣了,当下十分痛悔的道:“是媳妇鬼迷心窍,嫉妒二丫头说了门好亲事,这才上门说了些酸话……”      这已经比当面给她大耳光子都让她难堪了,一辈子要面子,老了老了,倒要亲口承认自己嫉妒。      姜大太太也落下泪来。      姜老太太倒面色稍霁:“你知错就好。”要不然今儿这事没完:“回去吧,希望你记得知错就改这句话。”      姜大太答了个“是”字,灰溜溜的退了出去。姜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她要是不改,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老太太是没什么本事,可那也是一家之主,大老爷最是孝顺,若是把她欺凌侄女的事告诉大老爷,他可是休妻都有可能。      诚如老太太所言,自己孙子都抱上了,再被休回娘家,这脸往哪搁?      姜老太太对孙妈妈道:“二太太也哭累了,扶她一旁歇息。”      姜二太太还要耍,姜老太太沉着脸道:“你要是真觉得委屈,那就去跟老二做个伴,你放心,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说得姜二太太直打了个寒噤。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虽然整天把二老爷挂在嘴边,可从来没有去地下陪他的意思。      姜二太太也老实了,姜三太太就有点儿傻眼,姜老太太一句话都不说,只瞅着她。      姜三太太也跪下,道:“老太太,媳妇知错了。”      姜老太太不给她悔改的机会,只道:“我年纪大了,府里的人和事都没精力管了,你也不必和我认错,只等着老三来吧。不管老三怎么决断,我都不会多一句嘴,以后你们夫妻只管好生过日子,也免得总以为是谁占了你们的便宜,趁我还活着,不如趁早把家分了,你们安生,我也清净。”      姜三太太也傻了。      她和三老爷确实夫妻情深,可当着老太太的面,三老爷也不会偏帮她,她再怎么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可三老爷长年在外行走,绝对不肯落个苛待二哥遗孀的名声的。再说分家,姜家的生意为什么好做?那还不是靠着大哥在外当官,一旦分了家,她们三房也就是个普通的商户之家罢了。      姜三太太膝行几步,哭道:“老太太,媳妇真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别提分家二字,媳妇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      见老太太无动于衷,她便膝行到二太太跟前,自打嘴巴,道:“二嫂,我嘴欠,我不该说那些话,你知道我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那么多坏心眼,我以后再不敢了,你大人大量,饶了我这遭吧,二嫂,好二嫂,你千万别跟我计较,否则我还怎么活呀?你一向心善,我那几个侄子、侄女你都当亲儿子、亲姑娘那么疼,他们都大了,要脸面,我这做娘的给她们丢了脸,你看在侄子、侄女的面子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姜二太太哪见过这阵仗,她连哭都忘了,手足无措的扯着姜三太太道:“你,你这是哪里话,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你,你起来啊。”      姜二太太心慈面软,说好听的就是好赖不分,说难听点儿就是四六不懂,旁人欺负她,只要说几句软和话,她就不好意思再拉着个脸了。      姜三太太巧舌如簧,把孩子们都拉出来,好像她不原谅自己,她在儿女跟前就没法在活下去了似的。      姜二太太便也跪下,朝着姜老太太道:“老太太,三弟妹她……她已经知错了。”      姜老太太暗叹她就是个糊涂人,可也没想着让三房都因为这点儿事闹得离心离德,叫她二人起来,问着姜二太太:“你不委屈了?”      二太太道:“横竖我也打了,三弟妹也认了错了,一家子生活在一块,哪有筷子不碰碗的……”      姜老太太问着三太太:“你真知道错了?”      姜三太太头点的如捣蒜,道:“知错了,知错了……”      姜老太太一番震慑,将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都敲打的乖顺无比,这才单独将姜二太太留了下来,把姜辛和章贤的婚事提了提。      姜二太太面露喜色:“这门亲事果然不错。”难怪大嫂、三弟妹妒嫉。      姜老太太哭笑不得,知道这个儿媳妇生性浅薄,可也天真单纯。连姜辛小小年纪,都能说出“齐大非偶”的话来,这姜二太太却只会叫“好”,一双眼睛就盯在家世、背景上了。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这件事,你觉得也不错,那就定下来吧。二丫头那,你好生劝着些,我瞧她似是不大满意。”      姜二太太满口应承,不屑一顾的道:“甜甜懂什么,大事还得老太太替她操持。”心满意足的走了。      说明一下:昨天有亲留言说女主太小家子气了,说的我咯楞咯楞的,还有前天有亲留言说女主太弱了,对不起重生,我想说的是,女主最初设定就是小家碧玉,小家子气也很正常。      她上一世宅居娘家十八年,嫁人十年,因内敛、自卑,几乎不与外界来往,就算死后重生,再脱胎换骨也有限,况且本性难移,姜辛不算受过多少苦,娘家人是她自己敏感多疑,以为大家都瞧不起她,夫家人再瞧不起她顶多是冷暴力,所以她眼界、见识、阅历有限,不可能一重生就发财致富、征南闯北、广纳后宫。      桃花才力有限,而且本意就是想写一个弱女子如何安身立命的小家子气的故事,所以注定没那么粗的金手指,想看爽文的怕是要失望了。      生活中英雄豪杰固然让人崇敬和羡慕,轰轰烈烈的人生却并不属于每一个人,我们都是寻常小人物,在接连不断的问题中进步和成长,在困境下努力而坚持,与其羡慕,不如做好自己,哪怕过得平淡,于我们而言那也是精彩一生。      第63章 、反目      姜二太太荣光焕发的从姜老太太那回来,拉着姜辛的手,满眼放光:“甜甜,娘的好甜甜,娘就说,我们娘俩苦了一辈子,也该苦尽甘来了,这不老天有眼,就给了你这门让人人妒羡的亲事。”      呵,好亲事啊。      姜辛很是无语。这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吗?除了姓章的,就再也找不着别人了吗?她得多缺心眼,两辈子都跳进章贤这个大火坑啊。      眼见姜二太太越说越得意,姜辛气起来,任姜二太太拽着手,愤怒的说了一句:“我不嫁。”      姜二太太怔了下,不以为忤,反倒越发喜笑颜开:“娘的甜甜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好,好,娘不提,不提,原本这种事,是该爹娘商议,可你爹不在,二房就咱们娘俩,娘把这消息提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吃个定心丸。哼,你别瞧着大房平时多么扬眉吐气,可这会儿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三房也是,不过多了几个臭钱,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鼻孔恨得都翘到天上去了。爹娘再出息又如何,也不如有个出息的闺女,还是我闺女好命,这章家谁也没瞧中,就是相中了你,别管大房是不是在外为官做宰,都不抵用……”      她害羞个鬼。      姜辛气的发抖。章家哪里是独独相中她,分明是瞧中她无依无靠,就算害死了也好摆弄罢了。      她倒不是气姜二太太单纯的得意和得瑟,而是气命运捉弄人。上一世稀里糊涂就被章家挑中,这一世明明她已经不得章老太太欢心了,怎么还是她呢?      好不容易,章贤已经不再是她的恶梦,可命运就是用这种方式,又把她推到了他跟前。      姜辛腾身站起,对姜二太太道:“娘你不必再多说了,章家的亲事再好,我不要,章家三爷人再好,我不稀罕,爱谁嫁谁嫁,总之我不嫁。”      姜二太太这才醒悟,女儿说的是真的,她怔怔的跟着姜辛走了两步,气怒之极,眼泪又落了下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姜辛只有忍不住的笑,这话由母亲说出来,怎么这么好笑呢,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这般不可理喻,孰不知,她们母女一直都这么不可理喻。      姜辛眼神里满是自嘲和嘲弄:“是啊,我可不一直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嘛。”      姜二太太气愤的指责着姜辛:“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欢喜糊涂了。你倒是说说,这章家哪儿不好,章三爷哪儿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你,你,你居然敢说不嫁。”      姜辛没什么兴致的道:“他爱好不好,我都不稀罕。”      姜二太太大怒:“你口口声声说不嫁,倒是说个理由出来?章家哪儿不好,你看不过眼?章家三爷哪不好,你看不上?你爹早早就没了,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还不是有一天给你寻门能让咱们娘俩都扬眉吐气的好亲事,从此可以在人前挺胸抬头?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大好的机会塞到你手里,你不说牢牢抓住,反倒要推出去?我真是白养你了……我不管,这门亲事是老太太定下来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她说得越多,姜辛越反叛,她不知道上一世母亲是不是也这样想,自己嫁得好,所以她们娘俩就可以在姜家扬眉吐气、挺胸抬头了?      她嫁过去后,过的是活死人的日子,世上千年,她那里千年如一日,也不知道母亲在姜家是否真就过得扬眉吐气、顺心遂意。      不过依着母亲的性子,恐怕难。      更不知道,她死后母亲又作何想,是不是觉得失望?一生唯一荣耀的事不过是她嫁进了章家,却没那个福气,让她的得意半路夭折。也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无从得知。      姜二太太眼见自己苦口婆心,快说破嘴皮子了,姜辛还是无动于衷的木头模样,不由的拿出杀手锏:“甜甜——”她怒视着姜辛,可见姜辛不为所动,立刻又软下去:“娘的乖女儿,现在亲事都定下了,章家又急,只说明年开了春就要成亲,你这会儿说不嫁,是想逼死娘么?”      姜辛咧嘴笑了笑,姜二太太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女儿笑起来这么漂亮了,可随即姜辛的话更让她呆若木鸡了。姜辛一字一句,很缓慢的道:“是娘死,还是女儿死,或者我们娘俩一起死,娘你看着选一个吧。”      如果母亲真的心疼她,大概不会选择牺牲她。可如果母亲为了她自己的虚荣,而选择牺牲她,那她也没什么可怨尤的。      尽管她未必肯这么束手被牺牲。      姜二太太怒极抬手,狠狠地扇了姜辛一记耳光:“你,你这不孝的……东西。”      姜辛的脸偏了下,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耳光。      她竟没躲。      姜二太太眼睁睁的瞅着她那白净的脸宠慢慢宣起,红通通的,留下鲜明的五指印,心里又气又疼。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好赖不分呢,怎么就不懂得她这做娘的苦心呢,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这么好的亲事,她为什么不要?大房、三房嫉妒的都红了眼了,她倒好,不稀罕,她以为她是谁?拖到年纪老大,还指望着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做个继室委屈她了?这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还有,她怎么就不躲呢。      姜二太太气头上用了极大力气,仍觉得不解恨,可一见姜辛受伤,又心疼不已,她就是个老鼠的性子,不管多生气,撂下就忘,此刻疼爱女儿的心思占了上风,便伸手要去抱姜辛。      却被姜辛偏身躲开了。      这是恨上自己这个做娘亲的了?      姜二太太努极生悲,悲中生怒,扑到桌案上号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倒仿佛挨打的是她,受委屈的也是她。      姜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母亲如此伤心,不免生起自暴自弃的心思来。她这么艰难的努力往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啊?难道真的要母女反目不成?如果她脱离火坑的代价是母女成仇,那还值得么?    第二卷 实劳我心   第64章 、绝食      姜辛无耐,温声劝道:“娘,您别哭了,身子是自己的,您要当心。”      姜二太太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啐她道:“我还保重这破身子做什么呀?啊,我辛辛苦苦的把你生下,把你养大,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我是你娘,不是你的仇人,你就这么不孝,非要逼着我去死?”      姜辛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只沉默地转身跪下。      确实,刚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确实是由她嘴里说出来的。她就是这样,心始终硬不下来,明知道母亲就是个拖后腿的,可她不能真的把母亲撇下。      姜二太太见她连还嘴都不还,越发生气,没头没脑的照着她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从小你就身子不好,我生怕你养不活,没日没夜的抱着你,生怕一阖眼你就没了。好不容易养大了,你翅膀硬了,倒敢和我对着干了?我养你不图什么,就盼着你能安安生生的嫁个好人家,那时候我就是死也安心,也不枉生养你一回,可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如意见姜二太太打的太不像话,忙冲上来挡在姜辛跟前,劝道:“二太太,您饶了姑娘吧,姑娘本就身子弱,哪禁得起您这么作贱?府里人都说章家好,二太太您就不想想,要是真有这么好,姑娘为什么不同意?”      姜二太太恼羞成怒,瞪着如意道:“我倒是想问,可你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嘴紧的和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问她十句,她和个哑巴似的,连声儿都不吱,你们是惯常服侍她的,你倒是说说,她为什么不同意?”      如意迟疑的看了一眼姜辛,见她面目沉静,垂眸不语,便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现出决绝之态来,道:“太太容禀,那章三爷前头留下个女儿,想必二太太是知道的,可那章三爷身边还有个爱妾胡氏……”      男人三妻四妾,姜二太太见得多了,也是能理解的,章贤官职那么高,有一两个妾室不稀奇,她不太理解何以如意这丫头反应这么大,和丧考妣一样。      如意闭着眼睛,义无返顾的道:“那胡氏,跟在章三爷身边足足有十年之久,如今连小少爷都生下两个了……章三爷三年五载不回一趟燕城……就这样,太太还想把姑娘嫁过去吗?”      姜二太太还是不明白如意的意思:“一个妾室罢了,服侍男人是本份,生儿育女也是本份……这,这和甜甜嫁不嫁过去有什么关系?”      如意几乎要倒地不起。      姜辛登时大怒,柳眉倒竖,一脸寒冰。      她呵斥如意:“什么烂糟污的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也敢随便胡说,不怕脏了太太的耳朵?惑乱视听,居心叵测,我身边再也容不得你这样的丫头。罢了,你这就出府吧,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众人俱是一惊。      姜二太太也是一震,她忘了哭,问姜辛:“甜甜?她,她也是好意,是为了你好,你打骂一顿,她改了也就是了,何必打发出去?”      姜辛神色冰冷,道:“内闱不肃,祸乱必生,是个人都敢在我耳边说什么外男说什么亲事,成何体统?我打发她出去是为着她好,若这话落到祖母耳朵里,她死亦难辞其咎。”      如意满面通红,不敢求饶,磕了个头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姑娘饶恕,以后奴婢再没这个福气侍奉姑娘,恳请姑娘万万保重。”      转身径自去了。      姜辛揉揉眉心,对姜二太太道:“娘也回去吧,我累了。”      “可,你……这亲事……”姜二太太犹不死心。      姜辛眉目清冷,凝望了姜二太太一眼道:“娘,女儿不孝,此生不能报答娘的养育之恩,只盼来世,女儿再孝敬您。”      “你说什么话,什么来生,娘也不要你的报答,娘是为着你好,你……”姜二太太口不择言,却越急越说不出什么话来。      姜辛转身,淡漠的吩咐吉祥:“不管谁来,都说我不见。”      姜二太太木呆呆的被扔在偏厅,有些困惑的对身边的丫鬟多贵道:“甜甜,她到底什么意思?”      那是你亲闺女,什么意思你这当娘的都听不懂,这得多失职啊?      多贵对这个木讷的太太也失望透顶了,见四下无人,这才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听着,姑娘似是存了不好的心思。”      她是存心提醒之意,哪知姜二太太一声断喝:“什么不好的心思,你胡说什么,看我撕烂你的嘴。我看也是,这几年我不管事,惯的你们各个都敢信口胡说。好好的亲事,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哼,我就不该和她商量,只当她是长大了,我也好有个依靠,可看看她这都是什么态度,分明就是没长大的任性的孩子,好赖不分,四六不懂的玩意。”到最后姜二太太只剩下了自言自语,色厉内荏的背后仍是解不开的困惑。      多贵不敢多嘴,退到一旁,对姜辛满是同情。      如意的话说的挺明白的了,那章三爷身边有个服侍多年的爱妾,又儿女双全,若娶个娘家不硬气的继室,摆明了要受章家的搓弄。假若他心肠再恶毒点,不肯回家,那嫁过去的继室分明是守活寡。      但凡是亲闺女,谁舍得往这火坑里推?也就是二太太心思单纯,还把这门亲事当成好的。      不过二姑娘也是,有什么话娘俩不能好好说,闹成这样,娘俩都伤心啊。      不过到底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该多嘴,否则如意就是下场。      这一天午饭、晚饭,姜二太太都是自己用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第二天一早,懒懒的起床,趁着梳洗时分多富:“你家姑娘呢?”      多富和多贵互看一眼,谁也不吭声。姜二太太把梳子一拍:“说话。”      多贵还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多富没办法,只好期期艾艾的回道:“二姑娘还没起呢。”      姜二太太脸色倒没那么难看了:“没起就没起吧,把早饭端过去,我们娘俩一起用。”      多福正指挥着小丫头摆早饭,听这话脚下一个踉跄,硬着头皮道:“二姑娘谁也不见,昨儿就一天没用饭,谁劝也不行,连门都进不去……”      姜辛绝食了。      第65章 、悚然      姜辛绝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那。      姜老太太一阵头疼,她着人去问,才知道姜辛和姜二太太大闹了一通,她还挨了一耳光。不仅如此,她还打发了一个叫如意的丫头。      因此,姜老太太连如意那番话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老太太也恼了,闹闹小脾气,那是小姑娘家心性,差不多就得了,可这闹这么大动静,到底想做什么?姜家又不是卖儿卖女,分明好好的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她也不知打哪儿听到了闲言碎语,就寻死觅活起来了,这样下去,姐妹们有样学样,还不都得跟着胡闹?以后但凡不顺心就拿寻死来要挟长辈?      姜老太太没好气的道:“甭管她,她愿意饿就饿着。传我的话,就说她即使死了,这门亲事也休想悔改。”到最后,还是吩咐人下去,这件事谁敢传一个字,即刻打死,绝不迟疑。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哪怕姜辛死,也要把她的牌位嫁到章家去。敢跟自己使心眼,做梦。      一天,两天。姜辛还是始终没吃饭。      姜老太太气得简直要发疯了。这小丫头是跟自己较上劲了啊?她怎么就真能撑得住?去探听的人回来说,二姑娘十分平静,每日里看书、写字,和从前一样。      越是这样沉静,姜老太太心里越没底。那些嘴上嚷嚷着要死的人她不怕,可这么无声无息,反倒越是显得一心求死。      她狠不下这个心。总不能真的把个姜辛饿死。      忍无可忍,姜老太太道:“去把二丫头给我叫过来。”      姜辛十分虚弱,气色也不好,只有那双眼睛,越发黑白分明,仿佛静水里的一对沉珠,透着寒凉的清净和平静,什么都没有,一眼能望见底,偏偏让人渗得慌。      扶着她的是吉祥,被老太太看得心头发颤,便松了手,谁想姜辛身形摇晃,差点就摔到地上,吓得吉祥一声惊叫:“姑娘。”      姜老太太挥手:“都下去。”      姜辛就坐在她对面,甚至还咧着干燥的起了皮的嘴唇,问姜老太太:“祖母,孙女就想问您一句话,是不是这亲事,当真不能退了?”      姜老太太也没脾气了,你说这孩子就这么死心眼,偏又这么执拗的性子,能怎么办?她很是严肃的道:“当真。”      姜辛笑了笑,可笑的比哭还难看,她语气平和的道:“祖母,孙女知道您心里气着我呢,可我真不是拿这个吓唬您,我就是想告诉您,我是真的不想嫁进章家。您别跟我说章家多好多好,我不稀罕,是真不稀罕。我宁愿嫁给贩夫走卒,或者侍奉菩萨,终身不嫁……”      姜老太太问她:“你到底图什么啊?你没过过苦日子,才敢说不惜嫁给布衣百姓,贩夫走卒,真到了那一步,你不后悔?”      姜辛低笑,上身前倾,靠近姜老太太道:“祖母,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做过一个梦,是个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她说她是章三奶奶,身世凋零,娘家无靠,她在章家不受待见,不得看重,十年活寡,无子无出,她是活活憋死的。”      姜老太太听得毛骨悚然。      她倒没往姜辛身上对号入座,而是想起了章贤的原配姚氏。燕城就这么大,谁家有点儿芝麻大点儿的事,各家便第一时间知晓了。虽然个中细节,俱都诲莫如深,可要说听不到一点风声,那也不太可能。      姚氏怎么死的?章家从未透露,只说是小产后大出血而亡。理由冠冕堂皇,挑不出破绽,可怎么小产的?章家诲莫如深。      姜老太太是见过姚氏的。      姚氏身量娇小,皮肤白晰,初嫁入章家时也是个甜美可爱的女子,可嫁进章家不足两月,便形销骨瘦,十分的惨不忍睹。      姚氏嫁进章家多半年才有的身孕。那个时候,章贤也就回过燕城一次。章老太太很会做人,姚氏没有婆婆在身边,却有太婆婆,人前强打精神,可那笑里都透着黄连味,苦的人发腻。      人们都传姚氏没少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就为了早日替章家开枝散叶,各个嘴上,明里暗里都夸她贤惠。背了人谁不是笑破肚皮?      就连姜老太太,也算是宽厚人,可私底下也没少取笑这个姚氏。她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男人不在身边,姚氏一个女人,跟谁生儿育女去?      求再多的神佛有什么用?真要是怀了孩子,那才是见了鬼了呢。      姚氏有孕,姜老太太也见过几次,都六七个月了,她大着肚子,还兢兢业业的在章老太太跟前侍奉。怀了身子的孕妇,哪家都是好汤好水的补着,姚氏似乎也胖了些,可气色仍是不好,倒像是水肿。      章老太太和颜悦色,十分体贴的叫她回去歇着,姚氏都不肯。      外人谁不夸章老太太慈爱,姚氏孝顺?可这会儿想起来,姜老太太不禁起疑:真要是疼惜这个孙子媳妇,哪里就到了人前非得侍奉的地步?      这不摆明了有故意做给人看的意思么?      再说姜氏后来又有孕,按说都五个多月了,轻易不会流产,可姚氏无缘无故就是小产了。那会儿还是盛夏,怎么也和路滑、摔跤联系不上,可姚氏就是把个孩子“摔”没了。      据说还是个未成形的男胎。      婆媳之间那点猫腻,姜老太太都经历过,从前只当是别人家的事,不曾细想,此刻前后对照,不由的越发狐疑。      自打姚氏过世,章贤更是几年都不回一趟燕城,就是他身边的侍妾,也从未回过章府,是以满燕城的人都只当章贤是夫妻情深,悼念亡妻,这才不忍续娶,竟没人将他有可能是“宠妾灭妻”放在心上。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谁又知晓?      如意那番话此刻便越发深刻的烙在姜老太太心上。若是章家娶了别人的孙女,哪怕守一辈子活寡,她也不心疼,可假如嫁过去的真是姜辛呢?      自家孩子自家心疼,姜老太太不可能铁石心肠,毫不动容。      第66章 、流放      今天有事,忘记更新了,现在补上。      ……………………………………      姜家就二房最弱,二老爷去得早不说,还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丁,不文不武,无依无靠,真个是靠着别人的救济过日子。      如果说姜家逼不得已,非要在这些孙女中牺牲一个,为了换取全族人的性命或是荣誉,姜老太太未尝不把姜辛牺牲出去。可现下还没到那个地步,也就没到白白牺牲姜辛的境地。      姜老太太犹豫了。      章家做事,大面上从来挑不出理来,可越是越这样,越惹人生疑。都说人无完人,连圣贤都有知错、知耻的时候,怎么章家就能这么反常?      越是光鲜照人的背后,越是阴暗得见不得一点光。      姜老太太忍不住想,说不定姜辛嫁过去,真要守十年活寡,届时无子无出,就算不被章家憋死,也有被休的理由啊。那时候,她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姜老太太沉思良久,对姜辛道:“你既夸下海口,说是宁可嫁贩夫走卒,那祖母明日便替你寻门亲事。”她板着脸,道:“到时候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我看你如何说嘴。”      姜辛不但不怕,反倒眼睛一亮:“祖母要如何对章家言说?”      竟是一点儿不在乎。      姜老太太烦恼不已,心说这孩子是装的还是真的,她该关心的难道不是她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她就不怕受穷受苦?      姜老太太烦恼的道:“只能说你身子虚弱,好歹也能拖上三五个月。”      姜辛笑开来,道:“祖母,孙女有个建议,不如叫孙女去舅舅家住上三五个月,既能体验疾苦,又能避开章家耳目,祖母也不会难做,您看如何?”      姜老太太哑然。这二丫头是早盘算好的啊,是不是自己不同意,她也会找个借口,避出府去?      可不得不说,避出府去养病,总要比现在就替她寻个贩夫走卒好些。前者是顾忌两家的颜面,后者可就完完全全是打章家的脸了。姜老太太一向都顾全大局,说是替姜辛说亲,也不过是吓唬她,怎么可能真这么做?      姜老太太沉思不语,竟认真的盘算起姜辛的建议来。      许大舅家穷成什么样,姜老太太心知肚明。再好的涵养和脾性,可在金钱面前,亲情也会扭曲。姜辛未嫁是娇客,许大舅来打秋风,她送几两银子,于许大舅家那是恩人,对她定然感激不尽,恭敬不已。      可要是她背井离乡,寄居到许家,那可就是另一番待遇了。      倒正是考验她的好机会。      姜老太太一咬牙,道:“成,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可要记好,你去是去,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不许带。”      姜辛答就的十分痛快,果然回去就开始收拾衣裳,孙妈妈受老太太委派,就在一旁盯着,见她果然只带了简单的梳洗用具和换洗衣裳,其余胭脂水粉,竟是看也不看,更别说舍不得了。      孙妈妈也暗中称奇。从前不了解,如今渐渐熟悉,她倒当真觉得这位姜二姑娘颇有不同寻常之处,哪个闺中女子不娇弱怯懦?在城里福都享不够呢,连去趟庄子都要兴师动众,一年半载未必去一次。冬天嫌冷,没有上好的炭火,夏天嫌热炕,到处都是蚊子,去的时候还有点兴致,等回来时就抱怨个不停,恨不得再也不踏进庄子一步。      更遑论是要去乡下庄子上住?      这许大舅家在蓟州乡下,可比庄子上还不如,不说用度摆设,光是吃的,那都是食不裹腹。他家人口多,赋税又重,一年辛辛苦苦到头也剩不下几斤余粮,见天的稀粥稀汤,连顿饱饭都难,就更别说吃肉了。      那日子再寒酸不过,若府里哪位姑娘知道要去乡下住两天,不得哭死才怪。      可这位二姑娘,倒似是巴不得似的,真让人难以理解。      姜辛由孙妈妈押送,径直出了二门,不想对面走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见到姜辛,不禁愣了一愣,开口道:“二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来人是姜家大房的嫡长子姜冽。      姜辛也没成想会遇到姜冽,忙福了一福,开口答道:“大哥,我去舅舅家。”      姜冽狐疑的打量着姜辛。要说她去走亲戚,这已经足以让姜冽意外的了,毕竟这位二妹妹身子单薄,长年病弱,逢年过节都少有露面,更别说要走这么远的路,那可一百多里地呢,她受得了一路颠簸之苦?再则,说是走亲戚,像姜家这样的人家,姑娘都是千娇万养的,总不能只带这么个小包袱,看模样也就带了几身换洗衣裳,太寒酸了吧。      还有,她身边的丫鬟呢?孙妈妈是祖母跟前的老嬷嬷了,不可能要她去服侍姜辛,况且那包袱还姜辛自己挎着呢。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去亲戚家暂住,倒像是逃难了。      孙妈妈见姜家大爷反审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忙行礼陪笑道:“老奴是奉了老太太的吩咐,送二姑娘出门的。”      姜冽更不解了,他刚从外头回来,可没听说今日安排了谁出远门,这都过了晌了,要到蓟州那得什么时候了?      姜冽看向姜辛,轻声道:“既是要出远门,怎么也应该向祖母辞行,走吧,我陪你过去。”      孙妈妈第一个要拦:“大爷,二姑娘要走,老太太是知道的,特意吩咐了,不必去向她老人家辞行。”      姜冽是长子长孙,自小就被寄予厚望,是以十分沉稳,见孙妈妈三番五次的抢着应答,越发起疑,便挑了眉道:“我和二妹妹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孙妈妈知道姜冽是不高兴了,不敢再拦,忙陪笑道:“大爷这话,可折杀老奴了。”她故意看看天色,小声道:“大爷体谅二姑娘,还是尽量长话短说,若是时间晚了,这一路紧赶慢行,折腾的可是二姑娘。”      姜冽沉着脸,连声嗯都欠奉,径直拽着姜辛手里的包袱,将她带到一边,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去你舅舅家做什么?祖母为着什么事要这么罚你?”      姜辛与这位大哥打交道的次数实在少之又少。他少年求学,一年不过回来三五趟,又因着内外有别,过年过节,也不过是远远的见上一面,她只与比自己小的四弟五弟见的多。      姜辛浅浅一笑,道:“是我自己跟祖母提的。”      第67章 、长兄      姜辛不说是什么事,姜冽就没有放手的意思。      姜辛不擅撒谎,她说的极精简,可姜冽却听出里面大有文章。见推脱不开,姜辛只好道:“是和章家……我不愿意,祖母不肯违拗我,便许我回乡下暂避。”      她黝黑的眼眸里带着点微弱的恳求,请他别再细问的意思。      姜冽一愣。      姜家和章家的亲事,他影影绰绰听到点儿影子,可那是祖母和母亲的事,轮不到他置喙,倒是前些日子听说母亲带着三婶娘去二婶娘院子里闹了一回,但子不言长辈过,他避之还不及呢,更没有主动打听的道理,听姜辛这么一说,竟自惭自愧起来。      二叔没了,父亲又不在家,他是长子长孙,如今已经娶家成家,按说姜家的大事小情都该他担起来才对。可这些年,他对二婶娘和这个二妹妹关心的实在是不够。也就是今天遇上了,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二妹妹竟然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他本来没认出来是姜辛,还是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自认只有二叔家的二妹妹眼生,才冒冒然的开口唤住她,没想到真是。      不见面就不觉得,见了面才明白二妹妹的日子过得过分的拮据,甚至还有那么点憋屈。试问他的妹妹们,哪个会有这样的待遇?      就是祖母一向公正,可在对待二妹妹时,只怕也会以“忍”字当先,不肯为了她而和章家做对,宁可委屈了二妹妹。      姜冽略一觉吟,便道:“那也好,你且等等。”他松开姜辛,将自己腰间荷包摘了下来,里面只有几两碎银子,他索性一股脑连荷包都给了姜辛:“我再回去拿些,你等着。”      这么一个急切的动作,这么一番关切的话,竟惹得姜辛眼眶热烫起来,仿佛有眼泪要往外涌,她忙低头避开了姜冽的眼神,叫住他道:“大哥,不用了。”      姜冽今年二十一岁,在外行走惯了,最懂人情世故这一套,当下便道:“穷家富路,这是有讲的,虽说那是你舅舅家,可毕竟不比自己家里……你手头富裕,凡事总能更方便些。”      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凡事都得要人帮忙,哪怕是骨肉至亲,她手里有银子也总能让人高看一眼。      他言外之意姜辛懂,没想到没见过几面的大哥竟如此热心。      姜辛咬唇,怕自己会失态,克制的摇了摇头道:“祖母誓要磨练我,我也正有此意,若有更多银子傍身,岂非要辜负了祖母的一番苦心?有大哥的心意足矣,若我有后手不继的时候,再和大哥说。”      见姜辛不要,姜冽也没办法,却强把荷包塞到她手里,道:“这个你就别推辞了,算是给许大舅、许大舅母带些见面礼。”      一提这个,姜辛便噤声了。      姜冽一皱眉,不管祖母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去亲戚家空手去的道理,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备些礼物,再找个老成些的婆子,跟着二姑娘一起,务必把二姑娘送到许大舅家再跟车一起回来。”      孙妈妈老脸涨得通红,暗自感叹自己倒霉,这差事原本是可以拿捏姜辛的,不想碰到了姜家大爷,不但没能给姜辛一个教训,反倒惹了自己一身腥。      姜老太太不管这些琐事,那是她信任孙妈妈,可孙妈妈枉顾她的信任,就这么袖手不闻不问,老太太是要恼的。      姜冽没有苛责孙妈妈的意思,那是祖母跟前服侍的老人,极有脸面,就是姜大太太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出言不逊,何况他?再说他一个大男人,也没有和妇人计较的道理。      姜冽虽然不喜她的势利,但看在她服侍祖母的份上,也就不予计较了,可这种冷处理足以让孙妈妈如针刺在背,坐卧难安。      姜冽轻声嘱咐姜辛:“暂住就住一段时间,祖母都点头了的,必是万全之策,有什么事只管往府里递信儿,回头我交待门口的小厮,你只管找我。”      姜辛含笑点头:“谢谢大哥。”      姜冽也忍不住失笑:“这么生分,可见我这做大哥的不够格。”要是他的两个妹妹,能得他吐口,早就腻上来要这要那了。      姜冽替姜辛打点好,又亲自嘱咐了赶车的仆从,要他务必注意安全,这才送姜辛出门。      不提姜辛轻车简行,径自去了蓟州乡下叫做许家峪的村子,只说姜冽进门,先去给姜老太太请安。姜老太太看见这个长孙十分欢喜:“你在书院这些日子可好?你那两个兄弟如何?没给你惹是生非吧?”      姜冽轻笑道:“都好着呢,祖母不必担心。”      又问及他的学业,姜冽便将自己做过的文章,夫子怎么点评的说了一遍,姜老在运动员不断颔首:“不错,不错,你是最有天赋的,可勤能补拙,你平日也得下功夫,明年开科,你就要下场,可得给你老子争光才是。”      说完他的事,姜冽这才问姜老太太:“我怎么听说章家有意要与咱们家结亲?”      姜老太太叹口气,道:“可不是,章家老太太相中了你二妹妹。”      姜冽就是一蹙眉。      姜老太太看他神色,便问:“你什么意思?”      姜冽便道:“祖母比我深谋远虑,自是知道这反常即为妖。二妹妹身子弱,不说众所周知,可章家与咱家相近,不可能不清楚。虽说二妹妹是自家妹妹,可说句实话,以她的资质,并非章三爷之良配。”姜冽也算是实话实话,没有一点私心在里面。      姜老太太不由的点头。      这话若别人说,就有嫉妒姜辛,非要打破杵楔之嫌,可因为说话的是姜冽,就格外有说服力,姜老太太道:“所谓旁观者清,倒是你说的话在理,我正犹豫不定,你既来了,我便把这事交付于你,你去打听打听,到底章三爷的原配姚氏是如何身故的?还有,我听说章三爷身边有个爱妾胡氏,甚为得宠……”      姜冽这才舒展开眉头,道:“祖母的吩咐,孙子定然不敢懈怠,我这就安排人去打听。”      ………………………………      烦闷,这破文写的……      第68章 、邀约      章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家竟然敢拒亲。      自打章家托了陈夫人去姜家求亲,章老太太便开始着家里人准备章贤的亲事。虽说姜辛出身寒微,章贤又是继娶,可以不必大‘操’大办,但章家在燕城那可是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把亲事办得越热闹,越说明对姜家重视,外人也就挑不出什么理来。      可等来等去,没等来陈夫人回信,倒听说姜老太太约她去北边怀柔县的红螺寺见面。      章老太太嘀咕:“有什么话不能在章家或是姜家说?”      约个寺庙倒也罢了,可红螺寺,少说离燕城也有一百多里地,坐车去这一趟就得几个时辰,若要当天回来,几乎不可能。      她早已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坐一天马车,能把人颠的骨头都酥了。一想到路上奔‘波’劳累之苦,对菩萨再多的诚心也要打上折扣。      可姜家放出话来,姜老太太此去,还带了姜二太太许氏,据说红螺寺的香火最盛,佛祖也最灵,她们此去,是替姜二姑娘求平安符的。      章老太太听着就皱眉,问:“姜二姑娘怎么了?”      丫鬟回道:“听说姜二姑娘病了,连前日邵五姑娘的宴请都没去成。”      又病了?章老太太满心不悦。虽说当初中意姜辛,就是因为她这多病的身子,可这长年病歪歪的,晦气不晦气?      这要是娶过‘门’没几年又……又没了,三郎倒是该怎么办?难不成再替她守一年两年的孝?那他这辈子别的事甭干了,竟守孝了,还有完没完啊?      章老太太满心愤怨,恨不得现在就去姜家把亲退了。她也不想想,人家姜家是约她了,可未必就是应下这‘门’亲事,否则何必这么费事,还要去趟红螺寺?      章老太太叫人去叫章哲。      章哲难得在家里安生待上一两个月,虽说祖孙两个平时待在一起的机会少,可每天早晚都能看见他,哪怕只是随意说两句话,章老太太也觉得很满足了。      家里没有主事的男人,如今就是不管事儿的章哲,在章老太太这儿都成了主心骨。      三老爷章扬在章老太太手里,压根不是章家人,她始终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就算是在章老太爷跟前,章老太太的态度也始终疏离冷漠。      过年过节,章扬一家子都是单独分开过的,年节不落孝敬,可章老太太始终摆不出笑脸来,哪怕是敷衍的笑脸。府中的事,章老太太都恨不得塞住章扬的耳朵,不叫他听见,何况是跟他商量,那更是没‘门’。      在等章哲的功夫,章老太太又把前尘旧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也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一辈子,她不顺心的事也就那么几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偏这章三老爷就是其中一件。      他越过越如意,虽然不入仕途,可家业越来越大,如今更是翻了几十倍不止,还有蒸蒸日上的迹象,章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嫉妒、愤恨的要死。      虽说他们一家子不成天在她跟前晃‘荡’,可她心里始终堵着一颗大石头,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别想顺心了。      章哲姗姗来迟。      章老太太一看到他嘴角那抹肆意的笑容,心情才渐渐好转,不等他行完礼,就招呼他快坐。章哲等丫鬟上了茶,礼貌的道了声“有劳”,那丫鬟面‘色’微红,朝着章哲深施一礼,这才忍笑出去了。      章老太太不由的笑骂:“偏你每每都要出妖蛾子,我这快成耍猴戏的了,只要你一来,她们就争先恐后的来要来服‘侍’你,就为的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招来,多大的人了,很好玩么?”      章哲一脸无辜:“怎么就成妖蛾子了?孙子着实委屈,我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章老太太点点他:“你要是故意的倒好了,就你这份不经意,才越发让人想笑。”      章哲道:“要笑就由得她们,关我何事?”      章老太太暗道:看吧,他就是个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冷漠冷酷到极点的人。看上去对谁都亲和,可其实心底最是凉薄和无情。      章老太太问章哲:“你最近待的倒是‘挺’安生,过年之前不会再走了吧?”      章哲虽然也端正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可就是能让人瞧出他的那份慵懒和闲适来。他漫不经心的道:“那可不一定。”      章老太太道:“这眼瞅着就要上冻,一旦下了雪,天冷路滑,再行车走马,将会极其危险,我不管你有多么重要的事,总之必须等过了年开了‘春’再走。”      章哲只笑不应。      章老太太便道:“横竖你也是野惯了的,在家待着也是难受,过两天你跟我去趟红螺寺。”      章哲打起‘精’神问道:“祖母要去寺里上香?”他笑得狡黠,和只小狐狸似的:“刚才您不是也说了,眼瞅着就要上冻,一旦下了雪,天冷路滑,再行车走马,将会极其危险……”      章老太太被噎得哑口无言,点了点章哲,道:“你呀,你呀,还是这么促狭,也就是邵家五娘那样沉稳的‘性’子才最衬你,也最能降服得了你。”      一提到邵嫣然,章哲眼里不易察觉的涌上了一层淡淡的厌恶,他以笑做掩饰,道:“祖母,我才是您的亲孙子,我被人降服了,您就很受用不成?对了,您是和谁约好了要去上香么?”      章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是姜家老太太。”      章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章老太太知道他猴‘精’,不跟他明说,他又要七猜八想,便直接道:“说是去给姜家二姑娘求个平安符,她多病多灾,想求佛祖庇佑的意思。”      章哲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道:“祖母安排好了,知会我一声就成了。”      章老太太见他乖滑,忙叫住他道:“你怎么看这事?”      章哲装糊涂:“什么?”      章老太太十分气恼:“你倒孝顺,敢和祖母打机锋。”      章哲笑笑道:“孙子还能怎么看,祖母自是比孙子有远见卓识,我这点道行,还是别在祖母跟前现了。”见章老太太不依不饶,只得道:“依孙子看,大概是姜家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吧。”      ……………………      最近日夜颠倒,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疯了。      第69章 、逆耳      章老太太大抵也是这么猜测的,可这话被章哲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仿佛吃了一闷棍。她疼的咬牙嘶了一声,‘胸’口绞了一绞,十分愤怒。      也不知道怒的是姜家不识抬举,还是怒的章哲口无遮拦。      章哲在一旁静静的坐着,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并不去看章老太太近乎狰狞和扭曲的神‘色’,只细细的品味着手里的茶。      章老太太的气息有些粗重,显然气得不轻。章哲便笑道:“祖母何必生气?姜家‘门’第太低,姜二姑娘又是那样……”他故意隐而不发,说半句藏半句,倒越发显得态度轻慢。旁人不怎么样,可听在章老太太耳朵里,是极为熨贴的。      章哲想的可和章老太太想的不一样:他们都以为是姜二姑娘不配三哥,可要由他来看,姜二姑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谁配不配谁还不一定呢。      章老太太板着脸道:“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当初我就不看好,可三郎和‘迷’了心窍一样,哼……”她哼的是胡氏。男人家哪里会在乎后院内宅的事,也别说什么未来的妻房是什么心‘性’,娶回来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行了,彼此之间能有什么大的差别?      可对胡氏这个妾室来说,娶个什么样的主母却有着天壤之别。她但凡不是个缺心眼的,也一定会替她自己,替她的儿‘女’们考虑。      考虑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如此大胆放肆,竟敢‘操’控男人家,以达她一己之利,就格外让章老太太愤怒。      日子还长着呢,她胡氏再打着一把好算盘,也未必就能算得个盆满钵圆。      章老太太心气缓了缓,对章哲道:“你这孩子一向稳重,有些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你可仔细些。”      这和姜家的亲事还没个准信儿呢,就算将来真的传出龌龊来,也要让世人知道,是章家瞧不上姜家的姑娘,而不是被姜家给拒亲了。      章家百年,从没这么丢过脸。      章哲不以为意的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倒是推得干净。本来么,两家也只是有这个结亲的意思而已,八字没一撇呢,他一个大男人家,哪里能四处鼓动长舌,散布谣言,坏人名声,坏自己家名声?      章老太太歇了,第二天一早在晨钟声醒转,略躺了躺,便起身梳洗,听丫鬟絮絮回话:“姜家老太太一早就起了,和姜家二太太在殿里上了香,此刻正在谝殿听方丈讲经。听说还想求个由方丈开过光的平安符,还要替故去的姜二爷做什么法事。姜二太太和姜二姑娘在佛前又供奉了几卷经文……”      听起来像模像样,倒果然是有求而来,不像是做戏。      章老太太不禁狐疑:难不成那姜二姑娘果然有不足之症,竟是危及到‘性’命了么?      她嗯了一声,打发了丫鬟,恰巧之时章哲过来了。他着一袭天青‘色’长袍,金冠‘玉’簪,气质澄净,有如碧‘玉’。      章老太太看得心满意足,招手叫他过来坐,问:“昨儿休息得可还好?”      章哲神清气爽,随意一坐,就有自然的风姿流泄,他笑道:“‘挺’好,寺里很干净,又有檀香助眠,我睡得很好,祖母呢?”      章老太太其实睡得不太好。人老了,睡眠本就少,又因寺里过于清净,章老太太反倒辗转反侧,过了宿头越发的清醒,直到凌晨才胡‘乱’打了个盹,就又被钟声吵醒了。      她摇摇头,道:“也还好吧,只是人老了,身上‘毛’病旧的不去又添了新的,我有些择席。”      章哲很是关心:“要不然祖母歇着,孙子替您去给佛祖敬香。”      他有这份心,章老太太就‘挺’满意了,哪里真的劳动他?来都来了,左不过就睡这么一晚,累能有多累?关键是敬菩萨的心越诚越好。      章老太太笑道:“你能陪着我来,我就知足了,哪里还敢劳动你?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大信这个,哪有这个耐心烦陪我一跪就是大半个时辰,行了,你自逛你的。”      章哲也不辩解,只道:“若不是姝儿有约,该让她来陪祖母一起进香的。”      提到章姝,章老太太脸上的笑越发温和:“她呀,就更算了吧,天生的就比别人娇气,不说别的,这么远的路程,她哪受得了?走走停停,只怕三天也到不了。再说这寺里再好,也不比家里,光是这硬‘床’板、粗糙的寝褥被枕,还有这粗衣淡饭,她能当时就哭着喊着非要回去不可,我可禁得她这么折腾。”      章哲一笑:“就是祖母惯的,否则她哪里有这么娇气?人家姑娘就不娇了?怎么就单她娇的出格?还有,她年纪也不小了,嫁人就是这几年的事,难不成嫁到婆家也挑三拣四,成天抱怨?”      一提到章姝要出嫁,章老太太心下怅然,她很是舍不得:“就是因为她要嫁人了,才要对她格外好一些,要知道,这‘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便是闺中未嫁时,如果可以,我情愿她在家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章哲恍然大悟:“哦,原来姜家就是这么疼‘女’儿的,看来姜二姑娘在家很受宠啊。”      章老太太双目圆瞪,半晌才嗤笑道:“是,是,很是,就你聪明,快开饭了,我倒要看看能堵上你的嘴不。”      章哲耸耸肩,道:“嗯,我正是也饿了,这寺里的素斋可是一绝,祖母可要好好尝尝。”      章老太太闻言不语。她在家里也时常吃素,可家里的素食和寺里的斋饭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准上。在家里,她能吃素吃得津津有味,可在寺里,章老太太简直食不下咽。      用过寺里的素斋,这才也去殿里上香。在佛祖前,章老太太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好好祈祷了一番:别的不求,这两个孙子的亲事可千万别再出岔错,也别再耽搁了,她还盼着能早日抱孙子呢。      小沙弥道:“老太太,可要求个签?”      章老太太想想,既来了不求签做什么呢?便点点头,等小沙弥准备好了签筒,摇了三摇,摇出两枝签来。章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拣起来,递到她手里,她才要看,章哲一把抢过来,道:“我去请方丈解签。”      第70章 、婉拒      章老太太微微愕然:六郎这孩子,虽然跳脱,却也一向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几时见他这么热衷和积极过?      章老太太搭着丫鬟的手,在一旁的禅堂坐下来,道:“这孩子,倒是心急,要是成亲也能这么心急就好了,我能少‘操’多少心?”      随行的章妈妈道:“六爷那是纯善至孝,是怕老太太心急呢。凡事都有定数,该来的自然会来,六爷的亲事,是早在月老的簿子上写好了的。”      这签要是上上签,皆大欢喜,可要万一不是什么好签呢?虽说老太太未必会往心里去,但来敬香求签,为的就是讨个吉利。由六爷这么一接,好签固然就是好签,便是不那么如意的,自然也能成为好签。      章老太太坐着喝茶,不时的往窗外望,心急之意不言而喻:“六郎这孩子怎么还不来?”      章妈妈陪笑道:“老太太别急,这一来一去,总得‘花’费些时辰,再说六爷不是还要请方丈解签呢吗?不知道老太太要求的,六爷可知晓?”      章老太太一听就坐不住了:“可是你说的对,不知道求的什么签,方丈怎么解释呢?不行,快扶我过去。”      众人慌‘乱’的扶她起身,章妈妈暗恨自己多嘴,正这会,听见‘门’外脚步声,章哲回来了。章老太太不等坐稳,便叫他:“方丈说什么了?”      章哲手里空空如也,神情极其自然的道:“一个上签,一个中签,方丈大师说了,若是求姻缘,各个都能顺心如意,若求子嗣,嗯,有点儿难。”      看他模样十分自然安然坦然,眼神也极清朗,不像是说瞎话的,章老太太便知道他所言非虚,一颗心瞬间放下来,道:“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求个心安,谁想一生都平安顺遂,可那怎么可能呢?人的姻缘那是天定,人力亦不能及,我不强求。至于子嗣……我都活这么大岁数了,只盼着你们一个个都过得开开心心,幸福美满,哪怕晚几年多子多孙,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此来确实是求姻缘,求子嗣的,可见红螺寺不负盛名,果然极准。章贤这么多年,发妻已丧,新妻未娶,可不是亲事不顺么?章哲虽然没这些问题,可他始终心‘性’不稳,亲事也就耽搁下来。      说起子嗣,章老太太倒不是多在乎,章贤膝下已有儿‘女’,管他是嫡是庶,横竖都是章家的孙子。若与姜家亲事成了,可不她于子嗣上要艰难得多么。      章哲只笑笑,并不接话:章老太太这话,也就能唬唬她自己罢了,真要是个下下签,看她不惊得面如土‘色’才怪。      章妈妈自然满脸笑容,附和着章老太太的话。      章老太太歇过脚,便道:“我也坐得够了,去问问章家老姐妹现下在哪儿?我去陪她好好说说话。”      章哲立刻告辞。      章老太太要和姜老太太说话,也不留他,打发他去了。      姜老太太气‘色’要比章老太太好很多,两人叙了寒温,说着家长,这话题慢慢的就引到儿‘女’、孙子上来。      章老太太问:“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孙都在身边,含饴‘弄’孙,正是享福的时候。”      姜老太太谦逊的道:“儿孙都没什么本事,我也就不好让他们抛家舍业的去外头闯‘荡’,毕竟外头再好也不如家里好。我老了,左右也没几年的好过头,只要儿孙都在跟前,我也不过就是‘混’吃等死,哪像老姐姐你,儿子,儿子出息,孙子,孙子也有本事,都是国之栋梁,也光宗耀祖。”      章老太太叹息道:“唉,说是这么说,可各家知道各家的事。谁家都是外面上光鲜,实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话姜老太太哪有不认同的道理?      要说章家和姜家,在这燕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姜家虽然不是世代为官,不好和章家比,可她的三个儿子,有两个都很有本事,在燕城,一出‘门’,谁不陪着笑脸问声好?      可她提起自己一大家子的事,最先的反应也是先叹口气。      章家想来也是如此。虽说儿子有本事,可两个嫡出的儿子都不在燕城,章老太太故土难离,懒得跟儿子去京城,说不得只好在燕城做老封君。      孙子呢,亲事各个都不顺,说起来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姜老太太心有戚戚,脸上就带了出来。      章老太太这才引入正题:“这且直家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我可瞧见那丫头了,出落的倒是别有韵致,也就是你,成日家心疼孙‘女’,竟舍不得叫她出来应酬,可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孙‘女’不成?这二丫头瘦瘦弱弱的,可行事说话却极稳妥,我是喜欢得不得了,还说叫姝儿她们几个多亲近亲近呢,谁想递了贴子她也没来,听说是又病了?”      姜老太太心下惭愧,歉然的笑笑道:“这孩子资质寻常,哪有老姐姐说得那般了得。要说这些孙子、孙‘女’中,我最担心也最发愁的就是甜甜这丫头了。要不是她身子弱,也不会耽搁至今。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可是比谁都急着给她说‘门’亲事。我都想好了,不拘‘门’第,只要肯对她好就成。可她这样,可叫我怎么给她说呢?这不,从上回落了水,就一直有病根,这些日子天气转冷,她就弱不胜衣,又病倒了。”      姜老太太的意思很明显,我家孙‘女’身子弱,实在不足以与你章家匹配,不管你们从前是个什么想法,这‘门’亲事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章老太太却笑道:“你也太过‘操’心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做姑娘时身子病歪歪的,可嫁了人身子大好的不在少数,你倒是忘了,从前我那个小表妹还不也是如此?嫁了人虽说也比常人弱些,却一连生了三子三‘女’,到如今儿孙满堂,不知道有多乐和。你来红螺寺倒是来得对,不如合合二丫头的生辰八字,看看她可是哪儿里犯了冲,请方丈破解了就好。”      姜老太太暗暗不悦。她都说不愿意结亲了,章老太太还要装糊涂,死缠烂打的穷追不舍,要说她揣的是什么好心思,姜老太太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了。      她轻叹气道:“你说得何尝不是,这些我都想过了,刚才方丈还说,甜甜这丫头却是命里带煞,这亲事还是再晚几年的好。”      …………………………      心情糟糕的难以言表,不想动,哪儿都不想去。      第71章 、谗言      第071章、建言      姜辛幼年丧父,命里带了孤,她自己身子弱,命里又带了夭,万一命里带了寡,那嫁到谁家,谁家可是要办丧事的。      这样的女子,哪家敢娶?      章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她不敢再直接逼问姜家为什么不答应章家的亲事了,反倒关切的道:“神佛之事,极灵验的,还是虔敬些的好,既是方丈都这么说,那还是慎重些吧。”到最后又不无幸灾乐祸的补了一句:“只是可惜二丫头了。”      现下都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再耽搁上几年,二十多岁还不嫁,那就是自梳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命。      这大概也是姜家看不上章家这门亲事的报应吧。      章老太太的情绪不是很明显,但这种前紧后松的态度,还有她那如释重负的神色,还是让姜老太太很不舒服。      什么意思?听说我孙女孤苦带煞,你就立刻打退堂鼓了?可见当初相中我孙女不是真心。这还没怎么样呢,拿话一试就试出来了,真让人心寒。      佛道之事,大多都有破解的法子,她一心只为章家着想,竟连这种安慰的话都忘记说了?      孙女是自家孙女,姜家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如果不是不得已,姜老太太是绝对不愿意搭上孙女一辈子的幸福的。如果不是姜辛执意反对,这门亲事,谁不说千好万好?可现下不说章贤如何,就是这章老太太明面暗里不是一个面孔,姜老太太对章家便十分不满。      姜辛嫁过去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她也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章老太太又是恼恨,又是后怕,对章老太太的尊敬便淡去了许多,想起此刻在乡下受苦的孙女,更是满心怜惜。      姜老太太漫不经心的道:“是啊,这孩子,没投生到好人家,到底也是姜家对不起她。”一句话,把姜辛病弱都揽到了姜家身上,把个姜辛撇清的干干净净。      她是无辜的。      姜老太太继续道:“亲事不亲事的,倒也不急,我只盼着她能一生平安顺遂,将来能够夫贤子孝,儿孙满堂,也不枉我们祖孙一场,我也算对得起老二了。至于嫁不嫁高门大户,我根本无所谓。”      姜家还就是不愿意和章家结亲了,哪怕你章家有金银宝藏呢。      章老太太心下讪讪,心里暗恼姜老太太不识时务,说话如此直接,颇有打脸之嫌,便陪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操太多心也没用。”      姜老太太暗暗咬牙,这话说得,真是应了那句站着不腰疼啊。说到别人家,就拿儿孙自有儿孙福来糊弄,轮到他家儿孙,那可是各顶个操碎了心。      到底是自家儿孙女,旁人家的孩子一比,那就是地上的泥,给他家提鞋都不配了。      姜老太太也就应景的笑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人人都这么超脱,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苦了。”      章老太太对这件亲事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便岔开话题,问起了姜绵她们姐妹几个。姜老太太再没心情,也得好生应付。      和姜老太太一分开,章老太太就心气不顺,气闷了半晌,叫人去唤章哲,劈头就道:“你去准备,用过午膳咱们就回去吧。”      章哲一点儿都不意外,痛快的应了一声,却不就走,问:“姜家人可还一起同行?”      章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要给姜二老爷做法事,且得耽搁几天呢。再说姜二姑娘身子一向不好,方丈说她命里带煞,要好生念几经卷才能破解……”      章哲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倒可惜了,这下三哥不能如愿,怕是要失望呵……”      章老太太一听就恼了:“有什么可惜的,这燕城除了姜家,就再没别的好姑娘了不成?”她本来就愿意,姜家竟然还敢拒亲,什么命里带煞?为了拒亲,连这样的借口都甩出来了,也不怕诅咒了姜辛。      章哲食指轻叩桌面,笑道:“怎么会?不说整个周朝,就是燕城,便有无数和章家匹配,和三哥门当户对的闺秀。”      章老太太深以为然。只是上回选了一回,白费了一番心力,结果折戟沉沙,这回还要从头再选,难免让人气闷。还有三郎那个死心眼的,也不知道这回还要费上多少口舌才能让他点头同意。      章哲劝道:“祖母切莫烦恼,要是不嫌孙子多嘴,我给您提个人选如何?”      嗬,难得他肯多管闲事,章老太太有了点兴致,问:“你倒说说看,是哪个?”      章哲平静的道:“邵家嘛。不管是从家世,还是从人品、相貌、教养、性情,无一不是祖母亲自看过并无一处不满意的。”      章老太太简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了:“你,你是说,五娘?”      章哲嗯了一声,仿佛没看到章老太太那讶异的眼神,慢条斯理的道:“那日家中宴请诸位姑娘,邵五娘不慎落水,我匆匆将她救到岸上,可是三哥帮着处理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话却一句比一句噎人。他是救了邵嫣然不假,可事急从权,将她送上岸就转头去救姜辛了。      邵嫣然可没立刻就走,正巧三哥也在,他们可是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老半天呢。      章老太太哑了。      什,什么意思?是说邵五娘落水之后的光景,全被三郎瞧去了?当日虽说天气已冷,可湖中水未结冻,邵五娘落水上岸,衣裳并不厚重,那模样、那形象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全落到三郎眼中,众目睽睽之下,这也太……      当时三郎为什么不提?邵五娘为什么遮掩?还不是因为这两个人,那是一个郎无情,一个妾无意。      怎么好往一块搓弄?      可不往一块搓弄,说这邵五娘是给六郎量身订做的?      还说什么呀,他摆明了这是在暗示,邵五娘这样的女子,他不要了。若非要逼着他娶,他也是心有芥蒂,弄不好还要毁了兄弟情份。      章老太太头都要气炸了,这都什么事啊?三郎相中的,六郎非要替他担。给六郎订下的姑娘,又和三郎有着数不清的牵扯。      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不省心呢?      第72章 、流言      章姝请了邵嫣然过府里玩儿,两人一向无话不谈,将该谈的都谈完了,邵嫣然问章姝:“听说老太太去红螺寺上香了?”      章姝不关心这些,她原本也想去的,可祖母没让,她也嫌天寒地冻,离得又远,就没强求,见邵嫣然问,便道:“嗯,原本我也想去的,可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景致,不如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一起去?”      邵嫣然点头笑称好,又道:“听说这回老太太是约了姜家人一起去的?”      章姝不愿意提姜家,便撅嘴道:“还不是姜家人死缠烂打,非要巴着章家,也就是祖母好性儿,换我,我才不由着她们,没的一副谄媚的嘴脸,看了就让人生厌。”      邵嫣然张口欲言,又住了嘴。      章姝不禁奇道:“你怎么老是提姜家?”      邵嫣然为难的笑笑,道:“我也是最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不知道真假,所以才想着来问问你。”      章姝抿唇思索了一瞬,道:“你说。”不外是章家有意要和姜家结亲的事,事情未成定局,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肯定是姜家放出去的,是生怕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吧?      邵嫣然也就轻声细语的道:“前些时我二哥出府,他的马不知怎么惊了,撞倒了人……”      章姝瞪大眼:“邵二哥撞到人了?”邵二郎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他出这样的事可真是闻所未闻。      邵嫣然点头,微蹙眉头:“可不是,说来也是天灾人祸,好在那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蹭破了膝盖,二哥带她去了医馆,替她上了药,又赔了几两银子。医馆,听到人说,说……”      她迟疑的望着章姝,似乎很难启齿。      章姝微微不悦:“邵姐姐,我待你一向亲近,和亲姐姐似的,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直说,还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邵嫣然笑笑,道:“不是我不肯同你交心,实在是这话,说得极难听,我怕你听了心里难受。”      章姝不屑一顾:“有什么可难受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为了他们说什么,我们还不过日子了呢?”      邵嫣然莞尔一笑,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姝儿你这种不羁的性子,听着就痛快。”可也只有娇养的闺阁少女才有这份不羁和痛快的资格,真等嫁了人,有几个还能活得这么肆意?      两人说笑了一阵,邵嫣然才把话说全:“城里都在传,说是章家有意要和姜家结亲,可姜二姑娘却不愿意,并且发下重誓,宁可嫁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也绝不嫁……”      绝不嫁谁,不说章姝也心知肚明,气得章姝小脸涨得通红,啪一拍桌子,怒斥道:“呸,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她倒是敢说。”      邵嫣然忙拉她坐下,道:“你我好生说话,发什么脾气,若被长辈们知道,你我能讨到什么好?”      章姝不甘不愿的坐下,问邵嫣然道:“这话可是真的?你可别唬我。”      邵嫣然道:“我怎么会唬你?我二哥撞到的人就是从姜家被撵出来的丫头,听说叫什么如意。你不记得了,上回姜二姑娘过来做客,就是她一直服侍着的。后来我不小心落水,也是那丫头和凤尾始终在一处,她和姜二姑娘形影不离,亦步亦趋的,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章姝对姜辛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恶乌及屋,对如意更没好印象了。邵嫣然当日落水的真正原因,章老太太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章姝,是以她心里只当姜辛是始作俑者,听闻与她有关,便哼一声道:“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有那样不择手段、居心叵测的主子,她那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是一心忠于主子么,怎么倒被撵出府了?”      随即又大怒道:“她倒会得便宜卖乖,章家可没说准了一定要求娶她呢,她还拿上乔了,我呸,那就让她去嫁贩夫走卒吧,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值几斤几两,也敢腆言无耻说这种大话。”      章姝劝道:“这种事,也不是你我能说得上话的,我也只是听风就是雨,因着你我感情好,故此悄悄告诉你,也好叫你心里有个谱,别被人欺瞒哄骗了。当然,这也未必做得准,你可以叫老太太去外头打听打听,别冤枉了好人。虽说我有背后论人是非之嫌,可这种事不是小事,娶妻娶贤,总要好生打听才是,总好过娶回来一个惹祸的败家精不是?”      邵嫣然一番话,说得章姝连连点头,她道:“你放心吧,我只不过一时义愤而已,不会真的去质问祖母,但这件事,相信虽不是十成十真相,但也相差不远,都说无风不起浪……哼,真不要脸,她这是年纪大了,怕自己嫁不出去吧?用这样的方式自抬身价,真是可恨。”      送走邵嫣然,章姝去了章老太太那儿。章老太太从打红螺寺回来,就身子不大舒服,上吐下泄,连着三四天了,这才勉强有了点儿精神。      章姝一进去,见老太太屋里的晚膳又是粥,就是一皱眉,挨着老太太坐了,撒娇道:“祖母,你怎么见天都是稀粥啊,您吃得不腻,我看都看腻了。”      章老太太笑道:“我年纪大了,吃别的也不克化,你要是不中意,只管叫厨房做你爱吃的,对了,五娘走了?”      “走了。”章姝懒懒的坐了,问章老太太:“祖母,您跟我说实话,您去红螺寺到底去干吗了?”      章老太太心下不悦,面上却仍是笑眯眯的,道:“不过是上炷香,你问这个做什么?”      章姝做了个鬼脸,道:“祖母你就哄我吧,我知道是为了和姜家的亲事。”      章老太太微微沉了脸,道:“不得胡说。”      章姝不敢闹,便坐正了身子道:“这怎么叫胡说?娶过门就是我三嫂,您难道愿意看我们姑嫂不合?”      章老太太点头:“这倒还像句话,可这件事,你别跟着掺和,成不成还两说呢?”      章姝故作惊讶,问:“为什么这么说?”      第73章 、心眼      章老太太喝了口茶,含到口里才意识到茶不烫了,温温呼呼的,可待会怕是又要腹泄。/正犹豫着,章姝察颜观色的递上了痰盂。      章老太太把茶水吐出去,又漱了漱口,望向章姝不禁很是满意。这孩子长得好,性子虽说拔尖了些,但除了养得娇外,没什么大毛病,又惯是个有眼色的,嘴巧会说话,人又孝顺,最得长辈们的喜欢,自然也最得她的心意。      当下便对章姝去了几分不满,章老太太温和的解释道:“姜家二姑娘身子不大好,短时间是议不了亲事的。”      章姝一挑眉,表示不信,她道:“都说她身子不好,身子不好,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瞧着她可不像。就说上回她和五娘都落了水,五娘发烧咳嗽,折腾了好几天,可她呢?她来向六哥道谢时,我瞧她气色还挺红润的呢。别不是这人就是两面三刀,惯会虚伪做假的人吧?”      章老太太对姜辛倒是没那么多微词摆明了做不成章家的媳妇,那她是好是歹都和自家没关系。因此对章姝的话就没挑剔。小姑娘们,互相轻视,不如自己的,自然百般瞧不上,比自己强的,那就鸡蛋里挑骨头,总要显现出自己鹤立鸡群才成。      她对章姝笑着道:“这话怎么说的?你也说眼见为实,和她素无瓜葛,也不亲近,这话是从哪儿得出来的?”      章姝自是不会轻易就把邵嫣然卖了,便笑笑道:“我也是没事自己胡乱琢磨嘛对了,这回姜家人没说到底是什么病么?怎么又要拖几年?她过了年可就十八了吧?”说着做了个嫌弃的动作。      章老太太好笑,便道:“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她爹当年就身子骨弱,要不然也不会英年早逝。”      章姝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上回姜蜜还说,姜二姑娘生性喜静,不爱出门应酬,凡事都爱拿身子不好做借口,我还以为她说谎呢,想不到竟是真的。”      章老太太眉峰一动,却没说什么。章姝便又问:“这回去红螺寺,姜二姑娘竟没一起随行么?听说红螺寺香火最盛,也最灵验,她若身子不好,就该亲自去拜拜菩萨,上炷香才显得心诚,最不济也该亲自求个符才是啊。”      章老太太大为不解的道:“你倒是关心她,不然改天你过姜家去瞧瞧?”      原本是戏弄她,不想章姝痛快的应道:“好啊,我明儿就叫人送贴子。”都传她不在姜府,早躲到乡下去了,若是明日去了姜家,逮个正着,看姜家人怎么解释。      一想到姜家人脸色青红难看,不得不俯首认错的模样,章姝越发兴奋,真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啊。      章老太太哑然失笑。      就听章姝又道:“我是不懂三哥想什么,可我觉得姜家姐妹里,哪个都要比姜二姑娘强吧?”      章老太太心道:你当这是给你娶嫡亲三嫂呢?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娶过来也是摆设,真娶个拔尖好胜的,嫁过来能有妍儿她们姐弟几个好过的?      但这些阴暗心思,自是不能和她挑明,只道:“你三哥自有他的顾虑,横竖又不是非得要你满意。”      章姝哼了一声,从托盘中挑了一个最大的桔子,边剥边道:“三哥的顾虑,还不是那谁的顾虑?我就知道,她定然看不得三哥娶个好的。”      一提到“她”,章老太太就满脸阴沉。但为着章贤的脸面想,总不能当着他妹妹的面就斥责他?      章老太太只能不吭声。      章姝吃了一瓣桔子,连连叫酸,撂了手,道:“祖母,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她可有几年没回来给您请安了吧?”      章老太太自是知道章姝打的什么主意,便道:“你又耍什么小心眼儿呢?仔细你三哥回头揍你。”      章姝娇嗔道:“我哪有什么小心眼,只是好歹那也是我的侄儿,从打出生到现在就没瞧见过,您不想我还想呢。三哥才不揍我,他最宠我了,您瞧着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章老太太也不辩驳,只不住的点头称是:“要说你三哥比你大着七八岁呢,可还没你懂事、孝顺,这平日里过节倒罢了,偏偏过年他也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把孙子带回来。我是一年比一年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瞧上孙子。”      章姝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还不是您老人家一着苦肉计使了这么多年,三哥都疲了?当下便笑道:“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三哥最听您的。对了,我爹娘过年回来吗?”      章老太太懒得和她计较,只微笑摇头,道:“你母亲来信,说是腊月便到家了。”      提到章夫人,章姝兴致不高,只问:“大概住到什么时候?”母亲和她不对盘,因着自己从小养在祖母身边的缘故,母亲总是瞧自己不顺眼。可瞧不顺眼不瞧也罢,母亲又时常把自己叫到跟前,话里话外挑拨和祖母的感情。      母亲是生恩,祖母是养恩,而且这么多年,祖母从未亏待过自己,章姝实在不知道祖母有什么可值得怨怼的。      一言不合,母女便要厉色以对。      她烦了。      而且母亲一回家就对她管手管脚,管东管西,什么这个不对,那个不应该,就是做件衣裳,都说这花样不时新了,不是京城流行的,一件首饰,也说金子太沉,透着粗俗,小姑娘合该带些清雅的物什。      更别说出门了,总说她过于跳脱,不像个大家闺秀。她所谓的大家闺秀,恨不得能把腿都绑起来,一辈子门都不出,要真活成那样,章姝宁可不做大家闺秀。      总之样样处处时时都是不是就是了。      章姝愤恨起来忍不住想,既然燕城处处不好,那就别回来啊?她把京城当成什么福地宝地,自己可不稀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可觉得燕城没一处不好。      章老太太只当没看见孙女的脸色,慢条斯理的道:“总得过了明年五月吧。”章姝的亲事,章贤的,还有章哲的,都不能再耽搁了。      她虽是祖母,到底不是亲生爹娘,还得他们夫妻做最后决断。      章姝扳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74章 、慌乱      章姝递了贴子,姜家很快给了回信。      她也留了个心眼,只说要见姜蜜。上回在邵家,邵嫣然特意拉着她指点:“姜三姑娘虽是嫡女,但到底出身低微,再喜欢也有限。姜四姑娘虽是庶女,可姜大老爷却在朝为官,在燕城也是一方人物,你总不好过于慢怠。也没要你同她交心,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这你难道就不会?”      是以章姝不过是稍假辞色,姜蜜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就应承起来。两人虽不像手帕交那样亲蜜,好歹也是打小互相看着长起来的,又都同处燕城,立刻就熟络起来。      姜蜜随口邀她过来做客,章姝敷衍着应了,并没放进心里,这会儿有所图,便拿着鸡毛当了令箭。      姜蜜自是最高兴的一个。      她平时被管束的最严,像章姝这样有身份的玩伴还是很稀少的,平日里出门就受到控制,更别说请人过府来玩儿了。      姜大太太最要面子不说,而且章家也不是她能得罪的,是以姜大太太虽然心里不高兴,面上仍然仔仔细细的安排下去,待客的厅房要认真打扫,去打听章姝平日里用什么香,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最爱什么茶叶等等,还要求那日的瓜果鲜蔬务必都是最好的。      姜蜜一大早梳妆打扮,连首饰都换了三套,最后才不得已勉强挑了一套珍珠的。她倒想出挑,戴那套红宝石的。可章姝平日里就是个最拔尖的,压过她的风头终是不好。      姜蜜由着丫鬟梳头,手里摆弄着自己的梳妆匣,心道:自己的首饰还是太少啊。      她的首饰与姜绵、姜饴是一样的姜辛就别说了,她的首饰是姐妹里最少的一个公中出钱,样式、材质也都一样,但私底下各房又各自有添补。她这套红宝石的首饰,还是姨娘不远千里迢迢,亲自送回来的呢。也只有这一套,是她首饰里最为名贵的一套。      她不敢拿出来炫耀,却又不敢私藏,第一时间就拿去送给姜饴。姜大太太在这些事上一向很有分寸,当即就叫她拿回去,还好言好语的道:“你送给你妹妹,是你的一份心意,可饴儿若要了你的,便是不遵守妹妹的本份,你们姐妹感情好,也不在这些小物件上。”      至于私下里她补给姜饴了什么,姜蜜不得而知。      姜蜜自忖身份尴尬,这套首饰虽然最得她心,却也不敢拿出来戴。最起码,她不能比过姜饴是肯定的,姜饴年纪小,姜大太太又教养严格,不合身份的,或是看起来骄奢的,一律不许穿戴。      这套红宝石头面就成了姜蜜的鸡肋。      用早饭时,姜蜜如往常一般服侍姜大太太。      姜大太太头一次面容温和的道:“你也坐下好好吃饭吧,又不是没有丫鬟,我知道你的孝心,以后日子长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这几年,不论早晚,姜蜜一次都没落过,甚至比姜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还要尽心。      姜蜜重新落座,心里却满是冷嘲:看来自己果然得了章家的余荫。      这些都不算什么,将来,她一定要让姜家欠自己的统统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姜蜜才拿起乌木箸,姜大太太便嘱咐:“今儿是章家三姑娘过来吧?你们小姑娘们在一处,你是主人家,既要仔细,又要宽容,多点儿眼色,也算住自己的嘴,别闹的不欢而散……”      林林总总,说了半晌,姜蜜只能站起身垂头应诺。      等姜大太太说完了,姜蜜端起碗,饭菜早都凉了。她揣着一肚子闷气,还要强颜欢笑,吃了一顿冷饭,心里只有卑微的希望: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像姜辛那样,可以自己一个人吃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呢?      平时没少笑话她没爹倒罢了,有娘和没娘一样,可反观自己,爹是有,但鞭长莫及,即使回来,那么多儿女,也未必就多看重不在他跟前长大的自己。娘也有,却是个姨娘,又不在身边,真论起来,自己比姜辛好不到哪儿去。      姜蜜是怀着不愤的心思,非要和章姝交好的,因此在二门处迎到章姝,言语和神态之间就带了点儿无形的讨好和谄媚。      章姝有求而来,自然肯弯下腰和她敷衍,两人有说有笑,挽臂搭肩,格外亲热。      此时已经进入冬月,室外是没什么可观赏游玩的,姜绵染了风寒没来,只有姜饴和姜糯作陪。两人年纪小,又和章姝不熟,姜蜜一个人便将她敷衍的风雨不透,也就懒得见缝插针,非要凑这个热闹了。      有丫鬟奉上章姝最喜欢的铁观音,她尝了一口,说了句“好茶”,可心里满是不以为然。这茶叶肯定是从茶叶铺子里高价寻来的,可其实真正的好茶,茶叶铺的老板是不会拿出来卖的,有相熟的主顾早就订好了,一般不流行于市面。那才真是应了那句话,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章姝态度谦和,姜蜜高兴之余,戒慎之心大减,因此当章姝提出要在府里转转的时候,她也没当回事,殷勤的带着章姝出了院子。      二房住在府里靠东的院落,位置倒好,可惜房子沉旧,多年不曾修葺,无形中就带了沉肃和颓废之色。      姜蜜一嘴带过,章姝却道:“哎呀,我还正说怎么不见姜二姑娘,说话都到了她家门口了,正好咱们去瞧瞧。”      姜蜜怔了一下,立刻慌乱的道:“不,不用了,二姐姐身子不好,最不耐烦这些应酬,我怕她会怠慢了三姑娘。”      章姝才不在乎什么怠慢不怠慢呢,一边往二房的院落走,一边笑道:“瞧你说的,生病的人是既恨病好的慢,又恨不能出去透个气,心里烦闷是自然的,可越不去人她越闷,我还能在乎这些吗?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姜二姑娘了呢……”      她脚下步子不停,姜蜜又不好当面拉扯,可心里却是急得着了火,忙示意自己身边的丫鬟去给姜大太太报信,一边暗自祈祷姜二太太能够无师自通的把这出戏演好,别再像从前一样蠢,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帮。      第75章 、穿帮      姜蜜还是太年轻,对人对事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盲目的乐观。她把人心想得太好,真正看到人心本质,不免要大失所望。      她追随着章姝的脚步进了二房的院子,到了姜辛的小院前时,姜蜜简直不忍直视,悲痛欲绝的闭上了眼。      她想,自己现在能不能找个借口啊?晕过去要不?总之能不能有个好法子躲过现在这一幕?      怪不得章姝今天一来,和换了个人似的。是,她和自己没旧怨,可从来小姑娘之间互相攀比,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自己就没入过她的眼。又因为自己是庶出,素日里不往来,见了面她还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气,几时能这般礼贤于人过。      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自己怎么就那么蠢?      可不蠢又如何?她屈尊前来,自己不好茶好点的招待,还能把她撵出去不成?      这会儿再想到姜绵,姜蜜不得不感叹,自己跟她比,实在是蠢太多啊。人家就会找个伤风的借口,连面都不露。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自己势必要背了这黑锅,成了这替罪羊了。      姜蜜深吸一口气:事情已成定局,怕也没用。她假装没看见姜辛院门上的那道锈迹斑斑的铜锁,假笑着道:“既是来了,总要见过我二婶娘。”      这话倒是没错,好歹姜二太太是长辈,章姝再傲,你都上人家门了,没的说连个招呼都不打的道理。      可章姝怎么会顺了姜蜜的心意,她站住不动,一指那大锁,疑惑不解的道:“这,这里竟是没住人么?”      姜蜜只能硬着头皮道:“住人的。”      章姝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对姜辛简直不是恨了,是恨到了极点。流言流言,虽说不真,可没点儿影那也传不起来。姜辛,你竟然敢。      她强咬着牙,才没泼口大骂,只疑惑的道:“是谁住在这里呀?瞧着倒也精致,像是未出阁的小姐的院子。”边说还边踮脚往里看。      姜辛的院子和姜绵等人的没什么差别,小姑娘该有的都有,葡萄架、花圃、秋千、长廊、鸟笼,样样俱全。她重生后又不像从前活的那样低沉憋闷,院里连花草都弄得格外旺盛,仿佛一下子就活出了热闹劲。      姜蜜喃喃道:“二婶娘出来了,章三姑娘,我们过去吧。”      章姝怎么能容得她走,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似笑非笑的道:“该不会是这院子有什么讲究吧?青天白日怎么锁着门,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蜜差点跳起来,忙反驳:“怎么可能?”      章姝挑眉道:“怎么不可能?”      两人视线相对,姜蜜率先心虚的挪开视线,只恨姜大太太还不来救场,也恨姜二太太还不出来。这么大动静,她会听不见?      章姝见姜蜜顾左右而言他,嗫喏半晌,就是不肯说实话,索性道:“这里不会就是姜二姑娘的闺房吧?”      姜蜜咧开一个苦笑,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比吃了黄连还难受。可总不能说不是?      章姝步步紧逼:“不是说姜二姑娘病着呢吗?怎么院门倒锁着?瞧着可不像是一两天没人住的样子。”      姜蜜也恨的跺脚,心里把姜二太太抱怨个没完没了:你闺女走了,又不是不回来,有多少名贵的金银首饰,你怕人偷,非得这么显眼的挂上一道大锁啊?      再说这院子总得有人打理?就这么舍不得人舍不银钱,非要弄成这么个荒废样儿来?简直是点眼药水。      她是知道姜辛去许大舅家是独自一人去的,那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呢?别的不论,那秦妈妈可是老太太派下来的,姜二太太就是个窝里横,她不敢和秦妈妈对着来,难道秦妈妈也不说就凭着二太太如此任性横行?      姜蜜只好道:“这……二婶娘这边的事,我也不清楚,这你得问二婶娘。”      总之她打定主意,今儿就是个死,这姜辛不在家里的话也不能由她嘴里泄露出去。      大抵是姜二太太终于听到了姜蜜求救的心声,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可看她那模样,姜蜜又恨不得自己怎么不晕过去。      但凡女人,哪有不好美的?就说是在家里不见客吧,哪怕穿个半旧的衫裙,也没有像姜二太太这般邋遢的。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八成新的衣裳愣是满是褶皱,倒比身边丫头那三成新的衣裳都不如。      头发梳得倒也紧绷,可头上的钗子歪了一个,她毫无所觉。      这倒也罢了,姜二太太整个人就恍若耄耋老妪,浑身上下没有点儿精气神,双眼红肿,一脸的愁郁之色。      姜蜜忙上前行礼:“二婶娘,这是章家的三姑娘,特来看望二姐姐。”      章姝匆匆打量一眼姜二太太,心底轻哼一声,敷衍的上前行了一礼。      姜二太太疑惑的望着章姝,再望望姜蜜,问:“来看你二姐姐?”姜辛去她舅舅家里,是阖府人所皆知的事啊,怎么姜蜜不知情么?还把客人往这领?      姜蜜就怕她说出来,忙道:“是啊,章三姑娘和二姐姐一见如故,听说她身子不好,心里始终惦记着呢。”      “哦。”对自己闺女好的人就是好人。姜二太太心思十分单纯,被姜蜜一打岔,就把这碴忘了,记起待客之道,忙把章姝往里面迎。      章姝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她没有进去的意思,只站定了问姜二太太:“姜二姑娘可在?我就想和她说两句话。”      姜蜜垂头装不存在,姜二太太无所顾忌的道:“那可真是不巧,甜甜去了她舅舅家里。”      “是么?”章姝死盯了一眼姜蜜,又问:“不知几时去的?又几时回来?”      姜二太太不疑有它,想了想道:“这,去了也有一个半月了吧,几时回来倒是没说,那要看她祖母的意思了。”      姜蜜这个恨啊,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蠢的人,人家问什么你说什么?人家问一,你连二三都告诉人家?      章姝突的一声冷笑:“原来如此,好,好。”说罢,冷了脸,一句话不说,拂袖而去。      姜二太太还疑惑不解:“这,来了怎么不坐坐就走?”      第76章 、真相      姜蜜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垂着头,低眉臊眼的坐在姜大太太下首。      姜大太太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你好好陪着章三姑娘,怎么就陪到你二婶娘的院子里去了?”      姜蜜也委屈:“是章三姑娘非要去看望二姐姐……”      “你……还敢犟嘴?”个蠢货。姜大太太恨不能啐她一脸口水。可姜辛拒亲的事,这些小姐妹们都不太清楚,老太太发话,只说叫姜辛养病,真正知道她为什么要被送到许大舅家的,也就是姜老太太、姜大太太、姜三老爷夫妻二人。      姜大太太也纳闷章姝来的目的。      但不管怎么说,终究不是好事,否则也不会当场就翻脸了。      将姜蜜骂了一顿,姜大太太挥手让她退下,自去求见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问她道:“这事你怎么看?”      姜大太太也就实话实说道:“这件事,只怕还是和二丫头有关,想必是章家听到了什么风声。”她不能不为姜蜜辩解:“这孩子倒委实冤枉了,无心对有心,难怪她会被算计。”      姜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她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可真要章家知道二丫头有心拒亲,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烦恼的抚了抚额头。      真和章家交恶,二丫头的亲事还真就不好说了。      姜老太太吩咐下去,不管三老爷多晚回来,都务必到她这来一趟。      三老爷姜柏今年三十八岁,是个中等个子,微微有些发福,却肤色白净的男人。五官长得不算多出众,却是满脸笑模样,不说话的时候也好像在笑。      他经商这么多年,颇有心得,在燕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进进出出,人人都弯背屈膝的叫着“三老爷”。      他们兄弟都很孝顺,彼此之间感情也还不错。姜大老爷外放多年,二老爷又早早去了,姜三老爷当仁不让的担起家中重担来,是姜家唯一的男人。      听说母亲叫他,简单梳洗就到了姜老太太这。      见着幺儿,姜老太太便心生欢喜,等他行了礼,便关切的道:“才回来?用过晚饭了没有?快坐,奉茶。”      姜三老爷身上略带了酒气,坐下朝着姜老太太道:“母亲别操心了,儿子用过晚饭了。”      姜老太太吩咐丫头:“别上茶了,先去煮碗醒酒汤吧。”说着又轻叹的嘱咐着姜柏:“娘知道你应酬多,可这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伤身,能少喝还是少喝点吧,啊?”      姜柏笑道:“儿子自是听母亲的吩咐。”      亲眼看他把醒酒汤喝了,姜老太太才说起今天章姝来的事。      姜柏皱了皱眉,道:“章家有意要和姜家结亲的事,我也听媳妇说了一两句,这是千载难逢的喜事,母亲有什么顾虑不成?”      为什么不同意啊?      姜老太太摇摇头,道:“唉,一言难尽。”这后院的事,说了老三也未必懂,姜老太太只道:“齐大非偶,二丫头是个什么情况,自家人知道自家情况,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可二丫头那病秧秧的,我怕嫁过去是结仇呢。”      姜柏道:“唔,母亲怕是想多了,二侄女的事,咱姜家也没瞒着,是章家主动提出来的,母亲怕什么?”      姜老太太道:“我还不是看在你二哥的份上?要不是他去得早,我怎么会这么操心。他就这么一点骨血,我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打发了,总得好好挑挑、选选。是,咱姜家的姑娘未必是燕城最好的,我也没指望着给二丫头挑个人中龙凤,可这日子总要从平淡中过出来,章家三爷,还未必是她的良配。”      一提起二哥姜松,姜柏也就不说话了。他也是为人父的,自然能够体会,假如二哥活着,这亲事好也罢歹也罢,都由他定。可现在就不成了,他这做三叔的若是漠不关心,倒让人说他不顾念二哥的遗孤。      他思忖了一会儿,道:“儿子在外听到些流言蜚语,一直也没当回事,所以就没拿来和母亲说嘴,这城里都快传遍了,说章家的亲事,是二侄女不愿意,这才拒了的……”      姜老太太一惊:“这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姜柏当老太太又怒又气,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道:“母亲莫急,不过是那些闲着没事的人无中生有编撰出来的,当不得真。”      姜老太太却呆呆的说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鬼祟,竟真的把事情真相猜出来了,而且还宣扬的满大街都是?      看来章家也起疑了,而且就是这几天,不然去红螺寺之前,章老太太还挺热衷呢,也不会派个鬼灵精的孙女前来打探。      也是她疏忽,就该一时义愤,便打发了姜辛走,怎么也该好好筹划筹划的。      可心里隐隐也起疑,莫不是姜辛那丫头放出的风声?可她早走了呀?      姜柏见母亲呆怔,忙问:“母亲说什么?”      姜老太太此刻不敢瞒了,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这流言怕也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这亲事,原本就是二丫头不愿意,跟我这寻死觅活,我想了想,章家三爷哪哪儿都好,可却未必是二丫头的良配,一时心软便应了她。你说,这流言是不是她放出风去的啊?”      姜柏大吃一惊:“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一个孩子的话,怎么能听?再说古往今来,哪有说亲事要同孩子本人商量的?就因为孩子不成熟,没经验,看人看事不稳妥,毫无定性,才要长辈们拿主意啊。      怎么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不是男孩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人对事颇有见地,她就是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啥也不知道的女孩子啊。      姜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老太太也有点黯然,她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可确实姜辛当时情态可怜,又说的人慎得慌,她就同意了。      姜柏很快下了论断:“这事,我猜十成里有九成是二丫头捣的鬼。她人虽不在燕城,可她不是打发出去一个丫头么?”      抱歉抱歉,因为昨天太晚了,就半路打了个尖,到现在才回来。      第77章 、不顺      如意那丫头?      姜老太太不大信:“她是犯了口舌,才被二丫头打发出去的,在情在理,这事我也知情,二丫头心善,还了她的身契,还给了她安家的银子,她不能做这叛主背主的事吧、再说,二丫头她能有这谋算?”      她非要破坏这桩婚事,到底图什么啊?      姜柏发狠道:“明儿我就去查查这事,是不是,总得弄明白底细,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可真要是那丫头弄鬼,收拾不了姜辛,还收拾不了一个被撵出府的丫头么?      姜老太太是既心寒又愤怒,老了老了,连小辈儿都敢算计自己,居然还叫她算计成功了?      姜柏说到就做,第二天就把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姜老太太得知后黯然半晌,才道:“我是真的老了。”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孙女给算计了。她就这么不愿意嫁么?要知道,没有哪个长辈会存了心害她,她怎么这么不信家里人呢?就这么一意孤行的非要坏了她自己的名声不可?      姜柏见不得姜老太太这么伤神,便劝道:“二侄女定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小孩子家存不住心事,便信以为真,钻了牛角尖,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回来,好好教导教导也就是了。”      二嫂就是个不识好歹的,有她前头比着,这个侄女也如此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过是赔一副嫁妆,打发出去了事。      姜老太太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回是把章家彻底得罪了。我倒不担心别的,就是担心二丫头的亲事,一两年内是彻底不能议的了。”      先头还说是命里带煞,如今再说,章家哪里还肯信?便是想给她订什么贩夫走卒都不能够了。这算不算姜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唉……      姜柏想了想,道:“要不然,咱们也托人去和章家说说?”大不了把姜辛嫁过去呗,为了她一个,得罪章家实属不智,总不能所有恶果由姜家人来担吧。      大哥是受不了什么影响,可自己的生意大都在燕城,章家一撂脸色,明里暗里使个绊,那得多少损失?      姜老太太又是几夜都没睡,在佛龛前跪了三夜,念了不知多少卷佛经。      看的孙妈妈都心疼了,怎么劝都不好使,只得在一旁陪着,等她跪完了又不停的替她擦药酒,按摩膝盖,直叹气说:“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二姑娘若是知道了,不定有多心疼多自责呢。”      说来说去,这事都是二姑娘自己惹的祸,凭什么让老太太替她受过啊?      姜老太太只道:“她是我的孙女,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事,可不就该是我替她受罚吗?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菩萨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能对她格外仁慈一点儿即可。”      姜老太太对章家确实不怎么看好,姜冽也打听了,姚氏确实死得蹊跷,她亡故后,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死的死,亡的亡,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至于那个胡氏,章家更是诲莫如深,只知章老太太极为不满,可再不满,那也生了两个庶子的妾室。      章贤连个嫡子都没有,可两个庶子却都四五岁了。      让姜老太太把姜辛嫁过去,她舍不得,可不嫁,又因此得罪了章家。真是两面为难。      嫁是肯定嫁不成了,两家闹成这样,章家不打上门来就是好的,但因此势必要耽误姜辛,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二郎。      章家也是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浪。      章姝回去就添油加醋,把外头听来的流言蜚语,结合姜辛压根不在府中,养病不过是个借口,分明是心比天高,瞧不上自家三哥的事说了。      章老太太当时就差点没晕过去。      她喘着气,眼睛往上翻,可吓坏了身旁的章妈妈,忙喝令人去请大夫,又亲自找了章老太太平日里吃的药丸,又是倒水灌药又是摩挲前胸后背,一盏茶的功夫,章老太太总算安然无恙。      可院子里闹的兵慌马乱,院内外的婆子丫鬟都知道了,很快府里就传开了:姜二姑娘拒嫁三爷。      章姝吓坏了,脸色惨白,双泪长流,跪在章老太太榻边,颤着声叫“祖母”。章老太太长吁一口气,觉得左胸抻着疼,对这个孙女真是恨铁不成钢。可看她那可怜样儿,又不免心疼,伸出抚着她的发顶,道:“傻孩子,别哭了,吓着你了吧?”      章姝哭着道:“祖母,您可千万别生气,是孙女不该说话口无遮拦,我这就跪祠堂去,可您得千万好好的,别吓孙女。”      章老太太苦笑道:“行了,祖母不怪你。”要怪也是怪姜家那小病秧子,关章姝什么事?      章姝哭得不能自已。如果姜辛在跟前,她肯定要把姜辛的脸挠花了,你说你没事拒什么亲啊?我三哥哪儿不好了你这么埋汰他?我三哥娶你那是你几辈子的福份,你倒好,不知珍惜还暴殓天物,活该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章老太太也是恨透了姜辛。      这要是邵嫣然当众打章家脸,说她瞧不上章贤,章老太太也没这么生气,一来熟,从小看到大的,知道她是什么性情,再则人家邵嫣然也确实长得漂亮,小姑娘也精干,家世好,自身条件也好,章贤毕竟年纪大,又有儿有女,还是个填房,邵嫣然拒绝起来那是名正言顺。      可姜辛拒绝了就让章老太太接受不了。      很有一种你就是个乞丐,我怜悯之心起了打赏你一锭金子,你不但不要,还假装有骨气,这不是犯贱么?      有本事你嫁布衣百姓、贩夫走卒去。      章老太太都有打上姜家门的心事了。      一边提笔修书写给章贤,一边唉声叹气。儿子们不在家,没个商量的人,章哲又是个不管事的,章老太太心中郁火堆积,又是好几天食欲不振。      屋子里再薰香,还是一股子苦药味。      可偏偏章哲添乱,他居然来跟老太太辞行。      老太太眼都瞪圆了:“这大年下的,你要去哪儿?”      章哲道:“不走远,就在这洲县附近。”      章老太太气了个半死:“不许去。要是春夏秋倒也罢了,你喜欢弄个花儿叶儿什么的,我也随你,可这大冬天,一片白雪皑皑,连熊瞎子都躲雪洞里去了,你去做什么?”      章哲失笑道:“祖母懂得挺多的嘛。”      章老太太啐他道:“别给我这上眼药,什么事也得等明年开了春再说。”      章哲不跟她“再说”,第二天人去室空,底下人来报:“六爷走了,说他要是过年回不来,老太太别惦记他。”      第78章 、登门      眼瞅着十一月末了,姜老太太有心差了秦妈妈和吉祥去许家峪去瞧姜辛。/      心里却又犯嘀咕:这孩子,自打离了府,就寄了两封家书,只说一切都好……太笼统了,更近于敷衍。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里怨恨上了自己,把她发配到了偏僻乡下,赌气不理人呢。可又不像。      她十分还很有孝心,将许家峪山上的特产送了好些来,什么野生乌梅、野生山楂、野生安梨、野生松子、野生坚果……林林总总,都一样样包好,标注明白了,并注明都是做什么用的,还特别说那野生安梨是清肺去火的上品,比那什么药铺里卖的川贝雪梨还好用。      姜老太太都看乐了,从不知道她还这么活泼,这一去倒是会吹牛了,满信纸几乎都能看出她那神彩飞扬的模样来,信誓旦旦,比那算命说书的人说得都邪乎,就差说吃了她送来的野生这个野生那个,就能做神仙了。      这眼秋着入了冬,乡下日子苦,哪里烧得起炭?她好歹是精养出来的娇贵人儿,这一冷一下雪,不知道要冻成什么样。      她也没带个丫鬟,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许大舅家谁还能专门伺候她不成?那水冷的很,也不知道手脚脸颊会不会生冻疮。      实在不行,就别跟她置气了,赶紧接回来算了。      横竖与章家不交恶也交恶了,她也用事实证明了她确实有过得起苦日子的决心,到底是一家子血脉骨肉,何必自己跟自己瞎折腾?      姜柏不同意。      这姜辛是个心大的,章家亲事都不同意,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她说给姜老太太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又好生拷问了一番如意,知道她只接了姜辛一封信,如此这般放出风声后便与她毫无瓜葛,就更加警惕。      这孩子算计的太周到了,好像知道姜家会为难如意一样,老早就把她撇清的一干二净。他无缘无故,也不能严刑拷打,如意又脱了奴籍,现在是良民,显然是她替姜辛办事的酬劳,他总不能强行要她的命。      姜辛既是惹祸的根源,就该好好让她吃吃苦,让她明白,姜家养她,可也不是白养的,她所穿的每一匹布,吃的每一顿饭,都是辛苦所得,她既生在姜家,就该替姜家着想,为姜家有所付出才行,由着她的性子胡闹,想不怎么就不怎么,那还了得?      姜老太太虽是惦记,却也不想拗着儿子,叹息了几回,也狠了狠心,只叫人给姜辛送了些冬天用的棉衣物。      这棉衣物才送走,天降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太阳也没冒头,姜老太太一边烤着火,一边念叨:“也不知道二丫头那儿怎么样了,能不能吃上热饭啊?”      孙妈妈笑道:“瞧您说的,倒像是二姑娘去受罪了一样,怎么说那是她的亲舅舅,还能怠慢她不成?”      姜老太太心道:再亲的亲舅舅又如何?她这一去,可是空手去的,这么长时间白吃白住,没给许家一文钱,她舅舅能忍,那舅妈也能忍?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就听门外响起啪嗒嗒的脚步声。      孙妈妈就是一怔。老太太的院子一向清净,而且下人管束得力,谁敢这么不知轻重的往里闯?      她怕惊动老太太,正使眼色给采珠,想着把人拦住,先问清了再说,姜老太太也听到了,她探头往窗外望了望,问:“是谁呀?”      采樱在门外道:“回老太太,是三老爷身边的怀音。”      怀音是姜柏的贴身小厮,那也是个灵透精干的孩子,今年十七了,常陪着姜柏跑腿,没事不可能这么没规矩。      姜老太太道:“叫他进来。”说着由孙妈妈扶着去了外间的宴息室。      怀音鞋都湿透了,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跑得气喘吁吁,进门不敢乱看,低头给老太太行礼。姜老太太年纪大了,什么人没见过,也不怕一个半大小子,等他起来便问:“什么事?”      怀音不敢说的太直接,怕把老太太吓着,措词十分温和的道:“是章三爷登门拜访,三老爷叫小的禀报老太太一声儿。”      章贤章三爷?      他来姜家做什么?兴师问罪来了?      姜老太太一沉脸,对章贤十分不满。      到底两家要脸面,这门亲事没成,有着现成的借口。至于内里,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成了,他倒闯上门来质问,就这般轻看姜家不成?也显得他胸襟太小了些,连点流言蜚语都听不得,连个女人都容得下,也敢号称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      怀音陪笑道:“三老爷说了,有些话,他说了没威信,章三爷未必肯听,还得老太太亲自去解释。”      这是在劝她,宁可拼着给章三爷赔礼道歉,也要把这事了了?      姜老太太唔了一声,又问怀音:“你家三老爷可还说了什么?”      怀音不敢隐瞒,道:“三老爷说,章家和姜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燕城也不大,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的太僵了不好,请老太太心里拿个准主意。”      拿什么准主意?还不是怕惹怒了章家,要她在章贤跟前温言软语,把姜辛嫁给他?      姜老太太想了想,道:“章三爷神态如何?”      知己知彼,才能决断,总不能他只是寻常拜访,自己就先灭了威风。      怀音声音便低了下去,道:“章三爷气色不怎么好,不过依小的猜测,兴许是一路风尘仆仆,未曾歇息的缘故?”不是不怎么好,是非常不好,那架势,和寻仇差不离了,可怀音不敢这么说,只好胡乱敷衍。      姜老太太是彻底不高兴了。他连家门都不曾回,便上了姜家门,那肯定是揣着怨气来的。怎么?姜家有女不嫁,他还要强娶不成?      原本姜老太太还想着,若他面面俱到,那就让姜大太太出面,好歹他也是晚辈,两家好商好量,以不伤和气为主。现在看来他就是仗势欺人啊,那还非得自己出头不可了。她就不信,他一个晚辈,能把她个老太太怎么样?      第79章 、煞星      姜家的待客厅布置的很是精致,每处都透着用心,虽奢华却并不抢眼。正对面墙上挂着的是先朝名人字画,多宝阁上摆着的是唐朝时期的古物,家具也都是积年的小叶紫檀,泛着岁月积淀的光泽。      总体来说,姜家整体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轻浮,可见这么多年,姜家在燕城打下的根底还是很牢的。      章贤坐在客座上首,虽未披挂铠甲,却很有铁血煞气的架势。他虽穿着寻常衣裳,但霸气外露,又因神情不是很温和,足以吓破人的胆魄。他的长剑就横搁在案上,不知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因此虽在鞘中,却有嗡鸣之音,似乎随时会跳出来夺人性命。      姜柏和章贤一比,虽年长,又是长辈,可气势就弱了许多,他瞧着章贤神色不好,心里就有点儿打鼓,时不时偷瞄他那把剑,生怕一言不合,他会拿剑宰了自己。      就算知道他不会,可凶器搁在眼皮子底下,这心里也害怕啊。      章贤进门就问:“敢问姜二姑娘在否?”      章贤心里一紧,陪笑道:“呵呵呵,这个……贤侄有何贵干?”你一大男人,未经邀请直接登门,开口就问人内宅女眷,是何道理?这和闲汉上门骂****母亲有什么区别?      章贤浓眉一扬,很是愤怒:呵呵什么?意思是不在了?那肯定是不在啊,他可是得着确切信儿才来的。      嗯,算算也有些日子了,燕城里流言四起,姜家居然无动于衷,还没把姜辛接回来?      什么意思?继续躲着他躲着章家?      简直岂有此理。      可姜辛不在,他总不能跟姜柏直说,我就是上门质问质问姜辛,问她凭什么看不上我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眼睛是不是瞎啊?凭什么瞧不起自己?这是瞧不起章家,她姜家凭什么?无论从哪儿比,章家都甩姜家几条街,她凭什么?      越想越窝火。      原本章贤不屑做这种小孩子行径,可越想越恼火啊。这凭什么三字一问出,他的怒气便和火山喷发一样,一下子有了出口,这念头和着了魔一样,日日夜夜如影随形,甚至他和胡氏在一处行云布雨,都会冷丁冒出一句:凭什么?      一旦这事成了心魔,章贤第一时间就决定即刻解决它。所以他着手安排事务,和祖母都没打招呼,就来了姜家。      可惜他盘算的再好,现实总是有些出入,姜辛不在,他的怒气无所指向,便漫延开来,颇有点遇上谁是谁的意思。      章贤的怒气在他七经八脉里游走了一圈,他又不气了。小姑娘对他对章家不敬,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的意见也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是个做不得主的,那就别找她啦,找个说话能算数的人。      章贤打量姜柏,意思很明显:“姜二叔早逝,这府里事务,姜三叔做得主吧?”      姜柏人精明的很,听这话要担责任,立刻推诿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姜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姜家,上有母亲、兄长,下有侄儿、侄女,孩子们也都大了,能独挡一面,我也就是在庶务上跑跑腿罢了。”      章贤不客气的道:“那就请府里能主事的人出来谈谈?”      你说话不抵用,行,别跟我这废话,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姜柏在外头行走,仗着先人余荫和兄长的威望,那也是走一步,颤三颤的人物,人人口中称颂“三老爷”,还没被一个小辈这么打脸过。      他脸上的笑僵了僵,道:“还请贤侄见谅,姜家不比章家,我们可以说竟是老弱病幼了。母亲年纪大了,又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身体大不如前,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兄长轻易不敢叨扰。”      刚才还说上有母亲、兄长,下有侄儿、侄女,孩子们大了能独挡一面了,这会儿立刻反悔说是府里都是老弱病幼,毫无心虚和歉疚和违和。      姜柏也早就磨砾出来了,脸皮不厚,能做生意?他章贤再牛拜又能怎么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他还想揪着老太太讲理不成?      有事说事,小事他处理,稍大一点儿的,那就修书请示大哥,再大的事,我们兄弟做不得主,那只好叨扰老太太。      章贤肌肉紧绷,嗯了一声,戾气外露,手腕一翻就握住了长剑,将剑鞘一指姜柏,厉声道:“姜三叔说什么?”      他一副“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的神情,姜柏却不敢重复,腾一下站起身,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直退了有两步才道:“贤侄莫急,有话好好说,我已经叫人去请老太太了,贤侄还请稍安勿躁,勿躁,来,喝茶,喝茶。”      声儿都变了,恨不得大声喊:来人,救命。      人都死哪儿去了,屋里这么大动静,没听着啊?赶紧过来,拉一把啊。      真是武夫、粗人,一言不合真要动刀动剑。      算了吧,啥也不及自己的小命重要。      姜柏被章贤这么一吓,立刻就败下阵来。他也想了,不行就推给老太太吧,这章家态度强横,本来就是不能与之为敌的事,何必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和他们对着来?      姜老太太来得并不算迟,章贤也不过才喝了半盏茶,他的手始终不离长剑,用意十分明显:他今儿心情不好,不是个好糊弄的。      姜柏不停的给姜老太太使眼色,亲自扶了她坐到上首,小声道:“母亲万务谨慎。”不该说的千万别说啊?      姜老太太也看到章贤手握长剑了,心里也是抖了几抖,却仍笑着和他打招呼:“三郎回来了?军务不吃紧吧?”不年不节,你回来做什么啊?听说你家老太太装病装了好几回,你都不待回家一趟的,现在倒回来的勤了,这是为哪般啊?      可千万别说为我孙女,我孙女消受不起。      嫁什么人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得对我孙女好,你章三爷瞧着文质彬彬,可这煞气够重的,动不动就拔剑吓唬谁哪?我孙女那也是千娇万娇养大的,可不是白给你挫磨的。一言不合,拿剑要打要杀,几个意思?      第80章 、逼娶      姜老太太也畏惧拿剑的章贤,可越是被人挟迫,她越是下了狠心,她还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他真敢持凶伤人?      当然,他也许真敢。那也罢了,只能说是自己命数已尽,怪不得旁人。      章贤豁然起身,吓得姜柏心头乱跳,就差跪下来抱头大喊:英雄饶命,你可千万别杀我……老娘。      连姜老太太都暗道:完了完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今儿是遭了血光之灾了。      章贤轻掸外袍下摆,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跪下了。      姜柏眼睛瞪得溜圆:嘿,这人是怎么回事?见菜下碟啊?刚才对我吹胡子瞪眼哇呀呀的就差拔家伙对着我了,怎么这会儿跪,跪下了?      章贤朝上拱手,对姜老太太道:“思德冒昧前来,是听说燕城中流言四起,心下甚是不安,为姜二姑娘将来计,特来向姜二姑娘求亲。老太太若有什么要求,思德无有不从,万望老太太允准。”      瞧这话说得多漂亮,他不仅不计较姜辛拒亲,还肯替她名声着想,仍然低声下气的来求娶,试问世上也没几个像他这样大度、重情、重义的男人了吧?      姜柏轻吁一口气。不管章贤说的是真是假,可起码他的态度在这儿呢,恭敬、诚恳,让人心里舒服。      可姜老太太都要哭了:这哪是求亲,这分明是逼亲啊。      姜老太太忙道:“这,三郎这是怎么说,快起来。”她示意姜柏:“快扶三郎起来。”      姜柏上前扶章贤,嘴上还夸张的道:“我说贤侄这是何必,你有诚心,我姜家有诚意,大喜的事,合该坐上来好好谈,何必这么客气。”      客气没什么不好,可千万别犯浑,动刀动剑的,那就太没诚心了。      姜柏暗忖,章贤既然肯做出低声下气的姿态来求娶,那就是没想和姜家撕破脸,这样最好,最好。      章贤也就顺势坐回座位上,眼望姜老太太道:“在下是真心实意,还望老太太允准。”      姜老太太很是为难:“这……”      章贤又道:“姜二姑娘对在下颇有微词,这也能理解,毕竟我和她知之甚少,她难免起疑,不知可否请姜二姑娘出来,容在下向她解释解释?”      姜老太太面皮微涨。这是摆明了他是听了并信了流言来的,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可姜老太太一不能承认流言属实,又不可能变出个活生生的姜辛来听他解释,只好道:“二丫头身子孱弱,正卧床休养,实不宜见客,还请三郎见谅。”      她就倚老卖老了。      章贤明知道她在说谎,可也不可能直接挑破,只好道:“那就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向姜二姑娘亲自解释。”      姜老太太:“……”这还没完了是吧?非要见人不可?还亲自。也甭和二丫头解释了,你先解释给我老太太听吧。      姜老太太道:“三郎英伟,乃世之杰才,我家二丫头和三郎比,实在褪色之极。”这么不匹配的亲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为什么非姜辛不娶啊?      章贤知道这是在拷问他,答得不好,老太太这关过不去,他娶姜辛无望。如果说从前娶姜辛只是权衡利益,可有可无,那么现在娶姜辛则事关他的颜面,非娶不可。章贤从容的道:“老太太过誉也过谦了,在下不过是粗莽匹夫一个,当不得老太太如此夸赞,倒是姜二姑娘温婉柔顺、宜室宜家,某能得此贤妻,三生有幸。”      好话谁不会说?避重就轻、扬长避短呗。      章贤对姜辛这“温婉柔顺、宜室宜家”八个字的评价不能说不准确,可以说对任何一个闺阁少女来说都贴切,因此算不得多诚恳,况且婚事配不配,不是光指望这八个字就能解决的。      知道姜老太太心有疑虑,章贤又十分诚恳的道:“我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到底什么样的性情,您是最清楚,章家和姜家从祖上就开始交好,不然我祖母也不会这么中意二姑娘。我也是您的晚辈,有做的不到不合适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教导。”      这是让她开条件呢。可她怎么开?她又不是卖孙女。可说死了非得不同意,理由呢?      姜老太太叹口气,道:“你这孩子我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知道有多羡慕你祖母有福气,姚氏亡故,我也替你惋惜,不只一次的替你想着合适的继室人选。”      可哪知道会落到自家头上?      “只是你和二丫头的年纪……”相差得有些大吧?      章贤微笑了一下,道:“老太太是怕我以强凌弱么?我不是那样的人,二姑娘过门,我只会拿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不敢说有如掌上明珠,可宽容、忍让、谦和、互谅,我自认还是做得到的。”      姜老太太表示不信,关起门来过日子,谁知道你到底什么样?      “这我信,只是二丫头从小任性,脾气执拗,怕难当长媳之职。”      章贤笑容又大了一分:“老太太不必妄自菲薄,二姑娘是您一手教养长大,自然错不到哪里,就算她胆怯羞涩,可还有我祖母呢。”      就是因为有你祖母,我老太太才不放心呢。      姜老太太绞尽脑汁,又道:“我家二郎只有这么一点骨血,我是比谁都要更偏疼她,原也只想着替她说门小户人家,最好是入赘,不求他有多富贵,只要肯对二丫头好就成。你是国家栋梁,守着边关,本该娶一贤妻,相夫教子,令你得以安心守家护国,无后顾之忧。可现下,你二人实在是相差悬殊。”      她想的是要个老实本份的男人守着姜辛居家过日子,可没想着让她嫁个英雄豪杰,却要守活寡。      章贤正色道:“保家卫国,是男儿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相夫教子,是妻子应尽的本份,我相信姜二姑娘深明大义,一定能不负众人的期望。”      这是强按着姜辛的脖子,非要给她安上章家妇的名份啊。      姜老太太一咬牙,道:“二丫头命里带煞,不宜尽早成亲。”      章贤道:“我问过明熙方丈,他愿意为二姑娘破解。”      姜老太太:“我怕她于子嗣上艰难。”      章贤:“我已经有一女二子。”      姜老太太彻底哑口无言了。      第81章 、谈判      姜老太太对章贤的应答十分不满意。      假如姜辛不能生,那是她的命,可自己刚才那话只是谦逊之词,意思意思罢了,这章贤立刻拿他有儿女之事搪塞,几个意思?意思是他压根没指望着姜辛生儿育女是怎么着?      姜辛不生,对章贤没什么妨碍,可对于姜辛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她一个女人家,没爹没兄弟,就那么一个娘,早晚是要走到她前头的,姜辛一个人,要孤苦一生不成?      姜老太太可没那么天真,认为姜辛挂着一个嫡母的名声,章贤的儿女就能好生孝敬姜辛。      如果姜辛能生,反是章家不让她生呢?      姜老太太一下子就阴谋论了。没办法,这人不深交是看不出问题的,从前和章家也就是过年过节,平素走动,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实在没什么利益相关,可现下,涉及到各自的孙子、孙女,姜老太太没办法还像从前那样粗疏。      姜老太太盯着章贤,径直问道:“这么说,贤侄压根没想让二丫头有生儿育女的机会了?”      姜柏打了个寒颤,立刻盯向章贤。章家要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可真够恶毒的。      章贤笑道:“老太太说笑了,思德并无此意,只是刚才老太太提到二姑娘身子孱弱,有是怕她承受不起怀胎十月的苦楚的意思。”      话是您说的,我可没说。      姜老太太道:“女人家命苦,小时候靠父兄,二丫头没指望上。嫁人了要要靠夫君……”老太太目光咄咄的望着章贤。      章贤自然顺势表忠心:“我定会好好照拂姜二姑娘。”      姜老太太这才又道:“上了年纪,自然是要靠子女,虽说生恩养恩都一样,但到底,有个亲生儿女,哪怕只是个女儿呢,也能惦记着她的冷热。”      姜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不管章家什么意思,如果姜辛嫁过去,是一定要生出一儿半女来的。      章贤道:“儿女是上辈子修来的缘份。”意思是他不管,全听天由命。能生就生,不能生,那也怨不着别人。      话说到这份上,姜老太太也只能作罢。她咬咬牙,替姜辛争取权益:“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妾室?”      一提到妾室,章贤肌肉紧绷,差一点就要说出“管你们姜家何事”的话来。且不说姜辛还没嫁过去,算不得章家主母,妾室也好,通房也罢,她压根管不着,就算是她当真嫁过去了,妾室通房都只是个玩意儿,她一个大出闺秀,也没有因妒忌就生出别的心思的道理。      章贤紧握拳头,沉稳的答道:“是。”却并不肯多说。      他要是敢说,姜老太太倒不在意了,越是这么诲莫如深,姜老太太越不放心。可章贤此刻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没拿她长辈,反倒当成了敌人,她也不敢直戳其心窝子,只能迂回的道:“哦,听说她性情温婉,很得三郎的心啊,我恍惚听着,她又给你添了一个儿子?”      姜老太太神情温和,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样,章贤才缓和了些,道:“她也就胜在懂事,素日里最是安分守己,否则也不能容她到现在。她身体倒是壮实,去年又添了一个小郎。”      这是在宽姜家的心,一个妾室,又安分守己,若姜家非得拿这事儿说事儿,实在有失风度。      姜老太太自知这门亲事非做不可,真闹僵了,对姜辛没有任何好处。她想了又想,只好温和的道:“说起来,是我老婆子多心,甜甜一向软懦,说好听点儿那叫与人为善,可说难听点儿,那就是扎一针都不待嚷嚷的。你毕竟……有妾有通房,可她还是个孩子,从小到大没经过什么事,我怕她吃亏,说不得拉下老脸跟你讨个情,想请胡氏过来我瞧一瞧……当然,不该我说的,我也没那么大脸,只不过替二丫头看一眼,也好教她怎么行事。”      老太太说得也算直白了,毕竟胡氏在章贤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什么品性,什么脾气,总得了解了解吧?不然姜辛嫁过去两眼一摸黑,那不擎等着被人欺负吗?      这倒算不得什么,章贤答应的很痛快:“胡氏也有一年多没回燕城了,我回去就打发她回来过年。”      该说的都说了,章老太太也就换了话头,只说姜辛的好处:娴静、懂事、乖巧。言语之间都是请章贤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多加照拂。      章贤自是应承得痛快。      姜辛的人他见过,好与不好,不过是娶到家里做个摆设,于他没什么妨碍。胡氏回趟燕城也改变不了什么,过了的,他寻个借口照样能把胡氏叫回去。她与姜辛井水不犯河水,想闹都闹不起来。      因此一老一小彼此打着各自的心思,面上都肯敷衍,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等章贤走了,姜老太太独坐半晌,一直蹙着眉头。姜柏不敢吭声,自己坐得腿都要麻了,趁老太太不注意,伸了伸腿。      这细微的声响引得姜老太太回神,她抬头看一眼姜柏,招手叫他过来,问他:“你常在外头行走,可有门路弄一两个出挑的瘦马来?”      姜柏吓了一跳,骇然的望着姜老太太道:“母,母亲,儿子在外头可是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连花酒都是迫不得已应酬应酬,可从来没有过歪的邪的心思。”      姜老太太倒笑了:“我自然知道你是正正经经的做着正正经经的生意。”      男人在外头做了什么,都不会回家老老实实的交待,不说是人都会撒谎吧,可姜老太太是不信姜柏这自我澄清的话的。儿子们都大了,做什么他们自己有分寸。      话说回来,就是没分寸,她一个老婆子,打听打听不着,想管管不着,何必自己给自己找堵?还不如不痴不聋,装不知晓。      她并不追究,只道:“你只说有没有门路吧。”      姜柏小心的道:“若是娘非得要,没有门路,儿子自会去寻,只是,娘,您寻这玩意儿做什么?”      姜老太太不耐烦的道:“你有兴趣?”      “没没没。”姜柏忙摆手,知道姜老太太这是不愿意自己打听,眼睛转了转,笑道:“不是儿子小瞧您,那位……”他竖了三根手指头,意指章贤,道:“可不是您想得那么容易的,瘦马管什么用,他心性坚韧,未必会上您这个当。”      姜老太太没好气的道:“我这不也是逼得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嘛。”      第82章 、进山      求收藏。      远在蓟州的姜辛还不知道,章贤已经和祖母议定了她的亲事。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和着北风,甚是恰如其分的渲染了冬日的气氛。一早起来,廊檐下挂着一排白色冰锥。      乡下人起的都早,许家院里也是这样,很早就听见开院门的声音,接着是鸡鸭鹅呱呱哇哇的声音,在阳光还不曾照耀整个大地之前,已经充盈着整个世界,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又一天的序幕。      姜辛已经习惯了这别样宁静的田园生活。      许舅妈安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却因半生操劳,皮肤呈褐色,满脸皱纹,一双眼睛也因苍老而眼皮耷垂,遮盖了大半个眼仁,即使因为惊讶,眼睛餐得老大,瞳孔里只只剩半个不规则形状的黑眼仁。      她的头发花白,用普通的老银簪子挽在脑后,身上穿着粗布的棉袄,身前系着灰色旧衣改成的围裙。她拎着木桶,正踮着脚把猪食倒在食槽里,伸出来的手上指节肿大,皮肤松垂,血管虬结,斑斑点点都是老年斑。      等她喂完了院子里的活物,这才匆匆回屋,重新用冷水洗了手,准备做饭。      许大舅戴着一顶着皮帽,背着竹筐准备出门。安氏擦了擦手,从灶坑里掏出两块昨晚上就放进去的红薯,借着余火烤了一晚上,又松又软,闻着也是又香又甜。她吹了吹上面的灰,用枯叶包了,塞到许大舅怀里,嗔怪的道:“这大雪天,你这么早去哪儿啊?好好在家不行吗?非得出去?”      许大舅只憨厚的笑笑,道:“眼瞅着要过年了,甜甜怕是要在咱家过年,家里连块像样的肉都没有,我和前街的四哥在山上设了陷阱,这几天总有脚印,今儿又这么冷,怕是猎物要中招呢,我去瞅瞅,万一要是有呢,咱过年就不用愁吃肉了。”      安氏也不是拦着他去,知道拦也拦不住,只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她是关心他,当下便道:“从前也不见你这般勤快,如今为了外甥女一口肉,你倒是不遗余力,什么法儿都想得出来。”      许大舅立刻板了脸道:“别胡说,那是咱嫡亲的外甥女,别说吃口肉了,要什么,我拼了命也给她弄去。”      安氏气乐了,道:“要单是吃口肉倒简单了,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你搬梯子给摘去?”      许大舅梗着脖子道:“嗯。”      安氏气得无语,遂道:“成了,你也甭在这跟我使脸子,我活了半辈子,这点儿道理不懂?既嫁进你许家,我就是你许家人,你嫡亲的处甥女自然也是我嫡亲外甥女,我亏待不了她。”      又上上下下替许大舅检查一遍,最后道:“你把鞋换了去啊,就这鞋又不禁滑又不禁雪,上去一趟再下来,连鞋带脚都能给你冻僵了。”她说着转身去取,回身时拿的却是一双由野猪皮做的新靴子。许大舅一把抢过来,还用袖子抹了抹本就洁净无比的鞋面,心疼的道:“这双不能穿。”      安氏看他宝贝成那样子,恨的直骂:“鞋重要还是脚重要?你这一年不比一年,一到冬天老风湿就犯,是不是想把这双腿废了啊?”      许大舅喃喃无语,却执拗的道:“总之,这双鞋不能穿。”老实人有的是拧脾气,他说不穿就不穿,安氏就算使出十八般武艺来也是枉然。      安氏气道:“你……不穿不穿,那你就冻着吧,我不管了。这鞋再新再好,它也是给人穿的,做了不穿,你打算当传家宝传给你儿孙呢?”      许大舅又是憨厚的一笑,道:“也成。”      安氏气得一肚子火,嘴里说着不管,可总是不能眼睁睁的看他穿着一双棉布鞋就上山,到底寻了一双旧靴子。      正把他推坐到小板凳上,蹲下身替他换呢,就听后院门一响,一个肤色白净、身形修长的少女撩着棉帘进来,朝着夫妻二人蹲身一福:“大舅舅,大舅母。”      正是姜辛。      夫妻两个忙不迭的要起身。      这姜辛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每天都是如此正正经经的行礼,闹得老两口格外不安生,还礼吧,不会,也不像,总好像那就不是自己了似的,是以这么些日子,见着姜辛就紧张。      这会儿也是,许大舅搓着手,连话都不会说了:“早,早啊。”      说时圆睁双目,狠瞪了安氏一眼:都是你,一大早起来就吵吵,这不,把人惊醒了吧?      安氏被瞪得莫名其妙,只不理他,忙对姜辛道:“天越来越冷了,你怎么还起这么早?家里也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      姜辛笑笑,摇遥头道:“我已经睡好了。”视线落到安氏摆放到一旁的新靴子上,再看许大舅这一身打扮,便道:“大舅舅这是要上山吗?”      许大舅生怕她会阻拦,一把甩脱安氏,自己三下五除二穿好鞋,道:“嗯,啊,甜甜啊,你就在家好生待着吧,我走了。”      刚要走,就听姜辛道:“我和大舅舅一起去吧?”      “啥?”许大舅以为自己听岔了:“你,你和我去?我,我可是,要去山上,这风大雪大,山路又滑,可不是好玩儿的,你要是想去,等过了年春暖花开了,我再带你。”      安氏也有点儿目瞪口呆。这位嫡亲外甥女看上去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可真正处起来,她也极是有主见的,她就往你跟前一站,也不用说话,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文安静的望着你……      几乎无一例外的,这老两口就败下阵来。      安氏张口结舌,许大舅是毫无办法,就听姜辛轻柔的笑道:“既是舅舅说了,这山上风大雪大,山路又滑,不是好玩儿的去处,那舅舅可一定万事小心,不能疏忽。”说着便使劲盯着那双新靴子,道:“这是我前几天做成的那双吧,舅舅还没试过,正好今天穿穿看,若是哪里不妥,我下回再改。”      许大舅:“我,我下回再试。”      姜辛拦住他,道:“舅舅也不差这点时辰,我替舅舅试。”      ……………………      大家嫌我更得少……我写几个小时,亲们两三分钟就读完了,写多少都不多。暑假孩子在家,实在没时间写,等九月份我会尽量多更。恳请大家多收藏,多投推荐票,尽量支持桃花。      第83章 、坚韧      求收藏。      许大舅到底穿了新靴子出门,眉间拧着一个大疙瘩,走一步都唏吁一声,心疼坏了。      安氏忍俊不禁,对姜辛道:“还是你有办法,就你舅舅那驴脾气,再怎么说也是不会改的。”      他们也不是没有儿女,光女儿就有两个,可平时打也打,骂也骂,说也说,笑也笑,哭也哭,闹也闹,就从没像对待姜辛这样过,她瞧上去体弱多病,楚楚可怜,又生得相貌端研,眉清目楚,怎么瞧怎么让人稀罕,于是从前的招式不管用,两人到老了老了,又似乎娇养了个亲姑娘。      姜辛笑道:“那是舅舅心疼我呢。”      安氏送许大舅出门,脸上皱纹纵横,也不难瞧出她是憋着笑的。许大舅则不吭声,可脸上没有生气的模样,反倒带了点幸福的不知身在何处的那种飘乎感。      安氏低声道:“叫你不听说,这回听了吧?还是外甥女有本事,三两句话,你自己就乖乖把鞋穿上了,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让你犟。”      许大舅道:“行了,别唠叨了,快回去吧,早点做饭,别舍不得,给甜甜做点儿好吃的,钱没有了,我再想办法,可别亏着甜甜。”      安氏一拍他的手肘,道:“还用你嘱咐?这些日子每天三个鸡蛋,我谁都没给,都给甜甜变着花样吃了。”      “嗯,你舍得就好。”其它的话,许大舅就不想再说了。      妹妹命苦,那是肯定的,虽说嫁过去衣食无忧,成了阔太太,可这一辈子,夫早丧,只一女,也就这样了。      有了这个外甥女,好像命也没好到哪儿去,承继了她爹那一身的病,瞧着就让人担心,生怕风一吹就跑了。      虽说她只说到许家峪住着玩玩儿,可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姜府那儿连个看的人都没有,只来时陪个老嬷嬷,入冬前丫鬟婆子送了些过冬用的衣物,人情冷暖,简直冰到极点,怎么能不让人胡思乱想?      他恨不得给外甥女提供最好的环境,可惜光有这想法,力有不逮。所以他会有着更深重的忧虑:要是姜家容不处这个外甥女,难道要她一辈子都在这乡下受苦受罪了?      姜辛却没那么悲观。或许决心已定,又或许对人生的目标十分明确,她相信自己在何等环境下都能扎根发牙,开花壮大。      等安氏进门,见姜辛已经升起了火,正有条有理的涮锅填水,准备熬粥。安氏见怪不怪,只是嘱咐姜辛“仔细别烫了手”,便去做野菜团子和炒菜干。      大冬天,乡下最多的就是白菜、萝卜和土豆,可安氏手巧,插针见缝的晒了些夏天吃不了结剩下的各种瓜干,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炒,既绵软烂乎,又有瓜的香味,稍微时间长一些,能炖出肉味来。      安氏不像许大舅那样,对姜辛有着过多的小心翼翼,她承认是隔了层肚皮的缘故,可她对姜辛一样疼爱不就行了?      她一边偷眼打量姜辛,一边不由暗暗点头。要说这姜辛刚来时,她心里是忐忑的。小姑子是个什么性子,她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隐隐听说这位外甥女有乃母之风,要到家里来住,她就暗暗叫苦。      她什么都不干,哪怕每天挑吃拣喝,要衣要裳她都不怕,她就怕自己好吃好喝伺候着,恭恭敬敬的供奉着,她还要摆着一张哭丧脸,好像谁欠了她一样。      做人哪怕性子尖酸刻薄,也要比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强吧?      姜辛生就孱弱单薄,安氏早做好了准备不叫她动一个手指头,可相处下来,她发现姜辛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玲珑心,不是指她有多会讨好奉承人,也不是她有多聪慧乖巧,更不是她善于察颜观色,见人下菜碟,惯会做表面功夫,而是她很能认清识势,并且能安然处之,不论环境多么艰辛,她都能很快安身立命。      初到乡下,又是生疏的地方,不懂的太多,她也会局促窘迫,会因为被笑话而脸红,露出属于她这个时期少女的娇态。可她不会就问,不会就学,动起手来即使磕磕绊绊,笑话百出,可她的神情和态度都异常坚定,让看笑话的人都为之动容,并为她的认真所吸引和感动。      渐渐的,她做起事来也就渐入佳境,并且越发有模有样。从始至终,她始终毫无怨戾之色,哪怕粗面饼子难以下咽,哪怕几天都只能吃绊豆腐、炖豆腐、炒豆腐,除了小菜就是小菜。      就这点,不知比小姑当年强多少。      安氏暗暗点头,问姜辛:“你大舅舅说了,他和人伙着在山上设了陷阱,要是能有收获,过年就不愁吃肉了。”      她虽是乡下普通农妇,但究竟辛苦半载,人生智慧还是有的,她这话的意思是想问问姜辛究竟有何打算,这未出嫁的小姑娘,在别人家过年算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计较,虽说多了姜辛一个大活人,吃穿上都很费事,但到底姜辛人不娇气,力所能及的帮她做活,吃上也从不挑剔,她多花一部分银钱是真,但到底有限。      可小姑子还在呢,再说姜家老太太也在,总不能就这么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的把姜辛一个人扔到乡下便不闻不问了。      真要是姜家给了姜辛委屈受,许家也不是没人,不敢说和姜家做对,但出面问问是怎么回事总还可以吧。      姜辛抿唇一笑,道:“舅母放心吧,等过了年我就回去。”      啊,还真在这过年啊?      安氏不由的满是担心的问:“甜甜啊,不是舅母多事,可你这……到底姜家出什么事了?要是需要你舅舅帮忙,只管说话。他是个粗人,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到底是一家人,除了你娘,他就是你最亲近的亲人了,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挨欺负。”      “什么事都没有,您就放心吧,是我想着从小到大,来外婆舅舅家玩的机会都没有,再不来,以后怕是更没机会……您也说了,姜家就我们娘俩,人单势孤,要是再不和舅舅、舅母来往,那岂不是更没人了?”      第84章 、未归      求收藏。      姜辛说到这种程度了,安氏也就点头附和:“是啊,城里规矩多,咱们也不懂,其实像你这个年纪也还小呢。”乡下养女儿也娇惯,可真正金贵的不多,生儿育女,哪个不是出嫁前要在娘家多做几年活:“你能念着你舅舅,他就挺知足的了,只要你愿意、你喜欢,只管在这住着,住多长时间都成。”      姜辛笑着应承:“那就要叨扰舅母了。舅舅可曾说几时回来么?他是自己去的还是和人约着一起去的?要不要中午给他送饭呢?”      安氏摇头:“甭管他,他在这山脚下住了四十多年,打小儿刚会走就往山上跑,哪儿是哪儿他分得清着呢,就是中午不回来,他也能找着地儿吃点儿东西,你别担心他,我们也吃饭吧。”      许家有两个儿子,其中长子许安和今年二十一岁,娶的妻子是大妹妹许安珍的小姑儿孙氏。孙氏也才十七岁,却嫁入许家两年了。她面容清秀,身材纤细,瞧着是个性格温和的。只可惜因小时候生病,成了个哑巴。      次子许安平今年十九岁,已经订了亲事,是小妹妹许安芝的小姑子李氏,因李氏尚幼,才十四岁,是以还没完婚。      许安芝今年十六岁,订好了明年九月和二哥相继完婚,此刻也还留在家里备嫁。      到了吃早饭时分,一家人便聚在桌前。乡下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可还是分了个先后。男人人们要干活,许安和兄弟便先吃。等他们吃完了,女人们才能上桌,自然是桌上剩什么吃什么,剩多少吃多少。      姜辛便入乡随俗,和舅母、表嫂、表妹一起用。      安氏心里怪不落忍的,但许大舅也说了,城里男女是不在一桌吃饭的,就是说话,那也是丫鬟婆子一堆,还要架个屏风,远远的说几句,连个正脸都看不着。      没有到了乡下就改了这规矩,回头姜有挑起刺来,倒是说许家把她家的姑娘教坏了。      许家的女人们都是安静而沉默的。      孙氏是不能说,坐到炕桌跟前,先谦卑的朝着众人俱是深深一低头,这才垂下眼睫,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模样。她吃饭时也是小心翼翼的,给别人盛饭,都是满满的,到她那就浅浅一碗底,端起碗来吃饭时也悄无声息,筷子几乎不动,实在干得难以下咽,她也只拣自己身前那碗里的一小块地方挟。      许安芝是不愿意说,小小年纪,稚气未褪,脸上已经涌现出了淡淡的忧愁。她要忧愁的事很多,但都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也只能忧愁一下。      对于这个凭空掉下来的表姐,她从惊讶转变成羡慕再到不甘和酸涩,也就是瞬间的事。可她也只是放在心里不甘和酸涩那么一下,面上仍是淡淡的忧愁。      她知道自己也只能干看着罢了,没什么是能改变的。那是人家的东西,人家的生活,她抢不来也夺不走。      许安芝吃完饭要纺线,孙氏要做一大家子的鞋袜衣裳,这些都不是姜辛擅长的。再说她这辈子也没打算这么温婉贤良,就算将来真的嫁了人,难道样样都要自己亲手缝缝补补不成?有条件请个针线丫鬟,没条件……那就将就呗。      她大多是给安氏打下手,看她做饭、腌菜,或者在村子里四下走动,借个东西,去哪家串串门。      旁人都知道这是嫁出去的许家姑奶奶的女儿,对她很是亲热,这个伯母,那个婶娘,拉着她说起她母亲从前的旧事,话里话外都是恭违。      姜辛只抿着唇笑,一副乖巧得不了得的模样。众人都很喜欢,直夸许家姑奶奶有福气,也夸安氏有福气。      安氏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模样,可自家外甥女这么做必是有她的道理,她也只会在一旁附和。      忙了一天,转眼到了傍晚时分。冬天天短,老早就黑下来了,因着有白雪映衬,倒是不那么黑。      许大舅还没回来。      不要说姜辛,连安氏也焦急起来。去趟山上,来回也得两个多时辰,他就是舍不得,在山上多守一会儿,可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别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许安和、许安平兄弟也都回来了,隔着窗户问了一声安氏,听说父亲没回来,便商量着去山上找。      安氏追出来道:“不许去,你爹说不定这会已经下山了,回头你们父子再走岔了,可就更值多了。”      许安和道:“那也不能坐家里干等着,我去问问三爷爷,看能不能叫上些人,打着火把一起去山上找。”      安氏这回不吭声了,心里盘算着,人多势众,不管怎样,总能有个着落。可一想到这么晚许大舅不回来,十有七八是出事了。      本来家里就不富裕,他再出点儿事,不亚于给这个家雪上加霜。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等她意识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坐在身前低头做针线的孙氏:“甜甜呢?”      孙氏一脸懵懂,没听见。都说十聋九哑,孙氏也是先聋后哑,两人面对面,她看到你说话时嘴唇蠕动,还能听个七七八八,可你冷丁说话,她毫无防备,是压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      安氏一叹气,这个媳妇娶来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进门两年了,肚子也没动静,平时就和个木头桩子似的,不言不语。虽说耗费的不多,可到底自己还搭进孙家一个姑娘呢。      许芝珍在家什么活没干?过了门更是抵半个男人,家里家外,一样也不落,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孙家上下都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当初孙家还处处拿捏,好像孙家的姑娘嫁进许家吃了多大亏似的。事实说明,许家娶了孙家姑娘才是吃了大亏。      可能怎么办?又不能把这个儿媳妇退回去。许安和成亲本就晚,年纪又大,再休妻,又哪里有个妹妹给他换亲?      别人家婆媳都有说有笑,虽说也争争吵吵,可到底是一家人,吵也好,闹也罢,日子就过到一起去了,哪像她们家?      第85章 、受伤      安氏再度叹了口气,望向许安芝。这屋子里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知道姜辛的消息了。      许安芝没辜负她的期望,愁苦的坐在黑影里,道:“表姐和大哥、二哥一起出门了。”      安氏一惊:“她跟着去做什么?你怎么不拦拦?”      许安芝悠怨的道:“我哪拦得住?”      安氏气的一顿脚:“你怎么这么糊涂,至亲表姐妹,那和亲姐妹差得了多少?说你好几回,你总是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你当自己是公主呢?目下无尘,还要别人上赶着讨好你?”      许安芝就又不说话了:娘真是好烦,说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她也知道和姜辛处好关系意味着什么,可人和人之间,就是差那点缘分,她能怎么样?      安氏抱怨半天,只有孙氏似有所觉,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为了省钱,连盏灯都没点。屋外北风呼啸,间隔着此起彼伏的犬吠,显得格外的凄清。      因为心里有事,时间便格外难熬。安氏强撑着出了屋,孙氏沉默的跟着,跟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院外走。      因为不会说话,她连安慰都做不出来。      安氏倒是瞥了她一眼,道:“外面黑,你回去等吧。”      孙氏摇头,安氏也就没再说话,好歹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胆量。      驻足在门口,听着村里乱烘烘的狗叫,安氏自言自语:“这老头了,跑哪儿去了,怎么就愣是不回来呢?”      站了没一会儿,她就冷得直跺脚。      孙氏也冷得受不了,可婆婆都不说什么,她也就更不敢有所表示。      远远的听见有脚步声,安氏精神一振,可眼瞧着是从隔壁许老三家出来的三嫂,她又叹了口气。      许三嫂已经走了过来,老远就朝着安氏道:“我说兄弟媳妇,这大冷的天你在门口站着干吗呢?等冻冰呢?”      安氏苦笑,道:“这不是你兄弟没回来,我这心里不落停嘛。”      许三嫂道:“你在这等着他就能立马回来了?依我说你赶紧回屋等着去。村里人都去找了,也不过就这一时三刻,早晚的事,他们大老远的从山上回来,又冷又饿,你总不能让他们冻着?还不赶紧烧水做饭,候着他们。”      正说着话,姜辛扶着后街的许奶奶也过来了,她今年七十多了,头发花白,却身体康健,走路比姜辛都快,手里拄根拐杖,也不过是因为雪天路滑才添的。      她一路走,一路高声大气的道:“老九家的,你这是咋的了?多大人了,一点儿事都禁不起?村里这么多人呢,都出去找去了,还怕找不回来老九?”      许大舅在村里大排行是老九。      安氏见村长媳妇都来了,这心里才有了点底,叫了一声“大伯母”,忙上前来扶,小声道:“我也没怎么,就是不放心,出来站了会儿。”      许奶奶拍了拍她的手,道:“行了,别说用不着的了,赶紧回去,待会他们就都回来了。”      一行人往院里走,安氏感激的朝着姜辛笑笑。      她和许三嫂去做饭,姜辛陪着许奶奶说话,果然小半个时辰过去,听着外头人声喧哗,火把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安氏和许三嫂都跑出去看热闹,姜辛也伸长脖子往窗外看,道:“大概是舅舅他们回来了。”      许奶奶盘腿坐在炕头,吸着水烟,咕噜咕噜的狠吸了几口,才不慌不忙的道:“越老越沉不住气。”      姜辛忍笑,重新坐直了身子道:“舅母那是关心则乱。”      许奶奶上下打量着姜辛,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护短的。”      没一会儿,许大舅便进了屋,朝着许奶奶感激的道谢:“多亏了伯父带人去山脚寻我,要不然侄子这条命还就真拣不回来了。”      许奶奶这袋烟也抽完了,在炕沿磕了磕,道:“回来了就好,啥也别说了,赶紧先喝两碗姜汤,好好发发汗,没受伤吧?”      许大舅道:“没有没有。”只是把脚崴了。      许奶奶也不多坐,又由姜辛扶着回去。安氏和许三嫂忙着要给帮忙的人盛饭,众人推辞:“也没帮上什么忙,就不吃了。”      安氏便道:“这么冷的天,出去一趟空着肚子怎么行,要不一人喝碗热汤吧。”她做了一大锅蛋花汤,一狠心放了五个鸡蛋,上面飘着香油,这香味能顺风飘出好几里,众人推辞不过,一人喝了一碗,这才散了。      姜辛回来,安氏迎出来:“甜甜啊,这回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都急得不知怎么好了。家里一群女人,遇到点儿事就麻爪……”      姜辛只是笑笑,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多亏了乡里乡亲,舅舅没事吧?”      许大舅也算是死里逃生,能留得一条命,安氏就感激不尽了,忙道:“没事,没事。”      姜辛道:“我去看看舅舅。”      许大舅喝了汤,也吃了饱饭,正低头看自己的脚,肿得和发起的馒头似的,又红又亮。姜辛唉呀一声:“舅舅伤得可不轻啊,找个郎中瞧瞧吧。”      许大舅忙扯过被子来将自己的脚盖住,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前年我把腿都摔折了,不也没瞧郎中嘛。”      正这会儿,许安和在门外道:“爹,娘,那年轻人醒了。”      姜辛一怔,看向许大舅,许大舅应了一声,才道:“我在山上碰见了两个年轻人,一主一仆,也不知道是来游玩还是干吗,不小心摔进了山崖,又冷又饿,都冻昏迷了,我就是拖着那小公子下山时才崴的脚。”      许大舅起身去看,姜辛对所救下的年轻人不太感兴趣,内外有别,她实在提不起这个兴趣,只蹙眉对安氏道:“舅妈,舅舅的脚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找郎中瞧瞧,要是没伤着骨头,就拿草药敷敷,能好得快些。”      安氏点头:“我知道,天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等到第二天一早,姜辛出门看雪景,深呼了几口气,这才心满意足的回院,就在廊檐下看见了一个熟人:章哲。      好半晌,她才醒悟,这就是昨晚舅舅救下的年轻人。      第86章 、住下      加更收藏满200。      ……………………………………      姜辛猛的看见章哲,有点缓不过劲来,想着自己刚才还伸臂踢腿,这不太雅观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否落入他的眼里,羞恼之意渐涌,脸色便不大好看。      她站在这,有点儿自我催眠似的想:我是装着没看见他呢还是装着没看见他呢?      章哲却先笑出来:“姜二姑娘,别来无恙?”是不是他不开口,她就打算一低头,装没看见自己这就溜回去了?      姜辛只得尴尬的笑笑,道:“原来是章六公子。”他都开口了,自己也不能再假装不认识。      章哲挺挺胸,一副“正是在下”的当仁不让的表情。      姜辛看不得他那模样,便故意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听我舅舅说,昨儿救了个掉进山崖的年轻人,敢情就是章六公子?这冰天雪地的,章六公子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来游山玩水,真是让人钦佩。”      大年下的,他不在家好好待着,居然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要是没人发现,他非冻死不可!      呵,小丫头伶牙利齿,还讽刺上他了。章哲做恍然大悟状,露齿一笑道:“哦,原来这是你舅舅家啊,幸会幸会,我还以为刚才看错了,可见这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见啊。”      姜辛柳眉倒竖:谁跟你论有缘没缘啊?她避开他戏谑的视线,道:“既是章六公子无恙,就早些走吧,我舅舅家一贫如洗,四壁皆空,庙小容不得您这大佛。”      说时也不理他,径自走了。      章哲的小厮杜叶一直闷在厢房里不敢露面,见姜辛走了,这才露出头来,道:“六爷,水给您打好了。”      章哲一边净面,杜吐一边疑惑的道:“刚才小的怎么仿佛瞧着了姜家二姑娘?”      章哲的笑声从指缝里流泄出来:“什么仿佛。”      杜叶恍然:“原来真是,呵呵,那可真巧了,她怎么会在这穷乡僻壤的?”      章哲一边擦脸,一边笑道:“人家刚才说家徒四壁,那是自谦,你倒好,直接说这里是穷乡僻壤,再穷再僻,也是救了你小命的恩人,再敢胡说,看我揍你。”      杜叶嘿嘿的笑,道:“小的多嘴,再不敢了。”      等章哲简单梳洗完了,杜叶才就着他剩下的水勉强胡拉了一把脸,将水泼了,回身为难的道:“六爷,咱的包袱可还都在县城的客栈呢,您这……”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章哲却一点儿都不以为意:“等吃完早饭你就先回客栈吧。”      “小的……先回?”杜叶不明白:“六爷这手臂可还伤着呢。”      “叫你走你就走,再多嘴我撵你回燕城。”章哲平日里笑眯眯的,可杜叶却知道他说话一向说一不二,当下不敢再吭声,盯着他的头发看了半晌,才道:“小手手笨,要不请个梳头娘子给六爷束冠?”      章哲用一只手抚了一把,呵笑了一声,道:“嗯,很好。”      什么就很好啊?杜叶暗暗腹诽,心说六爷是不是疯了?就说大年下冰天雪地的不好出门,他非坚持,还是瞒着老太太,也不知道老太太得气成什么样。      眼瞅着过年是回不去了,现下六爷又受了伤,若是被老太太知道,自己这双腿非得打折了不可。      如今被窝在这小山村,要啥没啥,连吃穿都不方便,更别说请个接骨郎中了,六爷不急着回蓟州城,还在这念叨着什么“很好”,得失心疯了吧?      杜叶知道章哲性子古怪,轻易不敢招惹他,只好乖乖应下。      早饭是许安和端过来的,歉然的道:“家里没什么好吃的,还请公子多担待。”      章哲笑的比佛祖都慈祥,亲自接了,道:“这怎么好意思?令尊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还要在这白吃白喝,实在是心下不安。”      杜叶适时的补上一句:“包袱行李都掉到山崖底下了,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见。”      章哲立刻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杜叶心道:六爷啊,您真当小的蠢啊,一看您见着姜二姑娘那眼神,小的就知道您打着赖这不走的主意了,还嫌自己碍事,巴不得即刻就撵自己走,哼。      许安和道:“公子客气了,不过是粗茶淡饭,公子不嫌弃就好。”      章哲道:“不嫌弃,不嫌弃。”      吃罢早饭,章哲要亲自向许大舅道谢。      许大舅脚伤了,在安氏的唠叨下,不得不卧床休息。章哲进去,长长一揖:“多谢许大舅救命之恩。”      许大舅忙道:“唉唉,快起来,快起来,别客气,我也是正好赶上了,谁没有个难处,换成旁人也是一样的。”      后知后觉的问:“你,你叫我什么?”      章哲笑眯眯的道:“在下姓章,单名一个哲字,是燕城人氏。”      许大舅不太明白,他姓什么不要紧,关键是自己和他也不认识啊?昨儿他昏迷着,两人也没叙过年齿,更没互道名姓,他怎么就叫自己许大舅?      章哲不慌不忙的道:“刚才看见了姜二妹妹,我才知道这里是许大舅家。我家与姜家也算是世家之好。”      要是姜辛在这儿,非得气得跳脚不可,谁是他姜二妹妹,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许大舅和安氏不知内情,听他说得如此熟稔,也就真当他与姜辛平素相处不错,许大舅憨厚的笑道:“哦,哦,这可真是,竟是一家人,一家人,好,好,你就叫我许舅舅就对了。”      章哲再三谢过许大舅的救命之恩,问起他的伤处,十分抱歉的说道:“是我连累了许舅舅,您这伤就包在我身上,我已经叫杜叶,哦,就是和我一起来的小厮,去城里寻郎中了。”      许大舅忙道:“不用,不用,我这脚没什么大事,养养就好了。”      章哲一举手臂,牵扯到伤处,露出一个痛楚的表情,道:“我也伤着,请个郎中来也不费什么事,诊金包在在下身上。”      许大舅不好再反驳了,自己无所谓,人家可是尊贵的公子。      章哲又道:“在下伤着了手臂,不宜挪动,只怕要在舅舅家多讨扰几日了。”      许大舅笑道:“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随便你住。”      第87章 、情愿      求收藏。      ………………………………      章哲是个嘴甜的,对许大舅的称呼几度变幻,已经从最开始的“许大舅”变成了现在的“舅舅”,偏他叫得这么自然,谁也没觉得突兀。      他是既客气又不客气,三言两语,又是装病,又是哭穷,很快就博得了许大舅和安氏的好感,也顺理成章的在许家住了下来。      等到姜辛来看许大舅时,许大舅便提到:“昨儿我救的那年轻人不是别人,原来是燕城章家的六爷,这年轻人生得相貌堂堂,为人最是和善,你在燕城也见过吧?”      姜辛只能点头:“嗯,见过。”见过又能怎么样,她和他没什么交集。      许大舅见姜辛低头少语,知道她害羞,便简短的嘱咐:“他受了伤,你平日多照应些。你舅母整天忙,顾着家里还顾不过来,再说又都笨手笨脚的,怕冲撞了章六爷。”      姜辛心道:谁也没求他在这儿住啊,嫌这里不好回燕城呗,章府里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服侍他呢,别说他手臂伤了,就是浑身都动弹不得,那也有的是人心甘情愿的给他喂饭喂水。      许大舅怕她不愿意,又忙道:“其实也用不着你做别的,凡事都有你舅母,再说还有你嫂子和妹妹帮衬呢,只是这章家六爷行李失落,连个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你是从燕城长大的,对他的喜好应该略知一二,不如趁着没事,替他做两身?”      姜辛眼睛都瞪圆了:啥,啥,她没听错吧,要她给章哲做衣裳?他哪辈子修来的?      许大舅道:“虽说章六爷不挑剔,可这毕竟是金窝里养出来的尊贵公子,吃上勉强凑合还行,这衣裳哪成,你看……”      姜辛不欲许大舅为难,便想了个别的主意:“我的女红可不怎么好,只怕章六公子瞧不上眼,不如叫他多花几个钱,去城里成衣铺子拣他可心的买几套,岂不又省心又省事。”      许大舅为难的咳了一声。      他能说章哲是个花言巧语的,不知不觉牵着他把这诺许出去了么?事后回想,许大舅也挺懊悔,章哲既有银子请郎中、买药,又有银子买成匹的布,还差给绣娘的这点儿工钱?      可他言之凿凿,十分诚恳,就差说他从小锦衣玉食,衣裳都是专人订做,穿不惯旁人的手艺,反倒是听说姜二妹妹温婉贤惠,女红刺绣都是上佳,能得她做几身衣裳,是他的福气。      他言辞动听,一点儿都不像仗势欺人的主儿,许大舅没留心,顺嘴就答应了。      姜辛看许大舅神色,多少就猜出来了,便笑道:“舅舅不必为难,既是章六公子不嫌弃我的针线,那我做就是了。”      许大舅这才露出点儿笑影来:“那就辛苦甜甜了。”      姜辛在许家可真算是白吃白住,能替舅舅和舅母解忧,她是当仁不让。姜二太太没少说她在闺中未嫁时,和安氏姑嫂两个半夜做针线添补家用的事。      安氏的眼睛已经坏了,可就是这样,闲了还常常针线不离手,不是纳鞋垫就是绣帕子,连许安和的妻子孙氏和许安珍都不例外。      她算是好的了,安氏一次也没要求她做过。      姜辛乐得不做,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尤其是眼睛,她可不想像安氏那样,一到了晚上,恨不得眼睛都眯缝上,稍微不慎,就能撞上东西。      那眼睛是彻底看不清东西了。      其实姜辛女红不错,上一世未嫁时因身体病弱,动手的时候少,可后来嫁进章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只能靠做针线打发时间,做几身衣裳倒难不住她。      章哲果然送了几匹料子过来,与此同时,他的手臂也有郎中看过,说得挺严重,最后只有静养。      姜辛虽说不愿意管他的事,可安氏确实是忙,家里家外,还有许大舅也得她照顾,她实在抽不开身。孙氏不会说话,许安珍又不爱说话,最后熬药、送药的活计都落到了姜辛手里。      姜辛每回给章哲送药,对上他那戏谑的,要笑不笑的眼神,总有一种摔了药碗,掐死他的冲动。他分明在说:看,你再不情愿,我也有本事让你心甘情愿。      感觉自己就是个不拿工钱的小丫鬟。      不过章哲很是客气,笑是笑,可态度十分恭敬,每次都是“劳烦姜二姑娘了”,彬彬有礼,让人想怒都怒不起来。      要是姜辛知道他当着许大舅叫她“二妹妹”,只怕他的笑脸再可亲,也会把药碗扣到他头上去。      姜辛再不情愿,也知道既然不该自己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就没道理总不给章哲好脸色。他理当承情,人家也承了,而且感激的话从未离口,她若还不阴不阳的,难免讨人嫌。      这世上有一种人最费力不讨好,那就是豆腐心刀子嘴,心地再好,可嘴上不饶人,为他人做得再多也白搭。      姜辛也就虚与委蛇,装谁不会装呢。      她接了章哲送来的布匹,临到要裁剪了,却有点发愁,她总不能像个绣娘似的去给他量身,可不量,只怕他也没有现成的衣裳让她照着做。这几天章哲没少在许大舅跟前装模作样,意思是没有换洗衣裳。      姜辛想了想去找安氏。      章哲正在厢房的桌上写写画画,听着叩门,忙道:“请进。”他以为是姜辛,不想进来的是安氏,他忙从炕上下来,道:“舅母来了。”      叫得这个亲热,仿佛这是他亲舅母似的。跟在安氏背后的姜辛直撇嘴。      安氏一眼瞧到小炕桌上的纸张,乡下人不识字,可却对识字的人极为敬重,当下就笑道:“忙着呢?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舅母什么时候来都是时候。”章哲说着,自己把炕桌上纸张一卷,又将有些乱的炕收拾了一番,歉然的道:“我这人不拘小节惯了,舅母多担待。”      姜辛心道:什么不拘小节,直接说你邋遢不就成了?明明是个大闲人,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弄什么鬼,还不叫人看,当谁稀罕似的。      只听章哲在自己跟前说话:“二妹妹坐,别拿自己当外人啊,杵在门口多冷,我这里只有热水,二妹妹将就着些。”      姜辛吓得好悬没一跟头摔地上,他叫她什么?      第88章 、逗弄      求收藏。      章哲看姜辛圆瞪双眼,呈呆若木鸡之态,心下好笑,面上却露出关切之态,伸手欲拽她,关切的问:“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冻着了?外面风大,可务必要小心别受了风?”      姜辛不等他触碰,立刻躲了,恨恨的瞪着他:谁让他动手动脚的?      要不是她见机快,估计他的手都探到自己额头上来了,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呢,是不是离了燕城,他连起码的男女大防都不管了?      还有,谁是他二妹妹?他眼瞎啊还是脑子坏了,他的嫡亲妹妹分明好生生的待在燕城章家呢。      好不要脸!      安氏也掉过头来,关切的问姜辛:“甜甜啊,怎么了?”莫不是真冻着了?姜辛住过来后,瞧着身子瘦弱,可倒确实没生过病,这万一病了,可怎么好?      姜辛又羞又气,脸色通红,可迎着安氏那关切的眼神,一旁章哲虎视眈眈,没安好意的目光,只能气闷的道:“没事,这屋里热。”      章哲见机得快,随手就抽了条帕子递过来:“呵呵,也是,二妹妹一向孱弱,这忽冷忽热,怕是禁不住,快擦擦汗。”      姜辛恨不得一耳刮子抽过去:她哪里有汗了?他献什么殷勤?      可他的手还在自己跟前呢,大有她不接他就替她代劳的架势,姜辛只能含恨接了,道:“多谢。”      章哲看着和小刺猬似的姜辛,越发觉得好笑,只要他一伸手,她立刻乍刺,可若收回手,她又成软乎乎一团了。比变魔术都好玩,怎么不叫人起心思逗弄?      章哲笑眯眯的道:“二妹妹这就见外了,我住在这里叨扰舅舅、舅母都还没不安呢,不过是略略照应照应你,你倒客气起来了。”      那是,怎么能和他比,他脸皮多厚啊。再则,谁稀罕他的照应。这不是章家,他摆什么待客的款儿啊?      姜辛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帕子和烫手山芋似的扔到炕尾,挨着安氏坐了。眼睛却四下打量,见章哲屋里的东西虽然乱,却与脏字不沾边,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收拾起屋子来是什么模样。      章哲寻了两个茶盅,倒了热水送到安氏和姜辛手里,道:“我一个大男人,也没那么细致,只有白开水,舅母和二妹妹将就着用。”      安氏一脸的受宠若惊:“这就挺好,挺好,你也别站着,快坐。”她虽没见过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章哲生就一种慑人的气势,再笑得和蔼可亲,安氏也觉得不安。      章哲也就顺热坐到木凳上,问安氏:“舅母来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我年轻没经过事,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您可别客气。”      姜辛把玩着茶盅,心里暗暗腹诽,这章哲也就是拣老实人糊弄,仗着舅母安氏一辈子都待在乡下,不懂得什么瓷器。就他这两只茶盅,是难得一见的钧窑,小小一只就能买下整个许家峪所有的土地。他却毫不在意,轻轻松松就拿出来待客,也不怕舅母一个力大,给他捏碎了?      他连喝水的茶盅都不肯将就,会没有待客的茶叶?偏偏还要说得这般可怜,明明是他非要赖在许家,还好似许家慢怠了他似的。      姜辛也不喝水,只瞅着在对面坐下的章哲,对安氏道:“舅母,章六公子话里有话,是嫌弃咱们怠慢他,连茶叶都没准备呢。”她故意要刺他,看他怎么应对。      安氏立刻就慌了:“啊呀,倒是我疏忽了,你也是,怎么不早提醒我,我明儿,呃,这就叫你大表哥去买茶叶。”      不等章哲反应,安氏放下茶盅,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姜辛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门口吹进来的冷风,心中暗道糟糕:舅母,你弄错重点了吧?最该羞愧的人不该是眼前的罪魁祸首吗?还有,您老人家是不是把来这儿的初衷忘记了?      正这会儿,安氏又忽一下打开门:“也不知道六公子平时都喝什么茶叶?”      章哲也有点惊住了,这安氏说风就是雨,这也太实在了。见安氏去而复返,忙回神道:“舅母真不用费事,我喝白水也是一样。”      他不肯说,安氏哪敢真正应承,说不得只好自己看着买,又歉然的道:“乡间偏僻,便是城里也没什么好茶叶,六公子且将就着些吧。”说完窘然的笑笑,走了。      姜辛呆呆的挪回视线,正和章哲那漆黑深沉的眼眸对上,姜辛犹如被浇了一头冷水,立时醒悟过来,跟着起身道:“呃,那我也不打扰六公子了。”      章哲一伸手就攥住了姜辛的手腕:“二妹妹才来,怎么这就急着走?”      姜辛不防,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便倒转回来,要不是他用力撑着,她就要摔了。姜辛用力甩他的手,娇斥道:“章六公子,你也是出身名门,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和女子拉拉扯扯像什么话,还不放开。      章哲一脸无辜,那张白净的俊脸几乎要凑到姜辛跟前来了,一张口,热汽直接呼到了姜辛脸上:“哦?我还要问二妹妹呢,你也算是大家闺秀,怎么就这么不知感恩呢,我几次三番,看似多有冒犯,可到底是为了谁好,你会不知么?”      问是问着,手下可一点儿都没松劲。      他倒敢说。      上次落水,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不然她和邵嫣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怎么会想着陷害自己?他救她是不错,可,可还占了她便宜呢。她都没追究,他居然还敢指责她不知感恩?      他自己也知道冒犯了她,冒犯就是冒犯,怎么还叫为她好?难道一句“是为你好”,就连杀人之罪都可以抹灭了么?      姜辛小脸涨得通红,不敢置信的望着越来越近的俊脸,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你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他怎么就有这种本事,把错的说成对的?敢情他这么不规不矩的也不是他的错,反倒是她不识好人心了?      看看他都要贴自己身上来了。      早知他这样,她宁可摔一跤,也不会比现在更丢人。      第89章 、惹毛      求收藏。      姜辛气急。      瞪着大眼,狠狠的盯着章哲,见他没有一点收手抽身的自觉,气极了抬起左手用力一推他。她原本是气恨之下,想将章哲推开自己好脱身。不想章哲躲都不躲,这一推就推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章哲看着修长瘦削,却不是弱不禁风之辈,姜辛一触之下,只推得他身形微动,而后站得更稳,完全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莫名其妙的,脑海里蹦出一个“稳如山岳”的词来。      姜辛脑子就懵了。      耳边传来章哲低笑声,仿佛有一只虫子钻进了姜辛的心里,这个痒这个难受。明知道他在戏谑的嘲弄自己,可姜辛就是没办法不脸红。      脑子里乱烘烘的,竟不知该如何对应。      偏章哲促狭,用另一只握住姜辛的小手,按到自己胸口上,道:“你推不动,我帮你一把?”他手掌温热,姜辛手背微凉,冷热交汇,激得她一哆嗦,尤其掌下胸膛肌肉坚实,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触到那里温度滚烫,有如实质。      姜辛简直又羞又气,差点没昏过去。      姜辛和章哲肢体交缠,又羞又气,却不敢惊动人,听着厢房外有脚步声和安氏絮絮的嘱咐声,脸红得要滴血,浑身都在突突,生怕谁隔着窗纸一看,能将她二人的形态看在眼里。      从前那一幕仿佛又在脑里回放,耳边尽是人们不堪的议论,尖利的讽刺,轻蔑的眼神……姜辛眼里就带了愤怒,她僵硬着不敢动,只从齿缝里道:“不用你……假好心。”      人前他装着正人君子,人后也不过是爱占女人便宜的下三滥,从前是她错看他,不,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就不清楚,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她自己蠢,是她自己瞎,瞧不清人心,活该上当受辱。      上一世他对她多有怜悯,也不过是为着最后不堪而龌龊的目的。      也真亏得他相得中她,上一世她形销骨立,自卑抑郁,和个病痨鬼似的,他也能下得去手。      姜辛越想越气,越气越恨,越恨越无地自容,眼神里就带了极致的无望,有如梦魇,无可脱身。      章哲看清姜辛那痛楚和无望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这次见到姜辛,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似乎胖了些,明明这里饮食并不好,尤其是大冬天,连棵鲜嫩的青菜都吃不到,就更别说肉了,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胖的。      她的精神尤其好,像是一株娇弱的牡丹被移植到了大自然的环境里,虽缺少阳光,缺少水分,缺乏精心的照顾,可她居然没有枯萎,反倒还透了点自然的挺拔和倨傲。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显而易见,让章哲大为惊奇。      她脸上有健康的红润,她眼里有孩童般的稚气,她神彩中有着诧异、淘气和顽皮,和人前在章家坐客时的沉默不同,和与他斗口时的压抑不同,与他最初在章家见到的那个角落里独自嘲讽,眼神中带着嘲弄和悲凉的女子就更大不相同了。      她就像有千面,在不同的环境下,面对不同的人,她会有那样截然不同的神情。这让章哲莫名的生出好奇来,想要靠近,把她看清楚。      男人和女人的靠近,用最寻常的中规中矩的方式是看不到本质的,章哲也不过是凭着本性所以才故意要捉弄她。      偏偏她似乎很得他的心思,竟有着各种各样生动的表情,有不甘、有置气的愤怒,还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隐忍,以及那种小人得志的“我不上你当”的得意,还有“你不过是个外人,我不跟你计较”的自以为是。      哪知惹毛了。      而且她反应如此过激,与羞窘的大家闺秀还不一样,愣是让章哲生出一种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来的感觉。      章哲看着她眼里的痛楚,心里莫名一绞,下意识和她拉开距离,柔声安慰姜辛道:“你别怕,我没别的意思,我……”他一时踌躇,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扬一扬手,手里是刚才姜辛把玩的茶盅,正安静的待在他手心里,散发着灼人的流光溢彩。      他真的不是故意……把她气成这样,她忽然就陷和这种无助的状态,实在是在他预计之外。他就是想逗逗她,没想到逗过头了。      章哲也有点哭笑不得,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疯魔了不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只盼着姜辛能自己缓过来。      果然姜辛一看到他手里的杯子,脸色立刻由白转红,眼睛里火焰腾腾,章哲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暗道:更坏了。      姜辛内心大窘。      刚才她是有多慌乱,竟然走前忘记把茶盅放下,知道的她是糊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私带人家的茶盅潜逃呢。她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看人家什么东西好就想藏为己有。      一想到他的笑总是满含深意,仿佛什么都明白,又仿佛总带着戏谑,姜辛直觉没脸,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随即姜辛大恨。      她忘了,他提醒一声也就是了,再不济,他直接板着脸训她一顿她也认了,可又动手又动脚,处处不正经,偏偏一个正经字都不暗示,算什么光明行径?      到最后他清清白白,反倒是她不识抬举,不识好人心。      姜辛气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章哲见姜辛恼羞成怒,那模样恨不能吃了自己,忙深深一揖,一本正经的道歉:“刚才是我冒昧,我给二妹妹赔礼了。”      姜辛气的一转身,不理他。这会儿知道错了?假的吧,不过是以退为进,让她自惭自愧。      章哲直起身,施施然转到姜辛跟前,又是深深一揖:“我是真知道错了,二妹妹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遭吧。”      他只口不提自己孟浪的原因,无形之中缓解了姜辛的尴尬,姜辛不禁偷眼看他,见他眼神坚定、真诚,脸上的神情也一本正经,并没有轻浮戏谑之意,心里不禁打鼓:难道说他刚才真不是有意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姜辛再怎么自卑敏感多疑,也知道这件事,自己的错也占了半成。      第90章 、痛斥      我也懵圈了,头疼得厉害。      ……………………      姜辛心乱如麻,毫无头绪。      可被章哲这么紧追着认错,不吭声也不行,她便没好气的啐他:“谁是你二妹妹?油嘴滑舌,这就是大家公子的教养?”      章哲忍笑,这几天姜辛是气狠了,又是做了小丫鬟的活计,端药送水,又是被许大舅强压着接了为他做衣裳的活计,在心里不定记了自己多少秋后帐。      可惜到底性子软善,一时算不过来也是有的,难得被自己抓了个把柄,她有气发不出,有苦说不出,竟只能在称呼上做文章。      章哲看着她那红润的双颊,眼神闪了两闪,十分诚恳的道:“是是是,姜二妹妹教训的是,在下有失体统,有辱斯文,还请姜二妹妹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饶了在下这一遭。”      虽说他真的低声下气、从善如流的应承了她给他扣的罪名,可称呼一直没改,甚至眼角含笑,似乎在笑她矫枉过正。      章哲叫她一声“姜二妹妹”真说不上多错,便是当着姜老太太,也挑不出他的失礼之处,姜老太太听了也只会笑笑而不会多说,心里还要赞一句章哲谦逊有礼。      姜辛虽然听着刺耳,可也不好过分。毕竟她揪不住章哲的小辫子,非得认为一个“姜二妹妹”的称呼便是他不怀好意,居心叵测。      抛却前尘旧事,她和他从前是一片空白,他实在犯意不着为了只有几面之缘的她就生出轻浮、龌龊的心思来。      姜辛垂头,在心里叹气: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是有意的。      章哲低声下气,态度诚恳的认错,姜辛无从适从,又气又无耐,看着章哲的眼神就有些可怜巴巴的,也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总之是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原谅不是,不饶还不是。      她踌躇着,局促不已,好半天才尴尬的解释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记把茶盅放回去了。”      章哲望着她那湿漉漉的眼神,十分不忍,心下想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不过一只茶盅,能得姜二姑娘喜欢,是这茶盅的福气,在下求之不得,若姜二姑娘喜欢,我愿双手奉上。”      姜辛气得想打人:她都说了她不是故意要顺走这茶盅的,他怎么还这么讽刺人呢?什么叫她喜欢?还这茶盅的福气,还他求之不得。      谁知道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章哲表示很冤枉:我真没讽刺的意思,你喜欢,我说送给你,这,大家外面混,不都这么说这么做吗?别说小小一只茶盅了,比这更价值连城的前朝贡品,该舍得出手的时候也不能有一丁点儿不舍的。      姜辛小脸一沉,讽刺的道:“章六公子好大方,你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素无交集,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你这出手就赏,拿我当什么人了?虽说两家交好,可你六公子出手就送我一只价值千金的钧窑,说出去只会让人说我姜辛贪财好利,六公子你到底是何居心?”      他是不是个热心的滥好人,原本跟姜辛也没关系,可一想到对了旁人,说不定他也这么腆着脸不惜拿好东西去讨好人,姜辛心里就腻味。      他怎么就笃定她喜欢他的东西,他一给她就巴巴的得意不已?      也不知道他用这招糊弄了多少姑娘,只怕章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都被得过他的馈赠吧?他长年在外,是不是随便碰上个姑娘,他都要拿人家没见过的精致物什逗弄人家呀?      只要一想到他四处留情,姜辛这心里就好像被猫挠了一下似的,这个疼。      章哲被姜辛迅速变脸弄得莫名其妙,又被她的话噎得苦笑了一声,道:“在下给姜二姑娘留的印象便是个轻浮浅薄的登徒子么?”      这罪名好大,也着实冤枉。      姜辛心道:难道你不是?      再说,这轻浮浅薄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嘴里却说着“不敢”。      可一抬眼,看他敛了刚才戏谑的神色,那漆黑的眼眸就如同蕴含大风暴的龙卷风,明面上风平浪静,可就是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似乎要把她吸进去,直到转晕,失去意识,全然受他把控为止。      姜辛只能眨眨眼睛,尽量脱离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问道:“什么?”她摆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倒好像刚才义正辞严嘲弄讽刺他的人不是她似的。      章哲神色并无缓和,褪去那种温和的笑意,他那种冷漠疏忽之态尽显,俨然又是那个冷冽倨傲,不易亲近人的章六公子。      姜辛一怔,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有点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章哲。      她对人有着天生的戒备,对男人就更是如此。自打重生,她很少出门,所见都是家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她害怕见生人。      尤其是遇到章家的男人,姜辛就有受炮烙之刑的痛感,时时刻刻都在以报仇雪恨的心态紧绷着心里的弦。      可她其实还是怂的,章哲一露出这种沉肃冷漠的神情来,姜辛心里便扑通扑通的跳,没来由的生出几分畏惧来。      没等姜辛退缩呢,章哲先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来,言辞之间也带了些冷厉,道:“我只当姜二姑娘喜欢,这才诚心诚意的奉送,章某可不是随意让人糟贱心意之人,若给姜二姑娘留下不检点的印象,那是在下的不是。”      他是那种见着女子就走不动路,非得上前搭讪两句才舒服的人么?他犯意得着用小恩小惠来勾搭女子么?到底是她小瞧了他,还是小瞧了她自己?      姜辛也恼了,什么人啊,他倒先委屈上了,一副好心被践踏的模样,谁稀罕他的好心。难不成她喜欢什么,随意看上一眼他就双手奉上?她是他什么人?八竿子打不着,用他装好人?      姜辛冷笑道:“不敢,章六公子家世好,银钱足,愿意做散财童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可奉劝章六公子睁大眼睛,分清人和事,别胡乱施舍,还要怪好心被人糟贱,这世上不是谁都愿意接受不相干的人的施舍和怜悯的。”      第91章 、送礼      章哲早发现了,姜辛远没有她外表那样软弱和良善,不过她一向寡言少语,又轻易不在人前露面,是以很少有人发现她有伶牙利齿,说得人哑口无言的一面。      这就是个极具欺骗性的小奶猫,看似温顺无害,可实则灵巧嚣张的很,一个捋不顺,伸爪子就挠啊。      你不在意吧,挠人还挺疼,可你要在意,又于心不忍。你纵着她,她得寸进尺,能挠得你满脸花。你要管着她,她又缩手缩脚得让人心疼,恨不能哄着她,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就为了博她一笑。      章哲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要么就是是油盐不浸,好赖不分,要么就是心性敏锐,没有安全感。      也是,她打小没爹,孤儿寡母,虽有姜老太太照拂,可大宅门里,欺软怕硬、登高踩低的奴才能少得了?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白冷冷眼,听了多少冷嘲热讽的话,有那刁奴或许都不屑阳奉阴违,说不定当面就没少欺负她吧。      也不怪她不愿意接施舍和怜悯,那是弱者的象征,是没用的人的墓志铭,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食嗟来之食。      她看上去虽柔弱,可心性十分要强,自己的无心之举倒是让她多想了。      章哲压了压火气,挡在门口,欺近了姜辛一步,问道:“我哪儿施舍怜悯你了?不就一只茶盅吗?钧窖也好,汝窖也罢,在我眼里,就是喝水的器具。你若喜欢,拿去就是,我并无旁的用意。”      “我……我没说喜欢。”      姜辛对于章哲的靠近十分抵触,想躲又躲不了,且心里不肯露怯,虽脸色微白,却壮着胆子反驳他。      还说不是怜悯。刚才送茶盅时的居高临下算不算?上一世的处处援手又算不算?谁稀罕他这个滥好人呢?这世上没有一个肯对她施以善意的,独他是个异类,怎么能不让人误会?这一误,就把自己性命搭上了,她冤不冤啊。      姜辛简直要跳脚,深恨自己刚才怎么就把这茶盅忘记放下,现在有口莫辩,气死个人。      章哲眸光微冷,顿了一顿道:“哦,原来姜二妹妹并不喜欢。”他垂头打量手里的茶盅,一副“也不过如此耳耳,难怪人家瞧不上”的神情。      他突的笑一声道:“既是无用,砸了就是。”他果然扬起手。      姜辛心下一跳,下意识的道:“你,你干吗要砸了它?”      章哲目光咄咄的落到姜辛脸上,道:“器具嘛,有用只是其一,它要能讨得主人的欢心才是最主要的,否则便活该被弃。”      明明说得是茶盅,姜辛怎么怀疑他话里有话,在借茶盅说人呢?      她忍不住赌气的想:他爱砸就砸,横竖那是他自家的东西,他自己都不心疼,关她什么事。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眼神却一直胶着在章哲的手上,生怕他真的任性起来,扬手就砸了。她咬着唇想,这人怎么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使小性子,和小姑娘没什么俩样,亏他怎么做得出来。      姜辛越想越恼。      大男人耍小性还要女人哄么?她偏不。看他脸上那胸有成竹的神情就来气,姜辛忍不住道:“章六公子这是何意?你非要逼着我承认刚才是我有意窃取,不成之后便倒打一耙么?”      他几时诬陷她有偷窃的意思了?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刺心呢。      章哲噎了一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平缓的道:“我并非此意。”他也相信她确实没有要顺走这茶盅的意思。      姜辛表示不信:“哼,说得好听,你要确实没这个意思,何必拿这只茶盅对我苦苦相逼?”      章哲:“……”      我砸的是茶盅,可没伤你一根毫毛。      章哲缓了缓神色,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的道:“诬陷不诬陷,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茶盅确实是从你手里拿回来的吧?”      姜辛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章哲:“你……”她越发无地自容了,如果章哲真要说她有意偷茶盅,便是官府来判,她也有口难辩。      只听章哲忽的改口又道:“当然,如果你收了这茶盅,这事情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旁人问起,你我也可以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瞅了姜辛一眼,又道:“再不就只能是砸了这惹祸的茶盅了事。”      姜辛目瞪口呆。      这,章哲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逻辑强盗吗?她说了她不要,不要,不要!他居然威胁她非要不可?!      姜辛被章哲逼到了角落里,束手无策。她都解释了,她不是故意要拿走他的茶盅,他也不是不相信的模样,误会解释清了不就行了,他干吗不依不饶,非要把这茶盅给她?      送东西送的这么强势,不收还恼羞成怒,一副要把事情闹大,让她背定这个黑锅,务必要丢尽脸面的模样,简直让人跳脚。      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讨厌的人呢。      姜辛垂下眸子,似乎在考虑收还是不收。      章哲也不催,耐心的等待。      半晌,姜辛才抬头,红唇微动,却没声音。      章哲目光咄咄,含着期望。      姜辛狠狠心,豁出去无耐的道:“好……吧。”      我收还不行嘛。      见她答应的这么痛快,章哲眉眼间的神色一松。他怒起来很让人畏惧,可他平和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又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姜辛的心整个就随着他的脸色变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着实是累得很。见他神色没那么吓人了,才又遮掩的和章哲商量,道:“收我是收,不过我暂时用不着,这茶盅还是借你用着吧。这本就是你用惯了的爱物,冷丁换了,我,怕你不习惯。”姜辛很是体贴,做足了是为他好的模样,就怕他因为她的反悔而不悦。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话时的小心翼翼。      章哲已经达成目的,明知道这是姜辛的缓兵之计也不计较,只莞尔一笑,很领情的道:“也好,你几时要,我几时送过去。”      姜辛:“……”      希望过些日子他能把这碴忘了。总算他还是很好说话的,不然推来推去,好事也成尴尬了。      …………………………      今天下午会加更一章。因为是在暑假,孩子都在家,码字不便,所以会在九月份把加更都补回来,大家见谅。      第92章 、往来      收藏满300加更。      茶盅终于被章哲放下,姜辛忍不住松了口气,冷丁听章哲问道:“你几时回燕城?”      姜辛微怔。      她回不回燕城,和他有关系?      “……”姜辛面色微变,打量着章哲看不出来的神色,犹豫的答道:“我喜欢这里,总要再住上几个月。”      最好是等到章贤订了亲,或者姜家彻底拒绝了章家,她才好回去。      姜辛性子绵软,虽然生气,可答得还是客气。      其实她是不敢试探章哲的底线。明明这里她是半个主人,可在章哲面前,没有一点儿气势,姜辛也恨自己没用。      章哲似乎没瞧出姜辛的不悦来,挑了挑眉,打量了她一回,又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就这么不情愿嫁给我三哥?宁可委屈自己躲在这犄角旮旯受罪?”      “……”一个大男人,当着未嫁女子问这么直白的问题,他怎么想得?      姜辛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心里嫌弃章哲未免管得太多也太宽。她也才意识到章哲终究是章家人,天生和自己就分处两地阵营。无论如何,她和章家是没法化干戈为玉帛的了,此刻而对章哲,不禁有几分不悦。      他既然明知道这件事,何必还要和自己套近乎?交浅言深,他却几次三番试探自己的心思,想什么呢?      姜辛才不屑向他解释,只含糊的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什么嫁与不嫁,你管不着,我也没义务向你说明白:“我走亲戚住在自己舅舅家,有什么好委屈的?那可是我亲舅舅亲舅母。”      最后才胆壮的又加了一句:“我回不回燕城,和六公子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末了还恨恨的瞪着他,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      这天底下的人都这么讨厌,并不明白事情的全部,便各个都以高高在上的圣人自居,拿出“为你好”的面目来,粗暴的横加干涉。      说到底,不过是自私自利,又爱慕虚名罢了,章哲便属于前者。她和他没什么交情吧?又男女有别,他倒大喇喇的问她关于她亲事的问题,好有脸。      其实姜辛更强出言不逊的回章哲一句:管你屁事。      章哲看她这模样,特别想伸手摸摸她乍起的毛,不过被她那不带威胁性的眼神瞪了回来,呵笑一声,道:“你可知燕城掀起了好大一场风暴?为着你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我祖母都气病了。”      姜辛越发恼恨。这是在向自己问罪了?他只知道她祖母为此气病了,怎么不说他章家死皮赖脸呢?他章家要娶,她姜辛就必须得嫁,否则就是她的过错?凭什么?      姜辛脸色苍白,却没有一点畏怯的意思,不肯与章哲对视,只倔强的咬着唇,答道:“结两家之好,总要互相满意,断断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令祖母是个明白人,想必早晚会懂这个道理。”      章老太太病了又如何?那是她自己钻牛角尖想不明白,心胸狭隘,活该。凭什么要怨到自己头上?等她想明白了,自然这病也就好了。      上一世自己不愿意这门亲事,连气带怒病倒了,也不见有谁肯替自己打报不平?      这位六公子倒是护短,还知道当面质问自己,替他祖母讨公道,哼,真是个孝顺的乖孙子。      章哲深觉冤枉。他也不是非要替三哥打报不平,也不是替祖母讨公道,单纯就是不解,就是想问问:“我三哥……”你说我三哥也没什么毛病吧?怎么你就跟两世仇人似的?连带着把章家人都迁怒进去了?      “他这个人吧,看着有点儿冷,其实相处时间了你就知道,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章贤在燕城闺秀的眼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又少年成名,重权在握,家世良好,人也生得儒雅俊秀,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东床快婿人选,怎么也不该被姜辛这么嫌弃才是。      姜辛压根不想听章哲说这些废话。要是她没有上一世的经历也就罢了,她不了解章贤,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不会挣扎得遍体鳞伤,非得和全世界做对。      她或许愿意嫁过去息事宁人,也愿意努力和他做对普通的夫妻,也愿意努力的博得章家的认同。      可事实是,她对章贤了解得没有十分也有五分,对于这样一个冷硬的没有一点温度的男人,她不愿意费一分力气。      姜辛不无嘲弄的道:“在你眼里,他当然好,谁让你们是兄弟呢。”      或许他确实好吧,比如对胡氏,他是个专情的男人,对他的弟弟妹妹,他是个好兄长,对于他的爹娘长辈,他更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好男人。      可对别人呢?未必。      姜辛又忍不住似笑非笑的问章哲道:“敢问章三公子可有隐疾?”要不怎么明知道娶个不怎么样的妻子,人家不愿意还死乞白赖的非娶不可呢?      一句话问得章哲一哽,下意识的反驳:“当然没有。”这是什么话,他三哥好着呢。      姜辛便弯了眉眼,看似笑靥如花,可眼底深处并无一点欢喜的神色:“那六公子又何必不遗余力的到处推荐章三公子?”      娶不着媳妇了是吧?这么跟狗皮膏药似的,逮谁往谁身上粘,从他祖母,再到他,一个一个没完了是不?      章哲无语,这丫头嘴跟刀子似的,说话够剜人的。他无耐的笑了笑,道:“我不是替我三哥说话,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我也姓章,又恰巧遇见,随口这么一问,若是唐突了二妹妹,你就当我没说。”      好吧,算他多事,他真的只是无心,除了好奇就是好奇。      姜辛微微撇了下嘴,却没多说,算是信了他的说辞,可信却不代表她原谅章哲,她意带挑衅的问道:“章六公子几时回燕城?”有事就罢了,没事赶紧滚蛋,别在她跟前碍眼。      礼尚往来,他问她,她也得回问一句,让他知道,交浅言深的尴尬就在于此,被问到个人行踪,换谁谁心里都不大痛快的吧。      第93章 、震惊      被姜辛这么一问,章哲心下一凛,虽不明白姜辛为何对自己三哥诲莫如深,却也知道这事儿真是这丫头的逆鳞,着实是问不得。      算了,不问就不问吧,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章哲轻咳了一声,无事人一般把刚才的话题岔开,和缓的道:“怎么也要小半年吧,怎么啦?”      他眼神里自然而然的就带了疑惑和关切:如果她有什么事,他定会援手。      姜辛也不知道他这人是怎么回事,按说两人素无交集,他这么关切做什么?就算他叫一声“姜二妹妹”,他又不是她正经的兄长。      可不得不说,姜辛对他的热心很是受用。      她原本并未指望章哲能回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揣着让他不愉的心思才有此一问,听他一答,不由微微有些惊讶,就算是游山玩水,也不至于待这么长时间。      她转动脑筋,喃喃道:“没,我是听舅舅说,这山上有十几亩的杜鹃花,春暖花开时漫山如火,最是漂亮,可你为着要看风景,便不顾风雪,不顾年节的往这赶……值得吗?”      燕城离蓟州并不远,坐车几个时辰就到了,他若骑快马,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等到春暖花开时再来岂不是好?何必这大年下的跑了来,在这白白的耽搁三四个月?      章哲看她满眼疑惑,那黑溜溜的眼珠有如上好的墨玉,又仿佛对人并不信任小奶狗的眼珠,湿漉漉的,格外让人心怜,他轻笑,眼里露出发自肺腑的温柔来,道:“不是为了贪看风景。”      那是为了什么?      姜辛不解,不过她知趣的没多问。      不过她眼里脸上全写着呢,章哲看得失笑。他身上的戾气一泄,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他对姜辛也就没了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威胁,绕过姜辛,把门口让出来,走近炕桌,还回头招呼姜辛:“来。”      姜辛不知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她也气自己,明明和他相处并不愉快,不是被他逗弄,就是被他欺凌,总之处处落了下乘,他还动不动就给自己甩脸子,自己是一点儿好都落不着,可听他一唤,还是好奇他到底要自己看什么。      章哲已经将刚才卷起来的纸张重新在炕桌前摊开铺好,有小到只有巴掌大的,有大到连炕桌都铺满的,一张挨着一张,有厚厚一撂。等他展开,姜辛凑近看时,不由的惊呼一声:“舆图?”      话一出口,姜辛就后知后觉的抿紧了唇,暗恨自己心思太浅,想什么就说什么,懊恼不已。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是收不回来了,姜辛只好不去看章哲,一副全部心神都被舆图吸引的模样。      章哲比她还要惊讶,面上露出吃惊之色,强忍着才没问姜辛:你怎么懂得舆图的?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姜辛,见她脸上微带薄红,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注意力全在舆图上,不由的赞叹不已:她懂得倒是多。      舆图就是地图,是标明各地城镇、街道、山脉、河流等主要标志的图例。因这个时代印刷术和纸张虽然都发明出来了,但毕竟不算盛行,舆图又是由国家把控,寻常官吏都看不到国家整个的舆图,更别说深居内宅的女子。      姜辛却一语道破,不由得章哲不吃惊。      他吃惊,姜辛却比他还吃惊,拿了其中一张专注的看了半晌,道:“这是蓟州的舆图么?”      章哲收回打量的神色,点头道:“不错,上一次蓟州的舆图还是二百年前绘制,如今多有改动,你看这,还有这……”他一边指了几个地方,讲给姜辛听。      姜辛边听边点头,不由得若有所思,等章哲讲完了,她又看了他一眼,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这么多年你假借游山玩水之名,实则是在汇制本朝舆图?”      章哲也不知道这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在燕城的名声并不算多好,总结下来不外是“不学无术”四字而已,就是祖母也总认为他文不成武不就,是不务正业,他懒得和家人解释,外人说什么他就更不在乎,索性只说游山玩水倒省事。      想不到姜辛对他的行踪如此了解,结论如此笃定,这让章哲不由得不起疑:“看来我名声在外,实是不怎么好啊,不知道姜家对我怎么个评价法?”      姜辛倒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微红,眼神躲闪着不肯看他,只含糊道:“没人议论,我也不清楚,再说,世人最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那些传言怎么能信?”却怎么也不肯说她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当然不能说。      上一世章哲与邵氏的亲事是两家早有默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章哲就是不成亲,一直厮混到二十五岁,章老太太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熬不过去,这才被逼着与邵氏完婚。      成亲后章哲与邵氏夫妻感情并不和美,原因在于邵氏嫌弃他是个白身,逼他要么捐个官,要么去考科举,好歹搏个前程。      可章哲哪个都不愿,被邵氏催逼得紧了,成亲才三个月就带着小厮又不知所踪。邵氏气得大哭,跑到章老太太跟前闹,传得阖府尽知。      章老太太对姜辛不满意,对邵氏就要好得多,像亲孙女似的捧着疼着,他小夫妻不睦,只骂章哲。可惜章哲不在家,老太太打不着骂不着,只能极尽能事的安抚邵氏。      章哲长则一年,短则三五个月才回来一趟,每次都要与邵氏闹得天番地覆。      他是不吵不闹的,与邵氏一言不合,便宿在书房,邵氏不甘,便拿府里的丫头出气,常常折腾得那些丫鬟非死即伤。      姜辛虽然被困在自己的一房小院,也听说了不少邵氏的轶事。      她记得很清楚,邵氏成亲不到半年,就把自己两个大丫鬟赏给了章哲做通房,指望着能拴住他的人,或者吹吹枕头风,把他心给扳过来也好。      不想这两个通房连章哲的面都见不着几回,更别说兜搭上他了。邵氏自己气不过,便拿她俩泄恨,骂她们没用,到了被邵氏给搓磨死了。      姜辛在章家十年,章哲成亲五年,邵氏一直无出,这与他长年出去游玩不无关系。      正因为有上一世的经历,姜辛才对章哲略有了解,不然以她那死宅死闷的个性,怎么可能会了解章哲?是以这些话打死都不能跟章哲说。      ……………………      刚才一出门,嚯,天这么蓝,阳光如此明媚,我视线如此模糊,和山顶洞人刚面世似的。表问我为什么要出洞,我好饿……      第94章 、知己      姜辛对章哲满心敬佩。      他连个官职都没有,是以没人给他委派这种艰巨的任务,更没人给他发薪俸,他这种举动一是出于兴趣,二是完全出于为国为民的一颗公心啊。      想到从前对他多有误解,姜辛此刻便有些羞愧,再看他时,原本就不算矮小的人越发形象高大起来。和他这种伟大的行径一比,他对自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戏弄简直不值一提。      姜辛看章哲的眼神都变了,毫不隐晦的对他大为赞誉。      被她那双黑白分明,有如一泓秋水的眸子盯着,章哲宛如大夏天吃了一碗冰饮,每个毛孔都沁着凉意,身体的每一个脉络都那么舒服。      尤其她那不加掩饰的钦佩、赞叹、感动,更是让章哲有一种得遇知己之感。      他颇为兴奋的道:“想要将舆图绘制精准,最好是亲自测量、计算,务求准确,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光查前朝资料也不行,山脉未必会变,但河流或有改道,道路或有增加,渡口、村庄、田地等都或多或少会有变化……”      章哲兴之所致,还给姜辛讲起了舆图的不同:“这张是以山川为基准的舆图,比较常见,多在地方史志中附注县域图,它是把县城画在中央,再把辖区内的山川、名胜按照相对县城的大概方位绘制出来,最后把各个村镇填到相应的山上……这张是以水路、海洋等为基准,多见于南方沿海一带,这张是疆域图,要求最严格,多是与实际按照相应分率、准望、道里等绘制。”      章哲讲得很细致,又浅显易懂,姜辛边听边不住点头。      不知不觉,两人待了有近一个时辰,一个讲得兴致盎然,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厢房虽小,火炉温热,竟不知不觉升起几分宁静馨和的气氛。      等到两人回神,都有点吃惊,不约而同的想:我怎么讲(听)了这半天。      章哲再看姜辛,对她的印象又大为不同,眼神里不知不觉就带了点儿热切。朋友遍天下,知己能几人?他再也没想到,饱受家人非议、反对的他,居然能从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理解、肯定、支持的目光。      这让他心口热乎乎的,有一种激荡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间行走,一时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房里极其安静,姜辛也渐渐从沉迷中回神,便有点局促,她知道自己待的时间太长,于礼不合,可几次张嘴,又觉得难得这样祥和的气氛,她一开口,便将什么都打碎了。      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问章哲:“大周朝这么大,你每个地方都要去吗?”      他务求仔细,甚至还要亲手测量,回头还要绘图,说句不好听的,他一个人力量太渺小了,穷其一生能完成整个大周朝的舆图么?      章哲面露惆怅之色,道:“我倒是想,可精力有限,目前也只是综合前朝舆图,将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州县府郡略加较正罢了。”      姜辛不由得道:“这是一桩浩大的工程,以你一人之力肯定太过艰难,你为何不寻求援助?”      章哲嗤笑一声道:“原本舆图归工部管,可那些人不过是蠹虫,尸位素餐,摇头晃脑的掉书袋行,真让他们下来测量,就和要了他们的命一样,既辛苦又不讨好,谁肯做这等事?”      姜辛懂得不多,自然信章哲的话,可她咬着唇想了半晌,道:“凡事想做改变,都极其艰难,可越是艰难,越是需要有人无畏的去尝试,只有不断得努力的去推动,才会有希望。哪怕初始只是一丝变化,但只要有变化,加以时日,这变化总会越来越大……”      姜辛是想到自己,才有感而发。假如她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只怕就是个小富即安,顺应天命的女子,大概会重蹈覆辙,和上一世是相同的宿命。      就因为她不甘,才会这么努力的去改变自己,并且痴心妄想地想要改变命运的安排。她只是个弱女子,力量单薄,所能做的改变十分有限,可章哲不一样,他是个男人啊,有学识,有才华,又有章家做后盾,他想做什么,总比她一个女人容易得多。      姜辛感叹完,一抬头,正迎上章哲那灿若星辰的眸光,一时震动不已,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章哲眼睛亮得像两团火焰,落到她的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把她烧着了一般。      姜辛立刻窘迫起来,羞涩的一咬唇,尴尬的道:“我不过是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着急,连“六公子”都来不及称呼了。      姜辛暗暗懊恼,自己这是疯魔了不成?居然敢好为人师的教起章哲来?他是个男人,长年在外行头,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吃的盐比她吃的白米饭都多,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需要她在这无病呻吟、苍白无力的说教?      她不过是个囿于内宅的女子,伤春悲秋是寻常事,读那么几本书也是纸上谈兵,怎么就敢当着他的面忘了形呢?      章哲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瞧着比刚才还要开心:“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欺我也。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刚才那几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令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清明之感。”      姜辛被他如此高度肯定,心里又兴奋又羞怯,脸唰得就红了,一时手脚都没地方放,喃喃道:“你真是抬举我。”      章哲哈哈一笑,道:“这是实话,怎么是抬举?”他笑容渐敛,声音也低也下去,道:“当初我年少气盛,曾经去向工部尚书自荐,却被他嘲笑不知天高地厚……四处碰壁,到处遭人白眼,仿佛是个闯入平静安稳常人生活的疯子。及至后来又发现他们这帮人毫无做为,不免灰心失望,同时又激起了不服不愤不甘之心,故此才要凭一己之力测给本朝舆图。”      他弯起眉眼,眼底又凝聚了晶灿灿的光芒:“你说得对,凡事要改变,就需要有大无畏的勇士去不断地努力的去推动,倒是我着相了……”      第95章 、希望      更新晚了,哈哈,早起事太多,大家见谅,下午加更一章补上。      姜辛呆愣愣的望着章哲,内心涌动着被认可的激动。      他说她说得对,甚至还从她随便的有感而发中寻到了方向和出路,这种感觉,是姜辛从未有过的。      听他侃侃而谈,说起各地风光,姜辛忍不住满心羡慕:身为男儿真好,天下之大,皆可涉足,各处风景、人情尽在胸溢之中,远远要比书上的白纸黑字更形象更具体。      经常行走在这宽阔的世界,对自己的存在会有更深刻的体会吧?亲身征服高山大河,想必对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有着更直观的感触。      这样的人生,才算不白活,才算精彩。不像她,两世为人,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百里之外的蓟州。      上一世更惨,她活了二十八年,也不过是从姜家的后院挪到章家的后院而已。      姜辛始终被困在从前的宿命里,对章贤是恨是怨,对章哲就比较复杂,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十年之后的他,她也尽力想要分开再世为人的自己,可感情总是受影响,会因为发现更新的他而意外,也会因为他的温柔而感动,感动之后便是心有余悸。      可此刻,因着对他有了新的认知,姜辛忽然对未来也有了新的希望,尽管她并没有多么详细的计划,可只要一想到她渴望的世界被人亲自一步一步踏足过,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还会因为他的博学巧思,汇诸于笔端,一幅小小的图画便能包藏乾坤,她就止不住的欢喜和兴奋。      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从生于斯死于斯的燕城到了蓟州,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不是么?她计划中的几件事也初露苗头,也许她真的能实现呢?      章哲见姜辛神色恍惚,一会儿露出欢喜的神情,一会儿又忽然变的落寞,便知她想到自身,那种被困在闺阁里,一辈子不见天日的苦楚章哲体会不到,但他却很了解,毕竟他是自由惯了的人,姜辛却不能,大概这也是她回到乡下,不仅不觉得难过,反倒还胖了,并且越发开心的缘故。      章哲不想她伤心,便没话找话的问道:“刚才舅母走的匆忙,我都没来得及问,舅母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辛猛的回神,才想起来此来的目的,不由的懊恼之极,喃喃道:“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舅母吧。”      从前给他做衣裳,她是百般不情愿,现在却觉得自己太过狭隘、自私,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如今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她或许盛放不下,可总能尽一点微薄之力。      章哲又问:“前些日子劳烦舅母帮我做两身衣裳,不知可得了?我这些日子都不曾换洗,着实烦恼。”他说着就做出浑身都刺痒的模样来。      姜辛微恼,见他又这样戏谑,便低头道:“我不知道。”      你跟谁说的,就去问谁好了。      章哲哦一声,面带失望,随即又道:“我手臂伤着,行动不便,不要说沐浴净身,就是想束冠都成了难事。”      姜辛眼巴巴的望着他,还是只一个字:“哦。”      章哲见她无动于衷,便不耻下问:“不知能劳烦谁帮我梳梳?”      姜辛垂下眼眸,眨巴眨巴,就是不说话。      她情知这会儿自己若开口,章哲绝对有本事推诿到她身上,到时她可真要成了白白被他使唤的小丫鬟了。      他又不是没人没钱,她对他再尊敬,可也犯不着委屈自己。      章哲能看清她那两排又密又长的睫毛和蝴蝶的羽翼一般忽闪忽闪再忽闪,心头痒痒的,恨不能伸手触碰,看它被掬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觉,它动的厉害,他看得难禁,恨不能把它们逮住强力镇压了才好。      见她一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我偏不上当”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好玩,有心再逗她几句,看她到底几时接他这个碴。      正这时,门外安氏唤道:“甜甜”她刚才走得匆忙,把姜辛忘的厢房里了,这在里面待的时辰可也不短了,怎么还不出来?      姜辛身子一僵,立时应道:“哎~舅母,我来了。”她用眼神示意章哲:我走啦。      章哲眉眼轻柔,对上姜辛那略带歉意的眼神,只是一笑,姜辛立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章哲率先打开门,道:“舅母快请进。”      安氏的脸上满是褶皱,两颊通红,是在冷风中吹得,她歉然的对章哲道:“家里事多,我一忙就把这碴给忘了,这不是甜甜要替你做衣裳嘛,尺寸还没量,我想着还是教给她,回头让她替你慢慢量。”      章哲含笑瞟一眼姜辛,意思是“你不是说你不知情吗,看这么快就露馅了”,朝着安氏道:“多谢舅母。”      安氏进了门,拿了软尺,手把手的教着姜辛:“六爷的身量已经长成,就不必尺寸太过富裕,不过因是冬天的衣裳,怎么也要一边放出半寸来……中衣要贴身些好,针线也要缝到里面,既美观又舒服……”      姜辛看着章哲修长的背影,无端端的有些心慌应,想着刚才不小心触到他胸膛时的那种气闷和窒息感,越发不自在,她趁着安氏说话停顿的功夫,道:“舅母量的尺寸太多,我一时也记不住,还是拿纸笔记一下。”说着夺门而逃。      安氏笑着摇头:“这孩子……做事倒是格外认真,一时记不住又有什么要紧,回头再量一遍也行。”      章哲乖顺的站着,任凭安氏摆弄,道:“二妹妹怎么了?我瞧着倒是不太情愿。”      安氏怔了下,打着哈哈道:“不,不会。”心里也打了个突,乡下不比燕城,她一时错愕,倒把这碴忘了,姜辛毕竟是未嫁的姑娘家,给一个外男做里外衣裳,好像大概似乎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安氏很快回神道:“毕竟是姑娘家,一时面矮,也是我忙的昏了头,想着有她在旁边替我记个尺寸,免得我忘了还得重新再量,倒忘了她可不是小姑娘了……呃,那个,我赶个一天两夜,这衣裳也就出来了,六爷可别心急啊。”      三言两语,就把做衣裳的事揽到了自己头上。      章哲对安氏格外的高看了一眼。她这个舅母做得也算尽责,对姜辛倒是真心疼爱,方方面面或者一时想不到,可想到了绝对是以姜辛为主,凡事都替她着想的。      他当然不会较真,只笑着道:“那就劳烦舅母了。”      第96章 、自陷      打赏满五百加更,感谢大爱、故园海棠开、27**********66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      姜辛一去就没回来,安氏也不敢再多话。这章六爷嘴再巧,那也不是真正许家的外甥,再说,就是亲表兄妹,年纪大了还要避嫌呢。这万一姜家老太太知道姜辛在许家没规没矩,非得恨上他们夫妻不可,那可是要害了姜辛的。      许大舅听安氏说了此节,也皱了半天眉,连连叹息:“都是我老糊涂,怎么就答应了呢。”      安氏道:“那倒也不怕,旁人问起,只说是我做的,那章六爷给的布匹、丝线,咱们不过是搭了个工钱。”      许大舅没办法,说出去的话,总不好收回来,答应了章哲,便不好再悔改。他也起疑:“这章六爷也是奇怪,虽说丢了行李,可他银钱挥霍,也不见憋屈,现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为啥非要住在咱家?”      安氏摇头:“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闲着没事就是斗鸡走马、吃喝嫖赌,章六爷看着倒是个好的,可这来来去去也透着奇怪,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大舅的眉头一直没落下来,喃喃道:“我怎么瞧着,他是看见了甜甜才说不走的呢?”      安氏惊讶的道:“你说啥?”      “我……”许大舅恍然自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忙矢口否认:“没,我,没说啥。”      安氏却道:“你说的我也瞧出来了,老头子,你发现没有,这章六爷有意无意,总是拿话套甜甜,什么事都能拐到甜甜身上去,从他住近来也有几天,他的大事小情,几乎都是过的甜甜的手,你说他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老两口在夜色里面面相觑,都有点儿吓住了。      半天还是安氏道:“我说,该不是章六爷,对咱甜甜……有想法儿吧?”      许大舅第一个就轻斥道:“别瞎说,没凭没据的。”      “……”安氏小声道:“我这不是跟你说吗?跟别人我哪敢。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那章六爷,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娶妻了没有,他对甜甜,这倒是一时心血来潮啊,还是正正经经的……”      许大舅再度打断安氏:“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蹦,行了行了,别说了。”他心里也乱,安氏说的都说到他心眼里去了,章哲怎么也有二十一、二了,要是成亲早的,可不孩子都有了?可要是有妻有子的,他也不能这大过年的往外头跑。      按说他也不会是娶不着媳妇的人,可他这有意无意的总招惹姜辛算怎么回事?      许大舅越想心越乱,吩咐安氏:“打从明儿起,你别让甜甜去六公子那了,有什么事,你……你自己一个人辛苦点儿吧。横竖现在冬天地里也没多少活,你让安和给他送药。”      家里病的病,没出阁的没出阁,确实抽不出人来单独照顾章哲,安氏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想花钱给他买个小丫头了。”      许大舅训他:“你别瞎说。”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一句话。      安氏叹气,火上来对他道:“别瞎说别瞎说,到底怎么才不是瞎说?我又没这么做,不过是念叨念叨,你倒是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我瞧他的手臂也没大碍了,今儿还趴在小炕桌上写写画画呢,这眼瞅着都过年了,他走是不走啊?非亲非故的,还真赖在咱家过年了不成?”      安氏火一上来,许大舅立马不吭声了,半晌才道:“到底章家在燕城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咱不好得罪,倒不是怕什么,不是怕给姑奶奶惹祸么?撵人肯定是不成,他住这儿也不碍什么,不过是多烧些柴,多加一碗水,明儿我问问他去。”      许大舅果然一大早在院门外碰到了章哲,两人简单寒暄几句,许大舅便问:“六公子来这儿可是有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章哲知道许大舅是个老实人,越是老实人越认死理,他要不实话实说,许大舅真能拉下脸来撵人,便笑着道:“确实有事,估计一半天是办不完,如果顺利的话,怎么也得住上几个月,舅舅这是嫌我在这碍事了吗?”      许大舅忙摆手:“没那意思,我这不是琢磨着快过年了,你家里人要担心的吧?”      章哲道:“我祖母知道我出门,爹娘不在燕城,我又光杆一个,没谁惦记。”      许大舅倒磕吧了一下:这是侧面婉转陈述他还没成亲?      两人一聊就聊了一大早上,说得兴起,许大舅干脆拖着不方便的腿,带着章哲去了村头路口,一老一小,指指点点,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      安氏气的念叨:“这老头子,让他问问这人什么时候走,他倒聊得兴起。”      等到吃罢早饭,许大舅是彻底不管章哲什么时候走了。章哲也不吃药了,也不装病了,每天早出晚归,由许大舅带着,不是去山上,就是去湖边,要么是去村界,直到天黑了才回来,两人一身雪一身泥。      章哲没有换洗外衣,许大舅还让安氏找出一身许安和的衣裳。他比许安和要高要壮,那外衣又旧,可他倒不挑剔,整天忙忙碌碌的,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安氏只好赶着裁好章哲的衣服,加紧缝制。      她倒是想自己做,不让姜辛插手,可一来她事太多,二来眼睛坏了,自己也确实做不了,没做多久就开始淌眼泪。姜辛接过去道:“舅母给我做吧,对外头说是您做的就成了。”      安氏没法儿,只好推给姜辛。      姜辛连着赶了三天,给章哲做了一身内外衣裳,是安氏送过去的。章哲正在打水洗脸,忙让安氏进来,一看她手里的衣裳,就连着道谢。      安氏见他手臂还是微微屈着,便问了一句:“手臂还没好利索吧?平时小心着些,别没好就又伤着了。要不,我给你找个人服侍?”      她实在是看着章哲这样别扭,她真想替他买个丫头,也好过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却非得捏着鼻子自己照顾自己的窘样。      章哲看安氏一脸的慈祥和诚挚,着实愣了下:老实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可见实在是看不过眼了。难道是自己装得太过了?      第97章 、暴跳      我对股市是彻底绝望了,还是安心码字吧。      ………………      章哲没时间检讨自己的行为。不管是装可怜博得同情的初衷,还是说借故赖在许家不走,似乎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都不算太光彩,尤其是瞒住了老实人,更不值得自鸣得意。      章哲忙笑着安抚安氏道:“不碍的,舅母,我就是平时用不得力,除此之外没什么大事,我自己注意着呢,舅母就别担心了。”      安氏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时却四下张望,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章哲那是多灵透的心思,立刻又拿了一副新的茶盅,替安氏沏了茶。      安氏不讲究这些,对茶也没研究,甚至刚入口只觉得又苦又涩,实在觉不出这玩意儿有啥好的,怎么有钱人就这么讲究,非要喝什么茶。      尤其是听许安和说茶铺里顶好的茶叶几十两银子就那么一小包,有些还是有价无市,一般人有钱都没处买去,更是不住咋舌,只觉得这世界上的人都疯了,就那么几片叶子就这么值钱?那些喝茶的人也是傻的,开水里烫几片树叶子就能喝成神仙?      安氏此刻心里有事,也就心不在焉的喝了一盅又一盅。      吓得章哲都不敢给安氏倒了。      这人太实在了,她不知道你只是客气客气,总之你给倒她就喝。不是章哲对安氏有歧视,实在是乡下的饭菜本就没什么油水,这茶水喝多了可是要腹泄的。      章哲住了手,笑问安氏:“舅母觉得这茶怎么样?”      安氏老老实实的道:“我喝着也就那样,先头还苦,现在倒淡了,不过我还是最得意喝白开水,多解渴,尤其是大夏天,喝碗井水,那才叫舒服……”      章哲只笑并不反驳。      安氏见章哲实在是好脾气的,又在自己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也算熟悉了,就算自己说话说得不中听,他应该也不会计较吧?她没那么紧张了,便乍着胆子问章哲:“六爷,你对我家甜甜……到底怎么看?”      她问得直白,眼神和神色中都带着小心和胆怯,这让章哲不敢随意胡说。他沉默了短暂的一瞬,很快就谨慎的道:“章家和姜家世代交好,我拿二姑娘当妹妹待。”      这话中规中矩,安氏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大概就和一个村里的乡亲们差不多吧。      不过安氏不太相信:“哦。”安氏应了一声,道:“我这个外甥女呀,性格实在是太文静了些,小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宠若掌上明珠,长到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小姑实在是怕她有一丁点儿差错,她自己也是又谨慎又细心……甜甜在燕城只怕比这还要安静柔顺吧?可真是应了那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她就不信了,章哲一个外男,和姜辛能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并借此认识、了解?怎么他就单对姜辛高看一眼?别不是他在这闲着没事,所以才想着招惹姜辛的吧?      章哲失笑。      许大舅夫妻两个老实是老实,可并不傻,这脑袋瓜转得一点儿都不慢,自己想敷衍都不成。好在章哲也没想瞒他们,他们不问,他自是不能上赶着解释,不过既然安氏问到这儿,他便实话实说:“姜二姑娘确实……很得姜二太太爱重,也文静内敛,我与她所见次数不多。”      安氏目光咄咄:是吗?是吧。      “这不是,最近章姜两家有结亲的意思么?”      章哲这一句话不啻为在水中抛下一块巨石,安氏张口结舌,愣了半晌,才问:“结,结亲啊?那可是好事,不知道是贵府哪位公子?”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定是与姜辛有关,可还是想得到最后的确证。      章哲也就坦承:“是和家兄。”      安氏脸上的笑意像是水里的波纹,由小及大,很快漾开,渐渐笑得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似的,极具感染力,她轻轻一抚掌,道:“这,这是真的?”      章哲对她的太过欢喜有点不太能理解,便含蓄的点点头。      安氏啊呀一声道:“这可太好了,太好了。”她看章哲的眼神都和先前大不相同,拉着他的手问:“你三哥,今年多大?是做什么营生的?性格禀性如何?”      章哲十分不舒服。安氏的手心全是茧子,老纹纵横,极其粗糙,年纪再大,又是长辈,可到底非亲非故。      就是正经章家的亲戚,章哲的亲舅母,也不敢这么唐突的拉着章哲说话。      章哲强忍着不愉,答道:“我三哥今年二十五岁……他在家中行三,是我们二房的长子。”      安氏连连点头:“哦,年纪比甜甜大了些,可是大有大的好处,会疼人。”      章哲心道:年纪大会疼人这话可未必做得准,但是疼人的也未必就只有三哥这么一个年纪大的吧?      章哲又道:“我三哥现下是三品将军,在武州驻军……”他可是个武人,武人动脑的少,动粗的可多。      安氏又惊又喜:“哟,年纪轻轻,竟已经是三品将军?真是有出事,有本事,甜甜倒是好命,怕是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吧?要穿凤冠霞帔的?”      章哲不能否认,只能默认,又道:“我三哥前头有个结发妻子姚氏,五年前不幸病故,只留下一个六岁的侄女……”      安氏很实在的表达了一下同情,继而又为姜辛打算:“唉,虽说是继室填房,可到底你三哥能耐大,也不算辜负了甜甜。这前头只留下个女儿也好,将来甜甜过门多替章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就行了。就是这后娘难做,不过甜甜最是个心软心善又好脾气的,总不会亏待了这小姑娘。”      章哲心头这个别扭,他做为章家人,提起这门亲事,并不觉得三哥有多好,可怎么落到如此疼爱姜辛的安氏头上,也如此这般营营算计,竟把这亲事看得天上有,地下无了呢?:他昧着心肠道:“我三哥在武州有房妾室……”      安氏大手一挥:“妾室算什么,甜甜将来就是正经的将军夫人,她总要向甜甜低头的,处得好呢,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处得不好,打发了就是。”      章哲忍住暴跳:这天底下男人可没死绝呢,就章贤他一个好男人了不成?      第98章 、霹雳      自从安氏从章哲那里得知了章家有意与姜家议亲,对他就更是慈爱,俨然是将他当成了亲家,话里话外,对他们兄弟多有恭违。      当然,没见过章贤,对章贤也不甚知之,但夸章哲总是没错的,由章哲而演变为夸章贤,这种功夫似乎是某些人与生俱来的本事,不分身份地位。起码安氏做起来格外的诚恳和真挚,就算章哲能瞧出她神态和言语间的谄媚,可安氏一副理所当然的“将来甜甜还需要你多照拂”的模样,章哲也只能哑口无言。      他对许大舅说了两次,意在请他转告安氏,据自己所知,只是章家有意和姜家议亲。注意,是议亲,而且似乎姜家并不太愿意,尤其是姜辛,这门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随时都会有变故横生,做为姜辛唯一的舅舅、舅母,不是更应该谨言慎行么?      可安氏依然如故,她也说了:“我又不对旁人说,只在心里欢喜欢喜也不行么?”      章哲眼不见心不烦,越发早出晚归,甚至午饭也只是匆匆打发了小厮杜叶来取。      把杜叶叫回来,一是因为章哲确实不方便,有杜吐给他打下手,他还轻松便利些,二则安氏眼神热切,十分看好章贤与姜辛的亲事,活脱脱把章哲视为姜辛未来的小叔,有意无意总要提醒章哲注意身份,这让章哲十分恼火。      无需再乔装,也不方便再和姜辛说话,更不知她心中所想,说不定被她舅母说动,少女心事已改呢?      章哲索姓和姜辛拉开距离。      有了杜叶,章哲的起居都十分便利,出门也就不必再由许大舅领路。      倒是许大舅不解,私下同安氏问起:“我怎么瞧着章家六爷最近神色不是很好?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不该说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撵他了?      安氏不以为意:“他自家有银子,一应吃食都有杜叶照管,买了各种食材,也不过是托我在灶上熬炖,我一文钱便宜都不曾占他家的,他如今是方方面面都满意,神色怎么会不好?若有,大概也是天冷冻的劳累着了。”      章哲不知什么时候与许家便分开了些,不仅交住宿的房钱,连吃食都自己准备自己的,偶尔也会送些给许家,都是杜叶操办,说得十分客气和亲热。      连做衣裳的工钱都如数给了安氏。      安氏倒觉得很好,这样才像话嘛,要是还和从前似的,他时刻都想和姜辛一处说话,再清白也要让人瞧出暖昧来了。      腊月二十二,许家正准备过小年,门口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氏出门,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衣裳料子虽是旧的,却不是粗布,头上还戴了一枝金钗,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她开口便说要寻她家姑娘。      安氏便琢磨出来,大概是姜家的丫鬟。忙把她让进院里,叫出姜辛。姜辛一见,不由的喜出望外:“如意,你怎么来了?”      如意一眼看到姜辛,惊大于喜,半晌才回过神来,屈膝给她行礼:“奴婢见过姑娘。”      安氏就有点傻眼,瞧人家这主仆,即使在这家徒四壁的破茅草屋里,可自有大家的规矩教养,一丝不苟,让人感叹。      安氏倒了水,借口出去,把屋子留给姜辛主仆。      不等姜辛问起如意怎么找来的,如意先带给她一个惊天霹雳:“姑娘,老太太已经答应了您和章家三爷的亲事。”      姜辛差点骇跳起来,瞪圆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如意好半晌,手都掐进自己掌心里了,始终觉不出疼来。这是做梦吧?如意没来,这亲事也不是真的。      如意心疼的握着她的手,小声道:“姑娘,姑娘,您快松手,手心都流血了。”她强扯开姜辛的手,用她干净的帕子按住伤口,道:“姑娘,您可不能慌啊,这事到底怎么办,可还得您自己拿主意。”      姜辛这会才觉出疼来,她呆怔了一会儿,还是问:“是真的?”      “是真的,三老爷查城里流言,不知怎么就怀疑到了奴婢身上,把奴婢逮起来好一顿拷问,奴婢半真半假,只好招了,横竖当时您也说,若姜家有人问,也不必十分隐瞒。三老爷气得不得了,直说要把奴婢打死,还是奴婢求了秦妈妈,说奴婢是姑娘放出去的,已经给了卖身契,现下是良民,若姜家传出这样的话来对老太太、几位老爷、姑娘们都有妨碍,三老爷这才饶了奴婢一命。”      姜辛强撑着安慰她:“你受苦了,都是我连累的你。”      如意摇头。自打她出了姜府,反倒对姜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像她们这些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尤其像她这样的贴身大丫鬟,吃穿用度,那都是比照着姑娘小姐们的,和外头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尝过苦头,不知道什么是甜,她经历了人间疾苦,才知道无依无靠的她遇上姜辛这样慈善的好主子是多么难得。      她把章贤上门求亲一节说了:“章三爷提剑上门,据说连章家都没回,三老爷当时就吓得腿软了,还是仗着老太太的面子,章三爷才肯好声好气的说话,却执意要求娶姑娘……老太太没法儿,只能同意。”      姜辛怒恨交加,可也知道事情到了不可转寰的地步。老太太再疼她那也有个限度,她不怨老太太食言而肥,她恨的是章贤咄咄逼人。      就没听说过女方不同意结亲,他拿剑上门威胁人家答应亲事的,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亏他也是朝廷命官,还护卫着一方百姓,就是这么做官和做人的?      可再恨再怒也没用,据如意说,两家合了八字,就等着过了年就要换庚贴了。      姜辛长出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如意:“别急,你这一路紧赶慢赶,又累又饿,还是先歇息。”看她愁得惨淡无比的模样,姜辛倒笑了:“眼瞅着就过年了,章家再急,也没有这几天就下定纳吉的道理,怎么也得等到年后,办法我会慢慢想儿,你别管,一切都有我呢。”      如意现下是全身心依赖姜辛,闻言点头:“奴婢听姑娘的。”      ………………      更新晚了,抱歉。      第99章 、不速      求收藏。/      如意在许家住了下来。      许大舅和安氏自然不会说什么,那原本就是姜辛的丫头,拿的是姜家的月钱,服侍姜辛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们并不知晓燕城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如意早就不是姜家的奴婢。      不过有了如意,姜辛是彻底被解放了出来,凡事都有如意帮衬安氏。安氏先时还不敢劳动如意,可如意嘴甜又会说话,待安氏态度没有一点不敬,安氏也就放下心来。      姜辛自从如意来,便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安氏不敢问,如意也不提,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杜叶中午回来取章哲的午饭,与如意走了个对脸。他不认识如意,如意却认识他,知道他是章家人,当时脸色就变了,啐他一声,骂道:“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走狗,没良心的东西,早晚要天打雷劈……”      杜叶挠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如意,心说这位大姐,我哪招您惹您了?您怎么骂人呢?他心里生气,面上却带着笑,揖了一揖,道:“不知这位大姐是哪位?我可是哪得罪了大姐?”      这是哪来的?是许家又不是她家,她凭什么一副逮谁就咬的恶模样?      如意压根不搭理他,临走前还骂了一声:“章家的走狗,主子不是个好东西,奴才也不是,没一个好玩意儿。”      章哲躺枪,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裳,心道:莫不是着了风?      杜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和章哲闯荡惯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口出恶言,他虽憋气,却也不会反骂回去,当然,他也没和章哲提起。      六爷看似玩世不恭,可其实要做的事太多,他正经的都烦不过来呢,杜叶哪敢用这等小事去打扰他。      章哲是直到晚上回来才知道姜辛的丫头自己从燕城跑来了。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吃罢饭却吩咐杜叶:“你明儿先回蓟州城,打听打听家里出什么事了。”      杜叶应声,打了热水这才退下去。      章哲画了会儿图,灯太暗,他眼睛疼,便推门出去,在院子里走走。不防黑影里站着一个人,倒把章哲吓了一跳,他试探的问:“姜二妹妹?”      姜辛应了一声,略显冷淡。      章哲听出来了。      夜色里,瞧不见姜辛的神情,可章哲能感受得到她情绪十分低落,在风里吹得久了,她声音有些哑。      姜辛对他有偏见,章哲知道,他自认没有得罪过姜辛,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章家人。自从到了许家峪,两人关系有所改善,可今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姜辛身上有了变化,她对他格外的嫌恶。      章哲不作他想,肯定是章家又得罪姜辛了。      他苦笑,见姜辛毫无说话的意思,便道:“听说姜家来人了?可是要接你回去过年吗?”这话章哲不过是试探姜辛的意思,假如姜家真想接姜辛回去过年,不可能只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他不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辛可没兴致和他解释,只以手掩唇,闷声道:“是我身边的丫头如意。”她简短交待,无意多说。      章哲也不纠缠,只道:“外头风大,姜二妹妹还是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她本就病弱,何必自苦?再大的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作贱。      过了小年,腊月二十四是个天光晴好的日子,章哲一大早就带着杜叶走了,许家父子三人去了地里,许安和带着孙氏回娘家送节礼,许安平自去未来的岳家走动,安氏则带了许安珍去串门。      如意则和姜辛请示:“姑娘的手都冻了,奴婢瞧着一应物什都不全,横竖还要住些日子,不如哪天奴婢去县城采买些东西?怎么说也是过年,姑娘虽不在姜家,可也不能过得太寒酸。奴婢手里还有点银子……”      姜辛没什么兴致,架不住如意一劲的磨,她想了一夜,也明白自己光生闷气没用,日子总得过,难不成还真为那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搭上自己的小命不成?      况且还不是她一个人的命,章贤就是个浑蛋玩意儿,敢提剑去姜家,那就真是无所顾忌了,真惹急了,他真把姜家上下老小都捅了,这燕城山高皇帝远的,他一家独大,又有兵权,那些州府郡县的官员哪个不和他交好不怕他?到时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他杀了姜家人也是白杀。可姜家人冤不冤啊,又是大年下的,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从前只想着不嫁,最好躲他们章家人远远的,可现在被逼到这份上,谁又怕谁呢?总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姜辛,可以由着章贤任意拿捏,他今日加诸于她身上的种种,她都记下了,早晚要十倍还回去。      姜辛也就勉强打起精神道:“也好,我想想都买些什么。春联、门神、鞭炮、年画……”她一边说,如意一边掐手指头,到最好便叫起来:“姑娘,您说得这么多,奴婢一时哪记得住,要不您列个清单吧,到时候我一项一项的采买,也省着落了丢了,还得再费一回事。”      姜辛顿了顿,笑骂她:“懒吧你就,不过叫你多用点心,记点东西你就东拉西扯的找借口,再说舅舅这里哪有文房四宝,我倒是想给你列单子,可拿什么列呢?”      如意也撅了嘴,哼哼唧唧的道:“这个奴婢记下了,明儿奴婢就先去买笔墨。”在她心里,章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要说借东西了,她连话都不乐意和章家人说。      她主仆二人十分默契的都没提章哲。      姜辛笑道:“费那事做什么,你先拣要紧的记,就算记不全也不要紧,不过是多跑几趟,其实我来了也有些日子,还没去过蓟州县城呢,正好趁这个机会也跟着去瞧瞧热闹。”      如意拍手:“那敢情好,姑娘也该去瞅瞅,撕两匹布,也做两套新衣裳吧。”      姜辛才要接话,就听见马蹄声疾,院门外飞来一骑,从马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扬声问:“这里是许大舅家吗?”      姜辛抬头,于冬日暖阳中瞧清楚了这人的容貌,不由的心脏都揪紧了。      第100章 、厥词      求收藏。      如意背对着门口,听到问话声,才意识到来了生人,正要回话,不防手腕上一痛,抬脸看时,见姜辛脸色苍白,那清澈宁静的眸子里却燃起了火焰。      这样的姜辛让她十分陌生,当下吃痛的轻哼一声,不放心的道:“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      姜辛已经站了起来,松开如意的手,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门口站着的正是章贤。冷丁见到走过来一个村姑,还颇为不耐的往院子里望了望,见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人出面,便隐忍的再一次问:“这里是许大舅家吗?”      姜辛辩颜辩色,见章贤压根就没瞧出来是自己,真是又恨又怒。      这是什么人啊?前头装模作样,一见钟情,再见终生,非卿不娶的架势,转过头来其实连要娶的人都没见过,什么模样不清楚,什么禀性不知道,图什么啊?      人家不嫁,他还要死要活的,非得逼着嫁,这不是有病嘛,还病得不轻。      他跑这来做什么?燕城不够大,不够他祸害的是吧?还是说他没见着她,不甘心,非得上门骂一顿威胁一痛他才痛快是吧?      就这么一个人,面上装得正义凛然,可其实私欲薰心,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卑鄙下流,龌龊无耻,真是令人憎恶。      姜辛强压着怒气道:“正是许家,敢问尊驾是何人?欲寻家舅何事?”      “在下姓章,章名一个贤字,来寻……令舅?”章贤这才正眼打量姜辛,见她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可也不过到自己肩膀,只除了纤弱一些,倒也眉清目楚,颇有几分容色。可身上衣裳半旧,外面披着一件乡下常穿的夹袄,实在是气质粗俗。      许实诚好像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嫁到燕城的姜家的二太太,能叫他舅舅的,大概似乎可能也就一个姜二姑娘姜辛了。      莫不是眼前的人就是姜辛?      章贤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了,此刻尽皆放诸到了姜辛身上,浓眉紧蹙,眼神凌厉:“敢问姑娘可是姜二姑娘?”      章贤这副嘴脸,姜辛是见过的,上一世被他捉奸在床,他就是这般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厉阴森,可偏偏一副雷打不动,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形状,除了眼神要杀人,浓眉绞得死紧外,他装得特别像个人。      及至他亲手捏着她下颔灌药,早换了另一副嘴脸,和冰山积雪一般,毫无感情。      姜辛从前还怕,可现在只剩下了恨和怒。上一世是她不对,可这一世她都想着离他,离姜家越远越好了,怎么他倒没完没了了?      这才叫给脸不要,上赶着非要作死呢。      姜辛微点头:“是我。”我就是姜辛,你能怎么样?      章贤眉头皱得越发的紧。这就是姜家二姑娘?和传闻中的软弱、孱弱不太相符啊?谁能告诉他,眼前这女子两颊边的红晕是几个意思?      她虽纤细,可气色红润,眼睛明亮,显然是个健壮的身体。      把她娶进门,真的能保证她能安安份份,老老实实?      章贤的眉头能夹死蚊子了,他傲然的道:“既是姜二姑娘,那便更好了,章某来此,就是想问姜二姑娘几句话。”      姜辛简直要气笑,他还真敢说:“章三公子但问无妨。”      章贤看看这破败的门口。柴扉就不说了,门口是一条烂泥道,下了雪,化了冻,冻了又化,虽无泥泞,可沟沟坎坎,实在不宜站人。门口还堆着柴禾垛,那马踢踢踏踏,东挑西拣,想吃又嫌弃的模样,带得章贤更加无处容身。      就在这说话?      姜辛还就是没有把章贤让进去的打算,见他面露不愉,便笑了笑道:“舅舅、舅母都不在家,没有长辈,不好和外男独处,还请章三公子见谅。”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没人稀罕他在这门口杵着。      章贤虽然着恼,可一想也是,他和姜辛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这许家穷得这样,也没什么好进的。当下略微忖夺了一忽,便道:“章某是个粗人,一向直来直往,信奉有话就说的原则,有几句话要和姜二姑娘当面直说。”      姜辛暗暗的呸了一口,什么直来直往,一肚子花花肠子,全是脏心烂肝,装什么装呢?可她面上不显,甚至把刚才的怒和恨都藏了起来。      章贤道:“前些日子章某亲自登门,向姜老太太求亲,老太太已经答应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可由章贤嘴里说出来,姜辛还是和钝刀子扎进心口似的疼。她胸中满是怒气和委屈,恨不得当下便哭出来骂出来。      可一哭便泄了气,便是屈服,她不甘心。      这把钝刀子是章贤扎进去的,他还要慢慢抽出来:“章某听说了燕城有些对姜二姑娘不利的流言,特以此替姑娘正名,相信姜二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相信亦不会理会这些流言。章某不才,没什么大本事,但将养一房妻室还不算难事,来告知姜二姑娘一声,明年二月便是你我成亲之良辰吉日。”      姜辛脸色眼睁睁的变得格外苍白,越发显得眉眼黑的黑,白的白,清如秋水,澄如蓝天,宛若荒漠间唯余的一道美景。      她朝着章贤点了点头,甚至还轻巧而缥缈的笑了笑,仿佛听到的不是关于自己终身大事的消息,而只是一则闲闻:“是么?”      章贤郑重点头:“这件亲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不管从前有什么,我都既往不咎,还请姜二姑娘亦同此心。”      姜辛呵呵笑了两声,道:“章三公子话可说完了?可否容我说两句?”      章贤皱眉:女子自当贤惠温婉,柔顺知礼,男人就是天,说一不二,她只有听着应着答着说是的份,几时有她置喙的余地了?      看在她还没过门的份上,且容她放肆一回,等嫁进章家,断断不能这般没规矩。      章贤勉为其难的道:“说。”      姜辛眼眸里忽然就射出一道冷光,如果有实质,她情愿这光杀死章贤:“章三公子上门求娶,好大的诚意。可惜,我姜辛从来就不是个识趣的人,从前我就说过,这一生,宁可嫁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也绝不高攀章家。”      第101章 、动手      感谢书友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这是打赏满一千的加更。      姜辛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到最后说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很沉重,具备无上的力道,一下一下,全砸到了章贤的脸上。      他是天之骄子,从小读书习武都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不在话下,不敢说过目成诵,可从来没在这上头磕磕绊绊过。      不管是夫子,还是长辈,提到他都要竖个大拇指。可以说,他是从小就在赞扬中长大的,他年纪轻轻,凭借自己的本事官居正三品,自信心越发的膨胀,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头,谁不是捧着他拱着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还没有谁敢把这嫌弃说得这样直白,当着他的面,掷地有声,砸得他满面糊得都是破碎的自尊。      这些话,放到市井里由着小民们传来传去,章贤除了怒还是怒,除了在心里骂一声姜辛不识好歹外,倒没别的想头。      可这会儿,他是气涨如牛,愤怒之外又添了几分恼恨,他满身杀气,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姜辛微抬头,盯着他那张让她怕让她恨的脸,道:“章三爷没听清么?还是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我,姜辛,这一生,宁可嫁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也绝不高攀章家,也就是说,我嫁阿猫阿狗,也不嫁你章三爷。”      “啪”一声,章贤不等姜辛说完,一个耳光就抡了过来:“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口出狂言?”      章贤自幼习武,这一巴掌又是义愤之下出手,力道有多大可想而之,姜辛又正仰着脸,这下打得结结实实,当时姜辛脑子就懵了,第一个感受不是疼,而是木,眼前金星乱晃,她整个人都晕了。      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你敢打我?你这个浑蛋。”姜辛脑子还没转过来呢,人就扑上去了,伸手照着章贤的脸就挠了过去。      特么的,特么的,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他敢打她?      姜辛两辈子都没这么泼妇过,可被章贤打,把她的谨慎、内敛都打没了,打出来的是她的委屈、憋闷、压抑、愤恨。      她杀了章贤的心事都有了。      章贤打了人,自己也有点愣怔。他虽自谦是个粗人,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粗莽匹夫,一向谦谦如玉,君子之风,没想到今儿破了例,居然动手打女人。      就在他愣怔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姜辛手已经挠上来了,她在乡下,没那么养尊自优,手指甲剪得不那么勤,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一爪子挠下去,章贤脸上就开了花。      等章贤将姜辛推开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姜辛指甲缝里都涨满了,那是从章贤脸上刮来来的肉。可她犹不解恨,扑上去一口咬住了章贤的手臂。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咬死他,咬死他。      凭什么他可以掌控她的命运,叫她活得像个活死人,她就得活死人十年?凭什么他可以待她不像妻子,在外头娇花美眷,父子天伦,她却得守着空房?凭什么他嫌她水性杨花,他就得一碗毒,药灌下去,让她死得透透的?凭什么她不愿意嫁,他非得逼她嫁?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章贤怎么也没想到姜辛下手这么利索,他还没反应过来呢,才探手去摸脸,就摸到一脸血,结果她人已经扑来,咬住了她的手臂。      他暗骂一声:你特么属狗的啊?      章贤吃痛,用力甩姜辛。姜辛却拼着我不活你也不得好死的念头,不管他是打还是踢,就是不撒嘴。      如意原本还在院子里装背景,只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等章贤一巴掌抡到姜辛脸上,她都傻了。紧跑慢跑冲上来,就见章贤对姜辛拳打脚踢。      如意上前花拳绣腿去打章贤,正对上姜辛那黑沉沉的眼眸。如意腹部吃痛,被章贤踢出去,爬起来也不往上冲了,高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章家三爷要杀了我家姑娘。”      如意声音凄厉又高昂,左邻右舍听到了动静都跑了出来。如意哭着道:“大爷大妈,大叔大哥,快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要被章三爷打死了。他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上门就打,这是要做什么啊?我家姑娘一向老实温顺,是什么性子大家也知道,可怎么就得罪了章三爷,他要往死里打我家姑娘?我知道他嫌弃我家姑娘,可这求亲是他自己主动上门求的,我家老太太不同意,他便拿刀拿剑,要杀要剐,怎么老太太答应了亲事,他还要杀了我家姑娘?”      如意满嘴胡说八道,只把个章贤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臂上还缠着个姜辛,几乎把他手臂都要咬烂了。可当着人,他也不好再对姜辛大打出手。      正这会儿许大舅回来了,他腿脚还没好利索,跛着脚冲过来,喊道:“这是做什么呢?”      人一多,姜辛也就有了主心骨,她松了口,直瞪着章贤,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章思德,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我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畜牲。”      她一再强调“畜牲”两个字,在章贤眼里心里,有如自带回音,他脑子里竟剩下“畜牲、畜牲”了,气得一扬手,照着姜辛又抡了下来。      姜辛没躲,只睁着漆黑的眼眸朝他冷冷的笑。她脸颊肿胀,头发散乱,连衣裳都被扯得歪歪扭扭,神情却有如厉鬼,眼睛仿佛会说话,只重复着一句“死也不嫁你这个畜牲”。      章贤理智尽失。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被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践踏、辱骂、轻视,简直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恶梦。      可没等他这巴掌抡下来,手腕就被人捉住了,接着一拳带着风声直挥过来,章贤躲避不及,正冲眼眶。      他怒而回头:谁特么的敢打我?      正对上一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是老六章哲。章哲满眼都是熊熊火焰苗和不可置信的失望,他一把将章贤搡出去,低声道:“三哥,你疯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和姜家的亲事成不成,他堂堂朝堂命官,跑到百姓家里作威作福,这是官不想做了么?还有,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对弱女子动手,简直让人不齿,他算什么男人?      ………………      我能说写这章时把自己写哭了么?绝对不能。看到大家催更了,我会尽快多码字多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02章 、说法      姜辛闭着眼睛直挺挺朝后倒,喉咙血腥,她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如箭雨一样喷出来。      耳边是风声,仿佛风有同情心,会用它一向不怎么温暖的手来托住她。      姜辛的心口疼得喘不上来气,仿佛有什么碎成了渣,可她还是觉得某个地方很温暖,暖得有些烫,尽情的从她眼眶里流出来,不管不顾的爬了她一脸。      如意尖叫:“姑娘,姑娘”      章哲抢前一步,抱住了姜辛。一看到她那张原本清净白晰的小脸青紫狰狞,他就恨不得把章贤拎过来再揍一顿。      他顾不得多说,直接吩咐如意:“快去拿冰块来,许舅舅,去请郎中。”      章哲把姜辛抱进屋里,拿了她的腕子替她诊脉。好一会儿才松口气将她放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替她松了颈间的扣子,尽量让她舒服些。      如意找不到冰块,只得找了一块早就冻得梆梆硬的豆腐递过来。章哲也不计较,亲自拿了给姜辛冷敷。      如意眼睛汪汪的道:“我家姑娘会不会死啊?她都吐血了。”      许大舅也跟进来,一脸的颓丧,直愣愣的盯着姜辛,虽没说话,可心里的疑问和如意是一模一样的。      章哲安慰他们道:“姜二姑娘没事,只是气怒攻心,血气旺盛,吐出来倒是好事,免得憋在心口,反倒会生出大病来。”      许大舅和如意都半信半疑。      章哲将位置让出来给如意,吩咐她:“你好生照顾你家姑娘,看看她身上哪儿还伤着了。”他一个大男人终归不便。      如意应了一声,立刻坐到了炕边。      章哲对许大舅道:“许舅舅,这事都是我三哥的错,我替他给您赔罪了。”      许大舅现在对章家人是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了。不管姜辛有没有错,可她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得罪章贤?他怎么就下得去重手?脸都肿成那样了,可见他下手有多狠。人都在一旁围着呢,他都能再抡巴掌,可见他们不在时他是如何打姜辛的了。      这样的男人,再有权有势也不能嫁啊。      因为姜二太太的亲事不如人意,许大舅愧疚、悔恨了半辈子,他现在连做梦都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多问问多打听打听,才因此害了妹妹一生。      此刻看着姜辛这狼狈样,那悔恨和愧疚就放大了一百倍。他恨恨的想,自己好歹是姜辛的亲娘舅,虽说是泥腿子,可在亲在情在理,他在姜辛的亲事上都能说上话。      章家是无论如何不能嫁。      要是姜辛嫁过去,成天被章贤打骂,那他后半辈子就别指望着能睡个好觉了。妹妹的亲事虽然不好,但好歹妹妹过得安生,没人打没人骂,只除了孀居寂寞点,起码小命有保障,可姜辛这儿,还没成亲就敢打上门,嫁过去了娘家人看不到,那还不早晚给折腾死?      可他人老实,章哲又态度谦卑,他也知道错在章贤,不在章哲,可到底心里不舒坦,什么话都没说,留给章哲一个愤恨的背影。      章哲苦笑,可现在也没办法,多说无益,只能匆匆出门。      章贤还在,背着手,皱着眉,脸沉得都能滴水了。他也后悔,怎么就忍不住脾气,非得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来?      打女人,他还真是头一遭。这要是传回姜家,姜老太太肯定要悔亲。      他从头到尾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冤,分明是姜辛故意挑衅激惹他,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失控。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章贤反倒越发不甘心:臭女人,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算计我呢,祖母不算,毕竟是从小把自己养大,那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人了,可她姜辛算老几?      等着吧,这门亲事还非得做成不可,等姜辛嫁进章家,看他怎么调理她。      章哲上前一拍章贤的肩:“三哥。”      章贤回神,皱眉问:“你怎么在这?”      章哲一笔带过道:“凑巧而已。”现在不是说他事的时候,章哲扯着章贤走到一边,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对姜二姑娘动手?”      “我……”章贤恼怒之极。被姜辛拒亲已经够打脸的了,当面向她示威,想要讨个公道,就被她反将一军,这么丢脸的事,章贤怎么肯和章哲说。      他恨恨的道:“这女人给脸不要脸,打死都不亏。”      章哲手痒痒了,恨不能再给章贤一拳:“三哥,你胡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姜二姑娘的亲事……”      章贤不肯多说,只道:“我的事你别管。我倒要问你呢,大年下的你不在家好好过年,跑出来做什么?你倒是翅膀硬了,还敢违逆祖母,背着她老人家,连句话都不留,就敢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祖母为着你的事都气病了?”      章哲心道:为谁的事气病了还不一定呢。      可章贤是兄长,他总不好和他辩,只勉强笑笑道:“祖母那里早就习惯了,等我回去跟她老人家再请罪。”      章贤拿章哲也没办法,只好道:“既然在这儿碰上你,那也算是歪打正着,你马上收拾收拾,立刻跟我回燕城。”      章哲:“……”三哥你真好意思说这话?人都被你打的昏迷不醒了,你问一声都不问,还想脚底抹油溜啊?还是人不?      章哲收起那副见人三分笑的俊脸,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时候回家我自己知道,倒是三哥打了姜二姑娘,总不能白打,得有个说法吧?现在姜二姑娘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你总不能一走了之?”      章贤烦恼的道:“把她也带走,燕城有的是名医,给她治。”      虽说这话不中听,倒好歹还是句人话。      章哲语气缓和了些,道:“三哥比我更通人情世故,多的我也不再赘述,姜二姑娘回不回燕城,要依她自己的心意而定,现下三哥去跟我见见许家舅舅,把这事说道说道吧。”      这是要章贤当面给许大舅道个歉赔个罪。怎么说你打了人家外甥女,不能不吭声吧?      章贤脸色红红青青,很是不好看,可到底只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第103章 、懦弱      求收藏。感谢大家的支持,下午会有一章加更。      许大舅叼着烟袋,却一口都没吸,只低着头,苍老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情,可周身上下都是受了委屈痛不欲生的气势,就好像一条垂垂老矣的大狗,格外的可怜。      章贤正襟危坐,腰背都挺得笔直,可拳头却握得极紧,随时都有跳起来打人的冲动。他屁股底下是一张破木凳,此刻如坐针毡。      他倒不是怕许大舅为难他,而是这木凳也不知道几十年了,连漆都没涂,就是原木原色,风吹日晒,雨袭雾浸,凳面黑腻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也不知道是许大舅没眼色,还是故意为难他,他总不能站着。既是要道歉势在必行的事,不然他怎么交待那就得有道歉的态度,他倨傲冷漠,居高临下算怎么一回事儿?      这点儿事章贤不用旁人教,他对姜辛再恼,也只想着以后娶进门再收拾。      章贤和自己亲近的人都没说过多少话,当着许大舅的面就更是了,他抿着唇,半晌才道:“今儿这事是我莽撞。”      完了。      章哲倒是了解他的脾气,知道能让他说出这一句已经不易。就连爹娘祖母,前任三嫂都不能让他说一句“我错了”,何况是许大舅?      按理他该从中转寰,可章哲难得的不想开口。      许大舅不吭声,抽了几口烟,才发觉烟早灭了。许大舅索性把烟秆放到一旁,抬头望着章哲,道:“甜甜这丫头一向是个懂事的,我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要挨这份苦楚。”      许大舅的眼眶是红的。      章哲不是始作俑者,可还是被感情外露的许大舅给震住了。      许大舅重新低下头,唉声叹气了半晌,道:“你们啥也别说了,我都懂,都明白,我是个怂人,没本事没出息,不会说话,也不会替我外甥女出气,我就想问一句,我打你一顿再跪下来给你磕头认罪行不行?”      那肯定是不行的。      章贤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高高在上惯了,杀人无数,心肠冷硬,谁敢当面呛他几句他都受不住,何况是打他?早晚得让他寻个由头拖出去一顿板子。      许大舅说得是实话,可老实人的大实话也最难反驳。      章哲不吭声,虽然打人的那是他亲三哥,他也觉得章贤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章贤道:“许大舅,我会为姜二姑娘负责。”他说着掏出一把银票来,连看都没看就放到了炕檐。      负责?怎么负责?延医问药,也不过如此了吧?      许大舅连眼皮子都没抬。      他不稀罕这些银子啊,挨打的是他的外甥女,他就那么一个命苦的妹妹,就这么一根独苗,一辈子的指望和依靠,他说打就打,打完了扔银票就没事了?      再多的银子也换不回姜辛的痛。      可许大舅也明白,这事只能这样了,乡绅富户他尚不能惹,何况是手握重兵的章贤?可他心里恨啊,气啊,有句话不说他憋得难受,许大舅抬起头,朝着章贤道:“章将军,小人是个乡下种地的汉子,没念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说话或者也不中听,您别计较,甜甜这丫头命苦,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您说要负责,我们也不敢当,人穷命贱,是生是死那都是甜甜的命,我就一个要求,您和甜甜这丫头的亲事,就这么算了,行不?”      当然不行。      章贤心里十分不耐,脸上却还要严肃正经的道:“许舅舅,您也是做父母的人,想必也知道这儿女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可做不得主。要不,您去跟我祖母商量商量?”      这就是纯粹的强人所难了,章老太太是燕城的老封君,儿孙都有出息,哪里瞧得上许大舅?还商量呢,只怕连面都见不上。      章贤手臂往上一捋,露出手臂上翻出来的血肉,道:“今天的事,谁对谁错没法分辩。”关键是他不想分辩,分辩了也丢人。      “我承认我行事莽撞,不该动手,可姜二姑娘也没给我留情面,依我的意思,两不计较也就完了。”真要计较,姜辛伤害朝廷命官,论罪当斩,况且她是个女子,假若与章贤亲事不成,名节尽失,总之她根本落不着好。      章贤把这话都说出来了,就有威胁之意了。      许大舅胸中愤懑,却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唉声叹气,和人家讲理?他连资格都不够,此刻又后悔刚才不应该把话说得那生硬,现在想圆都圆回来了。      章哲便打圆场:“三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和小姑娘家计较?甭管谁对谁错,你先低个头又怎么了?”      章贤瞪他一眼:多事。      他一句话,自己对也成错的了,还要怎么样?都和眼前这任事不知的老头子道过歉了,可看他的态度?分明是给脸不要,踩着锅台要上炕的主儿,贪得无厌、痴心妄想,简直是给他脸了。      许大舅得章哲提醒,猛的想起来,自己这个舅舅不成,那就别腆着脸往上凑让人家啪啪啪地打了,苦主是甜甜,那就让章贤自己去跟甜甜道歉去。要是甜甜说不计较,那就算了,要是甜甜说不肯原谅,好赖也是姜家和章家的事。      许大舅撑着胆子道:“六,六爷的话,也有道理,章将军总得当面和甜甜……交待一声。”      章贤的眼睛一下子就瞪起来了:“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疯了不成?拿我当二傻子耍呢?我堂堂一个三品将军,又是一个大男人,向一个女人道歉认错?你们脑子里塞的都是烂柴禾吧?      章哲一把按住他的肩,道:“许舅舅说得极是,那就这样吧,三哥的手臂也不能这么搁着不管,别回头发了脓,我先带三哥去清洗上药。”      不由分说,将章贤拖了出来。      章贤十分震怒:“老六!”你居然敢管我的事?      章哲一副无辜的模样,站在院子里沉静如水的望着章贤,平静的道:“三哥想说什么?”他眉目漆黑,透着格外的冷清,章贤被他看得哽了一下,气焰消下去,道:“没事,姜辛在哪儿?我去见过她即刻就回燕城。”      第104章 、对峙      收藏满400的加更。      这破地方,章贤是一刻都不想待,好像自打对上姜辛,他的事情就没顺利过。从前娶姚氏可比这省心省事多了,怎么这名不见经传,一向被人传为软弱、孱弱、病弱的姜辛竟是泼妇呢?      手臂上的伤一阵一阵作痛。      他在战场上没少受伤,可这被女人咬还是头一遭,越想越气越想越怒越想越恨。真想把她一嘴牙都给她敲掉了,看她还怎么咬人。      章贤轻抚手臂,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这脾气不控制,事情只会更糟。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玩阴谋诡计,他还就不信,拿她舅舅一家,拿她姜家一家做把柄,她敢不屈服?      认错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以此为幌子,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章哲见他略有松动,还只当他真的要赔罪,便道:“也好,我去叫人知会一声儿,趁这机会,你也把伤口处理一下。”      章贤便随着章哲进了厢房。一进去,他就嫌恶的皱起了眉头:“这种地方,亏得你不嫌丢人。”好歹也是大家公子,怎么就毫不违和的住在这种破地方,和乡下人搅和在一起?      章哲扯了张条凳让他坐,似笑非笑的道:“这有什么丢人的?我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吃穿住行,裹腹即好,要那么奢华做什么?”      章贤哼一声,不欲和他斗嘴辩解,瞥一眼,见条凳上好歹还放了一张坐垫,是用普通竹条纹的布缝的,虽不精致,好歹干净。      他勉为其难的坐下。      章哲翻了一只粉彩茶盅,替他倒了杯温茶水。      章贤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就嫌弃的放到炕桌上。茶叶太糙,过一水就没什么味了,偏偏之茶水大概是早晨泡的,几个时辰过去,茶水有着浓重的锈味和苦味。      章贤一边打量着这破旧几乎不怎么见阳光的厢房,一边暗暗撇嘴。      他就是想不明白这六弟是怎么个意思,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吃穿用度,那是无所不精。可他就有本事放下自己章家六公子的身份,不讲究的时候和个乡野村夫没什么区别。      章哲的包袱里却似个百宝箱,他随意翻了翻,就翻出一卷干净的白布和一瓶药膏,站到章贤跟前,示意他:“三哥把袖子捋上去。”      章贤不以为意:“不碍的,就这也叫伤?”      话才落地,他手臂上的伤口便映入眼帘:齿印处都成青紫的颜色了。得,说嘴打嘴,他真想把刚才的话吞回来。      章哲轻嗤一声,道:“我去找点烧酒,人的牙齿最毒,三哥的手臂怕是要养上一阵了。”祖母自是瞧不见,只是不知胡氏见了,三哥会如何解释。      章哲很快去而复返,见章贤还盯着伤口发怔,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拿白布蘸了烈酒给他擦了擦,又抹了上好的金创药,用白布替他缠好,这才道:“姜二姑娘还没醒呢……”      其实姜辛已经醒了,只是她不想见章贤而已,如意也就昧着心思回说她还没醒。      章贤嗤笑一声:“怕了?不管她是真醒还是假醒,于情于理我也得去看看不是?”      姜辛脸上的红肿没怎么消,甚至隐隐有青紫的趋势,透明发亮,像个大馒头。她头发散乱,被如意拨到了脑后,胡乱的挽了,怕硌了她的脖颈。      可姜辛额头上都是汗,脸色苍白,憔悴可怜。      如意在一旁低低的抹泪,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一主一仆,倒是营造的一手好气氛:简直凄惨的不能再凄惨了。      章贤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对章哲道:“你们都出去,我想单独和姜二姑娘说句话。”      章哲不置可否,三哥和姜辛绝对有问题,他不想插手,既然三哥碍着自尊和面子相单独和姜辛谈,只要姜辛同意,他就只有退出去的份。      如意却尖声道:“不,不,不行,姑,姑娘还昏迷着呢,你,你,你想干什么?”      章贤没那份好耐心,在章家,他一个眼神,底下人早就乖乖退下去了,这小丫头子倒是会喊会叫,可惜没眼色的紧,他一抬手,抓住如意的衣领子直接扔到了门外边。      章哲伸手时,已经晚了一步,他不赞同的道:“三哥,你有话想和姜二姑娘说,那就好好说,别对她的人动粗。”      章贤只说了两个字:“聒噪。”      也不知道是说如意,还是说的章哲。      章哲看一眼姜辛,心底涌起怜悯的情绪,一时无法释怀,他看向章贤道:“若三哥一意孤行,恕兄弟不能听命,我不能放你和姜二姑娘单独在一处。”      章贤这个气:“你也不信我?”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六会不知道?先前那次动手是被逼得,难道这次还能对个弱女子下手不成?      章哲挑挑眉,道:“你是我三哥。”他不信还有谁信?可话说回来,他都不信,更没人肯信章贤了。      章贤怒气上涌,可到底也只是冷笑一声,道:“好,那我向你发个誓?”      章哲眉眼似乎染上一层笑意,可章贤知之甚深,知道这样的章哲一点儿都不好通融,当下也只是按捺着性子道:“我必不会对她动手就是。”      章哲应了一声,视线落到姜辛脸上。他当然也知道姜辛装的,可这点儿小把戏,在章贤跟前根本不够看,自己倒是想帮,也得有帮的资格和立场才是。      到底章哲一扭头,大步出门。      姜辛知道众人都走了,屋里静得诡异,她下意识的肌肉紧绷,内心十分的抵触和焦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相当于把自己置于完全的危险之中。      她确实听到了章贤对章哲的保证,可那又有什么用?就好像闭着眼睛在康庄大路上行走,明知道前方一览无余,也免不了要伸出双臂往前摸索,走不了两步双腿就迈不动,生怕再往前一点儿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了一样。      章贤在寂静中冷哼,满含轻蔑。      因他这一哼,姜辛反倒豁出去不动了,来吧,有什么招数,尽情使吧,她拼了小命不要,也不会让他好受。就好像刚才那出一样,他打她,她疼,可她咬回去,他也得见血见肉,武力悬殊,不指望着能要他的命,可总得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第105章 、狠话      章贤是半只眼珠都瞧不上姜辛。      她瘦削苍白,没有一点儿闺阁女子该有的柔美、精致,性格阴沉,没有一点少女的俏皮可爱。      也是,不该称之为少女,像她这老大的年纪,许多人都为人母了。      她看上去老实安份,心思却是个毒辣的,有着神经质般的疯狂,像一只疯狗,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疯病发作,会下口就咬。      此刻她装模作样的躺在炕上,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害人的主意。      章贤也不和姜辛假来假去了,唤了一声“姜二姑娘”,见她果然如预料中的一样不睁眼,便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醒着。”      有些话,我说了你听了就是了,也没必要装。你不稀罕看我,我也不稀罕看你。      姜辛暗暗运气:我就是装了,你能怎么样?只要你不把我揪起来,我就不跟你说话。      章贤接着道:“章姜两家亲事,不可更改,我章三爷长到这么大,想要办成一件事,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时候,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奉劝你都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从前你做过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你自己也别拿我的宽容大度当成良善可欺,总之一句话,你好自珍重,明年我必要娶你进章家门。”      姜辛气得胸脯都要鼓起来了。      同时心里十分气恨,怎么祖母就答应了呢?尽管她知道是章贤提剑上门,百般威胁,可她不免委屈:越是这样,不越是说明他不堪为良配吗?祖母人老成精,不会这点儿东西看不明白。      可不是答应了。      什么叫他想办成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时候?炫耀啊?真是够自负够不要脸的,他无所不成,不是因为他无所不能,而是他仗着祖、父辈的余荫罢了。      还不该有的心思?他非要娶,她就必须嫁不可吗?不嫁就是不该有的心思,怎么这么硌应人呢。      姜辛几次想着不装昏了,非得反驳他不可,可思忖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跳起来和章贤对骂。该骂的该说的,先前她都说过了,硬碰硬的结果就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实在不划算。      她不得不承认,不管从武力还是从家世,亦或是从头脑上来说,她都不是章贤的对手,这会儿寻死觅活,也不过是白白让他看笑话。      她得另寻良策,她如此的坚持如此的拒绝,不只是要打他的脸,下他的面子,报复他曾经对她的冷待和残忍,更多的是为了安定平安的过完自己那一份该有的生活。      既然初时态度就表明了不愿意理他,那就一直坚持下去,用沉默做武器,亦是对他的一种反抗。      他现大放厥词又有什么用?只能说他也恼了,说不定这会儿也后悔执意要娶她了,只不过碍于脸面和自尊,他不肯低头认降,一门心思的非要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好看。      那就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吧。      章贤放下狠话,转身就走。      安氏母女也回来了,见院门口多了匹高头大马,院子里格外的静,许大舅又在屋里闷头抽烟,纳闷不已:“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客来?”      许大舅嗯一声,说道:“章三爷来了。”      安氏对这位“章三爷”慕名已久,立刻脸上就露出了笑:“哟,这是来看甜甜的吧?两家亲事议的差不多了?人在哪儿呢?你怎么不早叫我,我好准备饭菜。好在大年下什么都有准备,不至于寒酸……”      许大舅张了张嘴,想要说:备什么饭菜?你真拿他当姑爷看待呢?      可又想到,章家认准了这门亲事,早晚姜辛还是要嫁的,这会儿他为了出一时之气给章贤脸色看,回头等到姜辛嫁进章家,还是要吃亏受委屈,当下便把嘴闭得死紧。      安氏侧耳听了听,问许大舅:“老头子,你怎么没陪章三爷说说话?他虽说是来看甜甜,可到底也是来看你这舅舅的,你可别装腔作势想着要故意为难他。好歹人家也是大家公子,这肯娶甜甜那可是低娶,你不会说话也别板着一张脸。”      许大舅懒得回答,只道:“你去做饭吧。”想了想还是道:“尽量丰盛点儿。”      安氏也是这么想的,可嘴里还是唠叨:“再丰盛又能丰盛到哪儿去?人家成天大鱼大肉,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咱乡下能有什么?不过是图个实心实意罢了。你也别在这待着了,去给我烧火搭把手,赶紧的,去抱柴禾。”      许大舅放下烟袋锅子,趿了鞋出门,正与从后罩房出来的章贤走了个正着。章贤眼神轻轻一瞥,落到许大舅脸上就不自然的带了几分煞气。      姜辛一言不发,他虽知道她是装的,可这种得不到回应,甚至还有几分轻慢的对待让他十分的窝火,见着许大舅,难免有所迁怒。      许大舅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所谓的赔罪不过是嘴上说说,不定当着甜甜说了多少难听的话,想着这要是自己亲闺女,哪里忍得了他这样嚣张?      章贤没好脸色,许大舅脸色也生硬,两人对视一眼,许大舅道:“章将军进堂屋略坐坐,吃了饭再走吧。”这已经是许大舅最朴实的容让了,他为人实诚,再气再恼,可也不可能让人大老远的来了饿着肚子走。      章贤却根本不领情,飞快的拒绝:“不用了,我还有要务在身,这就得回去。”      他祭出“要务”二字来,许大舅哪还敢再多话,他有多大脸,敢为了一顿人家根本不入眼的粗茶淡饭耽误人家的要务?      章贤大步出门,许大舅呆怔了会儿,只能亦步亦趋的送他出院门。这也是乡下人不成文的规矩,来了得迎,走了得送。      章贤一个多余的字都吝啬出口,上马扬鞭,兜着马在门前转了两圈,见章哲不在就是在,他也未必肯听自己的话跟自己回去只能作罢,脚下一紧,扬长而去。      安氏急匆匆的出来:“老头子,不是叫你去抱柴禾吗,你在门口杵着干吗呢?像你这么磨蹭,这饭几时能做熟啊?你是不是想把人都饿着啊?”      许大舅没好气的道:“人都走了,做什么做?”说着背着手,也出了院门,径自往西一拐,去了自己的地里。      第106章 、告状      这两天病了,上吐下泄,心口疼。年纪大了,承受疼痛的能力降低,疼得我简直不想活了。今天好了点儿,从今天开始加更。      非常感谢书友lefeifei的打赏。      腊月二十六,姜家门口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到了快正午了,人也没断过,有来看老太太的,有来送年礼的,有来递贴子的,还有串亲戚的,络绎不绝。      忽然来了一个穿着粗布的丫鬟,到了门口低头就往里闯。看门的小厮忙拦住她:“唉唉,你哪儿来的,报个名号,哪有一句话不说就往里闯的?要命不要了?”      那丫鬟抬起脸,小声道:“我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如意啊,我有事要见老太太。”      看门小厮哪里分得清哪个是二姑娘身边的哪个是三姑娘身边的,打量了一眼如意,见她穿着粗俗,便一撇嘴,道:“是不是,你说了不算,这进出府门得有腰牌,你的腰牌呢?”      是个人都能进,是个人都能出,那成什么地儿了?      如意咬牙摇头:“我没有腰牌,我是真的有事要见老太太。”      看门小厮啐一口,道:“别没事找事儿啊,就凭你也要见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不轻易见客吗?撒谎也不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哪怕你说见太太呢?”      如意眼睛一亮道:“不见老太太,见大爷也成,我求你了,你去替我给大爷送个信儿,我就在这等。”      小厮一听更来气了,伸手就把如意往外推:“你得了失心疯不成?哪来的骗子?见不着老太太就要见爷们,爷们也是你一臭丫头随便能见的?走走走,大节下的别找不能快,再敢哆嗦,回了管事,直接把你送进县衙,叫你去蹲号子去。”      正推搡呢,姜冽从门里出来,一皱眉,问道:“吵吵嚷嚷,这是干吗呢?”      那小厮立刻绽出一抹讨好的笑来,道:“回大爷,不知哪儿来的疯丫头,先说要见老太太,后又说要见大爷,可她没凭没证,小的哪敢把她往里放,这不就赖上了吗?”      姜冽身边的小厮便道:“既是不相干的人,只管撵走就是,再不济,就把她绑了堵上嘴送到县衙里去,在大门口撕罗来撕罗去好看啊?”      小厮自觉脸上火辣辣的,忙弯身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姜冽却叫住他:“等等,人在哪儿呢?”      如意见着姜冽,早想往上冲,可门口的小厮一见姜冽出来,早把她按到一边把嘴堵上了,就怕她冲撞了主子。      听得姜冽发话,小厮们这才把如意推到跟前。      如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爷,奴婢是二姑娘身边的如意啊。”      姜冽若有所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厮姜黄。姜黄也在打量如意,见果然是她,这才朝着姜冽道:“大爷,确实是如意。”      他也疑惑:“如意不是被放出府了么?”      如意已经放声大哭:“大爷,救救二姑娘吧,二姑娘快要死了。”      姜冽听得心口咯噔一声,脸色立时都变了。      姜黄忍不住厉声斥道:“有话好好说,什么死不死的,再敢胡说八道,撕了你的嘴。”      姜冽止住姜黄,走上前示意小厮们松开如意,温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如意磕头如捣蒜,很快额头就青了,和着脸上的泪,越发显得可怜:“大爷,奴婢是从前跟在二姑娘身边的如意,听说二姑娘去了蓟州,没人照顾,奴婢也就寻了去,不想三天前章三爷冒昧到访,一言不合,便对二姑娘大打出手,二姑娘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郎中说所是不行了。奴婢知道从前服侍二姑娘不尽心,被二姑娘撵出去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可奴婢真的心疼二姑娘,她被打成这样,可连个撑腰出气的都没有,奴婢这才从蓟州跑回来,就想求着老太太或是哪位爷去瞧瞧二姑娘,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客死他乡。”      姜冽越听脸色越难看,眉都皱到一块去了。      姜黄倒是知道如意为什么被撵,也知道章家以势压人,章三爷强逼着老太太答应了这门亲事。原本章家求娶,是谁都看好的亲事,可被章三爷这么一弄,众人都不免私下怀疑,干吗非要娶二姑娘?莫非这位少年得志的章三爷竟是个克妻的命?娶谁谁死,没法儿了这才让二姑娘填限?      再见如意哭得涕泪涟涟,实在不像说谎的模样,不由得就信了几分。      他觑着姜冽的神色,小声道:“大爷,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儿,要不然……”不管真还是假,如意在门口闹这么一出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这会儿已经有各处的人贼眉鼠眼的往这看了。      姜冽却怒声道:“不然怎么?我姜家的姑娘挨了欺负,难不成还要委委屈屈,忍泪吞声不成?挨打的人不敢声张,那打人的不知有多猖狂呢,今天敢打我姜家姑娘,明天就敢杀我姜家的爷们,姜家的男人又不是都死光了,竟连这点骨气都没有吗?”      姜黄一缩脖子。他虽不知自家大爷打的什么主意,可姜冽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大爷分明是看热闹不嫌大,有心事要把这事捅得人尽皆知啊。      做奴才的,就得急主子之所急,当下他便换了一副面孔,扶如意起来,道:“你既知道二姑娘受了欺负,怎么不早点儿来回?”      如意也算伶俐,立刻把前因后果说了:“二姑娘当时就吐了血,一直昏迷不醒,奴婢待要抽身,又没人服侍二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大爷恕罪。”      姜冽一听,这还了得,又吐血,又是三天昏迷不醒,姜辛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哪受得住?当下他对如意道:“别哭哭啼啼的了,你护主不力,自然该死……”      说到这儿姜黄小声提醒:“如意是被二姑娘放出去的,连身契一并给了。”姜辛可算不得她的正经主子。      可如意没吱声,还一味的认罪,姜冽也就瞪一眼姜黄:要你多事?!      姜黄也觉得自己今天屡屡坏事,实在是不够机灵,当下决定再不多嘴。      姜冽这才看向如意道:“念你服侍二妹妹多年的份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还不赶紧去请郎中。”      第107章 、做主      收藏满500加更。大家继续支持正版,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姜黄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大爷这么急着慌着叫如意去请郎中,自然是要做给燕城人看的。一来二姑娘不在燕城,就算请了郎中,也不能即刻就替她诊治。二来如意再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功夫,大爷竟是连个梳洗的功夫都不给,其心昭昭啊。      姜黄立时上前建言献策:“大爷,姜苗那孩子虽然看着瘦小,可腿跑得够快,就让他拿了大爷的名帖,陪着如意一起去请郎中吧。”      姜苗人如其名,长得又瘦又小,可他嘴皮子利索,骂人不带喘气的,不带一个脏字,能把人骂得恨不能爹娘从没出生过。      有他陪着如意去请郎中,不怕他不把事情渲染的人尽皆知。      姜冽似笑非笑的看了姜黄一眼,道:“还不快去。”      姜黄应一声,忙去叫姜苗。      姜冽将如意叫进府门,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打发了人,这才问她:“二妹妹到底如何了?”      如意还不大敢说实话,私下打量了姜冽好半晌,心里直打鼓:二姑娘说叫她进府只管寻老太太,若是老太太不凑巧,就去寻大爷。      大爷不过是孙子辈,现在还无所成,与二姑娘并无太深的交情,寻他真的管用?      因此如意压根没把姜辛的话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的想要寻老太太,在心里演绎了上千上百回,就是想着怎么同老太太回话。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信佛,这样的人都心软,只要自己把姑娘如何如何凄惨的事一说,不怕老太太不替姑娘做主。      可谁成想姜府大门这么不好进,又阴差阳错,遇到了大爷姜冽。他问着自己,自己自是不敢不说,可万一要是自己说了实话,反倒让大爷对姑娘的印象不好了呢,自己不就是办砸了?      姜冽虽说长年在外求学,可因是长房长孙,自小便被赋以光宗耀祖、兴家量业之重任的,如意一脸为难之色,既不敢说实话,又不敢得罪自己的模样,他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他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二妹妹是怎么调,教丫头的,她身边的丫头怎么都这么大胆,又似乎以这个如意为最。      因过失被罚,顶多杖一顿板子,可如意却被撵了出府。撵了就撵了,不过是找个人牙子发卖了便罢,哪知二妹妹却将如意的身契都给了她。      这不像是罚,倒像是奖。      即至后来三叔把如意捉起来拷问,她也不慌不忙,倒似有备无患,到底还是悄无声息的放了出去,哪知她竟立刻就去了蓟州。      这一系列看似无状的举动,细思之下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难不成这背后之人是……二妹妹?她就那么排斥与章家三爷的婚事?排斥到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把这门亲事搅黄?      可不能否认,姜辛算不上多处心积虑,她只是顺势而为,顶多从中搅浑了水,有推波助澜之效。可偏偏她的扇风点火很有效,还没怎么样呢,章贤便从前程大好的良婿演变成了克妻、暴虐、狭隘、阴沉的男人。      假若章姜两家亲事不成,除非再有不顾儿女终生的狠毒父母,怕是燕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再也不肯把女儿许嫁给章贤的了。      这事不能怪姜辛毒辣,实在是章贤做事过于刻薄、求成,有失宽厚、大度之嫌。      姜冽与章贤相差几岁,昔年也是既仰望他又颇多怨言的一个,因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事事都拔得头筹,不管是长辈还是师尊,但凡一提起章贤都是满口赞誉之词,这让他们这些人不免气愤、不平、嫉妒、不甘。      有那心思浅的,当场就要恼羞成怒,口出讳戾之言,有那心思深沉的,虽然暗下决心一定要超越他,可面上始终挂不住。      这一番心路历程,姜冽都经历过,是以现在对于章贤,心绪也十分复杂,要说嫉妒,有点儿,不甘,更有,可更多的也只是个相熟的前辈而已。      他们两个出身差着呢,天姿也不同,而且所走的路也注定不同,是以姜冽现在也自认确实不如章贤,却并不盲目攀比,他相信自己将来会有属于自己的光明的前程。      要是他始终是那个高不可攀、冷漠倨傲的章家三公子,姜冽这辈子也不会和他有更多的交集,可章家有意与姜家结亲在前,章贤执意求娶在后,这眼前又有他竟对弱女子大打出手,姜冽对他的感官印象一下子就一落千丈。      不可置信在前,愤怒失望在后,如果那不是他的妹妹,他真要大呼意外了。他可以容许姜辛暗中捣鬼,却不会允许如意欺瞒哄骗他,当下一板脸,道:“你若敢撒谎,那就试试你的命到底有多硬。上回三叔放了你,可不是怕了你,不过是姜家一向仁厚,说到底你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如意自然知道以姜家的权势,弄死一个良民算不得什么,别说她清清白白的,姜家随便捏个她私逃背主的罪名,就是打死了官府也只会抚手称快,不会追究。      如意忙道:“奴婢不敢。”      她将章贤当日所作所为说得一清二楚,当然,忽略了姜辛对他动手的细节。就算姜冽知道,也只会和众人如出一辙的想:不过一个病弱瘦小的姑娘,哪里是个大男人的对手?挠那么几下,咬那么一口,还不和蚊子叮了一下似的?      姜冽确认无误,心内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愤怒:“欺人太甚。”他对如意的说辞已经信了九分,那一分,也不过是人最本能的怀疑,要等到见了姜辛才能做最后的确定。      如意便不再吭声了,横竖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大爷想要怎么办,便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姜冽站起身,朝着如意道:“你待会儿就和姜苗去请郎中,回来之后略事梳洗,下午一起去蓟州,把二妹妹接回来。”      如意听了心里一松,面上立时露了喜色,真心实意的给姜冽磕头:“多谢大爷替二姑娘做主。”      姜冽忍不住失笑,上下打量了一回如意: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以前也没发觉啊?她这么一说,事先就把自己去蓟州的行为给定性成是替二妹妹做主去了。      这是有多怕自己是去向二妹妹算帐的啊。      第108章 、无耐      收藏满600加更      姜苗很快就跑了来,见着姜冽就朝他行礼:“大爷,您叫小的?”      姜冽生得文秀儒雅,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此时却难免黑着脸,姜苗一见之下,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姜冽点了点头,一指如意,道:“你带她去寻郎中,务必问仔细了二姑娘的诊治方法,需要用什么药材……哦,还有,务必请郎中今日下午和我们去蓟州走一趟。”      姜苗点头,又看了眼如意,道:“小的都记住了,但凡有不清楚的,自会问这位……姐姐。”      他嘴倒是甜,如意却不满他的瘦小枯干,心想这么个东西,能抵什么用?      可这是大爷吩咐的,如意可不敢表示不满。可脸上不好带出来,只把唇抿得紧紧的,对于他的热切示意只作不见,十分的冷漠和矜持。      姜苗带着如意去请郎中,姜冽则大步返回内院,径直去见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也正心里不自在,她和孙妈妈说着话:“今儿都腊月二十五了吧?还有四五天就过年了,便是现在去接二丫头,应该也还来得及,不然许家也要心下起疑,还只当二丫头是犯了什么错,被罚到蓟州,不要她了呢。”      孙妈妈便笑劝道:“老太太这可就是想多了,许大舅是个老实人,不会这么胡思乱想的。”      这话里话外,不还是欺负许家人微言轻吗?他要不是个老实的人,定然是会这么想的了?说不定还得闹嚷起来?      姜老太太摇摇头道:“我这心里也是不得劲,二丫头始终对章家求娶之事耿耿于怀,我这当她面说得挺好,背了头就反手给她一刀,她心里不定多恨我呢。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着不如过了年再说?”      孙妈妈道:“老太太,二姑娘不是那等糊涂人,您做什么自然都是为着她好,她感激老太太还来不及呢,哪能怨恨您?就是一时想不开,可早晚会明白您的苦心,您就别再这么自苦了。”      姜老太太叹了口气。      这府里谁不知道二房那娘俩儿是数得着的糊涂人?便是时时处处事事都是为了她们着想,她们也要心怀怨恨,何况这桩亲事,着实不怎么着。      一想到当日被一个小辈章贤如此咄咄逼人的威胁,老太太心里就不舒服。她活了大半辈子,吃这么大的明亏还是头一次,每想一回,这心口就疼一回。      这会儿倒不只是替姜辛遇人不淑而难受了,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章贤凭仗的是什么?不是理不是情,不是礼法不是规矩,反倒是强权,以势压人,这哪里是大家公子的做派?分明和土匪抢亲没什么区别了。      那姜贤也是姜老太太自小看到大的,没少拿他当孙子辈们的表率,可照现在看来,她宁可自家孙子都平平庸庸的,也不要像他这样。      可偏偏老大不在家,老三又是怂的不中用的,自己一个老太太,还能和他硬顶不成?      姜老太太最近唉声叹气的时候太多,简直比从前大半辈子都多了。她与其说是抱怨给孙妈妈听,不过是自怨自艾,妄想寻个心理安慰,可这孙妈妈说话格外的不中听,姜老太太又不能喝斥她一顿,毕竟她在自己身边时间长了,除了她,还真没个可说话的人。      姜老太太气不平,就越发不想把姜辛接过来,可心里也忐忑:“这二丫头过年也不回来,到底是气章家呢,还是委屈她呀?我越想越气不顺。”      孙妈妈笑道:“老太太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二姑娘不过是去舅家暂住,是回家过年还是在许家过年,都是寻常事,您只管依着您自己的心思,怎么来怎么好?”      姜老太太道:“说得容易。”      说到底,不过是她心里不舒服,看事也不顺,怎么做都有妥协屈服之嫌。      孙妈妈也不恼,总之一番话翻来覆去的说,顺着的,逆着的,来来回回,不过是陪着姜老太太打发时间罢了。      门外报说是大爷姜冽求见,姜老太太一怔,道:“他不是说今天要去郎先生家的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走?”      姜冽一大早是和她打过招呼的,她还特意嘱咐了好些话,再说姜冽也不是五郎六郎那样小的不懂事的孩子,便是落了什么,也不至于再特意和自己辞别一次。      姜老太太命人快请姜冽进来。      姜冽神色不大好,视线一扫,落到孙妈妈身上,就带了针刺一般的质感。孙妈妈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偷眼打量姜老太太,见她对自己和姜冽之间的异动毫无察觉,在心里叹了口气,识趣的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姜老太太问姜冽:“怎么又回来了?”人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按部就班,生怕出点差错,会引来一连串的问题。      姜冽撩袍子坐下,稳稳当当的,白净秀气的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来:“孙子刚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丫头,她跟孙子说了一番话,孙儿这才打消了出门的念头,想和祖母请示一下,今天下午出门去趟蓟州。”      姜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都不稳了,强忍着心头不祥的预感,问道:“可是二丫头出什么事了?”      姜冽点头,道:“祖母英明,前来报信的人正是一直待在二妹妹身边的丫头如意。”      如意,又是如意,最近这些日子,听到她的名字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可听到她的名字却并不那么让人心情愉悦。      姜老太太不吭声,只目光慈悯的望着姜冽。      姜冽斟酌着道:“如意说,章家三爷三天前去了蓟州许家,一言不合,对二妹妹动了手……”      姜老太太当啷一声把眼前的茶碗推搡到地上,色厉内荏,满含痛楚的道:“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姜冽忙上前按住姜老太太的手,劝道:“祖母切勿心急,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如意那丫头说了不算,等孙儿亲自去瞧瞧,回来再和祖母回禀。”      姜老太太头痛的抚住太阳穴,整个人都像老了好几岁,嘴里勿自喃喃自语:“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现在事情的原因和具体经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么个滥摊子,该如何收拾才是了局?      第109章 、丑事      书友11****20打赏、书友1389254848打赏以及投的月票,恳请大家继续支持正版,今晚八点会有加更。      姜冽年轻气盛,他昂首道:“当然是和章家退亲。”      姜老太太无耐的摇摇头。真要是章贤耍起横来,伤了章家谁,姜老太太都不忍心。不说重男轻女是传统,就说眼巴前,一个孙女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孙子,这是实情。      早晚都是嫁,嫁谁不是嫁?就是因为姜辛年轻任性不懂事,死活不嫁这才闹出这么多的乱子,惹恼了章家,也惹恼了章贤。      为什么打她?还不是她放出风儿去,死活不嫁章贤,削了章贤的面子?      要是当初不心软不听她的说辞,强按着她的头,痛痛快快的应了这门亲事,她也兴不出这么多事来。      好好的一杯敬酒,都因为姜辛,变成了罚酒,姜家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徒然受了这么多的窝囊气,姜辛还受了皮肉之苦。      姜老太太现下十分后悔,果然自己年纪大了,心软的不像话,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姜冽气恼的道:“难不成就这么怕了他章家不成?”      他一腔热血,想法十分单纯,挨打的是他二叔家的妹妹,年轻人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何况是自己家人?      他就算在章贤跟前讨不了好,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吃这哑巴亏。回头把妹妹嫁过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他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鼠辈。      姜老太太的顾虑,他不是不懂,可也不是只有硬着顶这么一个办法,他试图劝说姜老太太:“祖母,现在二妹妹还没嫁过去呢,章家就如此欺人太甚,等到把二妹妹真的嫁过去,章家三爷变本加厉,越发对二妹妹大打出手,那个时候,姜家可就只能袖手旁观,鞭长莫及了。”      没成亲,还有坐地起价的资格,等到嫁过去,姜辛就是章家人,说句不好听的,章家把事一捂,姜辛是死是活,那都是章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由着他们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姜家想插手都没余地。      姜老太太慢慢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姜冽说得是对的。要是姜家不顾姜辛的死活,燕城的人当面不说,背后也会拿唾沫星子把姜有人淹死。      姜家祖祖辈辈都长在燕城,总不能越活越落套,将来她如何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姜老太太镇定了心神,对姜冽道:“你说得对,先去瞧瞧二丫头是正经。你好生劝劝她,叫她别拗着性子行事,凡事都可商量……”      话是这么说,其实还是有意要姜冽劝说姜辛别任性的意思。      姜冽面上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章贤确实对姜辛动了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他动手就是他的错。不管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做成,总之抓住章贤这次的把柄,务必要让他老老实实的才成。多硬来不成,那就来文的。      总不能叫姜辛一味的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他才不信姜老太太的论调,明知不是良配,却不得不嫁,哪有这样的道理?章贤再位高权重,这燕城也不是他一人独大,闹大了京城御史难免要参他几本,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实在没必要一副鹌鹑样。      得了姜老太太的首肯,姜冽行事就顺利多了,等到用罢午饭,他就备了马车,带了姜四爷姜朴出门。      姜朴今年才十三岁,算得上是姜大太太的幼子幺儿,平日里鬼灵精怪不说,撒泼闹事耍脾气那是天生的,好在又极是听姜冽这个大哥的话,听说要带他出门,高兴得不得了。      姜冽和姜大太太只说奉了老太太的吩咐去接姜辛,大太太虽然嫌弃老太太多事,抓着姜冽做白差,可到底不敢明面上违拗,只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看顾好姜朴,又勒令姜朴不得胡闹,务必得听姜冽的话等云云。      姜朴出门问姜冽:“大哥,咱们去蓟州做什么?要接二姐姐回家过年么?”      姜冽摸着他的头,笑道:“你消息倒灵通,左右是带你出去玩儿,管那么多做什么。”      姜朴眨眨眼,道:“大哥竟糊弄我,凭白无故,你怎么会带我出门?说吧,要我做什么?”      姜冽忍不住道:“你个鬼灵精,既是你哭着喊着求着要帮忙,那大哥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姜家在城东,要出东门其实很方便,可姜冽却特意叫车出门往西,绕了西、北、南三道城门,足足一大圈。      他坐在车辕,路上遇到熟人,难免要停下来寒暄两句。众人便问:“子寒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冽便轻叹一口气,不掩郁闷的道:“去接个郎中,瞧我二叔家的二妹妹。”他说半句藏半句,众人不免接着问:“哟,姜二姑娘怎么了?”      国人都爱看热闹听热闹打听旁人家的隐私,姜冽说话的声音并不低,路人不免抬头望过来,小声的窃窃私语:“姜二姑娘?不是拒了章三爷亲事的那个姜二姑娘么?”      旁边便有人替他肯定加确定:“就是这个姜二姑娘。”      那么,姜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干吗大过年的这么兴师动众的请郎中啊?莫不是身子不好了?要真是快不行了,那可真是晦气。      姜冽等把众人的胃口都提起来了,才叹口气说道:“家门不幸……”      众人正竖着耳朵等着听呢,不想马车里传来了抽泣声。众人眼都瞪大了:这是谁啊?      姜冽眼睛望着马车里,柔声劝道:“小四儿,别哭了,生死由命,你哭也无益。”      众人又是庆幸又是失望:敢情马车里是姜四爷,不是姜二姑娘啊?可听姜冽这话里的意思,姜二姑娘真的不行了?      姜朴一掀帘子,眼睛红通通的,鼓着腮帮子道:“什么生死由命?这分明是人祸。”      姜冽也只是摇头,满脸的郁色,众人越发好奇姜二姑娘到底怎么了,姜冽只是摇头:“唉,家丑不可外扬。”一副不可说,不可说,我怎么也不能说的模样。      姜朴便气恼的道:“大哥你怕什么?怎么就成了家丑了?章三爷不问青红皂白,追到蓟州打人,那才是丑事呢。”      众人惊异中一片抽气之声:啥?章三爷追到蓟州去打姜二姑娘了?      第110章 、拦路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700加更。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      姜朴这一句气话,信息量也太大了些,众人疑惑:为什么章三爷要打姜二姑娘?两人能有什么恩怨情仇?再说不是正准备议亲么?姑爷再大的架子,没成亲之前也没有敢动手的?真这样暴戾,哪个姑娘敢嫁他?      自有人不厌其烦的替不明白的人解惑:肯定是姜二姑娘拒亲,章三爷恼羞成怒了呗?      那姜二姑娘为什么拒亲?章家可是高门大户?      立时有不屑的声音:好不好的,旁人都只看个热闹,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就凭他打女人这一点看,可见果然不是良配。      众人齐齐点头,众口一词:就是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和女人计较?也就是那滥醉如泥又嗜赌成命的牛二灌多了黄汤爱打老婆。      牛二是燕城有名的闲汉,家徒四壁,可偏偏游手好闲,整日里混迹在赌场与当铺之间。娶了个媳妇,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却早早的就都卖了,就为了换酒钱。      牛二媳妇生不如死,苦不堪言,却不敢反抗,只这么忍气吞声的和他过着。      牛二有钱了就去赌,没钱了就去赊酒,家里什么都不管也不顾,只靠着牛二媳妇给人做帮工赚点钱贴补家用。      他有个毛病,喝了酒就爱打人,常常把牛二媳妇打得披头散发,长街流窜,惨叫声能传出十好几里地。      众人一听说打女人,立刻就想到了牛二身上,脑中不自禁的脑补了一幅章贤痛打女人的龌龊画面。      也并非所有的男人对自家老婆都怜爱疼宠有加,可众人敢拍着胸脯子说大话:老子是男人,不和女人计较。当然,气急了给女人一巴掌也是有的,但那都是私底下,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就算打了,回头拉到榻上一番整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不都有讲儿的嘛。      也没谁像章三爷这样,打个女人,追出一百多里地,还打得这么沸沸扬扬。      听姜冽话里的意思,这姜二姑娘如今是凶多吉少,可见章贤下手有多重了。他有再多道理,打死女人,那也是没理的。      因此所有人都把他和牛二等同起来,甚至还摇头晃脑的道:再有出息有什么用?若我有闺女,是绝对不敢嫁他的。      燕城里认识姜冽的人不少,有同门的学子,也有相熟往来的通家之好,每见一回面,姜冽都要叹气一回,姜朴都要红着眼睛哭骂一回,很快章贤打死姜二姑娘的事就如同张了翅膀的风筝,传得燕城大街小巷都是。      熟识章贤的人也很多,听了姜家这番说辞,对他的印象几乎是一落千丈,有年纪大的,不免感慨:当初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只听说武艺超群,能力出众,不想竟这般不堪,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同一辈的不免幸灾乐祸:叫你张狂,当成大将军管屁用啊,做人无德,迟早遭人唾弃。如今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只怕以后在燕城都要抬不起头来了。打女人?啐,什么玩意儿,这样的人,哪里能算什么楷模?      终于不用再被家里长辈耳提面命拿他说事了,年轻一辈的人都扬眉吐气起来。      姜冽将燕城转了一圈,接到了如意和郎中,也就没打算再转下去,正吩咐车夫直接出东门去蓟州,不想迎面来了一匹马,马上高坐一人,黑衣黑袍,玉簪束发,整个人都透着冷煞。那人正目光咄咄的看着自己,眼神犀利,有如实质,仿佛已经朝自己射出了千万枝冷箭。      姜冽心里发寒,暗暗蹙眉:这章贤杀气太重,果然不是良配。自己一个大男人尚且害怕,何况是病弱娇柔的姜辛?      他自是明白章贤此来的目的。燕城不大,有点儿风吹草动,但凡留点儿心,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章家时常有下人在燕城走动,自己闹这么大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晓。      就算不是底下人通风报信,有那与章家交好的,怕是也早递了消息过去。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敢来。来的好啊,连二妹妹都敢和他对质,自己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姜冽忍不住眼底泛起嘲弄的笑意,拱手道:“章三爷,别来无恙。”      章贤气得,恨不能一鞭子把他从马车抽下去。他虽比姜冽年长,可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姜冽就和个跟屁虫似的,一口一个“三哥”,现下倒好,连“章三爷”都冒出来。      章贤黑着脸,道:“贤弟这是要去哪儿?”      姜冽立刻戒备的瞪大眼,心道:怎么,这是要拦着我不许我去蓟州么?想拦可以,那也得你拦得成拦得有理,要是无故耍横,他也不惧。      姜冽呵呵一笑道:“劳三爷过问,我去看望我二妹妹。”      他说得这样直白,且眼睛直接与章贤对视,那属于姜家人特有的杏核眼让章贤想到了当日倨傲不羁、刻意挑衅的姜辛:你人都打了,我去看看怎么了?你都不怕丢人,难道我怕?      不怪他生气,姜冽确实有挑衅的意思。      章贤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啊。他姜家有什么可嚎横的?他娶姜辛,那是低娶,这可倒好,一个一个都不识抬举,不答就不说,还敢对自己百般侮辱,不是欠揍是什么?      章贤原本还有点儿后悔的,可此刻见了姜冽那双澄澈透明,却又隐含嘲弄和不屑的眼神,姜辛的话又回响在耳际:“我就是嫁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也不嫁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打从蓟州回来,这句话就和着了魔般倾灌入耳,不管有没有人,不管是热闹还是安静,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这句话就会莫名其妙的蹦出来,这让章贤有一种极度的屈辱感,恨不能当即抬手再给眼前虚无的姜辛一巴掌。      可不管怎么打,姜辛那双眼睛就和千年不死的妖精一样,永远都在眼前晃着,晃着,晃着,章贤恨不能把那双眼睛戳瞎,抠出来用脚踩爆了,看她还敢不敢再这么挑衅自己。      万万没想到,这一刻竟再度遇上了和姜辛一模一样的眼睛。      第111章 、胡搅      送上第一更。求正版订阅。      章贤下意识的抬起手。      车里的姜朴可一直留着心呢,见章贤抬手,哪里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当即探出脑袋尖声道:“别打我大哥。”      姜朴十三岁,虽说过了男儿的变声期,可声音清脆,由着他这么一喊,惊恐骇怕,越显尖厉。      章贤从梦魇中回神,方发觉自己果然抬手,做出欲打人的姿态。他心头悚然一惊,为自己的失态失控失神而愧悔:怎么就魔症了呢。眼前的人是姜家大爷姜冽,姜家的长房长孙,和自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眼睛生得再像,也不是出言不逊、言辞激烈的姜辛。      神思电转,章贤迅速做出回应,他按住姜冽的肩,道:“我们兄弟谈谈。”说时还不悦的瞥了一眼姜朴:没事你瞎嚷嚷什么?小孩子家家,一惊一乍,这不纯粹是瞎捣乱吗?      如果姜冽懂事,就该呵斥姜朴,或者,也该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两人私下里避开小孩子单独谈。      姜冽却面色苍白,眉头蹙起,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苦痛,他望着章贤,艰难的道:“三,三爷,有话好好说,你,你想谈什么?”      姜朴受了章贤这一眼,吓得一缩脖子,可看到大哥这么难受,当即就哭出来,朝着章贤道:“你松开我大哥,你都弄疼他了,呜呜呜,大哥,你不会死吧?”      如意是在后头车上的,姜冽的车一停,她的车自然也停了,听着前头有说话声,她起初还安安生生的等着,直至后来听见姜朴的哭声,便跳下车跑过来看,一眼见到章贤满面怒容,手下还按着苍白的几乎垂垂欲倒的姜冽,如意尖叫一声:“章三爷要打死人啦。”      章贤暗骂一声:……      这姜家都是些什么人啊?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也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张口就给人泼脏水,他们哪知眼睛看到他不过是随便打个招呼就是要杀人啊?      在许家峪,要不是这臭丫头张口就喊杀人,自己也不会挨了六郎一拳。那一拳可不轻,当时章贤就感觉到眼睛和小山包似的肿起来,将视线都遮住了大半。      章哲和他是从小一起跟着武师学功夫的,只不过他无意于以此出仕,可不代表他拳脚上差劲,自己冷不防被他捣了这一拳,那可是实打实的力道,没有半点虚应。      等到章贤回到姜家,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都三天了,眼睛是没那么肿了,可眼眶周围一片青,和川蜀一带的熊猫没什么两样。他摸着眉骨上方还是软耷耷的,似乎是软骨脱落了。      好在郎中说没事,好好养养就成。      为了瞒住祖母,章贤只好撒谎说是自己磕的,这种拙劣的谎言,不要说祖母了,换个人都不信,可他只能睁着眼说瞎话。不只如此,还要做贼似的避着祖母。      他如此狼狈,还和亲兄弟反目,可都是姜家人害的。      现在又来败坏他的名声,真是忍无可忍。      可到底章贤极有头脑,先前错过一回,这回就不能再错,纵然他不在乎世人的议论,可章家还要在燕城立足,他不能因一己之失,让章家陷入万夫所指的境地。      章贤立刻松手,道歉道:“抱歉,是我手劲大了些,贤弟现下如何了?”自己手劲略大,姜冽受不住是他身子弱,他已经道歉了,姜冽若揪着不放,那可就是他心胸狭窄了。      他变脸快,姜冽更是,他抚了抚肩,呵呵笑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也不是有意的。”说着朝姜朴瞪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姜朴委委屈屈的道:“大哥,我也是担心你,我怕你挨打嘛。”他又看一眼章贤,还没和他的视线对上,就哇一声又哭开了:“二姐快死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他虽没明说自己的二姐姐就是章贤打的,可把大哥和“二姐姐”并列,又特意与“死”字联系到一起,章贤这个当事人再傻也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章贤气恨不已:这臭小子,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功夫简直更胜姜辛一筹。      姜冽已经在呵斥姜朴道:“别胡说,外头冷,你回车里。”这才又看向章贤:“小孩子不懂事,三爷勿怪。”      章贤恨不能代姜冽教训姜朴,但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好越俎代疱,便一挥手道:“童言无忌,我不会和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计较。”      姜朴在车里哼一声:“那谁知道?还都说好男不跟女斗呢,说得多了,可做到的没几个。”还是在含沙射影说他打姜辛的事。      章贤恨不能把他揪出来,照着屁股一顿胖揍,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姜冽惭愧的笑道:“小四被母亲娇宠惯了,难免任性,不过这孩子虽然缺点多的数不清,可只有一样好,那就是热心仗义。”言外之意就是他对章贤不敬,也不过是为了替他二姐姐出气罢了。      章贤心里把姜冽骂了个狗血喷头,可面上还要带出和煦的笑来,道:“幼子幺儿,难免娇宠,哪家不是这般?”他无意和姜冽探讨孩子的教养问题,话锋一转道:“我和令妹之事,多有误会,我想和你解释解释。”      解释?姜冽心中冷笑,怎么个解释法?说他不是故意的,说自家二妹妹也有错?自己要这样的解释有屁用。要是自己也找人揍他一个满地找牙,然后再赔笑说解释,他也干?      姜冽心中不悦,脸上却始终带着和煦的笑:“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到底起因如何,现状如何,我一无所知,是二妹妹的奴婢今早跑回来报信说二妹妹不行了,祖母急得晕了过去,这才急命我带了燕城的郎中去瞧。事情紧急,人命关天,三爷你看,要不等我从燕城回来再和三爷谈?”      笑话,他打完人若真有悔意,怎么不见他去府上解释?若他有真心,怎么不见他当日就负荆请罪?这是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他想捂捂不住了才街着拦着自己要解释,说到底还不是欺负姜家没人么?      第112章 、不改      第二更,收藏满感谢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      姜冽的话虽然说得温和谦逊,可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温和,他摆明了不想和章贤计较。可章贤听了十分着恼。      若当真不计较,就不是满城祸祸他和章家名声这种做法了。      但姜冽说得有理有据,他急着去看姜辛,又夸大其辞,说她“不行了”,章贤明知如此可也不能反驳,否则落入旁观不明实情的百姓眼里,又是他仗势欺人,死不悔改了。      章贤苦笑一声道:“我和姜二姑娘有些误会,罢了,说了怕是你也觉得我文过饰非。不过她是个好姑娘,我誓不改初衷,定诚心求娶,等姜二姑娘回府,章某亲自登门谢罪。”      他目光真诚,态度真挚,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他无耐又颓废,且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姜冽脸色立时就变了。      姜辛的意思他懂,就是要退亲,所以他也不惜把这事闹大,私心是想着揣着这把柄,章家便是反目也不敢对姜家多过分,否则那就是挟怨报复。      可章贤非要娶,要说他真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卿不娶非卿不许,那简直是哄小孩子呢。偏他如此做态,这门亲事想要退可就难了。      姜冽半晌才恢复了漠然的神色,道:“事关二妹妹的终身大事,非我一个做堂兄的能做主的,章三爷若有什么话,还是去和长辈们商议吧。”      姜冽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章贤只能罢手,况且看他确实要出东门前往蓟州,虽心下深恨自己来得迟了没能拦住他,让他得了逞,但到底这事也不是不可收拾,如今只能从长计议,便朝姜冽一拱手,温和的笑道:“贤弟一路保重。”      姜冽也就拱手,道了谢,轻轻一纵就上了车辕,吩咐车夫赶路。      姜朴在车里恨恨的道:“假情假意,虚伪,不要脸。”      他故意要说给车外的章贤听,声音不低不高,章贤是什么人?一向耳聪目明,听了这话不由得太阳穴直突突,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但他总不能和个小孩子计较,只能眼望姜家马车一路轧轧出了东门。      章贤回到章府,便径直去见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满面怒容,正呵斥着底下人:“一个个都是死人么?由着他们兄弟几个在大街上胡说八道?章家几时出过仗势欺人的事?怎么到了他们口里,就诬陷成这样?”      众人不敢应声,只低着脑袋听训。辩也没用,都说法不责众,看热闹的人那么多,章家人总不能拉着一个一个跟他们解释:我家三爷真的没打姜二姑娘,不不不,姜二姑娘还回打了我家三爷,也不对,她可是拿嘴咬的,咬的肉都烂了。      前者是死不认错,让人唾弃,后者是孬种没用,被人女人打回来,无端端的让人白白羞辱。是以怎么做都不对,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呢。      听说章贤来了,章老太太这才打发人都出去,喝了口茶,缓了缓神。胸口跳得不成规矩,一会急一会缓,她的血脉好像也跟着这不规律的心跳失了大半。      章贤进门就跪下了:“此事皆由孙子引起,孙子会一力承担,我这就去姜家道歉赔罪。”      这个孙子一向倨傲,几时承认过自己错了?他的头这一低,可见事态十分严重,章老太太气得心口绞着疼。      可事情已经出了,她再骂自己孙子也没用,示意他起来,道:“这事也怨不得你,年轻人火气重,谁都有一时忍不住的时候,罢了,知错就改,浪子回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再不想给姜家好脸,这个罪也得赔。      章贤见祖母还算理智,这才又道:“误会既已生成,若此时和姜家退亲,反倒让满城的人都说我心虚。男子汉大丈夫,上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孙子不想成了过街老鼠,所以,两家亲事务必得成,不仅要成,还要尽快。”      章老太太嘴唇都哆嗦了,从前她对姜辛十个不满意,现下简直是成百倍的增长。可孙子的话有道理,这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吞可不能白吞,把姜辛娶进门,和姜家的帐再慢慢算。      她笑笑道:“好,好,你有这志向,祖母自然支持,这样,我今日和你一起去姜家,务必促成这门亲事。”      章贤微抬头,一向刚毅的脸上满是愧疚:“让祖母为难了,孙子万死难辞其咎。”      章老太太摆手:“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大过节的,别说什么死活,人言固然可畏,可人活着可不光为了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只管做你自己就成。”      祖孙两个既然商议已定,也不耽搁,叫人直接送了贴子,不等姜家回信,即刻起身去了姜家。      姜老太太避而不见,姜大太太一脸忧色:“老夫人,实在抱歉,我家老太太病了。”      章老太太还要演:“哟,怎么病了,什么病,可请了郎中?”      姜大太太一无所知:“侄媳妇也不清楚,刚才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见老太太面色惨白,咳得惊天动地,听丫鬟们说痰盂里都带了血丝。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姜大太太并不知姜辛被打之事,因此说话作态没有丝毫破绽。章老太太再强硬,也不可能非得闯进去跟个病人说道,只好道:“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这样,我回头送些上好的血燕来,清肺去火,或许你家老太太就能好得快些。”      人没见着,反倒搭上一包上等血燕。      章老太太气闷,章贤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进门连个正主主事的男人都没有,跟着仆从进了厅堂,足足枯坐了一盏茶时间,才听小厮回道:“我家三老爷出门要帐去了,估计得天黑前回来就不错了,几位小爷都有事,俱不在家,您看……”      要不改日再来?      不改也得改了。大年下的,哪家事儿都多,章贤明知道姜家是故意怠慢他,可也挑不出理来。他倒有心死等,就不信姜三老爷不回来,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      可他事情也多,越是年节边关事务越多,他这次回来耽误的时间够长的了,实在没时间跟姜家耗,说不得只好下回再说。      到了儿章贤祖孙二人败兴而归。      第113章 、兄妹      第一更送上。      姜冽兄弟俩在如意的带路之下,一路顺遂,到了许家峪许大舅家门前。      如意忙跳下车,引着姜冽往前走,一边大声道:“舅老爷、舅太太,我家大爷来看二姑娘了。”      许大舅和安氏应声,还没出迎,先遇上了回来取饭的杜叶。      姜冽就是一怔:“你,你是杜叶?”他在这,那章哲呢?他们主仆怎么会在这儿?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啊?      杜叶忙笑着行礼:“回姜大爷,正是小的。”不等他问,便解释:“我家六爷暂居此地。”      姜冽满腹狐疑:“六哥在这做什么呢?”      杜叶笑道:“左不过是游山玩水,具体小的可不清楚。”      姜冽看他手里的食盒,又问:“六哥不在么?”      “是,六爷中午一般都不回来,由小的来取午饭。”      姜冽便笑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你快去吧,回头六哥回来我请他喝酒。”      杜叶躬身应是,这才准备走,迎头遇上如意,又遭了她一个大白眼。村叶也不气,还笑眯眯的道:“一大早就没瞧见姑娘,原来姑娘是回燕城了,这一来一往,姑娘可是辛苦了。”      这是讽刺她回燕城去告状搬救兵了?      如意瞪眼道:“你属什么的?没事总盯着我的行踪做什么?再敢胡乱瞅,剜掉你的狗眼。”      杜叶好心当成驴肝肺,倒也不恼,横竖他也习惯了,私下里和章哲提起如意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就咬,章哲还笑说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      许大舅迎出来,乍着两手望着姜冽,憨厚的脸上满是愧疚:“这,大侄子来了?天寒地冻的,快进屋暖和暖和,烤烤火。”      安氏也道:“就是,快进来喝点儿热水。”      姜冽温文儒雅的给他夫妻二人行礼,叫了一声“舅舅、舅母”,还叫小厮姜苗送上礼品,径直问道:“二妹妹如今情形如何?”      许大舅脸上又浮现出局促的神情,声音都低了下去,好像遇到了讨债的债主,不自然的道:“好多了,好多了。”      姜冽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我先去瞧瞧二妹妹。”他回头看向姜朴:“你先进屋去烤火。”      姜冽是大人,不怕这点冷,可姜朴还小,这一路在车上就没少跺脚。他虽懂事不抱怨,可越这样姜冽越是心疼他。      姜朴咧嘴道:“不用不用,我也想先去瞧二姐姐。”      他平日里虽刁蛮任性,可好在心地纯善,姜冽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道:“这一趟你受了不少罪,回头大哥补偿你,你瞧着好的,不管是什么,大哥都给你。”      姜朴嘿嘿笑道:“那可说好了,我要什么你给什么,不许反悔。”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看得姜冽想揍他,故意唬着脸道:“不该你要的不行。”      姜冽笑道:“那不会。”      安氏也就看了许大舅一眼,对他兄弟二人道:“我带你们去。”      姜朴一直跟着姜冽,姜辛住在后罩房,屋子里陈设简单,虽然不大却很暖和。姜冽一进屋,便有热汽扑上来,他也就顺手解了大氅。      姜朴从后头蹿出来,看向炕上紧闭双眼躺着的姜辛,小声道:“二姐姐?”他心底是有点儿怕的,虽说口无遮拦,说什么章贤打死人了,可这个死字真落到自家姐妹头上,他心里还是怪难受的。      姜辛睫毛动了动。      她派如意去燕城报信,可并不怎么抱希望,也不知道来得会是谁。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四弟姜朴。      他太小,又不顶事,来了估计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聊作安慰。      正犹豫着呢,只听如意道:“姑娘,醒醒,大爷和四爷来看您来了。”      姜辛心头一松,很是为自己错估了兄弟祖母的情意而羞愧。她也就睁开眼,果然正对上姜冽、姜朴关切的眼神。前者十分隐忍,后者十分直白,看得姜辛眼眶一热。      她早就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了,可看到大哥和四弟,竟怎么也没忍住,眼泪啪嗒一声就落了下来。      姜冽稍微扭了下头,避开了窘迫的姜辛。从前她哭得可怜,如今哭得隐忍,反倒是现在更让人心疼。      如意在一旁解释:“郎中说姑娘气血虚,要多养养才好。”      姜辛反手抹了眼泪,坐起来道:“我不碍事,倒是怠慢了大哥和四弟。”      如意忙上前去扶。      姜辛头发松挽,着家常衣裳,气色倒还好。      姜冽在炕边坐了,摸着炕沿都热乎乎的,知道许家没慢怠姜辛,便朝着安氏道:“有劳舅母了,您有事只管忙,我们和二妹妹坐坐。”      安氏忙道:“不敢,你们兄妹好好说话,我,我去做饭。”      姜家来人了,自然是要问事件的来龙去脉,她终究只是个外人,因此痛快的避了出去。      如意也就对姜朴道:“四爷一路也冷得够呛,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泡泡脚吧。”      姜朴知道这是不想让自己听,瞧了姜冽一眼,见他点头,只好从炕沿站起来,对着姜辛道:“二姐姐,我回头再来看你。”      姜辛朝他笑笑,点头道:“你年纪最小,倒劳累了你来瞧我,我怪过意不去的,你叫如意替你去烤栗子吃。”      姜朴做了个鬼脸,道:“那可太好了,我最爱吃烤栗子。”      如意领着姜朴出门,只留了姜冽和姜辛兄妹,姜冽这才开口道:“二妹妹,你受委屈了。”      他没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问姜辛到底怎么回事,反倒先关心她,姜辛倒没那么难受了,她笑笑道:“是我给家里添了麻烦才是。”      什么麻烦不麻烦,不管怎么说,姜辛也是姜家一分子,断断没有弃她于不顾的道理。      姜冽一皱眉,很是不赞同的瞥了姜辛一眼,却并没接她的话,只问道:“伤到哪儿了?可严重?郎中可说了是否有妨碍?”      姜辛颇微挑衅的看向姜冽,道:“当日章三公子打了我一巴掌,我的脸肿得像包子,这几天略微消了些,可还有印迹,不只如此,他还踹了我胸口一脚,我当时就吐了血……可我命大,还活得好好的,但我心病难愈。大哥既然来了,想必是得了祖母的吩咐,那么敢问大哥,家里长辈们对这事是怎么个想法呢?”      第114章 、决心      收藏满900加更。      姜冽听了姜辛这话,是又气又笑,他伸出手指虚点了姜辛几下,道:“你倒有恃无恐,就不怕出言不逊,惹得我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听如意的一面之词,确实很严重,简直是不来看她,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及至见了她的面,见她虽然口中说得邪乎,可到底不像病入膏肓的,可见如意的夸大其辞是得了她的授意。      他还没责怪她呢,她先跟自己叫上板了。      姜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姜辛最大的倚仗,她若还像从前那样任性,得罪了姜家所有人,最后是不偿失的还是她自己。      姜辛眨了下眼睛,实诚的道:“怕。”可怕又有什么用呢?怕,姜家就能不顾一切的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一切想法么?      与其和姜冽打太极拳,不如直接问,她也好早做打算。      姜冽失笑:“你怕还这么做,可见是对家里真没抱什么希望。”      也不怪她如此悲观,姜家确实在她的事上没多大做为。除了不敢,亦有不能,这是身为小人物的悲哀。      姜冽语重心长的对姜辛道:“二妹妹,你所说不错,我确实禀过了祖母,得了祖母的吩咐来看你,可一来是因为如意言辞激烈,我心中没底儿,这一趟是必须要来。再则,我也想想知道你此举的目的。”      姜辛摆明了是请君和瓮,老太太可还不知情呢,换了旁人,只怕也未必把姜辛的生死放在心上,姜冽身为长房长孙,姜家未来的当家人,这种强烈的使命感让他不可能放弃姜辛。      姜辛坦然答道:“我很感激大哥的爱护之情,当着大哥的面,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不想嫁进章家。”      姜冽心中一凛。      她不只是不想嫁给章贤,甚至连章家都迁怒上了,不可能没有原因。      姜辛苦笑一声道:“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知道你有没有被人冤枉的时候,万千种借口和理由都可以找,可不管多少次自辩,都不能纾解心中委屈之一二。我现在就是这种窘态,不论我说什么,你们都只会当我无理取闹,可真要让我说章家有多十恶不赦,我又没有证据。”      姜冽点头表示理解,虽然这样的姜辛显得格外任性,可姜冽觉得这样的姜辛总比从前毫无主见,和个木头人似的好多了。      姜冽颇觉头疼。他可以不问姜辛为什么,可这样肯定没法和祖母交差。      想了想,他没继续追问姜辛,只道:“我能理解,可这件事,不是理解就能解决的。起码祖母那一关,你就过不去。我说实话你也别失望,虽说这件事章三爷德行有亏,但终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他不肯放弃,这门亲事,没人能捍动。”      姜辛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灰败起来,显然很是失望,隐隐中还带着愤怒,可她没一意孤行的反抗,只是不情不愿的道:“我知道了。”      姜老太太那边的态度,不用亲自去问姜辛也能猜出七分来,说到底,不可能为了她一个搭上整个姜家,因此对于她拒婚的事,态度上就不会支持。      连争取都不必了。      姜冽见姜辛如此颓废,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只好岔开话题道:“就在我们来的路上,章三爷拦住了我,低声下气的要向我赔罪道歉。他能给我赔罪,就能给祖母赔罪,给你赔罪……”      姜辛垂头,呵笑一声道:“赔罪?呵。”      她不需要。      可祖母需要,姜家需要,章家也需要。      这事闹得已经够不堪的了,章家再执意求娶,姜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抵死不同意的事。      姜辛脸上就带了绝望的苍凉,她咬咬唇,让疼痛袭遍全身,不至于让自己失态痛哭,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哥。”      姜冽无以安慰,只好道:“你放心,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不会看着你遇到了事情而不理不管,只要你将来有用到大哥的地方,我定然义不容辞。”      姜辛却只喃喃道:“嫁就嫁。”他敢娶,她就敢嫁,她不会再老老实实的任他们章家拿捏。既然不嫌弃她,那她就务必把章家搅得天翻地覆,势必要他后悔招惹她。      再装病就没什么意思了,姜辛问清了章贤求娶的过程,暗咬了一回牙,恨恨的骂了几声,便请了他去外间烤火喝茶,自己唤了如意起来更衣。      等到姜冽再进来,姜辛的精神明显比刚才好了许多。      姜冽问她什么打算,要不要回家过年,姜辛摇头:“章家不会拖延,只怕过了年就要娶过门,我也就剩这么几个月闲散的时间,不能白白辜负了,还是留在这儿吧,我更自在。”      姜冽打量一眼几乎空空如也的屋子,忍不住嗤笑道:“亏你受得住。”      姜辛不赞同的反驳:“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这又算得了什么,我更喜欢这里的气氛。”      不用看人眼色,也不用和人勾心斗角,她当真是清静自在。      姜冽只得嘴上劝:“在家里你也能随心所欲,何必非得自己跟自己赌气?这里一应物什都不齐备,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吃穿上更是艰苦,要不你还是跟大哥回去吧。”      姜辛懒懒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道:“我才不是赌气,人生苦短,要做的事情太多,哪有那么多闲心和自己和别人置气。”      姜冽倒微微惊讶的道:“你打算做什么?”      姜辛眨眨眼:“还只是不成形的想头,等到做起来了再说给大哥听。我远远比不上大哥,不过是小打小闹,说出来没的让你笑话。”      她还保密呢。      姜冽忍笑道:“你又讽刺我,我除了会读死书,哪样比你强了?自己尚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哪里就敢笑话你?”      姜辛哈哈大笑,道:“这点别说,我在乡下这些日子,倒是认得了许多粮食,也算得上是稍懂稼穑,说不得还真比大哥稍强些。”      姜辛神色间带着坚毅,姜冽也说不清认命的姜辛是不是就更好,可她都强颜欢笑,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自己也就不好一脸凄凄之色。      他对姜辛的去留并未坚持。      ………………      如果没意外的话,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加更会放在晚上八点。感谢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      第115章 、醉话      求收藏,求订阅,求评论。      姜冽着实陪着姜辛谈了大半天。      从前不知道,现在才发觉这个二妹妹见识颇多,见解也别致,不说妙语如珠,但谈吐并不乏味,且言辞直白又有新意,倒是个有趣的妙人。      她有主见,姜冽虽仍然不甚放心,可颇觉欣慰。一个虽稚弱却在不断成长着的人,总好过一无是处只知道依赖别人的弱者。前者总有独挡风雨的时候,后者却是旁人一生的负担,孰优孰劣,一眼得知。姜冽情愿这时候多帮姜辛一些,也好过这一辈子都把她拴在自己身上,无时无刻的不操心费力。      姜辛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总不会委屈我自己,假若真的撑不住,自然会回家求助。”      这点姜冽是信的,否则她也不会派了如意回府去叫人了。      姜辛最放不下的就是姜二太太,听姜冽说她和往日生活一般无二,也就放了心。      傍晚章哲回来,与姜冽相见寒暄,异常亲热,只字不提章姜两家议亲的事。      晚饭是与许大舅父子三人坐的,饭罢章哲又邀姜冽:“天寒地冻,不如喝两杯暖暖身子?”      姜冽也没矫情,道了声“好”,跟着章哲进了他的厢房。      这又是一个怪人,好好的大家公子不做,文武不成不就,既无心仕途,更无心庶务,整天大江南北的游逛,也亏得章二老爷不在家,想管管不着。      若是姜家出这么一个不思上进的子弟,姜老太太能打折他的腿。      可人各有志,姜冽还没到见谁都“好为人师”的份上。就算再不赞同章哲的所作所为,私底下也不好多劝,况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挺羡慕章哲这份自在的。      天晚了,又刚吃罢晚饭,章哲也不好意思兴师动众的去劳动安氏做下酒菜,只叫杜叶端出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放到桌上,和姜冽分别坐到小炕桌旁边,亲自替他倒酒,道:“酒菜寒酸,还望贤弟别嫌弃。”      姜冽忙伸双手接了,道“六哥倒跟我客气上了?”要论主客,还是自己与许家关系更近些,怎么也算得上半个主人吧?他章哲可是彻头彻尾的客人才是。      章哲神色自若的道:“咱俩彼此彼此吧。”      姜冽无耐,这位章六爷果然还和昔年一样,看似清净无争,可其实对任何人都疏离冷漠,不肯占一点儿便宜,也不肯吃一点儿亏。      酒一喝上,姜冽也就自在了许多,问起章哲怎么到这来的,还回不回燕城过年,及到听他说还要在这耽搁一段时间,又热心的问他要不要给章家带个信儿。      章哲似笑非笑的望着姜冽,道:“你成心的是不?若是被祖母知道我在这儿,我还能消停得了?”      原本老太太就对他不告而别不满,如今又是与姜家的姻亲交好,死皮赖脸的住在人家这里,还偏帮着姜辛,打了自己三哥一拳,种种行为都表明他整个是章家的叛徒啊。      姜老太太若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姜冽失笑,可见章哲人虽不在燕城,可对燕城的事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下也不遮掩,戏谑的道:“咱们彼此彼此,若是被我祖母知道居然和你把酒言欢,只怕要给我一顿竹笋炒肉吃了。”      章哲哈哈大笑,道:“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不管她们,咱们喝咱们自己的。”      姜冽自然附和,率先举起酒盅道:“我先敬六哥一杯,感谢六哥对家妹的维护。”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他把姜辛救下来的,章贤的错是章贤的,再迁怒也不该迁怒到章哲身上,况且他确实是为了姜辛才打了章贤一拳。      章哲低举酒盅,道:“你这是讽刺我?”      姜冽一本正经的道:“不敢,我是真心的。”      章哲见他不似做伪,也就低笑一声,道:“一码归一码,这酒我喝了。”就算姜冽是做伪,可人家先礼后兵,可圈可点,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姜冽陪着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盅:“敬酒成双,再敬六哥一杯。”      两人一共喝了三杯,姜冽还要倒酒,被章哲抢了先,他道:“这回该我敬你了。我代我三哥向姜家赔罪。”      章哲的眼神十分清透,坦荡自然,不仅没有心虚,还有点凛凛的君子气度。姜冽有点儿无话可说,那些刻薄的话诸如“要赔罪就该去向二妹妹和祖母赔,不是一两盅酒就能既往不咎的”之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能爽爽快快的喝了酒,才道:“这事实在跟六哥没关系,六哥这罪赔的可有严重。”      冤有头,债有主,姜家找也只会找章贤讨公道,轮不到章哲呢。      章哲又倒了一杯,只朝着姜冽扬扬酒盅,道:“我好歹也姓章呢,那又是我三哥,我怎么赔罪都不为过,何况只是区区两盅酒,还是我借花献佛,只怕诚意不够,让贤弟误会。原本是该亲自向令祖母请罪的,可我回燕城时间不定,只好由贤弟代为传达我的心意。用你的话说,敬酒没有只敬一杯的,再走一个?”      姜冽又喝了一盅,趁章哲倒酒的功夫,宽了外袍,笑着道:“我真羡慕六哥,整天自由自在的,简直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自在得连年都可以不在家过,真是轻视礼法啊。      章哲并不自矜,也不觉得惆怅,只平静的笑笑,道:“我天生浪荡的性子,待在家里嫌拘束,老太太看着也碍眼,不如躲出来清净。”      两人又一连喝了三盅,半壶酒下去了。      厢房本就不冷,暖酒下肚,身上都热乎起来。姜冽一边嚼着脆脆的花生,一边道:“六哥,这酒可不能这么喝了,我头都晕了。”      章哲倒是端然坐着,似乎这六盅酒下去,他不受分毫影响,听了姜冽的话,也只是和缓的道:“酒不过是助兴的由头,喝不喝,怎么喝,喝多少,你我兄弟之间没什么讲究。”      姜冽心下一动,也就抬了头大喇喇的朝着章哲道:“六哥,章三哥为何非要娶家妹?你能不能劝劝,何必非得结成怨偶?”      章哲神色不动,道:“劝是定然要劝的,可听不听却不在我,抱歉。”      姜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叹口气,道:“说实话,原先我就觉得章三哥这个人吧,太高不可攀,不知道哪家贵女才能匹配得上……唉,要是给二妹妹说亲的人是六哥,我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第116章 、大防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000加更。      章哲和姜冽直喝了一坛子酒,聊到大半夜,这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一早,姜冽头疼欲裂,从炕上爬起来,捧着头直哼哼。姜朴在一旁道:“头疼了吧?该,叫你喝酒,回去我就告诉娘,说你跟人酗酒。”      姜冽瞪他一眼,道:“小见识报,你回家敢乱说试试?”      姜朴哼一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不信就试试。”      姜冽只能撵他:“去去去,给我倒杯温水来,我渴。”      姜朴嘴上威胁,行动上倒一点儿都不迟疑,倒了温水过来,幸灾乐祸的道:“就你那点儿酒量,也好意思跟人斗?你昨儿回来身子都打晃了,一说话舌头都是直的,还说今天要回燕城,可你看看你自己,一睡睡到日上三竿,等出发都要到下午了。人家章六爷可是一大早就走了,我就怀疑,莫不是这酒都喝你一人儿肚子里去了?”      姜冽有口难辩,喝了一碗水,还是觉得口干舌躁,放下水碗道:“你胡咧咧什么,我哪里跟章六哥斗酒了?那酒我俩分着喝的,一样多……倒也是,他怎么就能起这么早?”      姜冽扒着窗户往外看,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他翻身坐回炕上,喃喃道:“昨儿是喝得有点多,说了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      姜朴道:“你不会是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吧?说你小时候尿床了?”      姜冽气得伸手去打姜朴:“胡说八道。”      姜朴笑着躲开,道:“既不是你小时候的私事丑事糗事,你怕什么?喝醉了有的人就爱胡说八道,当不得真,章六哥岂会往心里去?”      姜冽闷头苦想了半天,影影绰绰好像自己说了什么要是给姜辛说得人是章哲的话,他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之词,不由大恨,捶了两下炕面,道:“唉,酒醉误人,只盼着章六哥别往心里去才是。”      门帘一挑,如意率先进来道:“二姑娘来了。”      姜辛端着一碗蜂蜜水站在门口,疑惑的问道:“大哥在说什么呢?什么别往心里去?”      姜冽有些心虚,忙趿鞋下地,请姜辛进来,道:“没有没有。”怕姜朴胡说,忙撵他:“还不去洗手洗脸准备吃饭,这可不是在家里,别懒得存筋。”      姜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与姜辛见过礼,这才不情不愿的出去。      姜辛将蜂蜜水送过去,对姜冽道:“听说昨儿晚上大哥喝了酒,只怕这会正难受,这是我特意和舅母讨的蜂蜜,兑的蜂蜜水,大哥喝了醒醒酒。”      姜冽接了一饮而尽,朝着姜辛道了谢,道:“我今儿就带着四弟回去了,你要是改了主意还来得及。”      姜辛将碗接了送到如意手里,低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朝令夕改的,没个定性,大哥只管回去,一路上小心。回去之后替我向祖母告个罪,再去跟我娘那打发个人说一声,就说我在这挺好的,不必挂念……”      姜冽一一答应,见如意拿了碗出去,屋里屋外都没人,才压低声音对姜辛道:“你和章三爷的事,不管怎么说,别太交恶,事情一步步走着看,可这位章六爷……将来你是他三嫂,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避着些好。”      燕城就不太计较男女大防,像章姜两家这样的大户还好些,女子长大,轻易不与外男相见,彼此各自守礼,谨慎些总比孟浪些强。      可像许家峪这样的地方,哪里讲究这个?这前院后院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转个身就能碰到,旁人倒也罢了,除了姜辛至亲的表哥,就是村里以后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见个面也没什么,可这位章六爷,到底沾着章字呢,这处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冽嘱咐姜辛这话,其实更大的作用是为了给自己昨天晚上胡说八道的话亡羊补牢呢。章哲应该不会把这话听进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跟章贤的亲事不成,再传出和章哲有什么首尾的话来。      瓜田李下,就算姜辛和章哲清清白白的,可被人知道了也有嘴说不清。      姜辛眼里闪过一抹羞窘,可终究没发作,她知道姜冽这话是好话,是为着她着想,因此沉默了几息,便痛快的道:“大哥教诲的是,我都记住了。”      姜冽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我就是提个醒,没什么坏心,就是怕将来万一有人说嘴……这三人成虎,流言传出去有多夸张你也明白,我怕你在这上头吃亏。”      知道实情的明白事理的,只说章哲误打误撞到了许家峪,撞见章贤行凶,这才从中拦了一下,并不只是为了姜辛,说穿了还是为了章家的名声。可遇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只说兄弟同争一妻,于他们兄弟上无碍,可于姜辛却是名节大事,至关重要,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      姜辛明白姜冽未尽的意思,当下便点头:“我明白。”      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姜冽见她从善如流,也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放了心:“你有什么为难招窄的,只管和我说。”      姜辛道:“大哥若实在不放心,就借我些银子吧。”      姜冽一怔,立即点头:“没问题,你要多少?”      姜辛伸出手道:“大哥方便借多少就要多少。”      姜冽不由得失笑:这是狮子大开口,敲竹杠呢。他索性把带着的两百两银票都给了姜辛:“我出门就带了这些,若是不够,回头再着人给你送。”      姜辛比姜冽还要惊讶,见他出手就是两百两,于她而言已经够多了。姜辛顿了顿,将银票收好,对姜冽道:“那就谢过大哥,你先去吃早饭吧,回头我把借条拿过来。”      姜冽还要推辞,姜辛正色道:“亲兄弟,明算帐,这样大哥舒坦我也舒坦,否则这银子借了就和烫手山芋似的,我还不如不借。”      吃罢早饭,姜冽便收拾了收拾,带着姜朴要回燕城,果然如意送来了借条。姜冽下死劲瞅了两眼,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      村里没什么可带的,不过是些冻梨、乌梅干、山楂干、菜干、栗子、红薯之类,可这样也装了半车,姜冽一直说“够了”,可架不住许大舅和安氏的热情,让他不接都不好意思了。      第117章 、相约      姜辛一直将姜冽兄弟送到村口,看马车没了踪迹这才回家,姜冽不忍她受苦,非要留两个婆子帮她做粗活,还背着她给许大舅和安氏留了银子,托他们好生照料姜辛。      姜辛没拒绝,坦然收了,回到家里便把自己藏进了屋子,闷头拿纸笔也不知道在划拉什么,如意假借送茶水进去两回,姜辛头都不抬,只叫她放下就出去。      章哲晚间回来时太阳才落山,村子里炊烟袅袅,倒让他有一种倦鸟归巢之感,莫名的心里有些急切。      这念头把章哲吓了一跳,他有意的放慢了脚步,看了看远处的村落,章哲自失的一笑:醉话也好,臆想也罢,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念头,这里是许家,不是他章哲的家。他此刻的心绪未免太过荒谬了些。      两人相跟着进了村子,杜叶走着忽然道:“咦,许家院内的马车不见了,姜家大爷和四爷定是回了燕城。”      章哲也早知道他兄弟二人不可能久留,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二人一进院,迎头正遇见如意,那丫头和杜叶不对盘,每次必是赏他一个大白眼,这回也不例外,恨恨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章哲纳闷的问杜叶:“你是怎么惹着如意那丫头了?每次她见你都和见着仇人似的,我看她恨不能咬你两口。”      杜叶哭笑不得的道:“小的哪儿敢惹着她呀?就她那母老虎似的性子,这不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着了。”      章哲情知是因为章家的事,如意才迁怒杜叶的,便笑笑道:“倒委屈你了?”      杜叶忙摇头:“那哪能呢,爷竟打趣小的。”      章哲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打水净脸,不妨听见杜叶惊讶的声音:“如意姑娘,你怎么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自然是有事,还是要紧的事。      如意哼一声,按她的意思,她是再也不肯同章哲主仆说一句话的,可姑娘吩咐她不得无礼,只说章贤是章贤,章哲是章哲,不能一视同仁,她总是喜怒形于色,总把憎恶放在脸上,那是最没教养的表现,是以如意只能把嫌恶放进心里,虽满是不情不愿,也还是待搭不理的福了一福,道:“我家姑娘有几句话想同六公子说。”      姜二姑娘这么大方的叫人传话,可见不是什么瞒人的事,杜叶也不敢生出轻视之心,忙道:“外头冷,如意姑娘进来说,我这就去回六爷。”      如意敢怠慢杜叶,却不敢怠慢章哲,跟进厢房,便朝着章哲福身:“见过六公子。”      章哲忙三两下用帕子把脸擦干净,对如意一点头:“来了,稍坐,我马上就好。”      他只着青灰色粗布衣裳,也不知道去哪儿摸爬滚打了,衣裤上都是泥污,可他生得丰神俊朗,眉目漆黑,随随便便看谁一眼,就有惊心动魄之效。      如意自认不是个轻易动心,觊觎外男的女子,可还是莫名其妙的被这一眼看得脸酣耳热,忙垂了头,凛了心神,道:“我家姑娘说有几句话要和六公子说,不知道六公子几时有暇?”      章哲心神一动,姜辛这么正式,可见不是小事,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略一沉吟,章哲便道:“等我换过衣裳,便请姜二姑娘过来。”      如意得了话,立刻行礼告退。      等章哲换完衣裳,果然见如意陪着姜辛出了院子,他略微顿了一下,也假装无事出了厢房。他挺别扭,怎么有几分私会的意思?明明是她约了他,可她若无其事,他倒要装出偶遇的模样来。      姜辛和如意耳语几句,如意便转身进了院子,与章哲擦肩而过,沉默的福了一福。      章哲也就上前同姜辛打招呼:“姜二妹妹可大好了?”      自从章贤赶到许家峪大闹一场拍屁股走了,姜辛便一直在屋里躺着养病,两人还没就此事说过一句话,章哲有心替章贤赔罪都没机会。      此时再见,两人已隔着无数天堑,不是他错觉,姜辛表现的十分明显,从前那隐约的敬慕早就被漠然和疏离所替代,而这,也已经是她在试图公平公正的看待他了。      章哲心里很不是滋味。      姜辛却极为平静的朝着章哲还了一礼,道:“多谢章六公子记挂,我这人命硬的很,暂时还死不了。”这话说得这么冲,简直能噎死人。      章哲苦笑了下,道:“当日之事,我很抱歉……”要是他早回来那么一会儿,总能劝住三哥,三哥不动手,他二人的结果也不会这么糟糕。      姜辛眼神特别的静,从而就显得特别的冷,她不认为章哲这话是敷衍,但也不领情,只道:“不必,本来这件事也和你没关系。”      章哲:“……”      确实和他没关系,倒好像他故意掺和进来,非要和他有关系一样。不过换个角度说,他再怎么同情怜悯姜辛,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章哲忽然记起她说自己伪善、滥情的那番话来。虽然刻薄了些,可好像,全部说中了,他确实有点儿伪善和滥情,不然怎么对着谁都觉得她可怜呢?      章哲只好肃容敛神,一副百毒不侵,全然不受她言辞的影响。      姜辛对章哲道:“章六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她变脸太快,先前还一副死敌的模样,每个字都能捅他一刀,现在又一画温婉无害的模样。      章哲心底情知不妙,可面上还要端出温和的神色来,道:“姜二妹妹只管说。”      姜辛往旁边让一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想当着人和章哲说,吵起来难看。      章哲越发觉得不祥,可他不能和姜辛争,四下环顾了一回,便道:“不若去前面走走?”      姜辛没吭声,算是默认,两人一前一后,相跟前去了村边空旷的地里。此处地势偏高,视野开阔,回头一望,许家峪尽在眼底。      此时正是家家做晚饭的时候,金乌西坠,冬日的薄暮中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很有几分缈缈仙尘的意味。可远远近近炊烟袅袅,却透着凡世红尘的烟火气。      这几章是过渡章,下面姜辛会有新的突破,大家别着急哈。      第118章 、撵人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感谢书友书友10****投了2票月票。九月打赏满500加更。      姜辛站定,抱肩冷看着章哲。      她的冷意不具备多大的杀伤力,章哲便只是拿她当个无害的只会瞎哼唧的小猫看,依然神色温和的望着她。      姜辛开门见山的道:“章六公子,想来燕城的事你都清楚了?”她也不给章哲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三哥执意要与姜家结亲,你再住在这,已经很不合适了。我知道你不缺住店的银子,就算你再喜欢乡村野趣,也大可花几文钱在这附近租赁一处院子。”      总之不许再住在许家,许家也不欢迎他。      姜辛摆明了要逐客,神情冷漠,不容人拒绝,无一处都散发着“你们章家人很讨厌,我巴不得永远不和你们有任何瓜葛”的模样。      章哲心底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虽然觉得姜辛装模作样不具备威慑力,可被她这么嫌恶,心底还是不舒服的。他很有一种被打了一耳光的感觉。      内心隐秘的心思他自认藏得很深,可那晚喝姜冽喝酒,被他无意间的一句醉话忽然打通,连章哲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绝对不肯承认他会为着姜辛要嫁给三哥而遗憾,原因是他居然对她有所渴望。      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每次祖母提到成亲,章哲便觉得烦。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是漂亮又不可理喻的东西。他固然欣赏前者,可后者对他来说更是桎梏,美丽只可欣赏,为此而牺牲自己的自由,章哲绝对不换。      以前的三嫂姚氏也很美丽,可太柔弱了,果然早早就香魂杳杳。母亲也是美丽的,可她的美丽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抵触,在她看来,没一件顺心的,所以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总是带着焦虑和不耐烦。祖母昔年应该也是美丽的,可她的美早被时间碾压,如今只剩下了积年的气势,从前就多美,现在就有多专制。      妹妹也是美丽的,她的美里带着任性和骄纵。      这些个美,都不是章哲想要的。      至于邵嫣然等众多女子,于他来说不过是面目模糊的女子罢了。      姜辛不是个特别精致美丽的女子,起码对于阅人无数的章哲来说,她不是最出挑的。她的性子也说不上多温柔,章哲虽然自制,可需要应酬,去花楼里见识过真正温柔如水的女子。      姜辛并不是女人中的翘楚。      况且姜辛人前与人后,是截然不同两个面孔,那个人人说道的病弱瘦削的女子只是个苍白的戴着面具的女子,寒酸刻薄,可姜辛本人却是性情直爽,坚毅坚决,胸有丘壑,见识不凡的女子,是对这个宽广的世界有着希望和好奇的女子,这份胸襟,寻常男子都达不到。      当她用敬佩的目光仰望他时,章哲竟生出不同寻常的勇气来,当他面对她时,他有更多的侃侃而谈,敞开心扉,让人进入并了解的欲,望。      如果娶这样一个有趣的妻子,远远要比娶一个面日精致,内心苍白乏味的妻子要好得多。      章哲对于夫妻没什么特别的概念,也没有更多的奢求,实在是看多了人间怨侣,他最低的愿望不过是相敬如宾就好。他自会照顾她的一生,可她也别对他管头管脚,如果两个人实在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互不干涉就好。      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不能说各个嫌恶,可起码他是抱着淡漠的态度,没有特别想娶谁做妻子的人选,是以能拖一时是一时是他目前的心境。      长辈们没少催促他,他只笑笑并不应承。前头有章贤挡着,祖母最焦急的是三哥,他又长年不在家,长辈们想逮都逮不都着。      他也想过了,如果逼不得已,实在拖无可拖了,那他也顶多是奉祖母之命成亲。大不了他离开家,和从前一样,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夫妻间再多龌龊也就那么回事。      可这一切的不得已,是建立在他没遇到心仪的女子之前。      他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这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像人生知己,可以畅想,不可以寄予希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就算遇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家世、身份还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毕竟大家闺秀轻易不得抛头露面,能被他轻易遇见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子。      他倒不是有门户偏见,只是受章家名声所累,真为一个乡野女子动心,家里长辈那里就是个难攻克的关口。      假设这些都不问题,可人是会变的,他也不敢保证娶妻成亲之后,她还是让他心生欢喜的那个她,也不敢保证他能不让她失望,毕竟哪个女子都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博得功名利禄,可偏生他对此毫无兴致。      短短的时间,章哲已经把自己的心思从里到外翻了个遍,等到想清楚了,他又觉得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生起的隐秘心思虽说不至于见不得人,可也未免太好笑太荒谬了些。      他不是年少气盛,没见过女子的少年,光凭这些日子和姜辛短暂的接触,如何就能认定她是他想要的?她确实有些吸引人的地方,可还远远不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何况她和三哥还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再者,看她那对章家避之不及的态度,只怕压根没有和他一样的心思。      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些。      既然三哥执意求娶,虽不懂他的心思,可到底此事若定,姜辛就是他未来的三嫂,如她所言,他在这住着,瓜田李下,实在好说不好听。      章哲当机立断的道:“我今日就搬出去。”      “……”这回换姜辛惊讶了。      她自知撵人不对,有迁怒的成份在,可他确实恨死了章家人,再说章哲敢保证他待在这没私心么?谁知道他揣着什么目的?      人心隔肚皮,一切都是假的,也许他巴不得在她名誉上弄出什么事来,好坏了这桩亲事。      姜辛不待见这桩亲事,可既然这桩亲事推不掉,她也只能尽最大努力争取自己的权益。假如她不得不嫁进章家,哪怕再被章贤错待,要独守空房十年,她也要努力开心的活下去,不能再因着和章哲的缘故,给了章贤鸩杀她的借口。      那就不如彻底斩断关系,横竖她不差章哲这么一个仇敌。      ……………………      为啥今天没订阅呢?求支持正版啊亲……      第119章 、烦心      求收藏,求订阅。      也不过一瞬间,姜辛就从惊讶中回神,冷着脸,朝着章哲一颔首,不发一声,径自转身回了许家的院子。      倒是章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旷野之中,半晌都不见他动一下。      姜辛忍不住回头,看着夜色中那修长挺立的背影,不知怎么愣是读出了几分孤寂的味道,她烦躁不已的扭了头,竭力把这不合时宜的印象抹掉。      他一个大家公子,待在这偏僻的农家本就不合时宜,她没做错什么,不需要为此感到惭愧和歉疚。      姜辛一夜都没睡好,心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心中不成形却越来越鲜明的计划,想着早晚自己也有所成就,她就激动。      一会儿又是嫁进章家那活死人的牢笼,又百般不甘。嫁就嫁,可她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懦弱,任章家人拿捏,安分守己的待在章家十年,娘家人不要,大门不出,和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就算章贤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他不在家,她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章老太太对她是不会满意的了,那又何必在乎她们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又如何看她待她数说她?      一会儿又想到章哲不知道会不会食言,明日又花言巧语的说服了舅舅,又死皮赖脸的住下来……      姜辛耽搁晚了,第二天早晨却照旧在安氏的动静中醒来。她没睡好,难免头疼欲裂,一时又有些恐慌。她可不想生病,赖在被窝里半晌,先招呼如意进来,替她沏了一晚姜糖水。      如意只当她病了,站在炕沿问:“姑娘可是病了?要不奴婢去请个郎中吧?”      姜辛摇摇头,把热乎乎的姜糖水喝了个干净,把空碗递回去,神情怏怏的道:“我没事,你去和舅母说一声,我想再睡会儿,等发了汗也就没事了。”      如意只好退出去。      姜辛紧紧捂着被子,身上渐渐起了热意,眼瞅着汗要发出来了,却又听着院子里尽是说话声和搬东西时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辛猛的掀了被子,扯过棉被来穿好,趿了鞋就出了门。      章哲既说了要搬走,也就没耽搁,趁着昨晚和许大舅说了一声,今日便叫杜吐收拾。      许大舅是不敢撵他,可更不敢留他,见他主动提出要走,理由又冠冕堂皇,心底是说不出的轻松和感激,因此一大早就叫了许安和兄弟要替他帮忙,被章哲拦了:“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箱子书籍和一些随身物什,舅舅就别操心了。”      许大舅道:“你就是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晌的,还是等吃了早饭再走。”      章哲笑笑想要拒绝,忽的抬头,正和站在堂屋门口的姜辛对上。姜辛发髻松挽,面颊红润,可眼神却十分不客气,甚至还有点骄纵的不耐烦。      章哲既泯灭了心底对姜辛所有旖旎的心思,自然不肯多看,禀承着君子非礼勿视的原则,只疏离而客气的朝着姜辛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姜辛这个气这个恨。      她讨厌眼前这个男人,没理由,就是讨厌,恨不得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他。先前他死皮赖脸,和个轻浮浪荡的登徒子似的,她恨,可他现在淡漠疏离,好像从没见过她,她更恨。      可这份气恨简直莫名其妙,她尽管特别想跑过去打他两巴掌,踢他两脚,可到底觉得这气发得不可理喻,只能憋屈地忍了,倚在门口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章哲温和而又感激的对许大舅说:“不用了,我还要赶路,就在路上随便吃些就成。”      说罢又朝着许大舅父子三人作揖:“这些日子多有叨扰,许舅舅有空去了燕城,我请许舅舅和两位表哥喝酒。”说着又示意杜叶拿出一包碎银子来,道:“些微心意,还请舅舅笑纳。”      许大舅一辈子老实本份,胆小怕事,章家不是他能惹得,不敢当章家坐上宾,也不敢喝章哲请的酒,他只盼着章哲不记恨他就好,忙道:“当不得,当不得,家里都是粗茶淡饭,勉强填饱肚子,也亏得你不嫌弃……”      再说后来章哲的膳食都是人家自己掏的钱,许家也就是搭了个工而已,怎么好要工钱?      可章哲非要给,许大舅急得脸红脖子粗,到底还是被杜叶强塞了,道:“您要是不收,我家公子可就真走不了了。”      姜辛越看越气,懒得再看下去给自己添堵,一转身进了堂屋。正遇上许安芝,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要出门,安氏还在后头絮叨:“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好歹也别让人太小瞧了你。”      安氏见到姜辛,停下话头,笑眯眯的道:“甜甜也送六公子?”      谁要送他?      姜辛蹙眉道:“我听着院子里乱哄哄的,出来瞧瞧……”      安氏笑道:“别嫌舅母多嘴,你和章家三爷的事都有了眉目了,以后这位六爷就是你的小叔。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你多照拂着他些,他对你也就多几分尊敬,将来在章家有什么难事,他哪怕不帮你说好话,可只要不说坏话总成吧?”      这话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心头堵着一块大石头,此刻更是往下坠得疼,姜辛才不稀罕章哲帮她。她岔开话题道:“舅母,我帮你烧火吧。”      安氏见她不爱听,也不好再多提。姜辛果然坐在灶坑边,一边往里填柴禾一边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发呆。      安氏扫了一眼灶坑,气得道:“看你舅舅这个马虎的,整天也不知道都想什么呢,叫他干点活他光听不动弹,数叨半天他也听不进去一句半句,这做饭光拿了引火的柴禾哪成,你去收点棒子骨,不然这粥是做不熟了,还说留人家吃饭,这倒是有没有诚意啊。”      姜辛也就起身,拿了个竹筐去厢房收棒子骨,视线掠过院中的几人,明明不想看,可还是看到了许安芝把包袱递过去,脸上满是少女该有的羞窘。      明明很不般配的两个人,可并不能掩饰这份少女娇羞的美以及她身旁那挺拔修长男子的俊逸风流。      第120章 、野心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100加更。      真是刺眼得很。      姜辛明明知道不该看,可偏偏眼精不受控制,和粘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只恨恨的想:就知道章哲是个会装的,明面上一本正经的君子模样,其实不知道勾了多少女子的心魂。      可那又怎么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凭什么他就只该对她一个人好?就不能对别的女子假以辞色?      不说上一世,就是现在,她一个未嫁的女子心里揣着个别的男人,就是妇德上的不谨。更何况他还是章贤的亲兄弟。      也许她上辈子真的做错了,不怪章贤指责她为妇不贞。      姜辛心里特别难受,难不成她真的是个生性轻浮的女子?不然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对一个男人动心?      确实是动心,不然也不会见不得他和别的女子说话。      姜辛怏怏的进了厢房,却因神思不属,一脚踩到了鸡粪上。姜辛回过神来,不由的低叫一声。恶心死了,这双鞋是白费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院中的几个人也都听见了姜辛的惊叫,几乎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她这里。      姜辛脸颊通红,却只装着不在意,只伸手往竹筐里装棒子骨。      姜冽留下的两个婆子正给姜辛烧水,准备服侍她洗漱呢,不想见她竟然去干这等粗活,吓得魂都要飞了,其中一个便健步奔过来,道:“二姑娘,这种粗活您怎么能干?快回去歇着,奴婢来做吧。”      姜辛被她夺了竹筐,趔趄了两步才站稳,可一低头就看到了刺目的鸡粪上。      这一刻,姜辛对自己充满了嫌恶,她因着性情不好,不懂得与人为善,又不会讨好逢迎,在姜家无法立足,才被送到了许家峪,那是她活该。      就安分守己做个农家女好了,可偏偏还要摆小姐的款儿,弄两个婆子一个如意在她身边服侍,不是凭白让人笑话吗?      由此可窥全貌。      她自己一无是处,却还痴心妄想,怎么不叫人戏弄?章贤也好,章哲也罢,当面逗弄她,实则背后不定怎么嘲笑她,就是因为她没出息、窝囊废,欺负了也是白欺负。      上一世是,现在也是,都怪她自己自卑却又自负,搞不清楚自己的现状,也没什么规划,整日昏昏噩噩,困在自己那一隅小世界里伤春悲秋。      姜辛睁着红肿的眼睛,倔强的抬起头,下死劲盯着那婆子看了两眼,道:“你们在这儿住两天便回去吧。”      那婆子吓了一跳:“二姑娘?奴婢刚才有些慌张,不知礼数,还请二姑娘别和奴婢计较。”她们是大爷留下来照顾二姑娘的,这不明不白的被撵了回去,在大爷看来肯定是她们两个没能照顾好二姑娘,那还能有个好?这大过年的,自己饭碗保不住了,这不是找晦气么?      看那婆子呆若木鸡,一脸土色,姜辛苦笑了笑,安抚道:“大哥那边自有我去说,跟你们两个人没关系,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      那婆子这才吐了口气:“这……那就谢过二姑娘了。”      说实话,她们在哪做活都是做,可在这乡下农家,她二人确实突兀又多余,二姑娘既答应了在大爷跟前转寰,她当然愿意回姜家。      姜辛本想转身就走的,可随即又想,自己本就是扭了的性子,看着懦弱卑微,可其实极任性,包括重生回来拒亲、夺权,确实比从前多了几分勇气,但也只是勇气而已,既无智谋,又不踏实,所以闹到现在,亲事没拒,她在姜家还是不尴不尬的地位。      既然意识到错了,就得改,不能再这么任性。      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好,她也一样,不对别人好,别人谁会对她好?      既然认准了的事,就得有始有终,哪怕是错的,大不了换条路重新再来。      想到这儿,姜辛弯腰把竹筐拎起来,朝着那婆子笑道:“我拿去给舅母。”      院里的人已经散了,姜辛朝着刚才章哲和许安芝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连眼睛都没眨,就当做无事人一样回了堂屋。      吃罢早饭,姜辛对许大舅和安氏道:“快过年了,我想去城里逛逛。”      安氏很是犹豫。      许大舅却立刻同意,道:“成,我叫人去找辆马车,咱们爷俩一起去,家里也得买些年货。”他知道这是外甥女心情不好,想去散散心,有他护着,便是去了城里,也不会有什么大妨碍。      孙氏眨巴眨巴眼,又垂了头,她是嫁过来的媳妇,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公婆肯定不会让她去的。      许安芝也跃跃欲试,朝着安氏瞅了好几回:她也想去。      安氏便道:“那就一块儿去吧,我也有好几年没进城了。”      许大舅去找马车,如意替姜辛准备,为难的道:“姑娘,咱们从燕城来时没带帷帽。”      姜辛很是沉着的道:“没带就没带。”      如意道:“不知道姑娘要进城,奴婢也没来得及做。”      姜辛还是装听不懂:“以后再做就是了。”      如意都要急了:“可姑娘现下要进城,没有帷帽怎么成?”      姜辛没法再装了,直盯着如意道:“没关系,又没人认得我们。”      如意:“……”好像也有道理。      如意半晌才踌躇着道:“可万一……”      姜辛忽的咧嘴笑道:“就算是被人认出来怕什么?山高皇帝远,祖母管不着。”她脸上带着小孩子般的淘气,看得如意有些傻眼。      “可,可章家……”万一被章家打听到了风声呢?      姜辛笑意渐敛,眼神中带了几分无耐,道:“那不是更好。”她求之不得想让他们知道她名声差,好退了这门亲事。或者他们不计较,可能给她们添堵,她也是很乐意的。      如意:“……”      姜辛安抚的拍拍她的肩,道:“如意,以后比这为难的事还多着呢,可我不会让一顶帷帽困住我的脚步。”      如意啊了一声,不太明白,等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二姑娘竟然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那么大的胆子,也确实不是一顶帷帽能将她困住的。      第121章 、兴趣      姜辛对什么都感兴趣,就是坐在去往城里的马车上,都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仔细认真的听着大家对话。      进了城,许大舅要带她逛逛,姜辛道:“舅舅带着舅母和表妹去置办年货,我没什么好买的,就是瞧个热闹。”      许大舅也没犹豫,只吩咐如意:“好生照顾你家姑娘。”又要给姜辛钱,姜辛忙拒绝道:“大哥临走前给了我零花钱的。”      许大舅这才作罢,和姜辛商定了午时在城门口相聚,这才分成两处。      如意问姜辛:“姑娘,咱们去哪儿啊?”总得有个目标吧。      姜辛唇角含笑,眼睛应接不暇的瞧着热闹的街道两旁,道:“随意逛逛吧。”      如意一看姜辛的神色,便知道二姑娘确实没什么要买的,只是纯粹看热闹,得,那就跟着吧。蓟州相较燕城,大小繁华程度相差无几,又因是边关重镇,集市上还有许多卖皮货和北边特产的铺子,更有高额深目的北方客商穿行。      如意开始还担心着姜辛,等到后来她自己都看花了眼,指着两旁街道卖着的小玩意欣喜不已,抢问问人家都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姜辛也给她了一把铜子,叫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如意舍不得,既喜欢糖人,又喜欢珠串,走不多远又看见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口腔生津,恨不能买一串尝尝鲜,一低头,又看见一群泥人娃娃,要多可爱又多可爱。      还有门口抡大锤的,如意开始吓的脸都白了,可隐隐闻着花生香,又见许多人都围着买,各个喜笑颜开,不像行凶唬人的,不免好奇之下拉着姜辛近前一看,原来是卖花生糕的,现做现卖,还是热乎的……      逛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也不过才逛了一半。如意累得走不动了,扶着腰对姜辛道:“姑娘,奴婢实在走不动了,咱们歇歇吧。”      姜辛也累了,瞧着前头是个茶坊,便叫着如意进去要了一壶茶,略事休息。      茶坊占地二层楼,空间虽不大,却干净整洁,小伙计上前招呼,请她主仆二人在黄梨木桌几前坐了,沏了一壶上好铁观音。      姜辛品了一口,道声“好茶”,小伙计便得意的道:“那是,我们店里的茶可都是正经从茶园现采现制,极为上品的茶叶,不是拿那种以次充好的烂茶。要知道这茶出口南洋,北往张库,极受人推崇的。”      姜辛见他爱说话,不禁好奇,便虚心讨教这茶叶上的学问。      小伙计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倒是清秀,口齿又伶俐,见姜辛求教,他便夸夸其谈,一点儿都不见外。      听他口音也不是本地人,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福建茶园那边过来的。      这茶坊的老板也是南边人,因着过年,早就走了,只留了二掌柜和几个伙计。姜辛有意问起这茶叶若走张库商道都什么时候动身,小伙计犹豫了下,还是简答答了,又问姜辛:“姑娘可是要做这茶叶的买卖?”      姜辛摇头:“我于茶叶上一窍不通,叫我品茶还行,这买茶卖茶可万万不行。”      小伙计便当仁不让的道:“那是,隔行如隔山,你要做这行,起码得在茶园泡上个几年光景才行,我可是打小在茶园长大的,不然也不会被掌柜的相中做这儿的伙计。”      等从茶坊出来,如意拎着一包茶叶,嘟囔着问姜辛:“二姑娘,要好茶叶哪里没有?这哪儿算什么极品铁观音哪?听那小伙计瞎吹,简直这茶叶就跟贡茶似的了……一分钱一分货,奴婢尝着,这也就稍微比那摊子上卖的茶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      姜辛笑笑道:“好歹也是在人家那儿歇了半天,买点儿茶叶也算是照顾人家的生意。”      如意便不言语了,只觉得逛这大半天,就买这一包茶叶太亏了。      姜辛指指前面,道:“我想挑两块布,隔壁就是首饰铺子,你若有喜欢的就去瞧瞧?”      如意摇头:“奴婢不要。”就她手里那点儿余钱,从地摊上买串残次的玉镯、玛瑙就成了,进首饰铺子,她可买不起。      姜辛说是买布,却尽挑灰色、藏蓝。      如意劝道:“大节下的,姑娘好歹替自己做两身新衣裳,别净替舅老爷、舅太太、舅爷、舅小姐们着想啊。”      姜辛道:“我就是替自己挑的。舅舅、舅母们的,我想买几身成衣,时间短,我恐怕也来不及做。”      如意目瞪口呆:给姑娘自己挑的,怎么尽挑这种颜色?不说老气不老气,这哪像年轻姑娘穿的?这二姑娘还真是自暴自弃,打算当一辈子农女不成?      姜辛还挑了相应的丝线,又扯了几匹尺头,伙计包好了,都交给如意拿着。      如意也不嫌沉,一一拎好,亦步亦趋的跟着姜辛,软声劝慰道:“二姑娘,要不等过了年,咱们再去求求大爷,请他在老太太跟前替您求求情?咱们还是回燕城吧。”      这二姑娘好歹也是姜家的姑娘,不能总待在乡下吧?是待得挺自由的,可这人待得也忒土了些。      如意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二姑娘伤心,可姜辛却没事人似的,只是瞅了一眼她,问道:“你不喜欢这儿?”      “喜欢,是喜欢,可是姑娘……”如意心下忐忑,她生怕姜辛疑了她,可她确实是为了姑娘着想才这么说的。      “哦。”姜辛道:“过两天咱们就走。”      “真的?”如意立刻兴奋起来,可随即又嘀咕道:“也不差这两天,昨儿个姑娘怎么没和大爷一起回去呢?”      姜辛眼带怜悯的望了如意一会儿,道:“谁说我们要回燕城了?既是不回燕城,自然与大哥不顺路,又何必跟他一起走?”      如意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期期艾艾的问姜辛:“不,不回燕城,那,我们去哪儿?”      她心里怎么这么慌呢,二姑娘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什么好事。      姜辛笑笑道:“你怕么?要是怕我就一个人走。”      如意脑子懵了一下,立刻摇头:“奴婢不怕,可是二姑娘……您这既不待在舅老爷家,也不回燕城,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      剧透一下:姜辛不会嫁给章贤,大家放心。      第122章 、焦虑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200加更。      章哲被姜辛从许家“撵”出去,就搬回了蓟州城里的客栈。      因着年底,他被杜叶拉出来购置年货,正走着,忽然眼神就顿住了。杜叶也咦了一声道:“六,六爷,小的怎么瞧着前面那人,像,像姜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如意啊?”      杜叶一侧头,正见自家六爷眸光深沉,若有所思,也是一盯着前面那显然是女扮男装的主仆俩,便知道六爷也瞧见了。      章哲一直没说话,见姜辛主仆满面笑容的从茶坊里出来,才有意识的避了避,吩咐杜叶:“去问问。”      “好嘞。”杜叶不敢多问,只颠颠的跑过去打听消息。      姜辛和如意似是没瞧见章哲,两人从茶坊出来,又去了别处。      没多大会儿杜叶从茶坊出来,见章哲背手望天,莫名其妙的心里冒出来一种“望夫石”的感觉。他暗暗的呸自己胡思乱想,忙跑过来回禀道:“六爷,小的打听清楚了,姜二……姜二爷打算去一趟武州,原本是打算跟着茶坊去张库的商队走,但这个时候哪有商队出行?听说是茶坊的一位掌柜家是妫州的,打算这一两天就回去,故此顺路搭个车……”      杜叶心里暗自嘀咕:这位姜二姑娘可是疯了不成?大过年的,跑到武州去做什么?还打扮的男不男女不女,再穿上男装,她也不像男人啊?      章哲却几乎立即就蹙起了眉,他隐约猜到了姜辛去武州做什么。自己的三哥可是一直在武州驻兵呢,虽说他平日常去边关隘口,但家安在武州,一个月起码有大半个月都在武州过夜,更重要的是,三哥的妾室胡氏带着孩子就在武州。      姜辛过去做什么?      是还没死心,非得闹过去要和三哥退亲,还是已经死了心,认了这门亲事,想着先去和胡氏过过招?      不管是哪种想法,章哲都不赞同。她要真的不甘心,就算姜老太太不管不顾,可姜冽满是维护之情,姜辛大可以求了姜冽,由他亲自或是派了人手,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亲自去。      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只带个不顶事的丫鬟,却要跑到几百里之外,这不是胡闹吗?      章哲很想阻拦住姜辛,可他也知道,姜辛会用什么样的脸色面对他,不外乎是又说他伪善、滥好人,又施舍怜悯她了。      杜叶见章哲一直皱着眉不说话,越发觉得他要站成望夫石了,便小声提醒他:“六爷?”      章哲回神,道:“嗯,知道了。”      杜叶犹豫着问:“……六爷,你说姜二姑娘这是打算去做什么啊?”      杜叶也不是傻的,这些日子章家和姜家的事,来回通传都是经了他的手,六爷知道的他都知道,自然也能猜到姜辛的打算。只不过六爷想什么,他不敢胡乱猜罢了。      章哲瞪他,不接话碴。      杜叶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假惺惺的道:“其实吧,小的也就是随便说说,说不定姜二姑娘是想着做生意呢。”      章哲不理他,径自迈步走了,杜叶忙跟上去,嘀嘀咕咕的道:“六爷,您看最近也没什么重要打算,蓟州这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瞧瞧三爷如何?”      章哲气笑,作势要踢他:“你倒都给爷安排好了。”      杜叶装腔作势的被章哲将踢不踢的挨了这么一下,陪着小心道:“这不三爷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六爷又不耐烦在燕城过年,正好去武州散散心嘛。三爷瞧见六爷,定然十分高兴。爷们兄弟感情深厚,老太太、老爷、太太也更放心啊。再说小的不也是怕挨骂吗?去了三爷那边,小的也能将功折罪,在主子跟前也能少挨几句训。”      章哲恨恨的道:“就你聪明,是不是在茶坊那留了活口,也打算搭人家的车一起走啊?”      杜叶嘿嘿的笑,挠着头道:“六爷英明。”      他英明个屁。      这点儿小把戏,打算糊弄谁呢?只要姜辛一看见他主仆,立刻就能知道他们揣的是什么心思。本来就对他没好脸,这回印象就更是一落千丈。      再想帮她,也不能用这种蹩脚拙劣的方式了。      可章哲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帮姜辛,他总不能腆着脸跑到她跟前,说:你想做什么,都交给我。      不说颜面自尊的问题,就说他这无事献殷勤的嘴脸,就招人生疑。再说,他和姜辛什么关系,什么交情?以什么资格帮她?      什么世家兄妹,那是说着好听,其实他和她就是两事旁人,那一边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他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算计自家兄长,别说世人骂他狼心狗肺,就是姜辛对他也只会无比的轻蔑和鄙薄。      可眼睁睁的放任姜辛去?      章哲还真不放心。首先人生地不熟,两个弱女子出门,艰难险阻重重,自不必说。再则这年节下的,路上行人都少,万一遇到山贼马匪的,她二人性命攸关。最后,她就算跑到武州又能如何?那可是三哥的一亩三分地,便是不动粗,稍稍用些手段,她就得一头跌进去,有几条命也爬不出来。      管她怎么雄心勃勃呢,她在三哥手底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三哥根本不必费什么心力,就自有本事叫她成了没脚蟹,说不定还顺了三哥的意,叫她失身又失心。      她这不是摆明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      可这话要当着姜辛的面说,只会换得她疾言厉色,当头啐面。唉,好人难做,恶人也难做,章哲眉头紧蹙,怎么也松不开。      主仆二人回到客栈,章哲叫了小二打水,杜叶则跑去楼下点菜,没一会儿回到楼上道:“六爷,姜二……爷他们也来了。”      章哲抬头瞟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      杜叶见自家六爷无动于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便收敛了情绪,安份下来。也是,六爷都没什么表示,自己跟着上蹿下跳的做什么?回头主子们又得怪自己挑唆的。      谁想章哲用帕子擦了手脸,吩咐他道:“你去跟如意说一声儿,就说请她家主子过来一叙。”      第123章 、不忍      姜辛是有生之年头一次住客栈。      那份紧张、焦灼、激动、忐忑等等情绪就不必说了。      如意更是,像个小尾巴跟在姜辛身后,不停的问姜辛各种问题:“姑娘,咱们两个这样着装打扮真的行吗?会不会被人瞧出来?就咱们两个去武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说,舅老爷和舅太太会不会派人去燕城姜家送信?到时候咱们没回燕城的事儿不就露馅了么?”      姜辛不是不害怕,可新奇战胜了恐惧。她也想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个死,她要是怕这怕那,这辈子可就是白活了。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迈出去。      两人虽是男子打扮,可皮肤白晰,五官精致,又有脂粉香,谁都能瞧出来是女子扮的。姜辛嘴上不说,可和如意心里的念头相差无几,总是怕人用诧异和嘲弄的眼光看她俩,随时会揭开她二人的面皮,说她们是女子。      可是到了蓟州城,走了这半天,有正面打招呼说话问路的,也没见谁像看妖怪似的下死劲打量她俩。      在茶坊时,那掌柜见到她二人神色并无变化,是听到她二人想顺路去武州才怔了怔,可很快就淡定自然,仿佛见怪不怪一样。      姜辛的背慢慢就挺直了。这未知的世界确实让人恐慌,可真的走进来,也未必有那么可怖。      她二人住进客栈时,伙计们也只是愣了下,很快就殷勤的将她二人让进客房。      如意瘫倒在椅子上,道:“姑娘,奴婢吓的腿都软了。”      姜辛稍微好些,笑着道:“你怕什么?这还没出蓟州呢。”      如意拍着胸脯道:“怕的事情太多了。”      姜辛嗤笑道:“那些没影的事,我劝你还是别多想了,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坐的椅子上干不干净吧,谁知道上一位住店的客人什么样?是干净还是邋遢,有没有什么传染人的病……”      她还没说完呢,如意嗷一声就蹦了起来。      姜辛怔了下,随即掩唇而笑。      如意见姜辛是故意逗弄她,气得嘟嘴道:“姑……二爷!”      姜辛难得放松,笑得眉眼弯弯,那璀璨的双眸里宛如落下无数的星辰,随着水波荡漾而漂浮不定,格外美丽。      如意都看愣了。      姜辛笑够了,道:“我虽是夸大其辞,可也没说错,咱们到底头一次住店,什么都没准备,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将就呢,可现下能讲究还是讲究吧,你去打点热水,把这屋里的桌椅床铺好生擦擦。”      如意深以为然,果然下楼去要了盆热水,两大块抹布。      姜辛也不闲着,挽了袖子和她一起干,如意还想拦,姜辛道:“话那么多,做你的事好了,完了你我也好早些歇着。”      遇到章哲主仆,姜辛一点儿都没意外。她既踏入这尘世中,就得做好被人看,被熟人撞到的准备。是以听杜叶说章哲请她过去一叙,她也没做停留,很痛快的就去了。      虽然是打定主意要和章哲划清界限的,可他行事清风朗月,她也没必要藏头露尾。就算没有她和章家那点儿子破事,在蓟州城遇见了,章哲问一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若装着没看见,不闻不问,那才显见得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呢。      是以姜辛很是坦然,率先和章哲打招呼行礼:“章六公子,幸会幸会。”      章哲正在沏茶,热汽袅袅,茶香扑鼻,他一身青衣,竟有几分出尘的隽逸。他闻声抬头,看着姜辛打扮成这样,不显得娘气,反倒有几分英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俊俏后生,不由得失笑道:“这么客气?你不嫌我多事就好,坐。”      姜辛紧张地不行,她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已经做好了与一切人为敌的准备,甚至在心里预备了几十个回复章哲的答案。有冲动的,有赌气的,有疏离的,有冷漠的,有委婉的,有示弱的。      到最后只选择了最客气的。      因为客气能拉开距离,最好他知难而退,别在这唧唧歪歪的充当滥好人。      可章哲态度这么大方,并无一点儿轻视,反倒有几分欣赏,姜辛也就局促了那么一小会儿,豁出去的想道:能有什么?大不了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说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是自寻死路等等罢了。横竖她和他也没什么好维系的,最坏的情况下也不过是比现在更坏,她怕什么?      她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她宁可头破血流,也非走不可。闯下去,成了就能开辟一片新天地,败了,大不了一个死。      想到这姜辛揣着英雄赴死的心情,孤勇而激昂的坐到章哲对面,道:“讨扰。”      章哲递过去一盅茶,含笑望着她道:“我也算借花献佛吧,尝尝这茶。”      姜辛接过茶盅就明白章哲话里的意思了,茶盅是她的,茶叶是她去过茶坊里买的。姜辛有千言万语都被赌在了心口,想辩驳什么,又无言以对,只能遏制住想要强烈瞪一眼章哲的冲动,装傻的接过茶盅,道:“多谢。”      她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惹得章哲失笑不已。      姜辛就像是全副武装的孩子,眼里带着毅然决然,可心里揣着小兔子,谁给她以打击,她面上做出凶相,心里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和勇气就要坍塌。      章哲原本有许多话要劝姜辛,可看到脆弱又逞强的她,忽然就都劝不出来了。      他不忍心。      他当然看得出来姜辛浑身戒备,但并不是因此就知难而退,而是想到曾经的自己。      年少冲动又激烈,却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他像只刺猬不断的抵抗,可抵抗的背后是脆弱。那个时候天是阴的,未来是迷茫的,他当真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来者的凄怆。即使现在走过了那段最彷徨的时期,回首时不禁为自己当年的孤勇而失笑,可他明白,重来一遭,他还是要经历那样的磨折。      未必是坏事。就像玉石要经过千刀万刀的雕琢,不计其数的打磨,否则再好的美玉也只会被深藏。      ………………      今天要出去,提前定时吧,下午回来再说。      第124章 、好意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300加更。      章哲说是要请姜辛过来“一叙”,可他却迟迟不开口。姜辛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茶水,肚子都要灌饱了。      比谁沉得住气,姜辛自认比不过章哲,她只好把茶盅一放,直盯着章哲,没好气的道:“章六公子不是叫人请我过来一叙的吗?到底要说什么?”      章哲眼神温和而清亮,心思清净坦荡,道:“我想说什么,你不是知道么?”      她确实预先给章哲叛了罪,可他不是没说么。姜辛哽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才道:“你明白就好。”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就别说,大家都省事。      章哲笑笑道:“我不会劝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他没像个老夫子似的说教,姜辛确实挺意外的。不管她承不承认,起码章哲现在的态度很得姜辛的心思。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切实的帮助有用。      可姜辛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她诧异的瞥章哲一眼,略带嘲讽的道:“你凭什么帮我?”      他姓章,她姓姜,再说,她可是他未来的三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最好是永远都别打交道才是,就算将来在章家,如非必要,他二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面,他实在犯意不着这么关心她。      章哲真想效颦做西子拜会心状。做好人咋就这么难呢?他帮她还需要理由么?谁让他撞见了呢,他总不能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眼睁睁看她往里跳吧?      哪怕就是个陌生人,他也得提醒两句,更何况还是她。      章哲苦笑,挑了挑眉,也不客气的还击回去:“你就当我伪善、滥好心不就成了?”横竖在她心里,他一直就是这么个印象,估计是怎么也扭转不了的了,他索性把这名声坐实了不就更合她心意了?      姜辛脸微微一僵,可随即就恢复自然,道:“难道不是?我和你非亲非故的……”谁知道他安没安好心。      章哲呵笑一声,不和姜辛做口舌之争。      姜辛也觉得没意思,她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道:“章六公子的好意,我心领……”      章哲眼神一厉,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道:“这些客套的废话你最好别说。”      姜辛抬眼瞟他,见他面色不愉,很识时务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章哲面色和缓了些,语气却仍然冷硬,道:“你从没出过门,这是事实,身边又没人,就你们主仆两个,到底有多凶险,你自己也清楚。”      姜辛听着这话,脸色苍白,不自禁的就恨恨地绞起了自己的手指,几乎把那根纤长秀丽的手指当成了章哲,似乎要扭几个麻花来解气泄恨。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无是处,百无一用,可被他这么大喇喇的摆出来还是觉得尤其羞愧。可羞愧之余又是气恨,她有用没用,关他什么事?他既瞧不起她,就远远躲开好了,何必跑到她跟前来再羞辱她一回?      姜辛知道自己敏感,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豁达一些,可这种被否认的羞辱感还是让她忍无可忍。她真想一跑了之,就怕自己在章哲跟前掉下眼泪来。      她不住的劝自己:他并无恶意,毕竟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一条纯白色绣着青竹的帕子递到自己跟前。姜辛一抬眼,就看见章哲半弯着身,神色柔和,眼里带着歉意:“我说话太急,我道歉。”      姜辛眼睛红通通的,就和只小兔子相差无几,她神色又羞又窘,最后也只是抢过了帕子,再恶狠狠的掷回到章哲身上,道:“谁用你道歉了。”      既然窘态被章哲都瞧了去,也没什么可丢脸的了,她用手背恶狠狠的揉了揉眼睛,道:“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我还是要去。”      章哲只能收好帕子,柔声道:“我没说要拦着你。”      姜辛气呼呼的瞪他。      章哲好笑的道:“其实你做得很好了,虽然一意孤行了点儿,可到底还算缜密谨慎。一方面瞒了你大哥,一方面又瞒了你舅舅舅母,还知道和人搭伴一起去……要不是好巧不巧的被我撞上,你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也算是天衣无缝。”      也不知道他这是真夸她做得好,还是讽刺她,姜辛鼓着脸颊瞪章哲。      章哲失笑:“你虽做得好,可仍有疏漏不足之处。这出门在外,情况没有万千也有千万,便是我也时常遇着难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遇上劫匪怎么办?万一住了黑店怎么办?”      姜辛赌气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阻拦我出门么?”困难当然有,可人人都被困难怕住,就没人敢出门了。      没把她吓住,章哲自己也笑了,他道:“我并不是吓唬你,只是给你普及一下出门在外的常识,也好叫你预先有个准备。”      他可真是巧舌如簧。姜辛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行,那说,她听着。      姜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章哲也就把自己出门在外的经验说了一番。他确实没什么恶意,姜辛也就渐渐减缓了对他的敌意。      冷不防听章哲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陪你一起去。”      姜辛受到极度惊吓,抬眼看他。      章哲道:“不管你去武州要做什么,有我陪同,安全肯定有保障不说,有我这个可利用的人,你想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不比你自己冒着风险去强?”      他一提“武州”二字,姜辛就知道他把自己的心思猜了大半,恼羞成怒自是不必说,她恨不得跳起来踢章哲一脚。这就好像跟明知道自己是他的猎物,可他还肆无忌惮的说“你跑吧,跑得再快一点”一样,不是纯粹耍着她玩么?      可她真没撕破脸的必要。      姜辛好半自己内心情绪的激动,冷嘲的道:“你为什么要帮我?那可是你亲亲的兄长。”      章哲打了个冷颤,不赞同的瞥了姜辛一眼:兄长就兄长,能不能别用这么恶心的形容词?      他等身上的冷意下去了,才道:“你管原因做什么?总之你利用我,保障了你自己的利益不就行了?”      姜辛不信任他:“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保证你自己的利益,从而想假借援手之名,好破坏我的利益?”      章哲摊手:“你不信我没办法,那只好堵咯,你敢么?”      第125章 、接纳      姜辛的眼珠急剧的转动,盘算着章哲建议是否可行。她不愿意被章哲直白的打量,只能垂下双睫,勿自盯着自己绞在一处的手指。      可她睫毛急剧颤动,章哲尽皆看在眼里,只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可笑,偏偏心都是软的,面上还要装出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来,不急不慌的等着她做决定。      姜辛当然想赌。      且不管章哲有什么心思,起码一去一回的安全有保证,只要出过门有了经验,她下回再去别处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      凡事都有第一次,而且第一次非常重要,姜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很清楚,假若头一回出门遇到重创,她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要胎死腹中了。      想到此,姜辛抬眼戒备的对章哲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跟我没关系,只是遇到了不许说认识我。”      这便是委婉的同意他同行了。      章哲真是又气又笑: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份上了?上赶着帮忙还要被她怀疑别有居心。      见他同意,姜辛又道:“你有什么盘算我不管,总之别干扰我,否则……”否则了半天,也没否则个所以然来,可眼神凶狠,一副威胁味十足。      章哲点头:“这个自然,我单纯是去武州游山玩水,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这丫头撇清的倒厉害,一副生怕和他沾上会有麻烦的模样。      章哲问姜辛:“不知你去武州所为何事?”      姜辛鼓着双颊道:“和你没关系。”      章哲也不气馁,温和的道:“我帮你参详参详,好比我,出门总有个名号,是燕城章六,你呢?难不成是燕城姜二?”      姜辛:“……”一报燕城,就算她有意和章哲撇清,也是撒谎骗人了。再说燕城姜家也不是无名之辈,二哥虽不在外行走,可三叔是管着家中庶务的,难保不遇到熟人,若是穿帮了可就笑话大了。      她想了想道:“我就说我是蓟州许二,是去投亲的。”      打着舅舅家的名号,一个山里乡村里的后生,没人知道底细,倒也好行事。      章哲暗暗称许:人还算是挺聪明,一点就透。      他点点头,又问姜辛:“你确定要说去投亲?”大过年的去投亲?她这身份颇有点儿不太合适。      姜辛反问:“怎么,不成?”她倒想说是去做生意,可哪家铺子的伙计掌柜大过年了还在外头奔波?      章哲笑道:“成,怎么不成?我倒确实是去投亲的,不管怎么样,等到了武州,我定然好生招待你,也偿你当日在许家峪对在下的一番厚意。”      姜辛差点把桌子掀了。他要投亲,肯定去章贤家,她跟着追过去是把脸凑上去让章贤打吗?还偿她当日在许家待他之厚意,他是也要把她撵出去一报当日之仇吧。      章哲是正经中加着逗弄,好歹和姜辛对完了说辞,姜辛灌了一肚子茶水和一肚子的气,恨恨的回了客房。      如意正收拾行礼,见她回来,忙迎上来问姜辛:“章六爷叫姑娘过去何事?”      姜辛没好气的道:“没事。”气了半晌,又觉得自己这气生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的,越想越郁闷,又嘱咐如意:“以后见了他,就当不认识。”      如意点头:“奴婢明白。”可随即又不大明白的问道:“还有以后?”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遇见……      姜辛语塞,想想这事也没法瞒如意,只好含糊的道:“好像,他们主仆也要去武州。”      如意第一时间稍懂了“他们”是谁。      虽然对章哲主仆没好印象,可听说去武州同行,到底喜悦占了上风,如意喜不自胜的道:“那可太好了,岂不跟咱们顺路?啊,谢天谢地,好歹有个熟人,还是男人,咱们这一路就不用提心掉胆了。”      姜辛想骂她两句: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不是一直看他们主仆不顺眼吗?怎么,要用着人家了,立刻做出这种情态来?跟他们顺路有什么好的,你笃定他们一定会帮咱们?      矫情不矫情。      可看如意双手合什,对着空气连连拜揖的模样,不知怎么,姜辛也情不自禁的翘了翘唇角。      姜辛忍不住打击如意:“你也高兴得太早了点儿吧,你怎么知道他们肯同咱们一路?”      “呃。”如意怔了下,随即道:“也是。”她狐疑的打量姜辛,问:“姑娘没说咱们也要去武州么?”      姜辛干咳一声道:“非亲非故的,我和他说这个做什么?”      如意腹诽:不信。不然姑娘怎么知道章六爷主仆要去武州的?      可嘴上却说道:“唉呀,那多可惜,也不知道章六爷他们几时走,几时回来,要是能一起走就好了。”      姜辛板着脸道:“行了行了,别做白日梦了,你去摆好饭菜,早点儿歇息,明天一早好赶路。”      如意应一声,忍笑道:“那也没关系,横竖走的是一条路,或早或晚总能遇上的。”      第二天一早,姜辛和如意在客栈用完早饭,便去和茶坊里的掌柜汇合。这位家住妫州的掌柜姓孙,今年四十左右岁,家里有三子一女,新近又添了一个小孙子,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回去过节了。      他一早就瞧出了姜辛和如意的蹊跷,可人老成精,他才不问缘由,横竖搭两个人,路上有伴不说,姜辛主仆出了路费的,他一点儿亏吃不着。      孙掌柜不是自己回去,还带了个侄子,同姜辛主仆打过招呼,马车便出了城。      如意还不停的四下打量,悄悄同姜辛道:“二爷,怎么不见……人呢?”      姜辛好笑,插科打诨的道:“人不都到齐了么?”      如意不敢多吭声,只由着姜辛和孙掌柜说闲话。过了一阵,如意又瞪大眼:“二,二爷,这不是去往燕城的方向吗?”      姜辛实在嫌她大惊小怪。      孙掌柜笑着道:“取道燕城,再过顺州,出居庸关,才到妫州、武州。看似是远了些,可路宽人多,倒比从蓟州直接往北走便宜的多。”      如意面红耳赤,喏喏的再不敢言。      姜辛笑道:“我们头一次出门,难免大惊小怪,老伯勿怪。”      孙掌柜道:“难免的,这也没什么,我也不过是走的熟罢了。也是你们赶的巧,要不是急等着看孙子,我今年是不打算回家了的,再说这眼瞅着就三十了,咱们紧赶慢赶,到地儿也得初一了,谁会这时候回去?”      第126章 、适应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400加更。      姜辛真的是在努力适应。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除了上回从燕城到许家峪之后的第一次出远门。      可这回又和上回大不相同。      姜家有自己的马车,又是护送的自家姑娘,自然是处处精心。马是好马,车是好车,幔将车包得严严实实,车里铺上锦被,又软和又暖和还不颠,不仅有火盆还有手炉,除了茶水还有热乎新出锅的点心。      渴了路上还可以到人家去讨碗热水,累了便歪着歇着,想睡的话可以一直躺下去睡。      简直再周到没有了。      可这回坐的马车,宽是宽敞,但四面漏风,除了几个勉强能坐人的长条凳,车里是一无所有。人在车里,都只能挺直腰板坐着,不管走多远,路有多颠,人有多累,想歇都没法儿歇。      孙掌柜是个大烟袋,从上车就开始抽,一路也不知道换了几袋烟叶子了。姜辛被薰得气都上不来,稍微掀了掀车帘,那冷风嗖一下就冲进来了。      姜辛如今是个普通的后生打扮,不可能像姑娘家穿着狐毛大氅,是以只穿了一身棉袄,风一吹就打了个透心凉。      孙掌柜直摇头:“武州可不比咱蓟州,这时候可冷呢,你们俩这身打扮可不成,估计脚都要冻掉了。”      又给姜辛出主意:“出了顺州,你们两个置办些皮衣皮袄吧,不然有得冻呢。”      甭说出了顺州了,就这会儿姜辛已经尝到了冷的滋味。      在姜家有地龙,许家穷,可有热乎乎的炕,姜辛打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受过这罪。车里看似避风,可坐的时间长了,那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窜,没多大会,姜辛的腿脚都冻木了。      她又不敢跺,怕惊了马,况且路本来就不平。      等上了官道,马又跑了起来,姜辛颠得肠子都要出来了,时不时的硌到石头上,若不把好扶手,真能把人颠出车外头去。      姜辛只能盼着到了燕城能歇歇,可孙掌柜却摇头:“咱们都带着干粮呢,只能在路上稍微打个尖,不然错过了宿头,这大晚上的又冷又冻,可没处避风雪去。”      果然在燕城只讨了碗热水,一车人连带着车夫也只勉强啃了几口干粮,就又打马西行。      姜辛腰都酸了,趁着歇息的功夫在车下走了走。不走还走,这一动弹,腿脚又麻又酸。冻僵了时不觉得,这稍微回暖,就觉得这脚不是自己的了。      姜辛咬牙撑着。      她还以为自己在许家峪就算是受了苦,禁了打磨呢,现在才知道,远远不够。这在家和出门就是不一样,要不怎么说外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呢。      许大舅和安氏对姜辛疼宠有加,她就算肯帮手,安氏也没敢让她做重活,因此过得还算舒服,这会儿就有些承受不了。      如意比姜辛更惨,上车没多久就开始吐,脸色灰白,整个人没一点儿力气,不但不能帮扶姜辛,还得靠在姜辛肩上缓精神。      如意惭愧的眼睛都红了,连看都不敢看姜辛,要不是当着外人,她都要跪下请罪了。      姜辛劝她:“非常时候,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你只管好好养着精神就是。”又冲她使眼色:“你可不兴哭。”      好歹也是扮了小厮,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如意眼泪在眼眶里只转圈,听了这话便使劲的憋了回去,心里不免打了退堂鼓,话就在嘴边,在心里始终盘旋,就想找机会劝姜辛一声:“姑娘,要不咱回家吧。”      这罪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的。      姜辛拍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凡事都有个第一次,等习惯了就好。”      孙掌柜始终笑眯眯的,听了姜辛的话便点头:“这小哥儿说得对,你们呀,就是没出过门,受不得苦,习惯了就好了。哪像我们啊,打小就跟着家里长辈出门打工,那时候哪有钱坐得起车,都是靠两条腿走。春夏还好些,大冬天的,那雪水都灌进鞋里去,脚磨成大泡不说,冻得满脚都是冻疮。冻着时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到来年春天,那才是一个钻心的痒呢,恨不能拿刀把脚剁去……”      说得如意脸更白了,肚子里没东西,呕也是干呕,只能捂着嘴,惊恐的看着孙掌柜。      孙掌柜哈哈大笑,指了姜辛道:“你这小哥儿倒是个有忍性的,我瞧着你比她还娇嫩,不想你倒挺得住。”      只能说孙掌柜人老眼睛也毒,早瞧着姜辛不像个普通的哥儿,瞧着倒像哪家的小姐。      姜辛脸都要冻僵了,说话有点费劲,可她手更冷,一直缩在袖子里,可怜巴巴的汲取着手臂上仅有的热度,勉强笑道:“我也未必比她强,就是不肯服气罢了,大家都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      孙掌柜敲着烟袋锅子道:“嗯,不错,有出息。人啊,年轻时多吃点苦不是坏事,这一辈子要经着的事多了,哪能一帆风顺?说这话你们都不爱听,可就是这个理。哪怕你天天拜神求佛呢,也不可能事事如意。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波澜不兴的,那又有什么意思?”      姜辛点头,附和道:“是,先苦后甜,总比先甜后苦强。”      孙掌柜道:“就是这个理儿,所以说小孩子家别娇惯,年轻时多奋斗,将来老了才有个倚仗……”      姜辛现在对住店都不抱希望了。      她也看出来了,蓟州的客栈就不怎么样,可去往武州的路上,那客栈更强不到哪儿去。她只恨这马跑得太慢,煎熬被无限度的拉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可就算到了尽头也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      望着孙掌柜那细纹遍布的脸,忽然就心生感慨: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练就孙掌柜这样的圆润成熟、平稳安闲?      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也能静得下来,不抽烟了,便靠着车壁养精蓄锐。不论什么时候,他始终脸上笑意和蔼,精神气十足,不焦不躁,不急不慌,仿佛这趟旅程,不过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次上路,而不是急等着回家和亲人团聚过年。      第127章 、无声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09-1012:24      车里的味道不好闻,有烟味还有汗臭味。追ⅰ?      车里的虽静却有着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孙掌柜啪嗒抽烟的声音,还时不时的磕磕烟袋锅。如意不停的轻轻跺脚,孙掌柜侄子的不断吸气声……      除了孙掌柜是真正的沉稳外,就是姜辛比较能自持,如意和小孙伙计不停的发出声响,坐着也和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时不时的就往外头看一眼,抱怨着“这天真冷,这风真大,这马车真颠,这路真远”。      他二人时不时的就问一句:“像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姜辛一直用沉默来压抑心浮气躁,她想,这也是动心忍性的磨折之一吧。      出了燕城,也没遇到章哲主仆。      如意虽不敢问,可不时的觑着姜辛,大眼睛里满是疑问。      姜辛好笑,恨不能替她把眼皮子抹下来,只用眼神示意她别胡思乱想,自己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的轧轧声闭目养神。      她心里也没底。      章哲并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他一定会来,所以他来或不来,还真不能定论。      姜辛对他始终报着来就来,不来就算了的心念。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诺,书上都说一诺千金,可事实上是哪有真正的重诺的君子?      父母对孩子轻易许诺,转头就忘了,不是他们不爱孩子,实在是需要敷衍。夫妻枕上的海誓山盟就更加可笑,也许他一生之内,对着每个女子都这般发誓。      更何况是她和章哲这种关系?      出了居庸关,本就阴着的天越发的阴沉,竟飘起了雪花。      如意扒着车窗欢喜的叫道:“唉呀,太好了,下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可真是好兆头。”      孙掌柜脸色倒是难得的沉肃起来,连着吸了几口烟,吩咐赶车的车夫:“能不能再快点?”      如意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啦?”      孙掌柜笑道:“没事,下雪了路就更不好走,我是想着能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      如意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姜辛:奴婢又说错话了?      姜辛无语。她们现在不是深居内宅的千金小姐,对月举杯,对雪轻吟,处处都是诗情画意。她们现在是赶路的游子,雪下得大了,路难走不说,万一错过了宿头,冻死都不稀奇,所以“瑞雪兆丰年”这话说出来只觉得可怖。      可越是着急,越容易出事,因着山道崎岖,道路打滑,马车差点落入悬崖。等众人惊魂未定的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马车把一棵小树撞折了,离深不可见的崖底就那几寸,连孙掌柜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车老板低头检查车,稍候向孙掌柜众人报告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车坏了。      孙掌柜也急得直嘬牙花子,这可不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吗?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是车修不好,这几个不都得冻煞?      他叫这车老板加紧修车,和姜辛等人在路边等。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除了他们几个就没有过往的行人,雪越下越大,似有倾覆整个世界之势。      如意缩着肩直跺脚,和姜辛靠着树干,勉强算是避风,趁没人注意,小声问道:“章六爷到底还来不来啊?”      姜辛只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如意见姜辛面孔雪白,越显得眼仁漆黑,眸光愈发沉静,一时也有些自惭形秽。就自己这毛躁躁的性子,也不怪在姜府不受人重用,一点有益的主意出不上,还竟跟着拉后腿捣乱,谁瞧得上眼?      如意有心叫姜辛找个避风的地方坐坐,姜辛道:“不用了,越坐越冷。”      她起身去找孙掌柜:“这车几时能修好?”      孙掌柜摇头:“说不好。”他反过来安抚姜辛:“别着急,咱们再等等,看能不能遇上个顺路的车带咱们一程,实在不行,咱们就附近先找个人家避避风雪。”      这俩主意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前者只能靠运气,后者么,放眼望去,压根也不知道这附近哪有村庄啊?      姜辛心下忽然一动。      忽听得如意叫起来:“唉,后面来了辆车。”      孙掌柜直起身来眯着眼看了一回,也露出笑容来,赶上前几步,远远的就作了个揖:“敢问车上是哪位爷啊?”      车辕上跳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厮,给孙掌柜还了个礼,问:“是我家六爷,老伯这可有什么吩咐?”      姜辛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正是章哲身边的杜叶。      孙掌柜说明情况,章哲也从车里探身出来,朝着姜辛这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歪在路边的马车,道:“横竖我的马车宽大,就都进来吧。”      他眼神漫不经心,仿佛只当姜辛主仆是寻常路人,竟没有一点破绽。      孙掌柜问明章哲也是要去武州的,不由得意动,折身回去问过车夫,说这马车即使修好,只怕也走不到妫州,便求了章哲,看能不能搭他们几个一程。      章哲自然允诺。      孙掌柜和那车夫结了车钱,又把自己的侄子、姜辛主仆叫过来与章哲互为引见,这才把车上的包袱都挪了过来。      章哲站在车旁,一直盯着姜辛,她身形瘦削,即使冬装臃肿,可寒风瑟瑟,怎么瞧她怎么像叫冷的寒号鸟。      章哲做出等得急了的模样,上前帮忙,他忽得叫住姜辛道:“许小兄弟,你落了包袱。”      姜辛猛回头,见章哲手里果然抱着个青皮包袱。她不由得惊讶的瞪大眼:那根本不是自己的。      章哲却朝着如意冷声道:“还不替许小兄弟收好。”      他容色清隽,可语调比这冰雪暖和不到哪儿去。如意原本也是愣愣怔怔的,可她不敢忤逆章哲的意思,只能瞅瞅姜辛,见她眼神犹豫,章哲又越发凌厉,忙伸手接过来。      抱到怀里是一片暖意,她扯开包袱一角看了一眼,立刻眼睛就眯了起来,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忙朝着章哲道谢:“多谢公子,是小的稀里糊涂,丢三落四,倒把我家二爷的大毛衣裳落了。”      姜辛垂眸,心里滚动着说不清楚的情绪,最后也只是抬头,朝着章哲拱手道谢。      第128章 、无形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500加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掌柜叔侄和杜叶坐在一处。      姜辛要上车时,章哲已经在对面坐得稳稳当当得了。她不可能矫情地嚷嚷:我不和你坐一处。      要是怕和男人们接触,她何必出门呢?      想到此,姜辛旁若无人的上了马车,还回身拉了下如意,再坐下时,便将如意按到了中间。这样即使是和章哲坐到一处,中间却隔着个如意。      她这点儿小动作,章哲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好笑,却也不得不佩服她这针尖似的小心眼。      章哲一视同仁,叫杜叶帮忙,倒了滚热的茶水,一人一杯,叫他们暖和暖和。孙掌柜连忙道谢,和他攀谈契阔,一点儿都不冷场。      听说他是奉了家里长辈的嘱咐,去武州看望兄长,便笑眯眯的指着姜辛道:“那倒是巧了,这位小哥儿也是去武州投亲的,你们正好可以一路。”      姜辛也就大大方方的道:“还请章六爷多加照顾。”      章哲笑着还礼,道:“不必客气,左不过一路寂寞,多个伴还多些热闹。”      这回的马车要比前一辆舒服多了。马车里笼着火盆,章哲又沏了热茶,姜辛喝了两口,只觉得从内到外都是热呼的。      如意又把包袱里的皮袄子给她披上,她终于暖和了起来。这一暖和,她就有些犯困,初时还能撑着,听章哲和孙掌柜聊天,待到后来上下眼皮打架,她自我安慰:我就阖眼眯一会儿。      结果这一睡就睡着了。      说是睡着了,可直愣愣的坐着能有多舒服?马车稍微一颠,姜辛的身子就跟着左右摇摆。左边还好,挨的是如意,右边却是车窗。虽然不疼,可也架不住接连不断的磕。      姜辛又倦又困,懒得折腾,也就将个手臂搭上去,勉强算个扶手,为的是头一直磕上去声儿也太大了些,丢人。      章哲那边和孙掌柜寒暄完了,于情于理都得和姜辛打个照面,好歹问问姓氏,籍贯,装装样子也是个说辞,哪成想一侧头,那丫头睡着了。      她虽偏着身子,可到底还露着半张脸,不像刚才那样雪白,倒微微有了点红润,仿佛涂抹了一层极薄的胭脂。      就宛如枝上海棠那轻薄的一抹红,有画龙点睛之妙,愣是把个素雅添了几分明媚。      孙掌柜笑道:“许小哥儿睡着了,这孩子看着太瘦削了些,大概有些不足之症,这一路颠簸,别说他,就是我都沉着腰腿都酸了……”      章哲也就笑笑没吭声。      不管姜辛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躲他是一定的,可他看不得她受罪,寻了个由头,将如意支走,再回来时,章哲已经挨着姜辛坐了。      如意不敢吭声儿,乖乖的坐回去,阖着眼只装不知情。      孙掌柜等人也是又冷又饿,有了暖和地都有点犯困,没一会便酣声四起。杜叶不困,可也不敢睁着俩眼盯着自家六爷,索性也闭上眼,只支着两耳朵,等章哲吩咐。      姜辛睡着睡着,恍然有人扳了自己的肩膀。她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睁开半扇长睫,见并无异样,心知自己在马车上,大抵是如意不小心碰着她了,也就没在意。      因是靠着人的肩膀总比靠着车壁舒服,她也就没挣扎。      可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又被人捉住了。      她的手一直没能回暖,又冷又冰,粗大肿胀,被冻得狠了。捉住她手的人却只是大手,几乎将她的小手整个都包裹在了手心,他指节修长,根骨分明,干躁而温暖,比手炉都好用。      可姜辛却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这是男人的手。谁?      章哲不防姜辛这么警醒,才一碰她就醒了,睁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那疑惑的质问几乎要跳出来。      他忍笑,朝着对面示意。      姜辛仿佛被噎住了似的,不敢大动,却极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一动方发觉自己竟半个身子都偎在他怀里,头也是一直枕着他肩膀的。      姜辛又羞又气,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推到车下去。章哲却凑过来,伏在她颈边道:“嘘,你想让所有人都瞧了去吗?”      姜辛转动眼睛,知道车里人多地方小,谁有什么动静,没准就把旁人惊醒了,只能吃个哑巴亏呃,貌似吃亏的是章哲她飞快的瞪了章哲一眼,做口型示意:“离我远点儿。”      章哲并没纠缠不放,只是扔了一个小瓶子到姜辛怀里。看确实没人盯着他二人瞧,姜辛才面红耳赤的把小瓷瓶拿起来。有心丢还给他,又觉得这里定有蹊跷,不能再以着自己的小性胡乱冤枉人,好歹等自己弄明白了再发作吧。      姜辛拔了小瓶塞,放到鼻端,立时一股药香扑鼻,她便知道这是冻疮药。      姜家虽是大户,主子们用不着自己沾冷水,但几个爷们都在外行走,难免要预备冻疮药,再说底下的奴才们没有主子们的好待遇,年年冻烂手脚的大有人在,姜辛不会无知到连冻疮药都不认得。      把小瓷瓶装好,姜辛垂眸瞪着自己已经冻得发红肿胀的手,仿佛刚才那抹暖热还在。对于他这份有些过了头的关切,姜辛五味杂陈,半晌,她侧过头想和章哲说声谢,可他又拿上乔了,靠着车壁,阖着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姜辛只好作罢。      章哲虽阖着眼,其实一直在偷偷打量姜辛,见她和戒备的小兔子似的闻那药膏,就说不上来是怎样温软的情绪,随着她一举一动,他的心都跟着牵扯,要不是有旁人,他又想逗她了:她就那么信任他?也不管是什么药,就敢闻?万一是迷药呢?      看着谨慎戒备,其实就是个糯米团子,纯净得一眼就能看透,偏这小模样撩人,气她有,恨她有,到最后还是怜她占了上风。      看她面色羞愧,欲言又止的不住看自己,章哲差点破功。好不容易忍了,就见姜辛低下头去,十分愧悔,便又不想逗她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和他不能比,谁让他是男人,打小就被教导雄鹰就要在天上飞,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她毕竟初次出门,心里不定多忐忑多恐慌。不论别的,光是这一路她吃的苦受的罪,只怕比这十几年加起来都多,怪可怜的。      第129章 、赠药      姜辛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发觉马车还在走,她问如意:“什么时辰?到哪儿了?”      问出口才想到睡着前身边坐着的是章哲。谁想却听到如意说话的声音:“小的也不清楚。”这荒郊野外的,谁知道什么时辰又到了哪儿?只听章哲说还要走上二三十里才有个镇子,马车便一直没停。      孙掌柜接话:“多亏了章六爷,他对这一带倒是熟悉的以,再走小半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到客栈歇脚了。”      看来大家都歇息过一阵了。      章哲爽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既是一路,便是有缘,孙伯再这么客气,晚辈可生受不起了。”      孙掌柜语气里满是轻松:“唉,我老了,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又比一辈强,通过你,便知道这话确实在理了。看着你年纪轻轻,这谈吐不俗,是个有学问的,又对这什么……哦,舆图,这么有研究。从前我只当这东西是官家才有用,没想到这出门在外,有这东西就跟有了向导一般,省事便宜多了……”      孙掌柜说着,又问姜辛:“许家小哥可读过书?”      姜辛摇头:“家里穷,我又是个资质鲁钝的,只念了两年私塾,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      孙掌柜叹息:“唉,还是读书识字好啊,我的儿子是没指望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等我这小孙子长大了,说什么也得让他跟着先生读几年书。不指着他考个状元回来,起码见识多啊。”      章哲便侧过头来道:“许小兄弟太过自谦了吧?”她这是装的?      姜辛倒是没躲,目光坦荡的迎着他打量的视线,道:“不是自谦,是实情,我打小身子不好,上私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说着一扯如意:“不信你问她,只怕她去书院的时日都比我多。”      如意对此深知,点头道:“是啊,我家……少爷去私塾的时日确实短,不过我家少爷可聪明呢……”      如意话没说完呢,被姜辛用力一掐腰间软肉,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忙住了口,道:“嘿嘿,真的,我家少爷可聪明呢。”      心里暗暗叫苦:姑娘说话是半真半假,反倒更像真的,自己一旦把实话吐噜出去,两人就都成假话了。      孙掌柜哈哈大笑,道:“我瞧你这小哥儿也挺聪明,就是历练少了点,胆子小了点,多跟着你家少爷,早晚是有后福的。”      如意深深点头:“是啊是啊,我一定跟我家少爷好好学。”      章哲若有所思,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姜辛的方向。姜辛尽量做出坦然的模样,回问他:“章六爷有何指教?”      章哲道:“指教没有,我瞧着许小兄弟,倒是感慨不已,圣人说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所以小兄弟不必气馁,这世间处处皆是学问,不必非得跟着夫子学。”      这话孙掌柜很是赞同,连连拍腿,附和道:“是这个理,跟着夫子学,那是学得忠君报国的大道理,可这世间人千千万,人上人就那么几个,剩下的还不都是凡夫俗子?英雄豪杰也罢,布衣小百姓也好,不都得活着?人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开门七件事,看似粗俗,其实处处都是学问。”      孙掌柜谈得兴起,从经商谈到持家,不住的摇头晃脑:“世人轻商,可其实哪家离了银子能活?圣贤们将银钱视成阿堵物,一提起来就恨不得踩进茅坑里,可其实不经商,银钱不流动,上至陛下,下到老百姓,哪个能活?还有就说这术数,朝臣们要用它吧?小老百姓也得用,可就是商家用得最纯熟……”      章哲和姜辛听了,都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新奇,也不管孙掌柜说得对不对,横竖就当个热闹听了。      一行人天都黑透了才到达康平镇,过了这个镇子,前面就是妫州的地界了。      找了家还算看得上眼的客栈,马车一停,众人便下了车,要了三间客房,搬了行李自去梳洗、歇息。      灯下,姜辛捏着那小白玉瓷瓶发呆,也不知道是用还是不用。      如意替她倒掉洗脚水回来,道:“姑娘,奴婢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不出门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以前只当出门多轻松,抬脚就能走,现在才知道要提前预备的东西多着呢。这回是奴婢疏忽,什么都没准备,多亏了章六爷,不过您放心,等下回着,奴婢一定把事事都打理好。”      姜辛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能有这份心气就挺好。”      她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懂,冒冒然就敢往武州跑。      章哲倒也算用心良苦,他要是拦着劝着,她定然对他没好脸色,说不定还会恨上他。可他什么都不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等她栽了跟头,吃了苦头,他什么都不说替她悄悄的把缺陷弥补上,让她自己用眼睛看清楚了缺漏,可比什么说教都管用。      如意擦了手,一回头看见姜辛那冻得红肿的脚,有些心疼的道:“姑娘,您的脚……”      姜辛自己低头看了看,真像红红的萝卜。她笑道:“没关系,暖和暖和,过两天养养就好了,没冻。”      如意却扭捏着,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姜辛问她:“你怎么了?”      如意脸红红白白,跟掉进染缸了似的,气得姜辛笑骂她:“刚才还说改呢,你倒是把这扭捏的小性子改改,有事说事。”      如意张了张嘴,脸却红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道:“奴婢,奴婢这有冻伤药。”      有就有吧,这么矫情做什么?      姜辛眼珠一转,忽的笑问道:“哪儿来的?你越发能干了,从下了车,又是打水,又是收拾屋子,忙的连晚饭都是着急忙慌扒了两口,居然还有时间去药钱买冻伤药?真难为你,这会儿都快一更了,这康平镇不比燕城,生药铺子早关门了吧?你怎么敲开的?”      如意被逼急了,反倒有了勇气,涨红着脸道:“姑娘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成了姑娘的拖累……”      说着要哭。      姜辛收了笑意,道:“说你两句你倒耍上小脾气了?”      如意赌气道:“奴婢才没有,奴婢……这冻伤药是,是杜叶给的。”      第130章 、了解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600加更。      姜辛怔了一下,忽然嗤的笑出声,道:“他给就给了,你窘迫什么?”      如意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说她那么讨厌杜叶,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见面就翻他一个大白眼,结果人家不计前嫌,雪中达冻疮药,她心里别扭了歉疚了惭愧了么?      姜辛笑的眼睛都眯了,灯光微晃,仿佛在她眼眸深处撒下万道碎金般的光芒,这份娇憨不解世事的天真和纯净看得如意有些怔。      可惜姜辛说出来的话让她点儿都不美,姜辛说得的是:“他给你冻疮药,那是他的一番心意,你可千万别辜负了。”      如意气得一跺脚:“姑娘!您说得是什么话!”      什么情意?她和他能有什么情意?他那就是……嗯,就是一时善心发作,遇上个乞丐不还得施舍一文钱呢?      如意气哼哼的道:“他可没说是给奴婢的,说不定是章六爷拖他交给姑娘的呢。”      她这无心的一句话正中姜辛的软肋,打趣的话原封不动的扇回到自己脸上,姜辛脸也红了,下意识的把瓷瓶藏起来,干咳一声道:“竟胡说,我自己有。”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如意却信了,对姜辛满是敬服:“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不过,姑娘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冻疮药?怎么没吩咐奴婢一声,由奴婢代劳呢。”      姜辛睁着两眼说瞎话:“嗯,就是你买别的东西的时候,我恰好遇上药铺的小伙计推销……”      如意脑补了一番街头卖大力丸的场景,想着那生药铺的伙计定然膀大腰圆,大冬天的光着膀子,腰间系着红腰带,四处拿着冻疮药极力推销,把个普通的冻疮药说得和仙丹似的。      买了还好,不买估计就凶下脸来,露出横丝肉,要多凶有多凶。      估计姑娘没好意思拒绝,顺手就买了。      她还挺天真的对姜辛道:“姑娘也算歪打正着,正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可见这等头小贩也不都是奸商啊。”      姜辛无意和她就冻疮药一事来来回回的翻扯,上了床榻,做出困倦状道:“你就别唠叨了,赶紧把药抹了去,好早点歇着。”      如意应了,忽的道:“姑娘您的手脚还没抹呢。”      姜辛翻身坐起来,道:“我自己抹,你快闭嘴吧。”      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得多,孙掌柜叔侄提前下车,对章哲是千恩万谢,又留了好些礼物,非得叫他收着,这才与姜辛告辞。      他们叔侄一走,杜叶自动自发的去了车辕。      如意瞄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真是个疯子,大冷天跑到车外头冻着做什么?不冷么?      他们几个是年三十下午进的武州城。城门高而阔,不时有士兵持刀带剑的巡罗,年节气氛浓重,可比燕城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章哲解释:“虽说这几年与辽国相安无事,但也要以防万一,近几年时不时就有几小股队伍以流匪之名进关,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等到姜辛安顿下来,章哲主动提出告辞:“你既到了武州,我也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明儿一早我还有事,恐怕要等到初五之后再回来,你什么时候回燕城,若愿意和我同路,可以初五之前给这的掌柜留个信儿。”      姜辛立刻就拒绝了,道:“不用,我有可能要在这儿多待些时日,什么时候走自己也不确定,你只管忙你的就好。”      章哲也不坚持,当下点点头,径自进了客房。      如意问姜辛:“为什么不和章六爷一起回燕城呀?”来的时候不好好的么?有章六爷在,她们主仆两个都安心。      姜辛故意凶她:“哪那么多为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这一辈子都指望别人?”      如意没出息的道:“有指望的时候就指望呗,等到没指望了再说。”      姜辛气的拧她道:“有点出息吧你啊。”      这世上有谁能靠得住,能靠一辈子呢?      但凡有点头脑,都巴不得早点脱离依靠,让自己独立强大起来,否则等到靠山倒了,自己还立不起来,软趴趴的一摊泥,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姜辛安顿下来,便和如意分头行事,她叫如意去打听章贤府里的事,并且顺路租间小院。如意瞪大眼:“咱们真要在这长住?”      姜辛忍不住抚额,只好掰扯给她听:“住客栈一是不安全,二是太打眼,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吗?再说所费不赀,你家姑娘手里没那么多银子,懂?”      如意一想也是,忙不迭点头:“奴婢都听姑娘的。不过,姑娘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姜辛故作高深:“没办法,咱俩只能有一个人蠢。”      不是姜辛有经验,是她翻来覆去在心里谋算过多少回的了。      这里是章贤的地盘,一旦他意识到苗头不对,想查她们主仆,简直易如反掌。客栈的目标太大,外地人才住在这里,章贤第一个就会把视线放到这儿,远远不如城里的小户人家安全。      如意是豁出去了,可跑了一天,一件事也没做成,倒是姜辛把武州城逛了个遍,对这里的大小商铺都有了个大概了解。      武州是军事重镇,是张库商道的起始点,虽说先皇禁边,可私底下一直有交易,当今宣德帝索性在堡营建了商铺,没多久又在大境门外的西沟一带开办了以布帛易马的贡市。      后来朝廷又与蒙古议和,在宣府张家口堡,大向府新平、德胜两堡,太原府水泉营堡设立“茶马互市”。宣德三十年,“茶马互市”贸易已成规模。      姜辛还了解到,骆驼商队每年秋季开始出发,直到冬季返回;老倌车队是春季出发,秋季返回。在漫漫的张库商道上,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骆驼和老倌车在日夜不停地的行走。      这里汇聚了山西帮、直隶帮、京帮、本地帮的通事行,光商铺就有五百多家,他们从内地采购绸缎、布匹、米面、纸张、砖茶、生烟、红糖、瓷器、铁器、蒙靴、鞍具等,与牧民交换回马、牛、羊、皮张、绒毛、药材等,与库伦人交换回毛呢、毛毯、天鹅绒、银器等,俨然成了最繁华的商埠。      可以说她现在来得正是时候,因此姜辛萌生了去贡市瞧瞧的想法。      第131章 、潜入      感谢书友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09-1300:58      姜辛要去贡市,离武州城可还有近一百里地的距离,她却打算一个人去。      如意说什么也不肯。      姜辛道:“我留你在这里,还是那两件事,一是务必租凭个小宅院,哪怕是与人合住的四合院也无妨,二则务必打听章家里的事,事无具细,越细致越好,尤其是那位妾室胡氏。”      如意虽不知晓姜辛要做什么,可那胡氏是章姜两家结亲的最关键的阻碍因素,姑娘肯定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自然要尽快打听清楚她的底细。      可恨她初来乍到,想打听也没门路。再说章贤是此处的镇守将军,他的府第是闲杂人等都能靠近的?如意远远瞧见兵士们持枪拿刀,来回巡逻便腿软,哪里还敢往前凑?      如意哭着道:“姑娘,奴婢没用,您还是让我跟着您得了。”      姜辛只能安抚她:“你怕什么?这事急不得,你只需要慢慢寻访着就是,我原也没要你立时三刻就把这些消息都查探出来。他家虽然防护的水泼不进,你进不去,但他们家总有人出来吧?阖府上下,仆从无数,总有几个要出来的,你寻个机会,婉转打听打听也就是了。即使打听不着,我也不会怪你。”      如意哽咽着点头:“奴婢明白,可姑娘你一个人去……”      姜辛也不跟她多说,只道:“我自己会保重,一切顺遂,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出师不利,那也是我的命数。横竖你的身契在我手里,万一我出了事,你拿了身契自寻出路就是了。”      这话带着不祥,如意哭得如丧考妣。      姜辛实在是没法安慰她,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哭,自己去收拾行李。      如意一边哭一边望着姜辛有条不紊的收拾行囊。她神色和缓,叠衣裳时动作娴雅,脸上并无绝决之态,实在不像是去赴死的。      这样一来就显得自己哭得太怂包了。      当初姑娘说要来武州,如意虽惊讶却并没拦着,她心底隐隐觉得姑娘这么做,若是被姜家知晓,绝对是大无可赦之罪,尤其她这个知情不报的小丫头第一个就得不着好。      可如意私心里觉得,姑娘在姜家也没过上好日子,将来再嫁进门不当户不对的章家,上面几重婆婆欺压,又有小妾庶子、庶女,日子说不定更憋屈,还不如放任姑娘拼命一搏。      来都来了,自己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姑娘都豁出去了,自己还这么没出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如意把心一横,将脸上的眼泪抹了,上前给姜辛帮忙。      姜辛见她脸上颓唐之气消散了些,才好声好气的道:“我的处境,想来你也明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出点成绩。武州咱们不该来也来了,既来了就不能白来,就算我心愿不能得偿,我也想给我娘将来留点资产。还是那句话,若成了,是我姜辛的幸运,若败了,是我姜辛的命数,没什么可遗憾的。”      如意点头:“奴婢懂。”      姜辛笑笑,替她别了别头发,温声道:“你也别害怕,虽说这世上人心险恶,无可估量,可也未见得我们碰上的都是坏人,你自己留点心,多加珍重。”      第二天一早,姜辛自己找车去了贡市,如意一个人留在了武州。      如意放下脸面,去了牙行,硬撑着胆子和人说要租房。      诚如姜辛所说,也许确实人间险恶,可也未必遇着的都是坏人。牙行的人做的就是买卖租凭的生意,赚的是辛苦钱,并不是见着谁都要一棒子打死劫财害命的,因此很热心的替如意介绍各处房屋院落,还带她去了实地相看。      如意跟了两天,听那掮客说得多了,也攒了点经验,只说要等主家回来再定,撇了掮客自己又逛了逛,跟当地的居民住户打听,最后敲定了一家小四合院。      依着姜辛的意思,租了半年,由牙行的人办好手续,如意又布置了布置,自己先搬了进去。      姜辛一直没回来,如意给客栈的掌柜留了口信儿,三不五时跑过去打听,倒是接到了姜辛的一封信,只说已经到了,一切安好,大概还要住上半个月,叫如意自己保重。      如意松了口气,回去想了想,横竖自己闲着也是没事,又去了牙行,这回不是租房,她想去章府打短工。      章贤在武州城买了一座三进的院落,只说留自己安身用,并没挂上将军府的牌子,但武州城本来就不大,也是人人知晓的地方。      如意说要打短工,牙行的人挑来挑去,还真把她安排了进去。      章府的管事婆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妈妈,一脸精明相,看着颇有些刻薄,好在只是用短工,瞧着如意低眉顺眼,还算老实,又问清了底细,便训了几句,把她安排到了后厨帮着择菜、拔鸡毛、收拾猪下水等粗活。      如意天一亮就过来,天擦黑便走,一天四十文钱,管三顿饭,当天结工钱。      她虽做不惯这些活计,可好在是从姜家出来的,安分守己,没两天跟厨房里的厨娘们混了个脸熟。      她脾气好,性子软,人家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开始有些生熟,渐渐的什么活都能上手,大家对她倒是印象好了点儿,闲了也会说说话,问她家是哪儿的,为什么到这来。      如意口音不对,想说自己是本地人也不成,索性说自己父母双亡,被卖到顺州富户家做丫鬟,因被主家欺负,索性求了太太,还了身契,放了出府。      她来武州投亲,不想亲戚搬走了,她走投无路,又不肯卖死契,便只好打短工勉强度日。      众人瞧她可怜,又不会在府里长做,没有利益冲突,对她就没什么恶意,并不曾刻意刁难。如意也就假装没事人儿似的问起府里情况,众人也就拣大家都知道的告诉她。      章贤除了胡氏,还有两个通房,小主子也就胡氏所出的两个小公子,大的今年八岁,小的三岁,各个生得玉雪可爱,章贤爱若珍宝。      如意便又打听胡氏的底细,众人却一致摇头:“嗯,具体的不清楚,但姨娘生得端研秀丽,性情温顺,很得将军的宠爱,如今这府里就是她当家呢。”      第132章 、惊艳      送上第二更,收藏满1700加更。      如意渐渐发现,光从下人这儿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想也是,不管这胡氏是什么来头,她现在是章贤身边最得宠的第一人,底下人怵着她,章贤宠着她,自然只会有好的名声流出来。      如意心里着急,一边是担心去了贡市的姜辛。就算她一天寄八封报平安的书信来都不管用,何况她去了之后就寄了一封书信来。      如意是既希望姜辛赶紧回来,又恨自己没本事,真等姜辛回来,自己可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出来呢,丢脸不丢脸?      如意便想着往胡氏跟前凑。      她也知道,就她这来路不明的丫鬟,再怎么能干,章家也不可能把她送到胡氏跟前。何况她现在整天不是鱼腥就是肉腥味,穿着也不算干净,冷不丁凑到胡氏跟前,能把人吓个跟头,她一嗓子叫起来,自己就得被章家的侍卫手起刀落,砍了脑袋。      胡氏身边的丫鬟偶尔也会来厨房,大多是她有了什么爱吃的菜,或者是想吃什么点心,再不就是急着做一桌子菜的时候,过来传个话。      如意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勉强和人搭上句话。      人家看她的眼神都是冷冷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有多少道行谁不知道呢?那些丫鬟各个都是人精,看如意年纪轻轻,相貌也还不错,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便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这又是一个巴着脖子非要往姨娘跟前凑的主儿。就凭她,也配?!      如意一瞧人家那待搭不理的态度就明白了。她很想说一句:我不是要抢你们饭碗的啊。      可她的心声没人听得见,她把好不容易攒的几百文钱换了礼物送出去,都没人爱收。也是,她连只好点的镯子都买不起,自己头上戴的还是根木钗呢,拿出一只成色不怎么好的银戒子,谁稀罕啊?      如意好话说尽,笑得脸都僵了,腰也不知道弯了多少回,连她自己都想:就自己这副狗奴才相,长此以往,在哪儿混不出来啊?      可人家还是理都不理。      如意颓然的抓了抓头发:想做成点儿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人都是在困境中逼出来的,她也想通透了,明着来不行,那我来暗的。      如意在工作闲暇之余,便总瞄着后花园。      厨房里的人也瞧出来了,都笑话她:“你这鬼鬼祟祟的,琢磨什么呢?别是想偷懒吧?”      如意只能腆着脸道:“哪能呢,那儿是花园吧?我见识短浅,还从没看过这么大的花园。我听说有那富贵人家,花园里栽满了奇花异草,就是大冬天的也是百花盛开,香气扑鼻,所以……想着去长长见识。”      众人哄然大笑:“你这是看戏文看多了,傻了吧,咱们这是什么地方?一年四季,只有三五个月是暖和的,就这早晚还凉的很,冬天冷得滴水成冰一点都不夸张,还大冬天百花盛开呢。别瞧着那园子大,其实里面的树都落了叶子了,有几棵冬青,也都灰扑扑的没什么看头。”      如意虽然装着受教的样子,可还是不掩好奇之心,众人也不理她,只道:“那园子你偷偷去瞧一眼也没什么,只是别撞见主子,不然吃不了兜着走,你可别让我们都吃了挂落。”      如意自是满口应承。      依她想,花园再萧条,可也不可能是摆设,万一哪天胡姨娘就出来了呢?所以她整天竖着耳朵,打听胡姨娘的动向,还偷偷去侦查了一回厨房到花园的来回路线。      她信心百倍的想着和胡姨娘来个偶遇,却完全疏忽了一条:不作不死啊。      在如意的紧持不懈下,似乎连老天都感动了,给了她偶遇胡姨娘的机会,不过不是花园,而是胡姨娘住的正院。      胡姨娘住的确实是正院。      章贤先前虽娶了姚氏,却也没打算让她跟过来,她身子弱是其一,这里条件苦是二,姚氏要在章家服侍长辈是三,章贤不耐烦弄个管东管西管手管脚的妻子过来是四。      胡姨娘有很多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对着章贤说教,又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得低低的,恨不能跪着服侍章贤。      她在床榻之下又极放得开,章贤想怎么折腾她都能应付得来。这么一个让他舒服的女人,又服侍得他久了,偶尔在枕上说几句话,章贤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府里没人刻意强调她是姨娘,胡氏和正头夫人差不多,也就是传说中的两头大。她住正院,府里的人没一个觉得稀奇。      初十这天,阳光晴好,当然,如果忽略那咆哮哀号的大风,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不只如此,章贤也要从关口回来了,胡姨娘自然欢喜非常,命厨房准备酒菜,好迎接章贤回家。      厨房里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如意收拾完了,也就在是一旁打打下手。听着脚步踢踏,有丫鬟跑来一迭声的叫人传菜、送酒。      如意是最闲的一个,厨房管事娘子也管不得别的,将炒好的菜放到食盒里,不由分说塞到如意怀里,将她往外一推,道:“别愣着,赶紧把酒菜都送过去。”      如意跟着送菜的丫鬟,鱼贯而入,正厅里,章贤一身家常袍子坐在上首,下首是一个抱着孩子,穿着大红刻丝褙子的女子。一个乳娘模样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儿,一家人正和和乐乐的说笑。      如意脚步一顿。      她终于看见了胡氏,竟怔愣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胡氏生得……太漂亮了。不只是容颜精致,眉目如画,肤色白晰,身段玲珑,还有那种风流袅娜的气质,如意见所未见。      在这一刻,如意心中对姜辛只有怜悯。不说从美貌上论,姜辛要差了她一大截,单说她这份我见犹怜的气度,姜辛更是提鞋都不配,这还不算胡氏跟章贤这么多年的情份,以及她生了两个孩子呢。      她拿什么和胡氏争呢?      假如姜辛嫁了过去,恐怕也只会落个被章贤弃若蔽履,置之脑后的下场。      第133章 、落网      感谢书友书友11****投了2票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在如意想来,自家姑娘打发自己来打听章贤府第里的事,就是为了要一见这位胡姨娘的真面目,好做到心里有数,知己知彼,以后嫁到章家才好有应对之策。      等到真见了胡氏,再结合这些日子听来的,她便知道自家姑娘不是这位胡姨娘的对手。心里满是愤懑、委屈和不甘,如意却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章贤看见。      他是认得自己的。      因此如意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瞅着自己的脚尖,恭恭敬敬的等着胡氏的贴身丫鬟把食盒接过去。      可不想那小丫鬟一眼就看到了如意那冻得红肿的手,呀一声尖叫,手中的食盒就落了地。      章贤立时沉着脸朝这边望过来,这里虽不如章府,可上上下下的丫鬟也都是精挑细选、经过调,教好了才送进来,又是在胡氏身边服侍了好多年的,怎么还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胡氏也不易察觉的一蹙眉。大好的日子,又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她不想闹出事来,便朝着自己的大丫鬟一使眼色,折身挽住章贤的手臂道:“三爷,不过是小丫头子不懂事,您别计较。”      章贤嘴上应着,却一眼就盯住了如意。      章贤眼力毒,又对如意印象深刻,是以尽管如意尽可能垂头缩肩,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章贤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办法,他头一次伤在女人的嘴下,就是落在姜辛身上,而且有生之年,折在一个女人手里,此生吃的最大的闷亏也都是拜姜辛所赐,是以对当时的一情一景都记得十分鲜明。      尤其如意尖叫的惨绝人寰,分明是个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帮手,他能忘了才怪。      章贤心道:这女人在这儿,那姜辛呢?      倒是想不到,她有胆子把人手安插进自己府里,呵。      章贤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府第戒备松懈,而是对姜辛有了极大的兴趣,他早就恨不能扒她的皮,拆她的骨,可她躲到许家峪,他鞭长莫及,不想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想想,她可真是自寻死路啊。      那边胡氏的大丫鬟掐了一下小丫鬟,低声道:“你作死么?嚷嚷什么?”      小丫鬟十分委屈,她指着如意的手,道:“红娆姐姐你瞧瞧,就她这手,怎么也敢提食盒?也不知道是谁放她进来的。”      红娆也在打量如意,见她衣裳陈旧,也不算太干净,不是府里的熟面孔,心思一盘算,也知道是厨房随意抓了个人来当差的。      心里也恼如意见缝插针,可当着主子,这事只能大事化小,便道:“好了,把她打发了也就是了。”      食盒掉了,饭菜虽然没洒,却也用不得了,红娆一边将如意撵出去,狠狠的批了她一顿,一边又叫小丫鬟收拾地上的汤汤水水,自有别的丫鬟来送菜,这事就糊弄过去了。      如意闷头出了正院,心里乱糟糟的,她倒不是为自己挨了骂而难受,而是替自家姑娘发愁。这胡氏生得如此艳丽,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都是落于下乘的份,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正低头呢,不防脑后一阵风响。      如意心头乱跳,知道不妙,才要回头,颈上一阵剧痛,她一个字都没出声,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两个高大的士兵四处看了看,其中一个将如意扛到肩上,另一个断后,很快就消失不见。厨房里的管事娘子被红娆派人批了一顿,叫她别再随便把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往前头打发,心里生了一肚子的郁气,只等着如意回来好好排揎她一顿,不想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因着事情繁杂又乱,倒把她忘了,她没来领工钱,也没人声张,只当她是不做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如意醒过来时,天都黑透了,她闷闷的坐起来,身上一片冰冷,用手触摸时,身下是冰冷的地衣。她使劲晃了晃头,又揉了揉后颈,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所待的是一处空房,到处都是尘土的腥味,也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      如意眨巴眨巴眼睛,总算想起来自己从胡氏的正院出来就被人撂倒了。      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这里又是哪儿,把她弄过来有什么目的?      心里正七上八下呢,听见外头灯光明亮,脚步声响,接着是门上锁头咣啷咣啷的声音。门开了,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迈步进来,借着明亮的烛光,如意看清他的五官,立时吓得小脸雪白。      章贤挥手叫人都退出去,迈步进来,站到如意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是姜二姑娘身边的丫头?”      他的身影罩在如意头上,就和罩了一座山似的,借如意两个胆子,她也不敢直视章贤,和掉进陷阱的小猎物似的,脑子都懵了。      章贤没什么耐心的又问了一句。      他这么笃定,如意便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想撒谎也没用,只好跪坐起身,做出老实温顺状来,答道:“是……奴婢。”      章贤哼一声,满含轻蔑,谅她也不敢不招,又问:“你家姑娘让你来的?”除了姜辛不作第二人想。      如意还想咬死了不承认,便摇头道:“不,不是,是奴婢擅自做主……”话没说完,颈间一阵凉气,如意一低头,见是一把雪亮的宝剑,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章贤对她没一点顾忌和怜惜之情,将剑往里轻轻一推,粘乎乎湿腻腻的血立时就淌了下来。如意立刻吓得尖叫起来:“三爷饶命,三爷饶命啊。”      她真想摸摸自己的头是不是还在颈子上,可不敢啊。妈呀,太吓人了,这位章三爷一言不合,直接杀人啊。      章贤声音宛如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要想活命,就从实招来。”      如意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住的点头:“奴婢招,奴婢招,三爷饶命。”      章贤看不得这没骨气的玩意儿,将宝剑一收,冷冷的问:“谁让你来的?”      如意哽咽着答:“是,是姑,姑娘。”      就猜着是她,章贤都不必问姜辛打发一个小丫鬟潜进自己的府第做什么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她胆子真大啊。      “她人在哪儿?”      如意顿了一顿,匍匐在地,道:“姑,姑娘,还在许家峪。”      第134章 、演戏      送上第二更      姜辛此行并不顺利。      想也知道,她一个从没做过生意的人,想着一举就能谈成一笔大生意,那不是神话就是陷阱。      贡市的铺子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皮货、特产,几乎晃瞎了姜辛的眼,只是这些东西种样再繁多,质量再上乘,也都和她没一文钱关系。      她想开铺子,人生地不熟,又没背景,想挤进去难不说,关键她没银子啊。她也想和人入股搭伙跑一趟库伦,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一来没有可以交换的货物,二来没经验,三则没有介绍人,所有人都不屑搭理她,看她的眼神就和看一个外来的傻子没什么区别。      姜辛就整天泡在这里,不耻下问,对自己感兴趣的货物翻来覆去的问,求教怎么辩别质量、真假、产地……      有爱说的,简单指点她几句,有那眼睛长在脑瓜顶的,干脆就给她两个大鼻孔。姜辛也不生气,这家不行,换一家,总有能套着话的,当然,能套着的不是什么宝贵的经验,大都是商家推销货物的夸大其辞。      姜辛也不气馁。      就像茶坊里那小伙计说的,想做生意,你没经验肯定不行,想要有经验,哪个不得浸泡个几年?      这天一大早,姜辛又赶往贡市,因着时辰还早,长街上几乎没几个人,除了有那开铺子早的伙计,睁着惺忪的眼,正开门支摊。      姜辛正走着,忽然一个身着素白衣裳的女子一头冲了过来,几乎把她撞了个趔趄。姜辛虽然青涩,却也知道闲事不能多管,正打算退后一步走开,那女子却一下子就跪下来,抱住她的大腿,凄婉哀绝的道:“公子,救救奴家。”      姜辛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含愁多情的眸子,珠泪点点,有如荷叶含珠。别说男人了,就她这个女人,瞧了都满心不忍。      姜辛定睛凝视着她,道:“这位姑娘,你先起来说话。”      这女子十指纤纤,莹白如玉,死死抓着姜辛的腿,显见得用力过猛,指尖都发白了,她轻摇臻首,那头上的珠翠便跟着轻晃,发出叮当之声,声音宛转,有如莺啼:“公子,救救奴家。”      这女子只顾啼哭,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句,姜辛微蹙长眉,四下里一望。店铺里的伙计看见也只装没看见,各行其是,有路过的行人也只是远远的看热闹,没一个上来援手的。      姜辛就好像被缠住了,一时怎么都无法脱身。正这会,来了一帮人,打头的是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生得细眉细眼,不算难看,但总觉得哪儿不对。      他很快气冲冲的跑过来,伸手就拉地上的女子:“你个小娘皮,小爷哪儿对你不好了,你居然还敢跑?”      这女子立时尖叫起来,瑟缩着直往姜辛身后躲。姜辛被拽的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到这个时候,她是不惹事也惹事了。      那男子见没扯动,这才发现姜辛是个阻碍,把一双细长的眉眼往上挪,对准了姜辛,大怒道:“你是哪儿来的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滚开。”      姜辛拱拱手:“得罪。”不是她不想滚,是滚不开啊。      这男子却一门心思的推姜辛,伸手去抓地上的女子。两人撕罗起来,姜辛是也难免遭灾,她几次想把腿从那女子的手中掰出来,可那女子和疯了似的不撒手,姜辛只好拦住那男子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口中嘈杂,骂骂咧咧,压根不理姜辛。      姜辛也恼了,喝一声道:“住手。”      那男子这才又抬头,脸上现出茫然之色,盯了姜辛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地上,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姜辛傻了: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路人指指点点,谁也没上前,姜辛听得几句零星,仿佛在说这男子是个傻子,惯常爱玩强抢民女的戏码,家里人没办法,只好顺着他,本来一天也不知道唱几出,回回都顺顺利利的,今儿不知怎么就出了差错。      姜辛没理腿上缠着的女子,先俯身去看这男子,见他哭法实在是狰狞,就和三岁顽童一般无二,张开大嘴,眼泪鼻涕抹了一袖子,还不时抽抽噎噎,模样十分委屈。      姜辛反倒心下不忍,放低了声调道:“你为什么哭啊?有什么委屈同我慢慢说好不好?”      这男子便一指那女子,道:“我的。”      姜辛点头:“抱歉啊,我不知道是你的,你看要不这样,重新再来一遍,我指定还给你。”      地上的女子惊呆了,她仰头望着姜辛,如泣如诉的道:“公子,奴家与他不认识,他上来就拉拉扯扯,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姜辛干笑:“呵呵,救,哪能不救。”      那男子倒是立刻就跳了起来,道:“重来,重来。”说时和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跑远了。姜辛目瞪口呆望着他的背影,也有点挠头,这时腿上还坠着个大活人呢,她低喝道:“你还不快跑。”      那女子惊愣了一阵,有点摸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路数,不过见姜辛脸色严肃,不似做伪,她四下看看,醒过味来,也顾不得说什么,果然提着裙角跑了。      姜辛抚额,这都什么人什么事啊。      她也不管那男子回来之后找不着人怎么办,脚底抹油,找个就近的茶坊钻了进去。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那男子没一会儿跑回来,不见了姜辛和那女子,就好像跑晕了的兔子,原地转了好几圈,一边转还一边摸后脑勺:“人呢,人呢?”      底下的仆从忙劝他:“公子,人早就回家了,咱们回去吧。”三劝两劝,拉着他跌跌撞撞的走了。      姜辛一直站在窗后望着街上的情形,生怕有多事之人把她的藏身之处指出来,不管这男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吵嚷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好在有惊无险。      姜辛从窗前收回视线,松了一口气,这事能这么轻松的就了结,她只能感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然她真要怀疑有谁看中她孤身一人,想着做局陷害她呢。      不防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兄台好急智。”      第135章 、贵人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及月票,谢谢。      姜辛有一种丧家之犬的流离之感,孤独无依,凄楚彷徨,哪想到会有生人上前搭话,还赞她有“急智”。      她简直哭笑不得,回过身,见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生得浓眉大眼,十分端正,眼神温和,神态诚恳,给人一种温良可靠的感觉。      姜辛忙拱手:“公子言重,在下惭愧。”      只能说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她这可真算不上智慧。      那男子呵呵一笑,朝姜辛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在桌前坐下,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卫,单名一个澄字,家中排行第六,人人都称我一声卫六,这茶坊就是我的。”      姜辛忙道谢:“多蒙卫六公子收留。”      卫澄笑道:“只能说是缘份,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姜辛便自称姓许,排行第二。两人叙了年齿,卫澄便毫不见外的称呼姜辛一声“许小兄弟……      卫澄是个端方君子,听说姜辛想要做生意,倒十分坦诚的道:“瞧着许小兄弟不像是常在外行走的人,这生意怕是没那么好做。”      姜辛明知他说的是正理,可他一眼瞧出自己的身份,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卫澄倒也不托大,姜辛简单说明自己的意思,他听得多说得少,频频点头,很有长者风范。姜辛起初还忐忑不安,觉得凭白让人笑话,可卫澄始终认真严肃,没有调笑嘲弄之意,姜辛这颗心才放下。      两人虽是初识,却似陈年故旧,相谈甚欢。      卫澄给姜辛提建议:“卫家生意涉略甚广,许小兄弟瞧瞧你感兴趣的,可以先采买一批,卖着试试,看看效果如何,若是卖得好,再追加一批,你看如何?”      姜辛确实想开铺子,可她一没商铺,二没伙计,三没银钱,简直是一穷二白,毫无准备。可来一趟武州也不容易,若空手而回,实在亏得慌。      卫澄给的条件实在是优厚,他派人手亲自护送财货到燕城,又只需姜辛交十分之一的订金,等她收了货再交余下的货款。      这样的好事不啻于天上掉馅饼,姜辛十分犹豫。接吧,她实在不知道卫澄为何帮她。不接,若他确实是诚心诚意想交她这个朋友呢?岂不是枉费了他的一番厚意?      卫澄看姜辛犹疑不定,也不催促,只道:“这样吧,我把这安排一下,带你去铺子里瞧瞧,你样样都买一点儿,回去或是送人也好,自己留着用也罢,也不枉来这一趟。”      姜辛咬唇思忖,她本身其实没什么可被人坑的,一来她的身世别人未必明了,或许看她是个女子,但穿衣打扮并不华丽,只当她是个外地来的肥羊,便是坑也不过是为了她身上仅有的几百两银子。      那她豁出去一回又如何?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姜辛一旦做出决定,立时就应了。      卫澄去了楼上雅间,却不急着换衣裳,反倒对着窗边站着的年轻男子戏谑的笑道:“你也算用心良苦,设这么个局,非得把我推出来。”      那人脸上神情温和,如果细看,还能瞧出眼底的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清清淡淡:“你这话怎么说,不过都是凑巧而已。”      卫澄笑道:“是啊,是挺凑巧的,你凑巧来看我,凑巧刺史家的傻公子又在街上强抢民女,凑巧那女子撞上了许小兄弟,凑巧许小兄弟骗了傻公子,又凑巧跑到我的茶坊里来避难,凑巧我又发了善心,对这素不相识的许小兄弟一见如故……我说,天底下哪那么多凑巧啊?”      对面的人没答他,只扔过来一样东西。卫澄忙避让,伸手接了,却是一袋碎银,他扬扬手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那人眼神锐利,语调沉冷的道:“叫你闭嘴。”      卫澄哈哈大笑,将银袋揣好了,道:“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走了,我带着许小兄弟去酒楼吃酒去。”      有卫澄做指引,姜辛学到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也怀疑卫澄的居心,可卫澄一脸坦荡:“我在家排行第六,上面有许多厉害的兄长,所以也想做出点成绩好让我那势利眼的老子对我刮目相看。正好你想在燕城开商铺,我也就顺水推舟,万一将来需要借助许小兄弟的力量了呢?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多结交些朋友,对我有利无害啊。”      他说得振振有词,姜辛竟无可反驳。      在卫澄的帮助下,她将所带银票换成了两大车的货物。卫澄果然很信任她,只收了五十两的定金,还特意叫了两个伙计,帮她一起送到燕城去。      姜辛犹豫良久,才把自己一块玉做为信物,和卫澄的印鉴做了交换,只等财货交割完毕,再物归原主。      这边的事办得顺利,姜辛立时归心似箭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卫澄的伙计一到,她便坐着车往武州县城赶。      卫澄派的两个伙计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一个叫苏子秀,一个叫魏天义,年纪都在三十多岁,经验老道,又十分老成。      他们对姜辛态度不算多恭敬,可做事严谨,挑不出毛病来,姜辛自知本身才具有限,也没想着一下就把卫澄的伙计降服,她只盼这一路平平安平就成了。      进了武州县城,姜辛嘱咐苏子秀和魏天义去休息用饭,她则去了迎君来客栈,想着和如意通通气,若是没什么大事,把她一起接走。      大概是在外头待得久了,姜辛自觉耳聪目明,不比往常在家里闭目塞听。连她自己都奇怪居然比往常敏锐得多,一眼就瞧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客栈外头直挺挺的站着。      那二人虽是便装打扮,也意图想要做寻常人,可他们眼睛如炬,四下里群逡巡,带着审视。手又无意识的总往腰间摸,仿佛随时会抽刀拔剑,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市井百姓。      姜辛就留了个心眼,她拿了十几文钱,找了个半大的乞丐,托他进去问客栈掌柜,可有如意留下的只言片语。      那小乞丐进去,没一会儿跑出来,摇头道:“没有。”      姜辛立即就蹙起眉:不可能,如意再怎么粗心大意,也不可能连个平安的口信儿都不留,她既然没留,就表明她出事了。      第136章 、羞辱      收藏满1900加更。      如意被章贤审问,没骨气的问什么答什么,可她却咬死了姜辛还在许家峪。      章贤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只冷然的道:“我自会去许家峪找人,若是你敢撒谎,哼哼……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如意哭着求道:“奴婢不敢撒谎,三爷明鉴,可,奴婢也不敢保证姑娘是否会回燕城姜家。”      许大舅和安氏是老实人,不会撒谎,姜辛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章贤便是派了人去查问,也只会查到一个姜辛回了姜家的结果。      至于他有什么办法去姜家查探,如意不敢保证,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只盼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姑娘能早早回去应对。      她不求什么,但求章贤别把这帐算到自己头上。      章贤一想也有道理,便对如意道:“那你就给你家姑娘写封信。”      如意大惊:“啊,写信,怎么写,写什么?”      章贤冷笑:“她既敢派你来,就该想到你早晚会落到我手里,活该为此付出代价。你这种鬼祟的举动,和细作无疑,我有千万条理由将你们主仆千刀万剐。你让她用自己来换。”      如意气得在心里直骂章贤:做梦。      可嘴上还是道:“这……奴婢人微言轻,只怕姑娘未必肯信。”      章贤哼了一声道:“写不写在你,信不信在她,我把你随身的手指寄一根给她,你说她是信还是不信?”      如意吓得一哆嗦:“不,不要啊,三爷饶命。”      在章贤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如意提笔写了一封言辞不通,字迹潦草的信。眼见得章贤一派的嘲弄和轻视,如意脸涨得通红:“奴婢,没读过书……”头都要戳到胸口里去了。      章贤拿了她所谓的信,看了又看,冷嘲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传言中姜辛就不学无术,想来她的丫鬟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这一笔破字,真是让人不忍猝睹。      如意虽然羞愧,却也不敢辩驳,只把头垂得极低,可心里也在疑惑:是啊,姑娘确实没上过多少家学,那她平日看的书……能看懂吗?      章贤到底没真的砍了如意的手指,只命她将私身物件同书信放在一起,命人快马带到许家峪。      如意已经没用了,章贤懒得再敷衍她,转身就走。不想如意却从他身后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三爷,奴婢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恳请三爷放奴婢一马,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窥探三爷行踪了。”      如意已经到了双十年华,她不是姜辛,该成熟的地方都成熟了,这么拼命一扑,胸前两团柔软径直贴到了章贤的大腿。      章贤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欲,望来得无声无息,也来得疾如闪电,只那么短短的刹那间,章贤脑中已经闪过无数的念头,包括是否收用眼前这丫头,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对自己有什么利弊。      他低头看向如意。      如意虽然哭得狼狈,可到底生得不错,虽无脂粉,可肤光洁净,倒也耐看。她发丝纷乱,双目含泪,却别有一种雨后娇花之柔弱。      章贤伸出手,钳住如意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灯下看美人,别有风味,况且如意柔软的小手正扒在不该扒的位置,离他脐下三寸距离的要害之处并不远,越是这样不清不白的暧昧越是诱人,章贤下腹一紧,只觉得一团火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他笑道:“你这女人全无可取之处,可倒有一点好。”贪生怕死的人有一种求生的本能,或许她们根本不知道怎样做,但她们在想明白之前已经出手了。      这丫头很识趣,知道该怎么做对她自己最有利,她这是想要抛了旧主来奉承他么?      如意茫然的望着章贤,似是听不懂他的话。      章贤忽的将如意拎了起来,道:“也不错,你好歹还不是见不得人。”他粗糙的指腹掠过如意柔嫩的脸颊,心中的想法越发清晰,没有什么比提前收用姜辛的贴身大丫鬟更能羞辱她的了。      如意惶然的唤他:“三爷?”      章贤残忍的笑,吩咐人:“把她洗干净。”      不像是看着漂亮女人动心的模样,倒像是要宰割一头猪,却嫌它毛长肮脏,大发慈悲让人先把它洗拔干净。      如意被扔进盛满热水的浴桶时,羞耻心才慢慢上涌。姜家后院还算干净,少有爬床的无耻丫头,但她们私下说起时,也常说起那些爬床的龌龊行径,各个嘴上都是一派嫌弃。      如意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令人不齿和嫌恶的人。      热水打湿了她的脸,她却又异常清醒。      打从一落入章贤手里,她就知道自己得不了好了,她对自己是个什么结果,一点儿都不关心,她现在也没别的要求,就只求自家姑娘能平平安安的回了燕城便好。      此刻如意特别后悔,当初不该姑娘一力拒绝了章六爷的好意,她就也跟着附和,没有任何举动,她应该给章六爷留个口信,请他代为将姑娘送回燕城的。      可又想到,同是一个章,章贤不是什么好东西,章哲又能好到哪儿去?恨只恨章家人都不好相与,叹只叹姑娘命苦,竟是连个老实、本分、善良、热心的男人都遇不上。      如意想着章贤说过的话,嘴角闪过冷笑。他想借此羞辱姑娘,可她还想着借此离间他和胡氏之间的感情呢。      章贤对如意完全是抱着羞辱和玩弄的心思,没有一点怜惜,如意空有满腔抱负,忍痛含羞,极力迎合,却不想章贤发泄完之后即刻就走,根本没有多做停留。      她压根施展不出来。      章贤对她极是粗暴,如意又痛又耻,简直像是在受刑。如果问她什么是生不如死,她会说这就是。      章贤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走时也没有任何留恋,更别说威胁恐吓了,完全是视她如无物。      也是,胡氏足够艳丽,那样的女人,又足够了解章贤,在床榻之上还不知道如何妖娆呢,自己拿什么和她比?      如意咬着唇低声痛哭。      恐惧、绝望、自厌,如意特别的想家,甚至想许家峪那个安静的小院。可她明白,那样的生活,注定是她无法企及的了。      第137章 、愿望      感谢书友11****投了2票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如意被扔在空房里,一天有专人送三顿饭,除此她没有一丁点儿自由。想偷偷给姜辛送个信儿,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试图和送饭的婆子打好关系,哪知才说一句话,第二天就换了个婆子,如意再和她说话,那婆子连理都不理。      如意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七上八下,简直是百爪挠心,她不知道章贤对她的话保持了极度的怀疑,已经在客栈里加派了人手,日夜巡逻,就等着姜辛自投罗网呢,可她也知道章贤不是个好糊弄的,生怕姜辛莽莽撞撞的落到他手里。      她挖空心思,想要试探试探章贤,哪知自那日后,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却说姜辛,一察觉到形势不对,即刻就去同苏子秀和魏天义会和,没敢在武州城多做停留,即刻起程回燕城。      这一路还算顺遂,两天后姜辛便回了燕城。她让苏子秀和魏天义略事休息,自己去姜府寻姜冽。她现在没人可求,只有这个大哥还有几分热心,现在姜辛是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姜冽听说有人找,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姜辛,出了府见门口站着一个戴着毡帽,身着皮衣的年轻男子,像是从关外乡下来的穷亲戚。      走近一看,见是姜辛那双清澈到底,又透着欣喜的眼睛,不由的又气又笑。      姜辛腼腆的笑着道:“大哥……”      姜冽没好气的道:“回来了怎么不回家?还这么鬼鬼祟祟的,你不做贼,心虚什么?”      姜辛讨好的道:“我找大哥有事。”      姜冽一皱眉:“回去再说。”      “不行。”姜辛一把拽住姜冽的手臂:“大哥,我们去外头说。”      姜冽只当她怕姜老太太,便劝道:“祖母这些日子没少念着你,直骂我怎么没把你接回来过年,你既回来了,好好跟祖母认个错,她老人家最是心软,不过是骂你几句,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跟我回去。”      姜辛不肯,直往后坠:“该我见祖母时,我定然会去,可现下我有急事求大哥。”姜辛眼睛亮晶晶的,虽说风尘仆仆,打扮又这么诡异,可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仿佛春水化冻,一下子就舒缓灵动起来。      姜冽不忍拂了她的意,只能点头。      姜辛正正式式的把姜冽请到酒楼,还有模有样的叫了酒菜,说是要请客。姜冽气得道:“你我亲骨肉,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难道我还会不帮你不成?可你现在做出这种客客气气的模样,是拿我当外人了么?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姜辛陪笑道:“是我叫大哥出来的,况且现在也是该吃饭的时候,不只大哥要用,我也饿着肚子呢,咱们兄妹边说边吃,怎么叫见外呢?”      姜冽没办法,只好坐下来,看她果然一副饿得不得了的模样,问:“你打扮成这个怪样子,是做什么去了?”越想越后怕,不禁问道:“这些日子,你没在许家峪?”      姜辛含糊的道:“我快饿死了,大哥能不能容我吃饱了再审?”      “你……”姜冽简直要气疯了:“我当初给你留了银子是不假,可那是让你能够生活的更舒服些,你该不会是拿了这些银子……”      越想越后怕。      姜冽盯着姜辛,恨不能把她的心思都盯出来。      可姜辛却一点儿都不怕他,见他不吃,也不劝,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先扒了一碗米饭,这才道:“这些日子成天吃面食,我都吃得快吐了。”      “你……”姜冽恨不能拍桌子了:“现在能说了吧?”      姜辛笑笑,道:“大哥,你就别问了,我是想跟你借个能存货物的地方。”      不管姜冽怎么威胁利诱,甚至连“你不说我就不借”的话都说出来了,姜辛只管一抹嘴,道:“我知道大哥不会见死不救的,其实说不说真没什么意义,我已经平安的回来了,你知道了也只会跟着白担心。”      姜冽赖不过姜辛,他竟不知道这个一向老实孱弱的二妹妹竟然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她油盐不浸,姜冽还真没办法,只好乖乖的替她去寻了一处空房,陪她和苏子秀、魏天义交割完毕,又替她付了剩下的银钱,姜冽看着姜辛采买回来的货物,简直目瞪口呆。      “这,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辛漫不经心的道:“大哥的钱,我早晚要还,可我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说不得只好想些别的主意。”      “可,可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着自己做生意不成?家里长辈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姜辛淡笑道:“大哥可不是说笑话吗?家里确实是有生意,可我一个小姑娘能插手的有多少?只怕才提出来,三婶就能把房盖掀下来。”      姜冽无话可说。姜辛说到这,说话倒爽利多了:“不瞒大哥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的我都不担心,可我娘那么个性子,不说别人,连我都烦,可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我宁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得给我娘安排个好出路,多赚点家用,能贴补我娘也好。”      一番话说得姜冽心里酸酸的,这人人都爱儿女,可到了二叔二婶这,都没能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还要反过来让姜辛如此艰难的反哺,两相对比,他这个只知一心读圣贤书的长房长子都要自愧不如了。      他踌躇良久才道:“我知道你难,也知道二婶娘的难处,可我……我可以帮你。”      姜辛笑道:“大哥的心意我领了,可这话也就说说,我不会当真。”      “你!”姜冽再好的脾气也被气得要暴跳。他又不是那等虚情假意的人,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说话也是一诺千金的,怎么到了她这丫头跟就就不能当真了。      姜辛却道:“我此生没什么崇高的理想,只有最卑微的愿望,唯愿不拖累人而已。”      这愿望确实卑微,那是实在无可转寰下的不得已,但姜冽认为姜辛还没到那份上,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吃这种苦,受这种罪?      “……”姜冽有千言万语来记述姜辛的不易,姜辛只婉转的笑笑,道:“大哥,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只祝福我好了。”      一句话,将姜冽的好意悉数挡了回去。      第138章 、作伥      收藏满2000的加更。      姜辛在姜冽面前表现的就是破罐子破摔。      她软硬不吃,油盐不浸,端出一副冷傲漠然的面孔来,还真是让姜冽难办。      姜冽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一边说她自己在外奔走有多辛苦,有多艰难,一边又说若家里长辈了会有多担心,只字不提这种事一旦泄露出来,会对姜辛的闺誉有多大的毁坏,姜家的名声又有多糟糕,姜家会对姜辛进行多严厉的惩罚。      姜辛朝着姜冽狡黠的一笑,替他补充道:“大哥,你忘了提章家了吧?若他们知晓我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安份、不柔顺、不规矩的女子,只怕这门亲事必定做不成。”      姜冽:“……”      敢情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就不明白了,章三爷到底哪儿不好?人长得一表人材,家世只比姜家高不比姜家低,又年少有为……她对这门亲事怎么就这么抗拒?难不成她还想自己挑夫婿不成?放眼整个大周朝,除了公主,也没谁有这样的待遇吧?她怎么就敢如此肆无忌惮?      这已经不是女子不温婉柔顺、孝义贞静的范围了,简直是大逆不道啊?姜家人生她养她,又教她育她,替她寻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她不说感恩戴德,怎么也不能忘恩负义,非得把姜家折腾的家败人亡不可啊?      退一万步说,她不喜这门亲事,可,就没别的法子了么?怎么也犯意不着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到时候章家的亲事是退了,她的名声也完蛋了,她以后别说嫁人,出门都要被人指脊梁骨骂,她还怎么活?      姜辛推搡着姜冽往门外走,一边还嘱咐:“我最近要找个合适的门面,大哥若有合适的,不妨替我留心些,还有,我银子不太凑手,说不得还得跟大哥借,我从没做过生意,没什么经验,只怕赚的日子遥遥无期,所以大哥最好拿你的私房银子……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大嫂说,不然大嫂还不得把我记恨上啊?”      姜冽抚头,一句话都不想回她。      姜辛也不恼,将门锁了,钥匙收进自己兜里,道:“在燕城,我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大哥不如借我两个得力的人,替我跑跑腿如何?”      姜冽冷着脸道:“你明知道我不赞成,怎么还认定我会帮你?我巴不得你遇到千万重困难,好早早就此罢手,岂会助纣为虐?”      姜辛不理他,停下步子,想了半晌道:“最近事情千头万绪,好些事我都记不住,应该回头拿纸笔记下来。哦,还有,我一直想做一方印鉴,可惜没有中意的石头……我记得大哥手里有一块顶好的昌化鸡血石?”      姜冽这个气:“你怎么知道?”      姜辛笑道:“那年四弟生日,你不是送了四弟一块吗?还说你那本是一对,因为要送他,才不得不拆开了的。”      姜冽心道:你成日家不言不语,这些小事你倒记得清楚。他赌气道:“没了。”      姜辛面露失望,忽的眼里就凝了泪,道:“我知道大哥从没把我当成亲妹妹,终究亲疏有别,我原也不奢求,是大哥口口声声叫我有为难招窄的只管找你,敢情不过是说来唬人的。”      姜冽的心一下子就酸了一半,软了一半,他颇有点手足无措的道:“你别哭,你可千万别哭啊,大街上的,不好看。”      见姜辛扭了脸不理他,他只好上赶着道:“鸡血石确实是没了,可我还有一对寿山田黄,你若要,就都送你了。”      姜辛几乎是立刻扭头,道:“真的?”那眼睛亮晶晶的,满含小心机得逞之后的得意,哪有一点悲凄。      姜冽指着姜辛:“你,你这丫头,怎么连我都骗?”      姜辛弯着眉眼笑道:“我在外头上当受骗的时候多了,不过是现学现用,用来磨砾磨砾大哥而已。”      姜冽又搭银子,又搭人,还搭上一对寿山田黄,最后也只能乖乖的和姜辛一起找合适的门面,累得腿都细了不说,还要死死瞒着家里的长辈。      他劳心劳力,又忧心忡忡,连他自己都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一准要病了。      可姜辛不管,成天东奔西走,和人见面打交道,杀价讲价,仿佛真有那么点儿做生意的意思。      姜冽摇头,这些东西他都觉得陌生,何况是姜辛?可姜辛有一股闯劲,人后或许还有点小腼腆,见了人,那可真是把眼睛一闭,什么尊严、脸面,尽数不要了。      他算是看透了,姜辛说死说活,非得把他拴上,就是怕他忽然反水,和祖母告了密。那时候他也是个为虎作伥的,想把他自己择清也不容易。      姜冽只能跺脚认栽,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尽快把人手找齐,训练出来,替姜辛东奔西走,也免得她再往外抛头露面。      这边兄妹两个筹谋开铺子,那头章贤派的人手到了许家峪,一问姜辛何在,许大舅老老实实的回道:“早回姜家了。”      这些人自然不信,凭着往日作威作福的横劲,几乎把许家翻了个底朝天,连菜窖都没放过,见确实无人,这才作罢。      可仍然在许家附近逗留了多日,见许家人确实没什么异样,也不曾见过姜辛,这才又赶奔燕城姜家。      对于姜家,他们不敢耍混,只能四处打听,找到姜家的下人,多方面探问是否见过姜二姑娘。      姜辛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也就装模作样的回了姜家。      姜老太太见她自己回来了,便知道她是想通了,搂着她又是哭又是骂,说她冷性薄情,家也不管,长辈也不顾,就顾她自己的小性,真是白疼她了。      姜辛便一味的低头认错。      姜大太太、姜三太太意意思思的劝了两句倒还想扇风点火,借着这事让老太太好好罚罚姜辛,可章家急着催促过礼、纳吉、下定,这姜辛若真的成了章三奶奶,姜家还且得拍她呢,自然也就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姜辛才安定下来,章贤的人便上门了,只说奉了章贤的命令,来给姜二姑娘送了一份节礼。二月十二朝花节,他这个未婚夫婿送份礼也不算过份。      如意那封信,几经辗转,终于落到了姜辛手里。      第139章 、卑鄙      感谢书友1637931760投了2票月票。/      姜辛对章贤送的节礼不屑一顾。      不过碍着老太太的淫威,姜辛也不敢做得太过,只能沉着脸叫人把礼收了,却连看都不愿意看。      还是小丫鬟走上前回禀:“姑娘,这是章三爷派人特意要转交给姑娘的。”      尽管她特意强调了“特意”二字,姜辛还是没兴致,她随意的瞥了一眼,见是只精美的锦盒,越发嫌恶,便意兴阑珊的道:“什么劳什子,你也拿到我跟前来碍眼?拿一边去。”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稀罕。      小丫鬟犹豫着道:“可,那人说,是章三爷特意交待,务必要将此物交到姑娘手里。”      如意没回来,吉祥用着不顺手,姜辛还没来得及挑几个自己中意的,姜老太太就叫姜大太太挑了四个清秀的丫鬟上来,专门服侍姜辛。      她们如今眼里只有姜大太太,对于姜辛的看法,还停留在那个懦弱、老实的姜二姑娘水平上。      是以外头人传什么,她们生怕自己疏忽而耽误了主子的事,故此小心翼翼得有些过头。      姜辛听了她的话,简直大怒:章贤他算什么东西,这是姜家,不是章家,他凭什么嚣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什么就做什么?      因着逆反心理,姜辛越发不想看,只挥手叫丫鬟把锦盒拿走。小丫鬟犹豫着,终是不敢忤逆。      她都退到门口了,姜辛又叫住她:“你等等。”      姜辛不明白,章贤这么大动干戈,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他就这么想讨好她,以维系这门亲事?承蒙他看得起,她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姜辛忍不住自我检讨,难不成真是自己错了?上一世的事,越来越恍惚,如果不是常常会陷入恶梦,姜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过惨死的经历。这一世,章贤毕竟没做出什么罪大恶极、天怒人怨的事。上一次他动手,也是被她刻薄言辞所刺激,算是情有可原。      也许,他真没那么可可恶?      上一世,他是娶了她,却将她扔到脑后,没有圆房,没有情深,十年间不理不睬,可要不是她被他捉奸在床,也许他会给她一辈子的章三奶奶的虚名,她固然不占便宜,可他也吃了个大亏。      或者,上一世这门亲事,他是被逼的因为有误解,所以她才错待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这么排斥和抗拒这门亲事,就确实有些无理取闹,甚至是莫名其妙,而他则全然是无辜和冤枉的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姜辛就愣住了,随即而来的便是强烈的后悔。      她本来就不是个多记仇的人,如果不是被章贤强灌下毒,药,她也不会恨他。一想到她或许曾经误会曲解了章贤,姜辛就懊悔起来。      她原本有机会和他好商好量,解了这门亲事,可现在,全被她一手给毁了。她伤了他男人的尊严,他娶她,已经不只是想要娶一个妻子那么简单了,他纯粹是为了压制她,让她明白,激怒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完全可以用最大的恶意来报复她,可他却在她打他一个耳光,用最难听的话骂了他之后,还愿意宽宏大量的放下身段,来主动求和,她实在不该耍小性,继续与她交恶。      不如接了这梁鸿案,不管她将来是嫁或不嫁,她和他总能留几分见面的退步和余地。      短短一瞬间,姜辛脑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她叫住小丫鬟,问她:“锦盒里是什么东西?”      小丫鬟懵懂的摇头,重新将锦盒呈上来,道:“奴婢不知道。”      姜辛挥手叫她退下,打开锦盒,心道,不外是钗环首饰之类,也不知道这是他亲自用了心意亲自挑选的,还是随意吩咐下去,让人寻了来应付事儿的。      她由于心境的变化,她对章贤报以最大善意的揣测,可惜,她注定要失望。      锦盒打开,姜辛没被光华闪闪的金银首饰闪瞎双眼,反被一张薄薄的信纸给惊着了。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不懂得寻那种两情相悦的滋味,头一次有外男大张旗鼓,名正言顺的给她送礼,她再怎么假装不在意,心底终究有几分期待,哪知道现实与心中所想相距甚远,姜辛难掩失望。      是章贤为人粗疏,不懂讨好女子,还是他有意如此,借以敲打她别痴心妄想?      姜辛咬咬唇,暗自嘲笑自己,你倒自作多情的紧,都那样挤兑章贤了,他心里不定多恼恨自己呢居然还敢奢望他会善待自己?      姜辛也恨自己,面上假作清高,什么不稀罕富贵人家,情愿嫁贩夫走卒,粗茶淡饭,亦能安之若素……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她其实也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人而已。      姜辛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拿出来,一目十行看完。      她倒没预期这是章贤写给她的情书情诗之类,否则被现实打击,得知真相后,只怕会当场气死。      信是如意写的,只有两句话,说章三爷已知悉她去武州的目的,要她去武州面谈。      姜辛当时脸色就变了,锦盒脱手,摔到地上,她瞪大眼盯着自己手上那薄薄的信纸,恨不得捶死自己。她怎么会拿章贤当好人,以为他是为着两人的以后,心甘情愿的后退忍让宽容一步呢?      他分明是捏住了如意,以为捏住了自己的脉门,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要挟自己去武州见他。      这样心思深沉,手段残忍、用心险恶的男人,和她已经站到了对立的位置,怎么会是个好人,怎么会对她有一丁点儿的好?      姜辛气得手直发抖。      他躲在背后,利用如意写这么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就想让自己去武州?自己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由头去见他?他还真当自己是个蠢的,他放下不安好心的钩子,自己就会乖乖上钩?      但凡她去见他,消息泄露,她便名节尽毁,更别说万一他居心叵测些,强占了她,她除了吃哑巴亏,能上哪儿说理去?到时她除了给他做妾,再无活路。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还是自动自发的送上门,他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时候,她一个人死不足惜,就怕姜家再无可嫁之女。被冠以自轻自贱之名的姜家女,谁还敢聘?      第140章 、入瓮      收藏满2100的加更。      姜辛猛抬头,问站在下首,受到惊吓,想上前又不敢的小丫鬟:“送信的人呢?”      小丫鬟不解:“送信?”什么信?      姜辛见她实在是蠢笨,倒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了,立刻改口,道:“我是说送礼的人呢?”      小丫鬟这回懂了,忙道:“在外头等着姑娘的回信呢。”      呵,姜辛心里一阵冷笑,果然,他早有安排,用这么大阵仗,买通姜家上下的人心,让整个燕城都知道他对她有多看重,借此挽回他上回损毁了的名声,却生怕她看不着这信,特意让人嘱咐又嘱咐,用心真够缜密的。      他早张开了网,就等着自己往里扑呢。      姜辛为自己能让章贤如此煞费苦心,简直都要骄傲了,她强压了火气,道:“好,我这就去见见他们。”      见可是见,姜辛可没急着见,叫他们只管等着,横竖她怎么慢怠他们,他们也不觉得有多难堪。相反,不管她怎么善待他们,他们也不会临阵倒戈,就念着她的好了。      姜辛则乘着换衣裳的功夫,吩咐小丫鬟去寻姜冽。      果然那两个人正耐心安静的等着。      姜辛原先就耽误了时间,后来又故意拖延,换成旁人,早就面露气愤了,可这二人却气定神若,仿佛这点儿小事压根不值一提。      姜辛就是想看清这两个人的容貌,也没设什么屏风,一见便知道,这和那两个在客栈门口装模做样的士兵是一路的。      这二人朝上望了姜辛一眼,眼神里没有一点儿多余的神色,落落大方的朝上行礼:“见过姜二姑娘。”这一眼不是无意,倒像是在确认是否是她一样。      姜辛心下冷笑,面上也不是那么和颜悦色,开口就嘲弄的道:“旁人家送礼都是派个管事婆子,你家章将军倒是标新立异,说到底,不过是欺人太甚罢了。”      派个婆子,非要见她的面倒也罢了,这派了两个大男人,还非要当面验明正身,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这二人是章贤的死士,既得了他的死命令,自然务要替他完成的尽善尽美才成。可他二人昼夜奔波,去了蓟州的许家峪,却一无所获,不得已才用了这种招数进了姜家,对姜辛要说没有一点儿怨恨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主子对她是什么态度,他们自然也是,看姜辛时难免傲气加不屑。见姜辛口出怨愤之言,他二人不慌不忙,嘴里承认冒失,却只说是奉了他家将军的嘱咐,不敢有违。大有你要是不满意,只管找我家将军去。      姜辛也不跟他们置气,只问道:“我听丫鬟说,你二人等回信,什么回信?”      她装傻,那二人也就坦然承认:“我二人前来,虽说是以送礼为名,实则是送信,想必姜二姑娘已经看过了。”      姜辛憋得眼睛都红了,她想否认也没用,这两个人活脱脱是土匪,章贤和他们比起来,都文气多了。      当下姜辛便问道:“如意现下在哪儿?”      那二人道:“我家将军只交待我等,务必要跟姜二姑娘问个清楚,几时到武州?若是姑娘不嫌,我二人愿为姑娘护驾。”      姜辛:好想砍死他们两个人怎么办?最重要的,好想砍死章贤啊。      这话说得,是逼得她非得立刻动身,自投罗网不可啊,还不放心,要这二人押着她前去。他拿她当成流放千里的刑犯了不成?      姜辛气极反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信是谁写的?写信的人又在哪里?你们二人口口声声奉了你家将军的命令,有何证据?”      这二人嘲弄的笑了一声道:“想必是姜二姑娘不曾细看,锦盒里有如意姑娘的贴身物件一件。我二人又不是什么宵小毛贼,何必藏头露尾,既说是奉了我家将军的命令,自然有腰牌为证。”      姜辛点点头:“这就好,我还真怕遇上两个骗子。”她示意小丫鬟:“也特以的没有规矩了,怎么不给客人上好茶?”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奉上茶碗。      姜辛道:“这事急不得,怎么也得容我禀过长辈再说,二位远来不易,我无以为谢,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这两人见姜辛答应得这么含糊,不由得满是焦躁。他二人出来时间不短了,好不容易见着了姜辛,却只得她这么一个回答,十分不满意,四下望望,见左右无人,便索性放出无赖的嘴脸来道:“姜二姑娘,这老话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可别叫我兄弟二人为难。我二人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多少回死里逃生,早把个人生死置这度外,若此次无法完成将军的嘱咐,我二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便威胁上了,姜辛要不跟他们走,他们便强抢暗偷,总之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姜辛笑道:“都好说,我敬二位。”      她端着茶碗,白净的脸上满是软弱的笑,这二人也就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女人真是麻烦,不管对着谁,都能使出小性子来,这碗茶不喝,还就没法往下谈了不成?      他二人互相一点头,也就端起茶碗,三五口,吞咽着将茶喝了。      姜辛这才放下茶碗,道:“请二位稍待。”      说罢自转入屏风,出了厅堂。      这两人也就耐心等待,总之今天没个准信,他二人是赖这了。      且说姜辛出了后门,没走几步便遇见姜冽,他皱着眉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辛从打一出门,就满面怒色,此刻见了姜冽,才勉强笑了笑道:“要抓两个毛贼,我出面终究不便,有劳大哥了。”      姜冽狐疑的打量姜辛:他发现自打这位二妹妹从蓟州回来后,他的地位不断下降,从读圣贤书的书生沦落到低微的商户,再到打杂的小伙计,现在竟沦落成打手了。      可“毛贼”都堂而皇之的进了姜家了,他不抓也说不过去,当下只手轻下一句“我等会儿再和你算帐”,便带了十几个健壮有力的家仆朝着姜辛指着的厅堂迅疾扑去。      第141章 、手段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      姜冽以为怎么也会有一场恶战,是以都没顾着让姜辛回避,就把帮手都带了来,可等到闯进厅堂一看,他立刻傻眼了。      地上瘫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有身手,且拳脚功夫还极厉害的那种。可怎么就……躺倒了?      姜冽也顾不得多想,命人把这两个男人绑起来。      姜辛在门口道:“他二人不是寻常人,是从军队里出来,上过战场,经过九死一生的人。”      她这么一说,姜冽就明白了,着人又在他二人身上多绑了几圈,连手脚都又格外绑了一回,还把嘴里堵了破布,还特意搜了搜身,将腰牌都搜了出来。      等姜冽将人拴好了,才来见姜辛,见面就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虽然是一内一外,里应外合好了的,可姜辛见人不是隐秘,姜冽召集人闯进来也瞒不了人,早晚老太太得过问。      姜辛小口小口品着茶,眼睛微眯,也不知道她是在享受还是在回避。      姜冽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往外蹦:“不是来送礼的么,怎么成贼了?你刚才做了什么,怎么他们都倒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章三爷已经曲意伏低,你怎么就得理不饶人呢?”      姜辛柳眉忽的一竖,眼中寒光四射,瞧得姜冽浑身一冷,他知觉自己说错话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也晚了。      姜辛起身,亲手替他斟了一盏茶,送到他跟前,高高举起,道:“大哥说得累不累?要不先喝口茶再接着骂?”      姜冽顿了下:“……”看着神情似乎不那么愉悦的姜辛,他有点惭愧,但身为长兄,骂妹妹两句怎么了?      他不甘心认错,也就悻悻的接了茶,喝了一大口。既是这丫头亲自端茶想要堵他的嘴,他就让她一回又如何……噗      姜冽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跳起身指着姜辛:“你……”      姜辛挑眉,道:“我怎么样?我可是好心好意的给大哥倒茶喝,我怎么了?”      姜冽抹了抹嘴,气的道:“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苦?你是泡茶呢还是泡黄连呢?”竟然敢捉弄他?      姜辛却没有一点儿体谅他的意思,只淡淡的道:“大哥知道我心里苦就好。”      姜冽:“……”      明明是他不提防,喝了简直媲美黄连的莲子心,怎么倒成了她心里苦了?二妹妹这嘴头子上的功夫越发堪比刀剑,简直字字能捅人一个血窟窿。      可他又没法苛责姜辛,谁让姜辛虽是明嘲暗讽,却着实有苦衷呢。      姜冽小心的打量姜辛:“甜甜?”      姜辛冷冷的打量他。      姜冽只能苦涩的拉了拉唇角,陪出个小心的笑来,颇有些愧疚的再叫她:“甜甜”      姜辛一直冷硬的眼神才有些缓和,慢慢涌上了诸多委屈。      姜冽立刻心就软了:“对不起,是大哥太着急了。”      姜辛迅速的扭了一下脸,再回头时,脸上仍是风平浪静的沉寂,可眼圈却是红的,她将如意那封信拿出来,放到姜冽跟前,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章思德拿了我的人,想逼我自投罗网。”      姜冽难得的没发脾气。      要是以前,旁人说章贤怎么怎么不好,他还会有所怀疑,可经过这些日子所有的事,他是一点儿都不怀疑章贤此举的恶意。      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生再多的气都没用。就该像姜辛这样,把他行凶作恶的证据拿住,示之于众,哪怕不能给章贤以致命的一击,也要让他有所忌惮才成。      姜冽问姜辛:“你打算怎么做?如意那儿……”      姜辛没有一点儿犹豫:“如意不会有好结果了,不管我去还是不去。”      姜冽内心无比的惊讶。但凡女子,遇事都犹豫不决,又心软,又任性,往往被感情缠绕,很难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倒想不到姜辛这般冷静。      虽然有凉薄冷情之嫌,毕竟如意是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又曾只身前去许家峪,还曾经回姜家来报信,又肯陪她去武州。      姜辛是他的妹妹,如意可不是,如意功劳再大,那也只是姜家的一个下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如意应尽的责任。      再说,拿姜辛换如意,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不理智的事。      姜冽点点头,很赞同姜辛的话:“你说得对,如意那儿,将来多补偿她也就是了。那,你的打算呢?”      姜辛咬咬牙道:“他这么欺人太甚,我怎么甘心坐以待毙?”姜辛不想放狠话,没意义,她现在就想尽自己最大可能,阻挠章贤得偿所愿。      “这两个人就是控诉章思德的证据,当初去武州时,我怕路上有万一,曾经准备了几包蒙汗药。”姜辛自嘲的笑:“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姜冽是哭笑不得。自己妹妹能有这份心眼,实属不易,眼光毒,心肠硬,当机立断,这包蒙汗药下得十分是时候,又不能不让人佩服。      便是换成他自己,只怕也未必有姜辛这份决断。      可她越是能耐,越是显见是从千辛万苦中熬出来的,因此越发让人觉得心酸。姜冽发狠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顾他二人,务必要留得他二人命在。”      敢欺上门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不能耐何章贤,对于他的走狗还耐何不得吗?但分寸他有,总得留着他二人的命,也好三堂对证,免得章贤又花言巧语,掩盖罪行。      姜辛也猜着姜冽的手段,只嘱咐了一句:“这样的人,可杀不可辱,我留他二人还有用,。”她垂下长长的双睫,又清冷的道:“他二人便是要死,也该死在他们效忠的主子手里,才算死得其所。”      姜冽莫名的一紧,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好狠啊。      他抬头看向姜辛那清秀的面庞,越发痛心。看看,他原本乖巧、温顺的二妹妹,愣是被章三爷逼成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子,真是罪孽啊罪孽。      可他对章贤派来的那两个人没有一点儿同情,对于将要被打脸的章贤也没什么怜悯,只能说凡事有因才有果,章贤落到这一步,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第142章 、登门      收藏满2200的加更。      章府,章二太太忙得不可开交。      她已经多年没回燕城,此次是因为儿女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不得不回来操持。      可章贤的亲事,她实在不满意,所以越发觉得琐事令人烦躁。      姚氏就罢了,那会儿三郎还没坐到现在的位置,又是亲上加亲,表兄妹两个也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的,总有一段别人不能比拟的情份。      可现下不同,以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位置,在京城里娶个名门贵女一点儿都不费事,何必费劲巴拉的要娶一个姜家病秧子?      而且甫一回燕城,就听说姜家不愿意结亲,章贤非得要娶,还做出了提剑上门逼亲的蠢事来。章二太太气得简直要吐血。      这还不算,章贤内心不愤,竟然跑到蓟州去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见识,没能出得了气,还动手把人打得命悬一线。      这要不是她自己的儿子,章二太太都能去告官,非得把这样仗势欺人、心胸狭窄、小肚鸡肠、没有脑子的人扔进大牢里,好好让他受受教训不可。      可这竟然是她嫡亲的儿子做出来的事,章二太太气愤之余,全归结到了章老太太身上。这几个孩子,全是老太太养大的,尤其是章贤,打小生得聪明伶俐,章老太太就非得抱到她身边,害得她们母子二十多年都不冷不热。      她要教养得好也成?虽说是功成名就,可看看他做出来的事,没一样能让人称道的,随便举个例子,都要遭人诟病,这就是老太太的功劳?      章二太太烦躁的用长指甲捏捏眉心,对着下首的婆子们道:“你们把帐册放下,容我看看再说。”      章家面上风光,其实内里一片狼籍。      章二太太对章老太太的行事,实在是只能嗤之以鼻。      要说她看似精明,其实就是个蠢的,章家几代人都在朝中为官,于庶务上都不大精通,就算有几两俸银,也不过是勉强饥寒,能抵什么用?      这几年也就出了个章三老爷,于做生意上颇有手段,几乎把商铺开到大江南北,不知赚了多少雪花银。      可偏偏老太太提都不让提,更别说当成一家人看了。      庶子又怎么?你当初没本事,让人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了,怎么没使出当年抢孙子的本事,把他握在自己手里任意拿捏?      再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好吃好喝的给人家养到成年,甚至捏着鼻子替他寻了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她不走了,非得把三房分了出去。      章三老爷也争气,没几年,不仅自己立了起来,连带着原本菲薄的家业也厚实起来。章二太太知道章二老爷帮过章三老爷,他连犹豫都没有,就送了十万两的辛苦费。      这还是亲兄弟呢。      依着章二太太的想头,如今人家三房翅膀硬了,你好歹低个头,大面上过得去,不怕章三老爷不弯腰。有个孝字压着,她是正经的嫡母,章三老爷再怎么硬气,不也得心里苦,脸上甜的孝敬她?      偏偏老太太假清高,提起银子就是一脸不屑,以至于现下要替三郎娶妻,连点儿像样的聘礼都没有。      三郎都如此,女儿的嫁妆就更好不到哪儿去。      一想着自己生了三个儿女,三郎不亲,六郎长年不在家,女儿又总和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章二太太就满心绝望。      人生过半,她越活越没奔头了,怎不叫人灰心丧气?      管事婆子丫鬟们一退下去,花厅里才算清爽了些。章二太太勉强舒服了些,即刻命丫鬟:“把窗子打开,炭盆也都撤下去,再另薰一炉香来。”      人太多,什么样的味道都有,混合在一起,那花香、果子香也没法冲和。      她也明白,章老太太话说得漂亮,这是她的儿子要娶媳妇,为了不落埋怨,索性全权交给她,可其实老太太心里憋着气,成心为难自己呢。      姜家的亲事,老太太也未必满意,可她乐得做好人,就在聘礼上拿捏人。孰不知拿捏不拿捏姜家不知道,但拿捏到自己是一定的。      章二太太这人最是要强,也最好面子,若是让人知晓她替儿子娶媳妇,聘礼简单寒酸,只有十二抬,还都是花里忽哨,最不中用的东西,不得让人指着脊梁骨骂死啊?      她也恨不得扔了这烫手山芋,可谁让那是她自己的儿子呢?说不得只好搭上自己的私房。      但到底搭得不情不愿。      一来三郎领不领情还两说呢,二则这搭得心寒。凭什么大房的儿女婚嫁,公中慷慨大方不说,老太太自己也私下掏了腰包添补,到了自己这儿就非得抠自己的嫁妆呢?      章二太太不愤。      偏章姜两家亲事订得这么近,非要在六月份前就把人娶过门,她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银钱来。      章二太太心口发闷,一连灌了两口凉茶,还没等脑子稍微清爽呢,又听丫鬟报:“二太太,姜家二太太要见您。”      章二太太一听就恼火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左一个二太太,右一个二太太,到底是什么和什么?不见。”      她在京城待得久了,自然人情往来都循着京城的例子,最瞧不得就是燕城这小地方的人情走动,连个贴子都不递,直接上门,这是小门小户走亲戚串门子呢?      好没规矩。      她可以耍脾气使性子,她身边的丫鬟却是听得一皱眉,挡了章二太太,笑笑对这丫鬟道:“你说的姜二太太,可是未来三奶奶的亲娘么?”      小丫鬟忙点头应是,十分感激能有人替她解围。      章二太太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缓了缓精神,纵然不悦,也还是道:“快请。”      这姜家的二姑娘,她可还没见过呢。都说女肖母,没见着姜辛,先见见她亲娘也成,总有两三分相似。容貌倒也罢了,可不知这身体究竟如何,还有这脾气禀性,可千万别娶回来个败家精。      哪知传话的小丫鬟刚出去,就听见一阵呜呜声由远及近,章二太太蹙眉,正想吩咐人:谁这么丧气没规矩,还不撵出去。      才过完年,就哭哭啼啼的,当这是什么地儿?      第143章 、泼妇      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没等章二太太发话撵人呢,就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三十左右岁的中年妇人风一样卷进来,也不寒暄,也不行礼,径直走到近前,扯着她的袖子就哭道:“我的甜甜可活不得了,你们章家就这么欺负人不成?那也成,我们娘俩不活了,好歹做个伴,到了地府也能有个照应。可死之前,我也不能白白吃了这亏,总得让你们章家人瞧瞧你们做得好事……”      说着竟一把朝着章二太太挠过来。      章二太太何曾有过如此待遇,先是被这呜呜啼哭的妇人搅得脑仁疼,再就是被她扯着袖子,嫌恶得不行,哪料想她一边说一边行泼妇行径,竟对自己当凶,登时吓得一头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什么贵妇风度,尖叫着道:“来人呀,快来人,还不把这疯婆子拉下去。”      屋里的丫鬟各个吃了一惊。      她们服侍着章二太太,长年与人交往都是见面三分笑,哪怕是再瞧不起对方,再恨对方,也不会形诸于色,哪成想这燕城虽小,人却别具特色,这哭着上门,进门就挠,是几个意思?      众人慌忙上前来拉,章二太太也死命往后挣,没被挠着脸,这头上的钗环首饰却被拨拉到地上,只听一片叮当之声,也不知道掉落了多少宝石珠子。      章二太太顾不得心疼,总算挣脱了这不知来路的疯婆子,颤巍巍躲到丫鬟身后,气都喘不匀了,一迭声的喊:“打出去,打出去。”      劳心倒罢了,怎么还要命啊?若是自己的性命有危,哪管是不是亲儿子,这门亲事她不管了。却说这疯妇,被丫鬟们拦了,又拉又扯,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拿了一只绣花帕子,捂着脸号天号地的哭了起来。      章二太太惊魂未定,满眼厌恶,身边的大丫鬟忙提醒:“太太,这,只怕是姜二太太呢。”      两家要结亲,总不能没结呢先交恶。再说三爷那边行事已经全无规矩,这长辈们再闹起来,这亲事简直就是笑话。      章二太太又疑惑又惊讶,指着地上的疯婆子,望着丫鬟道:“你是说,她是……”自己未来的亲家母?      章二太太一手抚额,几乎要晕过去。与这样的人做亲家?我的个天娘老子,还是算了吧。      多富、多贵只沉默的扶着姜二太太要起,却俱不言语,只低头一声不吭。      章二太太打量多时,看她哭得伤心难过,痛楚绝望,和死了亲娘老子一般无二,这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嫌恶有之,恼怒有之,可也知道这样的人最是无赖的性子,动硬的,她能哭得满燕城皆知。      她只好示意丫鬟去扶,好声好气的问:“敢问,可是姜二太太?咱们还是初见,来人,给姜二太太让座、上茶。”      姜二太太也不是个爱走动的,当年章二太太在燕城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两人还真没见过。      能让章二太太这么低声下气、好心好意招待的,姜二太太还真是头一份。      可她不领情,挣扎着坐起来,道:“不必了,这茶我可不敢喝,还请章二太太给个说法。”      章二太太头大。真是泼妇,说话难听死了,怎么叫不敢喝,难道她还能下药不成?没头没脑,什么叫给个说法?      章二太太只好按捺着性子道:“你坐下来慢慢说,我这听得稀里糊涂的……”      姜二太太关键时刻倒也抵用,止了哭,换了伶俐口舌,道:“你生的好儿子,拿了我闺女放出去的丫鬟,写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信,要挟我闺女去武州见他?男未婚,女未嫁,两家的亲事八字没一撇呢,他凭什么见我家闺女?”      章二太太一听:这话倒也是,三郎又发什么疯呢?      姜二太太又道:“这还罢了,他是什么居心?竟然叫人打了他的名号强闯姜家,想要趁我闺女不备,挟持了她走,这不是要我闺女命吗?我命苦……”      多富、多贵听这口风,就知道自家太太又该开哭了,不忍的闭上眼。      果然姜二太太哭得惨绝人寰:“我好命苦……嫁了个病歪歪的男人,没上几年就没了,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白白叫人欺负。我那苦命的人哟,你不如带了我们娘俩一起走……”      她一边哭一边拍腿,说唱念打,一个人顶得上戏台子上的一群人。      章二太太气得直哆嗦:“你血口喷人,三郎岂会做这种事。”      姜二太太压根不理,只是哭,直哭得房盖都要掀开了。章老太太叫人来问是什么事,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门外聚集了诸多丫鬟婆子,都听热闹听得一塌糊涂。      章二太太见没法儿和姜二太太说得,气性上来,喝令底下人:“你们各个都是死的?由着她一个疯妇人胡说八道?她敢诬蔑我儿,便是诬蔑朝廷命官,先把她押起来,送到府尹大人那里,再行审判。”      她很有气势,章家下人便蜂涌上前。      姜二太太却尖声道:“杀人啦,杀人啦,章家仗势欺人,儿子要害我闺女,娘亲要害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章二太太见下人不敢妄动,便厉喝道:“愣着做什么,动手。”      给她机会她不说,只好去府尹大人那里分辩去。      正乱着呢,就听门外有苍老的声音喝道:“胡闹,都给我住手。”      章二太太一听这声音,知道是章老太太,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相迎。      章老太太由章妈妈扶着,拄着龙头拐进来,狠瞪一眼章二太太,厉声道:“你也是当家主母,就是这么待客的?”      章二太太满心委屈,一指姜二太太:“她血口喷人,诬蔑三郎,我……”      “行了。”章老太太恨得要死:就是个没头脑的蠢人,人家故意来闹,她不但不劝不拦,还跟着把事情闹大,这不正如了人家的心意?      知道的说她是关心则乱,不知道的还当她要害死她的亲儿子呢。      章二太太满气委屈,只能退到一旁,心道:老妖婆,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要不是你纵着三郎找姜家这门亲事,哪里会容得这么一个疯婆子上门来撒泼?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第144章 、开脱      收藏满2300的加更。感谢书友书友49****投了2票月票。      姜是老的辣。      章老太太不敢说处理一切事都能够游刃有余,可起码她不会被姜二太太吓住。这样的泼妇她见过得多了,最是不足惧,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就是这个理儿。      当下章老太太示意两个力气大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姜二太太扶起来,牢牢的架住,也不能动弹,自己这才上前,慈祥的道:“孩子,你和姜家二郎当年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你们当子侄辈看待。你这些年的境遇,我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你若信得过我老婆子,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但凡我能做主,就不会叫你们吃亏。你看你现在也是有女儿的人,就算为着孩子想,也不该闹得这样激烈不是?你或许什么都不在乎,可孩子呢?也许你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横竖豁得出去,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你那可怜的丫头倚仗谁去?”      章二太太在一旁暗暗撇嘴,这老太太,一张利嘴,黑白都是她的理儿。可也不能不承认,老太太是比她会说话。      这一边是安抚,说是会为姜二太太做主,一边却是威胁,惹急了,章家真的不管不顾,她也落不到什么好。      谁不知道章家权大势大?      倒敢指望头顶三尺有神明,可自来也没见着恶有恶报,反是祸害遗千年。      姜二太太不蠢,一听提到姜辛,她立刻就被吓住了,思前想后,也觉得章老太太的话不假,愣怔了一会儿,果然就哭天抹泪的站了起来,眼泪汪汪的瞅着章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说话算话?你可一定要替我们娘俩做主。”      章老太太笑得含蓄:“来,什么事,你且先说说。”她可没把话说死。      姜二太太勉勉强强坐下,拿了帕子出来,捂着眼睛,说得乱七八糟。一会儿说自己当初在娘家日子过得多苦,一会儿又说嫁过来姜家日子怎么难做,一会儿又是自己就姜辛这么一个女儿,千疼万宠,好不容易拉扯这么大,就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总之嘴里嘈嘈杂杂,半天也没说到重点。      章二太太余悸未消,此刻再看着滥成泥的姜二太太,满心不屑。她命好或坏,那是她自己的家事,就这么毫不讲究,毫无章法的说给外人听,犯意得着吗?她爱说,也得旁人爱听?      章老太太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不住的点头称是,还时不时的满带同情的跟着抹抹眼泪。气得章二太太心里直骂:虚伪。      等到姜二太太说得口干舌燥了,章老太太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又骂杵在一旁的丫鬟:“你们各个都是会偷懒的,怎么不给二侄媳妇上茶?”      这样一来,又把个不会管家的罪名扣到了章二太太头上。章二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委屈的解释:“这不还没来得及嘛。”      姜二太太好说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但凡姜辛成亲早,这会都做外祖母了,可她全无风度,进来就又哭又打,换谁能给她好好的让座上茶?      章老太太鄙薄章二太太没用,连眼锋都不给她一个。      上茶的功夫,章老太太问姜二太太:“我刚恍惚听你说了句三郎,我家三郎一直都在武州,可是又怎么了?”      姜二太太哭嚷了这大半天,嗓子早干了,端起茶碗,抿了两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又重新哭道:“老太太,你给我评评理,我家甜甜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最文静温顺的姑娘了,这燕城要是有哪一个敢说比得过我家甜甜,我把头拧下来给她当球踢。”      章二太太默默的站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对于说哭就哭,说停就停,哭起来能哭倒长城的姜二太太,已经无以用言语表述,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粗俗。      她心里发愁啊,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娘,那姜二姑娘得蠢笨庸俗成什么样?居然要说给三郎,给章家二房做当家主母,这,这成什么事了啊?      姜二太太全不知道她作何想,自己说得毫无顾忌:“……可就是这样,还有人不怀好心,非要编排着坏了她的名节。章三将军拿了一封信,非得说是甜甜身边的丫头如意写的,还要甜甜去趟武州。您老给评评理,这武州离燕城这样远,甜甜怎么去得?就是去得,她为什么要去?啊,她姑娘家家的,这不明不白的去武州算怎么回事?可她不去,章三将军派过来的人便不依不饶,要不是我家侄儿见机得快,把那两个黑心烂肝的人逮住,只怕这会儿甜甜都被押送走了。”      至此章老太太和章二太太才将事情愿委听了个大概,两人虽然不是一样的心思,想的却是一样的:不信。      章二太太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是三郎派人送的信?”      姜二太太瞪圆了眼睛:“我好说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能红口白牙冤枉人不成?那两个人口口声声说是奉了章三将军的吩咐,来给我家甜甜送节礼,这还能有错?”      章二太太心下冷笑:“既是说奉了三郎的嘱咐,可有凭证?”      姜二太太气得不得了,怎么能怀疑她的诚信呢?当下气咻咻的道:“当然有,那二人自是拿了章三将军的名贴,我们家上上下下,几下双眼睛,看得真真的。当我们姜家是什么人家了?难道还能不明不白的叫不相干的人进门,并且收下不明不白的礼物不成?”      章二太太瞧着章老太太,意思是:您看怎么办?      这听着也太像真话了。      章老太太却越听越心惊,如果这事是真的,可就被姜家抓住把柄了。她略略思忖了一下,对姜二太太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我也弄不清真假,待我问问三郎。或许是底下人不懂事,错会了他的意思,实则对姜二姑娘并无恶意呢?你也当过家,知道这底下人最是惯于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做主子的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可不就让底下的魑魅魍魉都兴妖作乱了嘛。”      姜二太太并没听出来章老太太的讽刺之意,只拍了拍心口道:“有没有恶意,那是明摆着的,进门就动刀动剑,谁受得了?我当时听说这事,吓都吓死了。总之这事老太太务必得给我们娘俩一个交待,否则这亲事便不作也罢,我的闺女再不好,再不入旁人法眼,可那是我的亲闺女,她有个三长两短,便如割我的肉一般,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交到中山狼的手里的。”      第145章 、扰乱      章二太太气得脸都绿了,真恨不得跳出来骂姜二太太一声:泼妇,说话就说话,怎么能骂人呢?      你闺女千好万好,你千舍不得万舍不得,那就别嫁了,留在你身边做个老姑娘吧,凭什么骂我儿子是中山狼?      章老太太面上仍然是和煦的微笑,对于姜二太太的要求满口应承,又问:“那两个送礼的人呢?”      她只口不提送信,只说送礼,显见得没想把这“送信”的罪名揽了。      姜二太太天真,毫无心机,也没觉出异常来,只是义愤填膺的道:“自然是送到顺天府尹那里去了,哼,不管是谁怂恿的,总之他们来姜家欺负人是真的,姜家虽然良善,可也不能吃这种闷亏,好歹也是祖居燕城,盘根错节,总有那么一两个相交,务必要叫大人将他们打得屁股开花,也好让他们长长教训,别以为姜家是好欺负的。”      姜家好不好欺负,章老太太才不管。      姜二太太如此义愤添膺,可见这事八成是真的了。这个三郎啊……怎么做事这么莽撞呢,他到底图的什么?难不成还真逼得姜家二丫头去武州任他摆布不成?      说到底还是一时义气,在那丫头身上栽了跟头,三郎心里头憋屈,总想着找补回来呢。      章老太太直嘬牙花子,心中暗恼这姜家也实在太没个成算,闹出这样的事,以姜章两家的情份,怎么也得提前送个信儿来,两家好好商量商量到底该怎么解决,可姜家就这么贸贸然的就把人送到官府里去了,把章家置于何地?      但凡是人,都是一面理儿,自己这边怎么做都不过分。/      章老太太不说反省是否自己家人做得太过,却只挑剔姜家人行事如何不够厚道。      不过换个想,章老太太又释然了。把人证送到官府也算是好事,回头拿了二老爷的拜贴,叫府尹大人好好“照顾”那两人一番,还不是章家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姜二太太,章老太太指着章二太太的鼻子骂:“亏得你也是大家出身,又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待人接物还这么粗糙,传出去,你丢不丢人?”      章二太太满心委屈:“媳妇什么都没做,是姜二太太进门就哭闹不休,还动手打人……”      章老太太听不得她辩驳,啐一声道:“你要是不把这个家当家,就待在外头别回来,我不稀罕你的孝敬,你的儿女也都大了,你不上心,他们也长到这么大,等到将来成家立业,有了儿女,就更不奢求你那点儿用不上的慈母情怀了。”      章二太太一听就愣住了,她嫁进章家几十年了,老太太还是头一次说出这么严厉的话,竟是大有要撵自己出门,再不许回章家的意思了?她冤不冤啊?老太太这纯粹是迁怒,自己一直没在家,儿女教养上一直都是老太太一个人操持把控,如今出了问题,倒都赖在自己头上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章二太太两眼上翻,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姜二太太并不知道章家闹出了什么动静,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心情也舒爽了,气势昂扬的离了章府,临上车前,难得的抬头看了一眼晴空。      说也奇怪,和家里看到的一样,不过比家里看到的更开阔些,可那片天还是那片天。却不知怎么,今天无端端的觉得心口没那么闷。      冬风还带着微凉,却仿佛已经能闻见风中春天的气息,这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能感觉得到。因着这春天的气息,空气中的凉意就没那么刺骨,反倒让人生出几分希望来。      姜二太太竟咧嘴笑了笑。      她这一笑,看得多贵几个莫名其妙,互相看一眼,俱都摇头:二太太不按常理出牌,她的世界,没人能懂啊。      回到姜家,姜二太太不及换衣裳,直接去看姜辛。      姜辛正在看书,听丫鬟报说母亲来了,忙放下书起身相迎。      姜二太太看着这个女儿,不自禁的就放轻了脚步和呼息,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道:“甜甜,娘回来了。”      姜辛扶着姜二太太坐了,又亲手奉茶,道:“娘辛苦了。”      姜二太太没接茶,只握着姜辛的手,眼圈又红了:“娘知道自己没用,处处拖累你。”      姜辛笑笑道:“娘别这么说,日子过得好不好,自己努力很重要,可也要看运道不是?若是运气好了,做什么事都事半功倍,我豁出命去,也是想让娘和我都生活得更舒服一些。”      姜二太太点头,眼里露出凶光:“我也是,谁欺负我都无所谓,可谁要敢欺负我的甜甜,我便是拼死也要拉他下马。”      这便是气话了,姜老太太本事不?可对上章贤,也只能退避三舍。      姜辛笑着道:“娘说得很是,女儿心里都明白着呢。章家怎么说?”      姜二太太嘴角噙着冷笑:“我虽蠢笨,可看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有的,那章二太太,压根就瞧不起我。”      连带着也瞧不起姜辛。      可瞧不起有什么用?这门亲事,她章家不稀罕,自己家还不乐意呢。      “横竖也是瞧不起,我索性借着撒泼,狠挠了她一把,谁让她生的好儿子,居然敢欺负我的心肝宝贝。你是没看见她那狼狈样,头发也散了,首饰也掉了,躲在丫鬟婆子背后,连声儿都变了。可这也不能解气,我恨不能生撕了她……”      姜二太太把去章家闹的一场三言两语说完了,又同姜辛说了和章老太太的对答,之后小心的看着姜辛:“我这样做,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能有什么影响?姜辛求之不得,自己的母亲大闹章家,从章老太太到章二太太,只怕对自己嫌恶得不能再嫌恶了。      姜辛安抚道:“娘做得没错。”      听说章老太太果然问起那两个人证,姜二太太又按自己交待的说了,姜辛便陷入沉思。章老太太一定会给章贤送信,尤其是见不到那两个人证,她会更急。      她一急,便会去乱章贤的心神。那就坐等看好戏吧。      第146章 、乱麻      本月打赏满1000书币加更。感谢书友1389254848投了2票月票。      姜辛所料没错,章老太太第一时间就叫人去顺天府尹杜大人家里送了拜贴,可问起姜家送到牢里的两个人,杜大人却是一头雾水:“姜家没有报案啊?也没送什么贼人?出什么事了?”      章家的管事极尽能事的敷衍,真恨不得自己没来这遭。这万一姜家没报案,杜大人非得要立案,这不把章家供出来了么?      好不容易把杜大人安抚住,管事火烧火燎的回去向章老太太复命。      章老太太也有些傻眼,关键是她摸不着姜家脉门。      原本她还没那么急给章贤送信儿,一听说姜家并没把人证推出来,她才觉得这事不太对,显然是姜家有恃无恐,拿了这人证想要和章家谈判啊。      章家屈服事小,前所未有的摔这么一大跟头是大,绝不能等闲视之。      当下章老太太写了亲笔信,命人快马送给章贤,将燕城里的事说了,要他自己拿主意。多少也有些埋怨,做事之前不加考虑,冒冒然惹了乱子,你自己解决去吧。      这一头,章老太太又向姜家递了贴子,说是要见姜老太太。      姜家回复的恭敬,却只说姜老太太病着。      等到姜家给了信儿,已是十天之后。      章贤要务缠身,没时间一直往燕城赶,对于折损的两个干将,虽然可惜,却也不屑一顾,只叫章老太太不理睬便是。      章老太太心里约莫有了些底气,这才去见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脸色确实不怎么好,与章老太太见礼,便有些气喘,等章老太太坐了,便歉然的道:“我这身子,自打进了冬就三天两头闹病闹灾的,连过年都没怎么消停,所以懒得见人,好大家都是亲戚故旧,也不怕得罪了谁。”      这话就是说给章老太太听的。人家病着,不见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章老太太只能附和着:“就是,都在一起多少年了,谁不知道谁,再说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你只管好好将养,没人会挑你的礼。”      那就好。      姜老太太叹口气,道:“唉,人老了,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是儿孙们不省心,便是死也不能瞑目,不像你,儿孙们都有出息,是个有福的。”      章老太太面色讪讪,道:“我和你差不多,也是操不完的心。”      姜老太太只笑笑,并不当真,又道:“我家二丫头的事,我也听说了,说到底,都出在那个叫如意的丫鬟身上,原本是她不检点,偏甜甜又心善,将她撵了也就是了,偏又还了她的身契,以至于她现在到底去了哪儿,又跟了谁,做了什么事,我们竟一无所知。这冷丁冒出来,拿了封写得乱七八糟的信,就说要二丫头去武州,老姐姐您说说,哪有这样荒谬无稽的事?”      说罢姜老太太面带疑惑的望向章老太太:“你可问过三郎了?如意那丫头,确实在武州不成?”      这话问得,倒仿佛是如意和章贤有了首尾,两人联合起来要给姜辛下套似的。      章老太太倒没来得及问章贤如意的事,可既然章贤说不必理会姜家,听他的也就是了。回此章老太太断然否认,十分坚决的道:“不可能,三郎那孩子我还不清楚么?他打小就心性坚韧,自制力极强,这么多年,身边的女人屈指可数,岂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      这便否决了章贤和如意之间有什么奸情的一切可能。      姜老太太却在心里嗤了一声:说男人自制,那就和说笑话一样,章贤的名声确实是好,身边的女人也确实不多,可越是这样才越可怕,宠妾灭妻,那是败家的根本。      可听章老太太这口气,分明是以章贤为荣,哪管他到底做了什么?      姜老太太感慨的叹一声,道:“那就好,我也想了,三郎也是我打小看到大的,都说儿肖父,当年他爹就是个情深的,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想来他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也不信这是他所为。为了一个被撵出去的丫头,坏了姜章两家的交情,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可这事,无风不起浪,我怕再拖延下去,会横生枝节,恰好老姐姐来了,咱们俩商量商量这门亲事。如果……三郎确实,对甜甜不喜,我们也绝不会强求。”      章老太太很肯定的道:“咱们不是已经都商议好了的么?两个孩子或许有些小误会,可那是因为年轻,又从未见过,难免听了些闲言碎语,就钻了牛角尖,我敢保证,三郎对甜甜是很满意的。”      姜老太太点头:“别的我都不在意,只是老生常谈,怕甜甜嫁过去,会吃亏。”      姜家三番两次提起胡氏,章老太太也明白,毕竟胡氏和章贤几年的感情,不是姜辛一个外人说插就能插进去的,妾强妻弱,姜家怕章贤宠妾灭妻。      这倒可以商量。章老太太大方的道:“我和三郎说过了,横竖亲事就在这几个月,那胡氏也该回来帮帮忙,顺带着拜见主母。”      姜老太太这才颔首:“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那孙女你也见过,最是软善的一个人,甭说是她欺负人了,怕是旁人骑到她头上,她都能软软和和的给人赔不是。”      这也侧面说明,只要胡氏不闹腾,姜辛自然不会惹是生非。      两个老姐妹倒是相谈甚欢,姜老太太并没有拿着人证的事咄咄逼人,反倒把责任揽到自家身上,又定下了亲事,连姜辛的庚贴都拿了出来,显示出十二万分的诚意。      章老太太很满意。      姜老太太说得很清楚:“这事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二人之间的误会,依我的意思,两人见个面,好好解释解释,你说呢?”      这是想要见章贤一面。      上回他登门道歉,姜家拒而不见,这回是想两笔帐一起算了?      章老太太思忖了一会儿,道:“行,我叫三郎抽空回来一趟。”      姜老太太咳嗽了几声,歉然的道:“老姐姐,不瞒你说,我现在不过是活一日混一日,实在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有些事,能及早就别拖延,你说呢?”      第147章 、贪心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姜老太太连死都祭出来了,章老太太咬咬牙,便应了。      早晚都是要结亲的,那就宜早不宜晚,免得拖得时间长了,不停的生事。      送走章老太太,姜辛和从内室走出来,小脸上虽然看不出别的神色来,可也沉静得过了些,她也不说话,只半蹲在姜老太太跟前,亲自喂她甘草雪梨汁。      姜老太太看她明净的五官,透着澄澈的莹光,有着如青花瓷般的美丽,不由的心下欢喜,伸手抚抚她的头,道:“怎么,不高兴了?”      姜辛抬眼看看姜老太太,又垂下眸子,轻声道:“孙女不敢。”      看看,又来了,不是不高兴,是不敢不高兴,这孩子。      姜老太太失笑,看着姜辛,眼里都是慈祥的笑意,嘴上却嗔道:“你现在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连祖母的话都敢不听,还不敢?”      姜辛也不回嘴,只拿着汤匙搅着雪梨汁。      敢又如何?祖母又不听自己的。      姜老太太低头看一眼,见姜辛小手纤细修长,也是个手巧的,再看这碗里甜香的雪梨汁,也知道这是她亲自看着熬的,还加了甘草,到底是一片孝心,便笑道:“越大脾气越见长,祖母说你一句你还不爱听了?”      姜辛垂眸辩驳道:“没有,我就是,就是不愤。”      “傻话。”姜老太太叹道:“不愤有什么用?强极则辱,刚则易折,你别看你现在吃亏,可退一步,总能留下余地,也好将来步骤,你现在和章家闹翻了又有什么好处?”      姜辛最不爱听的就是“以后”,她赌气道:“没谁知道以后的事,我更不敢想我还有多少以后,我现在只想着当下。”      这些日子,她心情反复得厉害,也不是没想过章贤非要娶,那她嫁就嫁吧,拼着一身剐,把章家搅个天翻地覆,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认了。      可经过最近这些事,她见得多了,心思也没那么激烈了,她冷静得想了又想:既明明知道章家是个火坑,章贤不是个良人,为什么要嫁?为了那么一个禽兽不如的玩意,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多不值?      她死了没什么要紧的,章贤不会撼动分毫,他照样做他的将军,照样会续弦娶妻,可她不同,她的小命没了,这两世也就白走了一遭,更要紧的是她的亲人要受到伤害。      不值得。      姜老太太并没有着恼,慢慢的解释给她听:“像你和你大哥说的,现在就报官备案,确实能给章家一个下马威,可一旦报了官,人证就得送到府衙,到了那儿,你手里的这些证据可就什么都不算了,说不定人家还得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他们兄妹俩还是年轻,这有些事,可不光是靠着气恨就行的。      姜辛微微撅了撅嘴,道:“我明白祖母的意思,不过是拖住章家,好徐徐图之,以便更便宜行事。”      可就这么放过章老太太,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看她多嚣张,明明是自家孙子做了错事,她居然没有愧疚,还这么肆无忌惮。      更可恨的是,祖母一门心思的要促成她和章贤的亲事,就不能借此退了吗?      姜老太太把姜辛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笑笑对姜辛道:“我知道你对这门亲事不满,可能让一步还是让一步吧,毕竟两家还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有些事不能光看眼前,你总得往远处多看看,忍一时之气,未必就是软弱,人总得为着以后计。”      说到底,也还是为着她能顺利嫁入章家做铺垫,怕她惹翻了章家人,回头嫁过去也没好果子吃。      姜辛不吭声,和只小兽似的,眼里俱是倔强。她不论怎么做,章家人对她也不会更好一星半点儿,何必?现成的把柄送上来,她再不报冤报仇,亏不亏啊?      姜老太太心知她年轻气盛,让她学会忍,哪那么容易?当下便瞪眼道:“这事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事交给你大哥吧,不许你再管了。你私自跑武州的事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让姜辛不插手,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姜辛对于下一步的安排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也在做着准备,并没全然指望祖母替她出头。      况且此次姜老太太安抚章家,又行拖延之策,她其实还算挺满意的,这也算歪打正着吧。      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了,至于算她去武州的帐,她傻了会待在这里等着祖母训斥她。      心里这般想,姜辛行动上也利索,放下碗道:“祖母,我还有事,等我闲了再来孝敬你。”      不由分说,步子轻盈,转身就跑了。      气得姜老太太朝着她的背影道:“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有本事你躲一辈子。”      章哲接到章老太太的信,心里实在烦躁,一边准备回趟燕城,一边安排胡氏起程,这次带两个孩子也要一起带回去。      胡氏百般不情愿:“三爷,妾身不求名份,只盼着能永远陪在三爷身边。”她不想回燕城,此次回去,章家摆明了是要她留下来侍奉主母。      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病秧子,有什么资格要自己侍奉?就算提自己一个贵妾,守着空房的虚名,远远不及待在章贤身边实惠更多。      章贤便道:“不过是走个过场,我早晚会寻个由头把你接回来,你好歹忍忍。再说,两个孩子也该上族谱了,恰好趁着这个机会,我和祖母说说,把孩子的名字记上。”      为了孩子,胡氏才勉强点头,可又不免和章贤撒娇撒痴:“妾身辛苦怀胎,九死一生才给爷诞下两个孩子,他们便是我的心头肉,可他们命苦,投生到妾身的肚子里,左不过是个庶子,说出去白得一个名声,妾身不求三爷有多偏袒,但求三爷能多照拂一二。”      章贤就没打算再要别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虽是庶子,却是他将来要倚仗的儿子,自然上心,对胡氏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等瑞哥儿过两年开了蒙,我亲自教养他们兄弟俩。”      胡氏不免瘪嘴娇声抱怨道:“爷~您亲自教养,妾身自是放心,可到底这名头不好听。”      章贤明白胡氏是想把两个孩子写到主母名下,可一想到姜辛也不是白吃素的,不免心头烦躁,没好气的道:“你既不愿意现在就让聪哥儿上族谱,那就再等等。”      第148章 、意外      送上第二更,打赏满1500加更。      且说如意被关进柴房,眼见着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却如囚犯一样,只能可怜兮兮的巴着窗框,看太阳东升西落,甚是凄惨。      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期间章贤一次都没来过。      如意初时还忧心,不知道姜辛到底怎么样,会不会见了信便慌慌张张的跑来武州,自投罗网,那她可就罪孽大了。      可这些日子,也不见章贤有一点反应,如意又放心了,可见姑娘现下是安全的,也没有上章贤的当。      最好,最好。      如意实在熬不下去了,想着或许自己现下死了最好,这样章贤就没有证据再为难姑娘。      她在心里做好了自决的准备,就借从前打破碗之时,藏了一块碎瓷片,于半夜之际闷头大哭了一场,怨恨自己没用,也盼着姑娘一切都好,以后再也不用被自己拖累。      趁着夜黑风高,如意狠心在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割。      第二天一早,送饭的婆子照旧不慌不忙的开了锁,一边转身关门,一边道:“如意姑娘,该用早饭了。今儿个算你好命,三爷特意嘱咐叫给你多送两个好点儿的菜……啊”      这声尖叫传得老远,很快有人报到章贤那,他听了下人的禀报,说是如意割腕自杀了,章贤沉了脸,浓眉紧蹙,恨恨的哼了一声:蠢货!      当初留她一条命,是想拿捏个姜辛的把柄,可她早不死晚不死,偏这时候闹起来,真是……扒皮都不够解恨的      谁想当初她那么怕死,无所不用其极,连廉耻都不顾了,非得巴上他死,结果冷了她一个月,她怎么就忽的这么毅然决然的对她自己痛下杀手了呢?      章贤虽然痛恨恼怒,但不过是一条贱命,死就死了,拿破席子卷出去了就是,不想又跑来一个婆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回,回三爷,如意姑娘,救过来了。”      这消息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章贤刚接受如意的死,又说她救回来了,要不是这婆子是他的亲信,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耍自己。      章贤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松口气,如意不死总还有用。      只见那婆子一脸的古怪神色,欲言又止,章贤沉着脸道:“怎么?有话只管说。”他怒火中烧,不知道是对谁的愤怒,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忍着。      那婆子应了一声,却还是不太敢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道:“三爷,如意姑娘,有,有了。”      章贤脑子嗡了一声:“有什么……      他有点儿没听明白这婆子的意思,此刻再结合她刚才的古怪以及说话时的语气,不是恭喜,分明是胆战心惊。      可他还是重复了一遍,怒气冲冲的吼道:“你刚才说有什么了?”      章贤有过三个孩子,对于这些口头禅并不陌生,说一个女人有了,多半是有了身孕。可……身孕和如意连接到一起,他不能不懵。      其实他对自己的子嗣还是相当很看重的,毕竟于儿女事上,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子女是多多益善。      他于嫡庶上也不是那么计较,一是他发妻早亡,继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于他不算多重要,顶多是个摆设。二则他喜欢的女人是个妾室,她生的儿子聪慧明秀,很中他的意,他是早打算要把自己的家业都传给长子聪哥儿的,因此是嫡是庶压根无所谓。      但这个时候,章贤才明白,他还是挺在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是谁的。      哪怕良家子也行,可这个如意……身份低微不堪不说,她还是姜辛的丫鬟。      且不说这女人是奸是忠难以分辩,再说他对她压根没有一点儿男女情上的意思,就那么一次,还是报复姜辛,羞辱姜辛的成份居多。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如意那女人竟然就怀了他的骨血。      这……滋味,实在是复杂得难以言述。      章贤简直对自己的英伟没法再自傲了,可这个孩子,到底留还是不留呢?      留?不甘心。不留,虎毒还不食子呢。      章贤一万遍在心底将姜辛咒骂了一回,恨不能把她踩在脚底下,碾成渣渣。      如意脸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之上,长发披散,双目无神,十分的狼狈。只一双手轻抚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整个人都僵硬的躺着,只除了仓皇的眼珠时不时的眨那么一下,若不细看,还只当没气儿了。      由于失血过多,如意连唇都是浅淡的颜色。      她恍惚的想:有了,她竟然有了……      她居然有了章三爷的孩子。      这消息不啻为惊天霹雳,把如意震懵了。      从成为姜家奴婢伊始,如意就从没想过自己以后的去处,以前隐隐有过追随姜辛的念头,可姜辛不得宠,又老大年纪不曾婚配,她就想,自己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老死于姜家,再坏点,就是去了哪个尼姑庵,陪着姑娘,一辈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她先是被姜辛送出姜家,后来又追随着她来到武州,如意对自己的未来渐渐又有了新的希望。她不奢求将来做姑爷的通房、姨娘,但假若姑娘仁慈,她或许能许个颇有点体面管事,做个管家娘子也挺好。      嫁了人,生一两个孩子,而后为了家奔波,再赚点积蓄,给儿女们抚养长大,再娶妻生孙……      就像府里任何一个比较体面的管事妈妈。      可事实永远要比想像中的残忍,她这点希望才起了点零星水花,就又被打落凡尘,还是那种满是泥淖的烂泥地,想翻身都不能,再怎么往起爬,也是一身的污浊。      简直让人不忍再往远了想。      如意不敢想章贤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是怒,她也不敢想若有一天见了姜辛该怎么应对,她现在脑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棉絮,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丁点儿头绪来,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      她不知道啊。      她最根本的目的也不过是活着而已,为姜辛尽忠是后天教化而成,早在很小的时候被买入姜家,她就被耳提面命,只有主子好了,才有她的好,否则她便不得好死。      可现在,自己的性命和忠义受到挑战,如意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149章 、狠话      如意只觉前路茫茫,而她就站在这中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不出来的凄惶,眼泪和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淌。      前来诊脉的郎中早就退出去了。      一见这屋子里的摆设,就知道这房间的主人是个不受宠的,不管是男主人还是女主人,连面都没露,他也就更不敢多嘴。      诊了脉,见是个有了身孕的妇人,想着内宅里说不尽的肮脏事,躲还来不及呢,谁敢往深里想,他也就没敢多废话,只说有了身孕,母子平安,便匆匆写了药方,拿了诊金走人。      看守如意的婆子也一直惶惶不安,她不知道将军心里到底怎么想,若是心里有如意,也不会让人看管犯人一样了,可如今如意有了身孕,只怕将军难免要令眼相看,到时会不会治自己一个看守不力的罪责啊?      她一个底下人没什么权力,只能勉强在自己能够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让如意躺得舒服些。万一将军想要这个孩子,这位如意姑娘一朝升天了呢?自己亡羊补牢,尽可能对她好点儿,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      可要是万一将军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只盼着他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不予追究自己的擅自行事。      正这时,门扇咣当一声被踹了开来,那婆子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就跪了下来。      章贤看一眼这婆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她们都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就能让如意有了身孕?      这婆子虽不知他作何想,可其实冤枉,只能摒气凝神,头都伏进地里了,就盼着他看不见自己。      章贤看这婆子的孬样,越发震怒,偏偏无处发作,只沉喝了一声“滚”,便径直朝着如意走去。      婆子抱头逃命,还不忘把门阖上。      章贤几步就到了榻前,一把就掐住如意的脖子,将她半个身子都拎的离了床榻,厉声喝问:“你到底揣的什么目的?”      也许她来武州,并不是为着窥探自己的行踪,而是她们主仆商量好的,就为了进到自己的府第。至于进来之后她的目的和所能做的,可就多了。安插个钉子,里应外合?离间自己和娇娘的感情?就为了今日今时,借以破坏自己的名声?      只要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这主仆俩算计了,章贤就恨得要吐血。姜辛倒也罢了,好歹有姜家撑腰,他就算下手也有限,只能恨着,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如意一个低微的奴婢,都能靠着胸前一团软肉就爬上自己的床,还算计了自己的骨血,章贤就恨不能活扒了如意的皮。      如意惨白着脸,几欲昏厥,她徒劳的抓握住掐着自己脖颈的大手,喘息着道:“三爷饶命,奴婢,奴婢并不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荣华富贵,她都不敢想了,只盼着能逃出生天。这位章三爷什么都好,可就这脾气不怎么好,动动就要人命,吓死亲娘老子了。      章贤狠狠将她一搡,如意重重跌回床上,头都磕晕了,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爬起来跪坐在床上,连连朝章贤磕头,嘴里喊着“三爷饶命”。      章贤看她这模样,气得直磨牙。他这可真是长年打雁,结果让雁啄了眼,越是像如意这等贪生怕死,不起眼的小人物,越是有欺骗性,他现在谁都不信:“想活可以,把你知道的都招出来。”      如意着实委屈。      她确实没有什么高深的谋算,行到如今的地步,也不过是造物弄人而已。当初来武州,她是乍着胆子来的,谁让姜辛不听她劝?      进到章府,她也是咬着牙才豁出去孤注一掷的,谁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想要探听些消息难上加难呢?被章贤抓了个现形,她更没办法,她那会儿是真怕,可跑也跑不脱啊。      及至用那种暖昧的方式挽留章贤,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私心里希望因为和他有了牵扯不断的关系,他能善待自己些。      甚至这个孩子,纯粹就是意外,她自己都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来接纳,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茫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他,保住了又有什么意义,甚至,章贤很有可能留子去母。      被章贤残暴以待,如意都快吓傻了,她意惶然的抬眼望着章贤问道:“三爷,招,招什么啊?”      章贤双颊颤动,差点咬碎了满口的牙,他拎着如意的衣领,狠声道:“说你来这儿的目的。”      如意不住的摇头:“没有,奴婢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她哭得哽咽,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她也确实猜不到姜辛的目的。      不管章贤怎么问,如意只咬死了是自己要来的,和姜辛没关系,她也只是混不下去了,才误打误撞的到了章府打短工,这些事,有牙行的人可以做证。      对于如意的话,章贤存着五分疑虑,他伸手做势要把如意扔出去,道:“你自己找死,休要怨我。”      如意死死捂着小腹,尖声凄厉的大喊:“三爷,奴婢自知没有服侍三爷的福气,可奴婢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三爷的啊,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三爷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顾了么?”      这话正说中章贤的痛脚。      人谁不爱名声?他若真落了一个自食其子的名声,那这辈子的仕途可真是走到头了。如意一条贱命无所谓,可没道理赔上自己的官声。      章贤松开如意,气得一拳捶在床榻上,床板咯吱一声,随即咔巴断掉了。      如意吓得直捂眼睛。要是这一拳打在自己身上,自己这小身板哪承受得了?      章贤恶声恶气的道:“我再问一句,你来这儿什么目的?”      如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又不敢抹,只睁着一双悲苦的眼睛,极其悲惨的抽噎道:“奴婢没撒谎,该说的奴婢都说了,三爷若是不信,只管去查。”      章贤当然查过,不然如意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他勉强信了召唤意,临走前撂下狠话:“孩子在,你在,孩子不在,你也别想活。”      第150章 、憋屈      打赏1500加更。      章贤把如意的事简单安顿给了胡氏,只说这人自己还有用,好歹看顾些,别让她私下逃了,这才纵马急驰,自己一个人先回了燕城。      一回章家,先和章老太太通了气,简单合计了下,他便直接去了姜家。      姜冽代替姜老太太招待的章贤,话说得极是中听:姜家并没报官,但这件事不能姑息,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现下姜家自认人证物证俱在,就看章贤怎么说了。      章贤当然不能承认,姜冽将那两个人的认罪书交了出来。这二人说得很清楚,就是章贤派他们二人来请姜二姑娘,上面按了手印画了押,做不得假。      章贤恨得直咬牙:蠢材、废物!      他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指派过这两个人,只道:“这世上利欲薰心的人多了,为了一文钱,能做尽卖儿鬻女、杀妻弑父的恶行,我敢保证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好人,但我不敢保证他们会为了利益就背叛我。”      对于他的否认,姜冽早有心理准备,将那二人的腰牌也呈上来,道:“书信可以造假,证词可以瞎编,这腰牌呢?”那上面可有官印。      章贤脸色一变,浓眉蹙起,道:“岂有此理,他们居然敢背着我行欺诈之事?”      装得真像,可凡事物极必反,他这么愤怒,反倒更证明他就是幕后指使者。      姜冽气得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早料到章贤不会承认,哪怕是把证据都摔到他脸上,他也只会拿这二人做替罪羊。      却还要跟着道:“简直岂有此理,谁人这么心思歹毒,竟是要挑拨、破坏姜章两家的情谊?简直该死。”      章贤握紧拳头,才没发作。      姜冽指桑骂槐,他忍无可忍,却不得不忍。      章贤提出要见这二人,也顺便提审一回,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可说得。      姜冽没犹豫,答应了。      这种情形,他和姜辛早预料到了。本来就没想着把章贤怎么样,不过是要断他爪牙罢了。诚如姜辛所说,那两个人注定得死,不过就算是死,也要他们死在章贤手里。      那两人背负着冤屈,死不瞑目,终究是章贤心里的一根刺,再则,死在他手里,也是对章贤的一种羞辱。      不得不说,姜辛某种程度上和章贤想法是一样的,他抓了她的丫鬟,她就抓了他的手下,两人也算打平。      章贤见了那二人,无视他们的自辩,只冷冷的道:“我一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然无视我的命令,敢私下到燕城来行要挟、欺诈之事,罪不可恕。”      那二人一听就闭上了嘴:将军这是要他们以死谢罪啊。      果然,章贤一走,这二人就自决了。      章贤在姜冽跟前,严肃、自制、冷静、沉稳,还有几不可见的高傲,问十句能答三句就不错了,可他在姜老太太跟前舍得弯下腰,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恳切的说了一遍,只道确实有个叫如意的丫头在武州,听说是姜家人,他才暂时将她收留,至于书信,以及这两个人私下背着他来燕城行欺骗敲诈之事,他全然不知。      但他仍愿意为此事承担责任,并希望能与姜辛当面谈谈,解释误会。      姜老太太对章贤的印象始终不错,哪怕他曾提剑上门逼亲,可男人嘛,就该有点血性,他又是战场上领兵打仗的将军,要是一味的文质彬彬,倒失了几分可信度。因此姜老太太慈爱的点点头,道:“你手底下那么多人呢,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有一两个投机取巧的骗子也不奇怪,也幸亏你能亲自赶回来澄清误会,不然可不就让两家结了仇?”      姜老太太又提到如意:“那丫头已经是被撵出府了的,又还了她的身契,她在外做了什么,是善是恶,都与我们姜家无关。”      章贤眉目一沉,低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回去就将那丫头论罪惩处。”他心里疑惑,姜老太太不像是说谎的模样,而且如意也确实拿着她自己的身契,可如意又明明说她是得了姜辛的吩咐才去的武州,到底是谁在撒谎?      显而易见是姜辛。      她瞒了姜家人,私下在外头行事,为的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能和她,和姜家撇清关系。章贤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姜辛虚伪的面具拆穿,看到那个时候,姜家可还会为她遮风挡雨?      可惜他想得好,姜老太太却没打算让他见姜辛。      她身子不适,硬撑着这半天,已面露疲备之色,遂对章贤道:“这等小事,原本你打发个人来说清了就是了,何必劳烦你奔波一趟?你事务繁多,却一而再的为此耽误时间,我老太太这心里实是不安,不过既是回来了,也就好好陪陪你祖母和母亲。甜甜那丫头前些日子又病了,我体谅她病中体弱,也就没叫她过来请安,你的心意,我替她领了,等有机会,你再见她吧。”      章贤手捏拳头,心里恨得怒火滔天。      他在姜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刻意讨好,可不只是为了自己脱罪的。      可到底也没换来什么,瞧瞧她说的这些话,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姜辛不省事,他至于这么一趟一趟往家跑吗?      就这半年的时间,他比从前十年回家的次数都多,可恨姜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说风凉话,实是可恨。      离开姜府时,章贤蓦的顿住脚步,他眯眼望着姜家二房的方向,心中忽的有了个想法:如意这丫头,他还非得留下来不可了,不仅要留下来,还要对她“好”一点儿,管她从前是不是姜辛的死忠,以后,她就只有替自己卖命的份。      姜辛不嫁,那就把如意送回到她身边。有这么个钉子安插在姜家,他便能第一时间知道姜辛的举动,而不至于如此被动。      等到姜辛嫁过去,如意也一起陪嫁过去,纳了姜辛的陪嫁丫鬟为妾,且还在成亲前就有了身孕,凭她姜辛再宽宏的肚量,也得气个半死。      日后叫她发现,明明是她的丫鬟,却早就为自己效忠,那才是真正的打姜辛的脸,到时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和自己叫板。      第151章 、打探      说是累了的姜老太太却没歇息,反倒是在和姜冽说话。得知那两个人证已经死了,她也没什么特别多的表情,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便没使过,也都瞧过,并不稀奇。      因此姜老太太只是眯眼出神了一忽,道:“罢了。”      那两个人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说的,至于章贤,她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一边要极力拉拢,一边也不得不防。      这知人知面难知心,不和章家人真正打交道,是永远也不知道章家人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厚、仁善。      也不知道姜辛是怎么瞧出来的,死活不愿嫁。      姜老太太自失的一笑:她一个闺阁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听风就是雨,又做了几个恶梦,便敢断定看透章家人了?还不是误打误撞,发作小姑娘家的小性儿罢了。      放下这一桩,姜老太太忽然问姜冽:“你最近一直和二丫头里应外合的弄鬼,别当我不知道,你倒说说,她到底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姜冽暗暗叫苦,面上却是一本正经,保相庄严的道:“祖母英明,二妹妹病了不过是个托词,这不眼瞅着进了三月了,许舅舅家的后山上遍地都是名贵药材,她想帮着许舅舅家种些药材,也好添些进项。”      姜辛走时是跟姜老太太打过招呼的,姜老太太岂会不知?可她却总觉着这里有鬼,偏姜冽这个唯一知情人嘴咬得死紧,问什么也问不出来。      姜老太太没好气的哼一声,道:“你别跟我这打马虎眼,你这现放着书院不去,整天盘桓在家里,你母亲已经颇有微词,若是你被父亲知晓,擎等着挨板子吧。”      姜冽忙垂首认错:“我明日就去书院,母亲那里,我自会跟她解释,父亲那里,还请祖母帮着转寰一二。”      他这些日子耽搁的时间和精力确实不少,但每夜也在刻苦攻读。他也瞧明白了,他中不中进士,或许对旁人来说意义不大,可对于他自己、他的家人,姜家阖府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等他也熬出个人上人来,像章贤这样的人,就再也欺负不得他的兄弟姐妹。      所以对于秋试,他不敢掉以轻心。      姜老太太没法儿,只好挥手打发他走了,自己却眯着眼想了半天心事,最后把眼一阖: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管不了那许多,索性就稀里糊涂着吧。      姜辛年少,气盛,还有那么一点儿任性,可姜冽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姜老太太不是不知道这兄妹俩背后嘀嘀咕咕,很多事都是他二人琢磨出来的,但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可见他二人还有分寸,她也就没想着非得逼他二人把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她隐约听说姜辛在外弄了个铺子。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姜冽掏了大部分银子。      二房势弱,姜辛有这份心气,姜老太太纵然有一百一千个不放心,也乐见她如此自强自立。      再坏再坏也不过是血本无归,可对于姜辛来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历练。哪怕将来自己掏些私房银子替她填了窟窿也成,只要二房能慢慢立起来。      远在武州,虽是二月,可没见春风的一丝影儿,街道两边的树仍是灰扑扑的,冷风里也依然带着凛冽的寒气。      卫澄的茶坊里,他正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章哲,问道:“你当真明日便走?”      章哲见不得他笑得这么诡异,连看都不看他,只道:“当然。”倒像他几时说话不算话一样。      卫澄假意笑叹道:“唉,你的红颜知己可是又来了,你当真舍得?”      章哲没好气的瞪他道:“把你的嘴洗干净了再同我说话。谁的红颜知己,那人分明是你请了来帮忙做戏的。”      卫澄夸张的叫起来:“喂,我说,做人可不待这么过河拆桥的,杏娘虽是我请的,却是你授意的,而且你也亲自见过,还和人一起喝过酒,满口的请托人家多加照顾那位许二爷,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呢?我什么都没做,你可别泼我一身脏水,要是被我家那河东狮知道我和青楼女子勾扯连环,我还能有好日子过?”      章哲实是懒得和他分辩,一边自顾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边道:“总之和我没关系,你也不要再在我耳边聒噪,但凡你让我不顺心,多瞧她一眼,咱们这朋友立刻就没得做。”      呵,又威胁人,真没趣。      卫澄一撇嘴,道:“不见就不见吧,你凶我做什么,再说,我说的红颜知己也不是杏娘啊。”      他没一句正经话,章哲便不理他,将行李收拾好,打算叫杜叶先搬回客栈。      卫澄却又逗弄他:“你当真避而不见你那位许……小兄弟?”他故意拉长声调,专门重点突出小兄弟三个字。      姜辛虽扮了男装,对外只称是许二,可卫澄早就在商场上混得一双利眼,一早看穿了她的身份。她和章哲非亲非故,章哲帮她又帮得这般遮遮掩掩,他就越发好奇两人有什么关系。      可惜章哲的嘴紧过蚌壳,什么都套不出来。越这样卫澄越好奇,他也知自己处心积虑的挖好朋友隐私不太地道,可没办法,谁让他好奇呢。      果然章哲一怔,猛抬头冷声问卫澄道:“你说谁?”      姜,姜辛又来了?      想想章哲就觉头疼,这丫头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她还真要做生意是怎么的?      章哲不自禁的就露出头疼的表情来,卫澄大乐。他最乐见章哲失控,他越失控,卫澄越觉得心身舒泰,脸上的笑也就更加盎然,道:“是啊,昨天来的信儿,说是已经到了武州,想过来再瞧瞧,看可有中意的货物。”      这些都是拖词,尽管这拖词合情合理,可章哲就是觉得此次姜辛来目的不单纯。想也是,上回来武州,她的计划、行程全被自己打乱,虽说歪打正着,可到底心结不解,她不会善罢干休。      算了,他又不是她的谁,还能管她一辈子,事无具细都管不成?      第152章 、提醒      送上第二更,打赏2000加更。      章哲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漫不经心的对卫澄道:“那是你们之间生意上的事。”      和他没关系。      卫澄走近章哲,笑嘻嘻的去揽章哲的肩,道:“哎,我说之问兄,你这背后出人出力的,却连个面都不露,你怎么就这么甘愿当好人呢?这位许小兄弟和你什么关系?是你亲戚?还是……”      章哲的神情立时就冷肃起来:“没根没据,休得胡说。”      戚      卫澄十分不满的瞪了章哲一眼,却还是识趣的闭了嘴。还要撇清没关系?自己这才说了一句,分这立刻就开始维护,好像自己随便说说就能坏了人家的名节一样。      章哲正色道:“我说过了,和他家是世交,仅此而已。”      卫澄了解章哲,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的,从不以自己的身世为傲,交人也只从自己喜好,从不看门第家世,自己要是再这么追根究底下去,未免太招人嫌了些。      卫澄服输,道:“好,好,我不说,不说了。”顿了顿,又道:“唉,老天不公,你说当年我初涉商场,怎么就没碰到你这样的冤大头?不然也不会起步艰难,吃了那么多苦了。”      无缘无故,他说哪门子酸话?      章哲好笑又好气的道:“也不当初谁说的,天将降大任,故此才磨砾你的心志,你年纪轻轻,先苦后甜方是正道。若知你这般抱怨,哪天见了令尊,我定替你好好说道说道。”      卫澄笑道:“不敢劳尊驾,我爹好不容易过几天消停日子,之问兄就饶过他吧。”      转了转眼珠,又道:哎,之问兄,你说要是哪天我同许小兄弟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你供出来,你说许小兄弟会是怎么个反应?”      章哲不自然的转了头,假装没听见。      卫澄自言自语:“感恩戴德?怕是不会,许小兄弟那性子,说好听了是要强,说难听了就是自卑,啧啧,越是自卑的人脾气越大,心眼儿越小,越容易歪曲人的好意。你施恩不忘报,她可未必会领情啊,你说他到时知道实情,会不会对你恼羞成恨啊?”      卫澄所说,正是章哲所忌讳,不然他也不必借卫澄之手,对姜辛暗助,自己则藏头露尾的了。他一侧肩把卫澄的手掀开,漫不经心的道:“你这张嘴,简直是太讨厌了,许小兄弟又没惹着你,你干吗这么背后不遗余力的底毁她?”      卫澄:“……”      他仰头望天:我什么时候诋毁她了?我就说一句真话不行么?呃,说她心眼小,说她自卑这就不爱听了?      卫澄闭嘴,道:“好吧,我背后说人是非,确实不厚道。”      章哲赞许的点点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卫澄:我好想揍人怎么办?      卫澄终于闭嘴了,章哲耳根得了清净,心里却不得安宁。他其实知道,一旦这事泄露出去,以姜辛那白眼狼的个性,还真有可能不仅不感激他还得恨上他。      像卫澄所说,天底下哪有白白付出却不求回报的人?他要么是别人口中的冤大头,要么就是姜辛所说的滥好人。      章哲苦笑。      可那又如何?他并没帮姜辛什么,不过是请托卫澄带带她,教她如何做生意。她若没有做生意的天分,成败那是宿命。她若有,又能勤奋努力,那也是她的运势,和他没关系。      卫澄见章哲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颇为失望,可不论他怎么逗,章哲也不上钩,这才抱臂正色道:“要只是生意上的事,我也就不劳烦你了,虽说我帮他不假,可我也没亏本不是?我卖谁不是卖?和他做生意,一是有你我的情份在,二则生意往来,看的是赢利。可这回我总觉得这位许小兄弟此次来武州有别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你那位三哥的手里可扣着她的丫头呢。”      如意陷在章贤府里不是秘密。      章哲也想过,不知姜辛会如何救如意,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想到这,章哲不由地停了手,眼眸低垂,掩映了他眼底的光泽,可那郑重得不能再郑重的神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但他无意和卫澄多说,只敷衍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卫澄不由得暗笑:该提醒的他都提醒了,至于怎么做,那可就是章哲自己的事了。      姜辛是打着去许大舅家的名义,瞒了姜家人,独自借道去的武州。      这个时候章贤还在燕城盘桓。      她就是想趁他不在的功夫,赶紧把如意弄出来。      有他在,就好像在他自家的地盘上蹲着一只老虎,威严凛然,姜辛再不甘心,也不能不承认,章贤有傲气的资本,她很难不怵他、不怕他。      他一走,章府便不是铁板一块,总有漏洞,姜辛便大胆的想要乘此间隙,把如意救出来。      但既然来了武州,她便想和卫澄再见一面。燕城的铺子虽然开了起来,可生意也只能算是初有起色,她想再接再厉,从卫澄这寻些更上乘的货、物运回去,也不枉她亲自跑这一趟。      以后她出府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她争分夺妙的想要尽可能利用每一次机会。      卫澄在章哲跟前极尽打探之能事,可在姜辛跟前却再一本正经不过,严格禀承了非礼勿视等君子守则,既热心又不至于过分殷勤,让人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      不负姜辛所望,他带姜辛去了店铺,不吝惜经验,教姜辛辩别优劣,又推荐新品,将其名称、功用、来历等一一详尽介绍,甚至还热心的建议:“卫家的商队要走一趟库伦,你要不要也入一股?”      卫家商队可不是好加入的,一股起码得五万两银子,要不是卫澄热情相邀,姜辛就是有银子也不得其门而入。      姜辛不知卫澄有多大诚意,可她便是想白占这便宜,但此时她捉襟见肘,实在是付不起,只能作罢。      姜辛摇头婉拒:“我已经麻烦卫公子太多了。”      卫澄不以为然:“你可别太拘泥了,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大家生意往来,乃是利益交换,我也不是白送你的,不是也赚了利润的吗?我与你相交,是缘份,也是脾性相投,你要说麻烦,那可就见外了。要我说,你要是感兴趣,哪怕没那么多银子,也可以跟着商队去一趟,不说别的,练练眼光,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卫澄虽是说笑,可眼底满是认真,他是真的建议姜辛走一趟。      第153章 、疑心      姜辛果然动心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走出宅门,见识这广阔天地的一天,但既然走出来了,就不免得陇望蜀,想要走得更远。      她当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她刚刚才起步,就像是刚会走路的婴孩儿,一无所有,便想着跑,未免太急于求成了些。      可这仍然无法遏制她的向往。虽说此一去困难重重,凶险难料,但再坏也坏不过待在燕城,被迫嫁到章家去。      卫澄见她果然意动,也不催逼,只道:“你若有心,我便替你留意,只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哪怕是磨盘大的馅饼呢,可也不会一直等着你,总有被人瓜分完了的时候。”      姜辛虽然脑子发热,真想去了再说,但到底手头还有事,也就笑笑道:“好,容我考虑考虑。”      两人出了茶坊,卫澄忽然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转头对姜辛道:“许小兄弟稍待,我遇见一位故人,过去打个招呼。”      姜辛顺着他的视线,就瞧见了不远处的章哲主仆,她神思慌乱,却还是平静的道:“卫六公子自便。”      他二人竟是相熟的?      卫澄笑道:“其实说来章之问也不是外人,他家住燕城,与蓟州相去不远,不如许小兄弟一同过去打个招呼?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彼此见了,也是个朋友,你说是吧?”      姜辛迅速盘算着卫澄的目的。      他神情恳切,言语诚挚,不像个撒谎的。      再看章哲,也满眼惊讶,就算她不过去,以他的性子也会走过来。忧氨欢霉痪昧耍钪欢崾Я讼然?      因此姜辛转瞬间便有了主意,坦然的迎着卫澄的目光,道:“还真不是外人,许某和章六公子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敢高攀,论一声朋友。”      卫澄倒是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姜辛竟然有敢作敢当的胸襟和气魄,倒难得的让他高看了一眼,他打个哈哈,道:“之问兄最是个随和的人,日久天长,你就了解他了。”      章哲虽未走近,可辩颜辩色,多少能将姜辛和卫澄二人说话的情形猜了个大半,等到卫澄装模作样的替他和姜辛介绍时,便拱手道:“不想能再见许小兄弟,幸会。”      姜辛也就契阔几句,状似无意的问他:“章六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武州么?”      她不知他来武州的目的,原以为他只是特意护送她来,可她都回过燕城了,他还在此盘旋,莫非他果然有事?      章哲未曾答话,卫澄心里先咯噔一声:只怕许小兄弟有所察觉,要对他和章哲生出误会来了。他颇有些心虚又有些好笑的望向章哲,装模作样的问:“之问,你什么时候来武州的?怎么没来找我聚聚?可真不够朋友。”      章哲一本正经的先答了姜辛:“是。”这才又向卫澄解释:“两个月前来的,不知道你在此处,故此就没来打扰。”      卫澄心道,你就装吧。      面上却打个哈哈道:“你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最逍遥不过,哪像我,成天被俗务所扰,头昏脑涨。只怕你见了我也要装作不识,嫌我庸俗,满身铜臭味吧。”      章哲嘴里说着“胡闹,我岂是那种人”,又问姜辛所来何事,仿佛自那日一别之后,他对她的行踪、行事一无所知。      姜辛也没瞒他,将自己与卫澄有生意上的往来之事简短说了说。她一直观察着章哲的神情,见他不露声色,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一时倒难以猜测他是怎么个想法。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又有卫澄从中打岔,姜辛便是怀疑他二人早就熟识,可一时也难断定自己和卫澄相遇相识是由章哲背后推助。      卫澄笑问:“哟呵,倒是巧了,原来你二人熟识啊?你二人是如何得识的?”顺带着把自己和姜辛结缘的事当笑话说了一回。      姜辛低头轻笑,道:“来武州时路有不便,得章六公子援手,有搭车之谊。”      章哲所说和她相差无几,谁也没提许大舅,姜章两家之间的纠葛。      卫澄便道:“相逢即是缘,既是大家都认识,不如今晚我做东,一来是给章兄接风,二来是给许小兄弟送行,二位意下如何?”      章哲自是没意见,只道:“劳卫兄破费。”话虽这么说,可他目光望向姜辛,意有挑衅:你可敢么?      “许小兄弟呢?”卫澄代章哲问姜辛。      姜辛回视着章哲的眼神很是平静。      在他跟前,她曾有过最狼狈最窘迫的时刻,每每和他的眼光对视,姜辛总有一种揍他满脸开花的冲动。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不好的印象,从他心底抹杀了一样。      可越是这样,她越想把自己最坚强的一面呈出来,就好像……好像倔强又任性的孩子,明明人家根本不在意,她却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以告诉对方她不是他们看到和想像的那样懦弱和无用。      因此姜辛只茫然的思忖了一瞬,也就点了头。      她不答应,倒让人怀疑她做贼心虚似的。      卫澄、姜辛二人与章哲暂别,姜辛又从卫澄处又购得一批货物,照旧请托他派人送往燕城。卫澄问:“许小兄弟不随着车驾一起回去吗?”      姜辛嗯一声道:“我还有别的事。”      卫澄关切的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姜辛与他交浅言深,只笑着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敢劳烦卫六公子。”又觉得这样措辞太过生硬,便又留了余地:“是我自己的一点儿私事,不足为外人道,若有需要卫六公子帮忙,还请卫六公子莫要嫌我多事才好。”      她说得这样直白,卫澄也就不好再多说,只笑道:“既是私事,我也就不打听了,不过你若有需要只管开口,可别跟我虚客气。这在外头,为什么交朋友?可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么。再说我这人虽算不得多侠义心肠,可你我相交一场,助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谁让我这人天生热心呢,是吧,哈哈哈哈。”      他这样说,姜辛的疑心又去了些,是啊,这世上确实有天生侠义和热心肠的人,卫澄虽然略嫌主动、热切了些,可到底他也没对自己有出格的举动。      诚如他所说,一买一卖,他也没亏着一文钱,这种两相得宜的事,他不做也有别人做,只不过她运气好,没那么多曲折,先遇见了卫澄而已。      第154章 、醉酒      月票满10加更。      晚宴是卫澄做东,特意问过姜辛的口味。      姜辛从前娇气,不吃过于辛辣的,不吃过于咸的,不吃过于甜的,不吃过于苦的、酸的……不吃姜,不吃蒜、不吃葱……总之什么都能吃,又什么都不能吃,胃口小而刁,呈上来的哪怕是山珍海味,她也就是吃几口,便看都不看,撤下去了事。      简直处处都是毛病。      可她现下出过几次门,别说饭菜色香味了,能吃口热饭都是奢侈。初归她还会因饭菜不合口而大皱眉头,但凡事都有个习惯,等习惯了,她才明白,自己从前有多享福又有多不知足。      她也渐渐明白,正因为在旅途上永远不能那么尽如人意,人们才会更留恋家的温暖温馨,以至于现在,姜辛便是就着冷水啃大饼子,也再不会抱怨。      她到了武州,始终吃不惯这里的辣味,但也不至于就不能入口的地步,因此见卫澄问,她只笑笑说:“我口味一般,什么都能尝一点儿,不必特为我考虑。”      卫澄还满口赞叹:“许小兄弟性子随合,从饮食习惯上就能瞧得出来,这样的人最好相处,果然我没看错人。”      姜辛暗暗腹诽:说她性子随合,这卫澄还真是头一个,说她好相处,也不知道他是不了解呢,还是敷衍的恭违。      不过他是随口一说,姜辛也就一笑而罢,看在卫澄眼里,倒觉得姜辛这个人有点儿宠辱不惊的味道。      章哲果然客坐相陪。      卫澄特地点了一坛子本地特产的黄酒。      姜辛看着生怵,却也不好直接说不喝,只能推称自己“不胜酒力”。      卫澄笑道:“在外行走,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好些生意可都是酒场上才能做成的,我还没领你去花楼里呢。这里只有你我三人,你怕什么?喝醉了直接把你送进客栈就好,倒头睡一觉,明一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横竖离得这么近,有之问兄看顾,还能叫人欺负了你去?”      姜辛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要是单单就她和卫澄,哪怕真去了花楼她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但当着章哲,她总有一种没穿衣服的窘迫感。      章哲也不插话,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二人。      姜辛总觉得这卫澄和章哲之间有“欲语还休”的意思,她私心觉得他们二人有什么默契,却不曾当着自己的面挑破。      可她又找不到证据,不只一次因为自己多疑而坏事,她可不想再一错再错。      因此便豁朗的道:“谁怕了?不就是喝酒么?我虽不能,却也要敬卫六公子一杯,以谢知遇提携之恩。”      她既出门在外,装得是位小哥儿,喝酒应酬是难免的,再推拒,就有点不识时务了。      卫澄哈哈大笑,道:“谢不谢的放一边,既然认识了,你我兄弟之间,喝几杯酒是常情。”      三人推杯换盏,姜辛见这酒虽辣虽冲,却也不是难以下咽,索性豁出去了。      章哲垂眸,只自顾喝酒,不理卫澄时不时丢来的眼风。      姜辛既然愿意喝,****何事?      虽说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可说得多了,管得多了,摆明了是讨姜辛的厌憎和嫌弃。而她的厌憎和嫌弃,是章哲不愿意看到的。      他对自己说,因为姜辛迟早是他的三嫂,他此照拂一些也是应该的。但什么事该管,应该管到什么度上,他自己也有个限度。      酒过三巡,姜辛虽然极力克制,可还是喝多了。有人喝醉了上头,越喝脸越红,有人喝醉了耍酒疯,满口的胡言乱语,甚至跑到街人找人打架闹事。也有人越喝越冷静,除了脸色白一些,其余的并无异样。      姜辛属于后一种。尽管眼神也迷离了,脸也热烫烫的,可心里却清楚的很,她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两个不应该过于信任的男人,是以话很少,不肯露出破绽来。      只她掩饰得再好,却逃不过章哲和卫澄的眼风,两人对视一眼,姜辛反应迟钝,愣没瞧出猫腻来。      章哲和卫澄毕竟是男人,打小就在酒里浸染过来的,酒量自然要比姜辛大得多,他二人这还没强灌她呢,可姜辛几杯酒下肚,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但她安静,若不细瞧,只觉得她话少,却不见醉态。是以他二人边聊边喝,十分尽兴,或多或少的就忽略了姜辛。      这反倒更如了姜辛的意。      章哲和卫澄说得都是当地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奇闻趣事,她虽不接话,光是听也觉得很趣味。况且酒意上涌,她很有种躺在云端的感觉,浑身轻盈,仿佛随时会不受控制的弹跳起来。      章哲就坐在她对面,他温文浅笑,写意风流,就像一幅优美的画卷,好像每多看一眼,都有不同的感受。      她知道不该看他,可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让人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极其慵懒。姜辛想,她就喝了这么点儿酒,就想放纵了?简直岂有此理。      意识到这,姜辛强迫自己低头,甚至还掩耳盗铃般的将一只手遮挡在了自己眼前,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的端起酒杯,自斟自饮      卫澄朝章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我已经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章哲狠瞪了他一眼,道:“时辰不早,我也喝多了,明儿还要赶路,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卫澄笑道:“行,今儿就到这儿,改日有缘咱们再聚,不过今天我可真高兴,之问兄,咱们俩可有些年头没这么喝了……”      章哲强忍着他的插科打诨,恨不能把这醉酒之后话极多的人打晕了拖走,勉力敷衍道:“酒后误事,你也少喝点儿的好。”      “你这话可不对,人生在世,总得有点儿喜好,像你喜欢大江南北到处跑,我也就贪这么点儿杯中物,否则人活着,时时刻刻处处都和老道学似的,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凡事都要讲究适可而止,有什么意思?人不轻狂枉少年,该往前跨一步就跨一步,许小兄弟,你说是吧?”      第155章 、落泪      感谢书友44****投了2票月票。      见问到自己,姜辛也就歪头想了想。她自认没醉,可脑子里清明得过分,反倒成了一片空茫,她竭力把思路捋了捋,对卫澄点头:“卫公子说得有道理,要不怎么有画地为牢、固步自封之说呢,可见有时候人缺的不是往前走那一步,而是解脱自己的勇气。”      她想她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未必参得透这个道理,这世上有很多道理,有的几乎就是正反两方面说得,各有各的理,可其实人自己没去实践过,再有道理都是狗屁。      她想,她现在就是抛弃这些道理,勇敢的往前走就是了。有从前悲惨的命运做对照,再惨也不过就是重复一次悲惨而已。      想到这儿,姜辛倒笑了。      卫澄不过是拉着姜辛说话,免得她有被他二人排斥的尴尬,见她说得有模有样,倒是喜出望外,就差拍着她肩膀了:“说得好,许小兄弟年纪不大,可看事很深刻嘛。”      什么深刻?她和厚重二字相去甚远。      可被人夸,姜辛终究是高兴的,高兴的眉眼都弯了,难得的去除了几分恭谨和疏离。      章哲看不得姜辛对卫澄笑,满天星光,都不及她眼里的璀璨,美得他想独占。卫澄这个浑蛋,他有娇妻美妾,还勾引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他有意无意的挡在了姜辛身前,对卫澄道:“你喝多了。”      卫澄嗤笑:“我没喝多,许小兄弟说得很有道理啊,比如说你,性如浮云,自由自在,也不知道谁能在你心中常驻,再比如我,一生所求,就是个财字,怕是到死都要和这这个死烙在一起了。再比如许小兄弟……”      姜辛道:“人各有执念,我也不例外。”      她的执念就是不嫁章贤,说出来多让人耻笑?可人不是她,不能真正体谅她的心情、心绪、心意,她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说?      章哲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卫澄,道:“你倒了解了?”      卫澄怔了下,呵呵笑道:“得得,我喝醉了,不满嘴胡沁了,这就回去歇着,你们俩个也请早。”      姜辛也就跟着起身,向他二人道别。      卫澄将章哲推向姜辛,道:“你和之问住在同一家客栈,索性结伴回去吧,我喝得头晕,就不送你们了。”      姜辛表示疑惑:真住同一家客栈?      章哲面色平静,毫无心虚之意,姜辛苦察无果,也就不再费这心。      卫澄则早摇摇晃晃,踉跄着步子走了。      章哲这才看向姜辛,问道:“你可有哪儿难受么?”      姜辛反应要比平常慢三分,缓缓挪过视线,凝驻到章哲脸上,就仿佛两颗黑琉璃,放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因为迟缓,反倒更加有力。她摇头,一字一句的道:“没,有。”      章哲看得有些心颤。      席间他没像姜辛看他那样大喇喇的瞅她,可也一直关注着她,见她眼神迷离,就知道她醉了。但不知她酒量如何,看她神态平静,又不像是喝醉的。      没了卫澄,又被夜风一吹,姜辛的酒意全涌了上来,她瞪着章哲,眼神里满是委屈,可却紧抿着唇不开口,似是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章哲摸了摸鼻子:这是无端端的又被嫌弃了?罢了罢了,既然她不稀罕他的关心,他又何必枉做好人。      但姜辛不走,他不可能扔下她,只好等在原地,背着手假装看风景,其实是懊恼无比的吹着夜风。      他倒是冤枉了姜辛。      她不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相反听得清清楚楚,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从何答起。      其实姜辛有许多话要说。      从前因着清醒,有理智压抑,她心底的那些委屈、恐惧、迷茫都被安放得很好,她甚至刻意的自己欺骗自己,上一世就是个恶梦,过去了就过去了。      不管她上一世是不是罪有应得,她这一世管好自己的心就好,只要不错,她便占得住理,她便问心无愧。      可此刻,对着章哲,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没那么大的自信,他会喜欢她,可是不喜欢她,他为什么要对她示好?一次、两次……时间多了,不让人不起疑。      所以她恨他的伪善、滥好心,她不稀罕他的热心、怜悯。      她忍不住的要问,如果不是章哲,是不是她就不会不得善终了?哪怕一辈子独守空房,可她质本洁来还洁去,从身到心,到底是纯净的,可就因为他,她有了污点,两辈子都要被桎梏,不得翻身。      上辈子屈辱的承担骂名罪名,这辈子也再不敢对男人有任何的信任。      不知不觉,她把心思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章哲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怎么对她了?其实也还算正常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他不过路遇了他几次而已。既是相熟的人,略微施以援手,也不算什么吧?      怎么她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章哲也寻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想了半晌,才道:“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不然怎么会手欠的帮她,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对他深恶痛绝的模样呢?      是啊他欠她的,可他欠她的是一条命,他拿什么来还?姜辛情不自禁的便落下泪来,所有的委屈都放大到了极致。      他也知道欠她的?那他可后悔那样待她了?是不是知错了,想要借此来补偿她?可她嫌不够怎么办?要不要他也拿命来偿?      可已经是两世了,她不是从前的她,他却还是他,两人扭曲着交汇在一起,不如分开的好。      章哲又惊又慌,手都伸到半空了,离姜辛的脸颊只有一寸的距离,却又讪讪的僵住,语气里透着恳求:“你,你别哭啊。”      他也没说什么啊?她怎么哭得这么难过?      姜辛脸上的神情比他还惊慌,她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反驳他:“你胡说,我才没哭。”她伸出手指去摸眼角,触手一片冰凉。      姜辛自己都怔了。      原来真的哭了,她怎么就哭了呢?有什么好哭的?尤其是又当着章哲。她脑子一会清醒一会混乱,知道自己说什么他也不会懂,说什么都是白费,可什么都不说,她又很委屈。      似乎只有眼泪能荡平她心头的痛楚。      第156章 、得寸      收藏满2400的加更。      姜辛自觉没醉。      只是这情绪不受控制,还是让她心惊之余有些恐慌。从不知道喝醉酒会是这样感受,她明明能清晰的知道眼前面对着的是什么了,和他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可自己的心却像是揣在别人的胸膛里,她竟然把握不住。      就像这眼泪,说来就来,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多伤心。      此刻面对着章哲那疑惑又不解的目光,姜辛羞恼欲死,凭什么她的尴尬窘迫几乎都暴露在他眼前?      他是她的谁?      想到此,姜辛愤怒的瞪着章哲,宣言一般的道:“我没醉,我没哭,你别胡说八道。”      孰不知她这模样,越发像个任性的孩子,可她的眼睛那么亮,因了愤怒,似有火焰在眼眸中跳跃,让她成了这暗夜中的发光体,她说什么不重要,而是此刻眼前的她那样炫目是最惑人的。      章哲失笑,宠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姜辛怒而决然转身,大步往客栈的方向走。讨厌,讨厌,他怎么这么讨厌,他要是再跟着自己,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可惜姜辛想得很好,但事实总不那么尽如人意,她毕竟喝多了酒,醉意上头,想要做出大义凛然、全无畏惧的模样,可惜脚下一个踉跄,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整个人直直的朝地面摔去。      她不想也不愿出丑,可惜力有不逮,此刻虽然极力的想抓住什么,却实在无可抓握。只要一想到章哲还在身后看热闹,就更恨得要死      到了这会儿,她也不知道是希望他能援手,还是希望他假装没看到,索性如了她的意,和她做个两不相干的陌生人。      毕竟他对她有恩不假,她不领情,还反咬一口也是真。      姜辛闭眼等着出糗,心想,就趁着这一摔,假装摔晕了也好,起码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现实。      章哲不可能坐视不理。      虽然装着看风景,可这里的风不比燕城,即使快进春天了,可依然冷厉如刀割,且又黄沙厉害,迎面泼在脸上,这滋味实在是难受。      谁没事不回去好好歇着在这看什么风景?      因此眼神余光一直盯着姜辛,见她身形微动,忽的往前摔去,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奔了过来,长臂一伸,揽住姜辛的腰,在她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时将她提了回来。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姜辛,想着没准她又跳起来反手给他一耳光,责骂他举止不检点,又占她便宜。      谁想姜辛毫无反应。      章哲不由的疑惑的低头看她。      姜辛面色微白,双目紧阖,只有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小蒲扇,紧紧密密的,像只战战兢兢的小兔子,惹人怜爱。      他的目光凝望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宠上,一时内心有如鼓擂,还有点大雪覆地之后的茫然和空白。他原本想的是姜辛一站稳就放手的,可她这样掩耳盗铃,他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章哲轻声道:“姜……许二公子?”      姜辛的长睫动了动,终于睁开眼,喝道:“谁许你跟着我的?”      章哲:“……”我不跟着你,你就摔了。      姜辛是色厉内荏,与其说是在怒斥章哲,不如说是在掩饰她内心的懊恼。      此刻她还在章哲怀里,他的手还在她的腰间,他俯视着自己,温暖的呼吸不可避免的打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就怕两个人的气息会交缠在一起。      她知道,她应该推开他自己站稳了的。      人都是孤单的,没有谁能代替自己,说得再感身受,可其实也不过是在一旁焦急担忧的看着。      她早晚都必须得自己立起来,别人谁都靠不住。      可章哲那双温热的手捏住她的腰,似乎隔着厚重的衣裳都传进了她的心底,她竟然可耻的觉得留恋。      这更让姜辛恼羞成怒,她猛的一搡章哲:“放手。”      章哲并没松手,反倒勒紧了姜辛的腰,脸上神色在昏黄的灯下越发显得恍惚而不真实,还透着几分温暖的温和:“别闹。”      姜辛无耐地再度闭上眼。      她已经足够无理取闹了,她巴不得章哲和她翻脸发脾气,可他这样宽和,她倒没招了。      这样的章哲,让她有一种久违了的温馨,仿佛幼小的孩童因着自己的不能快便大哭大闹,母亲便慈爱的将她揽在怀里,虽不懂她的心事,却能以博大而温暖的胸怀安抚她:“别闹。”      姜辛想哭,想挣脱,想义正辞严的叫他滚,别再假好心了,她讨厌他,离她远点,最好此生都别再相见。      偏她纠结着,哪样都做不出来。      章哲辩颜辩色,见姜辛不说话,可眼角湿润,有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滚出来,有如实质,沉重的淌进她的鬓发间,仿佛有大锤敲在了他的心上,闷闷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戳中了姜辛的泪点,可她这么无声的哭泣,越见伤心,章哲犹豫了下,也就没再废话,径直将姜辛拦腰抱起,大踏步往前。      急得远处的杜叶直跺脚:我的六爷啊,您平日那般聪慧,怎么这时候就又糊涂了呢,好歹架着点也就行了,这么拦腰抱着,不知情的人瞧着实在是暖昧。      这不凭白把姜二姑娘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么?      可他白着急,只能闷头跟在后头,不时的打量着四周有没有好事的人跟着乱瞅。好在现下深更半夜的,倒是没人注意他们一行。      章哲将姜辛轻柔的放进床榻中间,头都不回的吩咐杜叶去打水。      杜叶只能应了,依吩咐行事,心道:您还真打算亲自照顾姜二姑娘啊?这也于理不合啊。但章哲的话,他不敢不应,不敢不听。      这个时候倒惦记起如意的好了,虽说那丫头不抵事,但好歹有个人跟着,这近身之事有人打理,否则不只姜二姑娘自己不方便,旁人更不方便啊。      章哲犹豫了下,伸手将姜辛的发巾除了,将她妥贴的安放到枕间,还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姜辛立即翻身向里,做了个缩头鹌鹑状,寄希望于章哲自己识时务的走开。      可章哲却没走,垂头看了一瞬,径自蹲下去,把姜辛的靴子脱了下来,整齐的摆放到床脚。      姜辛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却感觉到自己的脚被章哲握住了,酥麻的感觉由脚心直达心房。      第157章 、无赖      姜辛有如触电一般,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舒服的呻吟出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起来,长腿一伸,径直踹向章哲:“放肆,你在做什么?”      章哲毫无防备,被她一脚踹中腹部。      姜辛能有多大力气?可电光火石间,章哲应对不暇,身子往后一闪,就从床边摔了下去,扑通一声,砸的地板都晃了两晃。      姜辛有些傻眼。      她当然把章哲恨得要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赖在这做什么?不赶紧走,居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不是真当她醉了,想着可以为所欲为啊?      可这一脚踹下去,只是想起到震慑作用,没想把他踹个三长两短啊。      姜辛呆怔怔的望着坐到地上的章哲,嗫喏着问:“你,你怎么了?”      她酒也醒了。      章哲浓眉紧蹙,抬眼望她,十分无辜的道:“疼。”      姜辛刚才那一脚可是使了全力,她只感觉软而柔韧,大概是踹到了他的胸口?腹部?她也不确定起来。别是,踢坏了?      姜辛赤脚跳到地上,伸手要扶他:“哪儿,哪儿疼?”她急了,虽说他没安好心,可自己这一脚也太重了些。      章哲伸手搭住姜辛的手臂,使了三分力气。姜辛身子一个踉跄,没把他拉起来,反倒自己跟关重重跌到章哲怀里。      章哲痛楚的低吟一声。      姜辛顾不得羞惭,眼见章哲冷汗都淌下来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你,你别乱动啊,我去叫……叫杜叶。”      “别去”章哲哪里肯叫杜叶看到自己的狼狈,一手拽住姜辛的手腕,道:“你扶我起来,我歇歇就好。”      姜辛这回使了全力,勉强把章哲架到床边,乍着手望着他,不知所措。既担心他受伤,又有点儿害怕,怕这里医药不足,耽误了他。      章哲见她这般慌乱,女孩子的娇怯尽显无移,又觉得好笑,解释道:“我刚才并无恶意。”      姜辛回想自己踹他这一脚的初衷,又恼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登徒子,我……你……,男女有别,岂能随易的动手动脚。”      章哲解释:“你脚那么冰……”      姜辛怒喝:“关你什么事?”      章哲顿了顿,无耐的道:“我视你如兄弟。见你脚冷,随意探了探,想着替你寻两个灌了热水的皮囊……”      姜辛面色赤红,真瞪着章哲,艰难的吐了两个字:“狡辩。”      谁跟他是兄弟?      他明知道她不是,还这么孟浪,难不成他还有理了?      章哲耸耸肩,道:“我无愧于心。”      姜辛忍不住道:“那就是你活该。”他敢说无愧于心,她就敢说他罪有应得。姜辛像个不甘示弱的小孩子,梗着脖子,非要和章哲一争高下。      章哲笑,只是低头看了姜辛的双脚一眼,道:“你若再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我不介意再度越俎代疱。”      姜辛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把脚往回缩了缩,恨恨的哼一声,道:“你走开。”他占了她的地儿了。      章哲从善如流的下了床,姜辛这才重新钻回去,却只是拥被而坐,将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了,才微抬下巴,傲然的道:“还不走,你?”      章哲笑笑,道:“我去打些热水来,你好好泡泡脚。”      他临走前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      茶水是凉的:这客栈里的伙计也忒以的能偷懒了。      他顺手把茶壶一起带走了。      姜辛直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健步如飞,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不禁大恨:敢情他刚才是装的?就是骗自己同情他,好不追究他的孟浪之举吧?      这个大骗子。      不想章哲忽然回身,温声嘱咐姜辛:“你别怕,我去去就回。”      姜辛恨不能用被子把自己脸蒙上,她脸上写着“害怕”两个字么?她有把留恋二字流露的这么明显吗?他要不要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跟他说话啊?      姜辛回了章哲一个“哼”扭了脸。      章哲笑笑,又道:“不管是谁,除了我,都别开门。”      姜辛闷声道:“知道了。”      章哲这才从外头带上门。      姜辛猛的掀开被子,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脚。隔着袜子呢,章哲手心里的温度也早就消散了,可她还是掩耳盗铃般的抚了抚自己的脚。      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带给自己的影响消除了似的。      姜辛半坐在床榻之上,先是郁闷的长叹了口气。什么破事啊,越想远着他越是三番五次的见面,两人之间这渐生的情愫算怎么回事?      章哲对她是越来越大胆了,不管她有意也好,故意也罢,只要他想,他都能靠近。      她撵是撵不走的,而且也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在帮她,关心她。      可她不想要他的关心啊。      姜辛抓抓头发,烦躁的又叹了口气。不管了,明天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此时她口渴得厉害,眼巴巴的望着桌上刚才放着茶壶的位置,有些可怜兮兮的想:刚才应该先倒一杯茶是的,哪怕是凉茶也好,她现在由内而外都是热的,好想喝水。      章哲并没让姜辛等多久,他很快提了热水进来。姜辛坐在榻上嘲笑道:“如果不是知道章六爷的身份,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厮呢!”      杜叶在章哲身后差点摔一跤,可见章哲并无恼怒的神色,只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忙放下热水走了。      章哲重新阖了门,对姜辛道:“能做你的贴身小厮,章某荣幸之至。”      比嘴皮子,姜辛远不是他的对手,比脸皮厚,更是稍逊一筹,至于比不要脸,姜辛脸皮薄得吹弹可破,只能涨红着脸,对章哲怒目而视。      姜辛自己生闷气,章哲却没闲着,拿了两个灌了热水的皮囊递过去,道:“放到被子里吧,你待会儿睡时也能暖和些。”      姜辛接过,果然烫手的紧,忙塞进被子里,挨着双腿,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章哲又替她兑好了洗脚水。      姜辛脸都涨红了:“你,你……”还真做小厮的活计啊?      章哲却平和的道:“这算什么?或者你让杜叶来?”      姜辛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章哲笑道:“行了,别矫情,我有话和你说。”      第158章 、防备      收藏满2400加更。      姜辛直瞪着章哲:有话待会儿再说,她现在要泡脚,难不成他就一直待在这儿?看着人家姑娘泡脚?      章哲无视姜辛凌厉的视线,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端了去了窗口,只留给姜辛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姜辛没好气气的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章哲背对着她道:“你怕我?”      姜辛索性一把扯下袜子,把一双冻得有些红肿的脚径直泡进热水里,冷笑道:“我怕你做什么。”他能用来攻讦她的,也不过是女子名节这一条,孰不知她压根不在乎,那么他就威胁不着她。      章哲轻笑道:“既是不怕,你又何必口出恶言?”      “你……”姜辛简直是服了,她恶狠狠的瞪着章哲的背影:“你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男女有别,你待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姜辛浑身轻松。她浑身戒备,等着章哲出言嘲笑,她也相机反击。      不想章哲不以为意的道:“你是蓟州的许二,哪来的男女有别。”      “我……”那不是掩耳盗铃,事急从权下的产物么?他又不是不知内情,明知道她是女子,他还耽搁在她房里,说他不安好心,十个人怕是有九个人都会相信。      章哲语气平缓的道:“莫说我只是待在你房里,就是和你共睡一间客栈,也没人觉得奇怪,你既然打算在外抛头露面的行走,就不能自己先心怯,哪怕所有人都瞧出来你是女子,你也要把自己当成男子,否则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姜家的好。”      姜辛不能否认章哲说得在理,她反驳不上来,只能踢踏着铜盆里的热水,顿了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章哲却不急不缓的道:“你现在清醒了么?”      姜辛:“……”      什么意思?瞧不起她?      他都不急,她急什么?姜辛泡好了脚,擦净了,又不紧不慢的涂了冻疮药,这才重新穿上袜子,趿了鞋去净脸,用热巾子把脖颈都来回擦了几遍,终于酒意消散了,姜辛这才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固然嫌弃章哲的滥情假好心,可能得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哪怕他真的别有所求,她此刻也对他生不出厌恶感来。      自始至终,章哲都一直背着姜辛,眼神始终望着窗子,隔着模糊的窗纸,看着虚无的风景,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得水声渐消,知道姜辛都打理好了,这才转过身。      姜辛故意不理他,他也不恼,先叫了杜叶将屋子简单收拾了,这才坐到了姜辛对面。      他手里的茶水早就凉了。      姜辛抿唇盯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将他手里的冷茶倒掉,重新替他倒了杯热的。      章哲浅笑不语。      此刻素雅的姜辛,在他眼里就像是晚间绽放的晚香玉,眉清目楚,婉约雅致,最让人流连的是这一刻静谧的相伴。      破坏气氛的是,她重重放下茶盅,很是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章哲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恶意,却大方的道:“你打算如何救如意那丫头?”      姜辛一口茶水直接噎在喉咙里,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直恨不得把眼前这罪魁祸首直接打出去。      哪有他这样直接就问的,分明是不按常理出牌,哪怕他委婉的问她此来为何,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堵着他,最浅显直白的就是“与卿何干”?      可惜他不给她机会,直接找准她的脉门往下就戳啊。      章哲全无一点儿悔意,还目光咄咄的盯着姜辛瞧,仿佛她不给他个说法,他今天就绝不和她善罢干休了一样。      姜辛好不容易才止了咳,脸呛得通红,眼睛都水汪汪的了。她破罐子破摔,索性也不跟章哲讲什么风度了,把小脖子一梗,扬着脸道:“自然是去章府要人。”      章哲倒气乐了,道:“好胆量,我倒不知,原来姜二姑娘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姜辛:“……”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章哲正色道:“你敢孤身进三哥的府第,当得起一个勇字,还知道趁着三哥不在,当得起一个谋字,我并没夸错你吧?”      这种夸还不如不夸呢,姜辛哪里不知道她这种行为完全等同于飞蛾扑火?章贤虽走了,可他的府第却未见得有她想像的如筛子那样,到处都是漏洞。      她比如意能强到哪儿去?如意还不是自作聪明的潜入章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从而就失了手被人捉住了?      如意被捉住也就罢了,到底只是个奴婢,章贤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了结了她的性命,可她姜辛又不一样,和章贤从前的恩怨不计较也就罢了,就说最近,她刚在燕城摆了个龙门阵,陷章贤于水火,她又跑到章贤的地盘来背后使刀,不是告诉章贤,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手脚吗?万一被他逮住,那可真是自寻死路。      姜辛涨红着脸不吭声,抬起眼瞪了章哲一眼,迎着他那清冷之极的眸子,坚决的道:“如意我是一定要救的。”      而且宜速不宜迟,等到章贤回过味来,直杀武州,她就更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章哲也是头疼,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拗呢?女孩子家家,不都是娇娇怯怯的,柔柔弱弱的吗?偏她浑身都是刺,说一句不中听的都不行。      她说句软和话不行吗?向他问计不行吗?向他求助不行吗?      怎么……就这么拧呢?      章哲径自直接问:“你有什么打算?”      姜辛蓦然抬头,眼神中满是戒备:她有什么打算又如何?他是想帮她还是阻拦她?      帮她,他这是要背叛兄长和家族了么?她凭什么信他?阻拦她,那她为什么还要不打自招,等着他去和章家告密,好把她瓮中捉鳖么?      姜辛沉吟着道:“还……还没想好。”想好了也不会告诉他。      章哲轻嗤一声:“你防我,是不是防错了人?”      姜辛脸红了红,拧着脖子道:“这话真是可笑,难道你不姓章?难道你和章三爷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就防他了,不防他才是傻子呢。      第159章 、噎人      章哲轻笑一声,道:“你不能因为我姓章,就一竿子打倒一船人。”      姜辛紧紧的抿着唇,眉眼间已见不耐之色。理智上当然要把好人和坏人分离开来,而且同一个人,也不是纯粹的善或恶,没谁是真的黑心透顶的,也没谁是像佛祖那样全无私心只为他人的,更不该一棍子打死。      可于感情上,她实在不愿意和章哲讨论章贤以及章家人到底如何如何。      他由着她的话说,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凉薄,没人会嫌恶和痛恨自己的亲人,那么他的言辞里就有许多矫饰的成份,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他不由着她的话,一味的替他的家人辩护,更是姜辛不愿意听的。      章哲没等她纠结完,径直表明态度道:“我会帮你。”      他说的是“我会帮你”,而不是可能、大概、或许、可以之类的概词,态度如此鲜明,令姜辛十分讶异,她抬头问:“什么?你,你帮我?”      章哲眼里带了丝不耐烦,并不肯一再保证,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意思。      帮人帮到他这份上,也够丢人的,你说他求什么,上赶着帮忙,还要一而再的被人怀疑居心,章哲气闷不已。      姜辛咬了咬唇,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章哲神情看似温和,语气却冷冷的:“你若行事有分寸,自然不会伤及我的家人,我便帮你又如何?假如你行事无忌,那便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只当我送你一程,让你早死早超生。”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讨厌呢。      章哲说话难听,把姜辛心里的怨气也激了出来,她恨声道:“你这话骗鬼呢,谁信。”      章哲道:“为什么不信?”      姜辛道:“我说你三哥欠了我一条命,你也会为了个无亲无故,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去替我向他索命么?”      这一番话果然说得章哲噎住,他小心而谨慎的打量姜辛的神情,道:“上次的事确实是他不对,他也已经向你道过歉了……”      心里却在打鼓。瞧姜辛这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像是说谎,可三哥和她再有过结,也不会闹到人命上头,难道是这丫头记仇?      姜辛一声冷笑,嘲弄的望着章哲道:“你只说你会不会吧。”      “……”章哲深深觉得眼前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姜辛是打算把他彻底的埋起来,好眼不见心净。      他踌躇着道:“我会尽自己最大可能……”      “尽最大可能让我不受到伤害,是吧?”不得不说,姜辛对章哲还算是了解,章哲还没等反驳呢,就听姜辛道:“所以到最后不得不的时候,你仍然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就是了。”      章哲头疼的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再多假设都毫无根据……”总不能让他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承担不必要的骂名吧。      姜辛粗暴的打断章哲,道:“得了吧,你看,连你自己都知道,一旦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你是一定会犹豫,甚至最终会选择站到你的家人身边,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时可以打发时间,来宣泄你用不完的滥情的过客,终究是要被你牺牲掉的,你凭什么让人不怀疑你的居心呢?”      章哲恨不得拍案而起,骂姜辛一声“无理取闹”,不想姜辛又抢在他跟前说了:“你一定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站在什么立场帮我?你又能帮我什么?就算你不顾你自己的名声,你还真能枉顾骨肉亲情不成?当日在舅舅家承你的情,得你救我一命,可到底你所打的那一拳,远远不及令兄对我伤害的十分之一。你以为你帮了我,就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划脚了么?”      章哲道:“我没想对你的所作所为指手划脚。”      “那就是你借机用恩情绑架我?说到底还是怕我伤害了你的家人!”      “我……”他怎么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愤懑呢。章哲用力捏着茶盅,平静了几息,才尽可能心平气和的道:“我承认,我对你很同情。”      姜辛微抬下巴,做了一个“你看我就知道”的模样。      章哲哭笑不得,道:“你别多心,我不是同情你,是同情你的际遇,毕竟当日三哥在祖母跟前说要娶你,原因我尽知悉。”      姜辛神色一动,随即了然的道:“猜得出来,定然是觉得我体弱多病,命不久矣,既可全了你那好侄女的名声,又可全了你三哥对他美妾的痴情。”      章哲:“……”好吧,你说得全中,他无耐的笑笑道:“结亲乃是结两家之好,如果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也就不会多事了,就因为你不愿意,我才宁可顶着白眼狼的名头要助你一臂之力。”      这就说得过去了,他心地软善,不忍看她跳进火坑,所以才肯帮她。      姜辛道:“你就不怕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别回头后悔了,来找我算帐,总之我是不认的。”这也算默认了他的理由。      章哲断然道:“不会。”他随即又解释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姜辛倒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要是你们家人都像你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亲事谈不拢,立刻放手,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罗烂?      章哲嗤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与不乐?”百人百性,就是亲兄弟也各个不同,他不能指认三哥的想法不对,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反水有什么错。      姜辛蹙眉想了半晌,才望着章哲,问:“你打算如何帮我?”      章哲心道:我怎么帮你,还不是取决于你如何打算?      可姜辛没想提前告诉他。      章哲想了想,还是算了,对于这种犟牛似的性子的人,越是要问,她越是不说。横竖她也就那么点儿道行,随她闹去吧。      章哲简短的道:“我会送你进三哥的府第。”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潜入章贤的家里。与其让她不择手段、上蹿下跳,还不得其法,不如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借口。      第160章 、惊梦      收藏满2500的加更。感谢书友1274584000投了2票月票。      姜辛忍不住心跳了一跳,径自觉得章哲窥探了自己的心事。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她便有些羞恼。      章哲看她忍不住要乍毛的神情真是可气可笑,见她嘟着嘴,眼仁的颜色极深,仿佛蔚蓝的海水遇到了沉沉风暴,随时要酝酿滔天的海啸来一般。      他笑笑又道:“我明日便回燕城,你大可放心我会对你掣手掣肘。既说了帮你,就不会反悔,也不会对你的言行指手划脚。”      这句话很有效用,姜辛虽然仍在犹豫,但到底刚才那种激愤劲没了。      也许真是她自己多想了?上次来武州,他说不干涉她,就果然只是顺路搭了她一程,进了县城便分开,自己都来往燕城一个来回了,他还在这盘桓,要不是此次遇上,两人肯定要失之交臂。      这次估计也差不多。      管他是什么居心呢,她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算了。至于进了章贤的府第如何行事……他还能派人监督自己不成?      横竖他要回燕城,这里的事他大抵是真的不想管。      姜辛点点头:“好……吧。”      她还勉为其难起来了。      章哲极是爽快,与姜辛交割反毕,转身就走。      就这么简单?      姜辛做好了被他批评、斥责的准备,哪想他这么痛快?      姜辛倒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把门锁好,呆呆的走回桌边,抱着茶盅又喝了好几回茶水,自觉酒醒得差不多了,才意识到,茶水喝得太饱,她睡意全无。/      出门在外,又难免想家,也不知道家里情形如何,大哥能不能顶得住祖母的威压,章贤是不是会一怒之下解了这婚约。      但这也只能想想罢了,他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一辈子都强势惯了的,只怕没遇到什么大挫折,他便卯足了劲,一直往前冲,凡是他认为属于他的,哪怕他不要扔了踩了,也绝不会留别人一口活气儿。      指望他退亲,白日做梦或许还会快些。      一想到章贤,不免想到章哲,同是一母同胞,两兄弟怎么就截然相反呢?      姜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梦到了上一世。      本来已经恍惚的事,却忽然间记得格外清楚。那是她嫁入章家的第八个年头的隆冬,因着大雪,一家人在暖厅过冬至节,烫了酒,吃着饺子,每个人脸上都喜笑欢颜。      姜辛不记得她参加过这样的家节。      可梦里她却去了。      章老太太还是那样雍容华贵,章贤还是那样装腔作势,邵氏也依然娇艳如花,甚至底下的一众仆妇,脸上都是得体又讨好的笑容。      唯有一人,面目清俊,却气质与众人格格不入。他浑身都透着颓废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丝不耐烦的绝望。      那便是章哲。      这样的章哲,姜辛是陌生的,两世她都未曾见过这样的颓废、厌世的他。可在梦里,她看得如此清晰,就仿佛她就站在他对面,将他的五官,他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甚至,因了今日这梦,她将他的印象深刻的烙进了脑海里。      邵氏巧笑着和他说着什么,章哲却只是懒懒散散的,虽不拒绝,但应承时也没多大热情。      姜辛仿佛身在其中,又仿佛人在云端,瞧得见,听不清,仿佛隔着屏风在听折子戏。宴席未散,章哲便告退,邵氏眼底闪过狰狞,到底匆匆跟了过去。      两人还未出得园门便争执起来,邵氏痛心疾首的道:“你人在这儿,心却不在,你到底想要什么?”      章哲懒得理,懒得答,被她硬生生堵着去路,却眼神空茫,仿佛并不曾看她。      邵氏便咬牙切齿的道:“你不会是真喜欢上那病秧子了吧?”      姜辛好像失聪的人忽然就恢复了听力,将这夫妻二人的话听了个正着。她疑惑,不解,却隐隐有种被人说道的冷凛。      章哲眼神蓦的锐利如电,掷地有声的反驳道:“胡说八道。”      邵氏近乎疯魔的道:“那你发誓,说你绝对不会喜欢那个病秧子。”      章哲看着邵氏的眼神有如异类,眼神里的愤怒都如星光渐杳,他不易察觉的叹口气,伸手将她拨开,轻描淡写的道:“无理取闹。”      看似平静,实则心死。      邵氏恨恨的道:“一个病秧子,怎么当得你喜欢,怎么会得你喜欢?”      转瞬,邵氏便站在了姜辛眼前,她手里端着玉碗,那里是黑乎乎的汤药。      这场景姜辛十分熟悉,这不就是章贤灌她的毒,药吗?怎么换成了邵嫣然?      邵嫣然原本俏丽的脸变得格外扭曲,她阴笑着道:“去死吧,你个病秧子。”      姜辛啊一声叫,猛的从恶梦中醒来。      因着起得太急,姜辛的头怦一声磕到床栏,发出巨大的闷响。姜辛磕得头都木了,可一时也顾不得疼,忙四下环顾,想确认自己身在何方。见还是自己所处的客栈,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是自己疯了还是邵嫣然疯了,怎么会做这样匪夷所思的梦?      她浑身俱是冷汗,只觉浑身疲软,累得不行。      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姜辛一动不敢动,尖声问:“谁?”      姜辛刚从梦中受了惊吓,此刻才缓过神来,又受了惊吓,简直不能冷静的处理,这一声尖叫喊出来,立刻暴露了她是女子的身份。      门外的人似是也受到了惊吓,半晌才道:“许二爷,小的是杜叶,我家六爷要走了,叫小的跟您说一声。”      姜辛手里紧抓着枕头,仿佛谁也破门而入,她便以此做武器自我保护一样。听说是杜叶,才松了口气,哑声道:“知道了。”      原来他不是说着玩,是真要走,那就最好,最好。      也就说,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病秧子。      因着连梦里都得到确认,姜辛竟无端端的觉得安心了不少。      杜叶犹豫了一会儿,对着阖得死紧的门扇道:“许二爷,我家六爷昨儿落了一样东西,特嘱咐小的转交给您。”      姜辛不耐烦的想: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给不可么?      但杜叶坚持,她也只能说了一声:“稍待”,披了件外袍,好歹将自己打理好了,这才撑起身去开门。      第161章 、矫令      姜辛虽是男子打扮,也穿戴好了外袍,可那种初睡才醒的慵懒的气质丝毫不曾掩饰,又兼身形瘦削,衬着她那迷朦的眼神,怎么瞧怎么是荏弱堪怜。      杜叶远远觑了一眼,都觉得心跳加速,下意识的往门边挪了几步,心道:乖乖,平日里瞧着这位姜二姑娘也只是姿容清秀,远远算不上绝色,可就刚才那一瞥,竟发现这位姜二姑娘越是可怜越是茫然之时,越是有着诱人心动的风情。      他不敢多瞧,行了礼,将手中的锦匣递过去,道:“六爷还等着,小的别过许二爷。”倒像是怕她不收,赶紧准备溜之大吉一样。      姜辛接过锦盒,道了声“有劳”,不曾说别话,杜叶已经慌慌张张的下了楼。倒把姜辛逗笑了:他这是做贼呢?      锦盒里是一只尺余长的匕首,手柄镶着一只名贵红宝,入目极为乍眼。却不只是华贵,反而是阴森,好像一直藏在匣中,就为的是某一刻突然跳出来饮血一样。      姜辛怔了怔,才将匕首拔出来,立时屋子里仿佛亮了一道闪电。[txt全集下载]这匕首刃寒如水,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姜辛听说名贵利器有吹毛断发之能,她便将自己的头发放到匕首的刃上,吹了一吹。那匕首倒不负她所望,果然将发丝齐齐斩断。      姜辛怔怔的将匕首收好,对章哲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对待了。      昨日他在她榻边捂她的脚,她那一刻只恨自己手边没有防身的利器,再也想不到,他会体察得明白清楚,竟然真的送她一柄防身匕首。      姜辛原本也是要混入章贤的府第的,既然章哲有明正言顺的理由,她也就肆无忌惮的拿了章家总管的牙牌,大模大样的命人通知章家的管事,口称是奉了章老太太的命来接孙少爷回家。      不得不说,姜辛深谙章老太太的脾性,那种高傲、冷漠范做出来,便是真正章老太太派来的管事妈妈也不过如此。      章贤的管事成余长年在武州,对于这位自称是管事媳妇的妇人眼生的很。但有牙牌为证,这做不得假,他也就请了姜辛进门,命人去请胡氏。      即便他常在燕城、武州两地行走也不管用,章老太太身处内宅,管事婆子、媳妇多了,他哪能各个都认识?      但成余也不是个傻的,对姜辛面上客客气气,嘴里不住的请老太太安,请各位爷、姑娘安。姜辛答得简单,可是毫无破绽。      姜辛等得不耐烦了,便问成余:“敢问这府里主事的是哪位?便是瞧不起我,也该领了老太太的吩咐才是。”      好说她也是章老太太身边的人,别说是胡氏,就是章家几个老爷太太,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成余自然是懂得这规矩的,忙陪笑道:“这府里是胡姨娘主事,三爷不在,府里杂事未免繁冗,再说两位孙少爷也还都小,难免要多耽搁些时间,还请您稍待。”      姜辛漠然的瞥一眼成余,道:“三爷不在,这府里便好比山中无老虎。”意思是猴子称大王了?      成余不敢接话,只道:“是,我这就去催催。”      姜辛道:“罢了,你敢催,我还不敢等呢,既是姨娘事务繁忙,我便去拜见姨娘好了。”      成余想了想,觉得也好。他不能得罪这位老太太身边的吴嫂子,得罪了她,就相当于蔑视章老太太的权威。      可他也不能得罪胡姨娘,这可是三爷的心尖尖,得罪了胡姨娘,自己还怎么在三爷身边混?      胡姨娘虽则只算半个主子,但她在武州被三爷捧得目中无人,未必愿意向这么一个仆妇低头示好,这位吴嫂子又是在老太太身边待惯了的,更是目空一切,冷傲之极,怕是未必瞧得起胡姨娘。      两人如此胶着,闹不好两败俱伤,到最后殃及自己,得不偿失。既然吴嫂子愿意先一步向胡姨娘低头,他何乐而不为?      胡姨娘非是不愿意见这位从燕城来的管事媳妇。      章贤临走前早有交待,此次回燕城,一则是拜见老太太,二则是有意要两个孩子在老太太跟前打打眼,三则是给姜家一个交待。      后一个,她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姜家嫁过来的主母再怎么样,也翻不出三爷的天去,她只要抱好三爷的大腿,就不必有所畏惧。      她只需打起精神,奉承好这位老太太即可。章贤回去就有姜家来人,可见是他在老太太跟前替自己说了好话的缘故。      胡姨娘只有得意欢喜的份,可她正忙着处理家事,是以回话的小丫头来不及禀报。      胡姨娘正满心都恼怒着,因为有丫鬟报,说是如意有孕了。      章贤临走只提了一声,说是有如意这么个人,要好生看顾着,不能让她有个闪失,他还有用。      胡姨娘全然不知他和这丫头竟然还有首尾,不仅背着她早就有了,还珠胎暗结,要不是她派去的红娆一眼认出这丫鬟就是那日在给章贤接风的家宴上出事的那个,也不会起疑心去查,这一查,就查出了这么耸人听闻的结果来。      胡姨娘恨得要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要是章贤和他的原配嫡妻情深也就罢了,可自打他通人事,就是一直她独占着他,这么多年,家里的三奶奶也不过是个摆设,又早早逝去,她难免起了别样心思,连章贤续娶胡氏都能吹枕头风掺和一脚,何况是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打起了三爷的主意?      胡姨娘再顾不得别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趁着三爷不在,早早处理了这贱,人肚子里的孽种才是正经。      如意被人反剪着双臂就推了进来。      一抬头,见上首坐着是粉面含嗔的胡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意没有大智慧,却有着求生的小聪明,当下便顺眉顺眼的跪了下去:“奴婢如意,拜见姨娘。”      胡氏垂眸看着养得有些白晰的如意,不由的蹙了蹙眉。要是个妖娆美人也就罢了,可就这么个清汤寡水的奴才秧子,三爷是怎么瞧上的?      越想越心酸。      胡姨娘不相信自己已经成了昨日黄花,明明今早还对镜自照,粉嫩和枝上桃花似的,怎么三爷忽的就变了心呢?      第162章 、灌药      收藏满2600的加更。      胡姨娘心里酸楚,面上却仍是娇怯怯的模样,朝着如意冷笑一声道:“我可当不得你这一拜。”口中说当不得,却压根没有叫如意起的意思。      因她生得娇柔美丽,即使做出嗔怒之态来也不让人反感。可听在如意耳中,却只觉得心底发寒。      她明白,章贤留她一命也没安什么好心,可好歹是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但他这一走,把自己丢给这位胡姨娘,怕是她更不会善待自己。      他们夫妻倒是一心,都想生生折磨自己。可怜自己命苦,竟到了这等绝路。      如意明知必死,却不甘心,胆战心惊的道:“原本奴婢早该来给姨娘请安,可……三爷吩咐奴婢不得在这府里恣行妄走,奴婢实在,身不由己。”      她想说她留在这儿是身不由己,有了孩子也是身不由己,但凡有活路,谁愿意往这儿里挤呢?      胡姨娘压根不信。这穷苦人家的女子,她见得多了,但凡看见过了富贵,就没有不心生羡妒,从而扭曲了身子非要侵占这富贵的。      身不由己?呸,也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说给男人听,还能让男人动心动情,多可怜她们几分,说给女人听?谁信?      胡姨娘轻抚自己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轻笑道:“我很能理解你的处境,三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临行前也特意嘱咐我好生关照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有个你。”      这话说得真是诛心,摆明了他们才是夫妻一体,压根没把如意放在眼里,她再怎么蹦,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徒然增了笑柄而已。      要是如意有几分廉耻,这会儿早就羞得要死要活的了,可她自知连命都保不住,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点儿羞辱,当下只低了头,道:“姨娘仁慈,奴婢感激不尽。”      胡姨娘盯着如意的发顶,道:“我理解你,你也得理解我不是?”      她才不稀罕这女人的感激,也不稀罕她的恭敬。虽说都是妾,可这女人也想像自己一般,那不是痴心妄想么?      胡氏猜着这女人所求,不过就是生下一儿半女,好在这府里有个立足之地,将来能有个依靠吗?      要是明着求到她脚底下来,胡氏也不是不肯,甚至乐得把她举荐给三爷,白白看一场被人嫌弃并被厌弃的笑话,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瞒着自己。      胡氏最恨的就是如意居然背着她,居然爬床成功,这让胡姨娘忍无可忍。      她睁大娇媚的眼睛,轻笑着问如意道:“你说是不是?”      如意无话可说。她要说是,胡姨娘就能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灌下落胎药去,即使她侥幸活下去,等章贤回来也是一个死,她要说不是,胡姨娘给她定一个忤逆犯上的罪责,一顿乱棍,皮肉之苦受了,颜面丢了,孩子也照样保不住。      如意只能可怜兮兮的道:“但请姨娘饶命。”      胡姨娘笑道:“这话可不对,怎么我理解你,你反倒是要害我呢?”      如意见怎么求饶都没用,索性以头伏地道:“奴婢自知罪不可恕,饶与不饶,全在姨娘一念之间,奴婢死不足惜,只是不愿因奴婢卑微之身而致三爷和姨娘反目。”      她这样说,未免有自恃甚高之嫌,可如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保得自己的性命。她不是英雄,可以无憾赴死,相反,她想活,她想活得长长久久。她本身就是个卑微的生命,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到哪里,就要努力在哪里扎根,这是命。      她不能因为落到泥泞里就嫌弃自己,也不能因为自己座落在高山就嘲弄脚底的雄鹰。      她就想活着,仅此而已。      既然求的不行,那就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听到她的卑微,让所有人都看到胡氏的嚣张。即使自己逃不脱宿命,但章三爷回来,万一听说了此事,会和胡姨娘心生芥蒂也是好的。      如意是拼死一搏,妄想搏出一条生路,可惜她低估了胡姨娘的狠心。      听完如意的慷慨陈词,她娇笑起来。美人就是美人,宜喜宜嗔,即使她笑得失态,可只有花枝乱颤的热闹,并不难看。      她笑够了,才轻轻拂过自己的手指,眼底满是怜悯,轻蔑的看着如意道:“就凭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说你不自量力都是抬举你,你这种人,完全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既然你这么担心,那我就让你瞧瞧,看看你是否能致我和三爷反目。”      她眼睛一瞪,娇媚之色褪去,只余坚决:“来人,把这见婢推到院子里,给她送一碗补药,就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看,这不安分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如意被两个力大的婆子扭了出去。      所谓的补药早就熬好了的,胡姨娘一吩咐,立刻有人端了上来。      如意见局势不能更改,只能闭眼等死。两个婆子死死按住她,另有两个丫鬟捏着她的下巴,往嘴里直倒。      药不仅苦,还很烫,如意不由自主的拼命扭脸挣扎,想得容易,可做起来难,等死也不是那么好忍受的事。      两个丫鬟一向惟胡姨娘命是从,最憎恶的就是如意这样的女人,为了杀鸡警猴,她们也不会对如意手软。      苦药灌进如意嘴里,她痛苦的呜咽,忍不住低声道:“姑娘,救命”      胡姨娘在屋里闲坐喝茶,回话的小丫鬟这才上前回禀:“回姨娘,燕城里老太太派人来接您和两位小少爷了。”      什么?燕城,老太太,居然派人来接她们娘仨?      胡姨娘一怔,随即嫣然一笑,放下茶杯,理了下自己的衣裳,道:“快请。”      她自己则抿了抿鬓角,半是嗔怪的道:“怎么不早说,我该换身衣裳的。”老太太对她成见一直都深,她务必要给老太太留个好印象才行。      红娆便笑道:“姨娘天生丽质,即使家常衣裳也难掩您的容姿。再说……”她低下头去:“既是老太太派来的,自然喜欢更素雅俭朴的装扮。”这就好比婆婆看儿媳,总是不喜欢妖娆太过的。      第163章 、相见      感谢书友35****投了2票月票,感谢书友1125408736投了1票、书友1614920511投了1票月票。/      姜辛一进门,第一眼就瞧见了被人按住强行灌药的如意。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那帮刁奴都扇到一边去,好把如意救出来。      她是个最护短的人,历数两世,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因此她格外珍惜。这一世如意好歹替她挡过风雨,陪她出生入死过,是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弃如意。      可她再想冲上去,也不能往上冲,只能死死忍住。      姜辛蹙起眉,略微思忖了一瞬,便扬声道:“住手。”      按住如意的婆子和丫鬟听着这陌生的声音手一顿,如意脑袋一甩,用肩头狠狠一撞,便把丫鬟手里的药碗撞飞了。      那丫鬟惊叫一声,甩手就给了如意一个耳光。      如意嘴角渗出血迹,掺杂着黑乎乎的药汤,格外的恐怖,可她却只望着姜辛的方向,欢喜得几乎要叫出来:姑娘来救她了。      姜辛则眼神冷漠的从如意脸上掠过,仿佛从不认识她,甚至对她的行为了如指掌,很是不屑一般。      如意读懂了她的意思,此时不是相认的时候,她受了那一耳光,借势垂头,生生咬住嘴唇,露出一个屈辱可怜的神色。      成余也没想到回遇到这样的事,忙示意迎上来的丫鬟:“快请姨娘。”      早知道胡姨娘在处理家事,就该再拖延拖延吴嫂子才是。      不管她怎样懊恼,胡氏已经迎了出来,她一眼望见这位来自于章家内宅主事的老太太身边的媳妇,不由的满是审视和打量。      她看年纪也就在二十五六岁,皮肤微黄,眼睛不大,眉毛又粗又浓,身形倒是又瘦又高,神色冷峻,很有几分目下无尘的意味。      年纪这样轻,就能在老太太跟前混得有头有脸,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只不知道,脾气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      胡氏在打量、揣摩姜辛,姜辛也在打量她。两世以来,她头一次见到自己上辈子的死敌。不得不说,胡氏生得确实艳丽,符合每一个男人的品味,以及他们对女人的所有幻想。      她五官精致,身姿玲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气色红润,皮肤白晰,风流袅娜,简直堪称完美中的完美。如果不是她身份的缺失,谁敢说她和章贤站在一起,不是一对才子佳人、神仙眷侣呢?      姜辛微眯眼睛,直直的盯视着胡氏,一再的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是上一世害她致死的间接毒手,她情绪复杂,却没法真的把帐算到她头上。即使这一世,她在章贤耳边定然也没少吹对自己不利的枕头风。      没法亲自手刃仇人,姜辛很是不甘,她只能徐徐图之。      上一世,姜辛并没和胡氏正面对战过,只能说是章贤把胡氏保护得太好,逢年过节,章贤曾经带过两个孩子回章家,却从不曾带过胡氏。      章老太太对姜辛不满,但始终保持着应有的涵养,厌恶和嫌弃都藏在冷漠中,从不曾形诸于色,可章老太太对胡氏也不是多么中意,甚至于表现的十分直接。      她可以接纳胡氏生的孩子,甚至可以为了让那两个孩子入族谱,而特意给过姜辛好脸儿,却不代表她就能接纳胡氏。      章贤孝顺,却也宠妾,他不带胡氏回章家,看似是对胡氏的打压,可未尝不是某种程度上的对胡氏的宠爱。      她不必在章家侍奉太婆婆,虽无章三奶奶的虚名,可她在武州一人独大,和当家奶奶没什么差别。      姜辛不敢说对此又羡又妒,可不舒服是真的。从小到大,哪怕嫁了人,也没人特特的给她讲为妻为母的大道理,什么妾室,什么通房,什么男人女人,到底该如何认识,如何对待,她几乎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她在章家就是个客居的外人,永远也融入不进去,有时候她甚至羡慕邵嫣然,起码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整个家里都在指斥章哲的不是,都同情她,就算她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也比她过得一团死水的好。      姜辛却不然,她像个不应该存在的灰暗,永远只能给大家留一个背影,躲在自己阴暗的角落,苦苦的捱着寂寞和凄冷。      胡氏的两个儿子,姜辛远远的望见过,章贤把最小的儿子放在他的肩头,一家人又笑又闹,十足是个慈父。      而她像个窥探他人隐私的龌龊者。      这两个孩子也从没拜见过姜辛。      没人给她解释,她也不曾争取过,她这个章三奶奶,是她和章家人彼此默认的摆设、虚名,可有可无。他们没给她应有的地位和尊敬,她自己也不敢争取。      还是那句话,她固然死有余辜,可章贤、胡氏,甚至是章老太太,都是促成她加速死亡的推手。      仇人相见,姜辛却只有更深刻的认识:章贤不是良配。      胡氏自恃是半个主子,不,在武州,她是内宅完全的主子,对于章老太太派来的人,持怀疑态度。若是对她恭敬有加,她自然以礼相待,可若是目中无人,胡氏也不是泥捏的。      她微微疑惑的问成余道:“这位是……”      成余忙上前介绍:“回姨娘,这就是老太太跟前的吴嫂子。吴嫂子,这是胡姨娘。”      姜辛凝神,上前端正行礼:“婢子吴氏,见过胡姨娘。”她虽冷傲,可行礼端正规矩,胡氏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她自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面冷心热,略微权衡了下,便依着往日的形容,浅笑道:“吴嫂子快请起,我可当不得你行这大礼,家里老太太身子可康健?诸兄弟姐妹可都好?”      姜辛才不在乎她是否托大,一一回了,道“都好”。      胡姨娘瞥了一眼身边的红娆,示意她把如意弄下去,是死是活,看来是不能明着下手了,否则也太扎人眼了。      她则上前往里让姜辛:“吴嫂子里边说话。”      按规矩来说,姜辛便是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媳妇,也轮不到她来迎,可她做贼心虚,巴不得赶紧把姜辛糊弄进屋。      姜辛翘了翘唇角,道:“姨娘先请,婢子不急,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犯了什么错?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惩戒?”      胡姨娘眼神尖锐的从姜辛脸上掠过道:“只是一点琐事……”      第164章 、一拍      月票满20的加更。      胡姨娘意带挑衅:这就是她的家事私事,老太太派来的人又如何?她还敢僭越敢管不成?      如意却明白这是姜辛给她自辩的机会,忙扯着脖子喊道:“救命,救命,我不过是为将军所迫,不得不曲意承欢,万不想因着我有了将军的骨血,便不容于人,要被迫灌下落胎药。”      姜辛适时的露出愕然的神色。      胡姨娘见事情遮掩不住,反倒不辩解了,只冷眼瞧着姜辛,看她要如何对待和处置。料想这位“吴嫂子”也拦不住自己,这毕竟是自己的家事,她算个什么东西,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对主子的事置喙。      假若她敢仗着老太太的势欺压自己,那就是有意要和自己撕破脸,她也不怕。老太太又怎么样,山高皇帝远,只要有三爷在,老太太也耐何不了自己。      姜辛不负所望,她只怔了一下,便很是恭敬的望向胡氏,问:“敢问姨娘,那婢子所言可属实么?”      胡姨娘轻笑:“我也不得而知,三爷走之前可没交待。”      章贤没交待,那就说明这事是否属实存疑。万一是如意这丫头胡说八道,非得栽赃嫁祸给三爷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章老太太在都不敢断谁是谁非,何况只是个管事媳妇?      姜辛自然读得懂胡姨娘的心思,她眼眸低垂,道:“婢子僭越,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胡姨娘眼稍向上,于妩媚中露出凌厉来:既知道僭越,还敢讲?      讲也无妨。      她有恃无恐的道:“但讲无妨。”      不得不说,胡姨娘的态度很大方,换成姜辛做为正妻,遇到这样的事,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比胡姨娘处置、应答的更得体。      姜辛态度越发谦恭。      她自己也明白,别说她是个冒牌的亲信,就算真是章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媳妇,她也不可能对胡氏的事指手划脚。      姜辛谨慎的道:“俗话说的好,无风不起浪,既是这丫头嚷得出来,想必确有几分影子。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总不能鲁莽对待,毕竟,她的死活无足轻重,可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却是章家的骨血,不能不慎重对待。还请姨娘三思。”      姜辛并没直接提出要保如意,只拿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胡氏纵然不满意,也只能看在章老太太的情面上放如意一马。她娇笑道:“吴嫂子这话说得是,怪不得爷经常教导我,说是我年轻不懂事,还要年长的人在身边多指点的好。”      轻轻两句话,既说明了她自己在章贤心目中的地位,又恭违了姜辛。      姜辛莞尔,对这位胡氏纵然生不出喜欢来,可也不能不感叹,果然是个手段高超,人又聪明伶俐的女子。      别说上一世的她了,就是这辈子,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姜辛也就蹲身福了一福道:“夫人心地仁善坦荡,不和婢子计较就好,婢子多嘴了。”      她忽然就改口唤胡氏“夫人”,胡氏受宠若惊,知道自己刚才的大度算是得了这位吴嫂子的青眼,通过了她的考验。      本来么,老太太人老了,儿子媳妇也好,儿子的妾室也罢,她都不在意,只要谁能给他生孙子,哪怕是庶出,她也认可,也高兴。      胡氏掩唇笑道:“吴嫂子可是多虑了,我是真心实意的谢你呢,等爷回来,我让爷亲自谢你。”      不过是一个贱丫头,三爷都不会放在心上,生下的孩子到了还是要落在自己手里,多养一个也无妨,横竖总有办法叫那丫头产后失血过多,撒手人寰。      自己白得了个便宜不说,还落个美名,实在没必要这会非得硬碰硬和那丫头不依不饶。      姜辛听见章贤的名字就犯胳应,可此时也只能和和气气的道:“三爷事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劳三爷挂怀。”      胡氏将姜辛客客气气的迎进去,寒暄几句,姜辛便说明来意:“老太太想孙子了,原本年前就要派人来接,因着天寒地冻,老太太体谅两位孙少爷年纪还小,怕路上冻着饿着,故此等到春暖花开才差了奴婢来,还请夫人早做计较。”      一个有心奉承,一个无意否认,姜辛这一声接一声的“夫人”叫得是越发顺口。      其实在武州城,胡氏也没少替章贤应对内外客人,外人不识得底细,也时常尊她一声“夫人”,她受之坦然,并无刻意去分说。      等到时间长了,人人都知她不过是个姨娘,可章贤对她爱重,人前人后也多有维护,这“夫人”也就叫开了。      只不过家里从燕城来的老人还叫她“姨娘”。      胡氏早有准备,原也计划一二天之内上路,有了姜辛的催促,她也就应承,明日起程。      姜辛在章府暂时住了下来。      数日不曾好生歇息,没想到头一夜的高床软卧,居然是在章贤的家里,想想还真是讽刺。胡氏自收拾行李,姜辛也不生事,便是胡氏拿了礼单叫她过目,她也只是点头,称赞,将胡氏夸得极为舒服,并不曾多嘴。      胡氏私底下不由的笑道:“看着这位吴嫂子不苟言笑,似是个严肃的人,倒不曾想为人直率、痛快,倒好相处。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脾气禀性。”      红娆便道:“那是奶奶的福气。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奶奶不好问吴嫂子,奴婢们自去替奶奶分忧。”      胡氏不由的一戳她的额头,道:“你倒是个嘴巧的,这么快就改了称呼?什么奶奶不奶奶的,我也不稀罕,在家里叫叫也就罢了,回了章家,可不能这么失言。”      红娆忙笑着应是,道:“奴婢省得,奶奶还是别操这份心了吧。连吴嫂子都这么唤奶奶,想来是老太太那边松口了。”      胡氏却一蹙眉,道:“怎么可能?你是不知,这次回燕城,说好听的是老太太想孙子了,其实还不是回去让人挑拣?”      章贤虽然说得语焉不详,胡氏也知道是姜家对她不放心,这才非要她回去看看。      她是满心酸楚,对着自己的丫鬟,不免带出些委屈和愤怨来。      第165章 、曲意      感谢书友书友1470783195投了2票[09-3006:40]、书友1637931760投了1票[09-2921:57]、书友1470783195投了2票[09-2908:17]、书友1292962436投了1票[09-2903:16}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      主子们的事,红娆不敢深说,只劝胡氏道:“奶奶想多了,就算是爷当真娶了三奶奶,可不也得留在燕城服侍长辈们替三爷尽孝心的么。”      前头不有个姚氏?可那又如何?到了也只留了个姐儿,人却早早去了。现下再娶,情份还比上前头的三奶奶呢。      胡氏一笑,道:“罢了,你刚才说的,想得倒是挺仔细,那就去吧,别太露痕迹。不过就算被她察觉了也无妨,就说是我心下不安,想着提前了解了解老太太的脾气禀性,也免得回去冒失,冲撞了老太太。”      “奴婢放心,我叫了红樱去的。”      红樱也算是胡氏的左膀右臂了,最大的长处便是长舌善道,长袖善舞,听说由她出面,胡氏越发放心:“那便好。”      一夜无话,姜辛第二日早早起来,简单的梳洗之后,径自去了胡氏的院外。      胡氏听说吴嫂子要服侍自己,不由的放下梳子,倒笑了出来:“我就说,这人无缘无故,哪有就凭白得了老太太的青眼的。看来这吴嫂子很是懂规矩,识时务啊。”      如今这府里,就她一个主子,不管这位吴嫂子是不是真心想服侍她,起码这态度很是谦逊,让人心里舒服。      红娆问道:“那,奶奶的意思呢?”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既然吴嫂子的态度表明了,愿意敬自家姨娘一步,姨娘索性让一步得了,也显得姨娘宽怀大度。      岂不皆大欢喜?      胡氏却蹙着眉尖,想着心事。      她又不傻,这吴嫂莫名其妙的来献殷勤,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别看吴嫂子年纪轻,可能在老太太跟前挣得几分颜面的,都不是什么善碴。自己能给她什么好处?让她这么巴着自己奉承?      明明应该是自己讨好她,好让她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好话才对。      可眼下情形掉了个个儿,不由得胡氏不多想。      不排除这位吴嫂子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得罪了自己就是得罪了三爷,但这未必占全部,毕竟三爷大多数时间都在武州,她一个内宅的管事媳妇,轻易与三爷打不着交道,便是惹怒了三爷,有老太太的情面,三爷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也许是老太太在考察自己?      除此好像再无别的理由了。      胡氏才不想委屈自己,她也有自己的委屈,凭什么她就只能做个姨娘?她哪点儿不如人?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不论是在府里还是在府外,她都是章贤的内助,从未曾有拖他后腿的时候,可不管礼法也好,世俗也罢,她始终是个尴尬的存在,章贤仍然是鳏夫,有无数好人家的女儿想要嫁给他。      她不愤,也不服。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章老太太,章贤几次三番的不肯回燕城,便是有这层原因在,胡氏心想,她是费了多少的力气,才能让三爷不嫌恶他,又春风化雨般的让他拒绝成亲的啊。      如今既然人家愿意把脸奉上来让她打,为什么不打?      胡氏冷哼一声,道:“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我若拒了岂非不识抬举,请吴嫂子进来。”      她声音不算轻,门外的姜辛听得一清二楚。她倒是不生气,甚至还因为胡氏的性情如此天真而感到庆幸。      但谁都不是傻子,胡氏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只不过现下她借了章老太太的势,与胡氏处于势均力敌之态,两方胶着,正处在互相试探的阶段罢了。      姜辛没想着赢,横竖她输不输都无所谓。可胡氏却不想输,如果她做了十二分的努力,却仍然换不来老太太的承认,她自己都觉得冤。      姜辛进门,含着若有似无的浅笑给胡氏见礼。      胡氏有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和缎子似的散发着幽光,她一手攥住发稍,一手拿着梳子,蘸着桂花油在梳发尖,对于姜辛的恭敬礼加也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皱眉对红娆道:“自打红锦告了病,这连个能梳头的人都没了,你们各个都是白吃饭的,怎么不好好寻访一个?”      姜辛看惯了这样的作态,很识趣的上前道:“若奶奶不嫌,婢子毛遂自荐一个。”      胡氏一扭脸,未语先笑,两颊边露出两个小酒涡:“吴嫂子来了?丫头们怎么不给吴嫂子让座上茶?你是服侍老太太的人,我哪敢劳动,嫂子还是坐着吧。”      姜辛不卑不亢的道:“敢是奶奶嫌婢子手笨了?不过婢子确实不擅此道,怕是抓伤了奶奶的头发,倒是得不偿失呢。”      胡氏唰一下就抬脸望过来,见姜辛神色从容平和,并无嘲弄也无忧惧,倒是对她格外高看了一眼,道:“不如嫂子试试?”      姜辛说自己不擅此道,实属自谦,她确实没怎么识过字,可是十年如一日的漫长煎熬,就算常常生病,也是十分难熬的。      她那时候没什么自娱自乐的项目,只能在自己的小院里折腾,可她出不得门,也没余钱,更没人听她使唤,也就是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儿朵儿,没事自己瞎琢磨,弄些香药膏子,也不管有什么效用。      再没事便是摆弄自己的头发。      她发质不好,好在也算柔顺,跟着如意她们几个学了好多发式。凡事都是熟能生巧,她摆弄得多了,常用发髻梳得熟练不说,自己也能琢磨点儿别的样式。      再后来是章哲“无心”的叫人扔了一批书,被如意拣到,想着做冬日里的火引子,被姜辛误打误撞的留下来,费劲巴力的连猜带蒙,算是略微读了几本书。      胡氏想不到姜辛手艺确实不错,她手指纤长、柔软、温暖,握着她的头发,力道适中,并无抻拽之感。她梳的发式虽说和红锦梳得相差无几,可前后左右照了照镜子,仿佛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姜辛也不自矜,梳完了便退到一旁,道:“让奶奶见笑了。”      她的态度多少取悦了胡氏,仔仔细细看了一回,道:“嫂子自谦,我瞧这手艺着实不错,起码放眼这武州城,怕是没有敌手。”      胡氏由姜辛布菜,很是体验了一回“老封君”的感觉,等用罢早饭,便带着两个孩子准备登车,回燕城。      第166章 、善后      月票满30的加更。国庆期间,一票月票抵两票,。      姜辛服侍着胡氏出了二门,等到底下人把马车赶过来,她却难得的发了回脾气,只说底下人做事不精心,对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忒以的怠慢。      成余十分委屈,从前三爷在时也这样,三爷再宠爱胡姨娘,也从没在这种小事儿上挑过毛病。      可姜辛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特特的指出车马布置的不够精致、舒服,话里话外都是委屈了胡氏。      还言辞犀利的指出,老太太心疼重孙子,最是舍不得他们年纪小小在路上受苦,若是老太太知道他们如此怠慢两位小爷,定要重罚的。      胡氏是习以为常的,可等到灰头土脸的成余按着姜辛的吩咐重新布置了车马,连她都不得不叹服:果然是从燕城来的,见过大世面,这样的车马不仅豪华奢侈,更是舒服得太多了。      但这么一耽误,难免起程要晚,姜辛却信誓旦旦的保证,必不会委屈了“奶奶和两位孙少爷”,胡氏这才作罢。      这一帮主子下人们忙乱着准备起程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得了姜辛示意的如意悄悄的溜出了章府,她捏着姜辛给她的纸条,匆匆看了一眼就吞进了嘴里。      她不敢跟着姜辛回燕城,只打算听姜辛的,先去当初她租的院落悄悄落脚,等到章家记不得她这个人了,她再回去寻姜辛。      哪成想刚出章家后门,就被迎头章哲主仆二人撞上,如意吓得三魂六魄都要飞升了,脸色如土,愣了一瞬,转身撒腿就跑。      在她心里,章哲和章贤是一样的,专门等在后门,也许就是为了捉她。      杜叶在后头紧走几步,追上来扳着她的手臂将她制住,喝道:“你跑什么?”      如意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连连求饶:“杜叶大哥,求你和六爷说一声儿,放我一条生路吧。”      杜叶没好气的道:“不为了救你,我和六爷在这等你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若被三爷府里的人瞧见,你活不成,六爷也得跟着吃挂落。”      姜辛果然说到做到,一路也不曾委屈胡氏母子三人。      她们起程晚,午饭是在路上打尖,可姜辛却有模有样的叫人把预先备好的锅灶拿出来,令跟着的侍卫埋锅造饭,又命跟着的灶上的婆子亲自择菜、炒菜。      胡氏从不曾有这样新鲜的感受,虽说不在家里,菜色也简单,可胜在出门时准备齐全,鸡鸭鱼肉都是提前处置好了的,也不过是在灶上熬上个把时辰,那香味就蹿了出来,一时间她们母子食指大动,眼巴巴的盯着做饭的婆子,恨不得即刻就能开饭才好。      聪哥儿还好,已经八岁,平日里有章贤教导,知道不该挑食,可瑞哥儿因为娇宠,就过于挑食了些,偏今天一改往日的毛病,自己拿着筷子,也不要乳娘服侍,径自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一碗乌鸡汤,犹自未足,还眨巴着眼看着胡氏。      胡氏笑道:“今儿瑞哥儿表现尤其的好,可饭只能吃七分饱,再多就要积食了。”      瑞哥儿不情不愿的被乳娘抱着去看路边的风景,胡氏特意把姜辛叫过来,道:“多亏得嫂了安排妥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一对金镶玉的镯子,给嫂子留个念想。”      姜辛禀承着“不收白不收”的原则,谢过了胡氏,径自揣进怀里。      这一种走得并不急,遇到较大的城镇,姜辛便请示胡氏要不要去瞧瞧逛逛。      胡氏也觉得这般挺好,她平素哪有这样闲暇的时光出门?路上风景看多了也觉得腻味,在镇子上歇脚,既可以打点儿些零食,或许还能瞧见上好的皮子,或者讨好老太太也成,或者留着自用也好。      姜辛摆出一副高傲的面孔,对于铺子里的伙计们径直道:“这是宣府章将军的夫人,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对于掌柜的她也不曾假以辞色,翻来覆去的叫他们只管拿顶好的货物来给胡氏挑选。掌柜和伙计们敢怒不敢言,看在章贤镇守边关、为国为民的份上,都忍了。      可到了结帐的时候,姜辛又道:“将军和夫人还会昧了你们的银两不成?且先记帐吧,回头自有人来和你们结。”      这一路胡氏母子三人是坐车坐得舒服,吃饭吃得舒心,逛街逛得趁意,简直再没有比这更称心如意的旅程了。      可她们身后,几乎一路大城小镇都知道章三将军的夫人是个贪利重欲的人,尽管满腹怨言,报定了要吃亏的打算,可心里也难免期待,看是否能够拿着章三奶奶身边管事媳妇打的白条去章府要帐。      姜辛从一开始就做出大包大揽之态,事无具细,全都由她一个操办,劳心劳力,还妥贴细致,又不需要花她的银子,胡氏乐得放权。      她底下的几个大丫鬟见姜辛愿意吃力讨好,她们不仅不帮忙,还在一旁看笑话,时不时的在胡氏跟前吹吹耳边风,自然不知道姜辛背后的动作。      章哲跟在姜辛后头,将她的所作所为尽皆看在眼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只能摇头苦笑。他曾设想过她会如何救如意,换成是他,他又会如何。      只是千思万想,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      她和胡氏没有直接的恩怨,但也不可能做亲密无间的朋友,甚至是陌生人。毕竟胡氏虽是先来,可如果章贤真要娶她,胡氏便是她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姜辛对胡氏一定不会有好印象。      偏她救如意救得如此迂回,甚至不惜折腰,把自己放到一个普通婢女的位置上,曲尽逢迎,对胡氏毕恭毕敬。      这几乎颠覆了章哲对姜辛从前所有的印象。      但同时也替姜辛抹了把冷汗。这招太冒险了,她虽然做得谨慎,可万一被胡氏察觉,立即就会知道她没安好心,但凡让人查上一查她的身份,她即刻就会暴露。      一个不慎,她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武州离燕城不远,姜辛也只在较大的镇点耽搁,章哲便在后头替她善后。      也只能说,胡氏一人独大的时间太长,没了明察秋毫的章贤,她一个没出过内宅的妇人见识终究浅薄了些,她一路被姜辛奉承的很好,始终没有察觉。      第167章 、开溜      过了居庸关,眼瞅着进了燕城的地界。/      胡氏轻吁一口气,命红娆:“去唤吴家嫂子过来。”这一路再怎么遂心,可到底车程加长,不是那么舒服的,她巴不得赶紧到家好好歇息。      但也只是想想,她从未与章老太太正面冲突过,如今箭在弦上,一想到将会发生的种种状况,再怎么气定神闲,笃定三爷会帮自己,胡氏也还是心惊肉跳。      都说近乡情怯,这离燕城越近,她心惊肉跳的感觉越强烈,总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她心里不安宁,又对姜辛颇多依赖,便想着再问问她章家的事。      很快,姜辛便站在车外道:“婢子正有事要回禀夫人。”      胡氏叫人停了马车,掀了车帘,命姜辛进来。姜辛摇头,在车下道:“离城里也就四五里地,容婢子先回去禀了老太太,也好叫老太太高兴高兴。”      胡氏不疑有她,道:“你说得是,我早几天就给家里送了信,可这路上耽搁,倒是比预定的日子晚了两天,想必老太太也着急了。”      还想叫马车送她。      姜辛笑道:“婢子正要同夫人说,马车只有两辆,夫人和小少爷自不必说,便是夫人身边的姐姐们也都是走不惯路的,这离燕城起码还有三十里,虽是官道,却山路崎岖,不是那么好走,婢子往前行一段,遇到有回燕城的马车,搭个脚也就是了,不劳夫人担心。”      胡氏身边是有从武州带过来的军士的,由他们代为送信儿是最好,可姜辛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旁人不敢造次也是真。      见她坚持不用送,胡氏便道:“既如此,那就有劳你了。”还特意拔了一只和田玉的镯子,说死说活非得塞进给了姜辛。      姜辛笑笑接了,辞了胡氏,转身就走。      她此时心急如焚,只想着早一步回了燕城,也好再做安排,可她当着胡氏断不也露出马脚,安抚了胡氏等人在原地稍事休息,她便拔脚急奔。      也是她运气好,没多远就遇到一辆休息的马车,她正要搭话,一抬先看到了章哲。他眼神清亮,仿佛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仿佛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姜辛有种他张了网,而她冒冒然一头撞上来的感觉。      这恐怕不是运气好的问题了。      章哲见到姜辛,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只轻声道:“走吧,我送你。”      姜辛犹豫了一瞬,也就挑帘上车。      杜叶在前头扬鞭急驰,姜辛掀了帘子望了后头胡氏的马车,见众人并无所觉,离她越来越远,她才轻舒了口气。      一回头,章哲递了一盅茶过来。姜辛伸手接了,神色复杂的道:“谢谢”不只谢他这杯茶,还谢他在这候着,不然等她用脚量回燕城,什么事都来不及了。      她不能不承认,她的计划有许多纰漏,章哲做了一个缝补的角色,像个细致的泥瓦匠,将她的作品贴合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她对章哲的感觉,实在是复杂的很。      且说等到姜辛走远,胡氏也歇息过来,众人都喝了回水,吃了些东西,准备继续赶车往前,红娆才迟疑的道:“奶奶,这,咱们是赶路呢,还是等章家派人来接?”      胡氏拍着瑞哥儿的后背,看他困倦的眼都睁不开了,不满的瞪一眼红娆,道:“你也该改改口了。”      再不情愿,回了燕城章家,她也必须低头。她这个“章三奶奶”,终究只是个美丽的泡沫,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慰安慰自己。      旁人的恭违也是有条件的,离了燕城,那些不知情的人叫叫也就罢了,她可不能当真。      红娆脸色一白,忙垂头道:“是,婢子知错。”      这些日子,红娆等人亲眼见胡氏亲近姜辛,满心的怨言,此刻见胡氏出言指斥,当真是又怒又委屈。      明明刚才那吴嫂子还管姨娘叫夫人,也不见她有这等脸色,怎的自己叫了就是个错?      胡氏不察,只凝眸想了想,又道:“吴嫂子是个心思细腻的,可她走得匆忙,又没留了个指路的人,想必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倒实心的拿自己当成了三奶奶看,但毕竟不代表章老太太也能如是想。      红娆心道:未必,那吴嫂子看似是个面善之人,可越是大善的人往往心中藏着大奸,要不她怎么这么急的抹脚就溜呢?      胡氏却已经有了定论,道:“横竖离进城还早,咱们先往前走,若是没遇到吴嫂子,那咱们就先进城,着人打听着,缓缓往章家去就是了。”      见胡氏有章程,红娆这才收了担忧之色,命车夫赶车,她则小心的服侍在胡氏身边。      瑞哥儿明明已经很倦了,却撑着不肯睡,更不要乳娘抱,不厌其烦的问胡氏:“娘,咱们果然要到燕城了吗?是不是到了燕城就能看见爹了?爹走了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聪哥儿年纪长了几岁,倒是沉稳的很,可也睁着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胡氏。他已经知事,对于自己尴尬的地位略有所知,胡氏可以不计较名份,在武州作威作福一辈子,他却不行。      这次回燕城,他或许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上族谱,聪哥儿比任何时候都更期待。      胡氏看着两个可爱的儿子,笑着重复着道:“是,会,我都说了几遍了?怎么还问?”      又耳提面命的教给他二人:“回去要先见祖母,给祖母磕头,她问你们什么,你们便按娘教的去做,也只问祖母好,不许说别的,看见什么好东西也不能耍赖撒泼的要……更不许当着她们的面管娘叫娘?”      聪哥儿痛快应承,瑞哥儿却不依的扭着身子问:“娘就是娘,为什么不能叫娘?”      胡氏笑笑,道:“早晚会正大光明的管娘叫娘的,你急也急不来,只管把娘的话记在心里。”      娘仨说话,红娆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把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      这吴嫂子实在是形迹可疑,可又挑不出大毛病来,若自己捕风捉影,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诋毁她,姨娘未必会维护吴嫂子,可就怕戳了姨娘的心思,反倒让她牵怒自己。      第168章 、造势      姜辛歇过劲儿来了,便恶狠狠的对章哲道:“我虽然谢你搭车之情,但一码是一码,你不许坏我的事。”      刚才还夸她知道感恩呢,这缓过劲来露出尖牙就就又要开始咬人。      章哲无耐的道:“我压根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怎么坏你的事?”他什么都没做好不好?可见姜辛圆瞪着眼睛,灼灼放光,好像在维护自己地盘的小母狮子,又不禁好笑,道:“好,好,我一定不坏你的事。”      姜辛自认确实有点儿作,可在章哲跟前,她就是能够作得起来,她没去深想这是为什么,只扭了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大致确认到了什么地方,半晌放下车帘道:“进了城门你便将我放下,之后你有多远走多远。””      章哲:“……”      她极力要和他撇清关系,他也只能说“好”。却又不甘心的逗弄她:“横竖我也要回家,你确定不需要我送你到城里?”      姜辛飞快的否决道:“不需要。”随即又恨恨的瞪他道:“你要是打着请君入瓮的主意,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章哲极力忍笑,道:“我当然没这个打算,只是,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      虽说就他二人在马车上,可男女力量悬殊,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自信,一定能让他好看?      姜辛不理他。      章哲道:“你是说我送你的那柄匕首?我多句嘴,这东西虽利,可也只能用在出奇不意上头,否则一旦你一击不中,对方有了准备,这东西可就成了你的威胁而不是你的仗恃了。/”      姜辛脸色变了变,随即悻悻的道:“我没这么想,你别自作聪明,总想揣摩旁人的心思。”      这是恼羞成怒了。      章哲笑笑,抿了一口茶,道:“想来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有何打算的了,不过,我三哥就在燕城,胡氏一进章家,所有的事都会暴露,你是回姜家呢,还是打算去哪儿避避风头?”      说得她和胆小鬼似的。      可姜辛承认他说得都对,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心里有数。”      好吧。章哲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闭嘴就是。”      果然,离城门还远,姜辛就要下车。      章哲好说话的很,叫杜叶把马车停了,看她匆匆跳下车,连回头都不肯,也只是笑笑,命杜叶赶车进城。      姜辛一进城门,就看见姜苗在路边的茶摊上喝茶。她轻咳了一声,正要唤他,姜苗已经望了过来,脸上绽出喜色,却随即又收敛起来,装出一副不识得的模样,朝着姜辛颔首,转过身走了。      他走了没多远,和街角两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说话,然后随手抓了一大把铜子塞给他二人,见他二人喜笑颜开,不住的点头,转身跑了。      姜苗这才朝着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走过去,嘱咐车夫去接姜辛。      姜辛不急着回姜家,让马车沿着主路不紧不慢的前行,她则在车里换了衣裳,拔了粘上去的浓眉,又将眼皮子上涂的黄胭料擦拭干净,露出真容。      就算此刻胡氏在跟前,也不敢认定她就是“吴嫂子”。      且说两个小乞丐,眼瞅着胡氏的马车进了城,便一路跑一路喊:“章家三奶奶回来了。”      路上有人听见他们嚷得热闹,不由得顿足互相打听:“什么章家三奶奶?”      “还有哪个章三奶奶?不就是章三爷……不对呀,章三爷几时成的亲?不是说正在和姜家议亲的吗?”      既不闻姜家应亲,也不见两人成亲,哪里来的“章三奶奶”?      有人便叫住两个小乞丐,喝问:“你二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这等话也敢胡吣?小心被人捉住了将你俩揍得屁股开花。”      那可是章家,实不是这两个小乞丐能惹得的。      小乞丐一脸惊疑之色,委屈的道:“我们两个没爹没娘,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成天挨饿受冻,有今儿没明儿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能活着已是不易,哪里敢轻易就死?这话可不是我们传的,是章三奶奶进了城门,不知章家在哪儿,特意问了路。呶,这不是章三奶奶打的赏?”      众人哗然。      “你可见着这位三奶奶的真容了?”      “只听其声,未见其人,不过她身边的姐姐们衣着华贵,想来三奶奶只好不差,听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想必本人生得更漂亮。”      “她们从哪儿来?”      “武州啊,不是说章三爷就在武州驻兵的么?”      ……      小乞丐口齿伶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容人不信。      众人疑惑:“不能啊,章三爷先前只有个三奶奶姚氏,过世都五年了,听说章三爷悲痛于心,这几年一直清心寡欲,替前三奶奶守孝呢?”      不乏有人猜测:“还能是什么,定然是妾室之类的。男人都是一个样,说是守孝,一守五年,他真能守得住?”      这话倒是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又开始啧啧感叹:“连儿子都有两个了,怕是听说章家要续三奶奶,按捺不住,抱着儿子回来讨要名分来了吧?”      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家喻户晓,这位“章三奶奶”从武州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孙少爷,各个生得聪明可爱,娘仨如今已经进了城,正要回章家呢。      胡氏的马车进了城门,红娆便命车夫去问路。      只见街旁的人都瞅着他们的车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只当他们不认得,故此好奇,待问明了路,又重新上了马车。      聪哥儿和瑞哥儿此时都兴奋起来,在车上坐不住,纷纷掀了车帘,一人把着一边,探着身子往外边瞧街道两旁的风景和热闹。      他二人一露面,百姓们又是一阵大哗。乖乖,看这两位小少爷的年纪,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前者显然是在姚氏还在时生的,后者则是在所谓的“孝期”生的,这章三爷不是自打嘴巴吗?      他守不守孝,礼法上没那么严苛,可他嘴上说得情深动听,却趁人不知详情,该抱女人抱女人,该生儿子生儿子,白赚了一个好名声,这不是骗人么?拿他们都当傻子耍了?      第169章 、报信      世人由胡氏想到姚氏,有多情者便感慨:“不怪三奶奶姚氏早早就芳消玉殒,这么糟心的事,得多心宽的人才能忍得了啊?”      有心思深沉者立时就与姜辛联系起来:“不怪姜二姑娘抵死不肯嫁啊,有这样的美妾爱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众说纷纭,说得热闹,胡氏娘仨一无所知。      眼见进入主街,行人越发多,马车速度变缓,走着走着忽然停了。      马车前站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朝着车里扬声道:“敢问可是章三奶奶么?”      胡氏听了心头一凛,示意红娆:“不必理会,走。”      燕城她谁也不认识,冷丁有人上前称呼她为章三奶奶,其心可诛,不理会才是正道。      红娆知道轻重,板着脸探出身子道:“你们认错人了,快让开。”边说边示意后头跟着的兵士们上前撵人。      这两个管事年纪都在四十多岁,并不算多胖大,军士们随手一拨,拿出腰间刀剑来,这两人便鬼哭狼号,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      胡氏一径不理,只叫马车往前,心里却七上八下,情知不好。      那两个管事的人却对着围观的百姓哭诉:“我们是前头开皮货铺子的掌柜,听说章三奶奶来了燕城,我们来问问三奶奶可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若是方便,能否把先前欠下的帐务结了,哪成想不容我等说话,这就动起武来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位章三奶奶曾在来燕城途中,在这家皮货铺子开设的分店里买了东西却未曾会帐。      有人不嫌事多,给他二人出主意:“你们俩在这哭闹又有什么用?不如报官吧?”      “报,报官?自古官官相护,我们能讨着什么便宜?再说我们是小本生意,侥幸打赢了,可这铺子还开得下去吗?章家有权有势,这里又是燕城,我们……”      “那就去寻章家主事的老太太,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在这城中名声甚好。”      “这……这当真能行,我,我二人也才来燕城没多久,不,不太敢啊。”      群情沸起:“怕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我倍随你二人一起去章家讨个说活去。人多势众,总不能叫人指着我们燕城人的脊梁骨说我们贪财重利、仗势欺人。”      章家不知道府外发生了什么事。      章老太太待在安颐居,由章姝陪着说笑解闷,喝茶吃着孙女亲手孝敬的点心,心情十分好。      章二太太待在自己的院子,对着一应管事婆子丫鬟,听她们回复府里的大事小情,眼睑下一片青黑。      章贤则待在书房看兵书。      章哲匆匆进来,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阳光下的章贤:明明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可空有一张好皮相,实则名不副实,不仅沽名钓誉,矫骗世人,还自作聪明,愚人愚己。      但他是自己的三哥,怎么忍心看他一错再错?      章哲出神,竟似忘了此来的初衷。章贤一抬眼,见是他,起身掩饰着不易察觉的不耐,道:“老六?你几时回来的?”      章哲斜倚着门框,索性不进去了,闲适的道:“才回来。”      “进来坐?”看他神清气爽,也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他们兄弟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其中好多误会,还是解释清了才好,不然他这做兄长的威严何在。      章哲笑笑拒绝道:“不了,我是听祖母说三哥在家,便过来瞧瞧。”      他有什么好瞧的?长辈们都在呢。章贤又问道:“你可见过母亲了?”      “母亲正忙着,我待会再过去。”      章贤嗯了一声,兄弟之间一时无话。      章哲便又开口:“门口有人要见三哥。”      章贤眉头一皱。他回燕城,外头知道的并不多,找他,除非是他的人,见他有要事。可也不排除本地的地方官,总有些不得不应对的应酬。      若是不打紧的,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章贤也就漫不经心的问:“可知道是谁?”      章哲笑道:“这可怎么说呢?有一拨人是本地的百姓,其中两个是皮货商,说是来和三哥结帐。还有一位,说是章三奶奶,要求见祖母和母亲。我虽不大管事,可听着也实有蹊跷,总得问清楚了再说,万一撵错人呢?”      章贤脸色剧变,沉声道:“胡说八道。”      这两桩事都够匪夷所思的了,他几时欠过皮货商的帐?他用得着去皮货商的铺子里买什么皮货么?      后一件就更是荒谬,他尚未婚娶,哪里来的三奶奶?居然还敢上门来挑衅?这是哪的蠢人,敢拿自己当冤大头。      章贤厉声又道:“你也是,这样的人,直接撵出去了事,还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章哲只觉好笑:“我怕我真的撵了人,三哥回头要埋怨我。那两个皮货铺子里的伙计倒也罢了,人家手里有欠条,又口口声声说是若章家不认帐,他们也就算了,只自认倒霉。可群情激愤,吐沫横飞,这事若不善了,只怕咱家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我想也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便自作主张,替三哥结了。喏,这是欠条。”      章哲果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撂欠条。      章贤半信半疑,伸手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欠条,加起来有几百两之多。后头还有章家的印鉴,做不得假的。      当下章贤就把眉头皱得死紧:他并无欠帐,那又是谁打着他的旗号在外头行诈骗之事?      章贤把欠条一股脑的都攥在手心里,稍稍用力,那团欠条便都化成了齑粉,他问章贤:“另一个呢?”      章哲道:“另一个我就更不敢管了,那马车极其豪华奢侈,赶车的车夫也颇有几分功夫,后头还有兵士兵模样的人随行,可见来者不是寻常之辈。车里是一位艳丽女客,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      话没说完,章贤一下子就蹿出了门口,脸色涨成赤红,和猪肝有一比了。      章哲目送章贤走远,这才轻轻嗤笑一声,转身往自己的院子里折。      杜叶鬼鬼祟祟的跟上来。      章哲瞪他一眼,道:“把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杜叶忙点头:“牙牌也收回来了。”      章哲便骂他:“你心虚什么?做贼的又不是你?”      杜叶:“……”      章哲又添了一句:“放心吧,真出了事,有我替你担着呢。”      第170章 、清算      月票满十加更,感谢投月票和打赏的书友,今天才回来,明天再一一感谢。      章贤出门,果然见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闹事的没有,全是看热闹的,可挨挨挤挤,指手划脚,满嘴的胡说八道。      章贤心中有气,脸上就带了些出来。但到底只是些无知百姓,他没有拔刀杀人的道理。再注目望向那辆马车,果然十分熟悉,只是比昔日豪华奢侈得多。      车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的人不闻动静,只有四个持刀跨剑的侍卫站在车前车后,冷着脸怒视着周围的百姓。      章贤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他家的蠢货又是哪家的?      有人高喊一声:“三爷来了。”      章贤恨不能掐死身后这冒头的小厮,瞎嚷嚷什么?生怕旁人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直奔着他来是吧?      那四个侍卫已经掉过脸来,见果是章贤,忙齐齐上前向他行礼:“参见将军。”心里头想得是:幸不辱命。      章贤简直不想说自己认识他们,只眼睛隔着马车,狠狠瞪了马车里的人一眼。八零电子书/      周围却早在听说章三爷来了时便一阵哗然。说是说,闹是闹,亲眼看了才算数,敢情这车里的人真是章三爷的“三奶奶”啊,不然怎么只向他行礼,一副唯他命是从的模样?      章贤真是懒得瞅这四个废物。      可这会儿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摆了摆手,命他们起身,又吩咐人:“先把车赶进去。”都围拢在这儿像什么话?      胡氏在马车里听得是章贤的声气,这才松了一口气。燕城的人怎么这么凶残?都说武州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燕城不比武州强多少,简直能扑上来把人生撕了吃啊。要不是章贤派来的侍卫跟着,会不会发生哄抢的事,真不敢打包票。      章贤说罢又朝乡亲们一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蔽府有事,不相干者请自行回避吧。”      众人便哗一声如潮水般退散。      笑话,热闹看看就成了,人家正主都出来了,谁敢当着他面不要命得瞎说?谁又敢替死他去的姚氏,现在的姜二姑娘讨什么公道?他爱娶不娶,那是他的私事。      况且他说得这么客气,可真要是惹恼了,他行起凶来谁受得了?      章贤见一群乌合之众散了,这才沉着脸喝命门口的小厮:“关门。”      小厮接受到了章贤深恶痛绝的黑脸,心里也极委屈:这上门就说要见老太太,没凭没证,他总不能直接往里让?后来又说要见三爷,可这送信儿的一拨一拨往里去,不是还没回来呢吗?      然后又遇见了六爷,他说代为通传,最后就等来了三爷……从头到尾,可****这个守门的小厮什么事呢?      可三爷那张黑脸,看了一眼,一辈子都要留下阴影了,好在三爷没说怎么罚,也许,大概,可能……就没事了。      车子进了二门,胡氏在红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下了车,要说她还没意识到自己遭了暗算,那也奇蠢无比了。      路上就见人指点,她只当人家是看热闹,虽说也嫌听了姜辛的话,把这马车装饰得过于张扬了,但胡氏也不无得意和骄矜。人的身份不同,自然吃穿用度出行等等器具都不同,她一进燕城,便得了旁人难及的尊崇,怎么不容得她得意?      因此她始终没注意到来自周围看热闹之人的恶意,也就没当回事。      在章家门口被拒,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她算是明白自己到底是背着怎么个名声进的燕城。      胡氏一下子就傻了。她私下里有底气是一回事,可真正敢于公开挑衅世俗礼法,她是万万不敢的。      从前待在武州,章贤一人独大,她怎么兴风作浪都有恃无恐,可进了燕城,才发现自己,不,是章贤所作所为到处都是漏洞,就比如这两个孩子的出生时辰年份,便是让章贤遭人诟病的最大把柄。      虽说不至于到了宠妾灭妻,招来言官弹劾的地步,可毕竟于章贤德行有损。胡氏无比的懊恼,她怎么就迷糊到听信了吴嫂子的怂恿,一路骄纵嚣张,完全忘记收敛了呢?      懊悔之余,又痛恨吴嫂子,这不是陷害自己么?自己跟她无怨无仇,她何至于此?      胡氏倒也算有头脑,不管旁人怎么说,她坚决不露面,总之没有确实证据,旁人说得再悬乎也都是胡说八道。      此刻见了章贤,不自禁的便有了几分委屈。她美目轻眨,便涌了几分泪意,含羞带屈,情意绵绵的望向章贤。      谁想章贤压根没看她,只吩咐底下人:“把两位少爷带下去安置。”      管事媳妇上前,朝着章贤一福身,压根没理胡氏,径自对聪哥儿和瑞哥儿道:“少爷,请随奴婢去梳洗安置。”      聪哥儿抿着唇,脸色苍白的望着脸色又红又黑,简直难看到极点的父亲,不敢像往日那样往前凑,想要替胡氏分辩几句,可看了眼胡氏,再看看威严的父亲,到底只默默的跟着仆妇退开。      瑞哥儿也没敢撒娇,低沉的气氛让他明白,此刻撒娇不是明智之举,只小声嘀咕着:“爹,我要娘”被章贤一瞪,立时吓得噤声,乖乖的由乳娘抱了下去。      胡氏一下子就哭出来:“爷~”这是什么意思?把儿子抱来,是要和自己清算么?      章贤抬手,啪就一个耳光打下去。      胡氏一下就懵了。      从到了章贤身边,她是留得最久的,已经有十年之久。从前还小心翼翼,可章贤从来对她始终都是疼爱有加,别说动根手指头,就是疾言厉色时都少。      他周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胡氏始终屹立不倒,难免渐渐有了底气。      章贤对她看似无底限的纵容,未必不是章贤没脾气,而是胡氏自己也识趣,平时闹也好,撒娇也好,她都有分寸,知道快要惹毛章贤的时候示弱服软。      这才回燕城,她正忐忑不安、无可依仗的时候,他兜头就是一个大耳光,还是当着未走尽的仆妇,胡氏都快晕过去了。      她不敢去抚自己的脸颊,只含着眼泪,梨花带雨的望着章贤,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婢妾冤枉。”      红娆也忙跟着跪下,乍着胆子替胡氏辩解:“三爷,不怪姨娘,是吴嫂子一路撺掇怂恿的啊。”      第171章 、辩解      章贤压根没心情听胡氏主仆的解释。      什么吴嫂子?不用问,也肯定不是府里的人,依着祖母的手腕,他绝对相信没有哪个奴才敢这么大胆如此正大光明的算计到他的人头上。      有心算计无心,那就是胡氏蠢,亏得武州是她自己的地盘,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她居然还能吃了这种明亏,简直蠢得不可救济药。      她竟然还敢喊冤?要不是她有私心,有私欲,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章贤一肚子邪火没地儿发,被红娆这么一辩解,全涌了上来,他抬腿一脚狠踢过去,骂道:“没用的蠢材,留你们何用。”      平日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也就罢了,那是在家里,使手腕,打压人,闹不出圈去,可这出了门,一个个狗眼都是瞎的,什么忙帮不上,眼睁睁的看着主子被人耍,这样的人留她们做什么?      红娆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光,自己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啪嗒重物落地,喉头一腥,已经有血涌了出来。      她连疼还没来得及感受,人就昏死过去。      章贤眼都不眨,吩咐道:“拖下去,杖毙。”      不问是非因由,一句话就剥夺了红娆的性命。因着红娆是胡氏的大丫鬟,他平日里爱屋及乌,对红娆也极其看重,可今时今日,哪有一点看重的意思?      几个红字辈的大丫鬟都吓懵了,吓傻了,蜷缩着身子跪伏在地,知道三爷这是算总帐的时候,她们几个都得不了好。      胡氏仗着自己在章贤面前一向甚有脸面,还想替红娆说情:“爷”      她不说情也不行,当着自己的丫鬟的面呢,她在章贤跟前一分颜面都没有,回去没人再对她尽忠不说,她连原有的地位都要不保了。/      “闭嘴。”章贤直接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胡氏,上前一步,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揪起来,发狠道:“你可知罪?”      从前百般纵容,到底是宠出来一个骨头轻浮的见货,章贤对胡氏失望之极。      胡氏吓得魂魄都飞了。      章贤有如凶神恶煞,虽未疾言厉色,可他浑身煞气重重,她吓得都懵了,真怕章贤下一刻就会杖毙了自己。      她疼得低低惨叫,可章贤有如索命修罗,她不敢求饶,只能没口子的认错:“婢妾知罪。”      不管她是真知还是假知,章贤都没再接着质问。他哼一声,捏着胡氏的下巴,凶狠的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能得到的,爷愿意给,那便是你的,不该你得的,你便想都不要想,听清楚了没有?”      胡氏浑身一震,眼睛一闭,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还当自己是他手心捧着的绝世明珠呢,岂不知褪去那层表面的光泽,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这哪里是对待妻子的态度?分明是没把她当人,而只是一只不听话的狗,勒着她的脖子让她点头,唯他命是从,否则他便要了结她了。      胡氏不断的点头,首饰钗环丁当作响,落了一地,她头发散乱,眼泪婆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章贤嫌恶的把她扔到地上,道:“来人,请你家姨娘下去好好打扮打扮,跟我去见老太太。”      胡氏重重跌到地上,只觉得尾椎骨都要摔裂了,她死咬紧着牙,才没敢痛呼出声。      章贤对她毫无怜惜之情,她脑子再好用,此刻都只剩下了害怕和懊悔。      听说要带自己去见章老太太,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连章贤都如此震怒,老太太会什么样儿可想而知。      胡氏自忖这回自己不死也得去层皮,可她不甘心。      不等丫鬟来扶,胡氏撑着跪起来,朝着章贤道:“三爷婢妾悔不当初……”她说着双颊泪流,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抹了把泪,才又哽咽着道:“婢妾愿意赎罪,可是聪哥儿兄弟俩……是无辜的。”      总不能因为她,而让他们兄弟遭受了牵连。      章贤冷冷的道:“他们也是我的儿子。”      他当然知道怎么样是对儿子最好。      胡氏愣了愣,颓然的垂下头,咬着唇道:“是,可婢妾也是一番苦心,三爷……”她抬脸望着章贤,嗫喏着樱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吴嫂子……到底是什么人?她居心叵测,害婢妾给三爷丢了脸,婢妾恨……”      她这回是白来燕城了,以前的全部算计都化成了流水。      什么吴嫂子,吴通无,就是没这个人啊,也不知道是那个该千刀的,要这么害她,等她查出此人,定将她千刀万剐,以报今日之仇。      章贤冷笑了一下,平时他不把胡氏的小心机放在眼里,那是因为他喜欢她,可再喜欢她,坏了自己的大事,她也该死。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拿两个孩子试图打动他,又推出一个共同的仇人来拉拢他对她的愤恨,她也算女中诸葛了。      可惜……章贤此刻最恨的不是那什么子虚乌有的吴嫂子,而是胡氏,她自己还全然不知呢。      章贤道:“你都不知,怎么反来问我?”      “妾……”胡氏委屈的道:“她手里有章家的牙牌,说是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媳妇,妾身核对无疑,这才信了的,不只婢妾,就是成管家也瞧过的……”      章贤眉眼耸动:“牙牌?”      他招手叫人,过一会儿拿了一枚牙牌过来,递到胡氏跟前道:“是这样的吗?”      胡氏拿过去仔细的看过几遍,点头道:“和这枚一模一样。”      章贤便知有内鬼。      他目光始终停留在胡氏脸上,看得胡氏莫名其妙的心虚,她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有点儿承受不住章贤这般凌厉的目光。胡氏眨了眨眼眸,恰到好处的露出柔弱和委屈来。      章贤猜到了是姜辛。      女人的身份,除了姜辛,没有谁会和他有这么大的恩怨,非得把胡氏绕进去,不遗余力的破坏他的名声。      章贤不去考虑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执念以及这么大的胆子罢了。听胡氏描述那吴嫂子的大致模样,与姜辛肖似的只有“瘦削”二字了,可章贤敢肯定,一定是她。      怪不得他去姜家时,姜辛避而不见,他百般探听,也只说她不在燕城,去了许大舅家。是他疏忽,倒给了她回马杀往武州的可乘之机。      章贤冷笑。      她与胡氏前后脚回来,脚程再快,这会儿也飞不到天边去。章贤喝命胡氏退下,他则大步出门,命人备马,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姜辛抓回来兴师问罪不可。      第172章 、拦住      感谢书友春天泥土投了2票[10-0209:15]、书友57****投了1票[10-0121:30]、书友1470783195投了2票月票,感谢书友湘燕打赏了100书币[10-0315:19]、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姜辛坐在车上,由姜苗驾车,出了城东门直往蓟州赶,走了没多大会儿,姜辛却叫姜苗停车。      姜苗不解:“姑娘有何吩咐?”      姜辛叫他把车停在路边,道:“咱不去蓟州了。”      “为,为啥呀?”姜苗心里这个急啊。大爷的意思,一等二姑娘回来,即刻把她送到蓟州,先避避风头再说。      这都说好的事,二姑娘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就算是做主子的吧,也不能这么任性不是?万一二姑娘出点儿差池,他可怎么交差?      姜辛将肘支在膝上,用几个手指撑着额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姜苗:“你觉得,我们的车能快过章贤的马么?”      那肯定不能,人家那是战马,来自大宛的良驹,就他们这匹老马……姜苗很肯定的摇头:“可……姑娘也只是猜测不是,章三爷未必能怀疑到您头上,更不一定追过来。”      他哪有那么神机妙算?他真心觉得二姑娘想多了。      姜辛自己都笑了:“姜苗,你是不是觉得章三爷特别特别蠢?”      姜苗怔了一怔,立即摇头。那不能,章三爷幼时便有才名,后来功成名就,他虽未亲眼见他大显神威,可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再说章三爷那通身气派,是他仰头也巴望不着的。      这燕城人谁不知晓章三爷的能耐?他怎么敢觉得人家蠢,还特别特别……      姜辛又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特别聪明?”      姜苗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忙把脖子梗直了,可脸上为难的神情还是出卖了他对姜辛的怀疑:就算二姑娘不算聪明,他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啊。      姜辛大笑。      不管她怎么乔装,结合前后事,章贤要是猜不出来是她,那他可就真是白活了。她去武州,骗得胡氏信任,借此从中取利的这个计划,可以说到处都是漏洞,要不是胡氏一时不察,又私心作祟,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上了她的当,她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他们二人祸祸得声名狼藉。      所以说这纯粹就是侥幸而已。      姜苗还真当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能够瞒天过海呢?章贤但凡有点儿脑筋,不,或者说只要他盘问胡氏几句,就能找出前后的因果来,定会认定自己是始作俑者。      他会轻饶了自己?      自己要是藏在姜家,事情暴露,她不只要承受章贤的怒火,还要承受来自于家里的指斥。没人懂得她非要退亲的执念,他们都只会当她疯魔了,从前小打小闹,也只当她是耍小性,一旦知道她真的做成了实事,非得招人给她驱邪不可。      可要是她逃到蓟州,更是把自己的退路全都交到章贤手里,给他捏死她的权利。      姜辛前思后想,觉得章贤这人最爱名声,或许逼急了他是不要脸的,可当着天下人的面,他未必做得出来将她当众绞杀的事来。      燕城是于她来说最好的选择,燕城人最知道他们二人的瓜葛,又有胡氏私下觊觎章三奶奶的热乎劲,没准还能偏帮她一把。      想到这儿,姜辛吩咐姜苗:“就把车停在路边,咱们随时恭候章三爷的大驾。”      章贤追出东门的时候,就瞧见姜辛抱臂站在车外,意态悠闲,正盯着城门进出的人群看,似乎在赏景儿呢。      满腔怒火似乎在心里打了个旋,似乎更怒了些,又似乎消减了些。章贤跳下马,走上前,朝着姜辛不无嘲弄的道:“姜二姑娘好悠闲,这是在做什么?”      做了亏心事没急着逃命,真让他高看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有恃无恐呢,还是      他可不觉得那些进出城门的人有什么好瞧的。      姜辛看到他,一点儿都不意外,既无当日对他的仇恨敌对,也无奸计得逞的小人嘴脸,只有一种“原来是熟人”的惊讶,宛如石子入湖心,涟漪散去,湖面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睁着一双明眸,语调清脆的道:“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一时感慨而已。”      姜辛身着天青色褙子,金线绣着迎春花,肤色白净,眼神明亮,连神情都透着如水晶般的清澈,无端端的衬出澄澈明净的气质来。      她确实不如胡娇娘生得艳丽,可女人各有各的美,仿佛百花园中,牡丹争艳,迎春清丽,玫瑰娇艳,芍药也不遑多让。      姜辛的美,在于她的大气和坦荡,而胡氏难免失于矫揉造作。      章贤固然享受于胡氏在他跟前或温柔或娇媚,或风情或识趣,可由清新舒适的姜辛一比,胡氏就沦了下乘,她那种做作出来的面孔,并不是真正的她自己,她只是为了活着,为了讨好他,从而在近十年的彼此试探中磨炼出来的面具。      胡氏再丽妩媚,到底是在章贤身边待了近十年的女子,看也看得腻了,且胡氏与姜辛不是同一种气质。      胡氏是缠在树上的藤,娇且柔,离了他便只能在风尘泥泞中打转,笑得只会比现在更妩媚却更凄凉。      姜辛却是一棵树,瘦削纤弱,生于路边,有着豁然与天然的疏朗,却有着与胡氏截然相反的骄且利,有一种玫瑰带刺的浓丽。      玫瑰鲜研,让人想要摘取把玩,偏偏她柔中带刺,不能让人轻易如愿,就越发激起男人的不甘和好胜心,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容易得到的才更让人念念不忘。      瞧着这样引人注目的姜辛,章贤越发不是滋味。      就仿佛明明这是自己囊括在手的鱼眼,压根没拿它当回事,却某一天狠狠的给了自己致命一击,迫使他不得不对她大加注意。      也直到这时,他才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她早就褪去蒙尘,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珍珠。      而这颗珍珠,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在他手里的明珠投暗,她无所不用其极,妄想逃出他的手心。      章贤从前还可以自傲的说,姜辛和他做对,根本就是不自量力,可经过诸多事情之后,他发现事态已经严重地超出了他的预期,变得越发棘手。      这颗珍珠,似乎已经注定不可能再属于他,姜辛这小女子,也许注定不能娶到手。这才是让章贤最为懊恼和痛恨的事。      第173章 、交锋      感谢书友书友1389254848打赏,感谢书友44****投了2票月票。      章贤烦躁地收拢心神,嗤笑道:“怎么,姜二姑娘是在羡慕还是在不屑?”      这进出城门的人大都是普通的布衣百姓,每天睁开眼就要为柴米油盐而发愁,或是担了柴薪,或是贩了米菜,就为了换一日三餐。      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被蒙住眼睛、日夜毫无目的劳作的驴子,自以为极尽辛苦,可其实只是在原地踏步。      章贤对此十分鄙薄和不屑。      相较起来,姜辛虽只是普通百姓之家,可相较于这些衣不裹腹的人来说要好得太多,算得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往上一步,她稍微努努力,就可以够到,往下一步,也就在她的一念之间,端看她如何选择了。      姜辛轻笑了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我自有我的生活,何必羡慕旁人。”      羡慕?她还没到那份上,至于鄙薄,她也没那么清高。      章贤冷笑:“是吗?既然不羡慕,何必损人利己?”      他暗讽姜辛做人不厚道,为一己之私利,不择手段之极。      姜辛凝眸望住章贤,眼神清亮,有如实质,打量了一瞬,突的笑道:“说起损人利己,这是天性,只怕章三爷也不遑多让。”      真论起来,她和他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介凡夫俗子,谁又比谁高尚多少?      姜辛一改从前的辛辣直白,连控诉都这般委婉,刺人心的程度却并不见得有多缓和。章贤眯起眼睛,扬声道:“你这是承认骗我家小、诋毁我声名确实是你所为了?”      姜辛不耐的道:“你不仁在先,便该料想到会有世人不义在后,何苦咄咄逼人来质问小女子?敢问章三将军大庭广众之下追逐小女子的马车,又强行拦路,所为何事?堂堂将军,不修私德,公然做调戏女子之事,传出去,怕是有损将军声威吧?”      她大有“从前之事,你我各有过错,彼此不予计较就是了”,反倒只拿现在说事,明显是章贤的过失。      城门是进出人群最多的地方,章贤和姜辛二人渐生口角,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看热闹。      章贤知道姜辛的用意,不就是想博得百姓的同情,好侥幸逃脱么?      这么刁钻、狡猾的女子,不是章贤所喜,他刚才那一点为姜辛丽色所迷的绮思立刻被打得烟消云散。      有些人就是不能开口,外面瞧着光鲜,内里实则是一肚子草,就像这姜辛,才要夸她姿容清逸,她一开口就成了牙尖嘴利,惹人嫌恶的妇人。      这也提醒了章贤,不只是姜辛不愿意嫁的原因,还有,因她私下做过那么多手脚,他已经对她忍耐到了极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心思歹毒,若娶进章家,定然家宅不宁,他****都要为妻妾不和、婆媳不睦而烦忧。      现在便是她肯嫁,他也不愿意娶了。      章贤浓眉蹙起,道:“姜二姑娘倒赖得一笔好帐,你自以为你私底下做得那些事,我查不出来么?”      姜辛还真就不怕。      章贤都能睁眼说瞎话,死活都要赖帐,她就不能么?岂有此理。      姜辛冷笑道:“那就请章三将军尽快去查,也好理直气壮的把证据摔到小女子面前,让小女子心服口服,并且尽快报官禀公惩处,也好让世人都有目共睹,不然,这无凭无据,血口喷人的事,有辱章三将军的身份,也有辱章家门风,章三将军可千万别担个诬告的名声。”      谁怕谁啊?他以为吓唬吓唬她,她就会乖乖就范吗?别忘了,她手里可还有他的把柄呢。      “呵,姜二姑娘倒是有恃无恐。”      姜辛轻笑:“小女子不敢,这燕城人谁不知道,章家声名浩荡,章三将军年少有为,军权在握,杀敌如麻,那随身剑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对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简直是绰绰有余。有恃无恐的该是章三将军才对。”      几日不见,姜辛口舌伶俐了许多,章贤不禁怀疑,当日在章府花厅一角看见的那个病弱、寡言、卑微的女子真的是眼前的姜辛?      同一个人,气质差得天上地下,这让他不禁怀疑,到底这姜辛是不是骨子里完全换了一个人,不然怎么就变化这么大?      他上前一步,道:“你再巧舌如簧也没用,如意是你派到武州去的吧?我完全可以拿她当细作处置,到时你少不得也要连坐。”      姜辛一听如意的名字,登时就竖起了柳眉,眼角俱是轻蔑和嘲弄:“章将军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却专欺负幼弱妇孺,说出去真让人不齿。退一万步说,章将军能把派到姜家意欲挟持我的死士推脱的一干二净,我为何不能?就算你能找人证明如意曾是我的丫鬟,可早在去年十月,就被我放出了府,身契始终都在她自己手里,她现在与我,与姜家没有任何关系,章三将军凭什么说她的所作所为是受我指使?”      章贤简直是气了个半死。在他与姜辛的数次交锋中,看似他占了上风,拿到哪儿都能说理,可这个世道不只讲理,它还讲人情,而于人情世风中占上风的,绝对不是自己。      章贤很想狂妄的说一声:我就是能将如意屈打成招,你能耐我何?      可他对上姜辛那双满是嘲讽的眸子,就仿佛自己所作所为,尽皆落在姜辛眼里,他被一个名见经传的小丫头算计,又着了一个丫鬟的引诱,这是章贤最不愿意承认的耻辱。      章贤用余光看看路旁围着看热闹的不明百姓,只觉脑仁针扎似的疼。      他只有一张嘴,世人却有一百一千甚至更多张嘴,不是他想解释,旁人就会相信的,相反,他此刻说得越多,姜辛越有机会把这水搅得更浑,到时不明真相的人先入为主,又借着姜辛的扇风点火,他更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再者,章贤也想到,姜辛才从武州回来,说不定如意早就被她救走了,他说再多废话也是无益。      章贤冷笑一声,道:“好,好,姜二姑娘,如你所愿,你我两家的亲事就此作废,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姜二姑娘最好祈祷别和我章某有再见之时。”      第174章 、解脱      感谢书友1274584000投了2票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      月票满20加更。      章贤主动提出要将两家亲事作废,姜辛惊讶的瞪大了如同黑宝石一般灿烂的眸子。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章贤会主动提出放弃这门亲事。      尽管这是她心心念念、持之以恒、孜孜以求的最终目的,她原以为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和功夫,可就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会来得如此容易。      她不是不明白,章贤对她根本没有儿女之情,她对自己的容貌、才情,很有自知之明,又无傲人的家世,以章贤的条件,只有高娶的可能,而全低娶的必要。      尤其在见过艳丽柔媚,且聪明有算计的胡氏之后,姜辛更肯定了这一点。      章贤娶她,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及至后来,亲事诸般不顺,章贤完全是犯了一个骄傲男人的通病,他不愿意接受这种挫折,娶她已经不是为了他昔日的初衷,而完全变成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的保卫战。      这比他之前有意娶她还要可怕。      男人的自尊心是个什么东西,姜辛不太懂,可她太懂得一个人执着起来会疯成什么样,都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一点儿都不假,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还是有余地的说法,有些人是宁可撞死也不肯悔改的。      寻常人都如此,何况章贤?      因此姜辛格外的讶异,甚至于连喜悦的成份都大打折扣,她微瞪着眼睛,仿佛不认得了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挺拔、英俊、年轻、威武,如果抛却两人两世的纠葛,姜辛很愿意用尊敬和仰慕的眼光仰望他。      可惜,有些人,都是离得近了,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姜辛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而心情激荡。她发自肺腑的一笑,这一笑,花争春光,日月失色,耀目的容颜直灼人眼。      章贤情不自禁的咬紧牙关,紧攥拳头,才克制了要失态的冲动。他的一句话,能让姜辛这么高兴,他后悔了。      明明他是想把她捉住,好好折磨折磨她的,怎么就这么容易如了她的意呢?      这世上,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受到挫折的人没有几个,姜辛竟然能占住其中一个的位置,让章贤十分不悦。让他不舒服的人,他反倒让她这么开心,简直岂有此理。      可让他把说出去的话原封不动的收回去,他又做不到。      章贤正在犹豫纠结呢,只听姜辛用清脆有如山间清泉的声音笑道:“章三将军爽快,小女子多谢阁下不娶之恩。”      章贤:“……”      不娶之恩都出来了,章贤咬牙切齿。他真想把她押回府里,抽皮扒筋,让她像如意那样,跪伏在尘埃里,为了一己之命向他乞求、哀恳。而他则高高在上,肆意拿捏她的命运,让他因为他生而生,因为他喜而喜,因为他笑而笑……      可惜……      姜辛笑得那样轻松、明媚、本真,不掺杂一丝丝杂质,就仿佛死刑犯得到了特赦,又仿佛千年垂死的老树忽然开了花,不需要多锐利的眼神,都能瞧出她的解脱以及惊喜。      竟是连他的威胁都全不在意,更别说害怕和惶然了,反衬得章贤就是一个笑话。      章贤心头酸涩的想:她怎么就这么不情愿嫁给自己呢?      纵然章贤百般滋味齐集心头,可让她开口问姜贤一句何以不愿嫁,却比登天还难。      他实在问不出口。      堂堂年少有为的英勇将军,被个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所嫌弃,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他并非是慑于世间名声,才不得不放弃这门亲事。      相反,他压根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他。对于无知百姓,他有无数种应对的方法,既能让他们闭嘴,又能将事情反转。      他有着狮子般的野心,豹子般的速度,狼一般的嗅觉,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果决,甫一见到胡氏,他便想过,要想继续章姜家两家的亲事,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掉胡氏。      只要他杀了胡氏,随便几句话,就能让胡氏背了所有污名。再将两个孩子的身份隐瞒,只说他二人并非自己的骨肉,那么流言蜚语不日就会烟消云散。      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他娶姜辛乃是为着胡氏,不想她受委屈,可若因娶了姜氏而致自己十余年苦心经营的家分崩离析、妾离子散,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所以章贤很痛快的选择了放弃姜辛。      可放弃是放弃,这口气,他不出不快。      眼神冷厉的望着姜辛,章贤道:“姜二姑娘说笑了。”去他,妈,的不娶之恩,他倒要看看,他不娶的女人,还有谁敢娶?      “姜二姑娘有野心,有算计,章某佩服,天高水阔,姜二姑娘好自珍重吧。”是不是真聪明,那可两说着,就盼着她自作聪明,早晚自误误人才好。      姜辛笑眯眯的道:“承章三将军谬赞,我当以此自勉。”歹话也当好话听,好话更要警醒,她倒有忍性。      章贤微眯了眼,对姜辛狠盯了几眼,知道也不必问,如意定然不在府里,可到底如意肚子里的肉是他章家的,他道:“既是如意与姜二姑娘毫无瓜葛,想必如意的去留,姜二姑娘必不在意的了。”      这是示警于她,叫她别多管闲事么?      姜辛心里轻松,脸上的笑也带了点自矜的写意,笑眯眯的道:“这话无理,如意和我早没了关系,她是死是活,****何事?章三将军只管去找她。”      她只说和她没关系,可没承诺不管如意。除非他能找着如意,并且把她扣在手里,让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可乘之机的余地。      可他不知道,如意的身契早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呵,那就好。”      既是做了决定,章贤也不再纠缠,朝着姜辛一拱手,黑着脸转身勒马,扬长而去。      章贤心里怎么盘算的,姜辛不管,她才不关心章贤对胡氏是不是真爱,也不会感动于他为了胡氏能做到哪个地步,更不会感慨他们是否情深。      只要他不再执着于娶自己,那就万事大吉了。      姜辛恨不能要跳起来,仰头大喊几声,以泄心头郁气。      她只知道,她终于解脱了,这一回,是彻底解脱了。天那么蓝,那么高,那么阔,空气那么清新,仿佛能闻见土壤的气息,仿佛能感受得到种子发芽的力量。      而她,自由且有希望。      第175章 、听话      姜苗很煞风景的探头问姜辛道:“二姑娘?咱们还去蓟州吗?”      姜辛深吸一口气,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道:“不去了,走,我们先回家。”      回家,多美好的一个词。      这里是她的家,她欢喜了想着和家人分享,她委屈了想着从家里得到安慰,她失意了希望在家里疗伤。      不管走到哪儿,这里都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是她永远都想回到这里,哪怕只是随随便便的住下,便能毫无压力、酣然入梦的地方。不管她多痛多疼,多疲惫多辛苦,只要想想“家”这个地方,便会重新积聚希望和勇气的地方      一辈子都血脉相连,再也割舍不下的关系。      在姜家门口,姜辛遇上了匆匆迎出来的姜冽,他神色不是很好,脚步匆忙,倒似有什么急事,一见到姜辛,神色率先松下来,不等姜辛开口,便道:“祖母都知道了。”      姜辛一怔,解脱的欢喜立即褪得一干二净。她明白祖母知道了意味着什么,可那又如何?先前她还怀疑自己处心积虑的上蹿下跳是不是有意义,就像大哥姜冽说的,家里有长辈替她做主,她完全没必要自己抛头露面。      可在她自己为自己争取到胜利的时刻,她越发坚信,自己的付出是有意义的,她兵行险着,在外奔波,她的苦心没有白付。      她也越发明白一个道理:日子是自己过的,想要过得好,只能靠自己努力的争取。      姜辛放下此节,朝着姜冽没事人似的笑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在我做事之初,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她从没想过会侥幸逃脱,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使要迎接祖母的狂风暴雨,她也不后悔。      姜冽见她不在意,是又气又庆幸,松一口气,道:“你有心理准备就好。”随即又皱眉:“不是说要去蓟州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姜辛忍不住仰脸,绽出一个欢喜的笑,道:“大哥,两家的亲事作罢了。”      她笑得那样欢喜,姜冽忍不住也跟着宽慰,待听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的失声道:“你说什么?”      亲事作罢,也理当先回过长辈,姜辛从何处得知?可做得准儿?      听说章贤拦着姜辛,逼停马车,姜冽额头青筋乱跳,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否则明知自己不敌,也非要扑上去揍章贤一顿不可。      待听说章贤并未动武,反倒主动放弃结亲,终是放下心来,朝着姜辛道:“老天开眼,终是如你所愿,总不枉你这些日子的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姜辛眼圈都红了,她朝着姜冽道:“多谢大哥。这个家,是因为有了大哥的帮助,才让我觉得家才是家。”      姜冽也心情酸涩,却粗声道:“别胡思乱想,什么帮不帮,本来这些都是我该做得。便是祖母、二婶娘等,哪个不是对你牵牵念念?都是为着你好,只是方式不同罢了。你可别翅膀稍硬就想着单飞,没了家,你什么都不是。”      冽冽现在想想就后怕。      当初姜辛只说叫他代为瞒住家里人,想去武州去救如意,到底怎么个救法,他不得而知,姜辛也只说随机应变。尽管不放心,可姜辛执意如此,姜冽也只能放行。      现在想想,万一她有个好歹,自己这个知情不报者要承担的骂名和罪责可就大多了,更重要的是,他后悔莫及,想弥补都没机会。      姜冽不免扯着姜辛逼问道:“你去武州情况到底如何?”      姜辛不欲和他多说,倒不是有意瞒着他,实是怕他担心,只轻描淡写的道:“我也没做什么,这不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了么?大哥,你大可不必过于大惊小怪,这每年每月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出门在外行走,为了生存而奔波,哪就出什么事了?”      “你……”姜冽简直是没办法,气哼哼的道:“你有本事,在我跟前瞒天过海,我看你到了祖母跟前可该怎么办。”      姜辛讨好的道:“大哥~”      姜冽恨声道:“别叫我,我为你简直操碎了心,可你这么个白眼狼,只顾得你自己在外潇逍,哪管家里人对你牵肠挂肚?”      她去武州,姜冽夜夜不得安眠,便是睁着眼,也总是想到极坏的结果,恨不能把自己一人劈成两半,另一半去瞧瞧她是否安好。      要不是姜辛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留在姜家拖住章贤,在老太太跟前打埋伏,他是一定要陪她一同去的。      “我……”姜辛没办法,只好三言两语简述道:“我就是去了趟武州,顺便跟着章三爷的胡姨娘顺路回燕城而已。”      她说得避重就轻,姜冽直抚额,道:“你呀,你呀,胆子也忒以的大了些,那是什么好地儿?你自己去,简直就是狼入虎口,你怎么敢?还敢冒充章家人……那是好冒充的?万一露出马脚你怎么好?你真当章三爷手底下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姜辛分辩道:“我自会十二万分的小心,不叫他们抓住马脚……”      姜冽气得道:“多亏了章六爷相帮,若没章府牙牌,你前脚进了章三爷的府第,后脚就要被安个刺探的罪名抓起来,论罪处死也是应当和是,你还敢狡辩?”      姜辛承认,是她运气好,不然即使章贤不在,他的府第也不是那么好闯的。更有章哲居功至伟,帮了她的大忙,否则她也不会在姜冽跟前漏了口风,替章哲邀功了。      姜辛老老实实的道:“大哥,我真知道错了,你放心,只此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这么莽撞了。”      姜冽指着她的脑门,恨恨的道:“还敢有下回?!我问你,如今满城风雨,都说章三爷早就在外头有了夫人、奶奶,如今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来了,也都是你的功劳吧?”      姜辛冷笑:“世情本就如此,只能说百姓的眼睛是亮的,他章三爷私德有亏,关我什么事?”      她倒会撇清。      姜冽恼怒的道:“你记着这话,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我第一个不饶你。”      姜辛也不犟嘴,乖乖的道:“是,我一定听大哥的话。”      第176章 、拷问      收藏满3000加更。      兄妹俩说着话进了院,早有孙妈妈带人迎出来,给兄妹见礼,朝着他二人道:“老太太听说二姑娘回来了,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姜冽有心进去陪着姜辛,好歹在祖母盛怒时帮着求求情,谁想孙妈妈笑道:“老太太说了,大爷这些日子心力憔悴,怕是书没读好,觉也没睡好,还是歇歇去吧。”      得,这是祖母连他都恼上了,面都不愿意见,直接撵人,可见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姜冽给了姜辛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扔下她就走。      姜辛目送姜冽走远,这才正色咳了一声,对孙妈妈道:“有劳妈妈。”      孙妈妈落后姜辛半步,恭敬的道:“二姑娘客气,实是老太太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对姑娘着实不放心,这才叫奴婢出来迎迎。”      她只认姜老太太一个主子,对于姜辛是足够恭敬,却不过是面子情儿。话里话外,都是劝着姜辛别和老太太闹脾气,家里人都是为了她好。      姜辛并不多言,轻盈的迈步进了偏厅。      果然老太太面沉如水,一见她脸色就黑得和包公似的。      姜辛上前行礼:“祖母……”      “跪下。”冷不防姜老太太厉喝一声。      孙妈妈听老太太声气不好,立时带了人退下去。      姜辛也不见有多害怕,老老实实的跪下,仰头道:“祖母,孙女可是做错了什么?便是做错了,您慢慢教导也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若是您有个好歹,可不就是孙女不孝了么?”      姜老太太脸颊抽了抽,道:“你少给我贫嘴油舌的,我只问你,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做了什么好事?”      姜辛无辜的道:“这……要说什么大事,孙女也没做什么,可小事么,少说也得有几百件,只不知祖母问的是哪一桩?”      还哪一桩?      姜老太太喘了口气,道:“那就一桩一桩的说吧,从章三爷去蓟州开始说起。”      姜是老的辣,老太太一开口,就拿住了事情的开端和本质。姜辛也不得不佩服,老太太这是顺藤摸瓜,知道一切都是从章贤跑了一趟蓟州开始变得不受控制的。      她咬咬唇,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姜老太太用力的一捣拐杖,道:“你只管实话实说,若妄想骗我,你也就别想再有第二次开口的机会了。”      姜辛陪笑:“孙女岂敢糊弄祖母,这不是事情过去得有点儿久,有些事记不大清了么?孙女得好好想想,呵呵,好好想想。”      只换来姜老太太一声“哼”:“好好想想吧,过这村没这店,你可得仔细着。”      姜辛只觉得好笑。      虽说姜老太太声色俱厉,句句不离叫她“仔细着”,可她却一点儿都怕不起来。她装腔作势的想了想,道:“章三爷为什么去蓟州,去了又做了什么,想必大哥都说给祖母听了?”      姜老太太见她处处耍赖,没好气的道:“他说是他说,我想听你说。”      那好吧。      姜辛也就收敛了谑笑的神色,一本正经的道:“那好,孙女就说给祖母听。我记得,大概是腊月二十二,因为第二天就是小年,所以记得清楚,那天章三爷忽然造访。舅舅、舅母不在家,我想着毕竟男女有别,就没请他去屋里坐。”      姜老太太见姜辛说得详细,倒好像真的全无藏私一样,这才神色稍霁,虽说听姜冽说过事情大概,但个中细节远没有姜辛说得这么仔细。      姜辛陈述时语气平静,也尽量客观,仿佛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弱女子,无端端被打,十分震惊又茫然,并无受害者的哭号和惨呼。      可她越是漠然,姜老太太越是触目惊心,她那婉转的陈述,听在姜老太太耳里,有如黄钟大吕,敲的是振聋发聩之音,她对姜辛,也起了怜悯和爱惜之心。      等听到姜辛一字一句的说:“我便同他说,此生宁愿嫁贩夫走卒,布衣百姓,也绝不嫁他,他便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姜老太太下意识的躲了下。姜辛的描述有如实质,即使未曾亲见,这一巴掌有多重她也能想像得出来。      虽说孙女说话噎人,可这章贤动手打人也着实过分。她本想痛斥姜辛说话太过直白,可到了这时候,只记得她受到的苦,别的一概都说不出来了。      姜辛目光沉凝,有如坚石,可眼眶泛红,眼里就积聚了些微的水光:“孙女自是不愤,虽说孙女自小病弱顽劣,可不论母亲还是祖母、大伯母、三婶娘,对孙女都极爱重,从不曾动过孙女一个手指头。孙女气极攻心,也就不顾得什么形象、对错、以后、结果,咬了章三爷的手臂一口……”      姜老太太吃惊的瞪大眼,张大嘴:“???”      她,她居然敢咬章贤?      这一节,她竟从未听说。究竟是姜冽毫不知情,还是说他有意无意替姜辛进行了隐瞒?      姜老太太也顾不得追究姜冽的责任了,她只打量着眼前的姜辛。她虽瘦长纤弱,可和几个月前相比,并不显得过分羸弱。但终究只是和女子相比,若是站在高大挺拔的章贤跟前,简直是大力士和小孩子的差别,悬殊相差太大。      她居然敢咬章贤?!      勇气固然令人欣羡,但此举也着实不过脑子了些,她和章贤的武力值相差太过,她不咬还好,章贤打过那一耳光出了气也就放手了,可她这一咬,章贤能善罢干休才怪。      果然,姜辛语气平稳的叙述下去:“他一脚踢中我的胸口,我当时便飞了出去,吐出一大口血……”      姜老太太心口怦的一声,仿佛被谁捣了一拳,不忍的问道:“然后呢?”      “……”姜辛微抬眼皮,偷偷打量姜老太太,嘴里却顺畅的道:“我昏迷了一夜,如意吓得只是哭,舅舅请了郎中,那郎中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开了药方,说是要慢慢将养。后来,如意便回了姜府求救,不想正遇见大哥……”      她只字未提章哲,老太太眯着双眼,听得认真,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章哲在许家峪,还是已经瞧出姜辛肚子里的小九九,并未追问。      姜辛胆子便大了些,继续低眉顺眼的道:“后来大哥就回了燕城,孙女则留在了舅舅家。”      第177章 、挫折      姜辛顿住嘴,一副“我已经说完了,请祖母明鉴”的乖巧模样。      姜老太太久等无果,便问:“这之后呢?”      “……”姜辛试图瞒天过海。      姜老太太啪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不顾女儿家的尊严,抛头露面,还跑到武州去?”      看来祖母是全知道了?      姜辛也就垂眸道:“孙女当时并未多想,只因心里十分憋屈难受,故此出去散散心而已。”      姜老太太气得直哆嗦:“你可真会找地方散心,许家峪容不下你了?蓟州容不下你了?你非得只身一人跑到武州去?”      “祖母——非是蓟州容不下孙女,而是……”      姜辛不想跟姜老太太辩这个。      当时听说章姜两家亲事已成定局,不说万念俱灰,心如死水,可也相差无几,别说去武州了,她那会儿拿把刀杀人的心思都有,还害怕有谁对她不利,于路途中暗算她?      去武州她从未后悔过,贡市之行,让她结识了卫六公子卫澄,也让她为自己的新世界打开了一道门,更是她自立自强的伊始开端。      她从来不缺机会,缺的永远是勇气。      姜辛倔强的道:“祖母,孙女是不该背着长辈,私自去往武州,可孙女并不后悔,孙女虽然莽撞,却也不曾做出丢人现眼,让姜家为之蒙羞抹黑的事。”      如果没有这趟武州之行,她也没胆子再度只身潜入章贤家去救如意。不救如意,从前所做尽皆白废,她不会再有希望,不会再有未来。      当然,这里面有章哲的功劳,她虽不愿意提,心底对他是非常感激的。感激他的多方纵容,感激他的不阻不拦,感激他的不说教不批评,感激他的默默出手相帮。      但感激之余,她能用更客观的眼光看待这个世道,也看待自己的未来,这是她迈出燕城、蓟州最大的成就。      尤其是顺路捧杀胡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远远比长辈们的劝诫要中听管用得多。      所以面对着对自己有附加条件宠爱的祖母,姜辛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到她跟前。她当然可以乖巧、柔顺、讨好,像是姜蜜或是姜饴一样,每天打扮得漂亮而又得体,平素拿些亲手做的茶点,一天分三次来老太太跟前凑趣就好。      可就算是那般,所求也不过是能仰仗老太太寻门好亲事,将来有了什么为难招窄,可得姜家庇佑。      但经过了几次出行,她的眼光不可能再放在这小小的后宅一方天地里,她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被种种规矩、期望、礼法缠住她,只能过仰人鼻息的生活。      她也从未想过再嫁人。      从前指天指地的赌咒发誓,说什么嫁个贩夫走卒、布衣百姓,那不过是说给章家人听,做给姜家人看,姜辛对任何人都不报希望,她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后半生,随随便便的托付给一个素未相识,只因家世、门第相当,看了她的皮相,便轻巧答应娶她的男人?      既如此,什么名声,什么闺誉,她看得就没那么重。她更想过的是自己能说话能做主,自己能为自己未来负责的日子。      姜辛对自己的想法越发明晰。      因此她很诚恳且很坚定的道:“非是孙女任性,实是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桩,祖母不必大发雷霆。孙女不敢说自己有多非凡的能力,但出门于孙女来说,实在成了小事一桩,也是必要的事一桩,我开了个铺子,想必祖母早已知晓,孙女想要自立奋发,将来千难万险,不知凡几,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祖母……是会支持孙女的吧?”      她不想做扶不上墙的烂泥。      依着姜辛对老太太的了解,她是个心气极强的人,这样的人,最看不得的就是没本事的人,那么自己努力向上,祖母纵然不欣赏,也不会厌恶的吧?      姜老太太简直想打姜辛。      她指着姜辛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出门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桩?男人们出门还要提心吊胆呢,生怕有个万一,她可是未出嫁的大姑娘。      什么叫出门是必要的事一桩?意思是她从前出门不算,以后仍然接着要继续出门?谁允许了的?      她开铺子,自己不说啥,但那也不过是稍知稼穑,填补家用,算不得正经营生。身为女子,当知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当温婉贞静、贤淑贤惠,务必要做到“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哪里能把这抛头露面的商贾之事当成专心以求的事业?      自古以来,男女职责便不同,男主外,女主内,界限分明,不得逾越,否则便是牝鸡司里,乃一家一国之不祥之兆。      所以,像姜辛这般枉视礼法,任性妄为的做法,首先从她这来说,就坚决不同意。      姜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极其失望的看着姜辛道:“我原以为,你大病一场,总算有所长进,也不枉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期望。可不想物极必反,你选择了另一条极端的方式。从前你懦弱自卑,现在则胆大妄为,简直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你以为这便是你所谓的自强自立、奋发上进吗?幼稚、天真、愚蠢!”      姜老太太从未用这样声色俱厉、针针见血的言辞怒骂过姜辛,是以姜辛浑身一凛,有如遭了雷击,她不可置信的抬头仰望姜老太太,心里满是委屈。      她当然幼稚、天真、愚蠢,不然她何至于跪到祖母跟前,听她劈头怒骂?可谁也不是天生就聪敏有大智慧的,便是姜老太太,不也是历经后宅风雨,才修成现在这样的吗?      凭什么这么指责自己?      姜辛私心里,是想做出些什么,好让祖母能对她加以侧目的,不然整个姜家,那么多女孩儿,谁会对一个默默无闻的她多几分愉悦和同情。没有这份感情,她的未来就多了几分随意,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好博得祖母的青睐,同时好更多的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可惜,她到头来换来的只有这六字评价,这比剜姜辛的心还要疼,这预示着她的努力尽皆白费,还预示着她不仅得不到祖母的喜欢,相反只会让祖母更嫌恶。      姜辛极度的自厌自弃。      第178章 、自逐      收藏满3100的加更。      姜老太太瞪着姜辛道:“你心中可是不服、不愤、不甘么?”      当然不服、不愤、不甘,换谁能服能甘心呢?姜辛脸带倔强之色,迎着姜老太太渗人的目光,绝不屈服。      姜老太太大叹:“糊涂啊,糊涂啊,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说是你,便是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世上为人处事尚有诸多不易之处,哪个敢说自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争取了就能得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不知多少忠臣义士都带了遗憾,何况是你一个闺阁小小的女子?你不甘心家里替你定下的亲事,你可凭什么不甘?哪个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谁敢说自己左右自己的亲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个像你一样,一个不顺心,便上蹿下跳,非得解除而后快,这世道得乱成什么样?”      姜辛跪得笔直,梗着脖子,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其实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她知道自己从前是错的,像是困在壳里的蜗牛,她活着便宛如不存在的野花野草,旁人谁会注目?甚至因她自己不吭不哼,旁人踩到了她都不觉得可惜,又有谁会在乎她是否疼是否苦?      可她已经在努力的改变自己了,有错吗?      但在祖母看来,她仍然和从前一样不可理喻,甚至用了一个“极端”的词来形容她的改变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老太太所说的道理她都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不甘心自己仍然被世道的礼法规矩束缚。她安分守己,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做个良民顺民,可结果是什么?不一样是不得好死么?与其窝窝囊囊的死,还不如争一番抢一番,哪怕死了,她也不留遗憾。      什么国法,什么家规?她走投无路之时也不见得哪道法令哪知规矩能救她一命。      姜辛哽着嗓子道:“孙女不敢不服,只是,孙女自认没有作奸犯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损人不利己。”      他章家欺人太甚,怎么没人说?她一个被逼得没有活路的弱女子,为了苟活而不得不反抗,怎么就得千人所指,十恶不赦了?      她到底都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受到伤害的都是她。      便是气恨章贤,可最后被踢到吐血的是她,谁不得骂她一声窝囊?便是利用胡氏,可胡氏又受到了什么伤害?她屈身为奴为婢,将她一路都照顾得妥贴细致,换谁不得笑话她拿前世仇人当成贵客奉敬?      说她疯魔了,她想差不多了,怎么样都没有活路,她不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么?人性自私,在忠孝节义面前,只怕她这等蝼蚁似的小人物,也只念着自己那一条卑贱小命。      更何况,她实是没有妨碍到亲人的利益。      姜老太太简直怒不可遏:“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你这孩子真是魔障了,竟然知错不改。不,你是连自己错了都不承认,简直是不可教诲。”      姜辛只有哽咽。      生而不教,这话可不就说得是姜家对她么?到了这个时候只说她不可理喻,不可教诲,还真是冤枉人呢。      姜老太太一迭声道:“你自己任性妄为不要紧,别拖累了整个姜家。”      姜辛失笑。她何德可能,可以拖累姜家?      姜辛索性抬头道:“孙女不孝,自认不配为姜家人,那就请祖母将孙女撵出府吧,自此生死两不相干。”      “你……”姜老太太没想到一向软善,被人欺负死了也不会吭声的姜辛竟然敢说出自逐姜家的话来:“你真是疯了。离了姜家,你便是孤魂野鬼,死了也只能拖到城外乱葬岗,进不得望乡台,入不得轮回。”      面对着姜老太太近乎诅咒的威胁,姜辛只凉凉的笑:“更好。”      她还真不在乎,本来就是孤魂野鬼,一辈子都没同人说过几句话,更没和人交过心,没尝尽这世间最幸福最甜蜜最温馨最可靠的宠爱、照拂、庇佑,以及其他的她能想到或是没想到的所有。      还怕什么孤魂野鬼?      死后无知无觉,葬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登不登望乡台,入不入轮回,她更不稀罕,人活着就是苦,于她而言是无止无境,无穷无尽的苦,她一世已经足够,造化弄人,她重来一世,仍然觉得苦,她压根不稀罕什么生生世世,要什么轮回。      姜老太太一声怒喝:“你不顾你自己,连你娘你也不管了么?”      这一话倒是醍醐灌顶,将正处在激烈情绪边缘,随时会崩断的姜辛拉回来了点儿。她也就这个娘亲是她仅剩的牵念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自己尚不得好活,早已无余力顾及亲娘。      姜辛知道自己这想法岂只是自私?简直是自私到了极点。      按照姜老太太的想法,她谁也不顾,也不能不顾姜二太太,就算是为了姜二太太,她也应该听话、顺从、安分,姜家说怎么样,她就得怎么做。      可姜辛是死过一次的人,人死万事皆空,她就算再舍不下,又能对姜二太太做什么?      再则说句难听话,姜二太太半生已经如此,后半生再好也就是比现在日子过得精致些,得人尊敬些,她能随心所欲些。      可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流泪痛哭不是因为内心委屈,而是因为这种方式是她的安慰,是她生存赖以自我保护的方式。      再说,她现在这么努力,不也是为了她们娘俩能活得更自在一点儿吗?      姜辛始终坚信,如果她能活得更好,自然一定会给母亲更好的生活。但假若她不能,那也只好自私了。      姜老太太见姜辛神情执拗,不知悔改,越发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心惊,这样的姜辛,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当务之急,不只是要教化她,还要应承来自于章家的怒火,当下便喝令:“你不孝,我却不能不慈,来人,带你家二姑娘去祠堂面壁思过,几时反省好了几时再放出来。”      姜辛也就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道:“孙女的话,句句发自肺腑,还请祖母仔细考虑,尽快给孙女回话。气大伤身,为了孙女,祖母不值得。不管怎么说,孙女都很感激祖母的疼爱,孙女不孝……”      她现在是无欲则刚,对姜家,对姜老太太毫无所求,她爱怎么处置自己都随意吧。      第179章 、反诘      姜老太太简直都要气疯了,你说姜辛这孩子,说话说得那么狠决,恨不能即刻都要出府自立门户了,可到底还是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口口声声只说不孝,却还是心怀感恩的,知道自己这是疼爱她,所以才罚她。      这么明白事理,怎么就愣是一条道跑到黑,不知道悔改呢?      姜老太太倒在靠枕上,胸脯一鼓一鼓的,简直要气晕了。      姜辛被送进祠堂闭门反省,很快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众皆哗然。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感同身受,替姜辛鸣不平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姜冽一听说姜辛被关了祠堂,立时就坐不住了,他也不管老太太愿不愿意见,强行闯了进去。      老太太的冷淡态度,姜冽只装没看见,只一味的要替姜辛求情。      姜老太太简直是头都要裂了,前头一个不省心的姜辛,几乎耗尽了她半条命,这长孙又来了。      怎么着?不过是二十几年的小妖怪,还都妄想着翻天不成?      姜老太太瞪着姜冽,语气嘲讽的道:“我倒不知道,你这个长子长孙,竟然也有这么不懂事的时候。”      纵容,知情不报,过后还要包庇,简直是气死她了。      姜冽一味的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千错万错,都是孙子的错,二妹妹实是遭了无妄之灾,老太太要打要骂,只管罚孙子,我身强体健,不怕跪祠堂,可二妹妹一向病弱,祠堂又冷又黑,她可怎么受得了呢?”      姜老太太:“……”      无妄之灾?是说她被章家相中是灾?      她倒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这么会说话了。他倒是有长兄的风范,不管黑白,都一径担在自己身上了。      可姜老太太才不吃姜冽这一套,只冷笑道:“自己选的路,便是再难也得咬牙坚持,不然罚她做什么?别的我都可以不论,我只问你,当初你娶你媳妇之时,便是真的心甘情愿的?”      姜冽明白,姜老太太对姜辛气怒的,不是别的,就是她为了要破坏和章家的亲事而无所不用其极。从哪方面说,姜辛能嫁进章家,都是高攀,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偏她不知足不惜福,要死要活的闹,这在姜老太太眼里就是不可饶恕。要是她蹦跶不出个结果来倒也罢了,大家付之一笑,讽刺她几句这事也无所谓,偏偏被她蹦跶成了,这还了得?      有她做先例,是不是以后姜家的姑娘都敢不听长辈的吩咐,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了?      便是姜冽也不曾这般大胆过,当初姜家给他定的妻子杨氏,他从未见过,甚至连问都不敢问母亲,只知道父亲写了信来,祖母点了头,母亲也同意,两家便下了定,按部就班的走了程序,他只管坐等当新郎就好了。      母亲说得那些温婉贤淑之类的套话,他一概不信,便是自己派人悄悄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对未来的妻子,只有个懵懂的印象,还不曾细描慢绘,就被告知他已经定了亲,那种深重的打击,乃是人生中头一遭。      姜冽年少气盛,当然不喜欢这种被长辈摆布的滋味,可他从未想过违逆长辈们的意愿,闹腾着要退婚。      因此被问到自己,姜冽气焰皆消,半晌才低声道:“孙子不敢撒谎。”      姜老太太质问他道:“那就是有怨言有异议了?可你想过像二丫头这般上蹿下跳,搅得阖家不宁吗?”      姜冽脸都黑了:“孙子不敢。”      姜老太太不依不饶:“为何不敢?”      姜冽只能硬着头皮道:“父命之命,违之是为不孝。父亲与岳父大人是旧识故交,言而无信,是为不义……孙子不敢陷父亲于不义,也不敢不孝。”      到此种地步,他哪还敢再替姜辛求情?真要他落到这份上,连他都得家法伺候,姜辛不过是跪跪祠堂,实在是轻拿轻放了。      姜老太太见孙子识大体,怒气这才消了些,喘息片刻,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劝得你和她沆瀣一气的,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姜冽承受不住老太太这样的话,立刻撩袍子跪了下去,道:“祖母容禀,孙子自是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轻易不敢胡作非为,二妹妹的事,实在是我欠考虑,实在是,二妹妹一向老实本分,我难免过于心软和纵容……再则,她毕竟是女孩子,孙子原先想着,她在家里,能多宠些就多宠些,总要让她在娘家的日子好过些,况且二妹妹打小就没了爹,原本受的委屈就比别的姐妹多,我一时义愤,看不得她被章三公子欺负,这才……”      姜冽试探了多回,发觉姜老太太对姜辛的事知之不甚详细,她只知道姜辛年前只身一人跑到武州,并不知道姜辛才从武州回来,还暗中摆了胡氏一道,顺便逼得章贤放弃了这门婚事。      因此姜冽越发小心谨慎,态度也越发诚恳,恨不得以头杵地,连带着替姜辛把罪也请了,先把眼巴前的事糊弄过去了事。      看姜冽不似做伪,姜老太太便信了他几分,道:“我只当你和她一样糊涂了。”      姜冽连忙保证:“孙儿不敢,我只是借了二妹妹些银子,也是怕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却又一心往外头扑,更容易生事惹祸,这才陪着她帮了些小忙,至于旁的,二妹妹确实不算过分。”      姜辛虽然做得出格,可到了这个地步,姜冽也只能尽量大事化小。      他明白祖母恨怨的根源在哪儿,不是姜辛抛头露面的去开铺子做生意,而是她敢于挑衅长辈们的尊严,敢于违逆长辈们的意志,妄图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这是不可逾越的界限,没有哪家长辈会希望儿孙如此不驯。      他很承认姜辛那句话,横竖她已经平安回来,再追究她为什么非要去武州已经没有了意义。姜辛的执着就是为了退亲,既然章三爷已经吐口,不会再强娶,姜辛必不会再冒险。      以后不管她如何花言巧语,他一定会把他看好,绝不会再叫她胡作非为。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何必再追究姜辛的过失,让亲者痛仇者快?      第180章 、悔意      收藏满3200的加更。      姜老太太对于姜辛的所作所为,毕竟知道的不甚仔细,听见姜冽这般替姜辛遮掩,也就轻叹了口气。抚着额头,思忖了半晌才对姜冽道:“罢了,你去劝劝甜甜,那丫头走火入魔,竟连自逐姜家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真怕她这性子,早晚要吃大亏。”      她心里着实无力兼无耐。      不敢说自己一向公平公正,没有一点私心,可到底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她固然有自己的偏爱和喜好,可在对待儿孙及至儿媳妇上头,毕竟不算太偏颇。      可就算这样,儿孙们也未必体谅她的苦心,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埋怨,姜辛算是最直接的了,说出来的话真是让人伤心又寒心,偏越是这样,她越对姜辛放不下。      在自己家里,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就这样执拗的性子,将来嫁去别人家,不等旁人怎么样,她先把自己坑进去了。      她怎么忍心看她自走死路?      姜冽心里十分震惊,他再想不到,那个柔弱的二妹妹居然这样烈性,她到底是故意的要和祖母置气,还是说当真有这样的胆魄?      若是前者,他也就不怎么样了,骂她一顿就成,可若是后者,他真要说她一句“无知者无畏”。姜冽虽然心里对姜辛不满,可祖母年纪大了,禁不得刺激,若当真顺着祖母的意思说,只怕她对姜辛越发的嫌恶。      姜冽便不以为然的笑笑,道:“二妹妹那是气话,祖母可千万别当真,这样,等我回头骂她,看她还敢不敢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我一定叫她好好给祖母赔罪……”      他骂姜辛?他不和姜辛合着伙欺骗自己就不错了。姜老太太现在对姜冽都连带着不信任了。      姜老太太冷笑一声,对姜冽道:“行了,你说得倒好听,还不是千方百计的在我跟前替替她打掩护?我只问你,章家三奶奶是怎么回事?哪来的章三奶奶?”      说到这儿,姜冽立刻同仇敌忾起来,他脸色十分难看的道:“就是那么回事,孙儿也不清楚,祖母还是别问了。”      “不问什么不问?你是不是也和二丫头似的,以为我老糊涂了?宁可让人欺负到头上,也会为了什么家族利益,一忍再忍?”      姜冽便是心里真这么想也不敢说的,忙低头做委屈状,道:“孙儿怎么敢这么想?实是不想祖母为此事生气罢了。”      听听,当着她面,连说都不敢说了,可见这事都匪夷所思到什么程度了?姜老太太就差拍着桌子吼了:“你只管说。”      姜冽犹豫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道:“这事吧,具体的,孙儿也不太清楚,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祖母若是听了,只当是个传言罢了,千万别生气,不然孙子是死活都不敢在祖母跟前搬弄口舌的。是这样,城里都传遍了,说是这位章三奶奶长途跋涉,是从武州过来的,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城,马车那个一个豪华,啧啧,孙子也算见过世面,可还从未坐过这样的马车,就是章老太太的马车,和这辆相比都略有不及……听说是带着两个孩子来认祖归宗的,一个八岁,一个三岁,俱是男丁。”      姜老太太抿着唇不说话,已经在脑海里勾勒了一回对胡氏的印象:骄奢。      这是败家的根本,章老太太在这燕城里最有脸面,可她的马车也不曾过分奢华,只讲究舒服即好,倒不是章家用不起,而是老一辈儿的人都明白,这家财不外露,何况章家如烈火油烹,再不收敛点,那不摆明了被人当成靶子么?      可这胡氏却如此嚣张,可见是在武州横行惯了,一时改不了。都说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通过章贤宠爱的女人什么样,多少能瞧出章贤的品性来。      姜冽生怕姜老太太还惦记着和章家的亲事,便把外头的传言绘声绘色的转述了一遍,小心的道:“孙儿想,无风不起浪,也许这些传言也有一二分道理?当然了,君子不背后论人是非,孙儿这养气功夫还没修练到家……”他乖巧的适时闭上了嘴巴。      姜老太太没好气的瞪了姜冽一眼:何止是一二分道理,是十分有道理好吧?      连她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太太都能推断得出来,何况是饱读圣贤书的姜冽?首先这位冒名的章三奶奶从武州来,那还能有假?定是章贤身边的胡氏了。      再则,从两个孩子的年纪上判断,是姚氏尚在时,这胡氏就得了章贤的恩宠,不然怎么姚氏于子嗣上那么艰难,反倒是胡氏顺顺利利的就生了庶长子?      按一般家的规矩来说,嫡妻未生长子,是不可以给妾室通房断了避子汤的么?      还有那小的,显然是在姚氏孝期怀的,这章三爷自打嘴巴,却偏又把消息瞒得死紧,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心口不一之辈,心思深不可测,实在是令人忌惮啊。      姜冽见好就收,很有眼色的闭了嘴。      姜老太太喃喃道:“也不知道章家是怎么打算的?”这要求胡氏回来,原也是两家商量好的,可没想到这胡氏回来得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人言可畏,哪怕姜家原先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现在也不敢了,回头她道尽委屈,只说姜家给她气受,姜家丢不起这等脸面。      再则,万一这女人有撑腰的后台,把这章三奶奶的身份坐实了呢?      天下事无奇不有,虽说礼法不许扶妾为妻,可这燕城也算是山高皇帝远,被章家一手把持,他愣是扶了胡氏做妻,还有谁会特意的千里迢迢去京城告发不成?      最可恨的就是胡氏了,她这一招,愣是让姜家想装糊涂都不能。      也不知道她这样的轻浮浅薄狂妄骄奢,到底是章贤默许的,还是她自己擅作主张?      若是后者,章家定然会给姜家一个交待,起码这胡氏是留不得了,去子留母,虽说姜辛嫁过去仍然吃亏,但姚氏留下一女,胡氏留下两子,横竖都是继母,怎么样都难做,一个与三个未必就轻省些。      可到了现在,章家没有一点儿消息和一点儿动静,这是怎么个意思?      若是前者,这亲事不作也罢,横竖官媒还未正式上门,反悔也来得及。      第181章 、添油      见姜老太太面露不豫之色,姜冽立刻道:“孙儿一听说此事,心里就特别愤怒,于是打发了姜苗去章家门口打探。不管怎么说,这事和姜家也有关系,总不能我们不闻不问,回头说起来也显见得我们姜家对章家太漠不关心了。姜苗回来说,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将章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都在门口议论纷纷,也不见有人出面否认,最后是章三爷出面,把那位章三奶奶客客气气、欢天喜地的迎进了门。”      姜冽这话也不算谎话,可要说尽如实际,也不完全,尤其是他用了两个感情色彩十分浓厚的成语,如“客客气气、欢天喜地”,简直完全扭曲了章贤对待胡氏的态度。      就算章老太太派人去打听,那人也未必就能否认这两个词。      这也就让姜老太太自以为窥清了章贤的心思,即使不是完全,也是大部分:他对胡氏还是相当爱重的。      姜老太太难免对章贤失望,想着他若当真宠妾灭妻,这人就更没什么可取之处了。既无可取之处,她当然要犹豫。      姜老太太当下眉就皱得更深了。      姜冽又审时度势的道:“还听说,后来姚家也派人去了章家,姚大老爷面沉似水,姚家大爷、三爷也是一脸怒色……到这时候都还没出来。”      姚氏虽去,可姚家尚有人在,这不声不响,就弄个外四路的章三奶奶出来,姚家是最有资格上门去要说法的人。      可这话总是听着让人不那么舒服。      章老太太不免要想,自己的孙女除了年纪大些,家世差些,哪里不如人了?好好一个黄花大姑娘,被人嫌弃着却还非要强娶给人做填房,图个啥?      就为了在章贤前妻灵前执妾礼?      人犯见也没这么犯的,姚氏那边就不说了,这边又整个爱妾胡氏,章家就是一团烂泥潭,得,这门婚事,且得好好思量思量呢。      姜老太太心里慢慢有了主意,打发姜冽回去,自己则去叫人请了姜三太太来说话。      章贤打算得很好,他原本想着亲自去姜家分说退亲这件事,纵然他主动提出要退亲,可也不能让姜辛太过舒服,只要他把姜辛去武州,骗胡氏回燕城,又从中推波助澜的话一说,不信姜老太太能容忍姜辛如此胡作非为。      他颇能体会姜老太太这些人的心思。      毕竟是内宅女人,自己受到的束缚就极多,那是几辈人教养出来的,对这种束缚习以为常,等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从前的委屈便成了优越,动辄要拿出来讲给儿孙们听,以显自己当年多么不容易。尤其是自己受到的苦楚越多,优越感也就越厉害。      但她们最不喜欢的就是敢于挑衅权威,妄想挑战这种历代束缚的女孩子们。姜辛这种人,便是这种老太太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来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凭什么当年自己都不敢想的事,她竟然敢做?二来是权威受到了挑战,都学她,整个家族还有谁再肯俯首贴耳,聆听她们的教训?那岂不是从上到下都要乱起来?      到时姜辛定然要受到重罚,虽不能替他出气,可只要姜辛受惩,他就解气。      可惜他想得好,打从回到章家,就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      府里府外这么折腾,章老太太终是得了信儿,胡氏回府,早在预料之中,但远远没想到她回府会闹到这么大动静。      章贤的亲事,暂时是别想了,不然章家能让燕城的百姓用唾沫星子淹死。章老太太不比章贤,她最要脸,生在这儿,嫁在这儿,将来要死在这,被人指指点点的过活,她情愿一头撞死。      章老太太再气再恨,不会和胡氏正面对战,在她看来,胡氏还不配,她只找章贤说道。      可惜谁也不知章贤出府去哪儿了。      章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打从胡氏进门,都过了中午了,她才得知这个消息。问时,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敢情就瞒她一个人是吧?      章哲就成了池鱼,谁让他在门口遇着了,不第一时间通知老太太呢?      章老太太先把他叫过来痛骂了一顿。      都多大人了?不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怎么能知情不报?这不是拿家里的事当成儿戏了么?平时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来?      章哲很委屈:“我惯常不在家,对家里的事知之不详,一听说三嫂来了,可不得先通知三哥么?”      要是杜叶听到章哲这话,估计能把肚皮笑破了,谁不知道胡姨娘,六爷也没资格说这话,打从知晓姜二姑娘要去武州,六爷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也就是姜二姑娘被贡市晃花了眼,没心思潜进三爷的府第,否则六爷一准那时候就替姜二姑娘打通前站了。      可饶是如此,六爷也早早吩咐他去打听。      旁人打听不着,杜叶是什么人,早早就把胡姨娘的底细给查了个门清。      这会儿六爷装局外人?蒙谁呢?怕不是胡氏能上姜二姑娘的当,都在六爷的预料之中,就怕胡姨娘察觉,六爷遮遮掩,千方百计的在后头替二姑娘抹平后帐,敢情都能一推二六五了?      六爷实是天下最……睁眼说瞎话之首。      不说杜叶怎么想,单说章老太太,一听“三嫂”二字出口,整个人就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三嫂?他也敢说?也就他这个口无遮拦的人说话如此放肆了。      这胡氏顶顶也就是个姨娘到头了,她也配做章家三奶奶?要不是三郎非她不可,让胡氏做个通房就不错了。      因此一听章哲敢称胡氏为三嫂,章老太太恨得直吐血。      章老太太气得一迭声的咸:“把三郎叫来,我要问问他,是不是他翅膀硬了,连我老太婆的话也不肯听了?他打哪儿三媒六聘娶的三奶奶?不告而娶,这是哪门子的孝道?”      章哲耸耸肩,朝上对章老太太道:“既是祖母要问三哥,我这个不知情的人可以回去了吧?”      第182章 、反弹      送上第二更。      章老太太眼前一阵一阵的冒金星,指着章哲道:“不许走,你别以为你就没事人一样儿,给我好好听着,这等婚姻大事,不得独断专行,你三哥就是前车之鉴。”      章哲:“……祖母真会说笑,我要是以三哥为鉴,只怕您就该哭了。”      章老太太心火一阵一阵往上拱,这两个孙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三郎不说也罢,六郎……这迟迟不肯成亲,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也别说,他要是能从外头领个母的回来,只要长相周正,做通房做姨娘,她都认。可他这长年累月的不招家,身边只有一个杜叶,便是想塞他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都是白搭。      各个独守空房,有什么意思?      等章贤回府,章老太太早等得不耐烦了,她拿拐杖将桌腿敲得啪啪响,劈头盖脸的骂章贤:“你做的好事,你宠的好女人,章家在燕城少说也几百年了,所有脸面都一朝都叫你给丢尽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便是我死了,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你和我这是多大的仇恨啊?”      章贤不耐地皱紧了眉。      他当然对胡氏不满,可祖母这么声色俱厉,完全不把他当成个能够好好说话的大人来待,反倒还拿他当个孩子,并且一味的只知宣泄她的怒汽,章贤就不耐烦。      他为什么喜欢胡氏?为什么宠胡氏?不就是因为只有在她眼里,他才有那种真正的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感觉吗?      诚然他打小就优秀,可这些优秀,落在祖父、父亲眼里,也只是稍稍颔首,更多的时候生怕他为此自满骄傲,平素不要说赞许,不论他做得有多好,他们永远都只是不停的鞭策驱驰的份。      这让他有一种疲于奔命之感。      明明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表现地已经足够优秀,可在祖父、父亲跟前,总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沉重压抑感,对于未来,更是只有无尽的茫然,他无暇旁顾,只能低头不停往前,身边的风景是否优美,他毫无感触,身边的人究竟如何,他不敢多做探究,甚至都不敢稍作驻足,以饱心身之愉悦。      能够脱离家族,远在武州,他所承受的压力一点儿都不小,他最怕旁人用别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所取得的成就,完全是来自于祖、父辈的余荫。      成家就更是大部分听授于祖母之命,娶姚氏亦是他做出的最大的坚持。可坚持到头来成了一场悲剧,他越发觉得自己不到三十,却已经有了垂暮之年的疲态。      也只有胡氏在身边,才让他有格外的家庭的放松、温馨感。胡氏娇媚,放眼四周,哪怕是从前的姚氏也有所不及,胡氏又柔顺,完全体现了温柔如水的女子特质,可以说任他摆弄、拿捏,而从无怨言。胡氏又活泼讨喜,并不像块呆木头,整天只知道耳提面命,提出一个又一个几乎高不可及的要求,逼着他去完成。      这是他的家,他的地盘,他可以随心所欲,甚至是为所欲为,他是一家之主,没人敢对他指手划脚。相安无事十年,胡氏、武州、两个乖巧聪明的儿子,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他的一生。可成也祖母,败也祖母,她现在瞧着是个挡路石了,便不遗余力的要把她搬掉。      可问过他的意见没有?      章贤冷嘲。      他早不是从前三岁稚童,把祖母的每一句话都视为奉行不违的圭臬,每一个字都当成警世名言,严格遵守,生怕有一丝闪失,会让长辈失望。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明白,人有诸多无耐和不得已,不是光有勇气和理想,就能维护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和物的,有时候极尽心机,该失去的照样要失去,得不到的也注定得不到。      这让章贤愤懑之余满是绝望的反弹。就算守护不住,他也不甘心坐以待毙,这是人的本能。      章贤沉默的倾听着祖母的怒骂,心思却飞远了,他甚至恶趣味的想,也不知道姜家听说了姜辛的丰功伟绩,会是个怎么样的场景?      姜老太太和章老太太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虽知之不多,可也晓得她们的脾气禀性相差无几。姜老太太看上去慈祥柔顺,又体弱多病,可骨子里十分要强,或许不如自家祖母强势,但因着姜老太爷早逝,她要比祖母还多了几分刚性。      她会不会对姜辛施以家法?      换成他在那个位置,面对姜辛这样不听话的属下或是儿孙,也会施以暴政,务必叫她知错反省,再不敢犯不可。      想着姜辛被打得鬼哭狼号,痛得满地打滚,章贤竟露出了一抹嘲笑。      活该,真想活扒了这丫头的皮,敢算计到他头上,让胡氏吃了闷亏不算,还要听祖母这样言词直白的詈骂。      但他不可能正面和姜辛为敌,他有身为男人的自尊不容小觑,可私心里,不看到姜辛惨遭荼毒,他不甘心。      再怎么臆想都没用,祖母的声音如魔音入耳,章贤自以为杵了近半个时辰了,可祖母依然没有住嘴。      章贤不耐的开口道:“祖母,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您想怎么处置,直说就是。”      “这叫什么混话?怎么叫追究没有意义?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以后?你现在正是前程正盛之时,名声最是要紧,你自己不在乎,任凭不知情的人百般扭曲,将来被言官抓住把柄,稍不注意,所有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      又来了……      这话祖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每次必拿他的前程说事。章贤忍不住道:“孙子的前程,是靠孙子一人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死拼活赚下来的,就算圣人不予重用,孙子也没什么损失,我照样可样活得风声水起。”      武官不同于文官,他不需要耍心机,逗笔杆,只要他有本事,这边关镇守一职就谁也抢不走。言官在他眼里算个屁,章贤还真就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章老太太的威胁次数多了,他根本听不进去,只有厌倦和不耐烦。      第183章 、极端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感谢书友11****投了2票月票。      章老太太何尝察觉不出章贤的敷衍和不耐,她自己也一样是无力,孙子大了,像是会展翅高飞的鸟儿,一振翅就飞得老高,她既骄傲、欣慰,又有些不甘和惆怅。她希望孙子能感念着她的恩情,一辈子都对她满是孺慕和孝顺。      孝顺孝顺,不就是顺为先吗?      可明显想像中的和现实中的不是一回事,章贤这个孙子,与她是渐行渐远,她想掌控他的一切,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章老太太迅速定下决断,既然他还肯在自己跟前低头,此时不抓住时机,更待何时?章老太太当机立断的道:“胡氏留不得了。”      章贤缓缓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章老太太,眉宇中满是纠结:“祖母……”      章老太太大手一挥:“你不要再替她说话,总之我就是这个意思,两个孩子留下,她么,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留。”      章贤并不是要替胡氏求情,他只是觉得不可置信。是,先时不惯祖母拿他当孩子,可现下拿他当个大人,却这样草菅他爱妾的人命,简直比他上阵杀敌的手段还要残忍。      章贤沉声道:“孙儿不同意。”      “你……敢?”章老太太一拍桌子。      章哲在一旁扶住章老太太手臂:“祖母仔细别疼了手,您要打三哥,只管叫人代劳就是。”      这厅里的人,除了章老太太,还有谁有资格抽章贤?他吗?章老太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滚一边去,别给我添乱。”      章哲无耐:“我说我先退下,您不依,现在又嫌我多事了不是?好,好,我这就走。”      又是一个不听话,只会捣乱的,章老太太气得手都哆嗦了,指指章哲,道:“老实给我待着,我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章哲:“……”您老这话是真的,还是蒙人的?我做的事,您真能抓住把柄?      章贤犹嫌不足,朗声对章老太太道:“非是敢与不敢,而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胡氏有罪,却不至当诛,况且服侍孙儿这么多年,又为孙儿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还望祖母三思。还有……姜家的婚事,算了吧。”      章哲是既惊讶却又不算太意外。      章老太太却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啊,当初他死活要娶,她就不同意,两家这么多波折,到了不得不娶的地步,关键时刻,他呱嗒一下摔地上,又说不娶了?      他玩过家家呢?      章老太太懒得说他,只问章贤:“娶与不娶,你倒是给我个理由?”      章贤瞧着章哲也挺碍眼,人生最窘迫的时候,似乎他都在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可他不走,老太太也不发话,章贤只好无视他,道:“这些日子,两家的波折祖母也清楚,孙儿灰心了失望了,所以不想娶了。”      章老太太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可她缓了缓神,安慰章贤道:“不娶就不娶,我就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孙子……”说着拿眼尾扫了一眼“没出息”的章哲。      章哲表示: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更是二房的长媳,无论如何也不能委里委屈的将就,姜家不成,那便娶个更好的。”      章老太太这样安慰章贤也没错,可不想章贤大喇喇的道:“孙儿不想再娶了。”      “……”老半天,章老太太才咬着牙问一句:“原因呢?”      章贤列举了许多原因,诸如他是鳏夫,年纪又大,长年在边关,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等等。章老太太气不过,问了一句:“是不是为了那胡氏?”      章贤没甚么诚意的道:“算是吧。”      章老太太当时就昏了过去。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能不清楚?      就为了个姚氏,他倒和自己结上仇了。      那姚氏能有多好?病病弱弱的,一看就不好生养,性子也太闷了些,心思又重,凡事都放在心里,整天拉着一张脸,倒似谁欠了她债似的。      她自己不讨人喜欢,难道怪她这个太婆婆苛待不成?      她费劲巴力的生了妍姐儿之后一直不开怀,后来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子,却愣是把孩子没了,还把她自己也折腾了进去。      这都是命,怪谁呢?      当初也不见得三郎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好,怎么人死了都死了,他倒念念不忘起来了?      当初那个胡氏,还是老太太默许了的,就因为她不喜欢姚氏,所以希望孙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哪成想,到头来成了给自己挖的坑了。她竟是个有本事的,不仅拢住了三郎的心,还一连生了两个孩子。      尤其这几年,三郎对胡氏讳莫如深,连提都不提,越是这样,越说明这胡氏在三郎心中的地位越重。自己有心想把胡氏扳倒,都因为离得远,不得不作罢。就因为一念之间的犹豫,胡氏如今都敢怂恿三郎和自己叫板了,她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做真正的二房长媳妇,章家三奶奶不成?      痴心妄想,做梦,想都不要想,她绝不允许。      章老太太这一晕倒,厅里立时乱成一团。      章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不敢指责章贤兄弟,只能惊声哭叫,口中喊着:“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章哲收了作壁上观的态度,上前要看章老太太。      章贤却抢在他前头,喝令:“都闭嘴。”      一众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她们平日所见,都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的章贤,何曾见过此时面色铁青、眼睛瞪得和凶神恶煞似的章贤?      他杀气腾腾,大有谁不听话,当场就能处死谁的模样,众人吓得一声低叫,立时都散了开来。      章贤上前,俯身盯着章老太太看了一时,他目光咄咄,似乎能盯进皮肉里面去。章哲不悦的微微蹙眉:“三哥?”      就算老太太是装的,也不能这么逼她老人家立时清醒不是?      章贤这才收回目光,站直了,略有些迷茫的回望章哲。      章哲看着这样的章贤,心里一软。他怕是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么难吧?      可这不是章贤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章哲爱莫能助,他只能道:“三哥,叫人去请郎中,我先替祖母瞧瞧。”      章贤还是很茫然的嗯了一声。      第184章 、要求      第二更送上。      章哲猜得没错,章贤现在满心惶惑。从小到大,他不敢说自己无所不能,可基本上是一帆风顺的,他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把握自己的的命运,甚至整个世道,都能在他的全权掌握之中。      可唯有在亲事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      姚氏是舅舅家的表妹,比他小两岁,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必从前就有这样的意思,但母亲和祖母不和,便非要娶自己的侄女进门,也有个和祖母打擂台的意思。      两家要亲上加亲,没有推拒的理由,章老太太虽然不愿,可连章二老爷都说好,她也只能憋里憋屈的同意。      同意是同意,一等姚氏嫁进来,老太太便把对章二太太的不满,尽数发泄在了姚氏身上。      姚氏不同于章二太太,她有自己的相公护佑,又和老太太斗法多年,总能找到平衡点。姚氏却因章贤长年不在家,初入章家门,没有可以援手的人,最后郁结于心,早早亡故。      就为此,母亲和祖母大吵一架,也就是那次,章贤才知道姚氏死得蹊跷,竟是疑点重重,都可归结在祖母身上。      胡氏是章贤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她漂亮、娇柔、妩媚,章贤在前头与敌人大杀四方,回府不免要寻些事缓解心中的压力和焦虑,胡氏便是他的最好人选。      她从来不抱怨,也不抗拒,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胡氏从未有不耐的时候。凶起来时,胡氏疼得下不了床,可她始终媚色倾城,双眼含笑,宛如枝头的娇花,让章贤又怜又爱。      胡氏远远要比姚氏伴他的时间长,两人的感情也因为在榻上相处日久,要比与姚氏之间的敬重更多了几分血肉相融之感。      章贤能从胡氏身上得到不同寻常的安慰。他高兴了,生气了、恼怒了、痛苦了,只要温香软玉在怀,便什么烦恼都没了。      更何况,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她那样娇弱的一个人,生孩子那么疼,她却和没事人一样的挺过来了,章贤对她,全然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相濡以沫。      章贤不明白,祖母明明那么看重自己,可她不断的在自己私事上插手。娶妻,她不满意,不娶,她还是不满意,到底要如何呢?      章贤看着章哲,虽然对他多有不屑,可偶尔会有大逆不道的念头冒出来:若自己也如他一样放纵不羁,只怕祖母对自己就无计可施了。      那样姚氏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只是冰山一角,才涌上来,就被章贤压制下去,他没法说敢对老太太有怨恨之心,但也不想看她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断的干涉他的生活。所以他宁可长年待在武州,一直躲着、避着。      现在,胡氏被姜辛算计,大张旗鼓的回了燕城,简直就是在章老太太心口上捅了一刀,她惯于强势把控,如今事情超出预料,定然不能甘心。      可章贤却想,这么闹腾出来未必是坏事。      他原本就没想再娶。      况且胡氏也并没有为外人看到的那样虚荣、愚蠢。      她着人算计,只能说自己最近往燕城回的次数太多,与姜家过往甚密,她不知内情,心思忐忑,生怕她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这才心思涌动,入了姜辛的圈套。      但凡早半年,或是晚几个月,胡氏看清时势,也不会入毂。      只能说,姜辛找的这个时机将将好。      他倒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姜辛了,她着实有胆有谋,倒与从前印象大相径庭。可她什么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章贤揉揉太阳穴,从心思中回神,见章贤已经替老太太把完了脉,正有小丫鬟递上干净帕子擦手,便沉着脸问:“如何?”      都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章哲从小涉略就广,于歧黄之术颇有心得,虽不能挂牌行医,可看个诊号个脉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章哲道:“祖母就是急怒攻心……”朝着章贤眨了眨眼,意思是无碍,可还是道:“去请郎中来吧,给祖母扎几针。年纪大了,气血上涌不是吉兆,总这么昏迷不醒可不成,别回头耽误了。”      章贤对章哲的话还是很相信的,点点头,叫人拿了祖母的名贴去请郎中。      兄弟俩看着上首的丫鬟婆子们围在章老太太身边,又是抚胸又是拍背,还有人掐着老太太人中,更有人拿了热帕子替章老太太擦手。      章老太太本就是故意装晕,此刻被人打扰,耳边尽是嗡嗡嘤嘤,实在是烦不胜烦,真想跳起来吼一声“滚”,可是还要吓唬两个孙子,自然不能吱声。      章哲生怕气着老太太,别本来没事,被丫鬟婆子们一折腾真出事。      他朝着章贤一示意:你倒是管管。      章贤犹豫了一瞬,还是喝斥丫鬟婆子道:“都散开吧。”他既知道老太太是故意装晕,便有心让她自食苦果,可到底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打小教他养他的,祖尽母职,比章二太太对他尽心多了,他不能太过。      丫鬟婆子们俱都散开,章老太太自己也松了口气。      章老太太故意装晕,无论如何也不肯醒。      郎中来了,也只说气血有些旺,开了些清热去火的药。丫鬟们自去熬药,章贤和章哲却是不能走,只在外头守着。      又有人报,说是姚大老爷、姚大爷和姚三爷来了。      章贤只能出去见客,那是他的岳父和两位大舅兄,没了姚氏是他妻子的身份,那还是他的亲舅舅和两位表兄呢。      姚老爷可不是许大舅,在某种程度上,有舅代父职的时候,章贤无论如何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姚老爷也不听章贤分说,毕竟那是他的私事、家事,他再不愤不满不甘,也不可能插手章贤的家事。但胡氏的事,终归是让姚家人心里不舒服。      因此姚大老爷只有一个要求:自己的女儿命薄,早早亡故,那是她的命,可还留了个妍姐,孤苦无依,着实堪怜,若章贤还肯顾念当时表兄妹的情份,就替姚氏过继一个儿子,写在她的名下,也好将来四时有人供奉祭祀。      第185章 、夜话      夜静更深,章贤两兄弟还在章老太太房房外守着,兄弟虽久未见面,却俱都无话。章贤是满肚愁肠,烦闷得不得了,章贤虽亦是心事重重,可有章贤在前头挡着,他那点儿事儿就显得微不足道多了。      有小丫头重新换了热茶,章哲替自己和章贤都倒了一杯,问:“三哥,你和姜二姑娘的事,真的作罢了?”      见章哲问,章贤不由得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自嘲的道:“不作罢又能如何?我先前也不过是憋着一口气,想着故意为难为难她。”      哪知为难到最后,为难得还是自己呢?      他问章哲:“你对她……似乎印象一直都不错?”      这话问得直白兼不怀好意,不管章哲承认不承认,这份芥蒂是埋在章贤心里了。      不管怎么说,率先提出要娶姜辛的是章贤,他是兄长,章哲就理当谦让、避嫌,甭管他心里对姜辛如何看,这一辈子都不许提姜辛,哪怕是章贤和姜辛不成了,章哲也休要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      章哲不慌不忙的道:“怎么说,当初我也曾救过她。”      他意在指明他与姜辛有过肌肤之亲,是章家为人不厚道,姜家又势弱,故此这件事就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章贤也不能不承认,章哲当初确实是乍着胆子承认了此事,并且想要因此而求娶姜辛的。越想此节越是生气,她算个什么?居然能不动声色间挑拨得他们兄弟为了她一个而失和?      章贤道:“事急从权,你终究于她有救命之恩,她还想如何?”幸亏她没有以此相挟,否则岂能容她安生?      章哲笑道:“三哥多想了,她无此意,是我想挟恩以报。”      章贤给了章哲一个“你傻啊”的眼神,蹙眉问道:“她究竟有多好?值得你这么自轻自贱?”      章哲仍是满面笑容的道:“我和大哥的志向不同,这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熬寿数的命,于婚姻一事上,更是只想娶个自己看着顺心,她看我也遂心的女子。说到自轻自贱?呵,我算个什么东西?除了章这个姓氏给我的光环外,只怕扒了这层皮,我什么都不是。”      见章哲虽然神情平静,可语气里满是自嘲,章贤不禁默然,半晌想想又气,训斥他道:“怪得了谁,还不是你自己不上进?但凡你肯认真些,身上的功名早就有了,那时候你岂不是要比现在更自在?”      他们兄弟俩某种程度上都不喜欢待在家里,恨不能早一点儿飞出去。可世情如此,没谁真能与家摆脱得一丝干系也不剩。      兄弟俩性情不同,章贤是越达不到目的他越是不愤,终究熬出了头,可章哲完全是消极怠惰的态度,看似逍遥自在,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章贤到底是心疼这个弟弟,瞪他一眼,不许他开口辩驳:“冠着章姓怎么了?那是你的福气和荣耀,要是没投好胎,生就市井乞丐,那时你可要怎么自怨自艾呢?”      一顿三餐,无以为继,更别说什么雄心伟业,小命几时被阎王拘了去都不清楚,难不成还要哭死不成?      章哲哈哈一声笑,道:“各有各的过法,谁能说市井乞丐就一定过得不顺心呢?”      章贤骂他:“糊涂,也难怪祖总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知事。你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我回头和祖母说说……”      “别。”章哲举手:“三哥都还没安定下来呢,我急什么。”      章贤沉着脸道:“章家和姜家亲事做不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目光严厉,直盯着章哲的眼睛,不怒自威。      他和姜辛之间,想也不要想。      章哲无所谓的耸耸肩:“哦。”做不做得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世上人都是庸人自扰,三哥倒是防自己防得紧,孰不知姜辛自来是个最有主见的,她不待见三哥,更不待见自己,难不成当她是旁人,巴不得挤破头非要嫁进章家来么?      要是她听见三哥这话,只怕笑得肚皮都要破了,不知道有多开心。      至于他娶谁……那真是一件十分遥远又不真实,甚至是荒谬的事。      章哲反过来刺章贤:“三哥的亲事,眼下才是当务之急,三哥可想好了么?”      看章老太太这架势,连装晕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这一回务必要和章贤较个高下。章贤再位高权重管什么用?真惊动了老太爷,一封信过来,章贤便只能低头应娶。      章贤早把这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已经胸有成竹,面上神色雍然,道:“我的事,你不必管。”      章哲笑道:“三哥心里有数就好。”      章贤看不得他这副河边看热闹,自己不湿鞋的模样,道:“都是我耽搁了你,既是我的事已经落了停,也该考虑你的事了,正好……母亲在,就一并办了吧,我瞧着祖母对邵家五娘一直有意。”      章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反问章贤:“三哥是死心了,认输了?”      章贤浓眉紧皱,严厉的瞪他:“什么话!”      可事实是,他确实是死心了、认输了,早晚都是要娶,那就娶吧,胡氏没那个命,再坚持下去,他挨打是小,胡氏的两个孩子一个也保不住。      姚家虽未明说,但总不能把章家外枝的子孙过继到姚氏名下,还不是就盯着胡氏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就是胡氏的命,拿走一个,便是摘了她的一份心,她哪能承受得了?      章哲呵呵笑道:“长兄如父,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章贤倒是很意外,他原以为章哲怎么也要再推拒几番,不想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章哲迎着他疑惑问询的眼神道:“祖母年纪大了,今日虽是装得成份大,可我瞧着她的脉相,到底不如从前……”      说到这个,章贤也是心下一片怔忡。那是手把手将他带到大的亲祖母,有再多不是,也是为着他好,如今她年纪大了,他总不能真的为了自己的任性妄为而把祖母气个三长两短。      章贤与章哲是同病相怜,屋子里再度陷入沉寂之中。      第186章 、母子      送上第二更。      章二太太得信儿过来探病。      听说章老太太病了,她心里是又解气又解恨,只在心底骂:这个老妖婆,你也有今天?!      当初非得抢了她的长子,搁到她膝下教养,处处说嘴,什么三郎年少有为,俱是她的功劳。如今呢?被自己最倚重的孙子气晕了,她心满意足了吧?      等到进门,看见两个儿子在灯光中神色疲惫,脸色青黄,似乎都带了些颓唐,章二太太心痛如绞,更恨章老太太了:你病就病了,折腾我儿子做什么?      丫鬟报说二太太来了,章贤兄弟忙起身。      两人俱是在章老太太身边养大的,与章二太太虽是母子,可情份寻常,说是淡如秋水,一点儿都不过分。平日里不怎么见,这回章二太太回来,两人也不过是晨昏定省,连话说得都少。      此刻见她来了,忙见礼:“见过母亲。”      章二太太看着比自己都高,生得相貌气质都好的两个儿子,眼圈都红了,她有心要摸摸两个儿子,可又不敢。小时候她偷着见两个儿子,想要和他们套套近乎,说自己是他们的娘,可男孩子皮,又年纪小,她一伸手,这哥俩儿便不高兴的打掉了她的手,没问两句,便不耐烦的跑走了。      自那之后,章二太太便小心翼翼了许多,再不敢妄动。他们越发大了明白事理,她那份小心翼翼却一直维系到如今,再不敢伸手,此刻也只能含着泪笑道:“好,好,起来,都起来。”      要是亲近的母子,见她来怎么也得意思意思扶她坐下,可章贤兄弟见着这个母亲只觉生疏。感情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不是一蹴而就,况且感情要对等才好,谁也不知道自己主动示好之后得到的回应是什么,因此哪怕是最至亲的人,在感情一事上也难免要迟疑。      因此两兄弟就笔直的站在章二太太跟前,由章贤问:“母亲怎么还不歇着?”      章二太太心更酸了。这话听着不是味儿,是嫌她多事了吗?可于情于理,知道婆婆病了,她来探望也是应该应分的才对。      章二太太轻咳了一声,把委屈压下去,道:“我是听说府里又是请郎中又是熬药的,一打听才知道是你祖母病了,这才过来瞧瞧。”      章贤生硬的道:“祖母无碍,母亲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来人……”竟是这就要把人送走。      他心里乱着呢,母亲又来添乱,是不是等知道他不肯娶,又要闹上一通?章烦心里够够的了,恨不能把这府里多嘴多舌的人都把牙齿敲掉了,舌头拔了,看他们还敢不敢乱传话。      章二太太的泪唰一下就淌了下来,她嫌失态,微扭了脸,咬着唇,连肩膀都是抽得,半晌才哑声道:“我不累,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侍疾也是我份内之事。你们两个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且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应呢。”      也就是在自己两个儿子面前,章二太太才能说出这样软和的话来,否则她何必委屈自己?      章贤皱着眉头道:“我们兄弟没事,岂能劳动母亲?”      他二人年轻气壮,熬几夜也没关系,反倒是章二太太,原本和章老太太感情就不睦,她在这守着,章老太太养病养的气儿都不顺,不但不能早些痊愈,说不定反倒还要再添几分毛病。      章贤也算是好意。      章二太太身为人媳,过来打个照面也就成了,何必再做这种侍疾的样子来,给她自己找不痛快,别人看了也不痛快?      章二太太却听出了满满的嫌弃,只觉得心痛如绞,恨不能当场号啕一场。这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可就因为只有生恩没有养恩,他们竟然和她生疏如路人。      若是路人,说话也要照顾体谅对方的心情,不会说得这么直接,可反倒因为她是他们的母亲,他说话全无顾忌,简直字字如针,扎在自己心口,疼得人都喘不上来气了。      章二太太几乎要哭晕在椅子上,她做不来姜二太太的作派,一伤心就哭天喊地,连带着把前人祖宗全带上。      章二太太哭得含蓄,可伤心却是不瞒人的。      章贤只觉得胸中怒火更甚。你看吧,就说没事你就别来了,可你还非得来,来了就哭哭啼啼的给人填堵,让人说你什么好呢?      章哲蹙着眉着,拦住章贤,对章二太太道:“三哥的意思是天色不早了,母亲也不是年轻时候,侍奉祖母未免力有不逮,横竖不缺人,有我和三哥在就好。等祖母醒了,我们和祖母说一声也就是了,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      章哲以前也未必会管家里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年轻时见了就烦,说了劝了也没人听,索性躲出去清净,反倒是和姜辛接触之后,他见识过她的小性儿、敏感、自尊,有了诸多心得,因此对章二太太说话时便详尽、直白了许多。      章二太太却立刻心里舒服了不少。      有话说明白才行啊,知道他们兄弟俩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而不是嫌弃,章二太太脸都亮了,她优雅的拭了拭眼角,道:“你们两个孝敬,我只有欣慰的份,既是你祖母尚未醒来,我便先回去,明儿再来替你们。天更露重,寒气袭人,你们两个也喝碗热乎乎的鸡汤。”      章二太太行事一向有章程,她来时便提了一罐鸡汤,得了她的吩咐,丫鬟们立刻上前服侍。章贤满心烦躁,哪有胃口,章哲瞪他一眼,笑眯眯的道:“这鸡汤闻着好香,我正饿了,多谢母亲。”      没有什么比儿子的领情和感激更让做母亲的欣慰和欢喜的,章二太太亲手替他盛了汤,递到他跟前,道:“那就多喝一碗,还有。”      说着也替章贤盛了一碗,却不敢过分靠近。这个长子,看上去温和无害,可章二太太还是最怵他。      章贤也不是不懂,哪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屈意讨好自己,再不甘不愿,也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第187章 、纠结      感谢书友书友11****投的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的打赏。      一碗鸡汤下肚,章贤兄弟俩肚子里又饱又暖,不仅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连疲惫都消了大半。      章哲对章二太太,自始至终都态度温和,虽不亲密,可也算恭敬。就连章贤脸色也缓了不少,两人又再度谢过章二太太,虽然仍显生疏,但章二太太已经知足得不能再知足,心里暗想,等明儿一早,自己务必要亲自下厨,给两个儿子整治一桌丰盛的早膳才成。      两个儿子长到这么大,她都没能亲手做过几顿饭食给他二人。再知道他二人被老太太养得和宝贝蛋似的,什么都不缺,可这亲娘不能亲自照料,总觉得他们亏欠了些什么。      章二太太见好就收,叫人收拾了食盒,又嘱咐章贤二人要照顾自己的身体,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兄弟俩重新坐下,章哲问章贤:“三哥,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章贤摇头:“不用,你才回来,先回去歇着。”      章哲笑笑:“我在哪儿睡不是睡?倒是三哥,拖家带口的,总得回去安抚安抚。”      章贤气得直瞪眼:“多事。”      胡氏那儿,怎么着也得晾几天,再宠她也得有个度,免得她日后又脑子一热,犯下和这次相同的错。      至于聪哥儿兄弟,自有他的人照顾,他们兄弟是他唯二的儿子,纵是庶子,在这府里的地位也不容小觑,不怕人慢怠。      章哲笑得不怀好意:“三哥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妍姐儿,她一年也见不着你几回,这回府里生了这么多事,祖母又病了,她心里不定多凄惶呢。”章贤这做父亲的,理当安抚安抚。      章贤果然怔了一下。      聪哥儿两个不用说,一来是男孩子,他抱也好,哄也好,玩也好,闹也好,都无所顾忌,二则长在一处,忙时倒也罢了,可闲时几乎****得见,那兄弟俩对他一点儿都不陌生,小嘴甜起来,老远就开始喊“爹爹”。      章妍却不成。从生下来养到现在,他们父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虽有老太太疼着宠着,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再说还有章姝呢,她娇俏可爱,惯会哄人,老太太对她始终另眼相待。      可章妍因为亲娘早逝,父亲又不在身边,格外的沉默寡言。      所以当初章老太太逼他娶亲,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了章妍。胡氏不说身份够不够,起码她教养章妍是不够格的,她有她的算计,还是得找个宽厚善良的女子。      一想到这儿,章贤脑门都是紧的,这一桩接着一桩,净是烦心事。他懒懒的吐了口气,道:“算了,天都这么晚了,她也该睡了,我明日再去看她。”      章哲也只能摇头。那毕竟只是他的侄女,而且年纪渐大,他这个做叔叔的,不好越俎代疱,有许多事,说出来也没用。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最为挫折的,他似乎很小就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哪怕许多意见或是观点是对的,可惜没人肯听从,便是他想脚踏实地,一步挨着一步,也休想撼动这世界分毫,不由得人不懊恼。      他脑中忽然闪现出姜辛的容貌来,想着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不由得莞尔。从来都是知易行难,最是两事旁观的人说话最轻松,可他不能否认,姜辛那纤弱的身子骨里蕴育着他都不能轻视的勇气和热情。起码于她来说,她达成了她想要的,这便是她的成功。      兄弟俩眯着眼假寐,不知不觉便睡沉了。      章妈妈等人出来几次,也不敢劝,只得叫人拿了两床薄被,给二人盖上。等到一早,屋里章老太太率先醒了。      旁边的章妈妈惊喜的要叫人,被章老太太摆手拦住,往外头望了一眼,没说话。章妈妈便小声道:“两位爷现在还在外头守着呢,二太太来过一次,被三爷和六爷劝回去了,三姑娘听说老太太病了,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奴婢把三姑娘劝回去了。妍姐也来过,吓得小脸煞白……”      章老太太轻叹一口气,道:“去告诉她们姑侄俩,就说我没事。”      章妈妈点头:“已经去了的,可几位姑娘孝心重,还得老太太好起来,自己和她们说才管用。还有……”      章老太太一挑眉,问:“怎么?”      章妈妈迟疑着道:“胡,胡姨娘带着两个孙少爷,一大早就跪在院外,说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章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阖上了眼。      胡氏,胡氏,她来做什么?说得好听,来给自己请安,她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昨晚上那一闹,不可能不泄露一点儿风声,她定然早早就知晓了,知道三郎为她拒娶继室,她说不定心里正得意,是借此机会来向自己示威的吧?      个狐狸精!      章老太太心中愤恨,却也无法。人老了,做什么事越发不顺手,胡氏她处置不了,现下连孙子的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章老太太知道不能这么一直装病,可章贤的事,到底该怎么办呢?她昨个思量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思量出个结果来。一直拗着他不行,这顺着他,自己又不甘心。      章老太太睁开眼,又问:“还有别的事?”      章二太太又送了早饭过来,说是特意送给三爷和六爷的。这等琐事,章妈妈不敢扰了章老太太,便又道:“还有,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姜家……二姑娘被姜老太太罚跪祠堂了。”      章老太太现在最厌恶的就是姜家,听到她的事,不只漠不关心,还嫌恶的皱了皱鼻子。      章妈妈见她不悦,不敢多耽搁,又道:“听,听说,姜老太太已经开始替姜二姑娘物色合适的夫婿了。”      章老太太嘲弄的冷笑了两声。      姜家人给脸不要脸,章家不嫁,看她还能嫁个什么人家?就以姜辛的家世和年纪,合适的夫婿?怕是难选了。      又是姜三太太做媒,她认识的人都是商贾贱民,这便是对姜辛最大的报复和惩罚了吧。      章老太太坐起身道:“打发三郎和六郎去吃早饭,让他们好生歇着,把胡氏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第188章 、策反      送上第二更。      章老太太把胡氏叫进去,看她那娇媚鲜研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先人的讲究不是没道理的,这胡氏天生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偏偏她非要往正妻的位置上挤,简直岂有此理。      可章老太太是永远不会对人假以辞色的,哪怕恨那人恨得要死,脸上却仍然能堆出平和慈祥的笑来。      当下强忍了气,用那双饱经风雨,锐利十分的老眼严厉的盯着胡氏打量。      胡氏温顺的上前行礼:“婢妾胡氏,参见老太太。”      章老太太笑笑,道:“起吧,看座。”      胡氏起身,推辞道:“老太太跟前,哪有婢妾的位置。”      “坐吧,甭客气,不管怎么说,你可还替三郎生了两个孩儿呢。”章老太太的态度不可谓不和蔼。      胡氏拿不准章老太太的心思,但她此来便是放低身段,做给人看的,自然不怕章老太太为难。      当下也就福了一福,袅袅悄悄的坐了,两只玉笋一样的手交叠搭在膝上,微垂着头,只露着乌鸦鸦的发顶,一副要多柔顺就有多柔顺的面目。      章老太太道:“要说也是三郎的不是,你生了两个哥儿可有些年头了,今年才是头一次回家吧?”      这是明知顾问,打从胡氏到了章贤身边,可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胡氏面带惶恐,轻声道:“是,三爷忙,婢妾亦不敢奢求,只盼着能照顾好三爷,权当是将功折罪了。”      她倒脸大,把服侍三郎当成是功劳了。      章老太太心里冷哼,面上却笑得越发慈祥:“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三郎只身在外,我在家日夜不得安宁,每天都在菩萨面前上炷香,就盼着他能平安健康,儿孙满堂,也多亏得他身边有你,好歹知冷知热,有个端茶送水的,不然我这心可就更放不下了。”      胡氏也就顺着章老太太的话道:“老太太教诲得是。”      不管老太太承认不承认,胡氏服侍章贤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老太太不承认,章贤就能把胡氏否认了的。      章老太太放下这一节,转而问起两个孩子来,道:“两个哥儿也来了?”      胡氏忙起身道:“两个哥儿还小,因怕扰了老太太,故此叫他们在门外候着呢。”      老太太嗔道:“你也太过小心了,孩子哪有不吵不闹的,我怎么会怪他们,外头冷,怎么倒让他们在外头冻着,还不快叫进来我瞧瞧。”      不管是谁生的,这两个孩子都是章贤的儿子,章老太太的亲孙子,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因此一等聪哥和瑞哥儿进门,她就笑得眼都眯上了,见他二人乖乖行礼,口中直呼“老祖宗”,章老太太的心都要化了。      忙唤他二人上前,一手一个揽在怀里,亲亲这个,再亲亲那个,直叫“乖孙子、心肝宝贝”,喜欢得不得了。      聪哥儿大了,又早得了胡氏的嘱咐,白白嫩嫩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可对着章老太太却十分的仰慕、恭敬,一副想亲近,又不太敢的模样,更惹得章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瑞哥儿还小,被章老太太抱在怀里,十分认生兼十分委屈,很想脱开她的怀抱去寻自己的亲娘,可一连看了胡氏好几回,见她都只垂头不肯给回应,终于扁扁嘴,哇一声哭出来。      章老太太手忙脚乱的哄着,又叫人拿了许多好玩意。      胡氏只在一旁看着,并不上手,端的是做到了谨守本份,并不越矩。      章老太太哄好了孙子,这才叫人拿了两个金项圈,亲自给两个孙子带上。瑞哥儿不懂事,抱着一只小金猴子玩得开心,聪哥儿则有板有眼的道谢,还替不懂事的瑞哥儿致歉。      章老太太欢喜的道:“你年纪不大,倒是个懂事知理的。”      聪哥儿便赧然的道:“是爹平日教导得力。”      等老太太喜欢够了,才叫人把两个孩子带下去玩,她则重新落座,又叫人上了回茶,对胡氏道:“昨儿的事,想必你也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      胡氏立刻起身,跪下来道:“婢妾知道都是婢妾的错,不敢求老太太三爷原谅,只恳请老太太给婢妾一条活路。”      章老太太道:“那要看你想走什么样的路了。宽阔的有,羊肠小道也有,端看你怎么选了。”      胡氏轻泣一声,落下泪来,道:“婢妾唯愿听从老太太的安排。”      她哭得梨花带雨,着实怯弱又可怜,可章老太太却不为所动。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不容小觑,她这以退为进,无欲无求,倒下的一步好棋。      章老太太不愿意多做耽搁。      两个孙子很快就会回来,到时看到这胡氏哭得可怜,又该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章老太太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可是祖宗礼法在呢,断没有扶妾为正的道理。”      胡氏双肩耸动,哭得越发噎声。这是她一辈子的痛处,她也早就不做奢想了,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怂恿章贤娶个怯弱、软弱的继室。      她不能入主章家族谱,做个名至实归的章家三奶奶,可在武州一人独大,占尽了内里的实惠也足够了。她很明白,如果不能内里面子都抓住,自然还是舍了虚名的好。      章老太太道:“你替三郎生了两个孩儿,便是章家的大功臣,我断不会亏待你。我可以答应你,把聪哥儿两个写进族谱,你也不必与两个孩子骨肉分离,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劝三郎娶妻。”      这条件确实鼓动人心,胡氏若只有她一个人,她断不会受老太太拿捏,可她有孩子,此一生的目的也不过就是让这两个孩子名正言顺的写进章家族谱,现下老太太愿意认他二人做嫡,胡氏求之不得。      再说,她若不答应,老太太便要强行夺了她的儿子了。      胡氏心里冷嗤。劝三爷娶妻就劝呗,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你若劝他做什么他越逆着来,这么多年,她想达成自己的心愿,就从来没真正的像个贤妻般的劝。      胡氏优雅的拭了拭眼角,伏地磕头道:“婢妾愿效犬马之劳。”      第189章 、祖孙      胡氏应了章老太太的要求,章老太太心满意足,重重赏了胡氏,还肯屈尊陪她说了会儿话,等丫鬟们报说三爷和六爷来了,章老太太才做出疲惫状,不耐烦的道:“就说我累了。”      还是不想见的意思。      胡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亲自上前扶老太太躺下,道:“婢妾去和三爷说一声儿。”      章老太太点头,意味深长的道:“聪哥儿毕竟是二房的长孙,年纪也不小了,武州那地方总不如燕城繁华,就叫他住在这府里吧。过些日子,我叫人去寻些先生来,也好给他启蒙了。”      这么快便投桃报李了。      胡氏虽然早料到一旦把聪哥儿记到章家族谱,便要和自己分离,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和儿子的前程比起来,自然留在燕城章家要比留在武州强。      胡氏想着章老太太那句“断不会叫你们母子分离”那话,莫不是老太太还想把自己也留到章府不成?      她是万万不愿意的。如果章老太太有心要隔开她们母子,她便是留在燕城章家,也难见到聪哥儿,还不如单独把聪哥儿留在这,横竖他是二房的长孙,不管是嫡庶,底下人断断不敢慢待他,自己还是得留在三爷身边才是正经。      胡氏便笑道:“聪哥儿有老太太教导,那是他的福份,妾身替聪哥儿谢过老太太了。”      章老太太打发胡氏出去,心里也不免感叹,这女人太精明了,三郎再娶,只怕等闲都压不住这胡氏。要不然,等三郎娶了妻,也打发着他们一家都去武州?      可一想到二儿子和二儿媳就是因为家里琐事才一起打发出去的,这几年连个人影子都不见,虽说平素也有书信,可这儿子倒像是给媳妇养的,凡事都听他媳妇的枕边风,对自己这个母亲未见得有多亲近,章老太太就憋屈。      儿媳妇是委里委屈的回来的,回来还要给自己脸色看,是自己欠着她们的不成?      儿子这般,难道孙子也要这般?      她拿孙子媳妇吊着,还不是希望孙子们多回来瞧她几趟?可偏偏六郎死活不肯娶,三郎又被胡氏迷了神魂,都拿自己当个恶人。      胡氏出去,果然迎面遇见章贤兄弟俩。      她只是个妾室,连声“嫂子”都当不得,章哲见她,也只非礼勿视的点点头,自有章妈妈出来对他二人说“老太太醒了,才刚用了早饭,只说头疼,这会儿又歇下了”。      章哲便道:“那成,等祖母好些了我再来瞧祖母。”说着便走。      胡氏便娇怯怯的朝着章贤行礼。      章贤得知她一早就带了聪哥儿母子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才肯正眼看她,问道:“见过祖母了?”      胡氏便点点头,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番。      听说祖母并未为难胡氏,还很喜欢两个孩子,此时虽说不见他们兄弟,但到底把聪哥儿二人留在了屋里,就说明老太太不是很生气了。      章贤对胡氏道:“辛苦你了。”      胡氏眼圈一红,低声道:“妾身从不知苦,只盼着爷能饶了我这遭的轻狂。”      天知道她真的后悔了,不该这么轻狂,她对章三奶奶这虚名的执念,打从这一事起,彻底没有了。      连章老太太都说了死话,于国法于家规,都没有扶妾为正的道理,她不死心还能怎么的?除非三爷肯替她改头换面,重新娶她一回。      可怎么可能呢?与其痴心妄想,不如把眼前这男人牢牢抓住的好。      章贤一叹。他总不能说不怨你,都怨姜辛给你设了个大圈套吧?从前也不见她有多蠢,可姜辛愣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哄得团团转,失仪失态失礼而不自知。      章贤心里怪怪的,便安抚她道:“待会我叫人便去章家退信物。”      这也算是变相的安慰胡氏了,亲事不成,再重新说亲,一来二去,又得耽误个几年。虽不是长久之计,可也总可以慢慢商量。      胡氏却越发悲凄,低声道:“爷,妾身这些日子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因妾身之故,才叫爷与老太太生了嫌隙,妾身罪不可恕,劝爷一句,只要您心里有妾,妾就知足了,还是听老太太的,尽快娶三奶奶进门吧。”      章贤脑门青筋跳了几跳,道:“你说什么?”      胡氏哭得不能自已:“妾身是什么身份,妾自己明白,便是旁人不说,也早晚会知晓,终究要累得爷被人耻笑,如今老太太和三爷都替聪哥儿兄弟俩想得周全,妾也就再无奢望,唯愿爷和未来的三奶奶琴瑟和鸣……”      说到最后,用帕子捂了嘴,一副痛不可当的模样,连连退后,竟小跑着奔出了门。      章贤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见胡氏又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想也知道定是刚才祖母威胁利诱,说的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他越发坚定了不娶的念头。      老太太听钱妈妈禀报,说是胡氏和三爷在一处说话,想着便是她在劝章贤娶亲,再后来听说她是含着眼泪走的,更是心里有了数。      哪成想章贤忽然大踏步闯进来,大声道:“祖母,孙儿有事求见。”      章老太太忙不迭的让人拦着章贤,一边又让人把聪哥儿和瑞哥儿抱走,自己则回到榻上,假装病卧,就听着门外扑通扑通,和着几声惊叫,章贤已经闯了进来。      章老太太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章贤红着眼睛道:“孙子来跟祖母说一声儿,待会儿便去姜家,把两家的信物换回来。”当日姜家口头应了亲事,两家虽未来得及议亲,可是交换了信物的,既是这门亲事作罢,理当有个了局。      章老太太气得浑身直颤,道:“放肆。”      章贤不慢不慢,却气势咄人的道:“祖母病着,孙儿不敢不孝,也不敢劳动祖母,这就自己去一趟。”      章老太太心中气苦,指着章贤道:“你倒威胁上我了?我倒要看看,我不许,你能如何?你今日敢走,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章贤往这儿一跪,朝上道:“那就这么定了,祖母把孙儿的腿打断,也算是对孙儿的一番惩戒,自此,孙儿一切都听您的。”      第190章 、探女      姜二太太听说姜辛触怒了老太太,被罚去跪祠堂,当即就哭着去求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连见都不见,只叫孙妈妈问着姜二太太一句话:“你到底拿不拿自己当成姜家人?”      老太太也发狠了,小的小的不服管教,老的老的也不安份,她倒要看看,这老二家的是不是有她闺女那气魄,敢说出离开姜家的话来?      姜二太太确实没有这气魄。      孙妈妈那句话一问,她当即就怔住了,连哭都忘了,就那么直瞪瞪的盯着孙妈妈,一个字也回不上来。      姜家再不好,那也是锦衣玉食,从未少她吃少她穿,还有底下人虽然背后多微词,可当面照样恭恭敬敬的服侍着。      她多少年不做粗活了。      这要是离了姜家,名声不好听不说,她一个半老徐娘,还能再嫁不成?以她的家世以及经历,嫁也嫁不了好人家,她何苦抛却了荣华富贵,和个泥腿子的男人吃苦受穷?      不嫁,她便得灰溜溜的回许家峪,好不容易才从那出来的,她哪有脸再回去?      姜二太太立时就蔫了,老半天都只知道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么没风骨,姜老太太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要真有骨气,老太太纵然生气,可也得高看她一眼,见她连放狠话的勇气都没有,反倒叹息着道:“幸亏甜甜那丫头不似她娘。”      孙妈妈心道:您这倒是不满意二姑娘啊,还是满意啊?怎么听着话里话外,对二姑娘倒是青眼相看的意思呢?      姜老太太自然不会替她解惑,只叫人告诉姜二太太:“你若安安生生的,自有你的好处,若你也学二丫头不管不顾的闹腾,说不得也只好替逝去的二老爷清理门户了。”      这话说得严重,姜二太太一个字不敢反驳,到了灰头土脸的回去,大哭了一场,又坐卧不宁,打发人去熬了碗鸡汤,搁了食盒带着,悄悄去看姜辛。      跪祠堂可不是好伙计,这会儿还没开春,祠堂里冷得很,甜甜一向娇弱,万一冻病了,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喝碗鸡汤,热乎热乎。      为母则强。从前姜二太太小事不遂,大事皆顺,从来没有这么冷静理智的安排过什么事。可这回姜辛被罚,她再哭也还知道惦记自己的闺女,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暗暗惊奇:二太太如今倒是长进了,知道心疼人了呢。      祠堂高阔幽深,隐约能闻见香火味,越靠近越觉得阴凉渗人。      带路的婆子请了姜辛进去,便阖上了门。      姜辛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随着门轴的吱呀声变得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一条被挤得细细小小的狭缝。      她觉得冷,可倒并不觉得有多怕,掸了掸衣裳,点了香,上前一一敬奉了,这才跪到蒲团上,虔诚的磕了三个头:“不孝子孙姜辛,见过各位先祖。”      得蒙祖宗庇佑,她才会有在含恨而死之后重新睁开眼睛的机会。得蒙祖宗庇佑,她历尽辛苦,却终能得偿所愿。      她是姜家子孙,她也不愿让姜家因她而蒙羞,她的初衷和本质上,也并不愿做姜家不肖子孙,是以,她愿意心平气和的跪在这反省。希望姜家列祖列宗能看见她的委屈和她的不得已,希望列祖列宗原谅她的过激,不管他们是否愿意继续庇佑,她无怨无悔。      姜二太太鬼鬼祟祟的靠近祠堂。      多贵忍不住劝道:“太太,您是二姑娘的亲娘,就是大家都看到了您来看二姑娘,也不会说什么,便是老太太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干吗非得做出这做贼似的情态来?      要是二太太不来,这阖府的人才要骂她一声不顾母女情份呢。      姜二太太扁扁嘴,很委屈:“老太太那么凶,我这不是怕看不着甜甜,再把我自己搭进去吗?”      多贵吸着冷气,安抚道:“必不会的。”      不管她怎么说,姜二太太也不敢,只把手里的一个厚重的金镯子捋下来,递给多贵:“你去和那守门的婆子说一声,求她行个方便。”      多贵哭笑不得。二太太来见二姑娘,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老太太都未必管,何况是这么个婆子?哪里就用到“求”字了?大家心知肚明,随便寻个借口,将这婆子支走就可以了,哪里敢用这么大一只金镯子。      姜二太太听多贵说了这许多,眨巴眨巴眼,眼泪又哗哗的流了起来。      多贵心里暗暗懊悔,骂自己: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在二太太跟前献什么殷勤?她压根就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说了也白说,回头还落一身不是。      不想姜二太太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止,她一把攥住多贵的手腕,含着热泪道:“好丫头,从前竟是我错看了你,你原是这般有忠心的。”      一句话把多贵、多福都给吓怔了。这二太太何曾说过感激的话?她何德何能,能得二太太这样一句评价?      多贵忙道:“太太,奴婢当不得。”      姜二太太把镯子直接替她戴上了,道:“我说当得就当得,这镯子你拿着,还有这个戒指,留着打点那婆子……”      竟是把镯子当成了给多贵的谢礼。二太太从不是大方的主子,兼且刀子嘴豆腐心,有事没事都叨叨咕咕,多贵等人是再了解不过,再也想不到,有一天能从姜二太太这儿得这么重的谢礼。      多贵还不肯要,姜二太太便委屈的道:“你也觉得我这主子当得憋屈,跟着别人一块儿瞧不起我们母女么?”      多福便劝多贵:“太太赏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只管收了,好好替太太做事不就成了?”      多贵哭笑不得,只好收下道:“那奴婢就谢太太赏赐了。”      多贵拿了金戒指去贿赂那守祠堂的婆子,办得十分顺利。      能不顺利吗?凡在府里当差的,哪个不是精明能干之辈?一瞧见来的是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自然知道二太太在后头,人有家亲娘要见闺女,她能拦得住不成?      当下假装不知,偷偷袖了戒指,寻了个借口走远了。趁着无人,拿出这戒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笑得豁牙都露出来了,喃喃道:不容易,难得见二太太大方这么一回。      第191章 、透露      姜二太太顺利得见到了姜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姜辛瘦了,恨不能立刻就把她带走。      姜辛仍然跪得笔直,朝着姜二太太道:“娘,你怎么来了?”      姜二太太抹着眼泪道:“我一听说老太太关你跪祠堂,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怎么能不来看你?”      也只有见到了姜二太太,姜辛才明白,说割舍,哪有那么容易?她的母亲懦弱又不讨喜,除了自己,怕是再无人可以对她发自肺腑的好了。      同理亦是。      姜辛神色平静的道:“我很好,娘看过了就回去吧,这里又冷又阴森,娘身子弱,别回头病了。”      这叫好的很?姜二太太有人陪着,待在这祠堂都觉得阴森可怖,更别说独自一人待着了      姜二太太咬着帕子哽咽难言:“你也知道这里又冷又阴森,怎么就不顾念你自己呢?你身子只有比我更弱,这么跪下去,连头儿都没有,你可怎么好啊?”      姜辛安抚的攥住姜二太太的手。果然,姜二太太的手冰凉,她心疼的无以复加,只能强抬头将眼泪咽回去,道:“娘,我很好,你回去吧。”      姜二太太不住的用自己的手抚着姜辛的手指:“娘不走,娘陪你一块儿跪。你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吗?我听了你的话,去章家闹,只想着章家能对你更好一些,可怎么到现在,老太太要罚你?”      姜辛心底终究生起了几分愧疚。      在所有人中,她瞒着母亲最多,固然有怕她嘴不严实,会坏了事的缘故,可她是这世上和自己最亲的人了,到现在她都蒙在鼓里,姜辛没办法坦然。      她哄着姜二太太:“祖母罚我不是为了这个,是年前我偷偷出了趟远门。”      姜二太太半信半疑:“出远门?年前你不是一直在你舅舅家吗?这也是老太太同意了的,怎么这时候又拿这说事。”      姜辛苦笑,侧头在姜二太太耳边说了几句。      姜二太太瞪大眼,连哭都忘了。      姜辛轻笑道:“祖母是为着我好,也是为了家中诸姐妹,这事毕竟好说不好听。不过祖母也就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自然就会放我出来,娘在院里好生待着,别惹得祖母厌憎。”      姜二太太越发看不懂这个女儿了,咬了半天唇,才道:“好像,我,我刚才已经惹得你祖母厌憎了。”      听姜二太太说完,姜辛哭笑不得,她安抚道:“祖母那是气我呢,迁怒于娘而已,不是真生娘的气。”      姜二太太现在是女儿说什么是什么,姜辛说一句,她点一下头,点得姜辛都替她累。好说歹说,姜二太太才叫多福把鸡汤端来:“你快点儿趁热喝了,暖暖身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原本姜二太太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打骂姜辛一顿。章家现放着极好的亲事,她非得不同意,作天作地,到头来惹恼了老太太,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你说她这是何苦来的?      可这话,见了姜辛的面,又统统说不出来了。      女儿再闹腾,那也是她的亲闺女,她凡事没有不为着闺女好的,既然她抵死不愿,嫁过去也不幸福,何苦呢?      现下姜二太太就盼着老太太能早点消气,好把姜辛放出来,至于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往后再说吧。      好与不好,那都是姜辛自己的命。      章家这门亲事,成与不成,姜辛都不会如意的了。      姜二太太等姜辛喝完鸡汤,这才抹着眼泪走了。      姜辛照旧朝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着。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婆子提了饭食过来,替姜辛摆好,道:“二姑娘,该用晚膳了。”      这一下午都没人来,姜辛也难得清净,此刻果然饿了。晚饭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碗炖菜,一碗酸辣汤。      她现下没什么胡思乱想,对以后也不忧愁,端起碗,将饭菜都吃了个干净,又把酸辣汤也都喝了,只觉得从内到外,哪哪儿都是暖和的。      这婆子倒是咋舌,二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不想这么能吃。能吃也好,总比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强。      婆子收走了碗筷,只在祠堂里留了一盏油灯,便退了出去。      没多久,门外响起叩门声。      姜辛只当是去而复返的婆子,不想听见一个女子低柔的声音:“二姐姐,你可好吗?”      是姜绵。      姜辛一惊,忙回头时,见姜绵带着两个丫鬟,手里抱着被褥等卧具走了进来:“四妹妹?”      她和诸姐妹都不亲善,原也没指望着有谁来看她,可姜绵一来,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姜绵指挥着小丫头帮着铺好被褥,打发她们出去,这才过来道:“我听我娘说的,到这时候祖母还未发话,想着二姐姐定然不得安眠,这才过来看二姐姐。”      姜辛自嘲的笑道:“倒劳动四妹妹惦记,多谢。”      姜绵不是姜蜜,轻易不与人交恶,说话也总是从从容容,温温和和,见姜辛这样,生怕她多想,还宽慰她:“你别怪祖母,毕竟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祖母不好失于偏颇,等她气消了,自会放二姐姐回去。”      姜辛点头:“我晓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领你的好意,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辛不知道该和姜绵说什么,她们姐妹一向没那么亲厚,尽管她知道姜绵此来是好意,但也未必就是无事,她现在不想被人打探讯问她和章贤的事。      姜绵垂眸了一瞬,再度抬起头来,朝着姜辛道:“我来是想告诉二姐姐,祖母请我娘过去说话,想让我娘替二姐姐物色一个合适的人……”      姜辛眼睛闪了闪,了然的道:“合适的……呵。”      由姜三太太出面,替她相看夫婿,用意不言自明,这一次,不必挑什么门第、人物,只要肯娶,就务必要把她尽快发嫁出去,也免得将来东窗事发,会因她的恶名连累了姜家诸位姐妹。      第192章 、赞同      姜辛被罚跪祠堂,阖府众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要说姜绵,还真是没有私心,她纯粹是听母亲和身边的钱妈妈抱怨,嫌老太太给她找事而烦心,这才知道,老太太竟然要母亲替二姐姐寻一门亲事。      母亲所认识的人,都是父亲生意上往来商贾之家的太太,他们的子侄也多是行商贾之事,不如读书之家远矣。      听母亲的意思,老太太话里话外都是恶声恶气,也不拘什么人,也不管贫富,只要人清白、老实、善良就可以了。      只图个快。      姜绵听了便心里咯噔一声。      她替二姐姐不值。      要说章家这门亲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她虽不懂其中的关键,但也知道,天上是没有掉馅饼这样的好事的。      连她都能被退婚,二姐姐还不如她,章家可比蓟州朱家还要强上几分,就算章三爷是续弦,也不至于抓瞎一样抓个二姐姐。      姜绵在经历过了被退婚的屈辱之后,她并没有往极端的方向走,反倒越发坚定了要脚踏实地的念头,连姜三太太发狠说一定要找门比朱家更好的亲事,姜绵都忍羞哭着劝她,说自己不稀罕什么官家,就想找个老老实实,对她好的男人。      姜三太太直骂她没出息。      姜绵压根不觉得自己想得有什么不对。      二姐姐被祖母发派到蓟州许大舅家,姜绵便对姜辛很同情,有心要送她,可当时老太太撵人撵得急,姜绵一个闺阁女子,也断断没有追到二门外的道理。      再到后来,姜辛几个月没有消息,姜绵有心无力,想送东西都没门路。章贤动手打姜辛的事,姜绵是事后才听到那么点儿影子,心底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要不怎么说这人都是识面不识心呢?谁能想到章三爷那样一个玉树林风、挺拔俊秀、风流倜傥的盖世英雄,竟然会打女人?      同为女子,姜绵自觉不自觉的就先偏向了姜辛三分。她再不对,章贤也没有跑到人家门上去打人耳光的道理。      姜辛回来,****出门,风言风语都说她在外头开了个铺子。姜老太太装糊涂,姜大太太惯于爱做好人,私底下怎么议论,姜绵听不着,但姜三太太是没少冷嘲热讽的,不外是说姜辛“不自量力,没事穷折腾,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一个小姑娘家,不说安分守己的待在家里,反倒整日和商贾贱民们混在一起,早晚要吃大亏。”      姜绵私底下想来想去,对姜辛的命运十分忧虑,但私底的私底,她也会心生艳羡。她固然知道,二姐姐这份能耐是被逼出来的,可她有那份勇气,着实让人羡慕。      姜绵被养得娇,虽说姜三老爷是商贾,可他养儿育女,样样都比照着大房,是以姜绵也就勉强识个字,生意上的帐册之类,姜绵别说接触了,连听都听不着。      姜绵自己都不敢说,她有着和二姐姐同样的机会,就一定能比二姐姐做得更好。      是以听母亲和钱妈妈抱怨,姜绵第一个念头就是:二姐姐和章三爷的亲事不成了。      成,她替姜辛担忧,不成,她替姜辛憋屈。女人的命就是这样,从来不在自己手里,不管父母是否疼你。      凭什么章家说要娶二姐姐,就非得尽快娶不可?他们说不想娶了,管你有什么苦衷,撂下话就不娶了。      但某种程度上,姜绵又替姜辛觉得庆幸。章家再好,嫁个爱打人,甚至爱杀人的狂魔,那日子过得也没趣味。      可也没必要这么急着把二姐姐嫁出去吧?这是替二姐姐撑腰呢,还是惩罚二姐姐呢?这么着急忙慌的立时三刻就要寻出合适的人来,把二姐姐嫁过去,外头人听到风言风语,还不得诟病二姐姐?      因着这点儿怜悯,姜绵假借送卧具的机会,给姜辛透了个信。      姜辛也只惊讶了那么一刹,神色就平静下来,她朝着姜绵笑笑,道:“多谢四妹妹了。”      姜绵迟疑着道:“二姐姐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姜辛倒笑了:“我能怎么打算?若祖母心意已决,我也只有听从的份。”她可以当着姜老太太的面,为自己的自由据理力急,但她可没想着在姜绵面前义正辞严的维护自己而进行巧辩,那就有教唆妹妹之嫌了。      姜绵难掩失望。她自己不能违背老太太,可二伯母总行吧?再不济,不是还有许大舅么?她是不知道许大舅兄妹都是老实人,从来都是被人欺负到走投无路的,没有奋起反抗的。      姜辛只笑笑做出无耐的神情来。      姜绵也明白,姜辛说的没错,横竖消息已经带到,至于姜辛如何应对,她也爱莫能助。      姜辛跪得腿都酸了,见天色已晚,四下里万籁俱寂,想来也没人再盯着她不放,也就不再硬撑,倒头躺倒就睡。      虽然疲累,却哪有那么容易就处得着?      也不知道章家会是怎么个应对,章贤又怎么同章老太太分说,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说话自然应该算话,又当着姜苗和一众围观的面姓,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可终究心里忐忑,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姜辛是赞同祖母的做法的。尽快订下她的亲事,这样是对章家言不守信的报复,也是维护姜家尊严的法子,更是对自己小惩大戒的最有效的方式,还可以将她所作所为都用一床锦被遮了,不为外人所知。      姜辛甚至可以想见到等到媒人上了门,特意挑一个相貌不出众,家底贫困,无一计之长,食不饱腹的寻常人家,问到自己脸上:“你不是说宁可嫁贩夫走卒,布衣百姓的吗?”      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姜辛自己都笑出了声。      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嫁,但如果她的亲事,对姜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不是章贤,她嫁又何妨?      低嫁有低嫁的好处,嫁个老实人,处处不如她,自然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婆家人不敢有微词,那时,她倒是要比在姜家还要自由。      姜辛怀揣着对未来的期望,渐渐进入梦乡。因为没了章家亲事的困扰,难得的她没有做一个恶梦,竟是一夜好眠。      送上第二更。      第193章 、争取      姜辛睡了一个漫长而酣畅的好觉。      要不是有人唤她,她还真不想醒。饶是这样,她也半晌才睁开眼,只觉得四肢都是软的,宛如整个人都被包在软软的棉絮中,不想醒来,只想就这么睡下去。      酣睡初醒,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意识渐渐清明,姜辛那眸子里的璀璨星光也越汇越多,最后迷茫变成了惊讶:“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半蹲在自己跟前,一脸热切,还带着点儿执着的漂亮少女可不是姜蜜?      姜蜜只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裙,头发也没特别的梳,若是不细看,倒像是从哪跑出来的大丫头。她见姜辛醒了,便勉强咧了咧嘴,算是打招呼:“二姐姐,抱歉打扰你了。”      姜辛有些日子没见着姜蜜了,对于姜绵和姜蜜先后来看她,她还是挺感激的。姜绵是带了同情来的,为的是向她透露消息,那姜蜜呢?      姜蜜可不比姜绵,她工于心计,又不那么宽厚,姜辛不太了解她此来的目的。      姜辛伸了个懒腰,道:“嗯,确实睡得比较香,你要不叫我,我还能再睡一会儿。”她坐起来,半拥着被子往门外看。这屋里光线不好,此时黑沉沉的,就是门外,光线也不是那么强,显然太阳还没出来呢。      姜蜜歉然的笑笑,道:“我就想问二姐姐两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两句话啊?      姜辛疑惑的问道:“什么话?”      姜蜜咬着唇,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明知道此处无人,外头也有她的小丫鬟跟着放风,她还是不太放心,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道:“二姐姐发誓,今日你我二人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入了第三人的耳,便要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姜辛:“……”      怎么这两天人人都要诅咒她不得超生呢?      不管姜蜜生得多甜美可爱,可这会儿却只有狠劲儿,让人看了心毛毛的。姜辛眨巴眨巴眼睛,很坚定的摇头道:“这我可不能答应你,你有话只管说便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姜蜜显然是有事,可有事就有事,哪有这么威胁人的?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姜蜜咬牙:“你,二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拒绝呢?      “我为什么不能?”姜辛现在可不是过去面嫩又面矮的姜辛,她笑笑道:“我非但不愿意发誓,还不能做到。”她说着竖起食指,朝着供奉列祖灵位的方向一指,道:“列祖列宗都在上头看着呢,你怎么能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蜜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再看姜辛时便有些咬牙切齿:“你也不用吓唬我,我也不是要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姜辛点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问就是。”      姜蜜无法,只好道:“我听说,你和章三爷的婚事不成了?”      姜辛狐疑的打量姜蜜,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与你无关,你只管说是或不是。”      “呵呵。”姜辛还真懒得管,便道:“是,那又如何?”      姜蜜又追问:“你就这么不愿意?”      姜辛懒懒的道:“嗯。”      “你,你铁了心,不会再后悔?”      姜辛忽然就目光锐利的望向姜蜜道:“是,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以为我不成,你便有机会了?”      姜蜜原本是有着极度的自信和勇气的,可不想姜辛问得这么直接,她当即就怔住了,脸色通红,不是愧疚,却是恼羞成怒,她忍不住辩驳道:“你,你别胡说八道。”      她不承认姜辛的话,同是姜家的女孩儿,她不比姜辛差,甚至远远要比她强,哪怕是庶女,也不是姜辛可比,凭什么她就不行?      姜辛忽的就叹了口气,看向姜蜜的眼神里带了些抚慰,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最清楚。四妹妹,你想做什么,我虽猜不着,可也相差不远,我无权对你的想法做评价,但我很感激你能提前问过我。”      到底还顾着姐妹情分,要问过她确实不愿意,确实不是一时冲动才做的决定,姜蜜才打算出手,这样若是成了,也不算抢了姐姐的姻缘。      姜蜜脸红得要滴血,忽然羞愤的低嚷起来道:“我知道你嫌我不要脸,可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比不得三妹妹,更比不上二姐姐自己有本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过是想拣些残羹冷炙而已。”      她说着就流下泪来。      残羹冷炙,什么好东西吗?不是逼得走投无路,何至于如此?她还不是怕姜大太太拿捏她的亲事,将她胡乱嫁出去?这些日子,姜大太太对她越发苛刻了,她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自己不替自己着想,难不成任人鱼肉?      姜绵自有她的爹娘替她打算,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她,就是一向窝囊的二姐姐都敢说不,尽管她有些得着便宜卖乖,不识时务之嫌,可到底,她说不愿意,这门亲事就真的不成了,不只是让人嫉妒,简直是招人恨呢。      姜辛轻轻的将帕子递过去,道:“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她再难,还能难得过自己去?再说,她也没觉得姜蜜这就是不要脸了。      姜辛不再拘泥于从前的认识,只觉得,要是姜蜜能够正大光明的争取到自己的权益,不是坏事,像她,已经不择手段了,谁比谁更高尚呢?她没有批判姜蜜的资格。      姜蜜没接姜辛的帕子,要她在姜辛跟前承认自己的心思,对她来说太过耻辱,可她也想了,姜辛是个软善的,示弱或许要比逞强效果来得更好,这不,她已经开始向自己示好了?      姜辛没办法跟姜蜜说清楚,只能尽自己所能,劝她道:“章三爷不是良配,我言尽于此,你若还执意为自己争取,我只能说祝你好运。还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将来别后悔就好。”      姜辛一片肺腑之言,可惜姜蜜不领情,她恨恨的道:“你倒说得轻松,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么?”      抱着金元宝不要,简直是暴殓天物。      姜蜜不敢奢求什么,她只想早点离开姜家。      第194章 、维护      送上第二更。      得得,姜辛抬手表示投降。      劝姜蜜,是情份,不劝,是本分,既然她执迷不悟,那就随她吧。不是姜辛瞧不起她,不管姜蜜对章家这门亲事有多誓在必得,也不管她想得有多好,她都未必能成事。      首先来说,她在家里没什么帮手,除了她身边仅有的几个丫鬟,还未必各个贴心,她使唤起来难免要躲躲藏藏。      姜大太太对她本来就有戒心,到处都是眼线,姜蜜的一举一动都在姜大太太的监视之下。除非姜大太太等着看姜蜜自己作死,否则她才妄动,就被姜大太太扼杀在摇篮里了。      再则,姜大太太虽然名义上不肯亏待姜蜜,可与真正的亲生女儿差着好几层呢,姜蜜未必能翻出姜大太太手心里去。      她可不比姜二太太对姜辛,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管她做什么,劝不了就只会纵容,甚至护短、拼命。      一旦事发,姜大太太必然将姜蜜推出去抵罪。      因此姜辛懒洋洋的重新躺下道:“那你好自为之吧,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你只要别说是我怂恿你的就好。”      “你……”姜辛如此凉薄,又如此无情,姜蜜十分气愤,气愤之外又气恨她诅咒她不成,当即怒道:“小人之心,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是我自己选择的,便是死,我也绝不拖累你。”      姜辛直盯着姜蜜看了半晌,叹道:“你就当我小人之心吧。”姜辛十分大方的承认了:“丑话说在前,你若将来反赖我,我是绝对不认的。”      姜蜜被姜辛黑可见底的瞳仁盯得一阵寒战,可随即又想到,她比自己强不到哪儿去,没道理自己被她三五句话吓住改变初衷。      横竖她也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姜蜜见姜辛不想再说下去,待在原地发了会儿怔,自失的一笑。她还能指望什么?难道能指望二姐姐帮自己不成?自己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谁都指望不上。      当下便悄悄闪身出去。      姜辛闭着眼,想了一会儿,对于姜蜜此来的目的实在是觉得可笑又可怜,可同时又替她担忧,总觉得她就像个跳梁小丑,早晚要被人捉住现了原形,到时不定多尴尬难堪呢。      可自己落到现今这个地步,怕是旁人看她和她现在看姜蜜一样,自身尚且难保,考虑别人也没用。      姜辛觉得怪没意思的,索性爬起来自己穿戴好。那婆子进来,倒也不多话,替姜辛端了热水,还帮她把被褥叠好,这才出去,又端了早饭。      姜辛也不问她什么,吃罢饭倒又跪在蒲团上反思。      她在这与世隔绝,一天三顿饭,横竖有人送,虽不丰盛,却也没人亏待她,就算寂寞些,姜辛也早就习惯了,她看似乖巧的跪着反省,实则在心里盘算自己的事。      偶尔心情焦躁,便朝上头磕几个头,恳请祖宗保佑,心情倒渐渐平复下来。      章贤却果然亲自上门,退还了信物。      姜老太太到此等地步已经无话可说。俗话说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姜家也不算有什么损失,丢人现眼的是章家,和姜家没关系,既然到了这份上,这亲事结不结的,也没什么必要了,她也实在没必要给章贤脸色看。      是以姜老太太对章贤始终和颜悦色。      章贤也丝毫不见尴尬和羞窘,并不急着就走,反倒对姜老太太道:“这件事,始终是我行事冒失,对姜二姑娘的闺誉有所损失,因此任打任罚,我毫无怨言,只求老太太别和我计较,因此伤了两家情份。”      姜老太太道:“这也就罢了,只能说人和人之间讲究的是缘份,你和二丫头之间无缘无份,怨不得谁。”      章贤笑道:“老太太您太客气了,我实是愧疚难安,不过说起来,虽然我与二姑娘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瞧得出来,二姑娘为人聪敏,又胆大颇有气魄,令人心折不已,可惜了姜二姑娘不是男儿,否则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他话里有话,姜老太太立时就听出来了,有心要接着问,可章贤眼里的笑意格外的刺眼,姜老太太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贤品性多少是有点儿问题的,可没谁规定男人就一定宽宏大度,不和女人计较,章贤也未必能例外。他不舒服,只怕心里边也没巴得姜辛好。      姜老太太到底顾念着自己的孙女,怎么可能任凭外人把刀柄递到手里,狠狠的捅自己孙女一刀?      姜老太太只一径谦逊道:“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听风就是雨,瞧着他三叔做生意,看着眼热,也弄了个什么铺子胡乱折腾。二房的情况你也晓得,孤儿寡母,着实可怜,我也就索性遂了她的心思,不过是哄她开心,横竖上有他的叔、伯、兄长们帮衬,下有管事掌柜伙计们,她也就是个甩手掌柜。至于旁的,可当不得你这般推崇,让人听了,倒要笑掉了大牙。”      燕城风气开化,远远不像京城,那里的闺秀们才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出门做客,也不知道要做几重遮掩的功夫,但姜辛是女子,她有什么名声由章贤传出去,便是章贤的不是。      章贤暗暗咬牙:死老太婆,我就不信等你听说了你孙女的丰功伟绩,还能坐得这么稳当,说着这样客套的官腔。      章贤面上僵了僵,叹道:“老太太教训得是,不过两家交情深厚,我又在武州,倘若下回姜二姑娘有事再去武州,务必要同我打声招呼,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姜老太太心底是勃然大怒,这章贤不是没眼色的人,却分明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可恨,她脸上也带出了点儿不愉的神色,道:“小孩子家年纪轻不懂事,我已经罚了她跪祠堂好好反省,等她反省完了,还要接着禁足,倒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章贤被噎得无话可说。      姜老太太都说了,为着去武州的事,已经罚了姜辛,章贤一个外人,还真不好再紧追不放,他心里冷笑一声,只得起身告辞。      第195章 、自荐      章贤没好气地出了门,对两旁景物毫无观赏的情绪,他大步走得急,不防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他急忙收住脚步,怔了一怔,正对上一双满是云雾涌动,含羞带怯的一双美目。      这女子也就是十五六岁,身着销红织锦褙子,身段纤巧玲珑,气质袅娜风流,通身作派却与她的年龄极不相衬。      见他望过去,那女子便红了双颊,福身行礼,道:“见过章三公子。”      她认识他?可他对她却没什么印象。章贤敷衍的道:“刚才是我对姑娘多有冲撞,不曾伤着姑娘吧?”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便道:“这是我们家四姑娘。”      姜蜜也就轻抬眼瞟了章贤一眼,垂下头,露出纤细白腻的脖颈,道:“不曾,倒是我冒犯了贵客,还请章三公子见谅。”      章贤好说也是娶过亲的男子,年纪又比姜蜜大着十几岁,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下朗声道:“姜四姑娘太客气了,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贵。”      他神色清朗,几句客套话,听在姜蜜耳中都有如仙乐,当下鼓足勇气,问章贤:“章三公子这是要走了么?我祖母她……”她神色中带着焦急,仿佛怕他受了委屈,会生气似的。      章贤笑道:“是,劳烦姜四姑娘了。”      他这话隐晦,可以说是劳烦姜蜜送送,也可以理解成劳烦姜蜜让让,但姜蜜却心有灵犀,嫣然笑道:“我代祖母送章三公子出门。”      章贤笑道:“姜四姑娘真孝顺。”      他在前,姜蜜稍落后半步,一边往前走,姜蜜一边咬着唇,迟疑的问道:“不知章三公子此来,可是为了我二姐姐么?”      章贤不需作色,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仿佛一提到姜辛,他就很不高兴一样。      姜蜜急切的道:“我二姐姐……其实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子,只是她……平素有些娇性惯养,故此性情有些……执拗,章三公子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我,我在这里替她给您陪个不是。”      就算姜辛对章贤做了什么,赔礼认错也该是姜辛的事,和姜蜜有什么关系?几时要轮到她来赔罪?      章贤却只是温和的笑笑,伸手将福身下去的姜蜜扶住了,轻叹一声道:“罢了,有缘无份,怨不得旁人。”      成熟的男人自有他的魅力,章贤无需做态,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另一种动人魂魄的吸引力。虽只是虚扶了姜蜜一把,却激得姜蜜的小心肝跳得越发失控,她羞涩的望着章贤道:“章三公子,不会再怪我二姐姐了吧?”      章贤很是诚恳的道:“她是她,你是你,我分得清。”      姜蜜是说不出来的亢奋,一时陷在章贤深邃的眼神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他那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虽未道尽,他们二人虽未相知,她却仿佛都能读懂了似的,姜蜜鬼使神差的道:“我,我虽是妹妹,可,确实,我们姐妹是不同的……”论容貌,论家世,论才学,都是她有的姜辛未必有,姜辛有的她全有。      说到这儿,已经是双颊血红,简直拿针轻轻一扎,就要透出血来。      章贤道:“我瞧得出来,你们虽都姓姜,可并非一母同胞,你比她更温顺明理、聪慧懂事……”      被章贤如此认可,姜蜜双肩微颤,整个人都激动的直打哆嗦,她着了魔似的点头,眼里竟涌出了泪花。是,就是如此,她只有比姜辛那个病秧子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得有多瞎的人会看到姜辛的好?章三公子果然是慧眼如炬,他什么都明了,他什么都知道……      姜蜜只觉得,她能勇敢踏出这一步,在这里遇上章贤,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了,能得他的赏识和理解,她这辈子死而无憾。      章贤轻笑道:“你怎么哭啦?我是在夸你呢,你确实比你二姐姐好,她那个人吧,说她执拗都是轻的,你不知道她有多胆大,又有多心狠,不然我怎么放弃章姜两家的亲事?”      章贤笃定姜蜜对外头传言所知不多,果然,他这么几句颠倒黑白的话,姜蜜毫不起疑,她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恼,可却在章贤宽容的眼神里稍稍安定,红着脸道:“是二姐姐不惜福,可惜了的……”      章贤盯着姜蜜叹道:“谁说不是呢?我一瞧你,就知道你是个惜福的人,是不是?”      姜蜜点头:“是。”如果换成她,这门亲事她求之不得。      章贤笑道:“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为,为什么?”姜蜜大惊失色。为什么就晚了?二姐姐不行,还有她啊。二姐姐不同意,可她同意,她到底哪儿不如姜辛了?      姜蜜头脑一热,理智尽失,失控的道:“若换成是我,我是什么都不要的。”她甚至不在乎到正妻的名份。      等话说出口了,姜蜜也清醒了,她也是打小读着女四书长大的,何曾这般自轻自贱过?如今要堵着外男,腆着脸非要贴上去说给人做小,她实在觉得羞窘难堪,当下便要掩面而逃。      不防章贤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我都明白。”      姜蜜眼泪唰一下就涌了出来,好像决了堤的江水,怎么也忍不住,她轻轻跺脚道:“我是活不得了……”      章贤看她如此情态,也知道再耽搁下去,早晚要惊动人,当下便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应了你。”      姜蜜泪眼迷茫的抬脸望他。      章贤生就好皮相,平素沉着脸,故意端出冷厉的款来,颇能唬人,可他真的要端出温柔多情的款来,别说姜蜜一个小姑娘,就是阅尽千帆、历尽世情的花楼里的姐儿们也不免要心荡神移。      姜蜜此刻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章贤,脑子里只轰鸣着一句话:他应了。      既然他应承了,那么她和他之间的事,也就订下了,不可再悔改,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他就是她将来的夫君,他是她将来的天,自然他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姜蜜咬着唇,泪眼婆挲的点头:“你说就是,我定当竭诚以报。”      第196章 、攻心      送上第二更。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感谢书友1292962436投了1票月票。      姜老太太听说了姜蜜偶遇章贤,并不顾女孩子家的矜持,十分殷勤的将他送出门,心里就十分恼火,只等章贤走了再发作。      姜蜜倒自己撞上门来。      姜老太太按捺着性子道:“你来做什么?来前也不曾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儿?”她这里长年有外客、男宾,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撞见了算怎么回事?她几时变得这么不懂规矩了?      姜蜜羞涩尽褪,此时只剩谨慎和小心,她垂头小声道:“是孙女听说了二姐姐的事……一时心急,便失了规矩。祖母,二姐姐她……究竟犯了何事?要是不打紧,就放了二姐姐吧,我先前去瞧过她了,祠堂里又黑又冷,二姐姐又一向身子孱弱,别回头病倒了……”      姜蜜言辞恳切,焦急关切不似做假,姜老太太盯着她瞧了一忽,才道:“错必罚,功必赏,这是规矩,她是自作自受,你不必管她。”      打紧不打紧的,也还轮不着姜蜜置喙,看在她倒还知道替姜辛开脱的份上,姜老太太打算原谅她这回的冒失。      但姜老太太可没打算当着姜蜜的面数落姜辛的罪状。      姜蜜心里却不愤。老太太就是偏心,最近一年,因了姜辛忽然的冒头,老太太就更偏心了,姜辛犯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还只是罚她跪个祠堂,太轻省了。      而且话里话外,都有包庇她的意思,不怪章三爷都看不过眼。      姜蜜便委屈的嗯了一声,道:“祖母,二姐姐也怪可怜的,您就饶了她吧。”      姜老太太轻叹一声,道:“你顾念着姐妹情份,是你心慈,我心里有数。”      这是要打发她的意思了,姜蜜心里一急,此时不说,还待何时?便鼓足了勇气道:“我是真心替二姐姐不值,那胡氏是个什么东西?给二姐姐提鞋都不配……”      姜老太太一皱眉。姜蜜一个小姑娘家,管什么人家家里的妾室姨娘?而且这话说得出格了,姜章两家亲事作罢,以后提都不许提,怎么她倒上赶着把姜辛和胡氏联系到一起?      姜蜜不等老太太阻拦,如蹦豆子似的往下说:“可她倒好,仗着得了章三爷的宠,便拿二姐姐当丫鬟使唤,着实让人气愤。”      姜老太太眉心都拧成了个大疙瘩,她打断姜蜜道:“你胡说什么?你二姐姐和胡氏有什么干系?”她怎么会沦落到去做胡氏的丫鬟的份上?      姜蜜做了一个吃惊之极的神色,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原来祖母竟是不知的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把话说明白。”她越是这般作态,姜老太太越是生气,她先头就气着姜冽和姜辛糊弄她,如今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姜蜜吓得一哆嗦,扑通就跪下了:“祖母,孙女也是听,听人说,实是不知祖母原来并不知情。”      姜老太太气得脑仁针扎似的疼。连姜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听说了,可偏偏瞒着自己,这不反了天了么?      姜老太太厉声道:“你要说就好好说,不然就别再说。”小姑娘耍的计谋,老太太一眼就瞧出来了,最恨这样的人,也不过就比常人多那么一点儿心眼子,都敢跑到自己跟前卖弄?这样说半句留半句,最是让人好奇的百爪挠心,着实可恨。      姜蜜便用帕子捂着脸道:“是二姐姐打了章家老太太的旗号,孤身一人潜去了武州章三爷的府第……”      姜老太太此刻的心情,简直和章老太太有一比。儿孙不孝,胆大妄为,又不肯听自己的话,胡乱折腾,掐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但姜老太太和章老太太又有所不同,到底章贤是个男人,又年少有为,在外面名声又好,在朝中官威也重,谁提起来也只会竖起大拇指,私德有亏,终是小事,不足挂齿,也就除了好事的老百姓茶余饭后会当成谈资,多少年都要挂在嘴边,可实是于他无伤大雅。      姜辛可是个姑娘家,还是个没成亲的姑娘家,她独自一人出门,路途上发生了什么,谁知道?若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怎么分辩?连个做证的人都没有。更可恨的是,她明明不愿意和章贤的亲事,还跑到人家家里,去做什么?      别跟她说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姜老太太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就伏在了炕桌边,只顾着喘气,眼瞅着就要晕过去。      姜蜜吓得尖叫一声:“祖母——”      孙妈妈听得声气不对,忙冲进来,一见姜老太太这样,也吓得声儿都变了,一迭声的叫人去请大夫,自己则上前轻扶姜老太太,摩挲前胸后背,又掐人中。      灌了一杯热茶后,姜老太太总算醒了过来,她摆摆手,示意孙妈妈:“出去……去叫,二丫头。”      就这么短短几息间,姜老太太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还在纳闷,怎么胡氏如此不识体统,若她当真这样浅薄轻浮,章贤眼得有多瞎,能宠她十年,还让她生了两个儿子?      原来有姜辛在里面掺和。      她也在纳闷,怎么章贤先前那么执拗,非要娶姜辛。且不论他居心如何,这样要脸的一个人,忽然就放了执念,主动提出亲事作废。      原来有姜辛在里面掺和。      怪不得姜辛“招供”时始终用眼神打量自己,虽说供认不晦,她可只字不提以后再不出门,反倒说出门是她必然要做,也无足轻重的事,原来她心里早有了准备。      如此任性妄为的丫头,岂能轻饶?      姜蜜缓了一口气。要是祖母真有什么好歹,旁人定是说她气得,谁让这会儿就她自己在呢?既是祖母没事,那日后如何,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      趁着无人,姜蜜便想溜,横竖事都捅出去了,祖母怎么处置姜辛都和自己没关系。      却不想姜老太太眼神正直直的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神情却格外狰狞。      姜蜜心里打了个突,正待要说什么,就听姜老太太道:“去和老大媳妇说一声儿,把四丫头送到清竹庵里,替我供奉佛祖,抄经祈福。”      第197章 、重惩      姜蜜当时就懵了,她不可置信的朝上望着姜老太太,失声道:“祖母,孙女,到底哪里做错了?错的明明是……二姐姐,我也不过是得了祖母的吩咐,才将从旁人那听来的学给祖母听。原是孙女不想说的,是您说……”      姜老太太低笑了一声,看姜蜜的眼神却极其寒凉,声音不大,却极其冰冷:“这个旁人是谁?”      姜蜜心里咯噔一声,忙道:“是府里的仆妇。”法不择众她随便说几个仆妇,老太太还能查得出什么不成?      谁都知道一个府里管得再严,也管不住底下仆妇们的嘴,当着主子面不敢说,可背了主子,什么话都说得,难道不许她听了个只言片语?      姜老太太呵一声,指了指姜蜜,道:“你真当我是老糊涂了,是不是?”      姜蜜以头触地:“孙女不敢。”      姜老太太冷冷的盯着姜蜜,说了四个字:“惺惺作态。”      姜蜜平素里没少在老太太跟前讨好撒娇卖乖,可以说她比谁都卖力,老太太平素对她也格外的疼爱,有时候还当着大太太的面夸赞她两句。可以说,她在府里有现在的地位和境遇,与老太太对她的宠爱不无关系。      像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姜蜜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是真委屈:“祖母,孙女冤枉。”      姜老太太冷冷的道:“不用查,我也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姜蜜真不信。难道她会神机妙算?她和章贤待在一起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一炷香,又没有旁人,老太太能知道?      姜老太太看她转着眼睛,一副侥幸的模样,便冷笑一声,又说了一个字:“蠢。”      章贤此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姜老太太前后拿话堵他,没让他把对姜辛攻讦的话说出来。前脚他出去,后脚姜蜜就能把内情说得一般无二,除了是章贤的授意,还能有谁?      姜蜜脸色煞白,喃喃着道:“祖母,孙女……”      她当然有私心,可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私心有什么错。在她看来,章家求娶姜辛,一是章家人有眼无珠,二则就是姜家人重此轻彼,没把她放在心上,但凡她是个嫡女,也不会这般轻怠她。      本来姜辛就不愿意,可她愿意,怎么就不提她呢?      姜蜜哭道:“孙女并无恶意,只是为姜家可惜,章家是挺好的一门亲事,却因为二姐姐一个人,伤及两家感情,故此孙女才试图在章三爷跟前代为转寰。”      姜老太太气得喉咙口一阵腥热,差点吐血。      她不只蠢,还自命不凡。她什么都不知情,便想着巴结章家?!何曾用她代为转寰,分明是她自甘堕落,不要脸的去自荐吧?      姜家少她什么了?怎么仁义礼信一样没学会,倒学会低俗女子那一套搔手弄姿、自卖自身了呢?      她就这么恨嫁?不惜倒贴?倒贴不算,还受了外人的指使,背信弃义,算计自己的姐妹亲人?她有没有想过,章贤到底是何居心?      还有,他拿什么来兑现诺言?出他口,入她耳,没个第三人在场,他白白耍弄了她啊。      到底是庶出,骨子里就轻浮,怎么也教养不好。      姜老太太一阵冷笑,道:“你可知你错在哪儿吗?”      姜蜜懵懂不知。      姜老太太缓了一阵,才言辞犀利的道:“你二姐姐只是任性妄为,你则是自甘下贱,还要加上一个吃里爬外。”      最后四个字简直是针针见血,姜蜜身子微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可早在应了章贤那一刻,她也就做好了准备,即使没料想到姜老太太会如此严苛,可她也不后悔。姜蜜倔强的道:“祖母教训孙女,乃是天经地义,可孙女自认问心无愧。”      还问心无愧呢。      姜老太太简直不想再看见她。      姜辛以死拒亲,好歹还能落一个不畏权势、不慕富贵的好名声,可姜蜜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不要脸”来形容,可她入了魔障,不知悔改。      姜老太太沉着脸道:“你好好去清竹庵静静心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想不明白,就别回来了,否则也是丢人现眼。      姜蜜哭着跑出去,姜老太太却身子一歪,吐出一大口血来。      到底也没能把姜辛叫过来痛骂一顿。      姜二太太又来送鸡汤,她一边看着姜辛喝汤,一边愤愤的道:“章家也太欺负人了,到现在都没给个信儿,这不明摆着是瞧不起咱们家吗?”章三奶奶进城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不该上门赔礼道歉么?      她还不知道章贤已经登过门了。      姜辛并不说话,可也没了喝下去的欲,望,她也盼着章贤能赶紧给姜家个准话,否则她总有头顶悬剑的危机。      只听姜二太太嘀嘀咕咕,终于说到章家:“听说章老太太病了,哼,我看就是借口,不知道又在闷着什么坏主意。”      姜辛失笑,心道,这话可没说错,章老太太一向老谋深算,她的主意多着呢。不过再怎么样,为难的是章贤,和她没关系。      姜二太太忽的又压低声音道:“甜甜,你可听说了?”      姜辛连寒毛都乍起来了,以为姜二太太要提她所谓的“亲事”,佯装不在意的问道:“什么?”      “听说你四妹妹也不怎么了,把老太太气得吐了血,昨儿下午就被老太太连夜派人送去了清竹庵。你祖母现下谁都不见,说是病了……”      姜辛心里咯噔一声,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姜二太太不知,只愤愤不平的道:“谁晓得,我也是今儿知晓,家里人哪还有咱们娘俩的位置?什么事都没人知会我们,都是等事情过了才听到点儿风声罢了,这回你祖母生气,严令不许人说嘴,我更是一丝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姜辛安慰姜二太太:“不知道倒也是好事,免得又惹是非。”      心里却在想,不用说,肯定是姜蜜的心思暴露了。      她在心底暗叹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姜蜜了。到这会儿,她多少也明白了姜老太太的苦心,各个都像自己一样,满意就了自己去寻亲事,不满意了便闹腾的家里人都不得安宁,非要退亲,这家哪还能得太平?      她再自认有理,这会儿也不敢说自己冤枉了。      第198章 、迁怒      送上第二更。      没等姜老太太腾出手来收拾姜辛,去了听竹庵的姜蜜出事了。      姜老太太虽说恼恨她行事轻浮,但也只想着给她重惩,受了教训之后,早晚还是要接回来的,是以派了管事,送了庵里主持好大一笔香油钱,又派了两个行事稳重的丫鬟服侍姜蜜,意在叫人好生监管、照顾,别出差池。      哪成姜蜜去了才三天,人就不知所踪,那两个服侍的贴身丫鬟也被人发现打晕了丢在山后头,睁开眼睛,只说陪着姜蜜到后山看风景,被人从脑后头劈了一下,便一无所知了。      姜老太太又急又气,偏又不能声张,只叫人撒了网到处搜寻姜蜜的下落。她也在心里嘀咕:这丫头能去哪儿?      若是真被歹人劫持,只怕凶多吉少。      她此刻倒私心里希望是姜蜜和章贤勾搭到一起去了,不管名声怎么样,好歹性命无忧。派人去章家门口打听,却听说章贤病着,几天都不曾出过府门半步。      姜辛被遗忘在祠堂。      这天姜二太太又来看她,母子两个才说了几句话,就听得门外脚步腾腾直响,母女两个抬头,就见姜大太太沉着脸闯了进来,六姑娘姜饴使劲拽着姜大太太,可徒劳无功,只能踉踉跄跄的跟进来,甫一对上姜辛那无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愤恨。      姜辛便站起身,朝着姜大太太行礼:“大伯母——”      姜大太太几步抢过来,没等姜辛起身,啪一个耳光甩过去,恨声道:“都是因为你……”      姜二太太对这位大嫂可没多少敬畏,原也不过是站起身敷衍一下,万没想到她竟对姜辛动了手。姜二太太最是护崽,当下尖叫一声,把盛鸡汤的碗往地上一扔,和只乍开了翅膀的老母鸡似的扑过来,将姜辛挡在身后,对姜大太太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甜甜怎么惹着你了,你和个疯子似的过来行凶?”      姜大太太无比厌烦的望着姜二太太,道:“二弟妹慎言,这里不干你的事,我只管和二丫头说道。”      姜二太太没好气的道:“我说错什么了?好歹你也是长辈,便是甜甜做错了什么,自有她祖母教训,还当不得你这个大伯母来管教,你凭什么上来就动手。”她心疼的回头望姜辛,气恼的道:“看看,这脸都肿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敢情不是你亲闺女,你下手才这么狠。”      姜辛轻抚了下脸颊,对姜二太太安抚的笑笑,道:“娘,我没事。”分开姜二太太,站在姜大太太跟前,道:“请大伯母赐教,不知有什么事要和侄女说道?”      姜大太太道:“你做的好事,为什么要我们长房的女孩儿来承担?不是你逼得四丫头去了听竹庵,又怎么会生出这许多事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亏待你们娘俩了?你要这么害我们母女?坏了姜家女孩儿的名誉,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到伤心处,姜大太太气得眼睛都红了。      姜二太太听得莫名其妙。      姜蜜被送到听竹庵,她是知道的,可对外只说姜蜜孝心重,是为了给姜老太太祁福,也不算什么不名誉的事,这姜大太太发的什么疯?怎么叫坏了姜家女孩儿的名誉?      她刚要撒泼,姜辛拦住了她,她多少猜出了姜蜜定是又捅了什么娄子,姜大太太这是迁怒到自己头上了呢。      姜辛嘲弄的笑了下,道:“大伯母是长辈,自是说什么、怎么说都有理,我从进府就被祖母罚跪祠堂,这是我应得的,若是大伯母嫌我给姜家丢人,所受的惩戒不够,大可以去跟祖母建言,是杀是剐,我绝不怨言。至于四妹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是我怂恿的,以至于大伯母连什么事都不同侄女说清楚就给侄女定了罪?便是要我死,也得给我个明明白白吧?”      “你?!”      姜辛所作所为,姜大太太知道的并不详细,罗列起来也不过是“任性妄为、不知廉耻”八个字。      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成日抛头露面的道理?更别说一个丫鬟都不带,就敢去几百里之外的武州了。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敢挑拣自己亲事的道理?可偏偏姜辛敢拒亲,还真给拒成了。      种种种种,都不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该做的。      若不是有她在前头比着,姜蜜也不至于有样学样,竟然在听竹庵大庭广众之下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可姜辛所说没错,她嫌姜辛不检点,所受惩处不够,大可以去跟姜老太太建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但姜大太太不敢,姜蜜为什么被撵出府?还不是因为姜老太太最恨的是她不顾姐妹情份,帮着外人捅自己家人一刀么?要是自己也跟着扇风点火,把老太太惹急了,她敢出妇。      到此时姜大太太也只能蛮不讲理:“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你做错了事,我教训你不应该吗?”      意思是打也白打。      姜辛嘲弄的笑笑,道:“长辈教训晚辈,自是应该,可大伯母总该把话说清楚,四妹妹到底怎么了?”      姜大太太细眉一挑,愤恨的道:“明明是你做错了事,老太太却罚了四丫头,叫她去了听竹庵……”      姜辛才不信老太太会这么不讲道理,沉静的望着姜大太太道:“四妹妹去听竹庵做什么?”      姜大太太当然不能说是把姜蜜罚去修行。      她这一顿,姜辛便笑了:“定然是替祖母去祁福的吧?她是祖母的孙女,替祖母尽孝,那是值得褒奖的好事,怎么,大伯母替四妹妹委屈?”      姜大太太要敢委屈,那便是不孝,她怎么当得起这么大的罪名。      她当即愤怒的道:“可是四丫头去了听竹庵就遭了歹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将来有了消息,也不得归家,反要拖累姜家姑娘的名声,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你身上,你说说,我哪里打错你了?”      姜辛垂眸,苦笑道:“那可真是不幸。”      人不见了是事实,先不说是否真的遭遇了歹人,单说姜蜜所受的遭遇,是否和她姜辛有直接关系还两说着呢,明明是老太太罚她去的听竹庵,姜大太太不敢跟老太太抱怨,所以才来拣她这软柿子捏,真真是可恨又可怜。      第199章 、恶言      !-- 翻页上ad开始 -->      姜辛所说“不幸”,并无讽刺的意味,对姜蜜是真的同情。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堂姐妹。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姜蜜等便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有着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了。      虽说当初狠着心肠放着狠话,叫她不论做什么都要自己承担,别拖累自己,可真听说她出事了,姜辛心里并不高兴。      可听在姜大太太耳里,却只觉得讽刺:“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都是你,全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你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姜饴惊恐的拽着姜大太太:“娘,您说什么呢。”      姜二太太简直要气疯了,她冲上去就要和姜大太太撕扯。敢诅咒她的心肝宝贝,比诅咒她自己还要让她难受。      姜辛却一把拽住了姜二太太,朝着姜大太太道:“依着大伯母的意思,四妹妹的遭遇,皆因我是罪魁祸首了?可否请大伯母明示,我做错是我的事,四妹妹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祖母震怒让四妹妹去的听竹庵?又是谁掠了四妹妹?才致使大伯母如此笃定,她已经遭遇不测?谁人都知道她不是大伯母亲生,可大伯母也不必如此诅咒于她吧?”      “你,你这个混仗。”姜辛字字句句,都是质问,虽然语气温婉,可句句如针刺,让姜大太太没法再端出长辈的款来教训她,就仿佛是被她撕下了一张虚伪的面皮,一下子把她龌龊的心思暴露到了空气中。      没人知道姜蜜到底去了何方,又经受了什么,只要没有结果,就未必没有可能。      做为姜家人,谁都可以往最坏的方向揣测姜蜜的结果,只有姜大太太这个做嫡母的不能,否则便是不慈。      她这么多年,宁可公然委屈姜饴,也不肯让人抓住她苛待姜蜜的把柄,为的是什么?总不能因这一件事就功亏一篑。      可做嫡母不是那么容易的,终其一生,除非她将女儿们都嫁个好人家,给儿子们都娶了好媳妇,才敢对姜蜜稍露一丝怠惰,否则那便是绑在她身上的债,一辈子都要谨慎小心。      如今被姜辛这么说,形同于当面给她一个大耳光,将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功夫都白费了。      她又是越过姜老太太私下来找姜辛算帐,那份慈母心肠也显然并非是为了姜蜜,而是为了姜饴。      姜饴气得口不择言道:“二姐姐你别胡说八道,我娘对四姐如何,阖府的人有目共睹,哪里不慈爱了?不过是娘亲担心四姐,所以才一时失控而已,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诅咒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的铁石心肠,对谁的生死都不管不问么?”      姜二太太气得上前道:“你母亲慈不慈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敢跑到这不问青红皂白,伸手就打人脸,这便是你外祖的家教不成?还有你,小小年纪,无视长辈,对姐姐不敬,这便是你娘平日教你的?”      姜大太太一向循规蹈矩,以教养为傲,最瞧不起的便是姜二太太出身小户人家,没什么好规矩,此刻偏被姜二太太反诘回来,她竟无可辩驳,只能拉着姜饴,喝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回去?”      姜饴又气又委屈,恨恨的瞪了一眼姜辛,不甘心的退到姜大太太身后。      姜大太太早就没了和姜辛算帐的心情,她装模作样的声讨了姜辛两句,急匆匆的带着姜饴回了自己的院子。      姜二太太还在气咧咧的说个不停,姜辛道:“娘,你就别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姜蜜的遭遇,就算不能援手,也不能幸灾乐祸。      她虽然敢顶撞姜大太太,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自保,对于姜大太太的指控,姜辛认了一半。因此对于姜二太太的怨愤和詈骂只觉得烦躁。      姜二太太安慰姜辛:“你大伯母是气得失心疯了,满嘴的胡话,是那四丫头不检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管,总是有你祖母呢。”      这件事,祖母还真的未必有什么好办法,姜家又无章家那么大的权势,一声令下,就能关了城门,满城搜查,更不可能派出人手四下去寻,除了做无用功,也就只剩下徒劳的等待了。      安抚好姜二太太,姜辛想了想,起身去见姜老太太。      看守祠堂的婆子装聋作哑,只当不见,姜辛一路顺畅的进了姜老太太的院子。门口站着个小丫头,正抱着扫帚扫地,见是姜辛,忙丢下扫帚跑过来行礼:“二姑娘。”      姜辛见这丫头也不过九岁上下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生得瘦瘦小小,倒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如雨后晴空,透着天真的灵气。      姜辛朝她点点头,道:“祖母呢?我想见祖母。”      小丫头见她不识得自己,便主动道:“奴婢叫柳丫,平常都在老太太院里做些粗活,二姑娘要见老太太,容奴婢去通禀一声儿。”      姜辛笑笑,道:“那就有劳你了。”伸手褪下一只镯子塞给她,低声道:“我有个口信要送给大爷,你替我跑一趟,看他几时回家……”      柳丫眨巴着大眼,努力的把姜辛的话记牢,这才坚持把镯子还给姜辛,道:“奴婢不过是替姑娘跑一趟腿罢了,可当不得姑娘这么重的谢礼。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一句不落的传给大爷,绝不落入旁人耳里。”      姜辛失笑,只得收了镯子,道:“你可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柳丫年纪小,显见得不受**,她既不要小恩小惠,要么说明她单纯良善,要么就说明她有更大的图谋。      柳丫连连点头:“愿意,愿意。”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道:“奴婢年纪小,老太太院里的姐姐、妈妈们都很照顾,可是奴婢知道自己手脚粗笨,也没法服侍老太太,便只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是说她不是那种不知忠心的人,只是老太太这里人手多又都精明,她抢不上去而已。      ………………      今天我生日,多加更一章,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200章 、嗟来      第二更。      姜辛身边极缺人手。      自打去了如意,老太太便又派了四个丫鬟给她,可她们稳重有余,忠心不足,与其说是服侍她,不如说更像是监视她的。      这令姜辛十分不喜。      这几个丫鬟,平时束手束脚不说,又没什么大见识,憨厚或许,但聪明不够,若是只在内宅里倒还罢了,姜辛忍忍也就是了,可一旦她有事,这几个丫鬟不仅帮不上她,还有掣肘之嫌。      因此姜辛很不中意。      从前的丫鬟里,吉祥本就是个不中用的,她心思根本就不在姜辛这儿,姜辛实在没那个耐心感化她。再说,人和人是讲究缘份的,姜辛便是想强求,也要分得清形势。      她隐隐有种感觉,经过了这回的事和姜蜜的事,只怕自己以后要被祖母禁足了。那她刚开起来的铺子,要么被祖母没收,要么就要被荒废。      她千辛万苦折腾来的,可不想落这么个结果。她不方便出门,就更需要找个得力的帮手,帮她传个音讯或是跑个腿。      她见柳丫年纪不大,却识趣聪慧,姜辛一眼便相中了,因此朝柳丫道:“你愿意就好,等得了暇,我跟祖母要了你去我那边。你本名叫什么?”      柳丫欢天喜地的道了谢,微赧的道:“奴婢本家便是姓柳,因老太太说了,奴婢年纪还小,且等过几年再赐名。”      柳丫把消息递到院里,朝着姜辛笑笑,道:“姑娘,怠慢了。”      姜辛不以为然,只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在这服侍自己有什么用,还是赶紧送口信儿是正经。      柳丫点点头,撒丫子跑了,姜辛也就捺着性子候着老太太传唤。      不知是姜老太太有事,亦或是姜老太太有意要挫磨姜辛,总之姜辛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里面才出来了个丫鬟,请姜辛进去。      几天不见,姜老太太头发又白得多了些,姜辛上前屈膝行礼:“祖母,不孝的孙女来给您请罪来了。”      姜老太太抬抬眼皮子,倒是没作姿作态,只朝着姜辛示意:“坐吧。”      姜辛挨着姜老太太不远的地方坐了,眼观鼻,鼻问心,一副乖巧安份的模样,道:“我听说四妹妹……出了点儿事,大伯母说得不清楚,索性直接来问祖母。”      姜老太太气笑道:“正在风口浪尖,你不说闷头躲着,还敢往风口上撞,你是不是傻啊?”      听这口气,不像是盛怒的模样,姜辛也就松了口气,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祖母认为当真是孙女的错,早晚都是那么回事。”      姜老太太悠悠叹了口气,道:“你也跟跟你大伯母计较,她这个人,要强了一辈子,可以说谨小慎微得有些过了份,从来都是个不惹事的人,难免有些怕事,如今四丫头捅出了这么大娄子,她一时兜不住,有些失态是难免的。”      姜老太太这是什么都清楚,怕是心里以为自己是来告黑状的呢。      姜辛笑笑道:“孙女明白,大伯母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乃是人之常情,我这个做晚辈的,便是挨两下也是应该的。”      姜老太太仔细瞧了回姜辛的脸,果然见脸上指印还没下去呢:“罢了,四丫头的事,你就别管了。”      她想管也管不了,难不成还亲自带着人四处去找姜蜜不成?      姜辛乖巧的应声是。      姜老太太明知道她此来的目的是什么,却只装糊涂,就是不开口。姜辛便试探着道:“祖母,孙女是特来和您请示,铺子里琐事繁多,我想抽个时间去瞅一眼……”      这总罚她跪祠堂也不是个事儿啊?怎么处置总得有个说法?若是祖母也觉得是她带坏了妹妹们,打也好,罚也罢,不能总把她困在祠堂里。      姜老太太狠瞪她一眼,道:“你还敢痴心妄想?你那什么破铺子横竖也赚不了几个钱,再说姜家也不差你们娘俩这点花用,缺多少我老太太给你们添补上,这铺子就别开了。”      姜辛腾一下站起身道:“祖母,这样不行。”      “不行?怎么不行?你这丫头,忤逆的次数太多,现在敢当着我的面说不行?”姜老太太声色俱厉,十分恼怒。      姜辛顿了下,将自己愤怒的情绪理了理,放低声调,道:“刚才是孙女太急了,祖母别怪,孙女为什么这么胆大,还不就是因为知道祖母是最明理不过的人了么?您读书比孙女多,经过的事儿也比孙女多,孙女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也知道,人活着就得有心气儿,就该自给自足、自强自立,孙女理解祖母对孙女的疼爱之心,要您也应该了解,这嗟来之食,不是那么好下咽的。”      祖母说得轻松,要把她们娘俩那点开销用私房贴补给她。      也许用“嗟来之食”形容,不太地道,可这是事实。      是,祖母的这种行为,她是很感激。放在从前,她都要感激涕零了。祖母有她的陪嫁,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私房,只怕连大伯父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她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些,就可以养二房娘俩一辈子。      可问题不能这么想。      祖母已经老了,这个家将来是大伯父一家的。      三叔一家有三叔呢,他这些年做生意颇有积蓄,将来怎么样都不至于多潦倒落魄。      可姜辛她们娘俩不成。且不说祖母一旦动用私房,大伯父和三叔父都会有微词和抱怨,从而闹得一家失和。      是,那是祖母的私房,就是老太太自己的东西,她爱给谁,给谁的多些少些,那是她的自由,可祖母一辈子都自诩公平,姜辛怎么敢明目张胆的让祖母失信?      老太太的东西,将来是要平分的,二房拿得多了,大房三房两房拿得就要少。      人之本性,都不愿做损己利人之事。      尽管他们都会同情二房,但偶尔的施舍怜悯可以,一旦要损害自己的利益来贴补二房,没谁会心甘情愿。亲兄弟又如何?父亲不在,那点儿情份本就所剩无几。      祖母在时,还只会在暗地里风言风语。等祖母不在,她们这一对惹了众怒的娘俩会有什么样的好日子过?      第201章 、强势      送上第三更,好了,我可以休息了。      姜辛过够了那种要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      她情愿自己赚一文,花一文,也不要那种被人居高临下施舍过的日子。      她上前几步,拉着姜老太太的袖子恳求道:“祖母,孙女知道您疼惜孙女,可孙女真的不想被养成一个百无一用的米虫。您就开开恩,让孙女出去吧,行吗?我保证,以前的事绝不会再有,我顶多只参与铺子里的事,其它的事,我都听祖母的,我不乱跑,不乱说话,不乱行事,真的,我发誓!”      她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能让祖母回心转意。      祖母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起码在姜家如此,她再发誓没用,如果祖母下了狠心,她有再大的志向,也别想着出府门一步。      难不成她还真能和姜家脱离关系,自立门户不成?      姜老太太垂头,看着眼里满是恳切和哀求的姜辛,沉着脸道:“不用发什么誓,我不信那个。你不就是怕姜家亏待你们娘俩儿吗?我可以让你大伯父和你三叔给你们下保证……”      姜辛直摇头:“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本就是有求于人,这么一闹,她们母女在姜家就没立足之地了。      姜老太太甩脱了姜辛的手道:“你放心,我老婆子豁出去老脸,也不会让你难做人就是。或者,把这铺子按价折给你三叔,再不就交给他代管,一年按期给你利润也就是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她收心,砍断了翅膀,从此以后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姜辛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自嘲的笑了一声,道:“祖母的苦心,孙女自是了解。”可她的苦心呢?祖母可愿意听一二?      姜辛重新跪下去道:“孙女不孝……”      姜老太太上前一步,俯视着姜辛道:“你要做什么?”      姜辛苦笑:“孙女能做什么?您是这家里的天,您一句话,我就得被人押送着回自己的院子,没您的吩咐,我便连一步都不能出,您不许我做的,我便什么都做不了,我还能做什么?”      姜老太太却仍是不放心:“我就是要你收收心,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乱子来,我也是为了你好,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早晚你会晓得好歹。”      姜辛磕了三个头,道:“孙女自是晓得好歹。”      姜老太太总是听着这话不太放心,狐疑的盯了姜辛半晌,道:“你若想着阳奉阴违,背了我还敢私自出府,可记着这后果。四丫头就是不听劝,才落得如今,你要是再敢,我绝不轻饶。”      姜辛失笑:“祖母也太小瞧了您自己啦,要是不放心,您就叫人把我关进柴房,再叫着几个丫鬟婆子夜以继日的看守也就是了。”      姜老太太嗤笑道:“看你说的,你是我孙女,又不是我的仇人,只要你肯安分守己,我着人押着你做什么?”      见姜辛垂眸不语,便大发慈悲的道:“行了,你也别跪祠堂了,回去吧,我待会叫人送了纸笔,你好好的把女诫、孝经给我抄个一两百遍。”      姜辛转身就走,姜老太太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呆呆的瞅着院外半晌,姜辛背影儿都不见了,她还盯着看,到最后喃喃自语:“这丫头,这是真的收心了?”      却说姜辛出门,迎面遇上老太太院里的采樱领着两个婆子,押着个瘦小的小丫头走过来,她定睛瞧时,却正是柳丫。      姜辛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采樱等人是姜老太太身边的得力大丫鬟,养得骄且娇,比姜蜜姐妹几个不差哪儿去,对于府里的几个少爷,尚能霁色,对于几位姑娘,便多少有些冷傲的意思在里面。      尤其采樱这样,相貌拔尖,禀性聪慧,一向得老太太爱重的,难免自恃身份,轻易不与府里的太太、姑娘们说笑。      见姜辛问,也只规矩的福了一福,淡漠的道:“这小丫头不太老实,手脚也不太干净,正要回了老太太,看如何惩治呢。”      柳丫竭力的仰起头,大眼睛里滚动着泪花,望着姜辛,十分委屈的道:“奴婢没有。”她当然不能说是奉了姜辛之命,却也不求她救自己,只一味的否认采樱给自己冠上的罪名。      姜辛明知柳丫是因自己事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她吩咐两个婆子:“放了柳丫。”      两个婆子先看采樱。对于她们来说,姜辛虽是主子,却远远没有采樱更有威严。采樱也诧异的望了一眼姜辛:这位二姑娘平时是不管事的,怎么今日倒敢多起嘴来了?      采樱道:“二姑娘心善,可柳丫的事,奴婢不敢自专,总要回了老太太知晓才好。”意思是叫姜辛别多管闲事。      姜辛冷笑一声,朝着那两个婆子道:“我叫你们放开柳丫,刚才是我叫她替我跑趟腿,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且叫她回来再罚。”这可不是什么闲事,她非管不可。      两个媳妇俱都看向采樱:这可怎么办?      原本就是想把柳丫绑了,好叫她没法替二姑娘报信儿,哪知道被二姑娘捉了个现形,还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呢。      她二人都没法反驳,人家指名道姓的要柳丫去报信儿,回头再接受处罚,她二人当真做不得主。      采樱连眼皮子都不挑,略思忖了一会儿,才对姜辛道:“二姑娘,柳丫的事自有陈嫂子处置……”还是试图劝姜辛适可而止。      姜辛怎么可能听她的劝?她既然要用柳丫,就得替她担着事发之后的风险,否则谁敢还给她卖命?      姜辛道:“陈嫂子处置柳丫,我没说什么,可我叫柳丫送信儿,难道不行么?这府里到底是主子大还是奴婢大?”      自然是主子大。      如姜辛所说,便是柳丫真个要挨罚,这里的三个奴婢全算上,也没人真的敢顶撞姜辛说,等处置了柳丫再来替姜辛跑腿。      采樱只能暗恨这两个管事媳妇办事不力,怎么偏偏就叫姜辛撞上了呢?当下也只得低声道:“放人。”      姜辛望着柳丫,招手道:“你来,正好和我去见过祖母,说说你的事。”当下也不看采樱的脸色,径直扯着柳丫的手重新返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第202章 、暗示      姜老太太看到去而复返的姜辛,她倒笑了,一边走回到榻边,一边同孙妈妈说道:“我还当我真的错看了她。”      那么容易就放弃,真的是姜家的女孩儿?      还好,这么快她就又寻借口回来了。      孙妈妈并不明白姜老太太的心思,也只能唯唯应诺。见姜老太太示意自己出去请姜辛,这才微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看到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有些慈眉善目的姜老太太,姜辛甚至有一种错觉:祖母似乎什么都明白,她就是那憨傻的小飞虫,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撞到祖母精心织就的网上而已。      但到了这个地步,姜辛没法再退。她拉着柳丫重新给姜老太太行礼,痛痛快快的道:“祖母,这丫头叫柳丫,是您院子里的小丫鬟,我和她一见投缘,想求了祖母,把她给了孙女吧。”      一个丫鬟而已,姜老太太没什么舍不得的,挥手道:“行,只要你不嫌她年纪小,笨手笨脚。”      姜辛道:“多谢祖母。”      姜老太太打量着柳丫,锐利的眼神里满是恫吓:“既是你入了二姑娘的眼,那就是你的福份,以后好生服侍着,别生出歪的邪的心思来。”      柳丫忙跪下道:“奴婢以后就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姜老太太:“……”这丫头成精了,这话也接得太快了吧?就是一句例行的训话,她表忠得这么有诚意。      姜老太太冷哼,道:“你还小,规矩上就得下苦功夫多学学,以后懂得多了,人也活份了,也好多替你家姑娘做事,可有一样,该做的做,不该做的,想都不要想。你家姑娘想得岔了,你不能糊涂心思助纣为虐,得勤劝诫着些,否则我头一个就不饶你们这些身边人。”      柳丫懵懵懂懂的道:“奴婢记下了。”却只是抬起漆黑的一双大眼瞅着姜老太太,满眼都写着:奴婢没听懂,怎么办?      学规矩的事,她明白,好生服侍二姑娘,她也晓得,这该与不该,她一时半刻哪里分得清?难不成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忠心于她老人家,而不是忠心于二姑娘?二姑娘有什么大事小情,自己拿不准就来回复老太太?      这,这不是不忠么?她既投了二姑娘,以后就是二姑娘的人,自然只忠心于二姑娘一个人,要是脚踩两条船,监视着二姑娘,心里靠着老太太,这样的人,可是要让人瞧不起的,再说也不会落什么好结果啊?      姜辛在一旁道:“祖母,柳丫还小,您的话她未必听得懂。”就甭挑拨了,挑拨也白挑拨。要是经由祖母调,教过了的丫头,她还看不上呢。      姜老太太敲山震虎,虽说收效不大,但好歹是把这意思灌输给姜辛了,见她听得懂,便掉过头来道:“你明白就好,总之这丫头以后是你身边的人,荣辱都系于你一身,你或许自己怎么样自己都不在乎,可你要明白,你一个人,牵扯着许多底下人的性命呢。”      别以为你不出头,便可把好些事都教给底下人做,一旦被她查出来,谁也不饶。她还就不信了,打杀过几回,还有谁敢冒着生命危险替姜辛卖命。      姜辛道:“孙女知道祖母是个体恤的人,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我自己亲力亲为好了。”      姜老太太瞪着姜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可别犯糊涂。”      姜辛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祖母只管教训孙女就是。”      姜老太太:“……”      祖孙俩对峙半晌,姜辛的眼神始终清澈柔韧,姜老太太不必扒开她那柔弱的面孔,也能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对抗了。      姜老太太道:“明儿你三婶娘要在家里待客。”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是明了,所谓的待客,还不就是有人要来相看姜辛么?姜辛便垂头道:“若有用得着孙女的,祖母只管吩咐。”      “都是世家之好,又都是你的长辈,你只管过来见个面就是了。”这是警告她要好好表现。      姜辛忍不住失笑道:“祖母放心,我只有比祖母更心急的。”      “你……”姜老太太心说,放肆,就算你巴不得嫁出去,也不能说出来呀。      姜辛道:“这不只有咱们祖孙两个人么?我当着您,便是不说,那小心思您也瞧得倍透,何必伪装呢?”      姜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是为着你好。”      这话说得多了,再甜的蜜糖也成了嚼之无味的白水,还让人腻味,可姜老太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姜辛正色道:“祖母不必多说,当初孙女不是腆着脸和您保证过么?不拘是谁,只要不姓章……再说孙女年纪老大,有我这个老大难在前头挡着,也着实委屈了几个妹妹。”      她迟迟说不成亲,姜绵、姜蜜就只能往后延,她们也都年纪不小了,虽说各有各的问题,可落在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眼里,姜辛就是不折不扣的绊脚石。      否则姜蜜也不会这么心急,从而铤而走险了。      提到姜蜜,姜老太太很是无语。      在姜老太太看来,姜蜜完全可恨可气,她落到现在这一步,也多是她自己作死作的,是以姜老太太绝不会承认是因为姜辛才耽搁了姜蜜的好姻缘。可世人都是一样的愚蠢,没有谁会反省自己的过失,都乐于把过错推到旁人头上。      轻松,也活得有竟义。      怨恨旁人,总比自己愧疚、自责活得要更舒服些。怨恨旁人,会比浑浑噩噩更让人有执念,从而也活得更劲道。      姜大太太如是,姜三太太也如是,凭她一己之力,不可能扭转整个姜府人的这种愚念。既然姜辛想得明白,那也好。      姜老太太默然了好一瞬,才道:“罢了,只要你不是只为着你那傻念头就好。”只要不是为了她那可怜的生意,她便不论人家、相貌、身世、门第,便把她自己胡乱嫁了就好。      姜辛道:“孙女说再多,祖母也不肯信,那便拭目以待好了。还是那句话,路是我自己选的,再难我也会无怨无悔地走下去,不会怨恨任何人。”      第203章 、相看      送上第二更。      姜辛带了柳丫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不过几天没回而已,竟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当然,如果算上她回蓟州,两次去武州,她确实没能好好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片刻了。姜辛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小院里的一切,心生惝恍之感。      姜二太太十分欢喜的迎出来道:“这可好了,总算是回来了,你以后就听你祖母的话,乖乖的待在家里吧……”      姜老太太一反常态的没有因为姜辛犯错而把姜二太太叫过去敲打,相较之下,姜大太太就没那么好运气,因为有比较,姜二太太自己也狐疑了:不用别人说,这回她自己都瞧出来了,老太太这回确实挺偏心她们二房。      当然偏心也是应该的。      姜辛朝着姜二太太笑道:“是。”      姜二太太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从前没少数落老太太偏心,总之欠她们母女最多,如今却让女儿听老太太的,她也觉得自己自相矛盾了。      “娘是什么都不懂,可这回……四丫头的事……”给她敲了记警钟。外头的世界或许繁华热闹,可也让人惊悚害怕,谁也不知道那吃人的怪兽在哪儿张着大嘴等着呢。      别人一头往怪兽嘴里扎,姜二太太不关心,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冒这种险。      “外头的人都不安好心,外头的事咱也弄不明白,总之你祖母的话是不错的,你可别一意孤行,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吭就往外头跑。”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我就你这么一个骨肉,你若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      多富、多贵便劝姜二太太:“姑娘这些天没吃吃苦受罪的,还是让姑娘先好好歇歇,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姜二太太抹了眼泪,道:“对,就是这话,我叫人把你的屋子重新收拾了,虽说天气渐暖,可屋里还是又潮又冷,又叫人薰了炭盆,还添了点茉莉香,你好好泡个澡,睡个好觉,等晚些时候我们娘俩再说话。”      姜辛点点头,等秦妈妈等人过来见礼,她指着柳丫对秦妈妈道:“这丫头还小,礼数上难免不周,还请妈妈多费些心。”      秦妈妈应了。      姜辛又看向吉祥等人,道:“我和祖母说过了,身边要不了这么多人服侍,你们若自己有门路,就去找找,若是没有,那就等祖母去安排。”      吉祥扭着衣角,偷看了姜辛两回,张了张嘴,道:“奴婢……一直服侍姑娘的,如今姑娘是不要奴婢了么?”      一看见她,姜辛就想到如意,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吉祥始终心不在焉,可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怎么,她一直都没能脱离姜辛去到别的好地方去。姜辛从前想着,多养一个也是养,好歹她上一世有陪伴之功,可现在看她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就来气。      人往高处走,她想攀高枝是人之常情,怎么,自己攀不上,还指着自己给她攀不成?      姜辛不冷不热的道:“确实,你和如意是打小就服侍我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就凭这打小的情份,你们两个会跟我一辈子。可惜……人生总有意外,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但我希望,你得到的是你曾经希望的。”      吉祥脸涨得通红。没谁是傻子,可不把话挑明,这人总爱自欺欺人的当别人不知情。吉祥从来没想过掩饰她不安份的心,但这种被人当着面指出来,吉神还是觉得羞愤难当。      她再也说不出来求姜辛高抬贵手的话了。      她匆忙福了一福,慌里慌张的退了出去。      姜辛轻叹了口气。      她把诸事交待下去,自己则泡个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吃了一碗热汤面,蒙了被子昏头大睡。      第二天,姜三太太请客,姜老太太派人来唤姜辛,姜辛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并没有刻意打扮,只着家常衣裳就出了门。      姜老太太下首陪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生得肤色白晰,慈眉善目,看谁眼神都是极温和的。      若这位就是祖母替自己挑的未来的“婆婆”,姜辛很满意,起码这人的眼神瞒不了人,是真的老实、厚道、良善的那种。      不只姜辛,姜绵、姜饴、姜糯都在,与姜辛一起上前给几位见礼。      那妇人便笑道:“姜家几位姑娘各个都生得好,偏又美得各有千秋,我真是瞧哪个都喜欢。这位是姜二姑娘吧?”      她都喜欢,姜家也未必会由得她挑,果不然,她重点把视线放到了姜辛身上。      姜辛低眉顺眼的道:“是。”      那妇人便握了姜辛的手,很是大方的打量着她的眉眼、皮肤、身高。      虽说传言这位姜二姑娘底子薄,身子弱,可这打眼瞧着也还不错,身量高挑修长,生得也是肤白貌美,一双眼睛清澈透明,不是工于心计、心地狭窄、尖酸刻薄之人。      瘦是瘦了些,可女孩子家都爱美,等到成了亲,好好将养也就是了。      姜辛该挺的地方挺,该翘的地方翘,瞧着也是个宜生养的……      姜辛捺着性子由着这妇人打量。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这妇人当真掰着她的嘴看她的牙口,她也认了,何况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      只听姜三太太道:“这位是晋城王家的七太太……”      姜辛只装不知。王七太太的手厚实、绵软、温暖,给她的感觉并不讨厌。相书上都说,这样的女人福厚,只要她儿子不聋不瞎、四肢健全,不管生得什么样,只要她们不嫌弃自己,姜辛都决定同意这门亲事,绝不叫祖母为难。      王七太太把姜家几姐妹都夸了一遍,还一个不落的送了见面礼,满意的松开姜辛,道:“我家里也有两个淘气的女孩儿,和她们几个年纪相仿,将来熟了多加往来,也让她们好好同你们学学。”      这意思是她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姜三太太大喜,不断的朝姜老太太示意。      姜老太太还在矜持,对方相中了自家孙女,她当然欢喜,可王家的五爷她还没瞧见呢,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当下便笑道:“我这几个孙女,老实是老实,可我嫌她们太闷,早听说王家两位姑娘出落得和花儿似的,性子又活泼可爱,若能多加来往,我可是求之不得。”      第204章 、腼腆      双方都不遗余力的夸对方的孩子,直夸得身为其中一员的姜辛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她看一眼姜绵姐妹几个,见她们垂着头,面上羞涩,其实嘴角都是翘的,想来和自己的心思差不多。      只姜饴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瞪了姜辛一眼。      姜辛莫名其妙的耸耸肩。她们娘俩倒都恨上自己了,可姜蜜的事,说到底姜辛也不知情,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吧?      姜三太太见各自有意,便不欲姜绵姐妹在这儿碍眼,寻了个借口,打发她们姐妹去了。姜饴才懒得站在这给姜辛做陪衬,也就怏怏的对姜老太太道:“我母亲还病着,孙女该回去看母亲喝药了。”      这是孝心,姜老太太自然不会留她,这样一来,就姜辛成了没事的。      姜辛看着姜老太太,道:“刚才有管事来回我娘,说是舅舅家派了人来,孙女想出去瞧瞧……”      她咬重了“出去”二字。      这摆明了就是借口,许家来不来人,姜老太太虽不管事,却也知道真假,她明白姜辛这是当着王七太太的面要出府呢。      姜老太太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不许。      她目光沉沉的盯着姜辛,道:“你舅舅家来人,自是应该好好招待,你母亲不理事,倒难为你了,你只管去。”      去是去,可不许惹祸。      姜辛便福身道:“是。”      能出去就好。      她也是逼得没办法了,故意选在这个时候,以答应亲事为要挟,好逼祖母让步。姜辛歉然的朝着姜老太太笑笑,退步准备出去。      出了门,还听到姜老太太对王七太太道:“我这几个孙女,别的优点不敢说,但各个都着实孝顺。”      王七太太道:“百善孝为先,这可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品行了,我家那个老五,也是个孝顺孩子……”      姜辛暗道:女孩子家孝顺是赞誉之词,男人么,可就差了点儿,这位王家五爷孝顺是好事,可千万别愚孝才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姜辛还没出门呢,这位王五少爷就进了院子。      他一眼见到迎面的女子,便先一步低了头,姜辛愕然过后,只来得及看他红透了的脸颊,连耳朵都是红的。      姜辛:“……”      这位可真是够腼腆的,简直比她这个真正的大姑娘还要姑娘,这只是不经意的看了这么一眼,脸红得和块大红布似的,那下巴都要戳进地缝里了。      姜辛完全把这个人当成了未来的夫君,近乎挑剔的认真的打量。他个子不算太高,甚至还有点微胖,刚才那惊鸿一瞥也证明了他五官不算出挑。      可以说扔到大街上,再换一身行头,保准姜辛认不出他是谁、谁是他来。      姜辛看完了就算完事了,这位王家五爷实在腼腆,看他那模样,若是她敢同他搭句话,他脸上的血就要喷出来了。      姜辛也不愿意让他尴尬、为难,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相形之下,倒显得姜辛比她大方多了。      王五少爷虽然自始至终低着头,可他并不是个傻的,朝着姜辛一揖。      姜辛侧身退到一边,请他先过,王家五爷的耳朵比刚才又红了些,往一旁让了让,用意十分明显。      姜辛想,这人倒是有眼色,似乎也谦逊,很有风度……      那就这样吧。      等到王五少爷进了屋,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尽,众人听说他遇见了姜辛,姜老太太倒罢了,姜三太太先笑得不行,对王七太太道:“令公子好生腼腆。两家算知交,他和我那二侄女也论得上兄妹,怎么不像是见了姑娘,反倒像是见了老虎一般?”      王七太太道:“这孩子就是面皮薄,平素倒也落落大方,可就是一遇着姑娘家,立马卡壳,话也不会说了,事也不会做了,就和个榆木疙瘩似的,站都不知道怎么站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男人规矩守礼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否则就有痴傻之嫌了。王七太太解释的漫不经心,可该说的都说了。      姜三太太笑道:“男人家嘛,要我说还是老实憨厚些的才好。”      可其实心里不以为然,谁没成亲前都老老实实的,可一旦成了亲,经过了女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么,本性就是喜新厌旧,再没个够的时候,成亲前后,有的人是截然相反的个性。      但姜老太太听这话很受用,便道:“二丫头也是个稳重的,只怕未免太闷了些。”      她其实希望找个成熟些的,能够对姜辛足够宽容和忍让,这位王五少爷相貌不出众不说,还这么腼腆,可见是个家里娇养的。      有没有出息放一边,这脾气禀性,能和姜辛处得来吗?      王五少爷被长辈们调侃,简直坐立难安,虽说还是冬天,可脸上热汗淋漓,实在是尴尬得不成样。      姜老太太也就只问了问他几句家常,他便借故告辞了。      送走王七太太,姜三太太问姜老太太:“媳妇瞧着这位王家五爷还行,您看呢?”      姜老太太道:“大面上瞧着确实还好,只是不知道这脾气禀性如何?”      姜三太太道:“三老爷都替您打听好了,说这位王五少爷虽然不当家不主事,可中规中矩,守成总是没问题的。人也憨厚,身边只有两个通房……”      有通房还能见着姑娘家这么腼腆?      姜三太太见姜老太太犹犹豫豫的,便道:“当然了,二侄女的终身大事,总是要多挑挑多看看,若是这个不行,那媳妇再去问别人家……”      姜三太太也烦了。      这位王五少爷那也是千挑万选,经过老太太几番思量确定下来的人选之一,他还不行,旁的未必有比他更好的。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要她说,差不多就得了,这又不是公主选婿,哪里那么多说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非要挑个相貌漂亮的不可么?      姜老太太是不嫌麻烦,可姜三太太腻味得够够的了,一家女百家求,可姜辛的条件现摆着呢,人家要娶媳妇的也不会划拉笼子里就是菜,人家不挑挑啊?      她可有什么让人家中意的呢?      姜老太太见姜三太太有推脱之意,便下了决心道:“既是老三打听过了,嗯,那就商量商量,如果行,便定了吧。”      第205章 、屈伸      !-- 翻页上ad开始 -->      送上第二更。      姜辛数日不曾过问铺子的事,难免盘桓的时间就长了些。      没有姜冽帮忙,她终是不便。      一则出门不便。老太太将府门一关,她便只能禁足,空望着蓝天兴叹,终是无法从家里迈出一步。      一则终是女子,威望欠缺,伙计们看她的眼色全是看热闹的好奇和不解,就是掌柜看她也满是轻蔑和不屑之色。      是以琐事繁冗,且不能第一时间得以完美解决。      她甚至连好好看帐的时间都不够。      掌柜的姓何,今年三十六七岁,是姜冽推荐来的,好似与大太太何氏有个远近短长的亲戚关系。人生得一脸憨厚,可做事却全然不够漂亮。      偏他又全无眼色。      将姜辛让进后房,既无茶水,又无果点,只在一旁喋喋不休。      什么货物积压稍多,卖出的却少,又有各种开销,长此以往,这怕这铺子难以为继。      什么又是伙计不够尽心,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各个都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之辈,还有手脚不干净的,店中货物不是损坏就是丢失。      姜辛起初还给些建议:不尽心的伙计,辞了另寻些好的来就是。手脚不干净,一经查实,即刻报官。。      她就不信,还有谁能连报官都不怕,震慑几回,伙计再大的胆子怕也不敢再偷鸡摸狗。可何掌柜偏又有无数不得已,什么世面不景气,伙计薪水太低,好的伙计不好招,要么就是不起眼偏爱偷懒的伙计是府里大爷荐来的,与府里的管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竟是哪个也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罚不得。      姜辛索性放下帐册,对何掌柜道:“何掌柜的意思,这铺子不如早早关门的好。”      何掌柜愁眉苦脸的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大爷对小的信任,让小的做了掌柜,小的务心要对大爷尽心,可生意难做,这也是事实,小的总不能报喜不怕忧,凡事都瞒着大爷不是?”      哦,姜辛这才听明白,敢情他以为这铺子是姜冽的,怕是嫌她来指手划脚,所以才给她个下马威看呢?      姜辛轻笑一声,道:“何掌柜尽心不尽心,大家有目共睹,即便大哥不在,想来他早晚都会知晓。不过,他知晓不知晓,其实都不太重要。”      何掌柜猛的一抬眼:什么意思,你还要背着我去跟大爷告状不成?      姜辛盯着何掌柜不可置信又略带轻蔑的眼神,轻缓的道:“当初我要开这家杂货铺,因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人,大哥这才向我推荐了何掌柜。铺子开了也有些时间了,我对大家的辛苦努力都看在眼里,对大家也很感激。可铺子才开,没有人脉,客户又不稳定,起步的过程十分艰难,我很理解,但我不是个刻薄的东家,人往高处走么,这是人之常情,谁愿意留下来和我共度难关,我记在心里,将来不管如何,都不会亏待大家,可如果有谁想要另谋高就,我也绝不阻拦。和气生财么,给彼此留条退路,这是做人、做事的本份。如果何掌柜觉得这铺子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那今日趁着我在,我把你的月钱结了,就此一刀两断,你看如何?”      何掌柜和被雷霹了一样,呆头呆脑的说不出话来。      敢情这不是大爷的铺子?是二姑娘的?这才是正八经的东家。那自己这妖妖俏俏的,不是给二姑娘添堵么?      何掌柜愣了半晌,才道:“姑娘的意思,小的……小的……明白,非是小的不肯与姑娘共患难,实是小的能力有限,怕阻了姑娘的财路。”      姜辛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晓,你们留也好,走也罢,都是大家的自由。这样吧,你把所有的伙计都叫过来,我亲自问一问,看还有谁要和何掌柜一起走?”      何掌柜去叫人,自己在心里闷头想了一会儿:他也不是不能再留下来,可二姑娘对自己已经心生芥蒂,除非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否则怎么样也不会得二姑娘重用的了,那就走吧。      这铺子里一共就四个伙计,算上一个帐房,何掌柜,一共就六个人。姜辛问了所有伙计的名姓,多大年纪,可曾识字,对这铺子里的生意有什么看法,又问他们可想另谋高就。      竟没一个人愿意走。      何掌柜闹了个大红脸。谎言被当面拆穿,这让他这几十岁的老人儿颜面扫地,当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姜辛对大家的心意表示了感激,又勉励大家别灰心,生意总会慢慢兴隆起来,这才将人都打发了,站起身,端端正正的朝何掌柜行了个礼。      何掌柜正自羞愧着呢,想着自己刚才倨傲的态度,终是要被二姑娘当面打回来,说不得只好腆着脸受着,山高水低,将来再做决断。哪成想姜辛倒给他行了个大礼,吓得他噌一下就站了起来:“二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姜辛道:“您是长辈,我该叫您一声何叔的。”      何掌柜满面通红:“这可不敢当。”他再年纪老大,那也是姜家的奴才。      姜辛道:“我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做生意更是新手,可以说什么都不懂,要不然当初大哥也不至于荐了何叔来替我掌舵。一是何叔经验丰富,可以替我坐守店铺,二则是何叔宅心仁厚,可以指点指点我。若是我有做得不当,说话哪儿不合适的地方,还请何叔别和我这小辈儿计较。”      何掌柜连连摆手:“姑娘这可折杀小的了,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想着姑娘没经验,这才故意把为难的事说给姑娘听,就是想为难为难姑娘……”      姜辛打断他道:“这原也是事实,何叔说给我听是对的,难不成何叔事事瞒着我我就高兴了?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还请何叔慎重考虑,所谓做生不如就熟,您老还在这替我帮忙,不知您意下如何?”      何掌柜再轻看姜辛,可看她有这份气量,既做得出来狠事,又弯得下腰肯低声下气,他有什么可不服的。      当下便赤红着脸道:“如果姑娘不嫌,小的自然是腆着脸跟姑娘讨一碗饭吃。”      姜辛笑道:“何叔太谦虚了,您放心,这铺子生意若好起来,我再给何叔加一成的分红。”      第206章 、好事      姜辛看完帐册,也不禁轻声叹气。      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不是说她租了铺子,把架子摆起来,就能客似云来,日进斗金。那不是做生意,那是抢劫。      她这还是因为有卫澄撑着,价格公道,质量有保障,否则若被有心人算计,她那点本钱早就赔光了。      她尽管也知道做生意急不来,可心里还是着急。她想赚很多很多银子,那样起码能改善她们母子的生活和地位。      这两样,对于她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她比姜老太太还要急的想要定下婚事,甚至巴不得早点儿成亲,就有这个理由在。在姜家,姜老太太防她如防火,恨不能牢牢锁死了,不许踏出府门一步,本来铺子生意就不好,她再不能时时关注,铺子就只能净等关门大吉了。      她希望能够借助成亲之事,能够给自己争取更大的自由和主权。她虽说暂时把何掌柜安抚下来,可不代表他就真的能长期为她所用,她必须得有自己信任的左膀右臂,也必须对铺面有最大的控制权。      姜辛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踏下心跟何掌柜探讨如何做生意的事。      何掌柜在姜辛看帐期间,也静下来思考了好半晌,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赌气,提出辞呈,狠狠的地坑一把姜辛,可一来大爷那不好交待,他们一家子的身契还在大太太手里呢,大太太再不喜欢姜二姑娘,但人家终究是一家子,他一个奴才,还能翻出大爷的手掌心不成?      二来,除非他有本事携家带口,逃之夭夭,否则在外窜没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说,一旦被逮回来,那就是家破人亡的结果。      与其那么胡乱折腾,还不如跟着姜二姑娘好好干。她也不像个会说大话的人,起码她的态度十分坚决,做人也不算糊涂,不管她许诺的那一成分红当不当得真,起码铺子里生意兴隆了,他也不会少得利就是。      因此当姜辛再度跟他商量事情的时候,他的态度很是诚恳。      有了何掌柜的配合,姜辛就顺手多了,两人商量了大半天,姜辛看天色不早,这才准备回府,约定了有什么事,由何掌柜派人给她传信儿,她这才走了。      在街面上又耽搁了会儿,替姜老太太、姜二太太买了些时兴果脯和糕点,姜辛这才急匆匆的往府里赶。      王七太太早就回去了。      姜二太太迎着姜辛进门,也顾不得责问她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就径直开口道:“听说今王七太太来过了?你瞧见那位王五少爷了?人到底怎么样?”      姜辛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把脸,把人都打发了,只留了个柳丫替她倒水,让姜二太太坐下,道:“娘啊,您怎么好意思问我?这话难道不该是您替女儿问祖母的么?”      她就不怕羞着自己?      姜二太太道:“我早看透了,你是个最有主意,在我跟前你也别装什么害羞了,这事不经过你同意,你祖母敢替你定下来?”      这话的意思有点儿丰富,姜辛忙问:“娘刚才说什么?什么定下来了?”心里却在想,果然如此。      姜二太太见姜辛一无所知,不由的蹙眉道:“你,你竟真的不知么?”      姜辛踌躇了,笑道:“娘说得我稀里糊涂的。”      姜二太太拉着姜辛坐下,打量着她的神色,道:“今儿不是王家来人了么?人你也见过了,你祖母叫了我过去说,王家对你,咳,是王七太太挺喜欢你的,你三叔也都打听过了,说是王家家风不错,也还富足,又不用你做长媳……总之,你只管好生过日子就行。我一想,既是你祖母这么问,便是问我是否同意,若是不同意,便显见得我们二房不识抬举,我只当你是愿意的,所以就……”      同意了。      这也就是姜辛不是个真正待嫁的少女,否则若是听了姜二太太这一番直白地不能再直白的话,早就昏过去了。      姜辛简直是又笑又叹,纵然她心里对此事早有准备,可也只能轻跺脚道:“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些事,你也别和我说。”      “你……”姜二太太还当姜辛这话是真的,简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不,不和你说,万一你又不同意了怎么办?先前章家的事我就不愿意你闹,闹得事儿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好,好,不提章家,可这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吧,你别当老太太是个面软心绵的,万一把她惹急了,那四丫头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姜辛抚额,她总不能说:我同意就是。      姜二太太唠叨了半天,见姜辛只顾得垂头就是一声不吭,忽的想到,她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再大方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如果她不同意,绝对不是现在这模样,这么腼腆这么老实,那就是同意了。      无师自通的姜二太太乐得眉开眼笑,她一拍大腿,道:“咳,瞧娘真是老糊涂了,这点儿眼色都没有,也没个人知会我一声儿。”      四下一望,就一个眨巴着眼睛,个子才比桌子高那么一头的柳丫,又暗自庆幸:也多亏没叫旁人听着,否则传出去又是二房的笑话。      可转眼姜二太太又想到,姜辛若嫁进王家,以后就是王家媳妇,好也罢,坏也罢,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一年之内,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娘俩也说不上几句话,她又得回到王家去。      这么一想,她又舍不得了。      但姜二太太也知道,姜辛嫁出去终究是好事,女人这一辈子,什么时间段做什么事,人人如此,连男人家都讲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五伦呢,女人何尝不是?      没嫁之前倚靠的是爹娘,出嫁后有了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儿女,一辈子终身有靠,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这王五少爷再怎么不起眼,可听说身体壮实的很,总比姜二老爷强。      她也一定会比自己强。      姜二太太又是高兴又是不舍又是酸涩,终是抹了抹眼睛道:“好事,是好事,娘这就和你祖母去商量。”      第207章 、为难      送上第二更。      对于姜辛来说,这件事和她基本没什么关系。      只要祖母点头,两家按部就班,合了生辰八字,就纳吉下定便是了。她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待嫁而已。      她的嫁妆是姜二太太打她小时候就开始积攒的,虽然不够丰厚,可该缺的一样不少。      从前她也经历过,并不是多感兴趣。      自家情况就是如此,母亲无余力替她置办更丰厚的嫁妆,她也没指望盘剥姜二太太那点儿为数不多的私房。      她坚信自己的日子要靠自己,若她是个立得起来的,自然过得与上一世是截然相反的生活,否则,她也不出上一世悲惨命运之左右。      果然姜二太太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几乎整日都泡在姜老太太那里,至于她们商量什么,姜辛压根就不关心,倒是姜二太太每天都会到姜辛这里来抱怨,说是手里苦无余钱,好多东西都没置办,现买肯定来不及,况且也可遇而不可求,话里话外都是委屈了姜辛。      姜辛倒十分意外。      上一世她一直病着,对于母亲的所作所为不是很清楚,但母亲也并未像现在这样兴头头的。怎么如今王家不及章家,母亲反倒兴致更高了呢?      她劝姜二太太:“咱们家什么情况,想必王爷知道,既如此,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姜二太太撇嘴道:“你哪里懂得。虽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可这女子嫁妆丰厚,在婆家就能挺直了腰板说话。王家五少爷前头可三个哥哥呢,早就娶了嫂子的,家世也不比姜家差多少,你若嫁妆可怜,她们嘴里不说,背后不知道要怎么样笑话你呢。”      其实这是姜二太太自己的血泪经验吧?      姜辛苦劝无果,只得道:“母亲若是舍得把整个家当都搬到王家去,那就随母亲折腾吧。”      姜二太太倒想,可真要这么做了,她也只落个“蠢”名声罢了,将来自己在姜家还无以立足。      姜辛自己都不热衷,她的热情大打折扣。      姜辛还泼冷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娘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      当初姜绵定了朱家那门亲事,姜三太太只管比这低调多了,姜二太太妒嫉、含酸之余,没少哭着说了不少酸话,如今比起来,她只会比当初的姜三太太还要张狂。      就不怕这亲事又黄了,连带着她也成了笑话?      本来么,虽说姜老太太点头了,可两家要请官媒上门说媒。姜老太太还要推拒个两回,以显姜辛身份矜贵。      这一来二去,就得拖上一两个月。      等到一切说定,还有诸多程序要走。      未来的事,变数多着呢,谁知道这亲事能不能成?也许王家哪天又相中了比她更合适的媳妇人选,然后一脚把她撇开了呢?      现在就这么兴奋,将来失了望,得多大落差?还不得痛不欲生啊。      姜二太太啐道:“呸呸,别胡说八道,老天显灵,什么话都听着呢,你快呸两声。”又双手合什,在胸前不住的拜祷,只说:“童言无忌,坏的不灵好的灵……”      眼瞅着都进四月初了,两家亲事还在议定中。      王家不比章家,在姜家跟前颇有点仰望的意思,所以姜家把范拿捏得十足。也不知道是王家涵养好,还是王家对姜辛真的很中意,总之一来一往,亲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姜辛倒是觉得祖母实在是沉得住气。      姜蜜一直没消息,也只能说算是好消息。一旦有不利于姜家名声的消息传来,她们姐妹几个别说嫁了,都等着出家当姑子去吧。      要她说,差不多得了,端架子也得适可而止,别一不小心端秃噜了,多丢脸啊?      可祖母是为着她好,这没良心的话她讲不得,劝姜二太太?姜二太太鼻孔抬得老高:“我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能耐有能耐,嫁什么样的儿郎嫁不着?选了王家,那是王家祖坟烧了高香,搓磨她们几回又能怎么着?”      姜辛:“……”      好吧,她不管了。      好在铺子里的生意渐入正轨。      这也让姜辛明白,从前就是何掌柜等人不尽心,整个拿自己当成了两世旁人,干瞅着铺子里人来人往,不待上前兜揽的。      生意哪有自动上门的?不出去生抢就不错了,还各个大爷似的袖着手,下巴抬得比脑顶都高,原本想做生意的人瞧了这模样也懒得搭理他们了。      章贤定了亲事,据说是京城吏部郎中顾成意家的小女儿,是章老太爷亲自做的主。亲事订在了八月底,如今章家正在筹备,章贤也回了武州。      姜辛终于见着了如意。      如意的肚子还不曾显怀,只是憔悴了太多,看得姜辛心里真不是滋味。如意自己倒不在乎,只道:“奴婢无碍,只是最近害喜害得厉害,也瞧过郎中了,说是过个把月就会好些。”      姜辛也不叫她行礼,让她坐了,问她:“这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如意眼神黯淡下去,半晌才道:“奴婢并没什么痴心妄想,一直没动静,也是想听听姑娘的意思。”      这是要自己决定她这孩子的去留吗?      姜辛觉得脑门都沉了一沉。      她对如意道:“这是你自己的孩子,去留还是得你自己定。那章三爷,你可愿意回他身边么?”      姜辛明知章贤不是良配,可对于如意来说,有子傍身,又是章家血脉,章贤未必不肯善待她。且如意所求,和自己还不一样,万一她愿意接受现如今这种地位呢?      如意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奴婢不去,章三爷和个凶神恶煞似的,奴婢可没有九条命供他挫磨。”      “那……你若打算自己养着这孩儿,也不要紧,我虽不是富可敌国,但帮你们娘俩总还可以。”      如意却迟迟疑疑的望着姜辛,道:“这孩子,若是有一天身世暴露,奴婢是留不住的。与其那时候母子分离,何不现在……”      姜辛沉默。      如意是为了她才到了这种窘迫的地步,按说她未必不想把这孩子生下来,可就怕将来被章家抢了去,所以才这般犹豫,姜辛应该打包票说是替她保住这个孩子的。      可……难不成要她替章贤养一辈子孩子?      第208章 、插手      养个孩子,对于姜辛来说是个很陌生,也很新奇的事。      她甚至想过,如果她果然和王家五少爷的亲事成了,可两人却过不下去,她绝不会再傻傻地留在王家,过着如枯井死水一般的生活。      大不了和离。      自己过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燕城本就民风开放,并非不许女子再嫁。她倒不想再嫁,但嫁过人之后再大归,家里对她的限制、阻碍、束缚就要少得多得多。      她不怕自己孤身一人,但假若能有个孩子,可以教养他长大,看他成人,得他养老,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如意的孩子可以说是最佳选择,哪怕是个女孩儿也无所谓。如意没有家人,又有身契在姜辛手里,她给这个孩子一个主子的身份,如意只有感恩戴德的份。      或者让如意做这孩子的娘也无所谓,只要她们母子有一点点儿良心,她就不必忧虑后半生。      但关键问题就是,这孩子绝对不能和章家有任何关系。      章家对媳妇、孙子媳妇是十分刻薄的,但对于章家的子孙却要宽容得多,这也是世情所致,自家血脉,不管生母是谁,孩子总是章家的。      章贤若查出如意被她收留,又生了孩子,不管姜辛如何矫饰这孩子的身份,章贤都会夺而后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那她图什么呢?就为的是再度和章贤结怨,从而让自己这一生都不得安宁么?      姜辛揉揉太阳穴,对如意道:“我不敢现下就保证什么,可如果你想,我自会尽全力。”      如意惨笑道:“奴婢明白的。”姜家连姜辛都护不住,由得章家逼亲,何况是自己?姜辛这话未必是虚应事故,可总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姑娘家,拿什么来庇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如意或许原本还有点儿奢望,此刻只剩下一团死灰,再也没有了任何念想。      她抚了抚小腹,坚决的道:“姑娘不必替奴婢可惜,章家三爷不是个好相与的,早些断了牵扯更好。”      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总不能因为这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就连带着旁人一起毁灭。      姜辛言尽于此,做决定的人还要如意,她不肯留下这个孩子,姜辛也只能作罢。      姜辛为了安全起见,特意请了城里专擅千金科的老大夫给如意看诊。      本来她不该在一旁,应该让个上了年纪的妈妈陪着如意才是,可如意没有亲人,她又不能把秦妈妈带出府来——这事还瞒着姜家呢,否则以姜老太太的性子,一定主张把如意打包给章贤送去。      没人主事,只好姜辛一力担当。      老大夫眯着眼睛替如意诊了一会儿,便只说母子平安、一切都好。他说得含糊,也不敢正视姜辛,只能少说多听。      如意的打扮不像个富家太太,反倒是没出嫁的模样,身边没个长辈,也没个男人陪着,可见连哪家的外室都不是,倒像是背着主子来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大夫不想惹祸上身,只垂头阖目,装糊涂。      姜辛客气的道:“有劳大夫,还请给我这位妹妹……开一副落胎药。”      “……”      老大夫也只愣怔了一瞬,便道:“老夫这就去开。”他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捋了捋胡子,蹙眉去想如何用药。      姜辛轻叹了口气,看着勉强朝她笑的如意,对老大夫道:“我这个妹妹,年纪还不大,身子最是要紧,还请先生用药时务必谨慎。”      这便是不许他下虎狼药,怕伤了如意的根本。      姜辛从前是个心软兼犹豫之人,此刻却不免心硬起来,她不去看如意,只坐在一旁喝茶。如意闷头,心中毫无所想,只觉茫然。      忽然柳丫进来禀报:“姑娘,外头有个叫杜叶的人求见。”      姜辛一怔。杜叶怎么找到这地方来了?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赁了个偏僻的院子,还特意买了两个眼生的丫鬟,就为的是让如意在这安身立命,也好照顾如意。      但杜叶既然来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姜辛匆匆出去。      杜叶给她行礼,并不敢肆意抬头,只道:“六爷听说如意姑娘回来了,叫小的给姑娘传个信儿。”      姜辛道:“什么信儿?”      杜叶犹豫的看了一眼四周,见只有一个柳丫,还是个没长成的小丫头,这才道:“六爷说,如意腹中胎儿……”      姜辛下意识的就怒了,道:“放肆。”      又来多管闲事,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他要是觉得这是他章家血脉,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侄儿侄女,那就把如意母子接走。和章贤据理力急,替如意争取到她该得的权益。      就会指手划脚,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杜叶苦笑了笑,道:“姑娘恕罪,六爷并没有别的意思。”      姜辛努力的吸了口气,才颓唐的道:“你家六爷到底什么意思?”      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事,何必这么折腾?难道她就愿意做个恶人么?      杜叶道:“六爷说,如果姜二姑娘觉得为难,可以把如意姑娘交给六爷,他自会替如意安排个好去处。”      姜辛一怔。      要躲过章家人的耳目,其实也没那么难,只能说她没那么大本事罢了。虽说那个孩子还没成形,可伤不在自己身上,旁人不知道有多痛,如意对章贤观感如何,也不代表她就厌恶这个孩子。虽说她一力坚持非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毕竟对她来说是难以言说的痛楚和伤害,姜辛虽懂却不能体会,她也只能旁观,其实不能安慰。      但章哲完全有能力把如意远远送走,还可以悄无声息的保全她们母子的性命。      她不该先入为主,总把他的好意当成恶意。      姜辛去问如意的意见,如意咬着牙道:“姑娘,一等这孩子生下来,奴婢就把它送人,那时候,奴婢再回来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姜辛还能说什么?      她安抚如意:“你别总想着回来,若是安顿下来,那里养人,你便只管安心住下去,孩子的事……也别妄下决断,且等生下来再说,若送了人,哪有自己看着它长大成人的好,总之其余的事都不需要你忧心。”      第209章 、决断      送上第二更。      姜辛一旦决定下来,便当机立断,打发了郎中,又替如意收拾行装。      杜叶道:“若是姜二姑娘同意送如意姑娘走,那三天后,小的来这儿接如意姑娘。”      姜辛深思了一忽,才沉重的吐出一口气道:“替我谢过你家六爷。”她总防着章哲对她有坏心,可一次又一次证明她是错的,这让姜辛说不出来的懊恼。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错怪了章哲而窘迫,还是因为又一次踩空,要提防着下回章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事会死命的坑她一把而提心掉胆。      章贤亲事已定,想来章哲的亲事也差不多了吧?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身份、时间、地点都不对,姜辛真想问杜叶一句:你家六爷几时给你娶六奶奶?      杜叶见姜辛神色不明,虽然诚恳的道了谢,可那神色总透着些古怪,仿佛对自家六爷的行为持怀疑态度一样。      他不免替自家主子鸣不平,挠了挠头,道:“容小的说句越矩的话,我家六爷确实没什么私心。”      你说六爷图什么啊?次次都是不遗余力的帮着姜二姑娘,要不是六爷确实没什么举动,连杜叶都不信。      要知道六爷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确实对人和事没那么多热情,称之为一声“冷漠、凉薄”一点儿都不过分。事情不撵到眼前,他都是看都不看的。      可偏偏对上姜二姑娘,六爷简直是掏心掏肺了。      但姜二姑娘不领情啊,回回狗咬吕洞宾,他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了。      如意的身份,太过低微了,不说三爷未必会喜欢,即使把如意留在章家,那也就是个可怜悲惨的结果,老太太对这样的庶重孙也不会有多入眼。      六爷何必多管这个闲事?      说到底,还不是爱屋及乌,是为着姜二姑娘排忧解难么?      杜叶一句话说得姜辛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上一世是做过人家正妻的,又一生都受宠妾的苦楚,自然明白,她若站在正妻的位置上,不管那些妾室、姨娘、通房有什么苦衷,她们有了自家相公的孩子,那便和她的仇敌相差无几。      不管怎么谨守本份,在某种程度上,如意这等人,都妨害了正妻的利益,是正妻眼中钉,肉中刺,必钉要拔之而后快。      所以,如意是遭人敌视和唾弃的人,注定不能有好日子过。      可姜辛又明白如意不是自愿的,她又是为了自己的事才会这般,让姜辛无视她们母子的性命,姜辛虽然不得已,甚至满是无力感,却也始终不太舒服。      是以章哲提出要把如意远远送走,可以说是最妥帖的处置办法了。至于他是不是为了保全章家血脉,倒在其次了。      姜辛悄悄送走如意,除了和杜叶见过两回,章哲始终没露面。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明明这样最好,可她心底总有点儿不平。她总有一种为她人做嫁的感觉,尽管要养着如意母女分明是她的初衷,可她不免又小气的想,章哲这样做,救人救己,其实还是替章家积德,毕竟如意怀的可是章贤的孩子。      假如章哲真露面,她说不定又是一副不识好人心的面孔,见了何益?想到此处,姜辛又忍不住嗤笑,笑自己庸人自扰。      很快姜辛就把如意的事抛到了脑后,何掌柜派人来送信儿,说是自打进入三月份,时不时总有街上小痞子来店里找麻烦。      先前生意不好,他们进去进来,不捣乱的话也妨碍不着生意,可最近生意渐有起色,他们便声色俱厉,呼来喝去,颇为吓人。      姜辛蹙眉,问过何掌柜可给了银钱打发,何掌柜道:“给了的,这燕城的地痞流氓都有吴老大管着,他除了按月收些孝敬钱,倒也没有多出格的时候,可这回也不知道是他疏忽了,还是说这些人不是他手下,竟十分难缠。”      姜辛道:“那就报官。”      “这……”何掌柜为难:“姑娘也说过,和气生财,咱是做生意,不是为了惹事,能忍还是忍忍吧,再说,那些官差老爷也不是好惹的,请半天请不动,好不容易把他们盼来了,地痞们闹完事早跑了。什么都帮不上不说,还得好茶好酒的招待这些官差老爷,临走还得好好打点,给少了还不行……一旦沾上这些官差老爷,那就和沾上水蛭差不多,不扒下几层皮,就别想好过。小的见得多了,为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铺子都关了门。”      姜辛真是气愤,升斗小民活着怎么就这么艰难?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生意被地痞流氓们破坏殆尽不成?      她下狠心道:“那就这样……”      何掌柜听完了,不由得仔细的打量了一回姜辛,咬着牙道:“行,姑娘都舍得,小的也不是那怂包。”      没几天,燕城的人都知道一批地痞流氓去一家杂货铺子里闹事,不仅扰人了家的生意,打砸了店铺,还砍伤了铺子里的伙计。      杂货铺的掌柜叫人抬了受伤的伙计去了衙门,气得县令李珏大人鼻子都要气歪了,下狠令说务必要严查,定给燕城百姓们一个公道。      何掌柜悄悄给姜辛报帐:“这回咱们损失的倒是不多,摆的不是什么上等的皮子,打损的磁器也都是粗糙不怎么值钱的……也就是那受了伤的伙计伤得挺重,估计得在床上养个把月……”      姜辛道:“告诉他,只管好生养伤,月银照发,医药费由我出。”      何掌柜点头,又道:“小的托人问了吴老大,听他的意思,这些人并非他授意来为难咱的,他也十分气愤,说是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挑事,务必要给咱一个交待。”      姜辛冷嗤道:“交待倒罢了,只盼着别再有人恶意盯着咱们就好。”      何掌柜点头:“那是,不过这回闹大了倒好,衙役们时常来街上巡逻,倒也不只针对咱们这一家,就连从前的小乞丐来得都少了。”      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远在武州的章贤摔了他最爱的粉彩茶盅,冷笑了几声,道:“她倒够狠的。”半晌才说了两个字:“罢了。”      跟姜辛一般见识,没的失了他的颜面。      第210章 、冲喜      姜辛几个月来,表现一直都很好。      鉴于此,姜老太太大发慈悲,允了姜辛自由出入。等到姜辛再提出去许家峪时,姜老太太也没异议,除了让多人跟随之外。      八月底,章贤大肆迎娶顾成意的小女儿顾佳秀。姜老太太携姜大太太过府贺喜,姜辛则一直待在蓟州许家峪。她名义上说是帮着许大舅收购药材,实则是为了避开这场热闹,颇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劲头。      姜老太太见她如此谨慎,倒是十分满意。      姜辛一直筹备中的另一家杂货店也悄然开张。许家峪守着村后的大山,山上布满千百年以上的古木,精奇药材遍山都是,又有无数的鲜蘑、野枣、山楂、安梨等特产。许大舅又在姜辛的支持下,专门圈了一处山来腰种植药材,可以说姜辛这杂货铺的货源十分有保障。      等姜辛跟着第一批收获的药材回到燕城里,没等她缓过劲来,擦拭掉一路的风尘仆仆,当头接到一个重大消息:她被订亲了。      姜辛彼时一只脚还在姜家大门外呢,虽着男装,可府里看门的小厮是常见她进进出出的,也早打听到她出门做生意是老太太默许的,因此对她十分恭敬。      她脾气好,和府里几位少爷差不多,赶上她心情好,出手十分大方,是以看门的小厮虽不敢说和她十分亲近,但见了她,说几句讨巧的话还是有的,因此一见面,便一迭声的恭喜:“姑娘大喜。”      姜辛心里再高兴,也知道家里人不可能知道她高兴什么,更何况是守门的小厮,当下便随口问了一句:“喜从何来?”      小厮道:“前几天,呃,不,就是大大大前天,姜章两家订了亲事,合了八字,已经纳了吉,是铁板钉钉了。”      姜辛愣怔半晌,只觉得眼前眼光刺眼,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金光满目,让人眩晕。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会立即晕过去。      这简直是个惊天霹雳,霹得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就算是有心理准备,那也是姜家和王家呀,怎么好端端的又蹦出来了章家。她以为这恶梦已经做完了,哪想到突然又来这么一出。      她是认为和王家的亲事不说十拿九稳,那也是相差无几,这才放心大胆的跑到蓟州,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的,这可倒好,怎么好端端的,又横生变故了呢?      姜辛脸色变幻,明显不是很高兴,尤其那双眼睛,仿佛里面燃烧着小火苗,恨不能逮谁烧死谁。      小厮半晌不见姜辛回话,偷偷瞄了一眼,见她神色不好,蓦的心里打了个突,暗恨自己多嘴,脑子不太好使。      怎么就把去年自家二姑娘不满意章家亲事,作天作地闹腾这事给忘了呢。这要是再出点什么妖蛾子,回头问起是自己说漏嘴的,差事保不住是其次,小命能不能保是最重要的啊。      他一边吸冷气,一边心里头想,也不知道找谁能保住自己这条贱命,同时画蛇添足的描补了一句:“呃,这回是和章家六爷……”      不是章家三爷。      是章贤还是章哲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怎么又成了章哲了?!      “……”姜辛心里这个憋屈啊,她只觉得胸口这块儿一阵一阵的堵,还一阵一阵的闷,更兼一阵一阵的疼。早晚都要被章哲坑死,千怕万怕,也没防住这一回。果然,这回是坑得不能再坑,她以后也不用再提心掉胆了。      姜辛气冲冲的回了自己院子,也顾不得换衣裳,径直去找姜二太太。      姜二太太满脸喜色,正瞅着满屋子的聘礼高兴呢,一抬头见穿着男装的姜辛进门,还愣了一瞬,才道:“甜甜你回来了?唉呀,你这一去就一个多月,娘都快想死你了,你快来瞧瞧……”      瞧什么瞧?就算堆了金山银山又如何?她不稀罕?      姜辛气得头发晕,拿手一指满屋子的箱笼,盯着姜二太太道:“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以为她表现得很明显了,一沾上章家,谁也别想替她做主,可母亲这份夸张的欢喜到底来自何处?她哪来的这么大信心自己一定会答应?      姜二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姜辛坐下道:“你听娘慢慢说。”      还慢慢说什么?姜辛恨得直咬牙,坐都坐不住,腾身而起,道:“我出去一趟。”等着听母亲唠叨完,什么事都改不了了。      “唉,你回来。”姜二太太算是很了解姜辛,她知道姜辛一准是又要去章家闹,好说活说非得把她扯回来,道:“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礼都定了,成亲的日子也看好了,你若再像上回那样,你祖母定然饶不了你。”      姜辛也知道,这回不比上次,大概是有了上回的经验教训,两家动作比上回迅速多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完了所有过场,就怕她回来会作天作地的闹腾吧?      姜辛颓然的坐下,她简直都要疯了。      姜二太太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别傻了,章家哪儿不好?况且这回又不比上回,你嫁过去,只管好好过日子吧。”      她的安慰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甚至还带着一份优越。见她她说得这么神秘,姜辛一头雾水。她怎么这么笃定?还一副“必然如此”的模样。章家有多矜持有多骄傲,谁不知晓?      好在姜二在太太并没卖关子,很快道:“你放心吧,这回是章家上赶着求来的。是章家六爷病了,病得还特别邪乎,医石无效,章家几乎都要准备后事了……”      姜辛惊讶的瞪大眼:冲喜?      章哲怎么就病到如此地步?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一遭,怎么忽然就变了呢?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冲喜……虽说也常见,但大都是家里老人病入膏肓,会听信巫师术士们的谗言,尽快娶个媳妇回来冲喜。再不就是给久病不愈的病人娶亲,以达到用喜事冲掉不好运气的效果。      章家也算诗书之家,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可见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但随即就怒起来。冲喜冲喜,冲的是他章家的坏运气,可反过来说,对于要娶进来的女子便几乎是莫大的轻视,诸事不备自不必说,便是嫁过去,也要低各妯娌一头。章家是怎么想的,又把这“好差事”强按到自己头上的?      第211章 、动作      送上第二更。      姜二太太轻叹了口气,道:“章家势大,你也知道,便广发贴子,请了燕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太太们上门做客……”      那时候章家正在筹备章贤的婚事,冷丁又要宴客,姜老太太十分疑惑。她拿着章家递过来的贴子,姜老太太有些发愁地对张妈妈道:“你说,章家这是什么意思?”      刚和姜家退了亲……好吧,压根也没到议亲的地步,也不算退亲,可两家一向交好,却因为儿女亲事上撕扯了一回,终归不是太好看。      但凡脸皮薄的,这和交恶也没什么差别了,说不定见了面都要做出脸色来,脸皮厚的也要甩个勉强的笑,怎么也得晾晾再说。      怎么章家这么么快就往姜家递贴子?万一又闹出来什么事,这章姜两家在燕城可就都没脸了。      张妈妈心里也疑惑,她多少能猜出来章老太太是要替孙子物色孙媳妇的人选,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章三爷的事上,章家在姜家这儿已经摔了跟头,怎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呢?这样死皮赖脸的,她也是头一遭见。      张妈妈便劝姜老太太道:“您就别多想了,这不只给您一人送了贴子,也没特意嘱咐带了谁,也许只是想和您叙叙旧呢。”      大不了装糊涂罢了,或许章家也只是碍着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面子上不好做得太难看,其实并没有要和姜家怎么样的意思。      姜家别做得太过,否则显得太自作多情了。      姜老太太点点头,自我安慰道:“也许吧。”      就是章老太太嘱咐她带孙女,她也不会带的。三丫头就甭说了,商户之女,摆明了章家瞧不上眼,去了也是自取其辱,四丫头姜蜜?到现在还人鬼不知,下落不明呢。      至于下剩的,上头三个姐姐都没说定亲事呢,她们两个急也没办法。      可姜老太太还是疑惑:“怎么就忽然这么急了呢?”      张妈妈不知内情,也只附和着姜老太太,两人猜测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到了赴宴的日子,姜老太太自己去的。章老太太对她不算亲热,可和往日也没什么差别,两人寒暄几句,外头戏开了锣,小姑娘们都散了,几个亲近的老太太就都坐着说话。      李老太太挨着姜老太太,朝她左右看了一回,问道:“你怎么自己来了?你那几个孙女出落得和花儿一样,我看着都眼馋,还说今儿能看看,好歹也能过过眼瘾呢,偏你没带过来。”      李老太太不是本地人,是跟着儿子燕城县令李珏一同来此赴任的。李珏在燕城一待就是六年,再过一任,想必总要往上挪挪的了。      就是李珏不往上挪,姜家世代祖居燕城,李珏又是燕城父母官,姜老太太也不会惹李老太太的眼。      李老太太早年守寡,一个人拉扯着李珏兄弟两个,苦巴苦业,供他们读书求学,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好在他们兄弟都有出息,除了李珏,另一个儿子李赞也在山东做一县父母官。她年纪大了,索性跟着大儿子李珏来了燕城,她早年要强,如今做了老太太,脾气倒是温和了不少,每日里也不惹祸,也不生事,只把家里的事交给李大夫人,平素只与燕城看着顺眼的老姐妹相处,闲了和孙女、孙子们玩笑,倒是个知足、惜福、享福的。      姜老太太笑着道:“家里的孩子们不成器,病的病,弱的弱,淘气的淘气,我索性就没带她们出来,倒是你家的孙女,温文大方,知书达礼,看了就让人眼热。”      李老太太是知道章姜两家一笔烂帐的,章老太太请姜老太太,怕就是面子情,毕竟两家都在燕城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不来往了让人看笑话,至于姜家的姑娘,怕是章老太太已经嫌恶到极点了,不请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李老太太笑着道:“我那孙女,别的不敢说,只有一点,就是孝顺,我有这么个活宝在跟前,哄着笑着闹着,总能多吃半碗饭。”说到这儿,李老太太道:“我这孙女自小就长在我跟前,我稀罕得和个什么似的,可没想着把她嫁入多高的门第之家,没的凭白受委屈,我可舍不得。”      姜老太太颔首,附和道:“可不是,这都是为人父母、做长辈的一番痴心,说句不好听的,谁家不拿自己的孩子如珠似宝似的宠着?可这女孩儿一旦嫁了人,难免要打折扣,都是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孙女们留到这么大了。”      姜老太太把话说得这么婉转,倒不像是姜家的姑娘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反倒是因为她一片慈爱,故此舍不得早早嫁了。      李老太太朝着远处的邵老太太道:“你是这般想,可有的人不这么想呢。”      邵嫣然乖巧的坐在邵老太太和章老太太身边,正含羞带怯的低头听着她们两个说话。燕城人都知道邵家和章家有意结亲,不拘是谁,邵嫣然是肯定要嫁进章家的了。      姜老太太对章家再不满意,也不会背了人说他们的不是,便笑笑道:“两家素有姻亲,小儿女们又一起长大,章家两位爷才情出众,邵姑娘又美姿容,端的是天作之合。”      李老太太却嗤的轻笑出声,道:“都说姜家仁厚,我从前还只当是恭违之词,今日方发觉是名副其实。”      这话就不是多好听了,姜老太太强压了心里的不舒服,道:“姜家先祖就曾说,吃亏是福,我们姜家人不欲与人为恶,自然是落在众人眼里就是太过软善了。”      李老太太道:“你也别觉得我说话难听,要不是和你素来亲近,这话我也不会说。章家欺人太甚,燕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是你,人家送了贴子,你便来,换成我,非让她吃个闭门羹不可。人人都会说好话,听来听去,假的也成真的了,有些人难免过于倨傲。”      这是意指章老太太,明里暗里指斥她为人行事不太厚道呢。      第212章 、太甚      姜老太太不接腔。      她为人厚道是一方面,少有在人背后说人是非的时候。再则,她与李老太太毕竟交浅言深,真论起来,她与章老太太虽然也有龌龊,可到底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不至于因为旁人几句话就到了离心离德的地步。      再者,章老太太有骄傲的资格,章老太爷在朝中为官多年,颇有积威,几次上书乞骸骨,要告老还乡,圣人都没批,再三挽留,又加封太子太傅,章家大老爷、二老爷也会做官,到了章贤这儿,又少年有成,可不是让人羡慕嫉妒么?      李老太太察颜观色,见姜老太太虽未露出不满的神色来,却只是嘴上哼哈的敷衍,便猜出她的心思来,轻嘲一笑,道:“你莫觉得我是嫉妒,我悄悄的只告诉你一个人,这回章家要挑的可不是风头正盛的三奶奶,而是要替章六爷冲喜的六奶奶。听说章六爷病得人事不知可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六奶奶嫁过来是福还是祸。”      章老太太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她望着李老太太,满眼都是震惊和疑惑:“你,你刚才说的……”      都是真的?      章哲病了的事,竟没人知道,要不是李老太太说,姜老太太是一丝风声儿都没听到。      姜老太太不由的看向章老太太身边的邵嫣然。      看她那样子,不像是知情的。可李老太太也不像是撒谎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嫣然的父亲邵则成是顺天府尹,李珏不过是一县县令,品级上相差甚远,又是顶头上司,李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后诋毁邵家,但凡泄露出去,李珏的官就做到头儿了。      更不用说章家了,放眼燕云十六州,可有人敢么?      怎么李老太太说话的口气又是愤怨又是幸灾乐祸呢?也没听说她与章、邵两家交恶啊?      李老太太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茶,借机向四下望望,见该拍马的拍马,该逢迎的逢迎,该拉拢的拉拢,没人注意到她和姜老太太,这才低声道:“章家不仅点名要我那不成器的孙女来,还问了她的生辰八字……”      李九娘被章家钦点之初,李老太太还是挺骄傲和自豪的,不管章家的三爷还是六爷,李九娘嫁过去都是高攀。      虽说比姜家的二姑娘姜辛强,可李家在燕城没有根基,李珏若是攀上章家,仕途会走得更顺畅一些简直是注定的了。      就是李珏也十分满意,听说此事还特意嘱咐了李九娘,叫她务必勤奋踏实……说白了就是务必要表现得最好,别让人小瞧了李家。      章家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李家也不是没听说,放到旁人身上,自然是拿来当笑话听,真放到自己身上,便只会嘲笑姜家没眼色,不识时务。      相较于章贤本人的出色,一个得宠的妾氏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况且李珏也说了,国法家规在前,就没有说把妾扶正的先例,否则章贤是要吃官司的,胡氏也要补充官发卖。      章老爷子若是知晓,也绝不会叫孙子犯这样的傻。      李老太太便去了最后一点儿猜忌,整日就和夫人聚在一起,商量着替李九娘置办衣裳首饰,甚至连日后的嫁妆都想着一起置办了,大有章三奶奶非李九娘莫属的架势。      可也巧,在首饰店和邵嫣然碰了个对头,两个小姑娘原来也是点头之交,可那天却因为看中了同一件镶红宝的首饰,两个小姑娘置起了气。      也就是在和邵二夫人谈话的功夫,李夫人才知道,章家一直有意和邵家联姻,最近也是频频示意,邵家自认章六奶奶是掌中之物。      那也没关系,不是还有章三爷呢吗?      章三爷相较起来,要比章六爷更有前程。      但李夫人不由的起了疑,章家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急着要替章家两位爷说亲?她回去便留了个心眼儿,叫人去章家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章六爷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凶险,可章家却把消息封的死紧,对外只说要替他说亲,其实是要冲喜的。      李夫人当即就怒了:你孙子是块宝,我闺女就是根草不成?既知道你孙子命悬一线,怎么敢拖着我闺女当寡妇?      在李家,最疼李九娘的,李老太太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听了这事儿,气得肝疼,把章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自此是把章家恨上了。      她最是见不得邵家对章家谄媚的劲头,故此憋着这口气,和章老太太全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楚明白。      姜老太太只觉得牙疼,一吸气,那劲儿直冲脑门,她左思右想,横竖章家对姜家的几个姑娘没兴致,那就和姜家没关系,爱娶谁娶谁,是不是冲喜,都和姜家没关系。      哪成想临辞别前,章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今儿人多,倒是怠慢了你,改天我们老姐妹单独好好说说话。”      姜老太太觉得后脑勺发凉,勉强笑道:“我最近身子不好,倒是越发懒怠出门了,过年时就百般怠慢了老姐姐,改日我再上门来赔罪。”      等回去坐上马车,陈妈妈悄声回道:“老太太,今儿章家老太太身边的章妈妈跟奴婢套了半天话,仔仔细细问了府里几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要派个小丫头去和您请示,可是章妈妈有意拦着,奴婢推拒不得,只好……都交待了。”      姜老太太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手里拿着的茶碗一歪,茶水就洒了一身。孙妈妈忙上前道:“老太太,可烫着了没有?”      姜老太太怒视陈妈妈:“放肆。”这个多嘴多舌,管不住自己的玩意儿。      陈妈妈吓得一激灵,在老太太跟前也多少年的妈妈了,今儿却丢尽了脸,扑通一声跪在姜老太太脚边:“老太太恕罪。”      关键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孙妈妈也愣了,垂手站在一旁,小声道:“老太太?”这可还在外头呢?有事回去再说不迟。      姜老太太醒过神,知道自己失态了,颓然的叹了口气,摆摆手,对陈妈妈道:“我不是骂你,你先起来吧。”      第213章 、同心贴     第二更送上。      姜老太太恨的是章家。      章家欺人太甚,从前强逼着要娶姜辛,她认了,现在章哲病危要冲喜,章家居然和皇上选妃一样,到处撒网打听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好大的气派。      就说章老太太一向眼高于顶,傲得和那大公鸡似的,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怎么会这么宽**大量,不计前嫌,还往姜家递贴子,敢情打的是这个主意?      姜家岂是任由他们拿捏耍着玩儿的?      姜老太太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若章老太太在跟前,她恨不能生撕了她。想了想,姜老太太对孙妈妈道:“你去库房里挑挑,找着名贵的药材,回头送到章家,说是看章六爷的,若是不够或是有什么缺少的,只管来跟姜家开口。”      孙妈妈忙应了,和陈妈妈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不太安生。依着老太太的话头,章六爷这是病了?可一直没听说啊?若是寻常小病,章家犯意不着这么诲莫如深。可见病得不轻。      明明病着,还要广撒贴,请了各府的姑娘们过来做客,这是摆明了要替章六爷说亲。      章家竟然连姜家姑娘们的生辰八字都不放过,难怪老太太这么生气,难不成,这章六爷的病不太好?竟是想要……冲喜?      不能啊,这冲喜嫁过去的媳妇,在婆家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天生就要矮人一截,怎么章家就拣姜家欺负呢?      这也太不地道了吧?没这么欺负人的。      孙妈妈试图劝姜老太太:“章家对六爷的病诲莫如深,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探病,怕是……”怕是要得罪人呢。      便是再气恨章家,也不该这么白眉赤眼的打回去,总得想些别的法子才成。      姜老太太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却还是坚决的道:“你不必再说了,就按我吩咐的去做吧。”想了想忽的又笑道:“你还真是说对了,人善被人欺,自古以来从未例外过,既然人家白眉赤眼的打我姜家的脸,我们可不得急扯白脸的还回去?横竖谁也不比谁高,谁也不比谁差,从前都是泥腿子出身,身份皆是一样。我是不怕人背后指点的,就怕有些人数典忘祖,还真当自己是从富贵窝里爬出来的呢。”      章家打从办了宴会,便不惮把章哲的病暴露出来,是以姜老太太的气并没出全。好在章家并没什么动静,邵家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即使知道章哲病得不大轻,也没什么反悔的意思,姜老太太便觉得自己受了李老太太的蛊惑,有些过于看重自我了。      姜家的姑娘又不是香饽饽,章家岂会腆着脸,求一次不成再求第二次?      可说嘴就打嘴,也不知道章家哪来的本事,竟能请来天璇子国师。      说起天璇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先帝最小的叔叔,从小知佛理,习佛经,颇有慧根,后因其父皇年老多病,索性自请落发,替父皇祁福。      偏偏他出家之后,老皇帝的身子竟真的慢慢康复,老皇帝一高兴,赐号天璇子。历经三帝,他已年过花甲,却仍然精神健旺,和三四十岁的人相差无几,整个大周朝都管他叫老神仙。      这位天璇子看过章哲,也不见其施针诊脉开药方,只念念有词,说什么“缺陷婆挲,人生至苦,爱恨别离,镜花水月,世人负卿,卿亦负人……”,弄了个同心贴出来,上面写的是章哲和另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说是只得他二人婚配,方可化险为夷。      姜辛不可置信的质问姜二太太:“所以呢?就又找上了姜家?章家不是有钱有势么,放眼天下,哪里找不出和那同心贴上一模一样生辰八字的女子来?”      章家还真是专拣软柿子捏,觉得她好欺负是吧?她就不信这个邪了,怎么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就她一个人?      姜二太太叹口气道:“章老太太亲自上门来求,又满口许诺,决不会亏待了你之类……一大把年纪的人,说着话呢人就晕过去了……”      姜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敢情碍于两家情面,祖母就点头同意这门亲事了呗?      姜二太太还说呢:“这章六爷不比章三爷,年纪和你差不了几岁,正是说得来的时候。他无权无势,只能仰仗家里过活,也好拿捏,既有他祖母的保证,又有你祖母眼皮子盯着呢,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最要紧的是,他既无妾室,又无通房,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姜辛无力的想:要是她告诉自己的母亲,上一辈子没人能掰得过章哲那宁性子,不知道母亲还会不会这么乐观。      他倒确实是既无妾室,又无通房,可她和他……唉,这搅和成一团乱麻了,简直烦死个人。      姜二太太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指望能说动姜辛,看她一脸灰败,透着失望的神色,不由得有点儿心虚,却还是色厉内荏的恐吓她:“你祖母可说了,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就罢了,否则,否则不只你祖母,我也绝不饶你。”      姜辛有气无力的道:“还能怎么不饶?”      “我……”姜二太太眼珠子转了半天,也只是拉着姜辛的手道:“从前那个章三爷,你不看好,娘也不看好,可这章六爷……”      姜辛冷笑:“娘倒是想得好,就不怕我才嫁过去,喜没冲成……”他就挂掉,让她成了**?      不等姜辛说完,姜二太太一把就捂住了姜辛的嘴:“呸呸,可别胡说,都说一语成谶,这种事可乱说不得。”      姜辛无意诅咒章哲,是以姜二太太这么一拦,她也就识时务的闭了嘴。毕竟,上一世她都死了,章哲还活得好好的呢。      姜二太太道:“你别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你祖母还能害你不成?天璇子走之前,章六爷已经醒了的,只除了身子尚弱,需要好生调养之外,人可好好的呢。”      姜辛哼一声,不说话。      姜二太太又道:“亲事定得虽急,可章家礼数做得到位,一样也没落,你也就别挑剔了。”      她挑剔,还有她挑剔的余地么?      第214章 、夸张      姜辛洗漱之后,又略事休息,去见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气色极好,这让姜辛十分无语,纵观姜府上下,几乎人人都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      这要不是落在她头上,她也能高高兴兴地,可她是那个要冲喜的人,又是章家,她便无论如何也喜不起来。      姜老太太柔声叫姜辛坐,打量着她道:“瘦了,可好像又长个子了。”她还怕自己看不准,又叫了孙妈妈来:“你替我瞅瞅,这丫头是不是又高了?”      孙妈妈心里不以为然:二姑娘好说也十八了,哪里还能再长个子?      但老太太这么有兴致,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忙附和道:“可不是,奴婢瞧着二姑娘可比月前高了呢。”      姜辛见祖母高兴,便凑趣的道:“祖母没看错,孙女是长高了,衣裳都短了那么一截。”      姜老太太笑道:“早听说这人啊,有长得早的,有长得晚的,你就是那拨长得晚的,如今这个子越发显得修长,倒不似从前柔弱孱弱病态,反倒有几分英气了,嗯,不错不错。衣裳短了算什么,重新做,重新做,横竖前儿你大伯母送了料子来,说是该换夏装了,我特意叫你大伯母替你留着呢。”      姜辛恶作剧的道:“祖线,孙女不只个子长高了,脚也长了。”      姜老太太眼睛唰一下就落到姜辛脚下,脸上的神色十分的憋屈,宛如噎了一枚果子,正正卡在那,吐也吐不出来,咽又十分不甘。      孙妈妈忍着头疼道:“二姑娘真会开玩笑。”到底偷偷扫了一眼姜辛裙下,什么也没看出来。      姜老太太喃喃道:“也好,也好,都说男儿脚大走四方,呵呵,你这……也好,站得更稳当。”      姜辛:“……”      她忍俊不禁:祖母这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哄自己啊,是生怕她对亲事不满意,然后再撒泼胡闹么?      姜辛笑笑不说话。      姜老太太哪里不明白她的来意,问了问她去许家峪的事,听说药材种得不错,不由的点头道:“难为你了。”      这是个要强的孩子,也是个有善心的孩子,她肯拉拉拔许家,姜老太太自是没话说。只要她有这份心劲,不怕她将来事不成。      只可惜……      姜老太太道:“想来你都听说了?”      姜辛点头:“是。”      “祖母知道亏欠你,可你和章家六爷的事,没人知道尚好,若被人知晓……”      姜辛差一点儿就要跳起来喊一句:谁说的?我和章哲能有什么事?      但她也知道,姜老太太敢这么说,就不是唬她,若真较起真来,就算她再自辩说和章哲什么都没有,在姜老太太等人看起来也足够有伤风化的了。      因此姜辛忍得十分辛苦,终是忍住了,低低应了一声“是”。      姜老太太便挥手道:“行了,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该说的都说了,还留在这做什么?姜老太太生怕一会儿姜辛反过味来,又开始耍小性子。      姜辛没打算着来找祖母算帐,可三两句话就被祖母揪着小辫子,劈头盖脸的忽撸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她还是很憋屈。      她不敢当着姜老太太的面耍小性子,换了衣裳要出府门。      守门的小厮不敢放:笑话,打从二姑娘一进门,老太太就派了人来传话,谁敢轻易放二姑娘出去,仔细那双腿。      姜辛气得直瞪眼,从来老实的人也发了脾气,一脚踹开守门的小厮,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你只管去回祖母,就说我说的,我做事自有分寸。”      小厮怎么哭丧着脸去求情不说,且说姜辛直接跑到了章家门口,她想要见章哲。      章家小厮直惊得直翻白眼。姜二姑娘又来了,这是又不满意亲事,打上门来了?从前和章三爷,那是八字没一撇,这位姜二姑娘就敢把章三爷和章家名声祸祸得沸沸扬扬,现在和六爷板上钉钉了,她就上门来……打人了?      另一个小厮一溜烟的往里送信,这个便留在门口,百般陪笑讨好的和姜辛说话。姜辛简直哭笑不得,她道:“我又不是凶神恶煞,也不是什么女罗刹有吃人的嗜好,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呃。”小厮听得面如土色,嘴里还要说:“小的不敢,不敢。”心说,她在燕城人们口中传诵的名声,比那罗刹强不到哪儿去了。倒是不吃人,可也够吓人的。      很快报信的小厮跑回来,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扬声对姜辛道:“我家老太太听说姜二姑娘来探六爷的病,直说姑娘太客气了,叫小的快请姑娘进去呢。”      姜辛脸上的笑意打了个结。章老太太真是老谋深算,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把她上门寻衅这件事给扭曲成她是来探病的了。      有她这样探病的么?两手空空如也就来了。还气势汹汹的,不知情的还当她是来寻仇的呢。再说,她以什么名目来探章哲的病?就凭她二人现在这别扭荒谬的关系,她撇清还来不及呢。      但姜辛就为着进门,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对于章老太太文过饰非的小伎俩也就丝毫不以为然。      进了门,换了一个领路的婆子,曲曲折折到了章哲的院门前,迎面来的是个熟人,远远的就朝着姜辛施礼:“姜二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杜叶。      他倒守礼,见过姜辛,又谢过那婆子,便主动在前头替姜辛带路,边走边介绍章哲的病情:“原本十分凶险,莫名其妙的就发了高烧,直烧了七天七夜……”      偷眼看姜辛,见她小脸紧绷,怎么也不像是“怎么没烧死他呢”的幸灾乐祸的模样,杜叶松了口气,又继续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哭得昏过去好几次,见天的两泪涟涟,府里连后事都备下了。就连三爷瞧着六爷都束手无策,那么大个人,一夜一夜的不睡,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都是红眼圈,背着人还直抹眼。那会儿三奶奶就要进门,府里乱得一团糟。还是国师天璇子凑巧路过,说是瞧着章家府门上空有乌云罩顶,是不吉之兆……”      第215章 、逗弄      送上第二更。      杜叶一张巧嘴,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得起伏迭宕、扣人心弦,简直赛过说书人的一张铁嘴钢牙,把人说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因为章哲病重而揪心,又因为他被治愈而松口气。      姜辛却只听不语。      杜叶也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这要真是来探病的,不符合这位姑娘往日的作风,要知道她对着谁都温温柔柔的,可一见自家六爷,就和那乍着毛的公鸡似的,随时都能扑过来啄一口。      不来探病,那是来做什么?兴师问罪?      要不要把六爷的病说得再重些?也好让她发发慈悲心,别和六爷过不去?      可杜叶又怕自己聪明过了头,反倒害得六爷这门亲事不成。旁人不知章哲的心思,做为章哲最亲近的小厮,几次与姜辛打交道,杜叶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门亲事,一半是天意,一半是遂了自家六爷心思的。      万一毁在自己手里,六爷非弄死自己不可。      院子里,阳光正好,梧桐树上晒太阳的章哲老远就听见杜叶的声音了,此刻才开口道:“行了,你闭嘴吧,我的病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杜叶嘿嘿笑笑,朝着姜辛道:“姜二姑娘随意,小的去给您倒茶。”      他闪身躲了,露出身后的姜辛,她与章哲四目相对,竟双双无语。      梧桐茂密,金光点点,零星散碎的落到章哲肩背、身上、脸上,衬着那浅淡的衣衫,竟格外生出几分寂寥和萧瑟感来。      原本翩翩浊世佳公子,竟宛若才从地狱中走来,受尽了极大的折磨,人都快脱形了。      姜辛瞧着几乎皮包骨的章哲,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原本还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是否联合天璇子捣鬼,弄这么一出戏,还弄了什么“同心贴”,竟是“生不同生,死必同死”的鬼话来,就为了糊弄章姜两家,好叫她再不愿意也对这亲事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见了这样狼狈的他,那种揣测立刻烟消云散。如果这是他骗人的把戏和伎俩,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还是那句话,她值得么?值得他这么煞费苦心、大动干戈吗?      姜辛从没有自我感觉良好过,也从不敢自作多情,说好听点儿是有自知之明,说能听点儿,她在感情上始终懦弱而又自卑,也没有安全感,更不敢对谁抱以一丁点儿的信任。      这也让她在感情上尽乎于绝望的无知,她不想了解,更不敢了解。      章哲倒是觉得姜辛变化极大。      两人也就小半年没见,姜辛似乎比从前更……美了。她的美不在肌肤那等浅薄的感官上,而是在于她的精气神,先前的犹疑、试探、胆怯、羞涩尽皆褪去,只剩下了果敢、坚决、恒心、勇气。      她有着勃发的英姿,换了男装,和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没什么两样,风度翩翩,气度潇洒,举止优雅,风姿闲适。      甚至她若带了几分笑意,就更有魅力了。这样一个雌雄莫辩的姜辛,已经具备融入世间的能力,而无需谁在她身后战战兢兢的替她操心了。      章哲眼里的笑意要比这午后的阳光温和多了,他微仰了头,视线胶着在姜辛那微微发白的脸上,轻声道:“坐吧,不嫌热吗?”      她变得再多,可还是不掩一颗软善的心,在见到他的那刹那,黑白分明有如宝石般的双眸里是不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同情。      大概她永远也狠不起板着面孔对人。      柔软的,像是让人想把她掬起来,替她遮风挡雨,隔绝外界,就为了免她受到任何伤害。      姜辛在烈日下晒了会儿,也觉出热来,额际已微现汗意,她也就不客气的在石凳上坐下。章哲噙着笑意道:“你回来了?”      姜辛嗯一声,问他:“一回来就听说你病得很重……”      所以呢?来看他?      怕是不只如此吧?若只听得他病重,她应该是漠不关心才对,若是先听见的是他二人的亲事,只怕她恨他不死才对。      姜辛瞧不出他之所思所想,只是看他的笑意有些古怪,眼神里又满是欠揍的戏谑,脸就微微发红,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来,狠狠地丢到他怀里,道:“喏,送你的,叫人好好看看,可对你的病有好处?若是有用……”      章哲打开纸包,见是两根全须全尾,颇有些年头的好参,虽不及百年参那样名贵,却也难得了。      她送他的?      他将参慎重的收好,看向姜辛道:“多谢。”      姜辛眼神躲闪,不肯看他,道:“你从前也没少帮我,此不能抵其十之一,你不必太客气。”      章哲低笑一声,道:“若是有用如何?若是无用又如何?”      姜辛顿了下,道:“若是无用,你便只当白吃了两回药,若是有用,我下回再……给你寻些送过来。”      章哲的眼睛就格外的亮。她虽说得勉强,可她心里有他是显而易见的。      姜辛看章哲笑得硬眼,不由心头火起,气怒的道:“你笑什么?”笑的这么不怀好意,不像个好人。      章哲无辜的道:“我心里欢喜,欢喜了自然便笑,此乃情之所起。我笑我的,难道你还不许?”      姜辛:“……”她凭什么不许?她有什么资格不许?再说,她说不许他就听是怎么着?姜辛恼怒的道:“我就不许。你要笑,只管自己偷偷的笑。”      偷偷的笑做什么?那模样得有多猥琐?      章哲忍俊不禁,却道:“好,我自然……遵命就是。”      竟大有一副妻奴的模样。      姜辛一偏头:“哼。”花言巧语,说得忒以的好听,谁知道他真正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她想兴师问罪,可话却问不出来,又想问问他的病如何了,又怕被他误解,从而更加自作多情,一时倒沉默起来。      杜叶适时的送上茶水。      姜辛偷眼看时,见杜叶送到章哲跟前的是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不由的问道:“这是什么?”      章哲眼都不眨的把苦药喝了,道:“没什么,没有杜叶说得那么夸张,已经无碍,这些药也不过是调养身子的,你别担心。”      姜辛差点跳起来:“谁担心你了?”      第216章 、委屈      !-- 翻页上ad开始 -->      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      姜辛羞愤之极。      章哲怎么能这么说,好像她很在意和担心他一样?      她气恼的道:“章哲,你再胡说八道,我……”      章哲很了然的道:“是,你我心照不宣,我就该藏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不该说出来的。”      姜辛气的站起来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道:“我看你的病还没好,也别请什么天璇地璇的国师来作法,就该好好请个郎中,替你瞧瞧,这自作多情的毛病该怎么治才是。”      章哲轻笑,道:“好了,别闹,你难得来一趟,这就要么走?”      姜辛掉过头道:“谁说我难得才来一趟。”      章哲并不看她,只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道:“婚期定在十月,规矩你也明白,只怕婚前你我是不能再见面的。”      一提婚事,姜辛又恼起来,道:“我正要跟你说,这门亲事,我,我不愿意。”      章哲抬头,望住姜辛那姣好又绯红的面容,道:“哦。”      她说她不愿意,他怎么就这么个反应?他不生气不恼羞成怒的么?      姜辛狐疑的望着他。      章哲很快就让姜辛气得眼角都红了,他道:“你愿意不愿意,关我什么事?”      姜辛很想揪着他的衣领子,晃着他的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你,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我不愿意嫁给你。”      章哲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眸色转沉,也说不清他是什么心思。他视线落在姜辛的手上,道:“你若是真不愿意,只管像从前那样就成了。”      姜辛气了个半死。      就因为她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闹过一出了,现在才不能肆意妄动,他偏拿这事来堵她的嘴,姜辛更想打她了。      可她又不能,只好愤怒的拿眼神瞪他。      章哲举了举杯子,问道:“要不要喝点水?都多大人了,还站在大阳光底下,你瞧你头上的汗……”说着竟施施然起来,伸手来拉姜辛。      姜辛这个委屈。他这人,就有一种本事,能够颠倒黑白,扭曲是非,明明是他做得不对,可到头来都成了她蛮不讲理。      她还要受这么多的辛苦,本来就怪他,她还要来装好人。      可姜辛又不能甩开章哲,只能任他把她拉回去重新坐下。这回,她坐的不是光秃秃的石凳,不知何时,他叫人放了竹簟。坐上去又清凉又清爽,不比刚才坐时烫得姜辛差点没惊叫出声。      章哲递过去温水,又忽的笑道:“杜叶到底是个男人,心也忒粗了些,这大暑天,喝茶岂不是越喝越热。”      姜辛只垂头不说话。      章哲便吩咐杜叶:“去拿井水湃过的西瓜和葡萄来,还有,送一碗乌梅汤。”等杜叶缩了缩头,歉然的笑笑转身去了,章哲才道:“这乌梅和山楂可都是从你的杂货铺里买来的。”      什么意思?他还要显摆他很有功劳么?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姜辛没好气的道:“我的铺子里的东西,物美价廉,童叟不欺,你要是觉得我要价高了,下回只管报上你章六爷的名号,我一分银钱不收你的,白送你可好?”      “又说气话,谁激你两句你就白送,生意是这么做的?”眼见得姜辛真要急了,章哲这才不慌不忙的道:“我是没拿你当外人,才凡事都和你说的,你若多了心,岂不好似成了我的不是?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谁家生意不是做?你怎么单独对我特例?”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她不是他的外人是什么人?他不是她的外人又是什么?      姜辛道:“你是你,我是我。”唉唉,又被他给带歪了,分明就是他的不是,什么叫好似?      等到杜叶把西瓜、葡萄都端上来了,姜辛也只好把自己的嘴堵上,气哼哼的想,她是来问罪的,结果还搭了两根近百年的人参,横竖礼不送也送了,还被他口头上占了不知多少便宜,总之吃回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她知道这想法很幼稚,可对着章哲,她很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和对待章贤又不同,章贤是个十分自负的男人,只要稍稍一激,他就会勃然变色,和她预想的那样,愤而出手。可在章哲跟前,他们两个的角色分明就对调了。      姜辛做得越多,说得越多,漏洞越多,屡屡被章哲抓住痛脚,这滋味实在憋屈。      章哲见姜辛只顾得吃,也不再开口逗她,反倒净了手,在一旁专注的替她剥葡萄皮,洗好了放到水晶碗里,落落大方的推过来。      姜辛的视线掠过他那修长白晰的手指,很快又收回,一声不吭的把水晶碗端到自己跟前。      章哲道:“适可而止,葡萄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明知他是好意,姜辛还是哼一声,含糊的道:“你舍不得?”      章哲轻笑,道:“说到这儿,我正想着和你说,来而无往,非礼也,你既送了我这份大礼,我也该回你一份礼才是。”      他说着,招手示意杜叶,轻声吩咐两句,杜叶很快去而复返。章哲把锦匣打开,从中拿出一画纸契,递给姜辛,低声道:“这也算是聘礼吧,不在单子上的。”      姜辛的心突了一下,说不清什么思绪,只低头不说话,也不接。      章哲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多值钱的玩意儿,只是一处葡萄园。”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实这是一处百亩还多的葡萄园,虽不在燕城在云州,可有专人打理,成熟时又有快马相送,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又不曾写在聘礼单子上,相当于是章哲给姜辛的私财。      姜辛还是不接,只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章家人……”为什么还要结这门亲事?他若不知也就罢了,明明他知道她有多厌恶章家,甚至为此不惜拼上她的小命,他怎么还……促成这门亲事?由他说一句“不愿、不行”,要比她开口方便多了。      姜辛抬起红通通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望着章哲。没有质问,没有控诉,只有委屈。      章哲最受不了姜辛这样的眼神,他乐见她像个斗鸡似的,强忍着暴跳如雷的冲动,用凶狠的小眼神剜他瞪他,可不代表他真的愿意看她委屈。      第217章 、谈判      送上第二更。      章哲轻叹一声,唤姜辛道:“姜辛——”      他从前叫她姜二姑娘,二妹妹,可还从未直呼其名。这语调里又满含包容、无耐、柔情……总之种种,姜辛有听得出来的,有听不出来的,只觉得这一轻唤,几乎直插进她的心里,唤得她柔肠百结。      她只呆呆的望着章哲。      章哲道:“那么我呢?”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章家人,这份不喜欢,在旁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的厉害,但他知道,她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她一定有着她自己的原因和理由。      甚至这原因和理由,都是不能为人道的,但他仍然愿意无条件相信。他可以不去问为什么,他只想问,她待他,是否有那么一丝不同?      姜辛径直瞪大了双眼。他怎么敢,他怎么能?这可问得猝不及防,叫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警醒而又戒备,当机立断的道:“你又怎么了?你难道不姓章?你与章家人能割裂得开么?”      她凭什么待他不同?      章哲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又复杂的神色,看着姜辛道:“没有么?你扪心自问,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儿不同?”      什,什么意思?她哪里待他不同了?他这人真够自大又自恋兼自作多情的,非要逼她承认她喜欢他,她待他与众不同么?      章哲又作出轻松的笑意来道:“毕竟,你是不肯接受来自章家的一点儿好意的,可你接受了我的善意,不是么?”      姜辛脸色微红,道:“你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明明是你……是你强人所难,我可没指望着你。”      施舍施恩,他都能施得那么强势,这人还敢说嘴?      章哲轻笑:“不管如何,总之你接受了不是么?”      不等姜辛暴起,他又轻声道:“你能接受我,怎知就不能接受别人?”      姜辛简直目瞪口呆了。他的逻辑还是这么强盗,她凭什么要为他就接受章家人对她的,还是分不清是否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对待?      他自我感觉这么良好,怎么不去尚公主啊?      章哲一副不以为然的道:“我不去尚公主,是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啊。你瞧我有什么?哪里堪配公主?再则,我喜欢自由,若真尚了公主,我这一生都得被圈在牢笼里,不得解缚,我又为什么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姜辛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人,说难听点儿就是自私自我的一个臭男人。于他来说,便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可把他这份浑蛋逻辑强加到她身上,他没有一点儿的不适。      姜辛道:“如你所言,我亦很有自知之明,不只一无所有,还身无长物,我拿什么和你相匹?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若我嫁进章家,也要注定一生都被圈在牢笼里,终其一生都不得自由呢?你不甘心费力不讨好,同理我也一样,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章哲露齿一笑,朝着姜辛十分欠揍的道:“如你心中所想,我就是个自私的人啊,你过得好不好,我不关心,可我过得好不好,就很重要。你若不嫁我,你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我就未必了……”      若不同生,必定同死,听着挺渗人的,可若这事不是做伪,姜辛也不敢掉以轻心,她的小命和章哲的绑在一起,自然宁可同生也不能同死啊。      但姜辛对章哲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她不解的问:“那个……同心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章哲失笑,她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嘛。      他严肃的道:“不能胡说,你可以不信鬼神,却不能不敬鬼神。”      姜辛一个激灵,不由得四下望望。幸亏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否则她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章哲强忍笑意,道:“我虽识得几个人,可天璇子大师是什么人,岂是我能随意驱驰的?这同心贴,可不是我杜撰出来的。”      那就说是真的了?      若是别人说的,姜辛或许绝对怀疑,可她是死而复生的人,就算再恍惚,可她经历过的痛楚不是假的,她不能否认,所以她对这“同心贴”就更加困惑不解了。      万一是真的,那,她就真的要和章哲绑在一起了?      姜辛勿自发呆,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最有利于她的决定。还是那句话,让她现在就死,她是舍不得的。      这红尘或许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经历过死亡的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坦然面对生死的,她有那么多遗憾,有那么多不甘,她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紧紧巴住这个世界,死也不撒手。      所以,一旦面临生死威胁,她宁可屈服,答应同章哲的亲事。      答应是答应,可不能白白答应,姜辛猛的抬头道:“你不骗我?”      章哲苦笑:“我骗你做什么?还是说,你也和我犯了同一个毛病?”也开始自作多情起来了?      姜辛脸上一红,低声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两个也算是,逼不得已了,而且,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章哲故意问道:“逼不得已可说不上,我娶谁不是娶?如果娶的人是你,我倒觉得比娶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要好得多。”      姜辛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他这意思是……对她还算是比较中意?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中听呢?      “我怎么不太明白你说的共同目标是什么?”章哲以手支颐,若有所思的道:“唔,莫不是你我心有灵犀,为的都是将来夫妻和睦、鹣鲽情深?”      姜辛抄起眼前的水晶碗,把剩下的水都朝着章哲泼了过去。      章哲连动都没动。      本来也没几滴水,不过洒在衣裳上不太好看而已,却并无什么大的妨碍。他眼神清澈无辜,看上去纯良无害,只显得姜辛泼辣、刁蛮。      姜辛短暂的窘迫、愤怒之后,只剩下了手足无措。      章哲目光咄咄的问她:“你有什么条件?是想让我主动退亲,还是想和我做假凤虚凰的挂名夫妻?亦或是彼此相安无事几年后,你要同我合离?”      “我……”姜辛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在章哲脸上,他的神色平和,可眼神太过犀利,她承受不住,只好放到别处,喃喃道:“不,都不是,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推迟婚期。”      第218章 、忐忑      姜辛话一出口,两人俱都无话,院子里只闻蝉鸣,再无它声。      章哲良久才问道:“为什么?”      “……”姜辛委屈而愤怨,烦躁的想:她压根不愿意这门亲事,当然是越晚越好。可这就像是绝望的人,虽然不愿意,却极力做着抵死的挣扎一般,好像这样推一时是一时,就能苟延残喘,多换回点儿姜好时光一样。      章哲摸着下巴,道:“其实,婚期早晚,我是不计较的。”      姜辛明知道他的话不可信,可听了这话,仍是抱起了希望,眼睛亮了亮,抬头满怀希冀。      章哲若有所思:“说句冒犯的话,你今年……十八了吧?”      姜辛怔了怔。      章哲这话确实挺冒犯的,可相较于他以前的言行做为来看,这点儿冒犯几乎可以忽略不记,她只是不懂,他好端端的说她的年纪做什么?      他嫌她大?可他比她还大着五岁呢。      那是别的什么?      章哲道:“律法上有规定,其庶人男女之无家者,并仰州县官人以礼聘娶,皆任同类相求,不得抑取。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并须申以婚媾,命其好合。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姜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官府对婚姻嫁娶还有强制性规定。      章哲嘲笑她:“何只是对婚姻嫁娶有规定,便是对女子自立门户也是有规定的。”他列了几条,姜辛听得脸都白了。      上有长辈,未嫁女子自立门户,是要受罚的。      那……是她从前想得太天真了?      这世道怎么就对女子这么不公平呢?      等等,她狐疑的望着章哲:“你怎么知道的?”      章哲摊手:“我读书多啊,什么闲书都能拿来看……”倒仿佛是在讽刺她读书不多一样。对此姜辛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恼怒,本来她读书就少,又因是女子,对律例所知就更少之又少,可关键问题是,她和祖母的义愤之言,他从何得知?      章哲一脸孺慕的道:“是祖母来探病,说起你来,对你实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姜辛怔了怔才醒悟他说的“祖母”是姜老太太。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还没成亲呢,叫祖母就叫得这么亲热,他自己又不是没有亲亲的祖母。      章哲笑道:“祖母疼惜晚辈,那是她老人家慈爱,再说我多一个人疼惜,那也是我的福份,我接受是人之常情,不接受才是不识抬举,你只该为我高兴才对。”      姜辛毫不脸红的道:“那是我姜家厚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章哲诚恳的道:“我也很厚道啊,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可惜你们章家人不厚道。      这句话姜辛到底憋回去了没说。      她颓败的叹了口气。这回来是白来了,原想问罪来着,结果只搭进去两根好参,什么也没问着。还想拖延婚期来着,听章哲这口气,她都过了十八了,再不许配,由官府强制成婚倒在其次,关键是家人要连坐,这也太霸道了些。      算了。      她无意识的把章哲递过来的纸契拿起来,漫无目的地扫了一眼,待看到上面的数字之后,她怔了怔,这才把精神集中,特意认真的又看了一遍,吃惊的望向章哲:“这……”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聘礼,她虽没细看,可这一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都是上乘的好东西,且数量不小,也算极其丰厚了。      他做什么又私下给她一百亩葡萄园?      姜辛把纸契推回到章哲跟前道:“这我不能要。”      章哲道:“我说过了,我是个很厚道的人,必不会叫你受委屈,你只管拿着。再说,有长辈在,我也无私产,但对这门婚姻大事,我很看重,这也算是表达我的一点儿诚意吧。”      姜辛虽然贪财,可这种意外之财拿着还是有点儿咬手,她狐疑的道:“你不是天上下钩子,又有着别的心思吧?”      章哲嗤笑:“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权益,你以为我正大光明的便拿不到?何必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俩交锋,姜辛就没占着便宜,这么一想,说他图谋她,还真是抬举自己。姜辛气得一把将纸契抢过来,道:“那就多谢你了。”      章哲眯了眯眼,笑道:“当然了,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你为我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定然十分辛苦,我也不好叫你白辛苦,等以后有了儿女,我会单独替他们置办家产,都记在你的名下,只当是你留给他们的。”      姜辛却没有像寻常未嫁女子那般羞红了脸,反倒是健康的血色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看上去有点茫然和无助,她低头无意识的揉搓着葡萄皮,粉嫩的指甲上染了一层深紫,她却犹不自知。      儿女,这于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她不敢想,怕自己没命消受。      姜辛极轻极轻的笑了下,道:“说这些话,为时尚早,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章哲亦是无语的望着姜辛。她垂下双眸,只能看到长长微颤的双睫,这让他又升起两人初遇时的冲动,他很想把她的双睫掬在手心,让她得到安宁和温暖。      可到底章哲没动,只是轻柔的望着姜辛出神。      午后烈日渐渐收了正午时的酷烈,姜辛从安宁中回神,才恍悟自己发呆竟忘了时辰。她惶然抬头,见章哲靠坐在藤椅,早就睡熟多时了。      如精雕细刻过的五官,眉目深刻,让人见了就有怦然心动之感。姜辛却只是呆怔的望着,越发有一种如在梦中之感。      她不知道和他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即使婚期已定,距今不足两月,可她仍然觉得不真实,仿佛最悲观的人,不管面临的是吉是凶,总是怀揣着恐惧和担忧。既怕婚事不成,她不免又成了笑话。又怕婚事成了,她嫁进章家,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便是不会再那么悲惨,可她和章哲能否做一对……不敢奢求夙世佳偶,她只盼不成怨偶就好。      多么可笑可怜又幼稚的想法。      姜辛豁然转身,再不回头。前路再如何茫茫,她都要勇敢而坚持的走下去。      今天要去拔智齿,好害怕的说……剩下一更回来再码,祝我好运吧。      第219章 、冲突      送上第二更。      姜辛从章哲的院子里出来,杜叶慌忙跟出来:“二姑娘,您这就走了?”      “嗯。”姜辛只回了他一个字。      杜叶回头看了一眼章哲,对姜辛道:“六爷最近一直病着,在屋子里躺了一个多月,您也知道,这人一生病,脾气难免古怪,说话也就……咳,有点不入耳,您大人大量,别和六爷计较。”      他倒是个忠心的。      姜辛再生章哲的气,也撒不到杜叶身上,便朝他点点头。      杜叶情知没什么意外,这位就是自己将要来侍奉的六奶奶,从前有过相处,知道她除了有点儿小脾气,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此刻逢迎着些,将来也好见面,是以态度越发恭谨。      姜辛走了两步,打发他:“你只管叫个婆子领我出去就好。”      章哲一个人在院子里呢,扔下他一个人能成?      杜叶立刻眉开眼笑:“小的明白,六爷那里还有个杜藤呢,他不比小的,长年跟着六爷在外头跑,服侍起人来手脚伶俐着呢,有他在,要比小的服侍六爷更精心。”      这也是个人精,她还没说什么,他先把她心思猜透了。姜辛也就不再理杜叶,由着他亲自往外送。      没走两步,遇到一对主仆。当前身着丁香紫高腰襦裙,高挽发髻,头顶一派金光闪闪的女子正是邵嫣然。      姜辛步子就是一停。      她光顾着想姜章两家这门亲事结得诡异又迅速,完全忘了邵嫣然这一号了。她上一世可是正经的章六奶奶,这一世自己抢了先,这笔帐可怎么算?她又该如何自处?      要说邵嫣然也是个可怜人,她等章哲等得十分辛苦,最后可是以二十一岁大龄嫁入章家的。即至嫁过来也没能和章哲做一对和睦和美的夫妻,日子过得极是狼狈,这一世呢?      邵嫣然一向温婉贤淑,知书达礼,可此刻看见姜辛,立是露出愤怨委屈的神色,凶狠的瞪她,道:“姜二姑娘?可真是贵客呢。”      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的,听着那么刺耳。      姜辛淡淡的一福,道:“彼此彼此。”她来是客,邵嫣然又何尝不是客?说这等酸话给她听又有什么用?真有本事,和章家闹,和邵家闹啊,把这亲事闹黄了,抢到手里那也是本事。      杜叶立刻上前,朝着邵嫣然施礼:“邵姑娘来了啊?您是来看望老太太的么?”      邵嫣然狠瞪他一眼道:“没眼色的狗奴才。”      她来是探望章哲的,和章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邵嫣然都要恨死章老太太了,明明两家早就达成了默契,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夺了这门亲事。可章老太太却装糊涂,不言不语把邵家撇到一旁,反倒陪出笑脸去敷衍落魄的姜家,真是恨死人了。      邵嫣然身边的凤尾便斥责杜叶:“我家姑娘是来瞧六爷的,你还不赶紧通报一声儿?”      杜叶眼都不眨,仍是笑着道:“哟,这可不巧,六爷睡着了,老太太早发过话了,说是六爷身子虚弱,就该多养养,再没比睡着更能养人的了,是以六爷睡时,不论是谁,一概不许打扰。”      邵嫣然便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姜辛,意思是:她呢?怎么就来得?      凤尾立时便领会了邵嫣然的意思,厉声对杜叶道:“你这挡道的狗奴才,满嘴的信口雌黄,是觉得我家姑娘好脾气,所以好欺负是么?别以为搬出老太太来就能糊弄我们姑娘。”      杜叶皱眉:“这可真是冤枉,确实是老太太发了话,还勒令小的必须严格执行,否则谁扰了六爷的清净,就拿大板子打小的们的。六爷确实是睡下了,姜二姑娘这不也是正要走么?”      邵嫣然看杜叶严辞拒绝,没有一点儿通融的意思,又是在姜辛跟前闹了个没脸,不由得沉下脸来道:“六表哥病着,自是不该叫闲杂人等来扰,可我是奉了家祖母之命,特意来替她老人家看望六表哥的。我自会小心谨慎,定然不叫扰了六表哥的浅眠便是。”      她也是姜辛这等闲杂人可比的么?搬出祖母来,便是章老太太不也得叫一声嫂子么?杜叶又怎么样?他敢拦?      杜叶果然不敢拦,只苦着脸道:“这可为难死小的了。”他眼巴巴的望着姜辛:“姜二姑娘,您也是来探望六爷的,既是邵姑娘能进,您也索性一起跟着进去吧?横竖小的这顿板子是逃不掉的了,何苦得罪了您呢?”      这话说得邵嫣然脸色通红。      杜叶摆明了是不敢得罪邵嫣然,却把个姜辛摆放在未来女主子的位置上,既有端出姜辛来抵挡邵嫣然之意,又有卖好讨人情之意。      邵嫣然有心发作,却又碍于面子,只哼了一声,重重一甩袖子,越过杜叶,前头大步去了。      姜辛便摇摇头,对杜叶道:“你快回去吧。”      章哲确实是睡着的,他身子不好也是事实,由得邵嫣然这么一闹,再生出点儿事来就不好了。      再说姜辛无意和邵嫣然做意气之争,她自骄横她的,谁让她有这资本呢?自己就算是与章哲定亲,可毕竟没过门,这名不正言不顺,她和邵嫣然起了口角,也只是让人看笑话罢了。      再说章哲可未必愿意她替他出头。      杜叶却拦着姜辛不动地儿:“姜二姑娘,您来也来了,就去瞧瞧六爷吧。”说着打拱作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趁着无人注意,小声道:“您好歹走走过场,也算替小的圆圆谎,不然小的这屁股可就保不住了。”      姜辛失笑道:“自有你家六爷保着你。”关她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还是点了点头。      邵嫣然一路疾行,等进了院门,果然一眼就望见了梧桐树上的章哲。她立时就红了眼圈,几步抢上去,便要开口。      杜叶本来步子挺急的,此刻却又慢了下来,也没有上前阻挡的意思。      倒是凤尾小声道:“姑娘,您可别吓着了六爷。”      邵嫣然这才刹住步子,缓缓在章哲眼前蹲下,抬头眼巴巴的望着章哲,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十分优美。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估计她一准就扑到章哲膝上了。      第220章 、谶语      邵嫣然低低的哭泣,章哲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他紧蹙着眉,眸子里满是朦胧和茫然。视线一眼对上了站在不远处的姜辛,才恍然的放松了面部,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      可没等他开口呢,双腿就被人紧紧抱住,邵嫣然惊喜的道:“六表哥,你醒啦?”这可真是天缘凑巧,她来了他就醒了,这样两不得罪,还能遂了自己心愿。      章哲这才垂眸,瞟了邵嫣然一眼,眸光由恍惚凝聚成淡漠,清冷的唔了一声,招呼杜叶:“你这个偷懒的,可是皮子又痒了,怎么还不给邵姑娘奉茶。”      杜叶应声是,转身跑了。      邵嫣然原本是不太高兴的,可听章哲只叫杜叶招呼她,又高兴起来,没用费劲,自己就在章哲对面坐下。      石凳上的狼籍并未收拾,一只小巧精美的茶盅,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还有残留的葡萄汁和葡萄皮。      邵嫣然就是一阵嫌弃。      章哲却朝着姜辛毫不客气的道:“你杵在那做什么?扶我起来。”      姜辛没好气的想,他可真够不见外的,可也不能把她当成丫鬟使唤啊。      她没动,凤尾惊讶的抬头,瞥了一眼章哲又看向邵嫣然:六爷这是在唤奴婢么?      邵嫣然瞪她一眼:没有眼色的小蹄子。她自己站起身,殷切的道:“我来扶六表哥吧。”      章哲伸出一只手臂,生生在他二人中间隔出半臂的距离,道:“这大热天,劳表妹跑这一趟,你还是先坐下歇歇,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屋躺躺。”      “哦……”邵嫣然十分失望,她来了,他虽说醒着却要回屋,这是在逐客呢。她眼巴巴的望着章哲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六表哥……”      我不说话,就在一旁瞧着行不行?      可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邵嫣然傲气惯了,这种做小伏低、可怜兮兮的情状,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示人。      她犹豫的功夫,姜辛上前,扶起章哲。      邵嫣然腾一下站起身,指着姜辛道:“谁许你靠近六表哥的。”      姜辛莫名其妙的望着邵嫣然,指了指章哲:“刚才你没听见吗?”      “我……”邵嫣然气恨之极,可又不能发作章哲,只能恨声道:“凭你处心积虑,也是白费心机,六表哥他娶你,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天璇子大师说了,我虽“不是章家人,却入章家门”,这是天意,天意!”      姜辛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念头就是:邵五姑娘几时这么蠢啊?且不说这话是否真是天璇子大师说的,若真是他说的,这人也忒以的不厚道。入了章家门,呵,难道她要以妾室的身份进?      心中做此想,脸上便做此态,一时姜辛瞧着章哲满是嘲弄,看向邵嫣然便满是同情。      她想,也好。      人家两人上辈子便是夫妻,这辈子怕也是夙世的冤家,这不是冤家不聚头,想来重新纠缠到一起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      她自己倒没什么。上一世不也是守活寡么?嫁了个相公,和没有相公没什么区别,这一世最坏最坏也不过如此。      她不稀罕章哲什么,只要两人乐得相敬如宾,他爱纳谁纳谁。      但有一样,她可不像上一世那么好欺负,不管谁是妾室,总要在她这正经的嫡妻跟前磕头敬茶,自称婢妾。      章哲听见邵嫣然这话,脸色却相当不好,他顿住步子,目光咄咄的望向邵嫣然,逼问:“你说什么?”      邵嫣然眼中含泪,俱是楚楚可怜的情态,她双颊微红,樱唇轻启,低声道:“就是那日,我来探望六表哥,正遇天璇子大师……他打量我一时,便说了,说了那句话。”      当时她听了并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这国师纯粹是胡说八道,两家默认亲事已久,要不是章哲无意娶妻,她早进章家门了。      所以她早早晚晚,她是必然的章家人,怎么就不是章家人了?      及至后来同心贴一出,邵嫣然在家里大哭:“什么狗屁的同心帖,那秃和尚谣言惑众,你们也都信得?”      但不管她怎么哭闹,章家就认准了这同心帖上的生辰八字,放出话来,只要和这同心贴上的生辰八字对上,不管对方是什么家世,一律名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章家做章六奶奶。      邵嫣然还心生奢望,说得好听,万一那女子是个奇丑无比、又聋又瞎、又哑又跛,年过四十,已经嫁人生儿育女过的乡下妇人呢?不怕章家不后悔。再说天下之大,相同生辰八字的人不知凡几,难不成章家还都娶过来不成?      哪知天璇子大师说方位在东南,就在这燕城。章家一问,竟堪堪与姜辛的生辰八字完完全全的对上。      邵嫣然还在家里做着章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美梦,哪成想不足一月,章姜亲事已经板上钉钉。      她哭得昏天黑地,水米不进多日,恨不能一头撞死。邵家人宠她,这时却也不由着她的性子,连吓带唬,愣是把她好生训了一顿。      等自知大势已去,邵嫣然再回想起天璇子大师这话来,才重又燃起希望。娶了姜辛又如何?就她那病秧秧的身子,能活几年?也许最多不过五年,最少二三年,她就和前头的章三奶奶一般,驾鹤西游去了,到时没有了限制,这章六奶奶还是她的。      章哲却无耐的看了一回邵嫣然。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也深知这份喜欢莫名其妙,但终归是一片纯净少女心,他可以不领,却不能伤害。      因此章哲不愿意对着邵嫣然作色,只语重心长的道:“你既叫我一声表哥,我便不能推诿这表哥的职责,为了你好,以后说话做事,还是谨慎些的好,有些话,听了也就听了,不能信,不能传。你豆蔻年华,正是锦绣前程的好时候,别因为一时之慎,后悔终生。”      他这话说得够严重的了,几乎已经严辞拒绝了邵嫣然,也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后路。      邵嫣然哭得不能自已:“为什么,六表哥,这么多年,我什么心思,旁人不知,你还不明白么?她有什么?她凭什么?就凭着一张匪夷所思的同心贴,你就不顾章邵两家的交情,置我于不顾么?”      章哲勃然色变,伸手指着她道:“你——”还不等再往下说,高大的身子重重一扑,在姜辛的尖叫声中,连同她一起仆倒在地。      第221章 、承诺      送上第二更。      姜辛是真的吓坏了。      章哲始终表现的云淡风轻,虽始终坐在她对面,可他谈笑风生,一点儿不像生重病的样子,是以她就相信了章哲的话:杜叶的话多有夸张。      章哲在梧桐树下睡着,她也只理解为他想小憩一会儿,毕竟便是常人,在这暑天,也想午睡半个时辰的。      可章哲往她身上这么一倒,姜辛的心都立起来了:这摆明了是重病未愈的征兆啊。      她一时倒顾不得往自己身上想,只尖叫着唤杜叶。      邵嫣然有些呆怔,竟只顾得站在当地,面如土灰。这,他怎么就昏倒了?难不成是自己气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章老太太肯定不会饶了自己。      凤尾一扯邵嫣然的衣襟:“姑娘?”别傻愣着站在这啊,姜二姑娘都越俎代疱,把个杜叶指使得团团转,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姑娘就这么眼瞅着姜辛在这上蹿下跳不出声儿?      邵嫣然却误会了凤尾的意思,恨恨的道:“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什么,便是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我若这会儿走了才是做贼心虚呢。”      凤尾小声道:“奴婢去帮帮忙吧?”      邵嫣然这才醒悟过来,催促道:“你还不快去。”      杜藤早就指挥着小厮过来扶着章哲歪在躺椅上,又叫人去打热水,还传了小厮跑着去给老太太送信,重新请郎中,不要说凤尾,便是姜辛都只在一旁成了陪衬。      见邵嫣然有往前跃跃欲试的意思,杜叶拦住道:“邵姑娘,我家六爷病着呢,您还是请移步,去别处逛逛吧。”      邵嫣然下死劲瞪着杜叶:“你敢拦我?我若是不走呢?”      杜叶也烦了。六爷摆明了不想见她,她这一劲腆着脸往前凑,就没点女子该有的自尊么?      从前倒也罢了,六爷和她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可那会儿六爷就是能躲就躲,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暗示,就差把“拒绝”二字写脸上了,她不识趣,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这会儿六爷都订了亲,眼瞅着要娶妻的人了,她怎么还这么死皮赖脸,不依不饶的往上贴呢?      杜叶强硬的道:“邵姑娘,您也瞧得出来,六爷喜欢清净,身边本就没多没少服侍的人,他这一病,底下人乱成一锅粥,实在抽不出人手来招待姑娘,为免将来有人挑礼说章家慢怠来客,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邵嫣然脸色微红,到底不好在章家狂妄,可看一眼姜辛,再不想攀比,也难掩少女的不甘,指着姜辛道:“她也该走才是。”      杜叶心道,姜二姑娘也是你能比的么?      再说,原本姜二姑娘就是要走的,要不是你来添乱,何至于把姜二姑娘又给拖回来?      这人蠢笨些没关系,可只要心地良善,时日长了,旁人对她都会多几分善意和怜悯,不是什么大事,少有人与她为难。可要是这人看不清时势,又自我感觉太好,时刻都想让众人捧着供着,哪怕是生得再漂亮的少女,也难免让人心生嫌恶。      杜叶低头,坚决的道:“待客之道,小的十分懂,便是不懂,亦有六爷教导,不劳邵五姑娘,您请——”      她算哪根葱,也敢管教自己?动辄出言不逊,骂自己狗奴才,与从前温婉优雅的邵嫣然大相径庭。      杜叶初时对于邵嫣然是很同情的,毕竟她喜欢自家六爷,可自家六爷逍遥惯了,没有一星半点儿成家的打算,她喜欢也是白喜欢。      哪成想不过经了几件事,她漂亮的面孔便随之碎裂,竟露出一张十分可怖的凶暴面孔来,若长此以往,还不知道是个怎么骄纵难侍候的性情呢。      杜叶可以不替自家六爷考虑他长远的幸福,可为着自己考虑,杜叶也情愿挑个脾气禀性都柔和些的。      也不怕未来的六奶奶严苛,关键是得有理有据吧?要是自己错了,杜叶哪怕挨重罚他也认,可要不是他的错,而是主子性情暴虐、喜怒不定呢?      那岂不是要多遭几回无妄之灾?      邵嫣然羞窘愤怒难堪,却只能带着凤尾离开。      姜辛也便要走。      不成想还没动呢,手腕就被人抓住了。她一低头,见章哲正睁着温润清澈的眼眸盯着自己,虽恼他,可仍然带了几分惊喜:“你醒了?”      章哲坦然的承认道:“我没事。”就是嫌邵嫣然烦而已。      姜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嗤笑道:“桃花债么。”看他几时还得清?      章哲紧紧攥着姜辛的手腕,声音坚决的道:“我从未给过她任何希望,若有,那也是两位老人家的意思。还有,我会和她撇清关系,总之不会因为带给你任何困扰。”      姜辛同样认真而严肃的回望他,道:“难道刚才于我就不是困扰么?”      见了面就没有好脸色,动辄就用手指着她,言语神态行为举止,处处都带着凶狠和仇恨。她虽不是瓷做的,可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加身,她犯意得着吗?      还是那句话,他要是解决不了这种纷争,那就别急着娶她。      章哲承诺道:“以后必不会再有。你以为刚才的事,祖母若知晓了,还会再让她进章家如入无人之地么?”      “你,你是……”故意的?      难怪,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怎么生场病就这么娇弱不堪的,人家姑娘随便说两句话混仗话,他就随时晕倒。      章哲只笑笑,道:“你要回去了么?我精神不济,怠慢了你,下回我好好弥补你。”      “呸。”姜辛轻啐一声,道:“你还做梦呢,什么下回。”      “也是,下回再见,你我便是……”夫妻了。      姜辛重重甩脱他的手,恼恨的嗔道:“既是病着,就好生养着吧,成天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你这脑子、心里俱都是些什么。”      章哲放手,颇有些留恋的捻着指间,那里光滑无匹,仿若最上好的暖绸,让他心里宛若被温暖的水流熨烫过一般的舒服,他轻声道:“我的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越说越不像话,姜辛红着脸瞪他,道:“我走了。”脚步匆匆,和后边有只大狗撵她一样。章哲轻掩了唇,微微一笑。      第222章 、答应      杜叶亲自把姜辛送走,这才去而复返,垂手站在章哲身前,小声道:“六爷,老太太那儿……”      章哲阖眼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杜叶挠了挠头。什么叫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是替她遮掩一二,还是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说给老太太听?      要知道,老太太到底对邵家存着几分情意,虽说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兄嫂,也还没出五服,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邵字,万一老太太真把邵五姑娘替六爷纳了,六爷还不是得拿自己撒气,骂自己话不会说,事儿办不好?      杜叶绞尽脑汁,跟章老太太那儿回了话,章老太太立时就怒了:“岂有此理。”吩咐人:“把邵五姑娘好好送回去,只说她今儿怕是被六郎吓着了,好好给她压压惊。”      杜叶在一旁暗暗树大拇指,老太太够狠。这话当着邵家人的面一说,这刚放出来的邵嫣然又得给禁足圈起来。      都知道六爷病着呢,邵嫣然这一探病,把人又给气着了,邵家人再厚颜,也没这个脸再跟章家要求什么。      章老太太亲自去看章哲。      章哲面色微白,连气息都是微弱的,章老太太心疼的直抚他的手:“六郎,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祖母。”      章哲睁开眼,做势要起来,被章老太太按住,道:“都这时候了,你起身做什么,还不乖乖躺着,祖母就和你说说话。”      章哲笑笑道:“看把祖母吓得,孙儿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心里烦,所以想图个清净罢了。”      这便是有不想见的人了?要么就是心里不痛快?是谁呢?      章老太太一怔,问:“怎么,是那姜二姑娘,说了什么?”那丫头倔啊,这架势,和寻仇似的,真保不准她当当当的说什么难听话。      章哲摇头:“不是她。邵五姑娘,年纪也不小了……”章哲斟酌着道:“从前因两家算是亲戚,她口口声声叫我六表哥,我也就她当个妹妹看待,可我瞧着,她心思似乎越来越大。”      邵嫣然什么心思,章老太太自是清楚,闻言不禁哼了一声:“你莫要理她,我自会叫邵家人好好管教管教她。以后也不会担心她再来扰你,你只管放心就是。”      既然无缘做她孙媳妇,此刻再看她的一举一动,章老太太就处处都不满意起来。尤其她又因言语失当,使得自家孙子晕过去,这更是让章老太太不能忍。      章哲失笑道:“那就好,不知三哥几时能回来?”      听他提到章贤,章老太太一顿:“你三哥……他可是才回的武州,怎么也要等你成亲时才能回来,怎么,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章哲咳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姜辛和三哥之间……”      他没把话说全,这意思就多了,章老太太不由的沉吟。难不成他还介意三郎当初执意要求娶姜辛的事么?      章老太太劝道:“从前那件事,自始至终,你都明白个中原由,究竟为了什么,你也是一清二楚,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总不能因为他娶了姜辛,便不许章贤再回家,甚至与他终生都不相见吧?      章哲虚弱的阖上了眼,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爹娘不在身边,他是兄代父职,我对他只有尊敬和感激。”      章老太太见他说话时气息微弱,甚至稍用力气,胸脯便一起一伏的,甚是艰难,不由的眼睛通红:“你这孩子,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      章哲道:“孙儿不孝……”      “算啦,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原也怪不得你,可就是你不听长辈的话,要是早些收收心,回到家里,娶妻生子,哪会有现在的事,定然是你长年在外,小厮们偷懒,你又自己不注意,所以落下病根了也不自知,以后娶了媳妇,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哪儿也不许去。”      章哲把话题又兜回来:“他当初要娶姜辛,个中原委我自然得悉,虽然不赞同,可到底帮亲不帮理,我从没说过什么。可现在,天命使然……我既要娶姜辛,就不想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所以想请三哥去给姜二姑娘陪个不是,前嫌尽释,岂不皆大欢喜?到底是一家人,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都闹得生份了?”      这一段话,他说得断断续续,听得章老太太心里这个难受,几次想要打断他,可章哲都不肯,好不容易说完了,章老太太便怒声道:“怎么,她倒委屈了?三郎要娶她,那也是……”      那也是她的福气,她不惜福,闹得燕城满城风雨,章家不计前嫌,还肯娶她,那是给姜家给她多大的脸面?她居然还敢要挟六郎替她撑腰?真是不贤的女子,娶过来家里能得了安宁吗?      章哲不等章老太太说完,便撑着身子起来跪下道:“祖母莫要怪她,她并不曾说什么,来也只是听说我病着,拿了两枝上好的参来瞧瞧我。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若是不能,这亲事便作罢吧。”      “你,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她不晓事,你也不晓事?这亲事都议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能说算就算?再说,天璇子大师说得好,没这同心贴上的女子与你成亲,你的性命攸关,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章老太太要扶他起身,可章哲虽说病着,但身高本重在那呢,章老太太哪儿扶得起?她才一动,丫鬟婆子便都围上来,章哲不喜她们近身,冷着脸摆手,撑着要自己起,哪知力道没使匀,整个人又噗通一声摔下去。      章哲起来不来,索性坐着喘匀了气息,才道:“祖母不必忧虑,孙儿不至于到您说的这地步。可您也说了,这亲事本就是替孙儿冲喜续命的,从根本上就就委屈了人家姑娘……孙儿若好还好,若是不好,还要拖累了人家姑娘年纪轻轻的性命,可叫孙儿于心何安呢?更何况当初在许家峪,三哥粗暴动手,是他的不是处,换成谁只怕也心有芥蒂,难以平复。”      老太太是又气恼又愤恨,颤着身子道:“你也别折腾你自己了,我答应你,这就去写信叫你三哥回来一趟。”      第223章 、心思      送上第二更。感谢书友1125408736书友57****投的月票。      章三奶奶顾佳秀正在屋中磕着瓜籽乘凉,她只着石青上襦,配着蛾黄高腰裙,更显得一双圆如满月的脸白晰讨喜。      贴身丫鬟素梅进来,行了礼悄声回禀,之后退到一旁。      顾氏拍了拍手,自有一旁的丫鬟递上帕子,她随便擦了擦,问道:“可知这位邵表姑娘出了六叔的院子又去了哪儿?”      素梅回道:“去了三姑娘处,盘旋了好些时辰,后来是老太太房里的妈妈将她客客气气的请出府的,听说脸色通红,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顾氏轻嘲道:“也不知道她狂个什么,我嫁过来那日,她便总用一幅悲天悯人的姿态瞧着我,倒像我有多可怜一样。我再可怜,也不像她,这么巴心巴肺的把脸凑上去让人打。”      素梅便笑着附和道:“还不是仗了老太太的势?奴婢都打听清楚了,那位邵老太爷是老太太的远房堂兄弟,说句难听话,八竿子都打不着,不过是章家根基在燕城,恰好邵老爷到此处为官,这才走动起来。不过是个外四路的表姑娘罢了,奶奶您可是章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不过,奴婢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奶奶还是不能不防。”      顾氏抿了口茶,面无表情的听素梅把邵嫣然那句“不是章家人,亦进章家门”听在耳里,嗤笑道:“防也轮不着我。她既喜欢六叔,合该是将来那位六奶奶的该操心的事。”      说时还竖了两根手指,意指姜辛。      素梅附和的点点头,却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顾氏却烦躁起来。      按理说,邵嫣然喜欢的是章哲,她便是削尖了脑袋,也是奔着章哲去的,轮不到她操心,可万一呢?万一被她钻了漏洞,进了章贤这屋儿呢?章贤的后院,女人虽不多,可一个胡氏,已经够她费心费力的了。      顾氏用指甲捏着瓜籽,将皮剥了,把白净的瓜籽仁放到一边。素梅忙上前道:“奶奶仔细着手,这才养好的指甲,别回头一不小心又劈了。”      顾氏也就听劝放了手,问素梅:“那位呢?”      素梅回道:“老实着呢,一天一天,连屋门都不出。”      顾氏哼一声:“装吧,装一天两天行,我看她还能长年累月的装?”      素梅不敢议论胡氏,只一边剥着瓜籽皮,一边小声儿道:“奴婢远远的瞧了那位姜二姑娘一眼……”      顾氏这才提起了一点兴致:“人生得怎么样?”      素梅摇头:“依奴婢看,也不过中人之姿,实在算不上绝色,肤色没有奶奶白,个子倒是比奶奶略高些,可是又瘦又长,像个竹竿似的。”      顾氏一努嘴:“比那位邵五姑娘呢?”      素梅轻笑道:“更比不上,可怎么说呢,那位邵姑娘骄纵娇憨,自有她的独到之处,这位姜二姑娘,瞧上去就温婉柔和得多了,一个是茉莉香片,茶色茶香浓郁,看各人喜好,一个则是白开水,实在是不及之处多矣。”      顾氏啐她:“你倒是乖滑的一张嘴,恁多的话,什么茉莉香片。”随即又叹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如无意外,她就是未来的六奶奶,妯娌一场,没道理还没进门我便先与她为敌。她生得出众也好,寡淡也罢,都不与我相干,以后你约束着底下人些,别有的没的胡乱嚼舌根,若被我知晓,先掌嘴五十,再交到老太太那儿去处置。”      素梅怔了怔。她是顾氏的陪嫁大丫鬟,一向最能体察顾氏的心思,她也是怕顾氏起了攀比之心,这才顺着顾氏,不遗余力的贬低姜辛。      原以为抬举了邵嫣然,顾氏能高兴些,不想她竟维护姜辛更多些。      顾氏伸手虚点了点素梅,道:“咱们初来乍到,好些事都不了解,何必现在就与人结恶?她若好,我只当是个妯娌好好相处,她若不好,我便躲着她些也就是了,横竖关着门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妨碍不着谁。”      素梅频频点头:“奶奶说得是,倒是奴婢心思狭隘了,您放心,以后奴婢再不敢多嘴说这位姜二姑娘一句不是的。”      其实顾氏心里想的是,任旁的女子再艳丽,还能比得过胡氏去?是以她不怕有更狐媚的女子出没,只怕没谁有那本事揽得过章贤的心。      她是嫁进来才知道,章贤还有个爱妾的,原也只当寻常事,见了胡氏的面,才知道这是个人物,不可小觑。又及见了瑞哥儿和聪哥儿,虽说名义上瑞哥儿和聪哥儿是记在先三奶奶姚氏名下的,可到底胡氏是生母不是什么秘密,顾氏越发心惊。      她想打听打听这其中原委,怎耐没有知根知底的人,愣是打听不出来,外头倒是传得风言风语,可又语焉不详,顾氏也不好打发身边的大丫鬟去问。      章贤待她一般。      成亲当日,进了她的房,一番春宵,她只觉得疼了,可章贤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顾氏自小娇生惯养,又是名门大户里养出来的,从来都只有旁人捧着她疼着她的份儿,哪肯屈就自己?      章贤一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顾氏咬着唇,又是羞又是臊,怎么也说不出来再顺着他来一回的话。      章贤到底还是凌晨时早早就起了。      及至顾氏要拜公婆敬茶时,着人去问章贤,才得知他是从胡氏房里出来的,一脸的魇足,当时便气了个倒仰。      可心里不是不酸涩的,她自己满足不了他,难保他就出去偷腥,好在偷的是旧人,又是他名正言顺的爱妾,顾氏只能忍了。      章贤成亲三天便走了,这三天,倒也安份,没生出什么事来,及至她一走,胡氏便阖门闭户,除了给她晨昏定省,剩下的时间都闷在屋里做针线。      章老太太只稀罕两个重孙子,不愿意见胡氏的面,是以胡氏只需要敷衍好顾氏就成。      顾氏瞧着胡氏倒也谨慎,一时没想好如何待她,也只按兵不动。      如今来了个姜辛,她便叫丫鬟留了心,结识旧人不容易,结交个新人总要容易些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提前打听这位未来六奶奶的脾性,是势在必行的事。      第224章 、泄恨      章贤接到了章老太太的信,没怎么耽搁,于九月中旬就就回了武州。      他到了家,径直先去见章老太太。      顾氏听说他回来,大大吃了一惊:“怎么这就回来了?之前都没听说一点儿消息。”这妻子当得,相公回来,竟不跟她通个消息?!      素梅、素兰、素竹、素菊四个大丫鬟一声儿都不敢出,各个都缩着脖子和鹌鹑似的装不存在。她们心里都在想,这有什么可意外的?胡氏虽说是姨娘,可她毕竟进章家快十年了,怎么样也能维下几个人,悄没声儿的给三爷送几封信,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三爷回来,躲不过就是她送信的缘故呗。      顾氏立即吩咐:“换衣裳,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这是要去迎迎章贤的意思。      素梅朝着素菊一使眼色。      素菊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自去和素兰准备衣裳首饰,素竹去打水,素梅替顾氏梳妆,小声道:“这……三爷也不过是将将才进府门,等和老太太说完了话,自然是要回来换衣裳的,若是奶奶关心,不若派个小丫鬟去门口迎着三爷些。”      这么急扯白脸的去见老太太,哪个明眼人瞧不出来这是去见三爷了?虽说还在新婚燕尔时期,夫妻两个感情好也情有可原,可……只怕老太太嫌弃三奶奶太不矜持了些。      顾氏犹豫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当姑娘时就没这么多顾忌,可当人媳妇就不成了,而且章家一向门风严谨,顾氏才进门,当真不敢试探老太太的底线。      她思忖了一会儿,朝着素梅点点头,又道:“你且去打听着,三爷是为着什么回来的?和老太太都说了什么?”      素梅见顾氏听劝,忙放下梳子,出去吩咐小丫鬟。      顾氏还是重新梳妆换了衣裳,待在屋子里焦躁的等。心里一旦种下猜疑的种子,她就越发坐立难安。新媳妇难,不只体现在吃穿住行上,这消息闭塞就让能让人憋屈死。      明明那是她的相公,可他们二人没有多少可说的话,他在府里时,白天不着人影,晚上又只有半个夜晚留给她,还只顾着他自己舒坦,她除了害羞就是忍疼,哪还有话可说?      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提前连个信儿都没给,让她一头雾水,不免要怀疑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氏忽然道:“跟着爷回来的是谁?素梅,你亲自去一趟,好好招呼厨房替他备下饭食,顺便问问三爷在武州那边如何?”      素梅一点就透,当即转身去了。      顾氏只觉得沙漏不懂人心,不紧不慢,时间仿佛被无限期拉长,她都觉得自己待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快要坐化了,可外头还是一点儿声息不闻。      顾氏强忍着,才没起身去外头。      素梅轻盈的脚步声响起,脸上一片惨白。      顾氏只觉得头顶上一直悬着的利剑终于砍了下来。      章老太太看着风尘仆仆的章贤,问他:“你几时起程?路上用了多长时间?我只说叫你有时间回来一趟,可没叫你赶得这么急?”      章贤大口大口的喝了两杯茶,这才道:“无妨。”      章老太太也明白,自己扣着他的爱妾呢,他肯定要回来的勤快些。也不知道这着棋是好还是臭,确实能多看见他了,可他有家有业,有妻有妾,有儿有女,自己一个祖母,还能强留他多久?      章老太太叹口气,只叫丫鬟上了些点心,道:“你定是饿了,先垫补垫补,已经吩咐下去了,饭马上就送过来。”      章贤也不介意,借着丫鬟端过来的铜盆净了手,一样拈了一块点心,又喝了一杯热茶,便漱了口道:“孙儿饱了。”      章老太太这才把视线收回来,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半个月前,姜家二丫头过来看六郎。”      章贤目光沉寂,不起波澜,章老太太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六郎说,姜家二丫头对许家峪的事,颇有微词,且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一直耿耿于怀。”      章贤忽的一笑,道:“我明白,稍后叫人去姜家递贴子,我明日就去向姜二姑娘赔礼道歉。”      他这么豁朗大度,章老太太很是歉疚:“你一向隐忍大度,祖母记你的情,要是别的,祖母定然寸土不让,也会为你争取,可……”      章贤明白,娶姜辛是为了救章哲的命,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去道歉认错,便是让祖母为难,让六郎心中堵气,他还落个残忍凉薄的名声。      章贤大大方方的道:“祖母不必如此芥怀,原本上次我意气之下动手就是我的错,我道歉也是应该的。况且她将要嫁进章家,便是一家人,我这个做大伯的,总要有些表示才好,否则一家人还要斗得乌眼鸡似的,也不像样。”      “好,好,你越发成熟懂事了,祖母很是欣慰。”章老太太见他答应得痛快,便心疼他:“行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去换衣裳,好歹歇歇。”      章贤这才告退。      一出门,撞上好几个丫鬟婆子,各个都和撞见鬼一样,飞快的撒腿就跑。章贤一蹙眉:这府里哪儿来的这么些个面生没规矩的下人?难不成他在屋里和祖母说话,这些都是跑来探听消息的?      一想及此,章贤勃然大怒,喝令道:“都给我站住。”正愁没地儿泄恨呢,倒有这些人往跟前撞。      有那胆小怕事的,忙不迭的停住脚,磕头求饶。有的想混水摸鱼,逃避惩罚的,被章贤几步上前,一脚踢翻在地。      章贤命人把她们都锁了,就在不远处的亭子上站住脚,背着手问她们:“自报家门,说是谁指使的,来这探头探脑意欲何为?若敢半字不实,即刻打死。”      有几个年纪小的,便哆哆嗦嗦的说了,都是做粗活的,有扫地的,有侍弄花草的,还有浆洗衣裳的,只说赶的凑巧了,实是无人指使,也没什么叵测居心。      章贤冷哼一声,将她们扔到一边,问那几个吱吱唔唔的婆子。这几个婆子就更滑头了,总这千说万说,都不肯说谁是背后指使者。      章贤没那好耐心,只命将这些人全都拉下去打板子,务必板板见血。若招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留着话等到了地府跟阎王爷说吧。      第225章 、隐忍      送上第二更。      章贤处理了这些偷窥的丫鬟婆子,径自回自己的院子。      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个穿着绡红纱裙的丫鬟,一眼瞧见章贤,立即含笑迎上来:“将军回来了?姨娘听说爷回来了,立时就叫奴婢在这候着,已经给爷备了热水和您爱吃的面条、小菜,都是姨娘自己亲手做的……”      对于胡氏这半路截人,章贤没想那么多。      先回胡氏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待会儿再去见顾氏,是以这丫鬟一说完,他也就一点头,跟着这丫鬟就去了胡氏的小院。      胡氏早换了衣裳。虽是半新的,却颜色素白,衬得她飘飘若仙。打老远一望,章贤心跳就快了。紧走几步,扶住福身的胡氏,道:“好了,别行礼了,多日不见,你倒瘦了。”说着轻佻的一摸她的脸,顺手便捏了一下。      胡氏身若无骨,若有似无的软软歪在章贤身上,温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妾身日夜都念着爷……”      章贤轻笑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是?这可是咱们分开最长的一次了。”      胡氏听了这话,也只是眨巴着水润勾人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章贤:“爷,婢妾舍不得您?”      她实在不想再在章家待下去了,两个儿子都被抢去了,她怨也怨了,恨也恨了,可她没办法,孝道为大,她不敢和章老太太对抗,就连章贤都不站在她这边。      可她想待在章贤身边。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男人没了,她这辈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章贤打发了丫鬟,拦腰将胡氏抱起来,合身压到床榻之上,附在她耳边道:“你的心思,爷都明白,且等六郎成了亲,爷便将你接走。”      有了他的许诺,胡氏欢喜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恨不得化身为春水,缠在章贤身上,至死不离。      她偎进他的怀里,噙着泪道:“婢妾多谢爷。”总算能逃出生天了。      章贤低笑:“就算不为这个,你也该好好谢谢我才是。”笑里就带了暖昧的不正经。      胡氏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飞红了脸,也就缠住他的脖颈,百般奉承,予取予求,直到章贤心满意足、行云布雨之后方才作罢。      这么一折腾,再等摆上饭菜来,章贤用罢,起身回顾氏屋里时,天色都西斜了。      顾氏早听着素梅说章贤把她打发去听信儿的人全都打了个半死不活,脸色就异常难看。等到再听说跟着他的人早就有人送了金银衣物、点心茶水,对素梅又不冷不热,看似恭敬,实则疏离,便知道自己又落了胡氏一步。      又听说章贤回来时,半路被胡氏的丫鬟截了,顾氏再也忍不得,当下就扯了帕子,砸了花瓶,气咻咻的坐在榻上,只吵着头疼。      素梅等人苦劝:“奶奶何必跟那等人置气?以色侍人,有几人能长久?横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奶奶想收拾她,只等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儿您可千万忍住脾气,别跟三爷使性子,不然这闹僵了,不是把人更往那边推了么?”      好说歹说,顾氏这才勉强平息了怒气。      顾佳秀虽说娇生惯养,可到底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耳濡目染多年,于内宅私事是见惯不怪,因此并不是怕事怵事惧事的人,即使心里气得要死,却终究平静下来。      她恨不得当时就冲到胡氏房里,把那不要脸的见人衣衫不整的揪出来,让阖府的人都看看她是如何大白天就勾着爷们胡来的。      但那又有什么用?      丢的是章贤的脸面不假,可她自己的脸面又何在?这还是新婚燕尔呢,就留不住男人的心,说出去也是白白让章府的下人看笑话。      素梅等人说得话不对,别小瞧这个胡氏,虽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可她能在章贤身边待十年,狐狸都修练成精了。但有一句话又是对的,想收拾她,只能等以后,尤其是等章贤走了以后。      顾氏当即便道:“厨房里的菜都送来了?”      素竹回道:“是。”      顾氏起身:“提了食盒,跟我去见老太太。”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起身,径直去了章老太太的语怀院。章老太太不知她来何意,让人请她进去。      顾氏大大方方的对章老太太道:“孙媳才听说三爷回来了,念着他一路辛苦,叫人备了热水和吃食。这热水凉了可以再烧,饭食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孙媳知道祖母亦是拳拳之心,这才腆着脸来给三爷送饭菜……”她咬咬唇,四下环顾,讶异的道:“咦,三爷竟是不在?”      章老太太有什么听不懂的?这是说人从自己这走的,顾氏却没见着人,打着送饭菜的幌子来跟自己要人呢。      她虽不齿这顾氏的嚣张,但到底是正经的章贤的嫡妻,相较于她,那半路截人,又死命缠人,说什么都不放人的胡氏简直就是该死了。      章老太太道:“倒是你有心,终是惦记着三郎,唉,他一向来去匆匆,总有办不完的公事,说不定你们走岔了,他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顾氏也就微红着脸,羞怯的道:“孙媳无状,还请祖母勿怪。”      章老太太笑着拍她的手:“不怪,不怪,你们小夫妻如胶似漆才好呢,明年我就可以抱重孙子了。”      她又不是没重孙子可抱。      顾氏心底不以为然,却只垂头做羞涩状:“扰了祖母,孙媳妇十分羞愧,那,既然三爷不在,孙媳就先回去了,也免得丫鬟们初来乍到,做什么都摸不着阀毛。”      从章老太太的语怀院出来,顾氏就沉了脸。章老太太心机深沉着呢,自己的用意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可看明白了是看明白了,却没有一点儿要为自己撑腰的意思。      怎么也得去胡氏那里敲打敲打她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在路边,远远的望着胡氏所住跨院的方向,顾氏紧紧的攥着拳头,眼神凶狠而坚定,一言不发。      素梅小声道:“奶奶?”      顾氏不耐烦的道:“说。”      “现下怎么办?”      顾氏没好气的道:“还能怎么办?老太太不中用,说不得只好靠自己。”      素梅听这话吓了一跳:“奶奶,您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第226章 、气怒      素梅生怕自己劝不住顾氏,语调又重又颤。      顾氏倒嗤笑一声:“看把你这没出息的小蹄子吓得,我意气用事又能怎么着?还能和三爷动手不成?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我一个弱质女流,硬碰硬能占着什么便宜?”      素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奶奶明白便好,奴婢是白担这个心了。”她就怕顾氏不管不顾的和三爷闹。      要知道,这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三爷虽说进门就去了姨娘房里,可这到底也不算多出格。从情理上论,胡氏跟着三爷近十年,奶奶跟三爷才成亲一个月,这感情深浅相较,显然前者更深些,哪里是奶奶能比的?      这还只是小露端霓,活着的不算,前头可还有个已故的三奶奶姚氏呢,再说还有姚氏留下的章研,将来哪哪儿都是抽剥不开的乱麻。      顾氏只站了一会儿,气恨越发难平,强忍了,没精打彩的道:“回吧。”      素梅等人慌忙簇拥着她回了筑喧院。      好在又等了没多长时间,章贤姗姗而迟。衣裳换过,头发也重新梳过,一脸的神清气爽,显然胡姨娘服侍得十分周到。      顾氏迎上来,屈膝一福:“三爷回来了?”      妻者,齐也,在顾氏跟前,章贤就要严肃的多,嗯了一声,撇开她,率先进了正房。顾氏也就朝众人一使眼色,素梅等人四散分开,都站在廊下。      顾氏自己跟着章贤进门,在他下首坐了,道:“三爷一路辛苦,可曾用过饭食?可要着人服侍洗漱?”      章贤从不曾有过进门被正妻吁寒问暖的待遇。      先前姚氏懦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六十天,一天二十个时辰,她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章老太太跟前服侍,即使他回了府,章老太太也要故意挫磨姚氏,不放她回来,是以两夫妻相见的时间短之又短。      此刻对着顾氏那深情又隐忍的眼眸,章贤难得的心虚起来。他当然知道正妻该怎么对待,这也是他当初非要娶姜辛的原因。那么一个病秧子,又家世寒薄,他怎么待都不亏。      可这顾氏,出身大家,又是从京城来的,章贤再不肯承认他是高娶,可对着顾氏,从胡氏香闺出来的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章贤摆手道:“不用,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话很是讨好了顾氏。      胡姨娘再艳丽有什么用?那就是在床榻之上服侍爷们的,真有正经事,还不得和她这正妻商量。      当下顾氏也就抛开别的心思,倾悉心倾听状。      章贤道:“我军务繁重,原本是不该回来的,可祖母写了信,我推辞不得。”      顾氏心里恍悟,不是胡氏就好。      章贤抿了抿唇,道:“明日我去过姜家,即刻就得回武州,再回来就得等六郎成亲了。”      胡氏不免露出担心和留恋来:“怎的这么急?”      章贤不置可否,并不作答。      男人在外头的事,当然不必要跟女人解释。      胡氏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便又道:“三爷需要置办准备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妾这就叫人去做。”      章贤摆手:“这些倒不急,我不过是拿些换洗衣裳。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娇娘的事。”      顾氏面露茫然,她不知道这“娇娘”是谁。      章贤道:“就是胡姨娘。她是服侍我久了的,我想着武州那边,还得她打理,所以六郎成亲之后,我打算把娇娘带走。”      顾氏宛如被人浸了一头一脸的冷水,激的她浑身直打颤。      胡氏,胡氏,她正盘算着要怎么处置她呢,没想到她早寻好了后路。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刻,顾氏无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把胡氏劈成八瓣。这个见人,这个见妇,这个没有男人,一天都受不了的见货。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她连待在章府做样子都不稀罕,这么急的就要跟着章贤双宿双飞?那么把自己娶回来是做什么的?是门口的石狮子,摆设么?高攀顾家,就是为了要给章家壮门面?      章家也配?!      狗眼看人低,他们怎么就敢这么丧心病狂的坑自己,骗自己,害自己,欺负自己?      顾氏紧咬着唇,握着拳,却仍然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三爷这是跟妾身商量呢,还是知会妾身?”      章贤不悦的道:“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哦,你若是觉得身边没个得用的服侍你,我再送来一个就是。”      什么?他在武州那边又纳了一个女人?岂有此理,章家怎么敢如此错待顾家?她才是他名媒正娶的妻,纳个妾也好,通房也罢,怎么能不和她说一声?他置自己于何地?      顾氏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她不能,咬得舌尖都出血了,才勉强绽出一个笑道:“我倒无妨,只是怕祖母和两位小少爷舍不得胡姨娘。”      章贤不耐的道:“祖母有什么舍不得的?瑞哥儿和聪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你和祖母在,我很放心。”      是啊,他确实很放心,有老太太坐镇,这个家里谁也不敢翻出浪花来。有她这个顾家嫡女给他守着家,他便乐得光明正大的带着他的爱妾去武州逍遥自在。      呵呵,他打得好算盘。      真当天底下的人都是蠢蛋是傻瓜,就他一个聪明人吧?他想得美,别拿她当成软柿子捏,他不仁,她不义。      顾氏将嘴里的血腥尽数咽回腹中,渐渐恢复冷静,道:“妾身知晓了,只是不知这位即将送回来的妹妹是……”      章贤道:“她有了身孕,在武州又水土不服,你好生照管着些。”      这又是一个惊天霹雳,击得顾氏外焦里嫩。整个人都烘熟了。      她就想问问章老太爷,这章家是哪儿的规矩?怎么嫡妻尚在,倒许了妾室姨娘之流不服避子汤,先于嫡妻生儿育女的了?      要早知道章家是这么个宠妾灭妻,没人伦的家世,她是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会嫁进章家来的。      可她却笑得越发姿意,道:“哦,那可要先恭喜三爷了,您放心,妾身虽说没什么经验,可家里不是有祖母呢嘛,我凡事都勤学好问,有不懂不明白的就去问祖母……这位妹妹,姓甚名谁,年芳几何?几时方便,也在家里摆桌酒,大家一起庆贺庆贺?”      第227章 、认错      !-- 翻页上ad开始 -->      送上第二更。      早在章贤回来之前,姜辛就得了章哲的信儿,知道章贤要向自己赔礼道歉。      姜辛嗤之以鼻。      章贤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她也算了解了,那就是个高傲得不能再高傲的人,让他向一个女人弯腰低头,简直比杀死他还要侮辱。      他能真心道歉?      估计就算他来也没什么好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大家看,也好让他面子上好过罢了。甚至,说不定他就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几句软和话,根本不给她机会,这事儿就算糊弄过去了。      姜辛虽然恨章贤,可到底那场打闹,是助她与章贤亲事不谐的垫脚石,她虽吃了大亏,可得到的结果还算是好,里外一算,她仍是赚的,因此章贤来与不来,诚与不诚,姜辛一点儿都不在乎。      果然章贤第二日登门。      姜辛得了姜老太太的传唤,便带了柳丫去了老太太的敞厅。      姜老太太不在,只有章贤一人背了手在看墙上的字画。姜辛顿了顿,犹豫的看一眼柳丫,吩咐道:“你就待在门口吧。”      同时拿眼色示意:瞧着不好,赶紧去喊人。      柳丫头忙不迭的点头:“奴婢晓得。”伸手打帘,脆声道:“二姑娘来了。”      章贤豁然回身,姜辛堪堪进门。她着月白色交领中衣,豆青色暗纹绣蝴蝶的对襟褙子,底下是一条白色绣小猫的马面裙。      裙上小猫活灵活现,形态娇憨,似乎真要扑出来把蝴蝶扑下来似的,尤其是一双猫眼睛,更宛如一对纯黄琉璃,无形中把姜辛也衬得活泼俏皮起来。      姜辛只淡淡而轻快的掠了一眼章贤,便当先福身下去与他见礼。      章贤虚抬手,道:“姜二姑娘多礼。”      姜辛请他上座,这才命丫鬟重新上茶。从头到尾,她神色平和,态度恭谨,举止优雅,处处都透着一种水泼不入的严密。      章贤等丫鬟退下,这才打量着姜辛道:“还没恭喜姜二姑娘呢?”他很有嘲弄意味:你不是死活都不愿意嫁给我么?怎么倒愿意嫁给六郎了?同是兄弟,可区别甚殊,自己能给她的荣耀,六郎永远都给不了,她确信她不会后悔?      姜辛半垂眼眸,平复了一下呼吸,抬头直视章贤,道:“喜从何来?章家什么样,章三爷身在其中,只会比我更清楚,你觉得嫁进去,会是个享福绵寿的好地儿吗?”      章贤先被姜辛噎了一顿。他当然应该拍着胸脯说“当然”,可他说不出来,姜辛眼里没有嘲弄,只有悲悯,那清澈的眼眸像一面镜子,里面映着一个华裳却支离憔悴的女人:姚氏。      章贤敢对姜辛说“无愧”,可他不敢这么对姚氏说。甚至多年,他不敢让她入梦,就怕她会委屈哽咽着说:“表哥,我好苦,我死得好冤。”      章贤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了眼神上,用所有的冷意把身上的惧意击退,这才哈哈一笑道:“姜二姑娘怨意深重啊。”      姜辛不置可否,他说的怨意,跟她真正怨恨的肯定不一样,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果然,章贤开门见山的道:“我此来便是试图化解姜二姑娘的怨恨,特来向姜二姑娘赔礼道歉的。”说着竟然当真站起来,朝着姜辛深深一揖。      看着这高大的男人在自己前面弯腰摧眉,姜辛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恨吗?当然恨,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姜辛一直在努力不停的遗忘。她知道最大的报复不是亲手杀了他。      她杀不到,也付不起杀掉他的代价。      所以她只能是和他离得远远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否则也只能是不自量力的奢望着能够有一天真正报复到他,其实是把自己锁在仇恨的禁锢里不得超生而已。      可要说原谅,她也没那么大度。      姜辛愣神的功夫,章贤便笑起来:“看来姜二姑娘怨气难消啊,既如此,那在下就索性做得更有诚意些。”      他直起身子,一撩袍袖,竟做势要跪。      姜辛惊讶的望着他:“章三爷这是要折杀我么?”      他倒真敢跪,可她不敢受他这一跪,尽管于她来说,他怎么做都不枉,谁让他欠她一条命?但人言可畏,姜辛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气,而让自己处于风口浪尖,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落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      章贤十分无辜:“我只是想请姜二姑娘原谅我先前的冒失莽撞。按说早该认错,可惜阴差阳错,我们总也没有好好说道的机会。”      还不都是她,从不消停,弄出多少事端来。否则他二人哪有这么多宿怨?      姜辛神色复杂的望着章贤:“你歉也道了,错也认了,那就算了吧。毕竟先前之事,我也有错,既然章三爷不予计较,我有什么好说的?”      章贤仍然弯着,半屈着膝,目光咄咄的望着姜辛:“这么说,姜二姑娘是再不会记恨我的了?”      姜辛垂下睫毛。别拿她当小姑娘骗,就算她说不会再记恨他,却难保章贤不会心存记恨。      他自记恨他的,她多加提防就是,可面子功夫终是要做的,姜辛轻缓的点点头。      她身形微动,那蝴蝶那猫就和活了似的,不知怎么,就花了章贤的眼,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落到姜辛白晰明净的面颊,再往下,落到她那半露的脖颈之上。月白色有圣洁之意,却也显得生命脆弱,章贤很有一把掐断姜辛脖子的冲动。      他却只是盯着姜辛微微丰盈的下巴,笑着道:“那便好,我求之不得,不然可真没法同六郎交差了。”      谁说这样的话,姜辛都会面带羞涩,可唯独章贤说这话,姜辛只有窘迫,她敷衍的笑笑,道:“章三爷说笑了。”      章贤重新落座,用茶盖抿了抿茶叶,视线微垂,看着那茶碗中上下起伏的茶叶,轻笑道:“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我愿意为我的以往认错,也只希望六郎和你夫妻和美,妻贤子孝。”      他这会儿摆出了大伯的款。      姜辛面色微红,心里是又恼又怒。      就说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果然,这就开始教训她了?      第228章 、人质      !-- 翻页上ad开始 -->      章贤略略一抬眼,眼神里诚恳之意格外明显,他道:“凡事做过,必有形迹,我不敢说把从前俱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好歹……我是确实真心求娶过。也许真是有缘无份,说不得我只能认。不过,你嫁六郎,那也是天意,我这个做三哥的,除了祝福外,总要有所表示。”      前头的话不像话。他是否真心求娶?能让他把事情做绝,转过头来却把话矫饰得如此冠冕堂皇,他也真是个人才,所有的水磨功夫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真是可笑又让人惊悸。      后头的话却又折了回来,颇有点儿人样。      只是……      姜辛狐疑的想:他有没有表示,她都不在乎,可他应该把这话去同章哲说才是,和自己说做什么?      章贤上身微微前倾,他高大,修长、结实,又气势凛冽,这么稍稍往前,就十分有压势,他却似乎丝毫觉察不出姜辛微蹙秀眉,神情里带的不悦,只一味的凑向姜辛,低声道:“这份大礼,你一定很惊喜。”      姜辛便微微后退,避开他的攻势,道:“章三爷客气,姜辛不敢当。”      “敢不敢当是一回事,可我一定要送。”      这兄弟某种程度上有点相似,那就是霸道,他非要送,她非不要,僵持起来有什么意义?姜辛也就笑笑道:“那就多承章三爷厚意了,不知道是什么?”      章贤又往前倾了倾。尽管明知道两人还隔着案几,他再怎么往前也凑不到自己跟前,可姜辛还是十分嫌恶,她肃容正色道:“章三爷有话只管说,若是无话,恕我先告退。”      什么玩意儿。      姜辛不再是受了欺负,永远不知反驳,只知隐忍后退的姜辛。章贤不管是否不怀好意,她这么疾颜厉色的一开口,章贤便是好意也成了不检点。      他恨不得掐死姜辛。      当然,愤慨凝聚的多了,章贤也就麻木了,况且他本就是脸皮厚,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当下丝毫不以为意,只神秘的一笑,吐出两个字:“姜蜜。”      姜辛第一时间就怔住了,半晌忽然道:“你说什么?”      这是他的大礼?      果然狼子野心,从来不是个好人。      章贤呵呵一笑:“不是说姜四姑娘在问梅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么?我替姜家找回这个人,替你找回四妹妹,你说,这份大礼是不是很让人惊喜?”      “……”本来是应该高兴和欢喜的,可章贤的神情太让人惊悚了,姜辛站起来就道:“柳丫,去请祖……”惊喜个屁。      姜辛只想把姜老太太叫出来,让她老人家做主,看看眼前这头披着人皮的狼有多猥琐有多无耻。      好歹两家同在燕城这么多年,没有大的龌龊,姜蜜与他更是无冤无仇,他既救了,送回姜家就是,姜家对他定然大加感激。      再则他是个男人,又在朝中为官,身负保家卫国之责,救个把人不是题中应有之义么?怎么就能拿他们做人质,向他的亲人们要挟呢?尤其他拿姜蜜威胁自己是几个意思?      总之,不管他手里到底是不是真有姜蜜,也该由姜老太太和他交涉。      可这最后一个“母”字还未出口,章贤便轻声打断她:“若是令祖出来,你所看到的就只能是姜蜜的死尸了。”      姜辛心底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述,她克制的说道:“你……无耻之极。”      柳丫听见姜辛的声音,一条腿已经迈了进来,看着剑拔弩张的姜辛和章贤,低呼一声,眼里立刻涌上了和小兽般的戒备:“姑娘?您唤奴婢何事?”      姜辛没有转头,只不屑的视线从章贤坚毅的脸上滑落,克制的道:“没事,退下。”      柳丫只能乖乖应喏。      姜辛这才问章贤:“你到底想要什么?”      章贤看姜辛已然不得不屈服,心情大好,道:“我不要什么,这只是单纯送你的一份厚礼罢了。”      这不是送礼,这纯粹是恶心人呢。      姜辛忍气问道:“姜蜜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把她送过来?”      章贤越发气定神闲:“她很好,等到你和六郎成亲之时,就是我送她回来之日。”      姜辛:“……”这是有多怕她会再次突然悔婚啊?      姜老太太正私下对孙妈妈议论姜辛:“这孩子,可叫人怎么说好呢?说她任性,她有时候行事也挺知礼的。可又蔫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闹出妖蛾子来。这回章家三爷来赔礼认错,她表现得倒还可圈可点。”      孙妈妈对这位姜二姑娘,如今真的是另眼相看,原本就谨慎,现在更是轻易不多说一句褒贬之词,只笑着拍姜老太太马屁:“二姑娘长大了,那还不都是老太太调养得好?”      姜老太太道:“我巴不得她真的长大懂事,也好叫我少操些心。”      孙妈妈劝道:“您就放心吧,我瞧着二姑娘做各挺稳妥的,以后嫁时章家,又有章六爷庇护着,日子定然能过得舒舒服服。”      姜老太太道:“希望吧,只盼她嫁过去,能够安安心心的和之问那孩子好好过日子,别东一出西一出的生事。不过也是奇怪,必是她和那位三爷没缘份,怎么她和之问就没那么多事?”      这话孙妈妈可不敢置喙,只讪笑着道:“不都说这姻缘一线,是月老早就系好的么?可能定二姑娘就该和章六爷匹配,要不怎么天璇子国师都说有同心贴这一说?”      姜老太太点头:“我原也不信,虽说要敬畏神佛,可到底这善恶报应之说,都只是听闻,无人亲见,大家也不过是求个来世罢了,哪成想这天璇子国师的同心贴一出,之问那孩子果然就病渐好。”      孙妈妈肃然点头:“可不是么。”      姜老太太就怕人说她不顾自己孙女的幸福,把她嫁给一个病秧子,是以章哲病好,她比谁都期盼和高兴。      这些日子,也一直打听着章家的事,遂又笑道:“听说自二丫头去瞧过之问后,那孩子身子越来越好,都能在院子里自己溜达小半个时辰了。”      孙妈妈点头:“嗯,奴婢瞧着,这亲事必不会受影响了。”      第229章 、弦歌      送上第二更。      姜辛打从见过姜贤,心里就始终扎着个刺。      就算章贤不拿姜蜜当人质要挟她,她也不会再在这桩婚事上犹豫,可他拿了姜蜜当人质,她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还都在其次,她现在发愁的是,这姜蜜到底会以什么身份,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章贤以什么方式送回来。      她有心再派人去武州探听探听消息,没等付诸行动,何掌柜给她递了个信儿,说是去往武州的伙计被章贤好生款待了一番,直说“以后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直接往章家递个贴子,在武州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姜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那点儿人,什么行踪,章贤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有异动,他定会斩断她的爪牙。      姜辛只能按捺住集躁的心情,耐心待嫁。      她稳得住,顾氏却稳不住。一等章贤离开,她便叫人唤了胡氏来。      胡氏得了章贤的准话,只耐心等这半个月一过,便收拾行妆,和他回武州。因此她越发低调,恨不能把整个院门都锁死,不进不出,只平安熬过这半个月就好。      哪成想顾氏一向对她不闻不问,这时候却反常起来,定然是有事。胡氏不敢怠慢,也不敢涂脂抹粉,更不敢装扮华丽,只在头上戴了一枝素银钗,对镜打量了一时,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了,这才匆匆去见顾氏。      顾氏身着大红妆蟒暗花刻金丝的对襟褙子,交领米色中衣,下穿月色压棉长裙,头上戴着金凤含珠簪,一双形如满月的脸,衬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怒自威。      胡氏忙上前跪下行礼,端端正正的给顾氏磕头:“婢妾来迟,请奶奶恕罪。”      顾氏并不为难她,示意素兰扶她起来,道:“胡姨娘请坐,三爷一直说,你服侍他十多年,又替他诞下两个孩儿,着实辛苦,叫我务必善待,可惜你寡言谨行,你我倒是少有能谈天说笑的时候。”      素梅亲自搬了杌子,胡氏半挨着杌子坐了,双手交叠于膝上,轻声曼语:“奶奶言重,奴婢愧不敢当,奶奶若有吩咐,只管随时传唤奴婢。”      两人轻轻松松的先过了第一招。      顾氏的嫡妻款摆得十分端正,言语也十分得当,胡氏满心酸涩,却也不能不承认,她口中说的不管是否属实,都很贴合她的身份。      而顾氏对于自己的评价,胡氏却如针刺在背,一个都不敢承认的。此时除了一味的做小伏低,再无旁的办法。      顾氏轻笑道:“你较我年长,又是府里的老人了,虽妻妾有别,可我也合该叫你一声姐姐的。你我姐妹,自是应该互相扶持,互敬互重,互爱互谅,替相公护好这个家。吩咐不敢,传唤也不必,我只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顾氏态度很是平和。      胡氏虽然猜疑重重,可两相权衡,觉得一味卑躬屈膝不是办法,顾氏态度磊落大方,显然是不屑用宵小手段去对付自己的,若自己再这么一副懦弱相,未免落了下乘。      胡氏也是有自尊的,她不敢和顾氏明面相争,可私下里亦有比较之意,因此也就换了一副谦和的笑脸道:“奶奶只管说。”      顾氏便将章贤临走前的那番话说了说,当然,她只提章贤要送个妾室回来,却只字未提胡氏半句。      胡氏果然一怔。      她与章贤聚散匆匆,妾终究不如妻,她连正大光明和章贤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知道还有个妾在他身畔,并且竟然有了身孕?      胡氏仔细回想,果然当初章贤初回府时,衣裳、佩饰,无一不精巧得当,不像是小厮经手的粗疏模样。甚至他的衣裳上都有不同于当初她用过的薰香。      可那时她相思益苦,章贤又只顾着他自己的想望,胡氏也就没往深处想。      原来,竟然是这样。难怪这几个月,他只字不提接自己回去的事,还以为是他顾念着瑞哥儿和聪哥儿,不想竟是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胡氏此刻满心绝望和痛楚。      她一直独得宠爱,从不曾将旁的女人放到心上,可才分开半年,便有别的女子占据了自己的位置,男人的爱,竟是那么的廉价和不值得相信。      那她这些年,竟是错信了么?      胡氏心乱如麻,竟不敢与顾氏的眼光对视。      可她又不免想,不管怎么说,自己与三爷的情份非寻常人可比,就算那女子得了暂时的宠爱又怎么样?不过是三爷孤衾冷枕,一时寂寞罢了,不还是要把她送回来么?      等到自己回了武州,那里就又是自己的天下,三奶奶也好,旁的妾室也罢,都将再不能与她相较。      想到此,胡氏便勉强笑笑道:“既是三爷如此吩咐,那……”      顾氏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脸色苍白,流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倒让人生出几分怜爱来,越发心下直敲警钟。有意无意,这女子都是风情无限,果然是劲敌,倒是自己小瞧她了。      胡氏吸了口气,忍着心痛道:“就按三爷的吩咐办吧。”      顾氏轻笑道:“你倒好肚量。”      胡氏一惊,抬头望向顾氏:“奶奶的意思?”      顾氏轻描淡写的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胡氏一个激灵,看向顾氏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惊悚。这话看似在敲打远在三爷身边的女人,可更像是在敲打自己。是,她是正儿八经的三奶奶,自然除她这外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敌,必要除之而后快。      怕是自己也不能例外。      她紧张的道:“可三爷……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毕竟是三爷的骨肉。”      她不比那女人,那女人才怀胎,是儿是女还不清楚。若是女儿,不过是赔上一副嫁妆的事,若是儿子,既不占嫡,也不占长,在这府里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可好不同。她的长子如今是既占嫡又占长,哪怕是过到了故去三奶奶的名下,那也是她生的。如无意外,将来这家业有大半都是他的。      可听顾氏的话音儿,她竟容不得一星半点儿。      难不成顾氏真有这么狠辣的心思和残忍的手段?      胡氏几乎立刻就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第230章 、困兽      顾氏看着终于露出惧色的胡氏,微微一笑,道:“是么?”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说的漫不经心,从骨子里透着对章贤的蔑视。她当然有蔑视章家和章贤的资本,就算是顾忌顾家,章贤也不会轻易对顾氏动手。      胡氏几乎要骇然的站起身,她想指责胡氏,你怎么能是这个态度?你怎么敢对三爷的孩子下毒手?你怎么敢背着三爷谋害他妾室的性命?      你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贤妻的态度!章家不会容你这样的妒妇!      顾氏却只用一句话就把她又压了回去:“我不会对孩子下手。”      胡氏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院争斗,确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对别人怎么样,她都不在乎,只要顾氏承诺不对孩子下手,那么即使自己走了,两个孩子也是安全的。      那也不能全信她的,还得抽空和三爷提提,怎么着也要让老太太把两个孩子养到身边才是。      胡氏忽然悚然的瞪大了眼睛。      不对孩子下手,那便是会对孩子的生母下手了?      “奴婢……”胡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自然不会向顾氏讨饶,两人立场不同,地位不同,是注定的天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注定不可能把酒言欢。      不管结果是谁输谁赢,起码现在不能太难看。      胡氏恨不得拔脚就跑。      可看着前门处守着的素竹、素菊,后门口守着的素梅、素兰,和四大金刚似的,除了没有怒目相对,那架势可是一夫当着,万夫莫开的架势。      胡氏后悔了,她这趟就不该来。      顾氏仿佛逮着了老鼠的猫,笑的越发惬意,她笑着问胡氏:“你想问什么?”      胡氏光洁如玉的脸庞仿佛被什么糊住了,透着绝望的惨淡,她颤抖着唇,道:“三爷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顾氏的笑有些空茫,她用食指虚点着胡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要赌赌看?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他能怎么样?我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想给一个妾室立规矩,想拿她的错处,简直易如反掌。他远在武州,便是插翅也不可能当下就到。等他回来,眼前只有一具已经烧成灰的残骸,他能怎么样?”      胡氏仿佛预见到自己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登时无语。      这话一点儿都不错,远水解不了近渴。胡氏终于明白,顾氏就是张好了网,等自己撞进来的猎人,这场戏,就是为了自己演的。      是自己小瞧了她。      顾家嫡女,果然有狠心,也有决断,想到就做,不拖泥带水,也没一点儿犹豫,更没一点担心和忧虑。      确实,即使自己含冤枉死,等三爷回来,她自有百八十条数落自己的罪状,三爷能如何?难不成还能为了替自己出气,休了顾氏不成?      当年姚氏惨死,自己虽未明着加害,可暗中是个推手,甚至有意无意把责任都推到章老太太身上。三爷虽然痛心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亡故,可到底还是糊涂着把这事放下了。      如今轮到了自己。      可怜她风光了十年,今儿是到头了。      胡氏软软的倒了下去。      她是真的怕。      她也是真的不想死。      明明就差这么几天,怎么就等不到了呢?明明武州就近在眼前,明明幸福日子唾手可得,可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杌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连胡氏都情不自禁的蹙起了眉,顾氏却神色平静,没有一点儿异动。      胡氏双泪交流。      顾氏淡淡的道:“胡姨娘怎么了?你哭什么?”      胡氏双股战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氏朝着素兰道:“好没眼色,还不快扶你家姨娘起来。眼瞅着要入秋了,这地上可凉得很,胡姨娘这么娇弱的人,哪里受得住?”      胡氏不知顾氏要怎么折磨自己,整个人几乎都挂在素兰身上,压根坐不稳,索性跪下去,道:“奶奶,奴婢不敢求您高抬贵手,可恳请您发发慈悲,给婢妾一条生路。”      顾氏怜悯的望着她,道:“我本来没想和你一般见识的,可你欺人太甚。”      胡氏摇头,形容狼狈:“奴婢不敢。”      顾氏站起身,慢慢踱到她跟前,微微弯腰,用食指挑起她柔嫩的下巴,嗤笑道:“新婚之夜,便敢分薄三爷的****,这是罪之一。私下与三爷通信,此罪之二。背着主母,笼络三爷身边的人,此罪之三。勾着三爷白日宣淫,此罪之四。最后一桩,你自己晓得。”      胡氏真怕顾氏那长长的指甲会从自己的脸颊上划下去,那可是要毁容的。没了这张脸,她活着比死了强不到哪儿去。      胡氏害怕的道:“奴婢知罪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奶奶高抬贵手,以后奴婢做牛做马,报答奶奶。”      顾氏道:“我凭什么信你?”      “奴婢发誓……”      顾氏点点头:“可以,拿你儿子的命发誓。”      胡氏噎住,含着泪恳求顾氏:“奴婢用自己的命起誓……”      顾氏摇头:“我虽不会对孩子下手,可不代表我就喜欢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也不代表我会善待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胡氏呜咽了一声,头重重的垂下,低喃道:“让奴婢死了吧,奴婢没什么可表忠心的。”让她诅咒自己的儿子,她做不到。      顾氏也不废话,道了一声“好”,吩咐素梅:“拿根长银钉来。”      怕胡氏不懂,解释给她听:“打你,会有伤痕。给你灌药,也会查出蛛丝蚂迹,倒是这银钉,自人的天灵盖直插进去,死得干净又无声无息。你放心,等众人验过了你的尸身,我定然将你烧得化成飞灰,介时将长银钉收起,人不知鬼不觉,大罗神仙也没法替你申冤。”      胡氏骇然的瞪大双眼:“不,不要。”或许明知要死,她忽然豁出去不管不顾起来,愤然的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不就是仗着你出身比我好么?除此你哪一点比得过我?别以为你嫁给三爷委屈了你,要不是姜二姑娘以死拒婚,你以为你能坐上这三奶奶的位置?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你不稀罕的位置,还有比你更不稀罕的,那人更不堪,甚至处处都不及你……”      第231章 、服帖      送上第二更。      胡氏这话一出,满室俱静。      素梅诸人是既讶异又愤怒,同时又隐隐的满是担心。      这话直戳人心窝子,连素梅这些做丫鬟的,听着都有些失了理智,何况三奶奶?这胡姨娘大抵是真不想活了,禀承着“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的想法,竟然什么作死的话都敢往外说。      三奶奶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呢?      这姜二姑娘……不就是将要过门的六奶奶么?怎么和三爷?还是她嫌弃不要的,这才让奶奶拣了便宜。又和六爷订了亲……还是因为六爷病得要死要活,眼瞅着捱不过,这章家才求爷爷告奶奶似的低头求娶。      说句难听话,当初去顾家求亲,也没做出这等卑微样儿来。      唉呀,这话,可真能气死个人呢。      素梅等人将头垂得不能再低,大气都不敢出。就怕顾氏一团邪火无处发泄,烧到自己身上。      许久,也不闻顾氏暴怒的声音,四人越发心惊胆战。      倒是胡氏,不住的冷笑,大有继续往人伤口撒盐的意思。      顾氏回神,语调冰冷的道:“都出去,把门关好,将闲杂人等都打发了。”      素梅等人应一声,忙不迭的退出去,果然打发了院内院外的仆妇,只留素梅远远的站在廊下,剩下的俱都散了。      胡氏也不惧,只嘲弄的望着顾氏。这是要单独和自己清算呢?      顾氏朝着她道:“你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这位姜二姑娘是谁?”      胡氏疲乏的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奶奶若果然不知,何必只留婢妾一人说话?”她初进门,便四处派人在府里笼络、结交,真当旁人是瞎子聋子,没看见没听说?她看起来也是一副精明样,不可能打听不出来姜辛是何许人也。      顾氏一副“我就是明知顾问,你又能耐我何”的模样。      胡氏到底拗不过她。没办法,天生就低人一等,她不敢嚣张狂肆,为了少受皮肉之苦,她就算骨子里再骄傲,此刻也施展不出十分之一来。      胡氏只好替顾氏解惑,道:“姜二姑娘,便是这燕城姜家二房的孤女,单名一个辛字,今年十八,身量高挑,身形孱弱,十七岁之前都一直养在深闺,听说几次病得死去活来……”      顾氏支颐静听,心里却勾勒着关于姜辛的形象,大致有了一个病西施的模样。      胡氏一口气把章贤意欲求娶姜辛,姜辛却三番五次拒亲之事倒了个干净。      顾氏双眸微凝,若有所思。      胡氏嘲弄的道:“奶奶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顾氏不上她的当,问道:“姜二姑娘为何拒亲?”      胡氏道:“谁知道,也许是鬼上身了也说不定,或许是她眼光高,总之就是没相中三爷,奶奶是没瞧见,她可是连三爷都敢打,都敢咬的人。”      这句话,几乎要把姜辛描绘成吃人的罗刹了。      顾氏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三爷又为何要求娶姜二姑娘呢?”      胡氏心怀鬼胎,自然不肯说这其中有她的功劳,只道:“爷的心思,婢妾如何得知?大抵是这位姜二姑娘有其独到之处,入了三爷的眼也说不定。”      良久,顾氏冷笑了一声,对胡氏道:“我今日不会处死你,可你罪不可恕,不能不罚。”      胡氏听呆了。      心存必死之志,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她却不知是庆幸欢喜,还是绝望茫然。顾氏手里拎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呢,虎视眈眈,谁知道几时心情不好了就会毫不犹豫的砍到自己的脖颈之上?      可好在是留了自己一条命,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她当即屈服,柔顺的道:“婢妾甘愿受罚。”      人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济。      章老太太自打办了章贤的婚事,又订了章哲的亲事,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下来。此时虽是夏末秋初,可中午阳光暖热,还是要小憩一会儿。      她午睡醒来,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章妈妈便进来悄声回禀:“三奶奶正发作胡姨娘呢。”      章老太太放下白玉碗,抬头问:“可知为的什么缘由?”      顾氏看胡氏不顺眼,那简直是一定的。到底年纪轻,气性太大,连两三个月都忍不了,这么快就发作上了?      想要发作胡氏,自然有得是理由,可章老太太还是想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借口。      章妈妈老脸微红,道:“白日宣淫。”      章老太太的手一顿。      究竟还是为着那日三郎回来,未曾先回她的院子的缘故。      章老太太轻叹道:“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章妈妈垂手站着不说话。      这也就仰仗着是孙子房里人,若是儿子媳妇试试?早年章老太太气性大着呢,儿子和媳妇互相多看几眼,她就能旁敲侧击,拿妇德说事。若是儿子、媳妇大白天说笑两句,她能当场摔一本女诫过去。      胡姨娘可是大白天就和三爷那个了,老太太没让人过去拿大耳瓜子扇她就是好的了,却分明有偏帮之势,这还真是人老了心也软了。      章妈妈等章老太太唠叨完了,才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如何?待会儿两位小少爷可该回来了。”      聪哥儿已经到了知事的年龄,开祠堂,拜姚氏,他都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并未说什么。阖府的人也没谁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去挑唆他,是以除了瑞哥儿喊过几回要娘,被老太太拿糖唬过去之后,因为不常见面,渐渐也就淡了这份心。      但若被这两个哥儿看见胡氏就跪在二门夹道中受罚,那可就该没脸了。      章老太太摆摆手:“我一个做祖母的,管不得孙子的事,就让她闹去吧。早晚把我折腾死,我把眼一闭,再也不管了就彻底省心了。”      这场纷争,以章老太太的装糊涂,以顾氏的适可而止告结束。      胡氏跪也跪了,罚也罚了,回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院里,并未敢出来寻老太太出头替她讨公道。      私下里也不曾给章贤送信。      章老太太纳闷:“这顾氏倒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有成算,有本事的。那胡氏是个软硬不吃、不卑不亢的人,面上柔弱堪怜,说什么是什么,背了人就使坏,简直最可恨不过。这顾氏究竟使了什么妙法,竟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第232章 、怨恨      顾氏雷声大、雨点小的罚了胡氏,自此之后一直都很平静。      素梅臆想中的暴怒、发泄、气恼、自伤都没发生,她反倒有点儿落不到实处。这日更深人寂,轮到她当值,服侍顾氏梳洗卸妆,除了外衫,换了水回来,见顾氏只着蜜合色中衣歪在榻上,独对灯火发呆,不见睡意。      素梅便上前:“奶奶早些歇了吧。”      顾氏头都不抬的道:“早与晚又有什么妨碍,横竖我也不需管家,也无需去婆婆跟前立规矩。”      最主要的是她压根睡不着。      长日无聊,精力没处使。      章二太太忙完了章贤的婚事,终于撂下一副担子,直嚷嚷累了,甩手就把中馈还给了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却不吱声儿说要交给谁,按说章贤是二房长子,顾氏是长媳,中馈理当交给她,但章老太太不说,谁敢冒这头?      竟大有考验顾氏的意思。      顾氏倒不是非得抢这副担子不可,只是这种不融于章家的感觉让她憋屈。      章老太太年纪大了,晚睡早起是常态,按理顾氏应该同章二太太一起去给她老人家问安的,但章二太太和章老太太打了半辈子擂台,只推身体不好,章老太太又顾忌顾家,无意单独拿捏这个孙媳妇,索性全免了她们的请安。      顾氏可不就没事做么?      素梅跪坐在脚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替顾氏捏腿。她即便不能说什么,可陪着也好。      顾氏却只凝眸沉思。      素梅很是不放心她。      这人心里有事,发泄出来倒好些,就怕像这样憋着闷着,万一闷出病来可怎么好?她陪着也是想让顾氏早早歇了,免得错过了困劲,越发要翻来覆去了。      她便缓缓的问:“奶奶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要奴婢说,胡姨娘的话,也不能全信,她摆明是了瞧不得奶奶好过,实在没什么可拿来说的了,这才胡乱挑拨,若奶奶听信了她的话,和三爷生了龌龊,倒恰恰着了她的伎俩了。”      顾氏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挑起眼皮子瞅着素梅道:“你是怎么想的?”      “奴……”素梅不敢看顾氏,沉吟了一下道:“奴婢觉得,都是过去的事了……奶奶总得向前看不是?”      就算胡姨娘说得都是真的,那也不能上她的当啊?      顾氏似笑非笑的道:“你这是劝我咽下这口气了?”      不咽又能怎么样?      素梅不敢问,只陪笑道:“奶奶昔年何曾受过这种折辱,只是,如今不比从前,凡事都得徐徐图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奶奶何必较今日之短长。”      顾氏哼一声,发狠的揪着枕头道:“谁都是说着容易,且没轮到自己身上呢。”      素梅不敢吭声了,她可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可她千真万确是为了奶奶好啊。      顾氏将枕头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的揪了半晌,才道:“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素梅道:“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话,当初三爷确实只见过姜二姑娘一面……”就立意求娶。她怕顾氏生气,忙道:“这位姜二姑娘身子不好,养在深闺十六年,燕城人见过她的就没几个,听说去年中秋又落了水,大病一场,慢慢熬过来之后才慢慢好起来的。可这位姜二姑娘却抵死不愿嫁入章家,说什么的都有,总之闹得京城人都知道三爷被拒,丢了好大脸面。后来她被姜家罚去许家峪,三爷追过去,不知怎么,言语不合,三爷便将人打了。姜二姑娘当时就被踢得吐了血……”      顾氏猛的一抬眼:他竟恁的心狠,对一个病弱的姑娘下手?看这情势,怎么也不像是中意之极的模样。难不成是恼羞成怒,由爱转恨?      素梅不敢隐瞒,点点头,又道:“当时六爷不知怎么也在……大抵是那个时候,六爷就对这位姜二姑娘有意了吧。对了,还听说当初府里宴客,邵表姑娘和姜二姑娘同时落水,姜二姑娘便是六爷救起来的。”      顾氏沉吟着道:“怎么哪哪儿都有这位表姑娘的事。”      素梅也义愤起来:“谁不知道这位表姑娘很得老太太的喜欢和疼爱?三姑娘又同她要好,两家交往甚密,自然她来的就勤快了些。”      顾氏忽的问:“邵表姑娘是谁救的?”      素梅噎了一下。      顾氏眼神一凛:“这有什么可难以启齿的?”要是有事,当时就闹起来了,也不至于到了现在,邵嫣然都没名没份的。      素梅眼神虚忽,躲闪了下才道:“也是六爷救的,可当时三爷在岸上……”      顾氏呵笑了两声,嗤笑道:“看把你唬的,这有什么?若你家三爷对她有心,还用得着娶你家奶奶我过门么?”      那倒是。      素梅松了口气,道:“当时是仲秋,天气冷得很,邵表姑娘虽说湿了衣裳,可周身整齐,并不碍事。反倒是邵家逼着老太太要说法,想让六爷娶了邵表姑娘。六爷便一甩袖子,跑得没无影无踪。”      不知怎么,顾氏只想对邵嫣然说一声“活该”。      她没见过姜辛,听来听去,听到对她评价最多的就是“病弱”两个字,虽然知道她差点成了章三奶奶,对她坚持不嫁章贤颇为芥怀,也是她让自己成了不尴不尬的存在,可她对姜辛恼恨不起来。      顾氏道:“罢了,仔细打听着点儿,到底当年……为何不愿意。”      素梅斟酌着道:“奴婢也问过了,听说是这位姜二姑娘做了个恶梦,说是有位华裳憔悴的妇人入梦,口口声声说她死得冤枉……”      顾氏秀眉紧蹙,只觉得这初秋的夜风凉气冷,浑身寒毛都乍起来了。      素梅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括子,忙道:“都是奴婢胡说的,奶奶恕罪。”      顾氏却不依了:“你只管说你的,难不成,是那位……”她竖了三个手指。      素梅轻点头:“大抵就是这位前三奶奶了,府里但凡涉及到姚氏,各个讳莫如深,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顾氏咬牙半晌,简直要气得哭出来:“当初爹娘百般哄骗,只说他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却不料他既有先前的青梅竹马,又有生养两个孩儿的爱妾,如今竟还有这等龌龊的内情,算什么好亲事?爹和娘真是坑死我了。”      第233章 、出手      送上第二更。      顾氏是真的痛悔交加。      女子的命运,可以说初生是一次,那么嫁人便是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不管出身如何,但凡是亲生父母,就没有不疼爱宠爱儿女的。      当然,乱世流年,儿女们被冻饿、踩踏而死,或者因为饥饿,不得不卖掉的不算。但那并不代表父母们不慈爱,只能说命运弄人。      所以未嫁之时,都能过得比较安逸和悠闲。      可一旦嫁了人,便是另一重世界之门的开启,若嫁得好,那是美丽的世界,若是嫁得不好,可以说是邪恶的地狱也不为过。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出嫁是分水岭。从前得到多少宠爱,如今就要受多少苦楚。她就不明白,怎么她就要受这样的磨难呢?她可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不成?      素梅只能在一旁陪着流泪,见顾氏越哭越伤心,竟大有难控之势,忙劝道:“毕竟离得远,老爷和太太哪里晓得燕城的事,要不奶奶写封家书,回去问问太太?”      顾氏虽娇生惯养,倒不是一味骄纵之人,闻言只冷笑:“你也说了,京城离燕城千里之遥,即使父亲母亲知晓了又能如何?远水解不了近火,真把章家人惹急了,你家主子也得了个暴毙……”      素梅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奶奶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不会的,章家也不敢,奴婢就算自己的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奶奶性命无虞。”      顾氏心道:看吧,连这丫头都明白,她便是豁出命,也只能护我性命无虞,可日子过得是甜是苦,还得靠我自己。      顾氏拉她起来,用自己的巾子替她擦脸,笑道:“你这番心意,我领了。”说着自己又是热泪滚滚,半晌才哽咽着道:“爹娘那边,是别指望了,家里的哥嫂还都一团乱呢,娘哪里闲暇管我的事。如今我只有你们这几个,从小就在身边,名为主仆,实则形如姐妹,以后同舟患难,少不得你们支撑。”      素梅不断的保证:“奶奶放心,奴婢几个对奶奶绝对忠诚,毫无二心。”      顾氏哭罢,道:“这日子如此艰难,我若坐以待毙,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素梅也只咬唇道:“想来应该不至于,奴婢听说,如今老太太的脾气可软和多了。”      顾氏只摇摇头:“那位是靠不住的。”      素梅犹豫着问:“就算是靠不住,也得拉个能靠得住的,要不,二太太呢?”      章老太太是有实权,也有威望,更有权势,可毕竟年老了。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年纪大了,谁也不知道哪天就因为一场病……      总之那不是个正经的靠山。      可章二太太总是个嫡亲的正经婆婆,和她靠拢在一起,两相助益,总比奶奶孤身一人强。      顾氏仍然摇头。      且不说婆婆与相公不亲,她的话,在章贤那里没什么作用,就说婆婆与太婆婆斗了这么多年,从无效果,摆明了是个手下败将,自己不分情势,上去巴靠,等婆婆走了,不擎等着留下来的老太太看自己笑话么?      素梅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奶奶就打算这么孤军奋战下去了?都说浑身是铁能撵几颗钉,长久下去,总是不行。”      她倒有心劝着顾氏好好拉拢章贤,可拉拢他,要比靠拢两重婆婆更难。再说章贤长期在武州,除非奶奶能跟过去,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顾氏抚着发疼的眼角,道:“示好不成,示威总行吧?”      素梅茫然的道:“什么?”      顾氏狠狠的道:“别以为我顾佳秀是好欺负的,就算没有顾家又如何?”      素梅又要哭了,她担心的问道:“奶奶,您,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呀?”这思路明显不对啊,还示威呢,这些日子频频示好,才有点功效,就被三爷那一顿板子,把维护下来的人脉关系齐根截断,要是示威?那不更得处处树敌?      到时候这府里就更无法立足了。      顾氏心意已定,简单洗了把脸,躺下就睡。倒是素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要给太太写封信?      结果就是顾氏第二天起得格外早,可素梅还在脚榻上睡着没醒。      顾氏不是那种无故发作下人的主子,悄悄起了叫素兰等人过来,低声嘱咐几句,自悄悄的梳洗。      素梅被铜盆声响惊醒,一揉眼睛,见天色大亮,这才着慌起来。可见顾氏已经梳妆完毕,正准备出门,忙上前请罪。      顾氏浅笑道:“不怪你,原是我昨晚拉你说话太晚,你只管回榻上好好歇着。”      素梅不肯,顾氏便道:“我还有事要交待你去办。”素梅忙点头应诺。      章老太太听说孙媳妇顾氏来给自己请安,倒是一怔:无缘无故,她怎么来了?      一抬手:“就说她的孝心我领了,让她回去吧。”      章妈妈转身去了,却半晌都没见进来。      聪哥儿要去前面书房跟着先生读书,因此章老太太先打发他用早饭,叫了服侍的小厮好生叮嘱,又是许之以利又是要之以挟,总之务必好生服侍,不许勾着哥儿学坏,直把小厮吓得面如土色,直说不敢,这才放他们主仆去了。      聪哥儿稳重的应诺告退,小小年纪,五官与章贤有五六分相似,举止妥帖,成熟自制,很有章贤当年的风范,看得章老太太不住的点头。      章妈妈进来回道:“老太太,三奶奶在外面候着多时了。”      章老太太没什么兴致的道:“罢了,好歹是一片孝心,你们好生服侍着,随她爱怎么就怎么,只不可怠慢,我今早醒得有些早,这浑身都不得劲,我再去躺躺。”      她没心思敷衍顾氏,小媳妇初进门,对什么事都难免好奇,对什么事都是一副认真谨慎的模样,也不过是想博个好印象罢了。      却也只是三天的热度。自己不出面,她来着没意思,以后也就不来了。      章妈妈喃喃应诺。      却不想顾氏并非三天热度,她趁着来给老太太晨昏定省的机会,对聪哥儿和瑞哥儿吁寒问暖,时不时的就送过去一些衣裳、玩意、挂件等新奇东西,以讨他二人欢心。      当着章老太太,拿了新鲜水果,她自己的陪嫁厨子做出来的京城点心喂食聪哥儿和瑞哥儿,处处都透着嫡母的宽怀、仁爱。      第234章 、融入      送上第三更,意外吗?惊喜吗?      聪哥儿已经大了,如果说刚开始回章府时还只是懵懵懂懂的孩子,现在却已经明白了许多事。      自打回到章家,他便不得不与生母隔开,甚至半年了,都没再见过父亲几面。再有章老太太耳濡目染,告诉他嫡庶的区别。      他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不少。      他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在看清自己处境的基础上,有意无意的掩饰好自己真实情绪,与胡氏划开了界限。      他自知不能护得瑞哥儿,好在他年纪小,只要不吵不闹,便能得曾祖母的庇佑,是以聪哥儿还算放心。      面对顾氏的示好,聪哥儿十分戒慎。      他身份尴尬,说好听了是姚氏的嫡子,可姚氏早就过世多年,姚家与章家过往并不甚密,又有生母在府,还有新娶的嫡母顾氏……群狼环伺,他的处境相当艰难。      顾氏早晚要生下这府里正正经经的嫡子,那时候聪哥儿便是个难堪的存在。      好在现在他只是在府里跟着先生读书,但曾祖母说过,等他年纪再大些,便要送到书院里去。      只要有人多的地方,就会兴起肮脏的波澜,介时他这不嫡不庶的身份便要翻出来,成为旁人攻讦和嘲笑的把柄。      聪哥儿说不怕是假的。      他现下唯一所求,就是自己能够尽早的自立强大起来,到时哪怕是狂风暴雨呢,他也能够有勇气有能力承担。      聪哥儿对顾氏心怀戒备,面上却不露分毫,十分恭敬。      环境的转变,让他迅速成熟。他细心的发现,顾氏给他们兄弟吃食,一般都当着曾祖母的面。可见她也是个聪明人,而且无意对自己兄弟施以恶行,且曾祖母并未阻拦,可见顾氏送来的吃食都是安全的。      聪哥儿虽不屑她对自己兄弟的讨好,但面上总要露出感激来。他或许可以一走了之,但瑞哥儿还小,若与顾氏交恶,对瑞哥儿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有时候看着瑞哥儿没心没肺的管顾氏叫母亲,甚至熟悉了,也会亲密的偎在她怀里,就着她的手吃糕点,还吃得一脸一身都是渣子,顾氏并不嫌弃,十分细腻温柔的替他擦拭,聪哥儿就有一种把瑞哥儿拉过来暴揍一顿的冲动。      这个白眼狠,从前那般粘着娘亲,如今才过得数月,就把娘亲抛到脑后,把个不相干的女人当成了最亲近的人么?      但聪哥儿不能。      他只睁着一双冷静而理智的眼睛,淡漠的望着这一切。      父亲不在身边,即使在,他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宠爱他。先生也说,男子长于妇人之手,大都是纨绔子弟,懦弱仁善,无所作为。父亲也是这般过来的,他不会让自己整日待在内院,所以他送自己去读书是再正确没有。      至于姚氏姚家,根本指望不上,隔了肚皮的子嗣,他们不屑。      胡氏?如今有主母在堂,她自身难保。      顾氏?聪哥儿淡漠的想:只求两相无事了。      阖府里,没有谁会是真心对待他们兄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顾氏对于聪哥儿的表现,暗地里十分欣赏,她对素梅道:“我肯对他兄弟二人慈爱,并不求他侍我如嫡母,我也只盼着两相安好而已,别将来拿我当成仇人,我便心满意足了。”      素梅劝顾氏:“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小少爷自然能明白奶奶对他的一番慈心和善心,将来定能好好孝顺奶奶。”      顾氏只笑不言语。自己亲生的儿子或许还要忤逆自己,何况这种小妾生的庶子?看章老太太和章三老爷的情形就能知晓。      她善待聪哥儿和瑞哥儿,只不过是因为稚子无辜,她不稀得对小孩子下毒手罢了。      章老太太暗中鄙夷:顾氏这是……要收服这俩小崽子?      她一直冷眼旁观,也不得不说,顾氏做得十分到位,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她年纪轻轻,自己也没有孩子,一般来说,对孩子是没什么耐心的。可章老太太瞧来瞧去,没见过顾氏人前人后不一样的嘴脸。      到了章老太太只是一叹。      这个孙媳妇,总得来说娶的还是对。      嫡母能善待庶子,这是她再乐见不过的事,不求她有多真心,只要肯用心就好,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这俩孩子只要能在她手底下平安长大就好。      不只如此,顾氏对章姝和章哲也频频示好,送了章姝一套红宝首饰,送章哲两斤上好的血燕,还亲自去探望过几回。      章姝对顾氏不是很喜欢,从她的着装和神彩来看,与章二太太很有几分相似,毕竟都是从京城里来的,瞧着燕城的闺阁女子,总是带着不可言说的优越。      章姝在燕城是数一数二的风头人物,可对上顾氏的眼神,总怀疑她背后在嘲笑自己小家子气。      但顾并从不曾对她进行过一言半句的指点,这让章姝还好受了些,渐渐她发现,顾氏收起了嫁妆里的首饰,入乡随俗,在燕城的首饰铺子里打了些款式、花色都很寻常的簪环钗珠。      章姝定了亲事,再过半年就要出嫁,这个三嫂不是个惹事的,章姝也就去了从前的狂傲和焦躁之心,她肯示好,章姝便笑脸相承,只不过不算多亲近就是了。      章研则越发沉默,她盯着顾氏的眼神里都带着仇恨。及至每每到章老太太这里,看她们一帮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她则像个外人,不免看谁都不顺眼。      她会想,若自己的娘亲在世,哪有她们现在的好日子?尤其顾氏,她抢的位置,是自己娘亲的,凭什么娘亲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顾氏却能过得这么肆意?      章老太太看她孤苦可怜,对她就格外疼爱些,可落在章妍心里,便是老太太做贼心虚,不领情不说,心里越发怨恨。      顾氏则对章研远没有对聪哥儿那样上心。      谁也不是傻瓜,顾氏要对谁出手,先要衡量一下这人是什么脾气禀性。若是个聪明人,像聪哥儿,一来一往,两人虽然言语不多,却都能看透对方的心思,有如高手过招,很有旗鼓相当的架势,这样也才有意思。      可对于蠢人,像章妍这样的,你做什么她都能歪曲成邪恶、恶毒,她何苦枉做无用功?      不知不觉间,顾氏用积极努力的态度,以不可阻挡的架势融入了章家。    第三卷 琴瑟在御   第235章 、前夕      十月初二,风和日丽,诸事皆宜。      这是章哲和姜辛成亲的日子。      姜辛几乎一夜未睡。      姜二太太一直盼着她早早嫁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又舍不得了,几乎半夜都耗在姜辛这里,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念着从前旧事。      姜辛默默听着。      就算姜二太太不在,她自己也睡不着,真到了这最后关头,不管对这桩亲事有什么看法,都成了临上断头台的踏实,即使是绝望的踏实。      她不再去幻想还会出什么变故,她只想着如何应对新开启的世界,这道门打开,会是熟悉又陌生的人和事,她不敢说自己一定会改天换地,但总得为自己争取一方容身之地吧。也不知道章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个多月,他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见面时或许还会气她、逗她,可等到分开,他寸步未离章家。以至于章家来姜家催妆,婆子丫鬟们说闲话,都笑着说一句:“六爷从没像现在这样安份过,我家老太太****念佛,直说这门亲事结得好。”      姜家人便都打趣姜辛,说是因为她,章六爷才收了心,要知道这可是章家老太太多少年来的心病,没想到一朝就被她给治好了。      姜辛不以为然,她不认为章哲是为了她才这么收心,反倒会想,是不是他病得太厉害了,因为不能出门的缘故?      再不就是养精蓄锐,为着不日再度离家做准备。      姜辛从没想着嫁过去之后,能全然指望章哲。      且不论她们之间本就没多少感情,就算有,他为人如何,她尚不得而知,可同为章家男人,一母所生,他和章贤能差多少?      再说,也从没听说哪个女人能靠男人出气、撑腰的。      何况他自来萧逍惯了,就不是个肯待在家里一心居家过日子的人,章老太太穷其后半生,也没能把他的性子掰过来,曾经的章六奶奶作死作活的闹,也不曾让他改变分毫,她何德何能,有这种把他困在家里的本事?      其实他不在家也好,不论她做什么,起码还能少个掣肘的,就算她和他的家人闹了不愉快,也不至于再多一份来自于他的失望、詈骂、指责和怨恨。      姜辛正自盘旋着心事,冷不防姜二太太递过来一本书,期期艾艾的道:“甜甜啊,有些事,娘总得交待你一声儿,不然,吃亏的是你。”      姜辛漫不经心的道:“啊?什么事娘您说。”视线不经意的落到手上,先被书页中两个不着寸缕的男女吓了一跳。姜辛只能说比上一世稍为胆大了些,可还没到叛世逆俗的地步,这种春宫图她是见所未见。      像是被烫着手一般,姜辛啪一下就把书甩到了地上,连脸色都变了。      姜二太太被她的过激反应也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倒是又窘迫又好笑的道:“你这孩子,羞什么,女人要嫁人,都得过这一关。”      姜辛白着脸道:“娘你别说了。”      “咳,你这孩子。”姜二太太重新将书塞进姜辛手里,道:“娘跟你说,这是夫妻人伦,是天经地义的事,早晚都要经这一遭。那个,你不懂,姑爷未必不懂,你要是……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咳,就什么都别管,只管交给他就是了。”      姜辛的手被姜二太太的手死死按着,仿佛受着酷刑却不能得脱一般,她想挣开,姜二太太偏不许,在耳边不停的念叨。      姜辛眼前一片空茫,脑子里徒留混乱的交缠与疼痛,耻辱与痛楚并存,她无意识的紧攥住手里的书,耳边嗡嗡的尽是被人冷言冷语的嘲弄。      她像是被困在井底的野兽,不惜伤害自己的利爪,在坚硬潮湿的墙壁上愤怒而绝望的抓挠。不为的逃脱,只是为了解脱,哪怕是死呢。      她是在姜二太太的低叫中惊醒的。      姜二太太圆瞪着骇然的双眼,仿佛看着异类一样的瞅着她:“甜甜,你这是怎么啦?”别人都是羞得满面通红,怎么甜甜倒像是很害怕的模样?这反应不正常啊。      彼时姜辛面色雪白,眼眸发红,不像个含羞带怯的准新娘,倒像个困兽一般,随时会跳出牢笼,和整个世界做对为敌,径直将姜二太太吓住了。      姜辛勉力一笑,道:“我,我没事呀。”一开口,才发现嘴唇生疼。大概是刚才不小心咬到了,她粗鲁的用手背一抹,果然一片腥红。      姜二太太心疼的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她猜不透自己女儿的心思,可又担心,一颗慈母之心只能在自己狭窄的心房里乱撞,不知如何是好,是以翻来覆去,也只这么一句话,恨不得把姜辛的心事俱都掏出来放到自己身上。      姜辛也知自己反应过度,忙绽出一个笑脸,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娇羞的模样来:“娘,你快去歇着吧,我也累了。”      姜二太太的脑回路十分简单,她想着明天是姜辛的大日子,当然要好生歇息,务必要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上花轿,当下便道:“呃,对对对,你赶紧歇着,娘这就回去了。娘再唠叨一句,嫁人了就是人家的人,要好好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和妯娌好好相处……”      姜辛一一应是。      姜二太太这才留恋的起身,又重新看了一遍屋里的物什,确定没什么疏漏,这才疲惫的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姜辛则呆坐良久,还是柳丫不停的来催:“姑娘,还是早点儿歇了吧,明儿四更不到就要起呢。”      姜辛嗯一声,上了榻,柳丫落了床帐,才要走,姜辛又道:“柳丫,要不你就留在姜家吧。”      姜辛要嫁人,姜老太太亲自挑了四个十三、四岁,身家清白,样貌清秀,又各有一技之长的丫鬟,借姜二太太之手给了姜辛。      姜辛这回没拒绝,亲自赐名安辰、安月、安季、安年。连带着秦妈妈,算上柳丫,还有两房陪房,过去的人也不算少。起码相对于上一世来说,人是够多的了。      所以带不带柳丫,还真不算多重要,况且章家是个是非之地,她不忍心让柳丫跟着陷进去,还不如让她留在姜家,帮着她打理铺子,将来有机会,放出去好好嫁人。      第236章 、怨意      送上第二更。      姜辛原是好心。      柳丫却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奴婢不,姑娘在哪儿,奴婢就跟着姑娘到哪儿。”      这是个机灵却忠心的丫鬟,年纪虽小,姜辛却很看好她,相信再过几年,她势必成为自己的仰仗,当下也就没再多说。      阖上眼,朦朦胧胧,仿佛才躺下,耳边已经听见轻唤:“姑娘,该起床梳洗上妆了。”      姜辛犹自当成是梦,只不动也不开口。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道:“姑娘这是睡迷糊了,且得醒醒呢,你们先去准备。”      是秦妈妈。      姜辛不由迷迷糊糊的想:秦妈妈怎么也在?自己到底是做梦呢还是真的?      上一世她嫁人时,她身子不好,从订亲到成亲,养了大半年,最后也不过是勉强能坐起来而已。      因她在姜家不受宠,章家也不重视,是以成亲当日,她也只是潦草上妆,连她自己都没能好好瞧瞧那嫁衣是什么模样。及至后来才听说,那嫁衣并不是姜家替她置办,而是章家拿了姚氏的嫁衣充数。      吉不吉利就不说了,章家欺人太甚,姜辛也只能是气怒而不敢言。她眼不见心净,将那嫁衣交给吉祥、如意保管,只说锁在箱子底,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后来那嫁衣不翼而飞。      因着本来就不得姜辛的心思,所以她心里没有惆怅不舍,只有松快和解脱。      话说远了,姜辛慢慢回神,睁开眼,果然先对上的是秦妈妈欢喜的老脸。她惊讶的道:“秦妈妈?”      秦妈妈笑得一脸慈祥,道:“姑娘醒了?可是该上妆了,不然误了吉时可不好。”      哦,她是从恶梦里回来的,并且一直在,从前旧梦成空,确实不必再害怕恶梦缠身了。姜辛这才起身,安辰上前扶着她道:“姑娘慢些,可别起得太急,一时晃了头。”      姜辛被拉着沐浴、洗脸,换了大红绣合欢花的中衣,由全福人替她净面。再换上吉服,戴上凤冠……      这一通折腾下来,要比平时出门还要累,姜辛就像个木偶,旁人要她做什么,她除了听从,再无他法。      姜绵领着众姐妹来喜房相送。      该送的礼都送过了,这会儿来也不过是陪她说话打发时间。      姜辛环视一圈,独不见姜蜜,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她承认自己这个堂姐没能带好头,但姜蜜胆大妄为,也着实可恨可恼。      下落不明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究竟过得怎么样。虽说章贤号称人在他手里,姜辛对他只有三分相信。      只盼着姜蜜好好的,不管经历了什么,起码这里是她的家,只要她乖乖给祖母认个错,家门总会向她打开。      姜绵瞧出她的心思,低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强求不来。今儿是二姐姐大喜的日子,就别多想了。”      姜辛点点头,对这个四妹妹是十分敬佩,朝她笑笑道:“从前是我不够格,没给诸妹妹带个好头不说,还常拖累了诸姐妹,以后只盼大家都能万事如意。”      姜绵也很舍不得她,听这话便道:“二姐姐过谦了,从前,既是说从前,横竖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      人活着,不管当下多痛多苦,不就是因为有“以后”么,因为有以后,总让人存着一线希望。      姜辛打起精神,道:“你说得对,以后我们姐妹虽然各自天涯,但也不是不能相见,你们都好好的。”      姜绵便点点头。      坐在角落的姜饴轻轻哼了一声。      自从姜蜜出事,对姜辛虽然并无言语上的直接攻击,可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比从前本就不怎么深厚的情份还要稀薄许多。因着奉了老太太和姜大太太的吩咐,不得不跟着姜绵等人来送姜辛,却始终坐在远远的一隅,并不说话。      姜糯听这话便道:“你哼什么哼?有话直说啊。”      姜饴冷冷的斜了一眼姜糯,就仿佛看一只狗,傲然的道:“我自哼我的,关你什么事?难不成我想不想说话,还得听你的不成?”      姜糯就是看不惯她,当下起身插腰道:“我才懒得管你,只是见不得你这样阴阳怪气罢了,明明是四姐姐自己不检点,做了错事,合该受到惩罚,凭什么你要把怨恨迁怒到不相干的人头上?平日也不见得你们姐妹有多好,担心焦虑只怕也是假的,做乔做致给谁看啊?”      姜蜜在姜家就是忌讳,姜糯这一句算是捅了马蜂窝,姜饴气得眼圈都红了,忍半天也没忍住眼泪,却又不甘心在姜辛她们面前示弱,当下也起身,硬梆梆的甩下一句话道:“你们,都没良心。”      说着起身就走。      姜绵十分无语。      什么时候吵不好,非得挑这个时候?可姜绵也怪不上谁,姜饴原本就自恃身份高贵,与二房、三房的几个姐妹总似隔着鸿沟,自从出了姜蜜的事,她更是深居简出,轻易连面都不见,便是见了,也只是淡漠的点点头。      姜辛得嫁高门,姜饴肯定心里不舒服,能有好声气那才叫怪了呢。      可指斥姜糯?她就是这样耿直的性子,最是好打报不平。再说,此时也不是训她的时候。大好的日子,姜绵实在不想给姜辛添堵,便轻声喝斥姜糯:“少说两句。你去外头瞧瞧,现下什么时辰了?”      想让姜绵去哄姜饴,那是不可能的,也只好打发她出去别碍眼。      姜糯瞪了瞪眼。又不是她的错,再说,她是替二姐姐说话,怎么三姐姐倒怪上自己了?可姜绵虽然语气温和,神情却极严厉,姜糯只好委里委屈的应了,应喏着出去。      等姜糯一走,姜绵便歉然的对姜辛道:“妹妹们小,不懂事,二姐姐别跟她们计较。”      姜辛沉默了一瞬,也只是摇了摇头:“不碍的。”姐妹间的情份也不是白来的,是需要用心经营的,她没给着人多少姐妹之情,凭什么要从人那儿收获多少情份?      她对姜绵道:“我抽不开身,你替我去瞧瞧饴妹妹,她未必有什么恶意,可四妹妹终究是她的姐姐,四妹妹出了事,饴妹妹比我们痛心也是应当的。”      姜绵见姜辛不像是受了多大刺激一样,便道:“那好,我去瞧瞧。”      第237章 、作祟      终于等到吉时,姜冽亲自送姜辛出门。      因为二老爷早就不在了,训女之职是由姜三老爷代行的,不过是几句客套话,叫她以后上奉公婆,下教子女、宜室宜家、承续子嗣之类。      姜辛一一应了,大红盖头落下,眼前一片火红。      她由姜冽背着出门,身后是若隐若现的低泣声,姜辛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不敢哭得放肆,也不敢用手背抹脸,只能紧咬着唇,竭力克制着这种即将离家,未必能再有归来那一日的离别。      姜冽很快停下,姜辛从下垂的视线中能望见面前的大红吉服,她知道那应该是章哲。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很有一种跳下姜冽的背,拨头就跑的冲动。      这亲事不结了,她逃婚成不成?      不过是想想而已。      只听姜冽正色道:“之问,我把二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别以为二叔家只她一个,你们便可随心所欲的苛薄她。要是敢有半分错待,我会让你知道她是有兄弟的人。”      姜辛眼睛又酸又涩,却只是咬着嘴唇微笑。      只听章哲温声回道:“我既求娶,自当诚心以待,大哥只管放心。”他话不多,说得却很诚恳,姜冽似乎很满意。      于是姜辛被送进花轿。      姜冽抽身退后,柔软的衣袍掠过姜辛的手背,她心中一阵抽痛,很想抓住这最后的温软,借以弥补此刻的害怕。      姜冽似是明白姜辛的心思,他并未急着就走,立在轿门处轻声道:“甜甜,别跟家里人生份了,有什么事,打发人给家里送信,还是那句话,不好找祖母或是旁人的,叫人给我送信儿。”      当初他说这话,姜辛只敢信半分,如今却是真的信了十分。当下只是一味点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沉沉的点头。      姜冽笑笑,目光落在绣着鸳鸯的大红盖头上,道:“我有这么多妹妹,不敢说各个都心疼,也不敢说对谁都一样,可谁对谁错,我自有一杆秤。”      他说的是姜蜜。      没人说姜辛什么,可大房认准了是姜老太太偏心,因迁怒才使得姜蜜遭此厄运,甚至连带着拖累了姜饴。      姜冽从未当着姜辛的面,问过一句,抱怨过一句。姜辛私下里也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要因此而与自己疏远。      可他没有。      姜辛终于轻声道:“对不起,大哥。”她心知,姜蜜的事没那么好应对,不知道有一天她和姜蜜因为利益冲突而不得不对敌,大哥会不会后悔曾经义无返顾的帮过自己。      大哥是个热心而善良的君子,可有候,君子最难做人,所受的煎熬也最大。      姜冽只笑笑,道:“傻话。”      他沉默了一瞬,后退一步,轿帘扑簌一声落下。从前种种,他也只能落个“无愧”而已。      在“起轿”声中,姜冽听见姜辛说了一声“谢谢”。      秋风飞扬,空气里尽是寒冷的味道,满地黄叶,在街角打着旋,沙沙的,和着喜乐之声,似在迎风起舞。      章家一片火红,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走起路来也格外轻盈。      章老太太和章二太太,以及刚回来的章大太太,以及一直分开住的章三太太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顾氏都负责膳食和器物,忙得分身乏术。      小跨院里的胡氏着了一袭丁香色对襟褙子,蜜合色马面裙,正和自己身边的丫鬟红樱轻声耳语:“三爷把她安置到西边小跨院了?”      “回姨娘,千真万确,奴婢瞧得真真儿的。”      “她……是个什么来头?年龄有多大?样貌如何?可……可比我还要年轻貌美么?”胡氏一向自诩美貌,此刻到底摸了摸仍然光滑柔嫩的脸颊。再不承认也没用,她终究是老了呢。      红樱小声道:“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姿容娇美,衣裳也十分华丽……”看着像是个受宠的:“奴婢听丫胡仆妇们叫她姜姨娘……她哪里配和姨娘比呢?生涩得不行,言行举止间很是轻狂放肆,完全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呸,也不过是仗着肚子罢了,否则三爷怎么会瞧得中她?”      胡氏早没了从前的自信。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对着她这张再美的容颜,只怕章贤也要看腻了,从前她缠得紧,不给章贤偷腥的机会,可仍然会被一个低微的丫鬟如意爬床成功,如今又冷了章贤小半年,他饥不择食,哪管那女人是天仙还是媸女?      红樱也着实费了些功夫,好在服侍这位姜姨娘的人都是武州来的,与红樱有些交情,尽管过程艰难,好在打听着了,她看看四周,见确实无人,这才俯上胡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胡氏脸色突变,失声惊道:“你说得竟是真的?”      红樱一脸义愤,点头道:“奴婢怎么敢撒谎?”      胡氏紧绞着手指头。耳边仍能隐约听见鼓乐喧天,眼前仿佛是热火朝天的火红,一想到姜辛没能成为注定死局的章三奶奶,反倒正大光明、风光无比的嫁进了章家做六奶奶,她心里既不甘又不愤。      胡氏脸上的神色就越发难看。她咬了咬牙,对红樱道:“你替我换了衣裳,我去瞧瞧。”      红樱慌张的道:“姨娘这是要做什么?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管她是谁呢,横竖姨娘马上就和三爷回去了,这里什么样,跟姨娘有什么关系?”      红樱还是有点怕章贤,她私下打探消息倒没什么,可万一姨娘出点儿什么事,寻根溯源,查出是她通风报信,她非得和红娆一个下场不可。      胡氏却只是冷笑,道:“你别管。”      红樱:“……”      胡氏也不理她,另叫了小丫鬟进来,厉声吩咐她拿一身她的衣裳,自己换了,又将头上首饰尽皆摘了,打扮成一个丫鬟模样,这就要出门。      红樱急得团团转,不停的说着“姨娘,您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胡氏哪里肯听,她甩开红樱,盯着她没甚好气的道:“我知你们胆小怕事,人都怕死求活,情有可原。可我是不怕,横竖我再不行动,便只有死路一条,我还怕什么?不能等,一刻都不能,我活不得,她们一个一个也都休想活得好。”眼中已有疯狂之意。      第238章 、摇摆      送上第二更。      红樱是真怕胡氏做傻事,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揪着胡氏的衣摆,恳求道:“奴婢非是怕死,若姨娘不信,姨娘想做什么,只管叫奴婢去做。”      胡氏盯着她瞅了半晌,才惨淡的笑笑,道:“我姑且信你一回。我不信你又能如何?只盼着这回三爷能说话算数,这燕城,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捂住脸,隐忍压抑的哽咽便溢出指缝。      红樱这才爬起来,轻劝着胡氏:“姨娘别灰心,三爷不是已经把这位姜姨娘都送回来了么,用意显而易见,自是不想亏待姨娘。”      胡氏哭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也不知道,这位三奶奶是否肯放行。”      红樱沉默了一会儿,道:“奴婢想,三奶奶不会阻拦姨娘的。”      胡氏满怀希冀的望着红樱。      红樱便乍着胆子道:“女子嫁人便要遵守三丛四德,无论如何,三爷终究是三奶奶终生所靠,她现下没有一儿半女,便是再怨再恨,也不会现下就和三爷撕破脸,总得有了子嗣,才会与三爷生分不是?只要她还有所顾忌,就不会忤逆三爷。三爷说要带您走,她能说不?”      那倒也是,胡氏点点头,可这事一天不落停,她就一天放不下心,万一哪天又生了意外该如何?这位三奶奶可不是个善碴。      红樱安慰胡氏:“姨娘只管放宽心,三奶奶再厉害,也不过是嘴皮上了厉害,可看这些日子,她除了小心谨慎的侍奉老太太,其余诸事一样都没沾就可知道了。”      红樱嘴巧,从章贤身上说起,又从顾氏为人说起,正反两面论证,就为的打消胡氏这几近疯魔了的心思。      就差这么几天,可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别为了这么一点儿不甘,当真把去武州的退路给堵死了。      好在胡氏肯听劝,她重新坐回去,问红樱:“那你说,我现下应该怎么办?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顺理成章,水道渠成,没有一点纰漏,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她蹙着秀气的眉,恨恨的道:“都是姜辛那女人坏的事,不是她要死要活的拒亲,哪里会有这么凶悍精明的顾氏进门?不是顾氏挡道,我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狼狈。”      红樱便试探的问:“姨娘的意思呢?”      胡氏冷笑了两声,道:“就好比她做了一锅上好鲜美的鱼汤,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可我给她撒一把锅灰,让她吃又吃不下,看着就恶心,你说可好?”      顾氏站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乘人不注意,素梅给她搬了杌子,递上热茶,心疼的道:“奶奶忙了这大半天,连口水都不曾喝上,这会儿消停了些,奶奶快坐下歇歇。”      顾氏依她,笑着坐下接了茶水,道:“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快,好像昨天我才进的章家,如今就开始着手迎娶弟媳。当时我心里乱糟糟的,对未来是既恐惧又希冀,嫁进来也有段时间了,我还觉得和做梦似的……我就在想,只是听说,也不知道这位姜二姑娘到底什么禀性,好不好相处?”      素梅笑道:“奶奶可真是多虑了,您是嫂子,怎么说也是先进门的,这考虑妯娌相处,是这位新进门六奶奶要担心忧虑的事,您操什么闲心哪?”      顾氏笑着摇摇头,叹道:“说得再中听也没用,我还是有点儿忐忑。”她微显惆怅:“日子其实没那么好过,真要按照老辈人的说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的,什么事儿也都不叫事,人这一辈子短着呢,怎么过不是过?可我还是想,能够从不如意的乱麻团中找出点能让人高兴欢喜的人和事来。”      但愿这位妯娌是个好相处的。      素梅便劝:“横竖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六奶奶说话就要进门了,您一准能看见六奶奶的模样长相。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这相由心生,好歹能瞧出五六分来,到时您就不愁了。再说这日子长着呢,您年纪轻轻,怎么说这种悲凉的话?”      正劝着,见素竹急匆匆进来,素梅便知她有事,忙示意了一下四周,自去望风。      素竹悄悄回禀顾氏:“胡姨娘换了丫鬟的衣裳,去了北边的小跨院。”      顾氏可以不插手府里的事,可她对胡氏也算是严防死守,不敢掉以轻心了,尤其她曾献过谗言,诋毁姜辛、章哲、章贤之事,顾氏对她就更是戒心重重。      她装得再像个缩头乌龟,顾氏也没少安排人手盯着她。      听这话,不由得呵呵一声冷笑。      红樱能打听得到,素竹也能,她把怀疑同顾氏一说,顾氏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说爷怎么这么急巴巴的要把这位新姨娘送回来,还当他是对我这个嫡妻信任。呵,原来并非如此。”      说章贤对她信任,其实就是个托辞,当初顾氏以为章贤对胡氏是真爱,宁可不顾惜这位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把她送回来,好找借口换胡氏回武州。      却不想她们都想错了。      章贤虽然是个男人,可心眼小得够可以的,就为了给章哲和姜辛添堵,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还真让人不齿。      素竹听得一头雾水,却隐隐猜出来了章贤的用意,不由的紧张起来:“奶奶,那现下该如何?”      三爷再没安好心,那是对着外人,湿里没有,干里没有,和奶奶没关系,要不要不管这胡氏,随便她闹去?      顾氏不说话,心里快速盘算着。      以胡氏的心机,她会如何做?以章贤的性情,他用意是什么?是否他与胡氏心有灵犀,里应外合,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      红樱所担忧之事,也是她担忧的。目前为止,章贤对她还算可圈可点,除了有点儿男人的好色、贪心、自负、背叛之外,也算不得十恶不赦。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和章贤明目仗胆的对着干。毕竟这事,对她没什么大的妨碍,恶心也恶心不到她自己。      那么,这件事,自己到底要不要插手呢?      第239章 、拦轿      送上第一更。      姜辛的花轿还在街上。      按照迎亲习俗,花轿来时和回时的路是不能相同的,又因为迎亲是喜事,是以要绕整个城走一圈,遇到流民乞丐,还要撒铜钱,意思是大家同喜。      章哲骑着高头大马,始终不离花轿左右。他坐得高,不时微笑着看一眼花轿,又无意识的看一眼街两旁围挤着看热闹的百姓。      忽的章哲眼眸一凝,杜藤在待边人群后面上蹿下跳,不时的朝他挥手,看那模样是跟着跑了有一会儿了,气喘吁吁,脸色都变了。      章哲不明白他有什么事,可也不能叫花轿停了,就为了同杜藤说两句话。他四下一看,杜叶也不在,但杜藤又确实急得不行,不停的朝他打手势,章哲也颇为无耐。他心说,你要真有急事,冲出来不就成了?再不合规矩,这光明正大的说话也比在这瞎比划强。      杜藤也不知是秒懂了章哲的意思,还是自己蹦跳无效,只得另寻良策,很快就瞧不见他的身影。      章哲只好吩咐轿夫:“走慢点。”      轿夫也就应一声“好嘞”。横竖主家出银子,当然是主家怎么吩咐怎么来。章哲勒马,等轿子靠近,他跳下马,将喜娘等都摒退到一旁,扶着轿栏问姜辛:“你怎么样?还好吧?”      姜辛手里抱着个苹果,其实是不能说话的。她只好微微将轿帘挑开了一点,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章哲看她那紧张的模样,不由的微微一笑,想着红盖头下,姜辛说不定早就一脸的不耐烦,却还要装模作样,谨守俗规,便宽慰她:“别着急,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姜辛点点头,手一松,轿帘垂落。      章哲还没上马,就听见前头的鼓乐手都停了,隐隐还有女子的哭声。他倒不觉得意外,只眉头微微一凝,问:“什么事?”      喜婆慌慌张张的走过来:“章六爷,这,前头有个身怀有孕的妇人拦住轿子,说是要见……”她犹豫着没开口。      这女人说是要见新娘子,可哪有这样的规矩?摆明了是要给这对新人找不痛快的。章家的下人便要强行把这女子带走,可她有着身孕,又一副豁出命的架势,谁也不敢妄动。      章哲看了一眼花轿。      姜辛在里头听得真真的,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头反倒扑通一声落了实地。章贤所谓的“大礼”就像是头顶之剑,她一直焦灼不堪,终于架到了脖子上,她反倒平静了。      她如今也不是怕事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是要见她,那就见吧。      姜辛纤指一抬,便掀开了轿帘。      章哲察觉到了,立刻掉过头来和她对视。当然,他看不到姜辛的眼睛,姜辛却能看得到章哲神色中的犹豫,她只是点了点头,意思是:见吧。      章哲还在踌躇。说实话,他不是个拘泥的人,自然不甚看重俗礼,可俗礼存在几千年,自然有它存在的意义,说到底,这是人们对婚事的看重和向往,希望一朝亲事的顺利,而得以让夫妻终生恩爱和睦。      被人打扰,虽说未必会对他们的将来有注定的影响,但这人在这个时候拦轿,其心可诛,实在是可恨的很。      章哲想了想,对姜辛道:“你别管,我去瞧瞧,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动。”说完还不放心,看了一眼姜家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嘱咐道:“好好服侍你家姑娘。”      他神色不是很严厉,可这一眼却极具威势,安辰等人忙应是。      跪在花轿前头的女子,章哲并不熟悉,她着葱绿色提花交领褙子,天香色中衣,下着浅粉色绣花马面裙,头上金尊玉贵,两耳各衬一只小手指大小的南珠。      衣裳华丽,有如哪家的夫人太太。      此刻她正狼狈的坐在地上,手心还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泪汪汪的盯着不远处的花轿。看来的是章哲,她眼里立刻珠光滚动,楚楚可怜的道:“章六爷——”      章哲确定自己不认识她,或者说,远远达不到相识的交情。他离她两三步远站定,微微疑惑的道:“敢问姑娘是何许人也?拦我章哲的花轿,所谓何事?”      那女子意欲上前,章哲退后一步,沉声道:“你若无事,就请让路。”语气中已经带了严厉的意味。      这女子见无法接近章哲,只能翻身跪倒,以头触地,叩首道:“小女子姓姜,乃燕城人氏,在家中排四,我爹是姜且正……”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不会是姜家四姑娘吧?”      “姜家四姑娘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在问梅庵失踪了么?”      “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总不会是骗子?”      “如果真是骗子,那也忒以的可恨了些,人家大好的日子,她这哭哭啼啼的拦轿截人是几个意思?”      章哲并没把百姓的议论放在心上,只皱眉望着姜蜜。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姜蜜,来者不善。她是何居心且不必管,他不愿意因为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就影响了他和姜辛的婚事。      章哲拦住姜蜜的话头,道:“原来是姜四姑娘啊……此处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来人——”他也算仁慈,口下留了德,并没指出姜蜜失踪多日的事。看在姜辛的份上,他还想替姜蜜遮掩,毕竟她无路可去,来向她求救也情有可原。      尽管时间地点都不合宜。      章家的下人没动,章哲一眼扫过去,心里暗哼,他这章家六爷当的,还真是窝囊哈。      杜藤忙挤过来:“六爷?”      章哲吩咐杜藤:“带姜四姑娘先去安置。”      姜蜜不肯走,扭着身子朝向章哲:“章六爷,我有几句话想和二姐姐说。”      章哲一直背着手,眼中眸光沉寂,却说不出来的寒凉,见姜蜜提到姜辛,他语调清冷的道:“总会有机会的,你急什么。”      “我……”姜蜜被杜藤扭得手臂疼,她十分愤怒的瞪向杜藤:“你放开我,我要见二姐姐,你们不能拦着我不许我们姐妹见面,我只有一句话……”      见她连脸面都不要了,当着众人就开始嚷嚷,章哲最后的一点耐心和善心都消失殆尽,他朝杜藤一个示意。      杜藤见六爷都无怜香惜玉之心,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下轻点姜****道,姜蜜一声没吭,就软倒下去。      杜藤立刻将姜蜜挟持着拖出人群。      第240章 、打趣      送上第二更。      章哲朝向围观的百姓拱手,道:“今日章某成亲,父老乡亲若肯赏脸,就都到章家喝杯喜酒吧,吉时已到,不容耽搁,还请大家行个方便。”      百姓们见章哲说的客气、谦逊,也就不大好意思还没眼色的往上涌,看热闹,只好一边说着恭喜,一边自动自发的让出通路。      章哲浅淡的笑子,吩咐乐鼓手和轿夫:“走。”      热闹的气氛重新归来。      章哲缓步回到花轿边,清冷的扫一眼安辰几人。      安辰等人学乖了,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和姜辛说,却又不欲让旁人知道,四人立刻识趣的退到后头。      姜辛还在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呢,姜蜜敢来,自然早做了万全准备,以她的性子,到了这时候,不闹出个结果来是不会罢休的。      谁知等来等去,章哲自己回来了,姜辛很意外。      章哲沉默的看了姜辛一会,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绽出个温和的笑意来,道:“没事了,走吧。”他的笑容很温和,看不出他有任何焦躁的情绪,姜辛的怀疑、忐忑、烦恼也就淡了下去。      她此刻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个郑重的点头。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没走一段时间,又被人拦住了。      章哲再好脾气的人也要怒了:特么的老子好不容易结回婚,怎么这么多捣乱的?有什么要紧事,或者是寻仇的,非得赶在这一天么?      枣红马上是怒气冲冲的章贤,跳下马扔了缰绳,便径直冲章哲而来。人群分开,露出章哲一人一骑,他只用力勒住马缰绳,任马在原地踢踏,脸上殊无躁意,只沉静的居高临下的望着章贤,问:“三哥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章贤怔了下,似乎全没想到,这个一向玩世不恭,对谁都笑眯眯的六弟也有这样冷气煞人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改了初衷,义愤添膺的道:“刚才我听说有人拦住迎亲队伍,是谁这么大胆?”      章哲哦了一声,无所谓的道:“是误打误撞上来的不相干的外人,已经处置完,没事了。”      章贤皱紧眉头,不无抱怨的道:“你就是心地太仁善了,像这种不自量力,又不安好心的人,就该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他四下望了望,问:“人呢?”      章哲平静的道:“三哥就当我心地仁善吧,总之我无伤虎意。那人也不算大恶,我没计较,让人送走了。”      送,送走了?送到哪儿去了?      章贤急着去寻被章哲弄走的姜蜜,当下便讪讪笑笑道:“那倒也是,终究是你大喜的日子,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吧,只是没的倒纵容了那故意寻衅之人,若被我逮到,哼,我定不轻饶。”      章哲并不深劝,只道:“三哥为兄弟的事,费心了。”      章贤咳一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我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这么客气?”      章哲急着回府。      他现在也不想让迎亲队伍绕什么全城了,能够顺顺利利的把姜辛迎进章府才是大事,别一会儿又跳出什么魑魅魍魉来——虽说未必能破坏他们的好事,但就和苍蝇蚊子一样,嗡嗡嗡的打扰,实在是太闹心了。      他可没那闲心,把它们一顿拍子抽死。      章贤也着急,原本他也没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阻拦章哲迎亲,现下姜蜜又不知所踪,这不是添乱么?他急着把姜蜜找回来,当下就不再和章哲说话,和他别过,兄弟二人各走各路。      接下来便顺利了许多,迎亲队伍进了章家,姜辛被喜婆扶着,按部就班的跨过了火盆、马鞍,和章哲拜完堂,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里闹哄哄的都是人,窃窃私语,捂着嘴瞅着姜辛发笑。章家三房有三子二女,四爷章德、五爷章化比章哲年纪还要大,早都娶妻有了子嗣,并不适合出入新房,倒是九爷章龄才十三岁,便带头凑趣章哲:“六哥,快挑盖头,让我们瞧瞧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      章哲笑着并不言语。      章四奶奶陈氏便笑道:“你六哥都不急,你急什么?莫不是也急着娶媳妇了?”      章五奶奶孙氏也道:“六叔耽搁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六叔发宏愿要娶个才貌相当的妻子?如今得偿所愿,新娘子定然是貌美无比的了。”      新婚三日无大小,此时围在洞房里的又是一群女人,自然什么话都敢说。      章哲虽然不喜欢,却也并不辩解。      倒是章龄年轻面嫩,便涨红了脸,羞窘的道:“你们不也都是急着来看新娘子的么?不然干吗围在这看热闹?”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他倒一跺脚跑了。      章哲被催促着拿金秤杆挑起了姜辛的盖头。      大红的龙凤烛下,是姜辛一张浓妆艳抹的容颜。      有人适宜浓妆,有人适宜淡妆,姜辛明显属于前者。她肤色白,点了两颊处的胭脂,便明显多了几分娇艳。      但要说有多绝色,那便是亏心了,章家几位奶奶们终于得见这位新六奶奶,心思各异,面上却都露出笑,满口的赞美之词。      章哲的眼中,却只有姜辛那一双明亮的眼眸。      她不好多看,也只和他对上便迅速分开。      章哲很有骄傲感和成就感,就像喜欢的小白兔,如今终于掬在了自己手心,很有点志得意满的模样。      两人结发,喝了交杯酒,便有人催着章哲去外头喝酒宴客,他口中应着,却并不急着走,只微微弯腰,看向姜辛。姜辛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便微微侧了头。      章哲低声嘱咐:“我去去就来,你若累了,就先歇息。杜叶早就安排好了,待会厨房会先送些饭食过来……”      章家几位少奶奶笑着打趣他:“唉哟,这刚娶了新娘子,六叔就舍不得了,你只管去,我们这么多人照顾着呢,还能饿着新娘子不成?”      章哲仍然只是笑,却朝着姜辛眨眨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入耳的,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姜辛忍着羞意点头,道:“你自去,我不用你管。”非得当着众人做出这种粘糊之态来么?没的让她成为被众人取笑的焦点。      第241章 、结交      章哲出去,姜辛脸上仍然滚烫。      他一句都不曾和她多说,可他看她的眼神却让她十分恼火,莫名其妙的让她想要瞪他骂他两句。      不过章哲一走,屋里的气氛就松快下来,几个妯娌都围上来打趣姜辛。      章四奶奶拉着姜辛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回,噙着笑道:“怪不得六叔舍不得,这么个娇怯怯的人儿,我瞧着都满心怜爱,何况是六叔呢。”      姜辛便垂头做羞涩状,其实对这话很是不以为然,老虎还有回头顾子的呢,章哲顶多算是有点儿人情,被她这么一说,面皮薄的早受不住了。      就算没有章哲的嘱咐,她也不会把章四奶奶这话放在心上。这一世,她自认和章哲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首尾,这门亲事,确实非她所愿,但来得光明正大,她没什么可心虚的,至于三房这两位嫂嫂的旁敲侧击,意在打探她和章哲是否从前就认识之类的话,她都只当风过耳。      姜辛被章四奶奶拉着手怪不习惯怪不舒坦的,便朝她疑惑的望了一眼。      大房远道归来,代替大房参加章哲婚礼的章大奶奶道:“这是三叔那边的四奶奶。”      姜辛便开口唤了一声“四嫂”。      这屋里尽管妯娌不多,可明显分成了三派。章大奶奶跟着章家大爷在安徽,自嫁进章家,就没在燕城待过,她和谁都不熟。      顾氏就不用说了,她也才嫁进来不足三个月,年纪又小,正是面皮薄的时候。      章四奶奶和章五奶奶俱是三房庶子里的庶子,在家中未必和睦,可出了门,便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脉。      章家大房有势,章家三房有钱,章四奶奶和章五奶奶又都是青春芳华,打扮得格外隆重,虽不至于抢了姜辛这新娘子的风头,可章四奶奶耳边的一对红宝石坠子有小指甲盖那么大,明显不是凡品,怕是整个燕城也找不出这么大的一副耳坠子来。      章五奶奶也不遑多让,头上一只珠钗,怕是能抵几百两银子了。      章四奶奶笑着应了,道:“唉——这一声四嫂唤得,可真舒坦,我这寒毛都乍起来了,弟妹这声音可当真是清脆婉转,和那黄莺儿似的。”      章五奶奶也捂着嘴角笑道:“六叔这么多年总算没白等,终于娶着了个可心儿的,这回祖母、二伯母算是解决了好一块心病。”      章四奶奶又问姜辛:“六弟妹今年多大了?我怎的听说六弟妹在家里身体孱弱?可我瞧着这不好好的么?可见外头传言是当不得真的。”说时还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顾氏。      她这话看似无害,只是寻常好奇,可其实却字字如针,刺得顾氏和姜辛都极其不舒服。      真论起来,这里只有章大奶奶是原配,要比她们都年长,只有顾氏,虽是居着三奶奶之位,年纪却最小,再有便是姜辛,是她们之中排得最小的妯娌,年纪却比顾氏、章五奶奶还要大。      姜辛笑笑道:“我是妯娌几个中最小的,初入章家,什么事都不懂,以后还请几位嫂嫂不吝赐教才是。我幼时身体不好,如今倒是略有起色,不然我也不敢贻误六爷终身。”      她这话倒有反讽的意思了。      传言她确实身体不好,可也没到家里备下妆裹,准备后事的时候,更没有因为自己病弱,就想着坑害谁家的地步。哪有章哲闹得这般沸反盈天,连国师天璇子都惊动了?不仅这病来得莫名其妙,还要拉她冲喜做垫背的。      章四奶奶再撇清,可她男人是章家的四爷,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来,难道把姜辛挤兑得难受了,她就舒服了?      章四奶奶讪讪一笑,道:“六弟妹忒以的客气了,要说指教,我可谈不上。”她一拉顾氏,将她推到姜辛跟前,道:“这是三嫂,她才是你正正经经的嫡亲嫂子,以后你们一个院子住着,一个锅里吃饭,合该相亲相爱才是。”      到这时,顾氏才算正式和姜辛相见。      在顾氏看来,姜辛和传言中的形象有几分仿佛,的确并不是多美艳,但也没夸张中的病弱,相貌也就是中人之姿,是个看上去温和、善良、事少、好相处的寻常女子。      她没有胡氏的艳丽和风情,但姜辛自有另一种女子少见的阔朗和豁达,更有另一种端庄和正气,是胡氏远远不及的。      她对姜辛说不上有多亲近,但起码她揣着要亲近的态度而来。      姜辛也在打量顾氏。      顾氏中等个子,圆脸,五官小巧而精致,肤色白晰,看上去非常喜庆。单论相貌,她并不难看,但有着胡氏在前,她们这一帮女人加起来都不够看。      顾氏的妆扮十分低调,可这种低调中却透着沉静的力量,远不是章四奶奶、章五奶奶那种浮华的炫富可比。      看着这个做了章三奶奶的女人,姜辛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或许同情有之,或许怜悯有之,但她也注意到了,顾氏的眼神十分明亮而坚定,远不是她上一世的懦弱、软弱可比的。      各个有各人的宿命,也许顾氏很适合章三奶奶这个位置也说不定呢。      从前的都过去了,她不能什么事什么人都和自己比照,她现在是章哲的妻子,别再自添烦恼了吧。      姜辛立时就站起身,就势朝着顾氏一福,顺水推舟的道:“见过三嫂,以后有劳三嫂多加指点。”      顾氏几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决断,她对姜辛的做法很赞赏,不管章四奶奶和章五奶奶最初的用意是什么,不如索性过了明路,她们妯娌两个就要光明正大的联起手,好叫她们看笑话的打算都落了空。      她伸手就扶起了姜辛,朝着她笑道:“四弟妹和五弟妹可不地道,谁都知道你们是亲妯娌,可也不能亲疏有别,就把我们撇到一边啊。也罢,她们不疼六弟妹你,还有我呢,我虽也是新妇,但好歹比你早进门两三个月,以后有什么事,你我妯娌两个互商互量着办,如何?”      姜辛浅笑:“三嫂说得是,那我以后就唯三嫂马首是瞻了。”      感谢:书友11****投了2票[11-0516:54]、书友1274584000投了1票[11-0420:00]、书友1274584000投了1票[11-0214:35]、书友1389254848投了1票[11-0122:14]月票,感谢书友1389254848打赏了100书币。      第242章 、惊吓      送上第二更。      顾氏和姜辛摆明了要抱成一团,章四奶奶和章五奶奶十分眼气却又无话可说。      章四奶奶心里冷哼:现下装得亲亲热热,那是顾氏个傻子还不知道章三爷和这位姜二姑娘之间的龌龊,等到知晓了,她还能这么好声好气的和姜辛说话,脸上带出笑来那才叫怪呢。      三房自来瞧不上大房二房,自然章四奶奶妯娌两个处处都要和大房、二房的比上一比。大房离得远,想比也比不着,只有二房,越在眼巴前,越是怎么瞧都不顺眼。      这章贤娶了个短命的,章哲又迟迟不娶,众人面上感叹,其实心里早就笑破了肚皮。      活该啊。      叫老太太偏心,打小就把这两个孙子放到身边,成日对人说嘴,就这两个孙子是国之栋梁,早晚要成大气候。大房的闹不着,三房的孙子便被比得不像是章家子孙,倒像是不相干的外人。      可那又如何?到现在这兄弟俩膝下也没个正经的嫡孙,老太太算是自打嘴巴。      妯娌几个又闹了一回,顾氏索性端出长嫂的款来,道:“大嫂远道而来,这些日子又跟着忙碌,十分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吧,六弟妹面嫩,咱们在这坐着,倒让她不自在,且等明日见了礼,咱们妯娌再叙话不迟。”      她出面替姜辛逐客。      姜辛对此十分感激。      她折腾了一天,水米没打牙,此刻又饿又累又困又倦,很想除了首饰钗环,好歹歪一歪。可章大奶奶儿子都是要娶亲的人了,对此并不关切,章四奶奶、章五奶奶又故意拖延,竟只有顾氏肯替自己着想。      送走了章大奶奶诸人,新房总算安静下来,姜辛便歪在榻上,一动都不不想动。      安辰等忙上前,打水的打水,拿衣裳的拿衣裳,秦妈妈笑着道:“奶奶洗把脸,换了衣裳,松散松散吧,六爷回来可还有些时候呢。”      姜辛脸微微红了红。她并没那么急的盼着章哲回来,秦妈妈这么说,倒像自己有多盼着似的。      她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胭脂红的中衣,洗去脸上的脂粉,总算觉得清爽了些。外头有小丫鬟送来了晚饭,秦妈妈笑道:“六爷想得真是周到。”      姜辛暗暗叹气。      女子怎么就活得如此卑微呢?男人肯多施一点情份,女子便要感恩戴德,假如易地而处,是她招夫婿上门,她难道还会撇下他不管,让他又冷又饿冻一夜么?      不过相较于上一世的章贤,她确实该知足。      因为章贤对她的态度十分怠慢,捧高踩低又是人之本性,是以她整个新婚夜都是清清冷冷的。      她确实是又冷又饿,冻了一夜。      又想他做甚?      姜辛简单吃了些饭菜,秦妈妈便催促她:“此刻天色不早,姑娘便是再饿也节制着些,不然万一积了食,难过的可是姑娘。”      大喜的日子,若是新娘子吃多了撑着了,这洞房不能顺利度过,传出去可真成笑话了。      姜辛垂着眼睛不说话,一时众人也猜不透她这是害羞了还是不高兴了。      安辰便笑着凑趣道:“妈妈说得极是,可这是不是该改口了?”      秦妈妈是积年老人,哪有不懂这个的?只不过一直觑着姜辛神色罢了。临行前,姜老太太特意召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叫她看好姜辛,别在洞房花烛夜,闹出什么不该有的笑话。      是以秦妈妈十分谨慎小心,哪怕一个称呼,也不愿意因此就惹得姜辛乍毛。      她便笑道:“可不是,老奴失言。”      姜辛脸色微红,道:“你们也都忙了一天了,且先歇着吧,等六爷回来知会我一声儿。”      她神色平静柔和,秦妈妈再三确定她不是什么心情不好的样子,这才温顺的退了出去。      漫漫长夜,枯坐无聊,姜辛也不知道章哲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万一恶梦重现,他今夜不回新房了呢?      姜辛不愿意想这些消极悲观的心思,索性除衣沐浴。整个人泡在热水里,一身的疲乏似乎都消掉了不少。      许是太累,姜辛挨着浴桶边打了个盹,一睁开眼,发现屋子里暗了不少。影影绰绰能瞧见红色,因着灯光发暗,这红色不见喜庆,反倒有几分阴冷。      姜辛不由的蹙眉。安辰几个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喜烛灭了都不知道?章家也太过份,用这么不禁烧的喜烛敷衍了事。      她有几分恼怒,便想起身去察看,一走动方发觉,不知何时,她竟出了浴桶。      夜风有些凉,姜辛出了净室,见榻上卧着一人,因床帐轻垂,她只看见那人身上未除的大红吉服。      是章哲回来了?      刚才还夸他知道体恤呢,哪成想喝得烂醉回房,既不叫人服侍,也不关心她去了哪儿,是不是她若不醒,要在这冰凉的洗澡水里泡一夜啊?      姜辛很是恼怒。他待寡恩,她亦回他刻薄,横竖亲事已经结了,什么同心贴的也算是蒙混过关了,至于日子怎么过,可不是由着这同心帖决定的。      总之他待她不好,她也不会委曲求全。      姜辛几步走近榻前,伸手掀起床帐。      榻上的男子脸朝里,隐约可见那半边精致如刻的五官。      姜辛将手放到他肩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六爷?”她惯于先入为主,总以为他对她没安好心,可事实屡屡证实她是错的,所以还是先看看事态再做决定。      她的声音比较轻柔,那人似乎一下子就醒了,猛的睁开眼,随即转过身来,眼神落到姜辛脸上,遽然坐起,一个巴掌朝着姜辛的脸颊扇来,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斥骂:“你这不要脸的见人,都嫁人了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就你这种为妇不贞的女人,迟早要被沉塘火烧,我今儿就打死你,免得你将来丢我章家的人脸,现我章家的眼。”      姜辛傻眼了,眼前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的男子哪是什么章哲,分明是章贤?姜辛一下子就懵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明明是她和章哲的新婚之夜,他是怎么混到喜房里来的?      第243章 、开端      姜辛吃痛,又怒又惊,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是闹洞房也没这么闹的。      那就是欺人太甚!      姜辛立即尖叫起来:“你滚。”      她手腕早被捉住,激烈反抗的结果就整个人往前一扑,正磕到床门上,怦一声响,姜辛只觉头昏眼花,她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这一叫,姜辛才猛的清醒过来。哪有什么章贤?净室里灯光明亮,浴桶里的水暖热泛着白烟,分明是她刚才不小心做了个恶梦,一时没留神,头磕到浴桶边缘了。      姜辛简直无语……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很疼,可她又心有余悸的想:幸亏只是个梦,不然吓也要吓死了,那样的生活,她宁可死也绝不愿意再重来一遍。      门外响起秦妈妈的声音:“姑娘,怎么了?”      姜辛刚要答话,一抬眼,冷不防看见门口抱臂站着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这回她是真被吓着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做什么?”      做贼啊?      章哲失笑,先回了秦妈妈一声:“没事。”      秦妈妈是眼看着章哲进去的,先还纳闷,怎么不闻说话声,及至听见姜辛大叫一声,这心突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听章哲说话的声气儿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姜辛刚才那一句虽问得底气十足,可显然声音慵懒,倒像是刚睡醒的模样,秦妈妈便把踏进半步的腿又收了回来。      章哲漫步走近姜辛,眼神里带着一抹戏谑的笑,道:“你说我做什么?”      他就差把“偷香窃玉”写在脸上了。      姜辛又羞又恼:“你先出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她只能往水底下沉了沉,眼神四下乱转,不无绝望的发现,衣裳和大毛巾都在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呢。      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欠身去够。      章哲岂是她一声轻斥就能打发的,他在浴桶跟前站定,没有要走的意思,竟然蹲了下来,还朝着姜辛伸出手。      姜辛吓得脸都白了,竭力往后躲。章哲另一只手揽住她光裸的肩,将她定在那,另一只很自然的揉着她的额头:“你也真够本事的,这样都能睡着?”      姜辛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只露出头,章哲要揽住她的肩,自然要把手探进水里。明明水是热的,可姜辛就是能感觉得出他的手比水温还烫。      这么一对比,这滋味可比额头上的疼难受多了。她差一点就尖叫出来,可姜辛不敢,她只能仓促而惶然的面对着章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章哲看着姜辛红扑扑的小脸,水润润的眼睛,不由的就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又不是妖魔鬼怪,何至于让她吓成这样?      姜辛脑子都乱成一锅浆糊了,半晌,只抖抖嗦嗦的道:“冷。”      水都凉了,能不冷吗?      章哲随手就把大毛巾扯了下来。      姜辛看他这架势,是非要看光不可了?      她拗不过他,再这么僵持下去,章哲没什么,可她受不住啊?自己的身体只能自己珍惜。姜辛想明白了,也就顾不得害羞,一咬牙,便想站起身。      不想章哲把毛贴兜头一罩,哑着声音道:“快点,别冻坏了。”      眼前光亮都被遮住,一片红通通的混沌。等姜辛手忙脚乱的把毛巾从头上扯下来,净室里哪还有章哲的身影。      姜辛微怔了怔,抱着毛巾倒是笑了笑。等姜辛从内室出来,章哲早就坐在灯下看书了,他也才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也不知道刚才他是不是就这么着进来的。      姜辛盯着章哲湿漉漉的头发,咬着唇不作声。      章哲一抬眼,朝她招手道:“过来。”      步履有如灌铅,姜辛一步一步挪过来。于她而言,内心是矛盾的,她既不想和章哲圆房,可又不甘心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孤衾冷枕自己过一夜。      她骨子里本就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有个合适的平台,她情愿做个最安份、最柔顺、也最吃苦、最庸俗的女人。      不是逼不得已,她哪来的与长辈、与家族、与这世道抗争的勇气?      章哲起身将她往身边一拉,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道:“以后洗完了头要赶紧擦干净,不然要头疼的。”      “不,不用……我自己来。”      章哲手劲大,姜辛被他晃得坐不稳,又被他这自来熟的脸皮惊住,为免受他荼毒,只好微弱的抗议。      章哲道:“一事不烦二主,我已经接手了,你就别沾了。”      “……”好吧,姜辛只好闭着眼睛任他擦。      章哲低头问她:“很冷吗?”      姜辛点点头:“有点儿,我怕冷。”      章哲便道:“是我疏忽了,明儿就叫他们把地龙升起来。”      “不,不用吧?”姜辛睁大眼:“这府里,都是这般早么?”别就她一个人特立独行。      章哲笑道:“你管你自己暖和就好,问别人做什么?”      姜辛堵气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得轻松,这府里又不只是他们两个,上有章老太太,下有瑞哥儿小孩子,都没闹着冷,就她这升了地龙,回头府里的人不得笑话她?      笑话还是轻的,背后不定怎么说她恃宠而骄呢。      章哲放下巾帕,笑道:“怎么?这就生气啦?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爱生气的小刺猬,可这一句话都听不得可怎么好?”      姜辛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做人媳妇,就得谨小慎微,等她熬成婆的那一天,再这么随心所欲还差不多。      可她没法辩驳,不管怎么说,这是章哲的一份体贴。      姜辛垂下眸子,道:“我没生气……”      把她说成什么了?还刺猬。      章哲轻笑一声,道:“你不同我生气,又同谁生气?”他倒是问得一本正经,道:“你我既成夫妻,便当患难与共,互敬互爱,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同样我也是你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只管同我说。若是你我之间还藏着掖着,没事都要斗斗心眼,使使花花肠子,又有什么意思?”      姜辛很怀疑的看着章哲,她现在似乎可以相信他,可谁知道以后时间长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会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和她讲呢?      第244章 、不信      送上第二章。      姜辛心里的纠结,章哲不懂。      他替姜辛擦干了长发,这才叫安辰等人进来,送上一壶酒和两只酒盅。      姜辛立刻就紧张起来。      她想说自己不胜酒力,但她和章哲是喝过酒的,且喝得还不少。既然没借口推辞,万一喝醉了可怎么好?又该出洋相了。      章哲是一惯的从容,他亲自斟酒,而后将酒盅递到姜辛手里,语气一如平时那样温和:“天比较冷,喝两盅酒暖暖身子。”      那倒也是,她现在的确是冷得很。十月的天,已经凉了,她又本身是个怕冷的人,手脚都是凉的,恨不得抱着火炉,围着被子才好。      姜辛接过酒盅,应了一声:“哦。”之后不等章哲再说说什么,端起酒盅往嘴里一倒,这一盅酒喝完了。      章哲没想她这么爽快,短暂的愕然之后,又替她斟了一杯。这回不等她干,忙抢先握住她的手腕道:“别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我们两个合该喝一杯……交杯酒。。”      一盅酒下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这酒确实有贯穿血脉的作用,姜辛没那么冷了。她由着章哲与她手臂交缠。      章哲的呼吸近在眼前,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份浅淡的馨香。他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她从前就在他心上,只是生根,如今发了芽,或许以后要壮大、结果,密密麻麻的缠在他的藤上。      姜辛握着酒盅的手就有些发抖,她慌不迭的垂了眸子,狠狠心,一闭眼,又喝尽了一盅。      章哲又倒了一杯,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姜辛也不在乎他说的是什么,一等他话音落地,仰脖又是一灌。      章哲:“……”这是有多贪杯啊,就这么想喝?那就喝个够。他又给姜辛倒了一盅。姜辛还睁大眼等着他说话呢,章哲哭笑不得,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怎么这么矫情,明明是很认真很严肃的誓言,被姜辛这么一闹,成了敷衍塞责的过场了。      姜辛又早就灌了盅酒。      章哲无耐地叹口气。喝了酒的姜辛倒是鲜活了些,看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惧怕和胆怯,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就遂了她的心愿吧。她也是傻,喝醉了,岂不是更任他为所欲为?      章哲纵容的结果就是,姜辛不负所望的喝醉了。她早洗去了脂粉,可此刻两颊微红,有如三月桃花,比上了一层脂粉还要娇媚,眼神就更像是一泓秋水,波光潋滟的,陡增几分风情。      章哲朝她伸手,她也没怎么抗拒,只是神情纯净而无辜,看着让人格外心怜。章哲将她半扶半抱的送到榻上,她就乖巧的坐在那,看他忙来忙去,叫她喝水她就喝水,叫她睡她就哦一声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      章哲将她半揽在怀里,看她犹自睁大眼望着自己,颇有点小兽依恋母亲的那种感觉。他失笑,轻抚她眉眼,温声道:“闭眼,睡吧。”      章哲的怀里滚热,姜辛不自觉的往他怀里拱了拱。没办法,她手脚冰凉,盖着再厚的被子也觉得四处冰冷且到处透风。      环境不熟悉,虽然有酒精的压制作用,她恍恍惚惚,有如卧在棉上的轻盈,但到底精神亢奋,无论如何也不睡着。      章哲不动也不扰,只温柔的望着她。      姜辛困劲上来,翻了个身,咕哝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喝了酒胆子壮了,故意拿话试探他。      章哲差点儿没气乐了,顺着她的话头问:“为什么不信?我确实不是哄你玩的。”      姜辛却好半晌不说话。      章哲不由的又问:“说说,为什么不信?我是不值得你信任么?”新婚小夫妻,怎么说也是感情最初的开端,有个好的起始,将来才能越来越浓,她倒好,一句不信,把他的期盼、祝愿都打成无形了。      这女人也太……没情趣了吧。      姜辛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道:“誓言确实好听,所以才最能迷惑人,可它到底有什么用啊?”      确实没什么用。      可他这不是怕她对他不了解,从而觉得陌生并尴尬么?      姜辛在章哲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喃喃道:“你放心,我虽然不信,可我还是很领你的情的。你将来遵不遵守,都没关系。”她知道誓言没有时效性,或许说时真心真情,可世易时移,人心易变,誓言大多成空的多。      但她不想辜负了章哲此一刻的郑重。      章哲:“……”      她对他,对未来,是真没信心啊。她怎么就又预判他将来一定会背弃她?      章哲轻柔的问姜辛:“你很怕?”那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就像刚才那个恶梦,明明她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结合从前她厌恶章家不是一星半点儿,他很想知道她怕什么。      姜辛似乎清醒了些,睁开了眼睛,似乎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她身体疲软,使了半天力气,也只是抬头凑近章哲,迷迷糊糊的鉴定了一番,轻吁了口气。      好像终于放心了似。      大红喜烛太过刺眼,她很快又慵懒的阖上,道:“不。有什么可怕的?你们也不过都是血肉之躯而已。”      再说怕也没什么用吧?      她甚至还攥了攥拳头,喃喃道:“不管是魑魅魍魉,还是什么凶神恶煞,敢近前扰我,我必打回去。”      章哲轻抚姜辛的小拳头,试图让她放松。姜辛不领情,她还用力的挣了挣,终究是力气不敌,被他强行把拳头松开,握在了他宽大温暖的手掌里。      他安抚的道:“别怕,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他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管她有什么心结,他唯愿替她抚平。就算她心门如磐石,他持之以恒,也终能替她化解。      姜辛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委屈,却还是道:“不信。”他又不可能整天守着她,再说,涉及到他的家人,她究竟在哪一个位置上还很难说呢。      章哲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和一个醉鬼讨论辩驳,并试图让她信任他,怎么那么荒谬和可笑呢。      章哲揽着姜辛,睡意慢慢袭来,就在他将要入眠的时候,姜辛忽的坐起来道:“谁在哭呢?”      第245章 、夜半      章哲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的将姜辛按回到自己怀里,第一个反应是:她不会是又做恶梦了吧?      姜辛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看: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章哲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半坐起身,侧耳听了听。还别说,哭声不是幻觉,当真是有人在哭,而且是女人的哭声,若隐若现的。      看他的神情,姜辛便知道他是信了,就想坐起来穿衣裳。      章哲把她按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旁人自哭她的,****什么事?她怎么还要凑这热闹不成?      姜辛果然很实诚的答道:“我去瞧瞧。”      章哲:“……”      瞧什么瞧。      他吓唬姜辛:“你就不怕是鬼?”胆子还挺大,这深更半夜的,忽然冒出来女人的哭声,但凡胆小的也都扎进被子里不敢出来了,她倒好,还要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      可同时心里也十分不悦。今天不是个普通的日子,是他成亲的大喜的日子,这一出接一出的闹,怎么个意思?      闹鬼也不挑日子,要说不是成心,他怎么那不信呢?      姜辛被章哲按得结实,眨巴眨巴眼睛,道:“是鬼又如何?”她还是冤死鬼呢,也没见她有多少戾气。再说会哭的鬼都是可怜鬼,真正会讨不平、索人命的少之又少,冤有头,债有主,她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可怕的?      章哲简直哭笑不得,强硬的道:“不许你去,你老实待在这里。”      姜辛一脸无辜的望着他,道:“我又不傻,这摆明了是要引我出去呢,我若不去,人家还当我是缩头乌龟看轻了我。”      章哲立时就笑起来,道:“被人看轻就看轻吧,谁让你是女人呢,总之不许去。”有问题也是他去解决,要是他由着旁人欺负姜辛,那姜辛嫁他是为的什么?      “哦。”姜辛乖巧的应了一声。      不去就不去吧,外边天儿也怪冷的,她也不愿意受这罪。姜辛从善如流的重新躺回去,还把被角掖了掖,道:“刚有点儿热乎气儿,这一动全凉了。”      章哲:“……”你关注的重点貌似不太对啊。      姜辛确实没那么傻,不过是做做样子,看看章哲到底是几个意思而已。他要是息事宁人呢,那她就暂时忍耐,再图旁的办法。也就是说,当着他的面做受气包,背着他该怎么做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当然,他要是肯替她出头呢,那她会对他表示十分诚挚的感激。      这夜半哭声没那么惊悚,只是有点让人嫌恶而已。不过姜辛也早看开了,这辈子是她赚的,过得好,自然好,过得不好,那对不起,她也不会客气,谁让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大不了拼一条命罢了。      所以弄这些恶心事,她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更不会觉得因为这些人闹出这么多晦气的事,她的以后就不会幸福。      她正胡思乱想呢,章哲已经穿好了衣裳,姜辛歪着头瞪眼看他:“不许我去,你这是要自己去抓鬼吗?”      章哲没好气的道:“抓什么鬼?抓回来养着吗?”      姜辛小声道:“你生什么气?这不也是刚才你自己说的吗?”      章哲奇怪的看了姜辛一眼,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自叫人开门点灯,姜辛也就赖在榻上不动。耳边听着门响以及脚步声,还听见秦妈妈问他“什么事”。      章哲低声说了什么,秦妈妈等人并不曾进来打扰。姜辛想了想,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索性放心大胆的去梦周公了。      且说章哲出了门,径直带人往章贤的院子赶。      章老太太住在二进院落正房,大老爷、二老爷各自成家,便都搬进了三进的院落。因大老爷和二老爷两家常年不在,是以三进只有章姝带着章妍住二房的后罩房。      四进则是章贤和姚氏住了东边的跨院,章哲和姜辛自然就住到了西边的跨院。两个院落各自独立,彼此分开,却又能互通有无,是以虽然隔得近,却互不干扰。      可这哭声,就是从章贤的院里发出来的。      章哲脚步顿了一下,对此行的目的就有些犹豫,没等他想明白是否要继续前行的时候,院门从里头打开了,顾氏和章哲正走了个对脸儿。      章哲一愣,忙朝着顾氏见礼:“三嫂——”      深夜来扰,这……怎么说呢?有些话,当着章贤怎么说都行,可对着顾氏,章哲怎么也做不出恼怒的模样来。      想到这,章哲轻吁一口气,道:“听着三哥院子里有哭声,我过来瞧瞧可需要帮忙?免得府里的下人们子虚乌有的乱传什么闹鬼。”      顾氏衣裳整齐,却神情倦怠,她朝着章哲还了礼,对他道:“我猜着便是扰了六叔休息。”她并不细说,也不藏掖,只道:“惹事的丫头,我已经叫人捆了,等明儿一早就交给六叔发落,是我御下不严,在这向六叔赔礼道歉。”      要怪也怪不着章哲。两个院子离得这么近,不过是个过道的距离,说夸张点儿,这边有个风吹草动,西边都能听得真真的。      偏偏这个时候,她们这院里鬼哭狼号,这不连新郎官都惊得坐不住,找上门来了?      顾氏把个胡氏恨得要死。      追根寻源,也是章贤自己作死,自以为拿着姜蜜便是个要挟姜辛的把柄,便预先把她弄回章府放着。谁想胡氏和他心有灵犀,却没他那份沉着和耐心,提前鼓动姜蜜跑了,半路去拦花轿呢?      章贤没找着姜蜜,自是恼她耳根子软,私下做出这种事来,同时也担心她腹中的孩儿。回头便一句话都不说,给了胡氏一个耳光。      胡氏受不得这种委屈,又敢怒不敢言,大半夜的便长一声短一声的呜咽。      章贤自是不管,只交给顾氏处置。      顾氏忍气,还要替胡氏分辩:“她也是无心,不过是一点儿子嫉妒心罢了,总摆不脱是对爷的眷恋,看在她服侍三爷这么多年,又生了聪哥儿兄弟的份上,三爷便饶过她这一遭吧。”      章贤似笑非笑的道:“后院之事,自然由你做主,饶与不饶,你自己权衡吧。”竟是把个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顾氏倒真想把胡氏捆起来给章哲送过去,但丢人丢得总是她们这边的脸,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实在没这份厚脸皮,因此只好拿了胡氏的丫鬟顶缸。      章哲能说什么?只能客套两句,道了打扰,悻悻而返。      第246章 、终成      送上第二更。      章哲回来,看姜辛睡得正香,心里这个气。      他这会儿才多少回过味来,或许姜辛压根不是想去亲自捉什么鬼,作弄自己跑一趟才是真吧?      他现下越想自己刚才的举动越是羞惭。人家院里大半夜哭,哭就哭去吧,影影绰绰,并不真实,远没有闹到他们这院子就听不得、忍不住、待不下去的地步。      关他什么事?      结果姜辛一激,他二话不说噌噌噌先跑过去一趟。如果不是顾氏处置得当,难不成他还当真要逼着三哥三嫂把这女鬼揪出来交给自己处置?      也太小题大做了。      他之所以不愿待在家,就是因为人多事琐,再怎么清心寡欲,可也架不住一地鸡毛蒜皮,竟是扯不完的烦心事。      没成亲时,他大半歇在自己的小跨院,成了亲不得不搬回主院,所以搬回来第一夜就为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去找三哥、三嫂麻烦?人品、行止都太低劣了些。      章哲心里有气,看姜辛一脸无辜加无害,就格外的不舒坦。他刚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凉气,不管不顾的就贴上了姜辛。      姜辛冷得一激灵,呀一声低叫,对上他那张含气带怨的脸,知道他生气了。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哪有凭白就上当吃亏的。      姜辛不敢发作,只能讨好的笑笑:“六爷回来了?外面是不是很冷,要不要喝口热茶暖暖?”      看她还算殷勤,章哲心情好了点儿。算她良善识趣,没问他此行如何。      章哲把手伸到姜辛颈边故意凉她,问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姜辛边躲边吸气边辩解:“啊,凉,哪有。”      章哲没好气的道:“还敢巧辩,你怎么就听见有哭声的?”      她耳朵能有狗耳朵尖?怎么那边哭了几声儿她就听见了?      姜辛好不容易用肩膀把章哲微凉的手按压住,不许他肆意做乱了,这才低笑道:“六爷明鉴,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想当然耳嘛。”      有章贤从前的威胁恐吓,姜辛便猜着姜蜜在他手里,这迎亲路上,姜蜜拦路,姜辛最初还猜着是章贤授意。      直到他快马追来,姜辛才恍然大悟,定然是他一时不察,哪里出了纰漏,姜蜜此举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姜蜜自己没能力跑得出章府,定然有人从后援手。章贤后院里就那么一妻一妾,一查便知道是谁做的。      他心有不甘,这才赶着来弥补的。弥补不成,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恼羞成怒,回去肯定要发落人。男人对女人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他的女人受了委屈,可不就只有哭这一招了么。      章哲一怔。      姜辛这话虽然在情在理,他听着这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倒像是,她对三哥有多了解似的。      章哲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巧,把我作弄得团团转,自己却高枕无忧。”      休想。      他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道:“明儿一早三嫂就会把扰你不得清净的丫头送过来,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姜辛却只是偷偷瞟了章哲一眼,道:“哦。”      明明有话,却不肯说,装得还很可怜的模样,章哲十分头疼的发现,从前他能把姜辛噎得无话可说,气得她暴跳如雷的日子,好像越越远了。      他把姜辛揽过来,问:“还不睡?”      姜辛正自琢磨呢。      顾氏这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抓到了始作俑者,还是只找了个替罪羊?一个丫头而已,顾氏严厉苛责,那是她的本职,可姜辛若寸步不让,可有略显刻薄了。      这烫手山芋她可不能接。      章哲把这事甩给她,是不是……咳,报复她啊?      等她意识到章哲要做什么的时候,吓得瞪大眼睛,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结结巴巴的道:“你……我……”      她心里也是矛盾的,既想拒绝,又发狠的不想。      章哲低笑道:“早早晚晚……难不成你想着明儿一大早我再扰你清梦?”      明天还要给长辈们敬茶,姜辛可不想黑着眼圈去。按功利的想法考虑,这事可不就宜早不宜迟么。      姜辛不说话了。      得了她的默许,章哲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喜烛跳跃,室内通红而温暖。夜风渐起,轻叩着外头的树木,发出沙沙轻响。调皮的掠过门窗,忽的被屋内暖昧的声音惊住,夜风便打了个旋,去往别的方向。      姜辛蹙眉忍疼,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徜。章哲最受不得她这般委屈、柔弱的模样,一边克制一边放纵,还要安抚她:“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这“很快”是个虚词,姜辛自以为得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章哲还未曾懈怠,便哑着声音道:“你不是说很快么?”      怎么还没完?      章哲哭笑不得,只回了她一个字:“傻。”      他要真那么“快”,将来她不得轻视、怨恨他啊?现在难过些,以后就会感受到这其中的好来。      姜辛脸色通红,心里也扑通扑通的跳。尽管两世为人,她也只得一个他而已,从身到心,都简单、纯粹得有如透明的水珠,她不懂其中的关节,也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更不懂夫妻该如何相处。      可不就是傻傻地一个人么?      她对他开始是怨恨、排斥的,可这会儿忽然想到,也许他和她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只是不知道谁算计了她和他。他不是有意的,有他的苦衷,他未必想看她一个人孤苦零丁的含冤枉死,只是事出突然,他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罢了。      看着章哲近在咫尺的英俊的面容,姜辛渐渐放松,忽然就感慨起来:造物弄人,上一世她和他在一处是背负着不伦和不耻的骂名的,可这一世,他和她是正正经经的结发夫妻,在一处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也许,老天终是待她不薄。      上一世她所受的苦楚和冤枉,不过是老天惩罚她的软弱可欺,这一世,老天会将她所缺失的都一并还给她,是做为对她勇敢的奖赏也说不定呢。      她忽然闭上眼,微微欠起上身,勇敢的亲向章哲的唇。      章哲敏锐的察觉到了姜辛整个人的变化,他惊喜非常。      喜房里的温度越发高涨,一对有情人终生眷属。尽管不是每对相爱的人都能恩爱百年,可这句期盼却寄托了千百年来有情的人们对痴情人的美好祝愿。      第247章 、赞美      送上第一更。      到底还是折腾得太晚。      章哲对此十分抱歉,他实在是没忍住。      姜辛从最初的沉默不合作到勇敢大胆,再到最后的放松和有意迎合,让他失了理智。但他不后悔,只觉得姜辛像一朵初开的桃花,那样美,那样娇,只绽给他一个人看,这让他有着十二分的满足。      姜辛昏沉沉枕在他臂弯,长发如墨,铺了一枕,红白黑三色格外的触目惊心,却也美得荡气销、魂。      章哲轻轻亲了亲姜辛。      姜辛迷迷茫茫的睁开眼,他忙道:“睡吧。”      身边暖和,姜辛睡得很舒服。      这与她一个人睡还不一样。她从小体弱,最是怕冷,尤其怕过疼天。燕城的冬天又格外寒冷,所以每到冬天,对于姜辛来说都是一件格外痛苦的事。      有再多的汤婆子,温度也总是透不到身体里,仿佛是个极其吝啬的家伙,往往施舍一丁点温度就又骄傲的仰着脖走了。      所以姜辛总是对起床这件事十分怨念。      可挨着章哲,他仿佛是个天生的暖炉,姜辛的手脚都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下挤,他也不嫌弃,几乎是头一次,姜辛手脚暖和,睡了一整夜。      当然,她太累也是原因之一。      天蒙蒙亮时,姜辛醒了。      她摸着身边有个暖热的身体,心里率先突突了一下。可她不敢睁眼,生怕一醒来又会上演恶梦。沉下心思忖半晌,知道自己所在何处,觉得这回总不会再有妖蛾子了,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她整个人都偎在章哲怀里,甚至他的手臂还在她的颈下垫着。就这么睡了一夜,也不知道他手臂是不是麻得都不能动了。      姜辛小心翼翼的探头,看章哲还在睡着,容颜静美,睡态憨然,莫名的有些酸涩。她轻轻揉揉眼角,自嘲的笑了笑,想要把他的手臂解放出来。      手指不小心触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男人的手臂肌理结实,即使沉睡,仍然像是蕴酿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且虽是男子,可肌肤光滑,有如上好的丝绸,姜辛心悸的缩回了手指。      耳边有人问:“怎么,不喜欢?”      “什么?”姜辛脸一红,侧头时,章哲眼神清明,哪有一点睡意?      章哲笑道:“嘴硬心软,你就口是心非吧。”      姜辛第一时间反驳道:“我自己也有,为什么要喜欢你的?”      章哲毫不客气的把她拽过来。姜辛把持不住力道,整个人都扑到章哲身上。她轻叫了一声,还怕压着他,哪成想他身上骨肉停匀,硌的她硬梆梆的疼。      章哲伸手把她中衣袖子捋上去,露出她白晰纤长的手臂,和他的并排摆在一起,来回比较了一回,点头郑重其事的道:“嗯,都挺好看的,各有千秋吧。”      姜辛被他的眼神看得皮肤都要着火了,乘他不备猛的抽回来,道:“你这人,也太自恋了吧。哪有男人成天揽镜自照,满是赞叹的?”      章哲哈哈大笑,道:“身体发肤,每一处都是我自己的,我为什么不珍惜爱护?接受、喜欢是第一步,赞美不过是附加衍生出来的。别告诉我你不喜欢你自己。”      姜辛倒怔了下。      其实有一段时间,她确实挺厌恶自己的。她一直偏瘦,有衣裳掩盖的地方倒罢了,横竖轻易看不着,但手指瘦得像鸡爪子,皮肤也是又粗又干,没有一点光泽。      重生后她倒是有意保养,可不知是心内的自责、自惭作祟的缘故,她对自己身为女人这点深恶痛绝,甚至每每想到,旁的女人都可以用“冰清玉洁”来形容,她却与之无缘,只能用“污秽”来自称,她就更恶心自己。      章哲并不需要姜辛回答,他已经执起她的手,用眼神很好的表达了他对她的喜欢,他甚至还饶有趣味的评价她:“你的手长得很好。长指纤细,指甲圆润,这是手巧的征兆。鲜色浅粉、还有小月牙,这是身体康健的征兆。手心宽厚却不肥大,这是有福气的意思……”      姜辛呆呆的任他摆弄自己的右手,就那么歪在他的腰腹之间,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多亲昵、暖昧,满眼都是疑惑: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章哲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可怜,这丫头从前是有多被人忽视,竟连这点浅显的赞美都受宠若惊?      他继续道:“你手指并拢,没有一丝缝隙,这是能娶财的意思,喏,这条线平滑绵长,是一生平安长寿,这条线则是多福多禄,这条么,则是多子多孙……”      姜辛猛的抽回手,羞窘的道:“竟胡说八道,你又不是算命的。”      章哲一本正经的道:“这怎么是胡说八道,我幼时涉略甚广,闲时没少看这些相书,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姜辛嘟着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似做伪,不得不败下阵来。她垂眸道:“就算你看过好了……时辰不早了吧,该起了。”      章哲揽着她的腰,用手轻轻理顺着她的长发,道:“急什么,若是时辰到了,自有人唤。”      姜辛被他理得舒服,一时有些贪恋这份温暖,竟舍不得起来。可又不敢和他对视,只好眯上眼睛。      她承认他说得对,安辰等人年纪小不知事,可秦妈妈一向极守规矩,不可能误了时辰。那……她就再靠会好了。      章哲看姜辛的神情似是十分舒服。      仿佛他抚的不是她的头发,倒像是摸的小猫身上的毛发似的。      心里极是温暖,又有点儿想笑,怕她不小心再睡着了,便逗着她说话:“你头发倒是又黑又亮,我记得第一回见你,你头发可是枯黄着的。”      姜辛掀了掀眼皮,只答了一个“嗯”字。她知道她从前丑得不忍直视,不用他提醒好吧?      章哲的手时不时的就拂到姜辛的肩背,姜辛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章哲便在她肩背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道:“横竖没到时间,我替你捏捏肩吧。”      姜辛也就不作他想,受宠若惊的睁开眼道:“这怎么好意思,本来应该是我给你捏才是。”不都是妻子服侍丈夫吗?      章哲笑道:“得了吧,你那小细胳膊,能有多大手劲?捏也捏不舒服,我还怕累着你。”又摩挲几把她的头发,姜辛也就乖顺的阖上了眼。      等到她意识到章哲“狼子野心”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248章 、报李      送上第二更。      本来是起了个大早,结果姜辛还是赶了个晚集。      她怨愤的瞪着始作俑者章哲,他却早施施然下榻梳洗去了。      姜辛摸摸自己酸疼的腰,心里把章哲恨得要死,可秦妈妈已经把元帕收了去,又笑眯眯的吩咐安辰四个人服侍,她只能撑着要散架的身子骨爬起来。      安辰一边替姜辛梳头一边道:“才过了一天,怎么感觉奶奶变漂亮了。”      姜辛轻啐她道:“油嘴滑舌,就是没一句实话,随你怎么逢迎,我是不会多给你一文钱的。”      安辰笑道:“奶奶这可是冤枉婢子了,婢子只是实话实说,有感而发罢,不信您让安月她们瞧?您这双颊红润,连胭脂都不必了,还有这水汪汪的眼睛,比那清澈的湖水还要美,还有您这肌肤,像是抹了一层珍珠粉似的……”      安月、安季、安年也都凑上来瞧了一回,纷纷点头:“安辰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奶奶可不是比昨日精神多了。”      把个姜辛羞得仿佛大街上耍百戏的猴儿,被她四人瞧了个遍,没好气的把她们都撵走,笑骂了一回,不经意的往铜镜里看了一眼,她自己也怔住了。      铜镜里是个笑靥如花、眉眼含情的幸福女人。      不能不承认,此刻镜子里的自己是安闲、幸福的。      姜辛怔在那里,她想,就算以后她和章哲横生龌龊,夫妻反目,可这一天,这一夜,她和他有过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和谐和美好,也算值得了吧。      安月进来问:“奶奶,可要用早饭么?”      章家人少,一大家子都是用大厨房,除了老太太那儿单独设了个小厨房,旁人都没这份殊荣。可各院都有个茶水房,一年四季都生着炉子,灶上烧着热水,做些简便的吃食还是可以的。      秦妈妈也看向姜辛。      按道理,他们是新婚,一大早就要去老太太房里敬茶。此刻时辰已经将将好,不能再耽误了。可要说让姜辛饿着肚子去,这话秦妈妈说不出口。      姜辛不以为然的道:“都有什么?”      安月回道:“只有奴婢早起熬的红豆粥,还有几个昨晚剩的馒头、花卷。”其实剩饭是为她们自己备的,但姜辛问,她不敢不说。      姜辛道:“给我盛一碗粥吧。”      秦妈妈便示意安月下去准备,替姜辛插戴好首饰,小声提醒:“奶奶也去请六爷一声儿。”她意在提醒姜辛不该自作主张,章哲还在呢,这事总应该问一下他的意思。      六爷未必没有体恤奶奶的意思,由六爷说出“吃过早饭再去”的话,总好过奶奶自己说。      姜辛没什么诚意的道:“喔,我疏忽了。”      秦妈妈叹气。姜辛闺中未嫁就极有主意,老太太特意把自己的身契送给姜辛,除了是让自己能得她全部信任外,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说到底不还是担心她,所以让自己好生服侍么?      秦妈妈小声劝:“奶奶疏忽一次也就算了,可下回还是多问六爷的意思。这人说话得讲究技巧,自己争取是要争取,可也要讲究方式,最高境界自然是让人双手捧着送上来……”      姜辛噗哧一笑,道:“秦妈妈说得对,我受教了。”      确实是她自己着相。      她打从一开始,或者说打从心底,就把章家划向了和她对敌的一派,上至章老太太,下至最小的瑞哥儿,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章哲,姜辛就认为他们都不会体谅体恤自己,是以看自己出丑、出糗为乐子的,是以她压根不给他们为难自己的机会,完全禀承着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她也绝不亏待自己的做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就像昨晚试探章哲一样,万一他对她确实有心呢?      哪怕这有心,只能维持短暂的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呢。      想到这,姜辛从善如流的道:“我去问过六爷。”他答应呢,皆大欢喜,他不答应,也不过是她饿一顿。      秦妈妈直点头:“奶奶能屈能伸,老太太、二太太知晓了,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章哲压根不用试探,和姜辛的意思一样:“好歹喝碗粥再好,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总不能饿着肚子灌一肚子冷风吧?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说时又看向发辰、安月几个:“府里除了老太太,各院都没有小厨房,倒要难为你们几个多想想法子了。”      安月立刻道:“没小厨房确实不方便,可也不是一点法子没有,奴婢虽做不得大菜,但做点小吃食还是可以的。”果然,早饭摆上来,有可口的小菜,精致的红豆粥,还有一撂安月现做的鸡蛋薄饼。      姜辛感叹道:“好安月,想不到你还有这份急智和手艺。”      安月不好意思的道:“奴婢从小饿怕了,没养成什么特别坏的毛病,可就是好吃,旁的不敢说,但这做饭菜一事上,奴婢还是敢说嘴的。”      安辰四个是姜老太太送的,到姜辛身边时日甚短,姜辛只顾着备嫁,也没来得及和她们四个交待、了解,听安月一说,便道:“那成,以后这院里的一应吃食就交给你了。”      安月忙福身道谢。      姜辛又看向安辰、安季和安年:“你们三个,若有才技也别藏拙,等回头闲下来,我也自会安排你们做你们最拿手的事。”      安辰等三人应了,服侍姜辛和章哲用罢早饭。      两人相携往前院去给章老太太请安。      路上无人,章哲与姜辛并肩而行,不说话,只瞅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姜辛不好动手动脚,只轻轻白他一眼道:“六爷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我何德何能,娶此贤妻。”      姜辛愕然的望着他,有点拿不准他这是真心话还是讽刺她,只好不耻下问:“这才多长时间,六爷从哪儿瞧出我贤惠来了?”      章哲笑道:“第一条,任人唯贤啊。将来定能宜室宜家。”      姜辛忍俊不禁,用帕子轻掩了嘴角,咳了一声没说话。      章哲戏谑的道:“投桃报李,你怎么不回我?”      姜辛偷眼瞧瞧身后跟着的安辰、安季,见她二人特意远远的坠在后头,缩着脖子当鹌鹑,这才转过头来望着章哲,眨巴眨巴眼,轻启樱唇道:“今夕何夕,得此良人何?”      章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仿佛点燃了无数的焰火,又璀璨又灼热,他一把就攥住了姜辛的手腕。      第249章 、交情      姜辛一看章哲的眼神,就暗道糟糕,虽有防备,也没提防他反应会这么强烈。      手腕被他攥住不说,他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滚烫的气息就在头顶上方盘旋,仿佛火山爆发的岩浆似的,姜辛真怕他会将自己一并融化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别不管不顾的做出什么事来。      章哲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姜辛不敢抬头看他,只急得跺脚:“你快放开,有人看着呢。”就算那是自己的丫鬟,看了也只装没看见,可这已经出了她们自己的院子,来来往往都是人,万一被谁瞧见了呢?      章老太太对儿媳妇、孙媳妇们有多少偏见,姜辛是见识过的,要不然姚氏也不会那么早就被搓磨致死。      这刚嫁过来头一天,她可不想被章老太太以此为把柄,拿个“光天化日,不守妇德,勾引她的好孙子”的罪名做话柄,压她一辈子。      章哲不肯松,身体和座山似的压过来,姜辛能感觉到他胸前的温暖和结实,不由自主的往后仰。      她仰一寸,章哲便进两寸。姜辛的腰都弯出弧度来了,仍然无处可躲,脸上越发滚烫,她不敢和他争执,忙闭着眼道:“我说,今夕何夕,遇此良人,你快放开我。”      章哲知道姜辛紧张、害怕什么,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可孙媳妇和孙子毕竟远近亲疏不同,见她乖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也就松开她,笑道:“你记着你自己的话,只有我,才是你的良人。”      姜辛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好不容易脱离桎梏,立即离得章哲远了一步,哪还敢应他的话。难得乍着胆子表白了一回,他跟触火就着的老房子似的,腾一下燃起了烈焰。      姜辛有点怯,可又有点暖,偷看一眼章哲,心里某一处说不出来的甜蜜。      走了一段路,姜辛的心还扑通扑通跳呢,摸着双颊温度稍减,这才轻吁口气,冷不防听身后的安辰二人道:“见过三爷、三奶奶。”      果然顾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今特特的起了个大早,不想还是落在后头了。”      章哲和姜辛忙顿住脚步,果然见章贤和顾氏一前一后的赶了上来。章贤高大英俊,顾氏娇小妩媚,看起来倒十分相衬。      四人忙互相见礼。      对于章贤,姜辛是没兴致多看一眼的,再则当着众人的面,章贤永远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姜辛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      只是对着顾氏那含笑的眼睛,姜辛做贼心虚,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幕,这夫妻二人看见了多少,此刻也只能厚着脸皮装做若无其事。      章贤兄弟二人走在前头说话,顾氏和姜辛走在后头,她歉然的把昨晚的事说了:“都是不懂事的丫头,失手打碎了花瓶,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前朝粉彩,她怕老太太发落,自己躲在角落里哭……却不想想昨儿是什么日子,冲撞了六叔和六弟妹,等待会儿我就叫人把她送过去,由着你们处置。”      姜辛做出疑惑的表情:“我,我没听说。大概是我昨晚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睡迷糊了不知晓。三嫂太客气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这么兴师动众的要给我们夫妻赔罪,我可当不起。”      顾氏打量了她一回,见她不似装假,便笑道:“罢了,就当我是庸人自扰一回吧。”      姜辛到目前为止,对顾氏除了好奇就是佩服,还没有别的恶意,不想让她因此心生芥蒂,忙笑道:“三嫂好意,我和六爷都领了,多谢多谢,以后还劳三嫂多提携着我些。”      顾氏和姜辛的心思差不多。起码到目前为止,谣言是谣言,她还没觉得姜辛有多可恶来。看她相貌端正,眼神清明,也不像个有淫邪心思的。      再说顾氏也是从京城长大的,什么新鲜事没遇着过?      一家女百家求,京城有名的才女孟沁,当真是才艳双绝,不知有多少男人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她拒过的亲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你不能说因她有才名,拒了亲事,就是她不知羞,不检点。      姜辛拒亲,那也没什么好指摘的,至于她和章哲,要不是什么“同心贴”,也未必能到一起,是以她对姜辛暂时没什么恶意。      既无恶意,便想着能结交便结交。      顾氏便笑着回应:“提携不敢,我比你年纪还小,也不过才进门,又是远道而来,对燕城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客气话不说,以后你我妯娌二人相互指点就是。”      顾氏会做人,也会说话,更兼身段放得低,态度摆得鲜明,很难让姜辛生出恶意来。不管她嫁给章贤是否幸福,以后两人会否交恶,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也是以后的事,只要与自己无害,姜辛很愿意结识顾氏。      两人边走边说话,有问有答,不过是燕城与京城的区别。      章哲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女人之间的交情真是奇怪。她二人也不过初相识,这面子功夫未免演绎得太出神入化了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不是妯娌,而是亲姐妹呢。      章贤顺着章哲的视线望过去,掠过顾氏和姜辛,心情酸爽得和百年老陈醋似的。求娶不成的病秧子成了自己的弟媳妇,他真想怒喊一声: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      天知道,他有多恼恨?      姜辛不折不扣就是他的污点,提醒着他曾经有过多么狼狈和难堪的时刻。现在倒好,只要他在章家,就能时不时的看这污点在自己眼前晃,打又不能打,想忘又忘不掉,这比每天揭一回他的伤疤还难受。      又疼又麻又痒,整日血淋淋的,未见得有痊愈的时候。      忽听章哲轻声道:“三嫂是个聪慧的女子,三哥莫要辜负了。”      章贤一怔,抬头看章哲,他并没看章贤,只是唇角微现一点儿笑意。      他这话什么意思?看出自己对姜辛尚未释怀的复杂心思了?是提醒自己心正身正呢,还是单纯的为顾氏打报不平?不管是哪种,章贤都不愿意听。      他不以为然的道:“我当然懂,倒是你,这回总该收收心,做点正正经经的营生了吧?”      章哲耸耸肩,道:“还请三哥明示?”      章贤无耐的摇头:“明示?好像我说你就会听似的。”      第250章 、嚣张      送上第二更。      敬茶的程序走得极顺利,没人给姜辛难看。      她一一拜见过了章老太太、章二太太、章三太太等长辈,又见过章大奶奶、章三奶奶等几位嫂子,送了礼物,也收回了不菲的回礼。      章老太太没多说,只勉励了姜辛几句,叫他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便算了事。言语及态度不咸不淡,姜辛也不放在心上,她从没幻想过她会待自己如亲孙女。      章老太太再对着自己的孙子,态度就大不一样了。先是笑眯眯的对章哲说道:“总算等到你成亲,我这心啊,这回可是全都放下了,以后你们好好的,我就算现在闭上眼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章哲道:“祖母也太会躲清闲了,孙子成亲这才哪到哪儿啊?您能长命百岁,怎么也得亲眼看着重孙子娶妻生子才能撂下这副担子。”      章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我要活到那个时候,可成什么了?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可不想讨人嫌。”      众人都凑趣:“老太太是最有福气的人,定能看到五世同堂那一天的。”      章老太太道:“你们就哄我吧。”她看向章哲:“且别只顾着说好听的,你赶紧给我生个重孙子是正经。”      章哲便一揖:“敢不从命?那,祖母,我们就先回去了。”      章老太太笑指他道:“你就不正经吧。”      章四奶奶便上前道:“六叔那是心疼媳妇呢,老太太是不知道,六叔对这位弟媳妇啊,那可真是,捧在的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疼得不得了,可真让人羡慕。”      章老太太最不喜欢三房的人,对于儿子媳妇尚且直露嫌恶,何况是三房的孙子媳妇们?三房确实有钱,可有钱又爱炫耀,不免让人厌烦。      别的不论,单说章四奶奶、章五奶奶那一身华丽的打扮,以及头上能闪瞎人眼的一头金光,就让章老太太鄙薄:到底都是小家子出身,没什么见识,开口也是明摆着的挑拨,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她目光不由的转到顾氏身上。      所以说,顾氏终究是个聪明人,她从嫁进来,就没摆过京城贵女的谱,说话办事,也一向温声细语,从不见一点张狂。就是衣裳首饰,也都含蓄内敛,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气度沉稳,能甩二太太一条待,何况是章四奶奶妯娌俩?      章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道:“会疼媳妇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妻者,齐也,夫妻同心,家宅和睦,何愁大事不成?也就是那起子从小乌眉黑眼,没读过几天书,也没什么正经教养的人家,才养一大堆小妾通房,生一堆庶子庶女,拉出去也没个人样,那才丢人现眼,败兴丧德呢。”      不只章四奶奶妯娌俩,就连章三太太老脸都紫红起来。这一大屋子人,也就她们这一房跟“庶”字脱不开关系,老太太这么说,是生生撕她们的脸呢。      众人都僵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章哲无耐的道:“祖母,您这也太能抬举孙儿了吧?四嫂不过是跟我开个玩笑,您这样一本正经的夸奖孙儿,真让孙儿无立足之地。”      章老太太这才失笑出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心疼媳妇,赶紧回去吧。”      章哲做出无耐之色,道:“祖母也来取笑孙子,昨儿来了许多朋友,我这几天都抽不开身。”      自始至终,姜辛就站在章哲身后,做个无声无息的影子。      章老太太似笑非笑的道:“你只管忙,我这里有你媳妇服侍就够了。”      章哲:“……”      他没去看姜辛,只把话说得十分动听:“服侍祖母是头等大事,可孙儿那院子里还乱着呢,再说我的朋友远道而来,还得借您孙子媳妇使使。”      顾氏便笑着道:“老太太这是喜新厌旧了呢,可见着有了新孙媳妇,就不疼我们了。”      章老太太很给面子的笑道:“你呀,倒是个惹人疼的,你放心,她们都是旧的孙媳妇了,你却还新新着呢,祖母一并疼你。”      章大奶奶也凑趣道:“孙媳妇不依,祖母恁的偏心,怎的倒只疼这些年纪小的,不疼我呢?”      章老太太道:“都疼,都疼,我知道你们都孝顺,我也没什么好的,只有一匣子年轻时候的首饰,回头你们一人挑一件。”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大房、二房的人都笑盈盈的,只有三房婆媳三个,如坐针毡,勉强坐了一时,都推辞家中有事,匆匆走了。      章大奶奶不日就要起程回去,自然要忙着收拾行礼,顾氏要看顾瑞哥儿,姜辛是新媳妇,章老太太便索性将她们妯娌三个一并打发了。      却叫住章贤,道:“你且站站,我有话问你。”      却说姜辛同章哲一道出门,不敢多话,只亦步亦趋的跟着。饶是如此,四下里的婆子、丫鬟都借故从她身边过,不时的回头笑着看她。      章哲嘱咐她:“我确实还有事,且把杜叶留给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就好。”      姜辛点头应了,自回院子。      秦妈妈等人将姜辛迎进屋里,递了热茶,问道:“奶奶敬茶可还顺利?”      姜辛接了茶,请秦妈妈坐了,这才点头:“顺利。”      秦妈妈吁口气,脸上绽出笑纹,道:“那奴婢就放心了。奶奶好生歇着吧,嫁妆也不急着理,您想吃什么,叫安辰写出个单子来,回头给大厨房送一份儿去。”      有秦妈妈安排,姜辛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也正腰酸腿疼没精神,便索性由了安辰服侍,在榻上歪着。      也不过是才歪下,外头有人进来报:“奶奶,二太太身边的翠竹姐姐来了。”      安辰等人吃了一惊:哟,这是正经婆婆要请奶奶过去训话了?      姜辛倒是懒懒的应了一声,道:“请。”      翠竹人如其名,青色罗裙,翠色比甲,头上戴着一枝白玉牡丹花钗。那牡丹花瓣是由上好的玉石雕磨而成,泛着晶莹细润的光泽。花蕊则是黄中带着一点红,细看才知道那红竟是红玛瑙。整枝钗不仅样式华美,而且做工精细,绝计不是燕城的首饰铺子里能买来的。      她进门先四下溜了一眼。      章二太太高傲,仆人也随主子,何况翠竹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呢。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傲劲。      眼神落在姜辛脸上,立即讨好的笑了下,朝上给姜辛行礼。      姜辛请她坐了,翠竹道明来意:“太太体恤,说是等奶奶得闲,便请过去一趟。”      第251章 、启发      送上第一更。      安辰等人听了翠竹这话,差点儿没气乐了。      二太太还真是够体恤人的,难道奶奶还说“我现在不得闲,一等得闲,即刻就去?”      姜辛只是笑笑,道:“劳烦翠竹姐姐同太太说一声,我这就到。”      翠竹点点头,又道:“太太面慈心软,是个再好相处的人,奶奶不必担心。”这也算婉转的提醒了,告诉姜辛二太太唤她过去并非心怀恶意。      姜辛道声谢,示意安辰送翠竹出去。      安辰塞给翠竹一个荷包,陪笑道:“有劳姐姐。”      翠竹将荷包接了,朝着安辰一点头,道:“日子长着呢,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言罢一笑而去。      姜辛很快换了衣裳,带了安辰、安季去见章二太太。      章二太太对姜辛是十二分嫌弃,总觉得她太过小家子气,远远配不上章哲。在她眼里,自己这两个儿子足够优秀,配谁都配得上,可偏偏是燕城这小地方普通富户人家的姜辛。      这都不算,她与章贤有过说不清理不断的牵扯,哪成想鬼使神差的又嫁给了章哲,章二太太说不出来的愤懑。      可有着精明圆滑的顾氏在前头比着,章二太太又巴不得姜辛能够憨傻一些。      源于以上种种,她竭力绽出一抹亲和的笑来:“快起来吧,咱们娘俩之间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假客气,你坐,我叫你来也没别的,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      姜辛恭谨的坐下,道:“是。”      章二太太假模假样的问姜辛:“你可还适应?六郎待你可还好?他打小就散漫惯了,这府里,除了他祖父、祖母,再没人能拘束得了他,就是你父亲,他也是能够阳奉阴违,当面说了背后就敢食言的。”      姜辛轻笑,答道:“媳妇一切都好,凡事就是个习惯,一时不适应也无妨,慢慢就好了。”心里却只是冷哂。      曾经她也恨过章二太太。      她是这府里二房的太太,章贤兄弟是她嫡嫡亲的儿子,假如她能善待哪个媳妇,肯替谁说句好话,姚氏大抵不会死得那么窝囊,她大抵也不至于活得那么狼狈。      可她从来没有。      还是那句话,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本性,她懦弱无能,旁人不踩一脚已经算最大的慈悲。她但凡有点骨气个性,旁人知晓她不是好欺负的,面对她时,再不喜欢也能堆出一个虚伪的笑脸来。      章二太太缓缓的拨着茶叶沫,道:“三郎就不说了,如今娶了你三嫂顾氏,那是个聪慧果敢、精明有决断的女子,又是你祖父亲自挑的,自然好得不能再好。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他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便好。六郎呢,和你也算是因缘际会……”      她瞥一眼姜辛,见她沉默而专注,听的很是认真,总算找到一点满足感,继续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要嘱咐的,你好生照顾六郎,早些替他开枝散叶。”      姜辛恰到好处的低头,做出羞涩状。      章二太太轻叹了口气,道:“我也确实没什么可奢求的了,他们都大了,我也老了,又多年不在身边,还能求他们如何孝顺么?”她自嘲的笑笑,对姜辛道:“你也别怕,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六郎喜欢你,那是你的缘法,你们好是你们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会过多干涉,只要知道他好就好,以后,若是你得暇,便时常与我通个信儿……”      这个时候,章二太太只是个可怜的母亲。她确实生育了两个儿子,可没有哪一天是她真正教养过的,她甚至都不了解两个儿子的性格和好恶。      这么多年,她只能做为一个旁观,远远的看着自己儿子以日新月异,令人惊讶的速度变化着。      曾经不能靠近,等到能靠近的时候,已经再也靠近不了了。      姜辛应是,道:“六爷自来是极孝顺的人,媳妇也会劝着六爷些。”      “你能劝就劝吧,他从来就散漫,虽说看起来逍遥自在,可落在俗世人眼里,终究是不务正业,年少时还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还能说是贪玩不定性,可将来他也有了儿女呢,又当如何?”      章二太太的话不能算错。每个父母在得知自己有了孩子最初,是只求他健康快乐平安的,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时不时露出机灵聪慧劲,说着与年纪不符,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童言稚语时,难免就生出越来越多的绮望来。      女孩儿就不必说了,当然希望她技多不压身,才名远播,好为将来嫁个好郎君加重筹码。男孩儿呢,则希望他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再娶个才德兼备、高门大户的世家女子为妻,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因为有了奢望,父母往往就会犯了偏执的错误,他们把最好的都捧给孩子,同时也把自己的遗憾和理想寄托到孩子的身上,恨不能拿小鞭子抽,也要把他抽成龙凤。      从而往往忽略了孩子自己的意愿。      他们希望孩子按着自己的意愿生活,至于儿女们喜欢什么,是否感兴趣,都不在父母的考虑范围之内。      姜辛也不敢保证,假如将来她有了儿女,是否能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对他毫无所求,只盼他们活得开心、快乐。      章二太太面露愁容,再瞥一眼满是同情的姜辛,心下暗暗点头。顾氏聪明有余,忠心不足,这姜氏倒是个心软的,心软的人都好拿捏,但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她能因同情自己而有所偏向,同理,她也会因同情而对旁人有所偏向。      比如老太太。      先下手为强,自己终究占着人和。老太太性格强硬,一辈子都做不来婉转恭顺的姿态,倒不怕她使什么花招。      只可惜,自己一旦离开燕城,也不知道这姜氏会不会投靠过去。      要不……章二太太忽然冒出来一个近似于荒谬的想法:要不,把六郎小夫妻弄到京城自己身边?      这念头一起,便迅速生根发芽,很快枝蔓腾生,转瞬就爬满了章二太太的心房,令她忍不住心生雀跃,恨不得即刻就付诸现实。      这想法没什么不对,三郎驻守武州,又是二房长子,留在家里侍奉老太太那是孝道,可六郎非长,去哪儿都无妨啊。      第252章 、情味      送上第二更。      章二太太虽然心底兴奋,可到底克制住了,没即刻就把这想法渗透给姜辛。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再看姜辛时,虽然仍然不入自己的眼,但这些都是小毛病,将来她们小夫妻去了京城,有她从中指教,不愁培养不出一个大气、端庄、贤惠、宽厚的儿媳妇来。      因此章二太太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培养一个棋子固然重要,可比不上培养一个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儿媳妇啊。只要他们夫妻感情好,有儿子媳妇从中转寰,儿子早晚也能转过这个劲来。      那时候,老太太注定要吃瘪,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孙子,终究背离了她的初衷,那才叫好看呢。      章二太太简直要给自己鼓掌喝彩了,心下计议已定,便想着如何给二老爷写封信,劝服他接受这个想法,并从中助益。      章二太太端出几分耐心,和姜辛聊了两句,便笑道:“得暇你便过来坐坐,我们娘俩说说话,有什么不懂的,趁我在家我还能替你指点指点,虽说你无需管家,可你和六郎自己的小日子总得你自己盘算……”      姜辛毫不怀疑她是想拉拢自己。      她愿意拉拢就拉拢呗,能不能被拉拢,还不是看自己?      说出去,她也是章二太太的儿子媳妇,为是章老太太的。虽说儿子媳妇和孙子媳妇只差一字,这境遇却能差出十万八千里去。      因此姜辛并没有拆章二太太台的意思。      婆婆慈祥,媳妇孝顺,婆媳俩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章哲打发人来回,说是午间要宴客,就不回来用饭了。      姜辛嘱咐人好生服侍,别叫他多喝了酒,自己没情没趣的用过了午饭。仿佛一夜之间,她和他的关系便近了许多,他在身边时,不知有多热闹,他一不在,觉得立刻就冷清了许多。      横竖没事,姜辛索性歪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儿。醒了百无聊赖,便叫安辰拿了从前的帐本,翻看打发时间。      安辰在一旁问:“奶奶如今怕是出入不便,这铺子的事,怕是要交托旁人了吧?”她新进门的小媳妇,上头又有两重婆婆,再也没有从前在姜家那般自由是肯定的。      姜辛笑笑道:“嗯,横竖也没多少收入,白白拱手送人怪可惜的,就先这样,等以后又再说。”      安辰情知姜辛早有决断,便不再多言。      章哲所在的院子叫做敬亭院,除了姜辛带过来的安辰几个,只剩下四个做洒扫粗使活计的婆子和两个专管热水的媳妇。      西边有个角门,可通往外院章哲的书房,平日里锁着,并不许闲人进出。      她们得了闲,便来给姜辛道喜,姜辛一一见过,问过对方名姓,都负责什么,叫安辰记录在册,一人打赏了一个荷包。      姜辛翻看了一遍,放下帐册道:“柳丫几时过来?”      安辰在一旁边做针线边陪着姜辛,见她问便回道:“总要过些日子,奶奶出嫁前许她回去看她爹娘,等奶奶回了门,她自然也该回来当值了。”      姜辛笑笑道:“她在时不觉得,这一不在,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这丫头正是爱热闹的年纪。”      安辰笑着道:“可不是。”      心里却恍然明白:这哪是想念柳丫啊,分明是惦记着六爷呢。      这话又不敢说,姜辛才嫁进来,正是面皮薄的时候。      安辰思忖了一瞬,到底起身出去,找了个婆子,给她一把铜子,叫她去前头二门处说一声,六爷一回来便给这院里人送个信儿。      哪知章哲格外的忙,中午宴请一拨,晚上还有一拨,这一等,月上栏杆,他还杳无踪影。秦妈妈劝姜辛:“天晚了,看书极费眼睛,奶奶还是早些歇了吧,六爷一回来,奴婢便叫人知会奶奶。”      姜辛放下书,道:“我哪里是在等他。”      秦妈妈笑:“也没人这么说不是?再说就是等,那也是为人,妻的本份,奶奶羞恼什么。”      姜辛噗哧笑道:“妈妈这张嘴,着实是利害,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章哲回来时,更鼓都敲过三遍了,他知姜辛已然睡熟,并不肯叫人惊动,自己喝了秦妈妈送上来的醒酒汤,要了热水简单洗漱,便进了内室。      姜辛睡得极不发稳。      章哲一触到姜辛冰凉的手脚,立即意识到,他忙了一整天,忘了叫人升地龙了。心里不禁暗自惭愧,同时在心里又骂杜叶:这个好吃懒做的夯货,自己不说,他就不想着先送点炭来,好列拢上几盆火?      怎么也比现在这么冻着强。      他小心翼翼的把姜辛揽进自己怀里,望着她渐渐恬静的睡颜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姜辛从章哲怀里醒来,只觉得又温暖又舒服,忍不住面露惊喜的朝他一笑,问道:“呀,你昨晚几时回来的?我还说等着你呢,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她初醒脸若朝阳,眼若初露,说不出来的明艳照人,章哲抚着她的长发道:“以后不必特意等我,我也会尽早回。”      姜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不是抱怨催促你的意思。”那明亮清澈的眸子里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又甜蜜,又娇羞,还有一点点“我知道你会容让我,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撒撒娇”的意思,看得章哲格外心痒。      与从前那个略带清冷又坚决的姜辛大为不同。      从前她的清冷背后是冰冷的忧伤和绝望,现下,那清澈里多了些带感情的柔软的东西。他很喜欢,不管是哪个姜辛,可他希望她更开心些。      猩红的百子千孙被掀起波浪,时不时传来姜辛的轻喘,一只素白的小手冒出头,捶打几下,又无耐的放开,声音也是又娇又脆:“你讨厌,怎么又这时候……”      章哲并不回话,只被子蠕动的又快又猛。      那只小手徒劳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在光滑的丝绸被面上摩挲几下,无可着陆,最终还是自动自发的揽住了某人的脖颈。      身体有了支撑,却只换来更猛烈的暴雨侵袭,有如江面上动荡飘摇的小船,泛起阵阵涟漪。渐渐姜辛也无暇再说多余的话,空气里缓缓释放出一股甜香来。      第253章 、阴霾      送上第一更。      姜辛不可避免的又起晚了。      秦妈妈进来服侍,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了然又暖昧的笑意。      姜辛恨不得把脸捂起来,不欲见人。可章哲脸皮厚得很,淡定自若,仿佛和他全无干系一样。姜辛看了不免又气又恼,心想,他都不羞,自己害羞,越发显得自己尴尬。      今日要三朝回门,两人用罢早饭,起身去向章老太太和章二太太辞行。章老太太早就起了,叫他二人进去,温声嘱咐几句,便打发他二人出门。      若是从前,章二太太赌气,肯定是不见的,但因昨日心中升起了新的希望,她一改往日的矜持和骄傲,笑眯眯的叫人请章哲和姜辛进来。      章哲就不用说了,一脸的春风拂面,很完美的诠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姜辛眉眼含情,面若芙蓉,比从前格外多了几分女子的娇媚。      她身量本就高挑,站在章哲身边,一个俊一个俏,章二太太竟瞧出几分赏心悦目来。      等小夫妻二人行罢礼,章二太太笑着叫他们起身,道:“不必拘礼,你们可用过早饭了?这天可是一天比一天冷,早饭还是要吃好,什么事再急也不能亏着自己……”      章哲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忙回道:“劳母亲惦记,已经用过了。”      姜辛也附和:“母亲教诲的是,我房里有个擅厨艺的丫头,即便大厨房不方便,她也能做出简单可口的饭菜来。”      “好,好,佳儿佳妇,很好。”      章哲和姜辛出门,早有马车候着,章哲一掀车帘,扶着姜辛上车,他自己一猫身子,也要钻进去。      身后有人唤他:“六郎——”      章哲退回来,随手放下车帘,回身道:“三哥?”      章贤急匆匆赶过来,道:“六郎,三哥有句话问你。”      章哲瞥了眼马车,对章贤道:“三哥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急事,容我回来再说可好?”这一大早的,又是辞别这个,又是辞别那个,时间本就不早,再耽搁下去,怕是姜家要来人催了。      章贤:“……”      他的事,确实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一时无法,只好道:“也好,你一路小心,去了别喝醉了误事……”      马车轧轧前行,章哲和姜辛同时开口:“你——”      章哲一笑,眼睛亮闪闪的有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那眼神里自然而然的就带了灼人的温度。      姜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轻轻垂了头,道:“你先。”      “昨天母亲见过你了?”      姜辛点头。      章哲若有所思的道:“哦,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母亲性子高傲,言语间难免持轻慢态度,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回来同我说。”他不想姜辛和章二太太之间起争执,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他在,他从中转寰就是了。      姜辛道:“我明白,她是长辈嘛,爱屋及乌,有六爷在,她对我想必也不会嫌恶到哪儿去。便是训斥我几句,我只听着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说得不对的,她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章哲失笑道:“你倒想得开。”说好听的是心宽,说的严苛点,她还是没拿他当成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姜辛转回头来问他:“三……三哥唤你何事?”      章哲眉宇间多了丝阴霾,却只摇头:“无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无需让她跟着烦恼。      姜辛哼一声:爱说不说。      章哲顺毛摩挲她:“我把姜蜜送回了姜家。”      姜辛惊讶的瞪大眼睛。      章哲神情疏离而淡漠,道:“她的用意,想必你也能猜出几分,如今你我已经完婚,从前的顾忌便不再是顾忌,所以你只需要按自己心意即可。愿意见便见,不愿意见,着人拦着她就是。”      当初拦下姜蜜,他就没想着能掩人耳目,完全避过三哥的势力,短时间内,把个大活人藏得严严实实。与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弄回去,把姜蜜送回姜家是最好的计策了。      只是亲兄弟之间,终究要彼此算计,还真是让人心寒。      姜辛当然明白姜蜜的用意。她当街拦住花轿,就是想以姐妹情份要挟自己,为保全她们母子的命,恳请姜辛悔婚别嫁入章家。      不能说姜蜜蠢笨,只能说各个心思不同。胡氏和章贤纯粹是为了恶心自己,姜蜜则是为了她和孩子能在章家有个保障。      可惜,姜蜜终究是小妇人的短见,依她自己的能为,注定一事无成。她白白做了胡氏泄愤的刀,却没能达到什么效果。反倒是因为她的妄动,完全打散了章贤的计划。      如果是在姜辛敬茶时章贤把姜蜜推出来,姐妹嫁兄弟,一为妾一为妻,不只是给姜辛添恶心,更是给姜家的姑娘们添了一桩罪责。      现在么,则是什么效果都没有了,章贤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他要承认姜蜜是他的妾室并且将她接回章家,要费好大一番心力了。      姜辛小心的打量章哲的神色:“这样的话,会不会得罪你三哥啊?”      到底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她不过是个外人。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让他们兄弟反目的。      姜辛不敢说自己心生歉疚,但问题的关键是,将来他别后悔,拿这当成借口,和她相看两厌。      章哲哪里瞧不出她的小心翼翼,笑笑道:“那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有什么话,让三哥找我吧。”      姜辛虽未做表示,可对章哲又有了新一重的认识。      马车继续前行,章哲默然无声的思忖着心事。      得罪三哥是一定的,可三哥在做这种种布置和安排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这世上融着血脉最近的两个人?      他和姜辛之间,本就是以他不善的念头开始,两不相干才是最应该的结果。他有权有势,又是个男人,姜辛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女子,何其无辜?他有什么不甘,什么不平,什么不愤,要这样的算计、恶心自己?      章哲不是世事不知的孩子,他自有他的善恶是非标准,不可能容忍章贤咄咄逼人,却要念着兄弟亲情一味的退让。      他是做得出来在章贤糊涂的时候给他一拳头的事的。      第254章 、着想      送上第二更。      姜辛回门,是姜家大喜事,姜家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姜老太太这候着这小夫妻俩。      听说马车到了,姜老太太道:“快去,把早就备好的点心都端上来,还有二丫头爱喝的茶叶……”      孙妈妈陪笑:“老太太早吩咐下去,底下早就备好了。”      听着门外脚步声,章哲和姜辛已经进了门。两人进门向姜老太太、姜大太太、姜三太太等诸位长辈行礼,姜老太太忙命人把他二人扶起来,拉着姜辛的手打量了一回,笑道:“好,好。”      又看向章哲:“二丫头脾气耿倔,遇事急燥,不会转寰,你看在我的面上,别和她计较,有什么事只管来和我说,我替你管教她。”      章哲道:“甜甜温顺细致,甚得我心。”      诸人都是一阵善意的笑。      姜老太太也没忍住,对这个孙女婿越发满意。姜三老爷陪着章哲去了外院,姜老太太一等姜辛和众人见过礼,就找借口单独把姜辛留下来,问起她在章家的情形。      姜辛倒是没藏着掖着。除了姜蜜拦轿之事未提,把剩下的事都说了:顾氏的示好,章贤的不甘,章老太太的淡漠,章家三房的挑拨与嫉妒,章二太太变幻莫测的态度……      姜老太太抿着嘴,始终没说话,看神情倒也瞧不出什么喜怒来。      姜辛迟疑的道:“祖母?”她只是想让祖母明白章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为什么不愿意嫁过去,可她并不想过分夸大从而让祖母担心。      姜老太太轻轻点头,道:“我都了解了,你坐得近些,咱们祖孙俩说说话。”      姜辛也就坐到姜老太太身边。      姜老太太轻抚姜辛的肩膀,道:“不是祖母心狠,不念你们的生死。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我的孙子、孙女。我承认,若遇到姜家灭门灭族的大事,只能保一个人,在孙子、孙女面前,我只能选择前者,可你不能否认我对你们的疼爱?”      姜辛点头,道:“孙女懂。”男女有别,这是历史的传承,也是社会的积习,更是男女在身体、智力等方面存在区别所造成的。      不是姜老太太的错。      姜老太太叹息着道:“多少年都这样,女子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我当初那样决断,也是从诸多方面考虑,你别怨恨祖母。”      姜辛摇头:“不会。”      姜老太太安慰的笑了笑,道:“你和章家六郎……既在他,也不在他,全在于你自己。”      姜辛心下一凛。      姜是老的辣,她几乎没说她和章哲之间的相处细节,可老太太还是瞧出来了。她心里想的一直是:章哲待他好,她便也待他好,同理,他若待她恶,她便也同样待她恶。      她所对未来夫妻、感情、生活的赌注都压在了章哲的态度上,她始终占着被动的局面,她却以为这是后发制人。      如果过个三五年,或是十年八年,章哲变了心意,她付出与收获对等,也不算亏。      可老太太却指点她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起码不全正确。      只听姜老太太又道:“他待你不错,起码目前来说不错,即便你不说,我有眼睛也能瞧得出来。夫妻感情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互相体谅,互相爱重。我知道你这孩子有些倔,也善于权衡,可感情不是生意,不是拿斤两能够称出来的。你还年轻,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有些事,现在瞧着是坏的,可过个一两年你再看,说不定因缘际会,又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姜辛点头应是。      “你太婆婆就是那么个人,最要面子,门面功夫做得滴水漏,可其实最是瞅上不瞅下,这是人之本性,横竖她是日薄西山,又是长辈,你也不该过于计较。你婆婆么……”姜老太太蹙了蹙眉,她不免疑惑章二太太的心思:“你不比顾氏,她是二房嫡长孙媳,章家三爷几年内又离不开武州,章家迟迟早早都是她的,可你则不然,若有机会,天涯海角也都去得……”      姜老太太的话,对姜辛来说未尝不是个启发。燕城章家,可以说是她的伤心、梦魇之地,许多熟悉的场所、熟悉的人,每每得见,都能触动心怀。      她虽与章哲相处甚谐,可心底何尝不觉得委屈和憋屈?      只不过女子所受束缚太多,章哲若肯,也只能给她提供下个狭窄的庇护之所,若无他的鼎力支持,她这一生,也只能在章家后院里耗尽青春年华了。      这与她的本心无关,这是世态,这是世情。      可如果真有机会,可以离开燕城呢?      姜二太太眼巴巴的看着姜辛,终于等到姜老太太放她出来,也不顾得站得都快麻了的腿,忙上前握住姜辛的手:“娘的甜甜,怎么都瘦了?”      姜辛忍笑:“娘,这才几天啊?”      姜二太太强横的道:“我说瘦了就是瘦了,走,跟娘回去,娘给你好好补补。”      母女俩回了自己的院子,姜二太太一迭声的问:“在章家怎么样?有没有人给你气受?姑爷待你如何?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妾室通房之类?”      前头的好回答,姜辛一律报喜不报忧,后一个问题,呃,她没注意,也没发现。      看她一犹豫,姜二太太就急了:“有是没有?有几个?姑爷怎么个意思?章家也太欺人太甚了,上赶着求着你嫁过去,怎么还留这么多罗烂?就没提前把她们都打发出去?”      姜辛:“……”      有着姜二太太做比较,姜辛开始能体会章哲那种憋屈。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扣上大帽子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啊。      她忙解释:“我不清楚。”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我瞧着你前些日子总是心不在焉的,就怕你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姑爷哪里不好?一表人材,要什么有什么,配你哪里委屈你了?你好好过日子成不成?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的,你就不怕把姑爷推到别的女人那儿?到时候庶子、庶女生一堆,你可就哭都没地儿了。”      姜辛简直哭笑不得:娘你到底站哪儿一边啊?是替你姑爷叫屈还是替你闺女叫屈?      她好不容易才安扶住姜二太太:“我确实连人影子都没见着一只,也不好断定他是不是真有妾室通房,等我一回去就问,行不行?”      第255章 、该来      送上第一更。      姜二太太这才肯放过姜辛,却仍然耳提面命:“这事最是要紧,你且不可疏忽。我知道你心大,但也分什么时候,分什么事。你们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亲热还亲热不过来呢,最不应该让这些阿臜东西夹在中间捣乱。”      姜辛听得耳热脸酣,只能茫然点头,心里却道:母亲哪里来的经验?      姜二太太倒难得的有些骄傲:“当年你爹身边也是有两个通房的,虽说在娘成亲前便由你祖母做主将人打发了,可娘嫁过来,那两个通房日子过得不如意,还曾差人过来给你爹递耳旁风,可怜兮兮的说要回来,不求名份,只求个安稳日子。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不在跟前,说什么都白搭,可要是成天在眼前晃,什么事都有可能。她们服侍你爹那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点儿感情,万一哪天你爹心一软,一句话就把她们弄进来了,到时候哪还有你娘我的位置?”      姜辛毫不吝啬的道:“娘明智。”      姜二太太颇为睥昵的道:“那当然,当年娘嫁进来的时候,你当日子是好过的?你爹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毫无建树,且将来也没什么大的前程,这府里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哪会把你爹看在眼里?他都这样,毫无影响力,和个影子似的,何况是你娘?唉,那时候日子是真难熬,可我不服气啊,我要让他们都踩在脚底下,肆意揉搓,那可真是白活了一场……”      姜辛附和道:“嗯嗯,娘真有志气。”      姜二太太眼圈红了,瞪她一眼道:“你也别竟拣风凉话说,我知道我没用,光有心气没什么本事,到了儿还不是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也幸亏有你,娘是心怀甚慰。”      姜辛黯然,母亲还真是抬举她,上一世她可是什么都没帮上母亲,还使得母亲老年丧女,简直是最大的不孝。      姜辛打起精神,道:“从前难过的日子不是都过去了吗?娘就别伤心了,祖母是个做事公允的,对娘一向不曾苛待,就算将来没了祖母庇佑,不是还有女儿呢吗?”      姜二太太也笑着道:“可不是,娘其实什么都明白,只不过这府里从来不缺精明强干的人,你娘蠢笨一点,旁人也只是嘲弄、取笑、轻视,但不会对我生出害人的心思来。”      姜辛不能不承认姜二太太的处世智慧,可当年却是误导了她,使得她一般懦弱。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娘俩说了许多私房话,姜二太太是过来人,又心疼自家闺女,亲娘俩有什么不能问的?到最后问得姜辛脸都红了,她只好揉着太阳穴道:“娘,我累了。”      姜二太太这才肯放过她,嘱咐她好生歇息,等到了午饭时分,自会有人来唤她,这才走了。      姜辛在自己的院子里,只觉从精神到身体,哪哪儿都舒适到慵懒,横竖没外人,她索性歪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仿佛只是一会儿,又好像是睡了很长时间,姜辛听着外头有说话声,她便醒了。被窝里温暖而馨香,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床榻,她一时竟懒得起。      门外的声音越发清晰:“姑娘睡着呢,四姑娘好歹也守守规矩,今非昔比,姑娘如今不比从前,再不只是从前的姜家二姑娘,而是章家六奶奶,四姑娘就不能等姑娘醒了么?”      说话的人是柳丫。      姜辛知道,该来的终归要来,当下便欠身坐起来,朝外头道:“是柳丫吗?”      柳丫立刻应声道:“是奴婢,姑娘醒了?奴婢这就进来服侍。”      姜辛却又吩咐:“请四姑娘外间坐了,我这就来。”      等姜辛梳洗好了来见姜蜜,却发现姜蜜憔悴了许多。      能不憔悴吗?打从离开问梅庵,与章贤无媒而合,哪怕又辗转到武州,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好吃好喝的供养,不曾受过一点儿薄待和苦楚,虽然终身为妾,好比落草为寇,一辈子都是贼名,可到底占着实惠,又是嫁给自己所喜欢的男人,所以也不算多吃亏。      哪成想回了燕城,不能顺顺当当的进到章家也就罢了,反被章哲送回了姜家,她无名无份,更兼有了前科,着实不被姜家待见,她这日子过得就和油煎火烤一般煎熬。      姜蜜这才明白,自己当日被胡氏那个长相艳丽的女人给骗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姜老太太从前就恨她只顾私利,不顾姐妹亲情,到现在更恨她不顾父母家族,枉顾廉耻,竟然和人私奔,还有了身孕,若不是赶在姜辛成婚当口,早就命人把她悄悄处置了。      姜大太太只有比姜老太太更恨她的。      她做下这等丑事,隐瞒还来不及,她自己跑到大街上拦姜辛的花轿,众目睽睽之下,生怕她做的好事别人不知道,姜大太太恨她给大房添丑抹黑,恨不能生吃她肉,哪肯给她一点儿好脸色?      姜蜜自知所能仰仗的,也不过是肚子里这块肉,回想和章贤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日子,她就更后悔了,处心积虑,就等着姜辛回门,好苦苦求她一回,给自己一条生路,好放她回章家。      她日不得安生,夜不得安眠,衣食上不得周全,还要饱受旁人的冷嘲热讽,章贤那毫无音信,她自己又被姜大太太禁足,能不憔悴吗?      姜辛对她的哭求很有点儿无动于衷。她漠然的盯着姜蜜,道:“你怎么哭得出来?”      一句话噎得姜蜜怔了,她打着哭嗝道:“你还是我二姐姐吗?我都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了,你怎么还往我伤口上撒盐?如今你日子过得好了,你便不顾姐妹的生死,你还是人吗?”      姜辛哭笑不得的道:“我倒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依着你的意思,我主动提出和离,和章家撇清关系,好让你安全无虞的进了章家,便是给你生路了?”      姜蜜不说话了,只低低的抽噎。      姜辛无耐的叹了口气,道:“姜蜜,我肯见你,不是来给你希望,而是让你死心的。我从前就劝过你,自己选好的路,脚磨破了也得自己坚持走下去。我仁不仁慈,都不能给你生路,就算我肯舍己为你,你以后也未必就是一路坦途。”      第256章 、莫能      送上第二更。      姜辛把话说得十分直白。      姜蜜瞪得眼睛溜圆,先时还只是尴尬、难堪、羞惭、惊愕,到最后便是耻辱和愤怒。她豁然起身,指着姜辛道:“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你……你竟忍心看我生不如死?不不,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她说时便泪如雨下,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微微丰腴的身体摇摇欲坠。      姜辛不怕她讹上自己,却还是抢在她晕倒前道:“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再没有谁比你更爱这腹中孩儿,即使是你想做什么,也先想想,值不值得。”      “我……”姜蜜下意识的站稳了。对面的姜辛褪去了从前的柔弱和懦弱,更像是一把饱经试练、带了锋芒的宝剑,清幽的眸子里满是清冷毫无杂质的坚定,不是别人三两句话就能激得她改变心意的人了。      姜蜜怕她当真见死不救。      自己纵然要使苦肉计,也只是希望以此为踏板,跳上章贤那条大船,而不是以伤着了孩子为代价。假若真伤着了孩子,章贤那条船不仅上不去,她也注定会成为弃子。      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章贤未必会轻易舍弃她,只要他强势,姜家就是个好拿捏的人家,不怕姜家不乖乖的,恭恭敬敬的把自己交出去。      但前提是,这孩子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在她的肚子里。      姜蜜犹豫了。      她一犹豫,便失了先机,此刻再做出什么来也不像。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姜辛眼里的松驰,立刻又愤怒起来:“你耍我?”      姜辛淡漠的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想来你也明白,咱们之间,起码现在,甚至以后,都没什么姐妹之情可以相叙,你身子重,我这里不是久待之地,慢走。”      姜蜜上前一步,想要抓姜辛。      姜辛站着没动,只冷冷的望着姜蜜。      姜蜜有点怵,没敢妄动,在她跟前停下不死心哀求她:“二姐姐,好歹我们有缘,才能在这一世做姐妹,从前就当是妹妹错了,可我现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你也说,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值不值,我明白,你是说我要给孩子积德而不作孽,可你呢?你就真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娘俩都不得善终么?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一句话,一个承诺,我今生无以报答,来世我做牛做马……”      姜辛摆手,她真的不是以此要挟姜蜜如何如何报答她。      她问姜蜜道:“你希望我怎么帮?”      姜蜜眼里闪过一线希望:“你便是不好开口,可章六爷总能替我说句好话?”      姜辛冷嘲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姜蜜是否天真。      她道:“六爷只是兄弟,却管到兄长房里去,手伸得太长了,未免讨人嫌吧?再说句难听点儿的话,许氏是个心正且精明无比的人,你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就算你如愿进了章家,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得到的,是否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姜蜜一句都听不进去。      许氏再精明能干又如何?她只是个女了,只能管家里的事,她又是个孙媳妇,上头还有章贤和章老太太呢,只要章老太太和章贤允诺自己进门,许氏敢说个不字?      在她看来,姜辛的话都是托辞,就是不想帮自己。      至于姜辛所问,什么是她想要的,她又能得到什么样的生活,都不在她现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怏怏的垂眸,脸上是一片惨淡,她悲凄的道:“我知道,你也嫌我没有廉耻,可都到这地步了,你说我能如何?”她抬起脸,脸上全是泪:“我本来能够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在一起,你们都非得逼我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爹么?”      姜辛十分无语。怎么就是她逼得姜蜜不能一家人和睦相守,致使她的孩儿一出生就没了爹呢?      总有一种人,做错了事便拿无可耐何做借口。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话只能说说,根本没用,可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即使这时候痛苦一点,但绞断前尘,未必不能搏得一片光明,可她如果一味的推拖,将来只会越陷越深。      姜辛想了想,觉得自己劝服姜蜜的可能性十分低,她也没自不量力到那个地步,以为自己说了她就会听。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决定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从前她是没和章贤搅和在一起的,也不知道这一世改变了这么多,究竟是怎么了。      但姜辛不觉得姜蜜做了章贤的妾,就是给她填堵,她就满面羞惭,在姜家连头都不敢抬的地步。      姜辛同情的望着姜蜜道:“我没逼你,我只能说,我真的爱莫能助。”      姜蜜见左右都无法打动姜辛,便又愤愤然起来:“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罢了,求你也没用,我何苦自甘下见?罢罢罢,我不信我就没有一丁点儿法子。姜辛你记着,今时我腆颜求你,他日便是你来求我。你对我无情,别怪将来我对你无义。”      姜蜜愤然出门,柳丫气愤的道:“四姑娘现在是越发不着调了……”      姜辛倒是无所谓,摆手制止她再说下去,问起她的情况。      柳丫还是瞩意跟着姜辛,姜辛也就不再强求,把章家的情况简单和她交待了一回,让她跟着秦妈妈学规矩。      柳丫是从府外来的,自然又把何掌柜的话代到,将铺子里的事说了一回。何掌柜对姜辛能否再继续管着铺子表示十分怀疑,自然言行上很有微词,照柳丫的话就是,他现在不太尽心。      姜辛道:“我心里有数。”      她寻的掌柜已经有了,只是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推他上位而已。何掌柜倒不能说有多恶毒,但人都有私心,让他一个积年管事给自己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姑娘做事,他心中不服情有可缘。      她从前未嫁,还能拼着长辈父兄的仗恃,管束着何掌柜,若生意兴隆,他便有钱可赚,可如今她成了章家六奶奶,一个内宅妇人,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显然这铺子难以为继,何掌柜生出消极怠惰之心,亦是可以理解。      只能说,人和人需要缘份,她和何掌柜的缘份,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257章 、维护      送上第一更。      章哲还是在午间姜家的宴席上喝醉了。      他被杜叶搀扶着到了二门。      姜辛闻讯迎出来,还没走近先闻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姜辛忍不住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章哲,嗔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章哲很自觉的靠到姜辛身上,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肩膀整个压下去,他却丝毫不觉这半搂软玉在怀的姿势有多暖昧,只笑望着姜辛道:“舅兄们都十分热情,我总不好推辞不喝?”      他笑得无辜,眼睛里灿若星河,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姜辛气恼的道:“大哥他们灌你酒了?不知道你大病才愈么?”哼,她非得找大哥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章哲笑着俯在姜辛耳边,道:“我痊愈不痊愈,你还不知道?不过是两三杯酒,何惧之有?不信我待会……做给你看。”      气得姜辛推他道:“你真是疯魔了。”也不顾这是什么地儿?就敢胡说八道?      因着章哲醉了,章二太太便吩咐姜辛道:“早些回去吧,别回头睡到一半,再着了风,姑爷本就身子才好……”又朝她使眼色:“娘说的话你别当耳旁风,一定要当回事儿。”      姜辛只能应承,扶着章哲上了马车。      回到章家,章哲脚步踉跄,去见过章老太太和章二太太。      章老太太看他醉成这般模样,就是一皱眉,不好责怪姜家人不懂事,一味的胡灌酒,只骂章哲:“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有自制力?美酒虽好,过量伤身,你就这般折腾你自己?”      又训斥姜辛:“虽说女子以柔顺为要,可你也不该一味的以夫命是从。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六郎的衣食起居,怎能这般轻忽?”      章哲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以手抚着太阳穴,嘻笑着对章老太太道:“谁家姑爷不是这么过来的?就好比这女子嫁入夫家,都得从卑微的小媳妇做起,苦巴苦业的熬个几十年,总算有扬眉吐气熬成婆的那一日。孙儿今日不过略喝几杯酒,有什么值当祖母这般心痛的?大不了孙儿生她七八个女儿,等女婿三日回门,我一个一个都将他们灌得烂醉如泥,以报今日之仇。”      姜辛原本是在心里用白眼对着章老太太的,对章哲也有点别扭,就知道章老太太是个只顾自己喜好,不顾旁人心理的专横霸道的老太太,他还非得喝这么多,这不摆明了要自己跟着挨骂吗?      可听章哲这么满嘴胡说八道,差点没笑出来。      章老太太也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点着章哲骂道:“横竖都是你有理,却竟是歪理,我才懒得和你辩驳,行了,既是醉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轻轻一瞥姜辛,暗道:这个倒是有福的,她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且无才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竟能入得了六郎的眼?      也不知道六郎是什么心思,难道竟不只是为了求活么?      六郎言语之间,对她倒真个是百般维护,生怕她因此受一点儿委屈,真是奇哉怪哉。      可她对姜辛再多不满,她的性命与六郎的性命维系在一起,她投鼠忌器,对她也无可耐何。罢了,且再看看她的品性如何再说。      章二太太早听说章哲喝醉了,她心疼儿子,不欲折腾他,便老早叫人在半路上截着她二人,叫章哲不必回话,只管去歇息。      姜辛情知这是要自己过去回话呢。      章哲却只是歪在姜辛身上,缠着她不放,对送信儿的丫鬟道:“我没事,不过就是给母亲请个安,来回也费反不了多少功夫。”      丫鬟心下为难,偷偷看姜辛,她不敢这么跟太太回话,可又不敢顶撞六爷。      姜辛不欲为难这丫鬟。就像刚才章哲说的,哪个女子做新媳妇少受婆婆们的挫磨了?她现在就处处不适,心里难受,那日子还就不用过了。      姜辛便柔声安抚章哲:“六爷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章哲不放,只捂着心口道:“呃,不行,我要吐。”      姜辛忙吩咐丫鬟:“快去找痰盂,备水……”      丫鬟们吓得面如土色,各个撒丫子去找东西,姜辛便扶着章哲在廊下背风处坐了。等丫鬟们端水的端水,拿痰盂的拿痰盂,他又不想吐了,只嚷嚷着头疼、口干。      姜辛乘人不备,没好气的对章哲道:“六爷这是帮我呢还是折腾我呢?有这功夫,我早跟太太回过话了。”      章哲只抓着她的手,喊心口难受。姜辛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装的,却不敢怠慢,只好对等着回话的丫鬟道:“劳烦去和太太说一声儿,我先送六爷回去,等把六爷安置好了再去见太太。”      章二太太得了信儿,哪还敢再折腾姜辛,叫人回话不必再去给她请安了,只管照顾好章哲就好。      章哲已经喝了醒酒汤,歪在榻上歇着,姜辛换了衣裳进来,问他:“可还难受吗?要不要请个郎中过来?”      章哲一伸手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道:“不用。”他忽的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嫌弃的道:“为什么你身上是香的,我身上是臭的。”      姜辛:“……”刚才怕他吐,就没给他准备热水。      迎着章哲那纯真到只有疑惑的眼神,姜辛歉然道:“我这就叫人给你备热水。”      热水备好了,章哲仍然拉着姜辛不放:“你服侍我。”      就算他不说,姜辛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内室,地上水滑,他又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不过她也没想着让自己的丫鬟来服侍他,毕竟她的陪嫁丫鬟,可不是做这个用的,趁这个机会,正好探探他的底,姜辛便问他道:“我还要替六爷找衣裳,替六爷准备晚饭……不然六爷用服侍惯了的丫鬟?”      章哲摇头:“哪来的用惯了的丫鬟?我不管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都让旁人去做,不然白养了她们,都白吃饭的么?你替我搓背。”睁着清澈透明的眼眸,带着乞求的望着她。      “我……”姜辛说不出话来。      章哲没了耐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跟钳子似的,拖着姜辛跟他进了净室。      第258章 、劝谏      送上第二更。      秦妈妈提着食盒进院,见安辰和安季两个大丫鬟红着脸,站在廊下候着。她不解的问:“奶奶还在里面?”      安辰忙跑过来,接过秦妈妈的食盒,点头道:“是。”随即又小声俯耳说了一句。      秦妈妈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指点了下安辰的头,道:“你们两个呀……”使了个眼色,安季便红着脸跑开了。      安辰道:“不是奴婢不要脸,可到底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有人来,奴婢好歹能替奶奶推挡一二。”      秦妈妈斜她一眼,不甚赞同的道:“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你们还小,面嫩,这事,说不得我豁出去老脸跟奶奶谏言。”      安辰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还是悄声道:“我知道妈妈是为着奶奶着想,可……奶奶和六爷是新婚夫妻,便是格外亲热些也情有可原,您这一说,这不是逼着奶奶和六爷生份么?这一生份,可就夹不住有外人往里插一脚,到时候,您老后悔可都没地儿抱怨了。”      秦妈妈或许忠心有余,但毕竟人老了,瞻前顾后,条条框框就多,行动都要抱怨两句,固然规矩上不出错,可难免人情上有些不通融。      秦妈妈道:“我醒得,倒还要你这小丫头提醒?可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老太太那儿是好招惹的?万一出点差错,奶奶没脸,咱们也落不着好。”      安辰深知秦妈妈说得有道理,也只好点头。      秦妈妈撇了安辰,接过食盒,站在门口道:“奶奶,奴婢给您送燕窝来了。”      屋里水声停了一停,很快响起姜辛的声音:“来了。”      她亲自给开的门,身上衣裳单薄,胸前还湿了大半,里面秀丽的风景若隐若现。秦妈妈老脸不禁红了一红,再偷偷打量姜辛的小脸,更是心也跟着跳了几跳。      姜辛的头发有些乱,一缕秀发调皮的遮住了半边脸颊,却更衬得一双水润的双眸潋滟如秋水。一张樱唇红润饱满,仿若成熟了的水蜜桃。脸上飞着一缕胭脂般的颜色,让姜辛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妩媚。      姜辛开门便觉得风冷,忙让开一步,道:“妈妈请进来说话。”      秦妈妈把食盒递过来,垂头道:“这是大厨房送来的燕窝,奴婢亲自熬好了,加了冰糖,润肺生津,最是去秋燥。”      姜辛蹙了蹙眉,却还是接了食盒道:“有劳妈妈。”      秦妈妈肃然的道:“老奴是老太太赐给奶奶的,从那一日始奴婢便是奶奶的人,全心全意,也只为奶奶着想,奴婢不敢奢望奶奶感激,只盼奶奶能明白奴婢的苦心就好。”      姜辛听出来秦妈妈这是有话说,便道:“妈妈有话只管讲,我自是领情的。”      秦妈妈这才轻咳了一声,道:“奶奶不比从前未嫁之时,那时节您是娇客,长辈们千宠万疼,便是您有些小差错,也没人舍得苛责。可现下今非昔比,您是才进门的媳妇,这媳妇什么样,您就算未曾亲见,想必也有所耳闻,最是忌讳行差踏错,否则便是一辈子的污点。奴婢情知您和六爷夫妻情深,可到底,这人言可畏……”      姜辛的脸更红了。      秦妈妈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她又不蠢也不傻,哪有听不懂的?秦妈妈看似古板、刻薄,可哪一句也没说错,一旦这事传扬出去,不管个中事实究竟如何,她都要被冠上一顶“白日宣淫”的大帽子了。      男人再怎么放荡,不过是落个“风流”的名声,世道对男人格外宽容,即使是一声嘲笑,背后也诸多赞叹。      可女人就不行。她是正妻,却背负着这样的恶名,那可真是一辈子都要在夫家难以立足了。      当下姜辛便略带羞惭的道:“妈妈说得极是,原是我欠考虑。”      秦妈妈见姜辛勇于承认自己的过失,不由的心一软:“奴婢自然晓得奶奶的难处。”姑爷拉着姑娘胡闹,姑娘面矮,又不想违逆夫君,失了欢心,除了半推半就,还能如何?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      秦妈妈道:“六爷醉了,奶奶要格外耐心、细致才是。”      这便是教她个乖,喝醉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哄,可哄是哄,别把自己搭上去啊。还有一点,这事被章老太太得知,章哲有醉酒挡着,说到底还是姜辛这做妻子的不晓事。      姜辛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看着燕窝,问秦妈妈:“这燕窝是谁送来的?”      秦妈妈道:“是六爷的小厮,名叫杜叶送来的,还说如今府里尚且没到烧地龙的时候,只送了薰笼和炭盆过来。奶奶的吃食,奴婢自是十二分小心,不管谁送来的,奴婢都亲手验看过的……”      这入口的东西,最是要紧,若是不经意,被人做了手脚,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呢。秦妈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阴私事没见过?自然对姜辛的吃食格外谨慎小心。      姜辛不由的笑道:“怪不得都说家有一老,胜似一宝,有妈妈在,我可真是万事不愁了。”有秦妈妈凡事都想在她头里,她确实可以放心了。      上一世她身边只有吉祥、如意两个没经过事的小丫鬟,她自己也是个没见识又不听劝的,所以日子过得极是难熬,这一世却多了个人精秦妈妈,她何惧之有?      秦妈妈也笑了:“奴婢老了,难免有些事多、拿大、唠叨,是奶奶不嫌弃,肯把重任交给奴婢,奴婢但凡能做,一定尽心尽力。”      姜辛嘱咐秦妈妈:“燕窝且先放着吧,我也不是那多精细的人,暂时用不着滋补,妈妈自己留意就好。”      她立意要俭朴、低调,秦妈妈也只有双手赞同的份,当下点头应承,这才转身退出去。      姜辛返身进了内室,章哲半伏在浴桶里,一脸抱怨的看着她。姜辛忍不住失笑道:“六爷泡得也差不多了,再泡下去,皮都该皱了,我服侍您起身?”      章哲缠磨了这半晌,都没能如愿,见姜辛欲念褪去,眼里只有坚定的清明,自知无望,只得怏怏的点点头。      作者的话:上火了,扁桃腺肿得老高,连后脖梗子都疼,还落枕,口腔溃疡,牙疼……啥破事都赶一起了,我的个老天!      第259章 、坚持      送上第一更。      章哲倒没用姜辛服侍,自己利利索索的出了浴桶,换了衣裳。      姜辛把燕窝粥端上来,道:“趁热喝吧。”      章哲没什么规矩的歪坐在炕桌前,朝着姜辛招手:“过来。”      姜辛白他一眼,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      章哲一瞪眼:“你不过来,是等我过去抓你么?”      姜辛:“……”刚才没如他意,看他一脸愤懑之色,心里不定多大怨气呢,再违逆他,真怕他会来抓她,两人再闹起来,可真要让世人皆知了。      姜辛横心走到他跟前,颇有些余悸的俯视着他。      章哲没闹,只拉她坐下,问道:“刚才你和秦妈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姜辛轻笑,垂头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六爷想听?”女人间的话,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章哲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道:“燕窝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以后我会让杜叶给你送。”      姜辛倒是抬头,很是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哲不以为意的道:“甭管是不是,你听我的就成了。”      姜辛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默然不语,冷不防手里被塞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碗,一双温热的大手要比那碗的温度高,正罩在她的小巧手背上。      章哲道:“趁热喝了吧,发什么呆啊?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好,所以感动的要流眼泪啊?”      姜辛噗哧一笑道:“是,六爷真是有通天的本领,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      章哲嗤笑一声,道:“罢了罢了,正吃东西呢,那恶心人的字眼不提也罢。”      姜辛倒意外了:“六爷连那东西也见过?”      章哲无耐的把刚送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下,望着姜辛道:“你成心的是吧?”      姜辛掩嘴笑道:“不是,我就是好奇。”      章哲只得耐心解释:“我年少游历,几乎去过大半个国家,有些荒僻之地,方圆几百里都是大山,别说郎中了,他们连温饱都难以实现,生了病,自然除了硬撑便是等死。我略读过几本医书,有幸帮过几个人,你说我见过没见过?你可别叫我描述给你听,估计你这辈子都会恨死我。”      章哲酒醒了大半,吃了燕窝粥两人厮磨了一会,又摆了晚饭,章哲有事便去了外院。      姜辛读了会儿书,秦妈妈直说天黑了看书对眼睛不好,这才收了,正要叫人去问章哲几时回来,安辰进来回禀:“奶奶,三爷来了。”      姜辛从没以为她会和章贤此生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想着要相见不相识,只是再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大胆子,敢进敬亭院。      姜辛道:“着人去知会六爷,请三爷在东厢六爷的书房里稍坐。”      安辰自去安排,姜辛也不以为意,见天色不早,便洗漱了准备就寝。按她的想法,章贤就算是图近便来敬亭院寻章哲,可知道他去了外院,久等不回也该自去寻他,总之轮不到自己出面接待,是以十分放心大胆。      不成想安辰进来回道:“六爷还没回来,三爷请奶奶务必出去见一面。”      姜辛满心的不愿意,只道:“跟三爷说一声儿,天色不早,男女有别,我出面多有不便,若有急事,叫他只管去寻六爷,若是不急,那便明日再说吧。”      身为大伯子,本就该避嫌,哪有上赶着主动要和兄弟媳妇相见的?况且,他和她从前便有夙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安稳稳坐下来好好说话的人了。      章贤却十分执着,非得见姜辛不可,只说事情紧急,她和章哲夫妻一体,说给谁都一样。姜辛也纳闷章哲怎么就不回来,也不知道他是为着什么绊住了脚,可章贤咄咄逼人,她不出面也不行。      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他吧?      姜辛进门时,章贤正背手看着桌案上章哲画的几幅画。      她才初嫁进章家,这院里也是章家人收拾的,章哲的东西也才布置了没多久,她是从未想过进来瞧瞧,因此并不知晓都是些什么。见章贤看得认真,只得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道:“三爷深夜来访,执意要见姜辛,不知有何赐教?”      章贤缓缓转身,带着打量的眼神不急不缓的落到了姜辛身上。她的变化是鲜明的,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好似一颗明珠,几经打磨,越发绽放出柔和、圆润的光泽来。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只是一颗沙砾,他是打定主意要好生利用的,可没想到这颗沙砾如此的硌手,并且时时刻废嘲弄讽刺他有眼不识金镶玉,错失了一件多么美好的东西。      安辰和安季就在门口站着,头垂得极低,可耳朵都竖得极长,就怕姜辛有个什么闪失。      章贤轻咳一声道:“见笑,我是有事来和六郎商量,他不在,便找你也是一样。”      两人落座,姜辛嘱咐人替章贤换了茶水,道:“三爷请说。”      章贤道:“姜蜜是你四妹妹?”      果然说到姜蜜。      姜辛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要是章贤始终长情、专情、痴情,就算她上一世活得憋屈、死得窝囊,她也要对他竖一根大拇指,赞叹一声他是个好男人。      可他这一世见一个爱一个算怎么回事?      仿佛他的无情、薄情、寡情就是针对她一个人似的,让她无比的自卑和自厌。她在章贤那里收到的都是负面的、消极的情绪,纵然不在乎了,可这让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严重的偏斜,让她一次又一次加重对自己的否定,让她对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嫌恶不堪。      姜辛强行压抑着心底的不舒服,道:“是。”      章贤沉默了半晌,道:“她的事,想必你都清楚了吧?”      姜辛愤而道:“不清楚,恳请三爷明示。”她是真不知情,此其一,她倒想听听章贤要怎么花言巧语的为他和姜蜜之间的关系辩解,此其二。      如果可能,最好他给她一个真实的解释:为什么那么冷待她苛待她?为什么要逼得她服毒而死?      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她就长着这么一张讨人厌的脸,注定了孤苦一生,不得善终么?      第260章 、自负      送上第二更。      章贤错会了姜辛的意思,只当她是为着姜蜜而愤怒。      心里明明是鄙薄而不屑的——他做什么,连祖母都不必交待,何况是姜辛?可心底却又隐隐有着一股惊喜,她这是吃醋了么?      章贤看姜辛的眼神便不自禁的柔和了下来,连语气都有所缓和:“我是真心喜欢……”      姜辛却只是嫌恶。姜蜜确实生得够漂亮,够娇俏,当然,也足够年轻、鲜嫩。胡氏艳则艳矣,可人生就是这么残酷,谁也敌不过时间,她也不能例外。      章贤敢否认当初他不是真心喜欢姚氏?他不是真心喜欢胡氏?可“真心”二字太廉价,起码在他这太廉价,时限也太短,甚至太削薄,他可以同时分诸给很多很多女人。      所以他的“真心”,并没有他想表现的,以及也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诚恳。      章贤见姜辛不为所动,并没有因他格外的柔情而有所感触,反倒是越显那双清澈眸子里的愤怒,只得继续往下道:“……姜四姑娘。”      姜辛不说话。      真心喜欢,那就该光明正大。在这个对女子处处都是束缚的世道,他若喜欢一个女子,且是真心,莫过于给她最大的尊重,那便是明媒正娶,否则即便再喜欢再真心,让她没名没份,甚至做妾做通房,都是委屈和亏待。      章贤如果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不通人情世故,姜辛或许还能表示理解,可他都娶过两房妻室,有了两个儿子了,能不懂这点儿事情?      章贤敏锐察觉到了姜辛的嘲弄,他表示女人就是如此地不可理喻。他的出发点和立场与姜辛是完全不同的,他认为女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荒谬的笑话,他坐拥男人想望甚至不能及的权势,多纳几个女人有什么稀奇?      姜辛不是他什么人,他心底还有着几分不可告人的心思,否则他压根不屑和她解释什么:“因缘际会,造化弄人,我和姜四姑娘弄成现在这个局面,我也很遗憾。”      姜辛轻哼一声:“章三爷欲待如何弥补这份遗憾呢?”      推来推去,都是造化弄人,总之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呗?他口口声声说着遗憾,姜辛可没瞧出来他真有什么遗憾的。      他是女人得也得到了,享受也享受过了,再心狠点,不管姜蜜腹中的胎儿,他完全可以把姜蜜撇开不管。      所以姜辛不可能揪着他的错处不放,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什么态度,最大限度的替姜蜜争取权益。      章贤道:“我并不是推卸责任的人,既是和姜四姑娘相好一场,便要负责到底。所以,我打算去姜家求娶。”      他目光微凛,让姜辛想像出当初他持剑登姜家门的凶神模样。      当然,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当初还是求娶正妻,如今却只是纳一个妾室,又是姜蜜自己德行有亏在先,姜家除了顺从,还要感激他肯出面收拾这烂摊子。      想到此,姜辛越发意兴阑珊,她道:“姜家上有家祖母在堂,中有大伯父、大伯母做主,章三爷若有诚意,只管去求就是了。我一介已嫁之女,原本就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了章三爷什么忙。”      姜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章贤舍近求远,非得把她叫出来见面,就是告诉她他是怎么个打算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是觉得她定然不会同意?觉得姐妹同嫁兄弟而引以为耻?      她同意不同意,怕是影响不了他的决定分毫吧?      姜辛忽然嘲弄的笑了笑,抬眼向章贤建议:“虽说姜蜜是我的妹妹,但我既嫁,姜家的事,便不好再由我出面,这是三爷自己的私事,三嫂一向公正、守礼,这事若交给三嫂办,想来三爷定能顺心遂意的。”      章贤锁紧姜辛的眼眸,轻笑一声道:“你也是最为公正、守礼的人,怎么不见你喊我一声三哥?”      呕。姜辛差点没吐出来,喊他三哥?这辈子是别指望了,就算当着章家人,当着章哲的面,她也只叫他一声“三伯”。      姜辛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只道:“三爷说笑了。三嫂出身名门,教养天成,姜辛不过是乡野粗俗女子,岂敢与三嫂相提并论?”      章贤十分自大又自负的说道:“女人么,在我眼里,还真没什么区别。”一种是他的,另一种是别人的,换言之,一种是他能动的,另一种就是他不能动的。      这个能不能,标准是他定的。      姜辛在心里十分不屑。从前只当他是正人君子,虽然对女人略显薄情,可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看来,果然是脑子被门夹了,看人光看表面,能看出什么来?就算把他的心剜出来,怕也判断不出这黑心烂肠的人心里住着什么样恶毒的心思吧。      姜辛道:“既是三爷早有定论,呵呵……那我只好静候佳音了。”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跟她这磨叨有什么用?      章贤道:“我来这不为别的,是怕你心生误会……”      姜辛轻嗤:“不会。”      姜辛特意瞧了瞧天色,撵人的意思十分明显,章贤却端坐不动,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      姜辛懒得再跟他这耗,索性直接开口道:“天色不早,三爷若无要事,容姜辛告退。”      他愿意这干坐,那就坐吧,她可不奉陪了。      章贤却忽的起身。      姜辛吓了一跳,手指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眼神里就含了戒备。她从没敢拿他当正人君子,可也万万想不到他会在她和章哲的院子里对她做什么。      章贤信步走到章哲的书桌前,随手卷了两幅画,道:“六弟的画,我很喜欢,你同六郎说一声,这两幅我拿走了。”      姜辛一怔:“六爷已在回来的路上,三爷不若和六爷当面说一声儿。”      “何必?难不成他的事,你还做不得一半的主吗?”      姜辛再好脾气也想骂人了。      这里还不同章哲的外书房,那里有人专门把守,重要的东西他都会锁起来,这里是他休息小憩的地方,可以说是他最隐秘最不设防的地方,自然许多东西都是他的隐私,谁会想到章贤堂而皇之的进来,死皮赖脸的看中就拿走呢?      第261章 、安抚      送上第一更。      姜辛刚才是巴不得章贤立刻就滚蛋,现在却不得不改了主意,想方设法也要拖住他不许他走了。      章贤却是胜券在握、悠然自得的神情。      姜辛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她是女子,总不好和章贤近身相抢,把他手里的话硬是抢过来不许他拿走吧?      她只能盼着章哲能快点回来。      姜辛从章贤手里的画上转移了视线,假笑道:“三爷抬举,我可做不得六爷的主。当然,六爷和三爷兄弟情深,莫说是一幅不值当的画,便是比这再值钱的东西,三爷想要,六爷也不会不肯割爱。”      君子不夺人所爱。      姜辛眼巴巴的盯着章贤手里的画,恨不得能从他手里抢过来。但凡他不是个傻的,都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他拿走的,那可是章哲所爱,他好意思的拿走么?还回来得了。      可章贤却只顾享受姜辛此刻的逢迎讨好了,假装听不懂姜辛的弦外之音,只笑道:“那是。”      那是个屁。      姜辛在心里直骂人,脸上却只能堆出虚伪的笑来:“三爷请坐,茶也冷了,我叫人换茶。”      章贤却道:“不必了,六郎大概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天色不早,我还是改日再寻他说话吧。”      姜辛是真急了。刚才撵他,他不走,这会他自己主动要走了,什么人!      章贤在这还好说,待会儿章哲和他迎头遇上,他总得和章哲提提手里的画。能不能给,章哲自己心里有数。      如果被章贤拿走了,难不成章哲还去跟他讨回来?迟则生变,到时他说丢了毁了,这不是耽误事吗?      姜辛忙道:“三爷来都来了,还差这么一会儿时间?六爷说话就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门口,若知道我如此怠慢三爷,回头岂会给我好脸色?”      章贤道:“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便是吵架,也是情趣,你说是不是?”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与我何干哪?”      姜辛:“……”      她好想给章贤俩耳刮子怎么办?      姜辛明知他是故意气自己,可他若执意要走,她还真拦不住,姜辛便道:“既如此,也请三爷稍待,六爷的画也好,书也罢,都有登记在册的,容我留个底,回头给六爷瞧过,也好让六爷心里有数。”      章贤似乎在犹豫,他看姜辛的眼神有些探究。姜辛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生怕他会反悔,忙命安辰等人磨墨。      其实这里笔墨纸砚都是齐备的,姜辛大张旗鼓,也不过是告诉世人,章哲自己的行为有差。他好面子,总不好当众拒绝自己的建议。      果然,章贤不情不愿的重新坐下。      却仍然没有交出画的意思。      姜辛急得快要跳脚,只好不断的示意安辰:实在不行去找杜叶,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尽快把六爷找回来。      好在章哲没让姜辛等太久,她正装模作样的找登记的册子呢,门外响起脚步声,是章哲:“让三哥久等,都是我的错。”      姜辛手腕一软,笔锋一缕浓墨从纸上掠过,涂了一团大大的墨点。终天回来了,再不回来,她只好负荆请罪了。      连他的东西都看不住,她可真是没用。      姜辛忙出来相迎,看着章哲的眼神格外热切,同时还带着些委屈:“六爷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      章哲安抚的望着姜辛,道:“你去看看,厨下有没有宵夜,我和三哥喝两杯。”      姜辛总算是能脱身而出,忙出了东厢房,交待安季去准备饭食。      章哲和章贤直喝到深夜,两人才散。      姜辛初时是怎么也睡不着,等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的阖了眼,也不过刚打了个盹,听着外头有脚步声,姜辛一下子就醒了。      她一个翻身从榻上下来,趿了鞋就去开门。      章哲和她撞了个满怀,一见她衣裳单薄,暖热的脸被冷风激得一白,立刻反手关上门,想要伸手抱她,又忙收回来,只拽着她的手腕道:“你怎么起来了?冷。”      姜辛摇头:“我不冷,三,三爷走了?”      “走了。”章哲不由分说,先把姜辛塞进榻上的被子里,两人挨得近,他的呼吸滚烫,泛着淡淡的酒香,姜辛意乱神迷,一时只顾陷进他那如海一般深的眼眸里,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两人缠绵片刻,章哲恋恋不舍的起身:“我去梳洗。”      “嗯。”姜辛迷迷糊糊的答。      章哲忍俊不禁:“这么舍不得我?”      姜辛意识慢慢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揽在他的脖颈。她慌忙收回来,轻轻用力一搡,道:“喝这么多酒,臭死了。”      章哲哈哈大笑,眼神里满是戏谑。      净室里传来水声,姜辛靠在床头,也没了睡意,等到章哲带着水汽进来,她早清醒了。打量着章哲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刚才三爷说要带走两幅画,我没拦住,要不要紧?”      章哲的神色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愠怒,却只是笑着安抚姜辛:“他不过是开玩笑呢,什么好画没见过,我又不是多么才艺超绝,哪里值得三哥这么费心。”      姜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刚才可真是急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回来,他拿了画就要走,我怎么拦?”      章哲十分自傲的道:“你怕什么,凡事都有我,就算三哥拿走了,我也能从他手里讨回价值相等的人或物来。”      放下这一节,姜辛又问章哲:“三爷找你,可是为了姜蜜的事?他怎么说?你可都答应了?”      章哲不以为然的道:“我无意掺和他的家事。”      姜辛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章哲笑不可抑:“放心吧,他不过是怕你我心里头过不过去这个坎,怕以后见了面彼此尴尬,所以过来和我说一声儿。”      姜辛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我是没什么,横竖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若实在看不过眼,平素不走动也就是了。”      一个是妻,一个是妾,虽是亲姐妹,可若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们姐妹还真没什么话可说。      姜辛嘴里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想得是:她们不招惹自己便罢,若敢招惹自己,别怪她不念昔日情份。      第262章 、怜惜      送上第二更。      章哲并没说实话。      其实他们兄弟之间谈得并不愉快。      首先章贤要拿走的画不是旁的、毫无紧要的等闲练笔之作,乃是章哲成亲前私下里画的姜辛的小像,也不是她着女子妆束,而是她去武州时女扮男妆时的模样:眼神清亮,英姿勃发,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有男子的刚毅,格外的让人心动。      其实姜辛小像上面有章哲自己的印鉴,还标注着日期。且不说好事者互相比对,要说他和姜辛之间有私情,底毁姜辛的名誉,就单是姜辛这般模样,他也只愿自己一人珍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落入别的男人之手。      如果章贤只是做做样子,以此要挟他促成他和姜蜜之事也就罢了,可他不是。兄弟二十多年的相处,他对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十分了解,章贤对姜辛的求而不得已成执念,渐入骨髓,无可代替。      章哲对此可以表示理解,毕竟人性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百爪挠心,当初的本心都在其次,人或物本身的价值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理智上再理解,感情上也无法接受。      人性的丑陋和肮脏,章哲不愿展示给姜辛看,所以他只能轻描淡写的一言以蔽之。      章贤求纳姜蜜为妾的事并不顺利。      姜老太太的本意是想让姜蜜打掉孩子,在府里禁足几年,无声无息病死也就算了。姜大太太虽恨姜蜜,却不能把丑事放大,以免影响了姜饴的婚事,是以私心里和姜老太太的意思不谋而合。      但章贤越过姜家的老小女人,亲自修书给姜大老爷,意欲就此事达成一致的默契。可姜大老爷却只同意待姜蜜生下孩儿,送回章家后,姜蜜自行婚嫁。      姜家那边是个什么反应,姜辛不知,但章家却始终笼罩着阴云,上至章老太太,下至顾氏,要么是怒色于形,要么是强颜欢笑,总之心情都不太好。      就连仆妇丫鬟们背地里都在议论:姜家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      姜辛只当没听见。      这本就不是她能插手,且她也不愿意置喙的事,况且她再怎么忧急也只是徒劳,不如安份老实的待着。      没多久,章老太太终于亲自召见了姜辛。      姜辛端坐得十分稳当,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实在犯不着自寻烦恼。就算是章老太太此时也不好过于寻衅。      果然,她才坐下,章老太太就十分烦恼的道:“最近家里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这本是一件好事,耐何你祖母年纪大了,未免过于偏执……”      姜辛柔弱的反驳:“老太太与家祖母相交日久,对她的脾气禀性定然十分熟悉并了解,反倒是孙媳,并不敢妄下断言。”      章老太太在心底暗暗的哼了一声:这倒是个护短的,还没怎么着呢,她就维护上她祖母了。她和姜老太太交往几十年,自然对姜老太太十分了解,要不也不至于到了现在,只能把主意打到姜辛这个新进门的小媳妇身上。      章老太太面上仍做出慈祥的笑来,道:“你最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想看你祖母难过,好好劝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两好合一好,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这话姜辛虽是不好反驳,却也不甚赞同,但既然是章老太太吩咐下来,她也想借机回姜家看看,当下便乖巧应承了。      出了章老太太的院门,章二太太又请,说来说去,不过是同一个意思,那便是劝姜家适可而止,把姜蜜好生送过来就结了。      姜辛都不反驳,只答应回去劝劝,并且诚惶诚恐的道:“祖母一向极有主见,我是做晚辈的,哪敢明着顶撞?只怕去也是无功而返。”      章二太太便挥手道:“是个什么结果,你不必忧虑,总之回去劝劝你祖母就是了。”      要姜辛回去,其实也是给姜家看的意思,毕竟两家现在是姻亲,姜家和章家撕破脸皮,这个孙女还要不要了?      章哲对祖母和母亲的吩咐很是不以为然,特意嘱咐姜辛:“祖母和母亲的话,你很是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是回家去看望家人。待在家里你更放松,有什么事只管去处理,等到晚了我去接你。”      竟是连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都猜到了。      姜辛忍笑:“我知道。”      章哲只瞅着她叹气:“你这么老实、听话,又傻里傻气的,我真怕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姜辛简直是目瞪口呆。她在章哲眼里的印象竟然是老实、听话,还傻里傻气?      章哲将她揽在怀里,道:“瞧,现在又呆呆的了,我怎么放心啊。”      姜辛回过神来气得直擂他:“也就你欺负我。”      从他二人认识开始,就是他一直在欺负她,他还好意思腆脸说她又傻又呆?      章哲哈哈大笑,承受着姜辛和按摩似的拳头,只揉着姜辛的耳朵尖道:“你这么好说话,偏生耳朵还这么硬,都说耳朵硬的人又宁又有脾气,你这人怎么这么复杂呢?”      姜辛顾不得反驳他的话,也伸手去摸他的耳朵。他偏生耍坏不许她摸,姜辛在他怀里又跳又蹦,被他嘲讽“和个兔子似的”,又气又笑,到最后累得满身是汗,也没能得逞。      姜辛赌气不摸了。      他偏又把她的手抓住,放到他的耳朵尖上,道:“刚才是逗你呢,免得你整天都不动,白白虚了身子,看现在蹦蹦跳跳多好?连脸色都比刚才红润多了。”      蹦蹦跳跳,还是把她形容成兔子了。      姜辛真是又气又笑,偏生章哲振振有词,一副很有道理的模样,她竟无可反驳。用手指捏弄着他的耳朵尖,姜辛惊讶的发现,他的耳朵确实温软如绵。      她又好奇的去摸自己的耳朵尖,果然比他的耳朵硬得多。真是奇怪,人和人怎么就这样不同呢?常听人说“耳根子软”就是没主见,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难不成他就是那种人?      姜辛若有所思,神情难免略显呆滞,猛的见章哲只是笑,眼里亮晶晶的,写满了“瞧,你果然又傻又呆,还不承认”,姜辛简直就要跳脚,刚想使劲拧他耳朵泄恨,他早先一步抓了她的手拢在了怀里:“好了,别跳了,再跳真成兔子了。”      第263章 、劝慰      送上第一更。      姜老太太听说姜辛回来了,神色十分严厉:“你才嫁过去,怎么动辄就往娘家跑?若是有事只管差人送个信就是,家里还能怠慢了不成?你怎么就亲自跑回来了?可别说你在章家受了委屈,若是这样骨浅轻薄,我可是不会替你善后的。”      姜辛便陪笑道:“孙女哪敢不守规矩?是老太太发下吩咐,叫我回来看祖母的。”      听说是章老太太吩咐,姜老太太这才神色稍霁,却仍是不假辞色的道:“我还是老样子,你看也看了,这就回去吧。虽说你太婆婆宽仁,可你也不该恃宠生骄。”      姜辛心道:哪来的宠?哪来的骄?前者和章老太太无缘,后者和她无缘。可想到章哲,眉眼间不自禁的便流露出暖意来。      就算他有祖母、母亲对她并不特别友好,可有他在,她也不觉得这样有多苦了,这大概就是有情饮水饱吧。      姜辛和姜老太太撒娇:“怎么孙女出嫁,祖母便不疼我了?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祖母却赶我走?”      姜老太太轻叹一声,软下心肠来,道:“傻丫头,祖母是为了你好,行了,回去吧,你来就为了看我,看过就走吧,我这把老骨头,平时总病病歪歪的,可到底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且有的日子熬呢,你们只管自己好好的就成。”      一句话说得姜辛心里酸涩,眼圈立刻就红了:“祖母——”      姜老太太挥手:“你既回来,就去看看你母亲吧。”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姜辛多说。      姜辛也知道劝不动祖母,总不好为了这事,伤了自家的和气和情份,也就站起身,朝着姜老太太拜别而出。      孙妈妈悄声道:“老太太这又是何必?二姑奶奶也是身不由己……”      姜老太太道:“我何尝不知,可我对她越严厉,她在章家才越好立足。”      孙妈妈一听就明白了。      章家人未必不知道姜家什么态度,可还是叫姜辛来试探,不就是看老太太的底线在哪儿吗?若是老太太笑模笑样的招待姜辛,便都知道她到底心疼这个孙女,将来难免要拿姜辛做要挟。      可现在老太太声色俱厉,只拿规矩说事,和亲孙女连话都不曾多说,章家敢怒也不敢发作,毕竟老太太有理在手,章家还必须得待姜辛格外好才成。      孙妈妈笑道:“老太太一番苦心,想必二姑奶奶定是明白的。”      明白不明白的,还不是看各人是否有心?      姜老太太抚着额头道:“我头痛得很,你再叫前儿那个丫头过来给我捏捏。”这便是不想再多说的意思。      孙妈妈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再多嘴,忙转身下去唤人。      姜老太太望着孙妈妈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人老了,就是讨人嫌啊。”她倒不知,这孙妈妈和姜辛是如何结怨的。还是说这些老虔婆们,仗着自己没少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竟胆大妄为到边小主子们都敢欺负的地步了?      看来,自己还是太过相信她们了。      等到小丫鬟来回,说是姜辛去拜见姜大太太,她也只是淡然的道:“知道了。”并无多余的话,倒唬得这回话的小丫头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否触怒了老太太,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姜大太太比姜老太太要直白得多,她再见姜辛,早没了从前对她的敌意。如果说当初还能怪姜辛不学好,所以姜蜜有样学样儿,现在则完全是姜蜜自甘堕落,怨不着旁人。      虽是庶女,那也是官家之女,姜辛不论从哪儿论,都远远比她不上,可她却宁可要姜辛都瞧不中的男人,还无媒苟合,先有了身孕,又不顾家族,不顾脸面的非要倒贴上去做小。      丢尽了姜家的脸。      姜大太太恨不能抽死姜蜜,免得她的姜姓辱没了她自己嫡亲女儿的姜姓。      是以姜大太太对姜辛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可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我的意思,你来劝我,一点儿用都没有。”      姜辛无言:姜家虽说有老太太在堂,可夫死从子,如今姜家是最有出息的姜大老爷当家作主,他要真有了决断,哪怕姜老太太不愿意也只有听从的份,何况是姜大太太?      姜大太太又冷嘲的道:“依我,我倒情愿把她送进章家去做小。”      她当然是恨着姜蜜的,依着她这过来人的经验,很知道章家不是什么好去处,章贤的妾室更不是那么好熬日子的,可姜蜜自己作死,非要去,姜大太太巴不得顺水推舟,做个仁慈的嫡母,让她走了她亲娘的老路,一辈子给人做个抬不起头的妾室。      她倒要看看,是否天底下所有的正室都能如她这般肯善待庶子庶女?      可惜大老爷不允许,姜大太太只能含恨忍了。      姜大太太指着自己的右半边脸,道:“二丫头,说句托大的话,虽说我们娘俩儿从前也有过龌龊,可到底无伤大雅,伯母对你还算厚道吧?”      姜辛道:“这是自然,大伯母对侄女的情意,侄女一直谨记。”      姜大太太道:“你是个明白人,有你这话,大伯母便知足了,我不求别的,饴儿也是你妹妹,将来你好歹照应着她些。”      姜辛忙道:“这个自然,大伯母放心,我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      姜大太太便摆手道:“我信你。当着你也不说虚话,你瞧瞧我这脸?我活了半辈子,不敢说问心无愧,可我从来自认最守规矩,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脸,可我偏偏就折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身上,你说她怎么就敢?”      姜辛能说什么?只能说:“四妹妹也是一时糊涂。”      姜大太太呵一声笑:“一时糊涂?有些人,那是糊涂一世,聪明一时,还要把旁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些日子,我吃不下睡不着,不为别的,就心疼我那可怜的闺女,她何其无辜?要受那见种的连累?我这牙钻心似的疼,疼得我半边脸都肿了,可我能怎么样?”      姜大太太此时的模样确实可怜,满是痛楚和无可耐何。      姜辛便劝:“大伯母也不必过于忧心,四妹妹是四妹妹,饴妹妹是饴妹妹,等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便都好了。”      第264章 、放心      送上第二更。      姜辛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虚名未免有些轻忽,可姜大太太是一辈子谨慎小心、爱惜羽毛的人,在她看来,因为姜蜜,姜家大房便有了污点,姜饴名誉上便受了损,一辈子都去不掉,纵是旁人不予追究,可于她来说是心上刺,宛若是她做了丑事,将终生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姜大太太听了姜辛的劝慰,却只是摇头,嘈嘈杂杂,唠叨了许多,在姜辛看来,除了愤怨和无耐,再无其它。      当此时,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妇人。      姜大太太本心或许有点儿自私,可说不上大恶,她对姜辛母女也一直谨守规矩本份,并不算苛待,姜辛不能昧着心思说她落到现今这地步是咎由自取。      她和这世上大多数女人一样,这半辈子,大都是在公婆跟前尽孝,除了几个儿女,可以说一无所有。姜大老爷长年在外,身边妾室通房数人,姜大太太又人老花黄,两人夫妻间也只落个虚名,哪还有什么情份?      她现在只想求儿女健康,能有个好亲事,可因为姜蜜这一闹,姜饴必然要受影响,这犹如在割姜大太太的心头肉。      姜辛表示很能理解,可这终究是旁人的事,不是她想做什么就能扭转得了的。      等姜辛要走了,姜大太太忽的冷笑着说了一句:“当初章三爷要求娶你,姜家恨不能倾全家之力证明他是个好男人,如今相反,恨不能倾全家之力证明他是个坏男人,世事难料,还真是匪夷所思啊。”      姜辛只能道:“世事本就多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成什么样,大伯母还是放宽心思,好好将养吧。”      什么恩怨仇恨,都敌不过自己,自己的身体是第一位的,否则再多的不怨、不甘,也都是白白的化为尘土。      姜大太太只无耐而又痛楚的笑道:“你倒是个好的,大伯母说话不好听,可忠言逆耳,二丫头,好好惜福,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别再像某些人似的作天作地的闹腾,否则即便长辈们宽容,老天也会看不过眼的。”      姜二太太见了姜辛倒是高兴的很,她拉着姜辛的手,问过她在章家吃得可好,穿得可暖,日子过得是否舒服,待姜辛一一答了,便问她:“姑爷身边的女人呢?可都肃清了?”      姜辛噗哧一笑,道:“问过了,没有,一个都没有,娘您这回可以放心了。”      姜二太太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一个都没有呢?不是他骗你吧?”她一脸痛心的望着姜辛,怜悯之意形诸于言表:“你怎么这么傻,他说什么你都信什么?”      姜辛:“……”就算他骗好了,可这些日子,她是一个也没见着,就算他骗,那也骗了这么长时间了。      见姜辛一再否认确实没有,姜二太太又一脸悻悻的道:“一个都没有,这,这怎么可能呢?不会是姑爷有什么隐疾吧?”      姜辛脸立刻就红了,又羞又气的道:“娘——”没有倒不好了?难不成非得他有一两个通房母亲才满意?怎么又扯到隐疾上头了?真是……      姜二太太自觉失言,忙打哈哈道:“甜甜啊,你别往心里去,娘这不是不信么?哪个男人不是爱偷腥的猫,怎么姑爷就一个都没有呢?娘想得多了点儿,这不是怕你想得少嘛。好,好,不是异类不是异类,总之他有没有隐疾,你是最清楚的,我可跟你说,你凡事多留心,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回头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得,又一个说她傻乎乎只会被人骗的。      姜辛只能点头:“好,好,我以后睁大两只眼,夜以继日的看住他好不好?但凡他和哪个女人多说一句话,多瞅谁一眼,我就把那女人碎尸万断好不好?”      说得这么血腥,姜二太太都打了个激灵,瞪姜辛一眼,道:“又胡说八道,哪个叫你这么凶狠恶毒?看也没这么看的,你只管小意伏低的待他就好,让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这心思自然就不会放到别人身上,还有,你多管束着身边的丫鬟,别让她们往姑爷跟前凑,免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姜辛哭笑不得。      她开玩笑,姜二太太便一本正经的教训她,可姜二太太嘱咐她的,她也只能当玩笑听,脸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乖乖受教。      等到姜二太太回去歇息,姜辛便换了男装,悄悄带了柳丫出门。      何掌柜是执意要走的了,把话说得十分诚恳漂亮,只说家里确实有事,不能再替姜辛效力云云。      姜辛也不挑破,大大方方的给何掌柜结算了月例,主仆一场,也算是好合好散。她将自己寻的齐掌柜与诸位伙计们见面。      其中有两个伙计与何掌柜共进退,一起走了,姜辛同样没拦,只说若是以后还愿意回来,她欢迎之至。      至于留下的,自然都是愿意陪着姜辛共度难关的忠心耿耿之辈。      等到姜辛忙完了铺子里的事,天都快黑了,柳丫早在一旁等得着急,可是不敢催,见姜辛终于收了帐册,才上前打水服侍姜辛洗手。      姜辛笑看她道:“等急了?”      柳丫脆生生的道:“奴婢不急,可六爷说过天黑前会来府里接奶奶的,这时候可不早了,别回头六爷等急了。”      姜辛看看天色,也有点急,道:“我们快点。”      打理完了,刚要出门,外头有人禀报:“大爷来了。”      来的可不是姜冽么。      姜辛喜出望外:“大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姜冽最近一直忙,参加完秋试,成绩虽不及解元,但也算比较理想,开年便要进京准备三年后的春闱,要不是姜辛的婚事,他只怕早就走了。      见到姜辛面色红润,眉角飞扬,姜冽便是瞎了眼也能知道她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当初虽然百般威胁章哲,可姜冽也知道,自己一个堂兄,对他能有什么震慑力?对他当日的承诺也并不敢多当真,如今亲自瞧着姜辛过得好,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那一半,怕是要等到过个十年八年,章哲能持之以恒,才能彻底放下吧。      第265章 、逃出      送上第一更。      姜冽笑笑道:“知道你回家,想着你便会到这来,果然没猜错。”      姜辛忙往里让:“大哥进来坐。”      姜冽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进来,等进了后院,禀退众人,他才道:“六爷已经在家里候着了,所以我来瞧瞧你什么时候回去。”      姜辛不好意思的道:“一忙就忘记时辰了,我这就回去。”说是这么说,却没动,只叫柳丫上茶。姜冽却摆手道:“别忙了,我不渴,就和你单独说两句话。”      姜辛让柳丫退出去,笑道:“大哥有话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姜冽面露无耐的神色,道:“甜甜——”他这么一开口,语气中便透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严肃。      姜辛也不由得收了笑,惊讶的望着姜冽。      姜冽面露难色,却终是避开了姜辛问询的眼神,心虚的开口道:“我说过,我视你如亲妹,可现在,到底还要为难你了。”      姜辛低声道:“大哥别这么说,我能理解。”      姜冽顿了顿,绽出一个苦笑,道:“那就好。”      兄妹俩再无多话,竟只有沉默。屋里静可落针,却没一个人率先开口。柳丫在外头等得着急,却不敢催。      许久,还是姜冽道:“是大哥挟恩以报……总之,只有一次。我把人带来了……”他不敢看姜辛,只推门出去,没多久,他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小丫鬟打扮,一脸仓皇的姜蜜。      姜辛倒是没多惊讶。      当年她只身要去武州,姜冽百般替她遮掩,没道理到了姜蜜的事上,叫姜冽视若无睹,袖手旁观,毕竟姜蜜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姜蜜被姜家悄悄处死,也不可能看她和孩子骨肉分离,择人另嫁。      如他所说,就当是报恩了呢      姜冽快速的道:“只此一次,以后,不管四妹妹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都与你我兄妹二人没关系了。”      姜辛望着姜蜜,问:“四妹妹当真决定好了么?”      从姜家逃出来容易,可再回姜家就没那么简单了。事情过了明路,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给她指了“前程”,她自己弃若蔽履,惹得他们震怒,这一逃,便注定要与姜家脱离关系。      她当真想好了?      姜蜜胆怯的看一眼姜冽。      姜冽不理他,只看着一旁道:“四妹妹当初找上我时是如何说的,现在便如何说就是。”      姜蜜一咬牙,哽咽着道:“总之我不能叫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但凡有活路,谁愿求死?”      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压根没想好,姜辛看了一眼姜冽,试探的问他:“大哥,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万一大伯父知道了,会如何?”      姜冽不回答,姜蜜忙不迭点头:“父亲那儿,你不必担心,有姨娘在,父亲总不至于不念一点儿情份。”      看来她是有可依仗的人,既然如此,姜辛也就不再多说。      姜冽这才道:“你也不必从中插手,只需将四妹妹安顿好就成,我还有事,先走了。”也就是说,他只管把姜蜜送出来,而姜辛呢,只管把姜蜜安顿好,至于姜蜜如何与章贤联络,他二人都不必管。      这点儿事姜辛还是能做到的,当下就派了齐掌柜送了姜蜜去了城北的一处小院落。那是姜辛自己置办的,因着没人居住,只当个仓房用着。      姜蜜一个人逃出来的,自然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姜辛只好又把柳丫暂且留下,一是服侍,二是也看着点儿的意思,别单身姑娘家,再也点别的差池。      等到姜辛回到姜家,天都黑透了。冬天的太阳本就沉得早,这会便显得格外的漆黑。      姜二太太等得着急,听说姜辛回来了,恨不能捶她两拳:“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只知道贪玩,多大人了还和孩子似的?倒让姑爷好等。”      姜辛避过姜二太太的拳头,笑着讨饶:“娘,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一抬头,正逢章哲回身,与他亮晶晶的眸子对接,竟有些脸热心跳,忙道:“你等急了吧?”      章哲微笑:“还好。”      说罢便向姜二太太告辞:“等得了暇,我再送甜甜来看望岳母。”      姜二太太哪里还敢留,明知道自己闺女还饿着肚子呢,可也知道章家不是个多宽厚仁慈的,上头两重婆婆,不说道姜辛就是好的了,忙陪笑道:“这好说,只是没能留你们用晚饭,我这实在是不落忍……”      章哲道:“这次来得匆忙,等下回……”      也只能等下回了。新婚头一年,无事都不许轻易回娘家,姜辛也不能例外。姜二太太只好既着急又不舍的送二人出了院门。      马车里,姜辛向章哲赔罪:“都是我不好,耽误了时辰。”      章哲怕她冷,将暖炉交到她手里,又将她揽在怀里,道:“无妨。你饿了吧?我们去吃江南菜。”      “啊?”姜辛被他的毛斗篷整个都圈进怀里,暖融融、舒舒服服的,听他这么说,惊讶的拱出个头来:“这么晚了,还,还不回去?”      回头老太太真要发彪了。      章哲呵呵笑道:“不怕,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甜的?咸的?清淡的还是腻点的?”      见他胸有成竹,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姜辛放下心来。横竖今天也出来了一天,章老太太要真是拿这事说事,大不了挨顿罚呗。      两人高高兴兴的掰着手指头想着要点什么菜,越觉得肚子饿,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了。      这么一打岔,姜辛直到晚上梳洗已毕,躺到温暖的榻上,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才猛的惊醒。就说好像有什么事,果然让她给忘了。      她趴在章哲胸前道:“今天大哥来找我,把四妹妹送了出来……”      章哲握着她黑亮柔顺的发丝,嗯了一声道:“大哥不会让你为难的。”      姜辛叹气:“大哥一副不敢见我的模样,其实我倒没什么,还是那句话,就算四妹妹进了府,也不碍我什么事。倒是他这样为难,我挺难受的。你说,四妹妹……”      章哲将她揽在怀里,打断她的话道:“大哥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把姜蜜送出来,你们两个便算是完成任务了,要是她有那份耐心肯等,大不了风风光光的把她纳进府,可若是她没那份耐心,你只当这世上从此再没这个人吧。”      第266章 、唯愿      第二更送上。      姜辛着实愣怔了好半晌。      章哲的话如此冷酷,一直凉到她的骨子里去。倒不是章哲这人没有仁慈之心,而是这世道,给女人的路本就不多。      姜辛也并非埋怨章哲,她只是感触良多而已。      她垂头不吭声,章哲不由的柔声问:“怎么了?”      姜辛还是不吭声。她心里难受,别扭,愤懑、委屈,却又无可言说。      章哲用手去摸她的脸。他的手又大又暖和,指腹间都是薄茧,摸得姜辛又舒服又痒痒,她忙歪了歪脸,躲过他的手,道:“我没哭。”      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我看看。”章哲一副不肯信的模样,非要摸够了才肯放手。      姜辛想躺回去,章哲揽着她的腰不放,她只好就那么乖顺的趴在他的胸膛之上。他有胸膛平坦结实,趴在那上面,既不会觉得硌,也不会觉得太软,总之是个很舒坦的肉垫子。      姜辛仔细听着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的自己心跳也有些急。      她烦恼的开口道:“为什么,就非得这样?我知道四妹妹多有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抬头看了看章哲,见他没生气,才道:“我不信你三哥会不知道那是姜蜜。”      她也不信章贤什么都没做。若无他的暗示,姜蜜也不会鬼迷心窍,要不是他从中推助,姜蜜也没那胆量一个人从问梅庵跑出来,更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就去了武州,直到怀孕才有了消息。      明知道是姜家女,却还是收留她,居心叵测。      章哲唔了一声,并不多说,只道:“生气有什么用?犯了错的人又不是你?”      “可……男人犯的错,最后还不是全都加诸于女人一人身上?”如果大伯父得知此事,首当其冲会把姜蜜除族,她没了父母兄弟,没了家族长辈,她在这世上靠什么存活?章贤那毫无定性的宠爱?她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还是说要依靠顾氏的仁慈?      这让姜辛又想到上一世。      她不是自愿的,女人的力量本就薄弱,章哲一个大男人,三两下就把她捆得和个动弹不得的小鸡子一样。      可到最后,人们看到的就只是一个“结果”,总之她是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起,就是她不要脸,没廉耻……      没人去问原因,也没人去追究谁的错多谁的错少,总之最后承担后果的只有她一个人。      很久没这么伤心低落了,此刻的姜辛由人及己,兔死狐悲起来。章哲不放手,她就把脸埋进他的肩胛,黯然神伤。      章哲无耐的苦笑:“那你说应该怎么办?不然把你四妹妹扣住,由你来替她和三哥讲条件?”      姜辛噗哧笑出来:“我也得扣得住?”      这就是章哲刚才说那话的原因。要是姜蜜是个诚俯深的,能沉得住气,单凭章贤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那份看重,也未必不会再替她向姜家争取。      可就怕她没那份心性。她现在一无所有,连家族都背弃了,自然章贤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比谁都害怕章贤会放弃她不要她,所以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贴上章贤。      她失了先机,又没有忍性,可不就得被章贤肆意拿捏么?      姜辛不是没试图劝过姜蜜,可她也不敢替姜蜜打包票。万一章贤不耐烦起来,真的不要姜蜜了,连这个孩子也不在乎了,姜辛还真是毫无办法。      至于说由她出面替姜蜜向章贤讲条件。      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不能,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上至姜老太太,再至大伯父,下至姜蜜,没一个人领情,都只会嫌她多事。      姜辛承认自己自私,她没有舍身伺虎的勇气,她早就学会了权衡,虽不至于损己利人,但起码,她不会做损人利己的事。      在这混浊的世上立足,有此事,于她这个凡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吧。      人生就是赌博,色子要自己来掷,开也要自己来开,至于赌得是大是小,那就要看自己运气和手气,以及是否有承受失败的能力,并能输得倾家荡产,也敢东山再起、从头再来的心气儿了。      章哲轻抚着姜辛的背,低声道:“所以……别觉得我残忍,人生就是如此,总要为自己的决定和选择付出代价。”      姜辛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重重的点头。      她不想再问他对邵嫣然是什么感情了,也不去追究他是不是曾经喜欢过邵嫣然。当初他娶邵嫣然,很大程度上便是取悦于章老太太,或者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玩累了,仍然没有遇上他心仪的女子,所以是谁都无所谓。      即便他与邵嫣然成为了怨偶,他心中满是愧悔,想必他也从未想过抛弃邵嫣然,他用那种沉默而孤绝的方式来与邵嫣然撇清,未必不是在惩罚他自己最初的选择。      她也不想问他为什么那样待自己了。她并不知后事,假若他此时的言辞是他做人的准则,那么,他对他自己惩戒的方式,未必比她受到的惩处仁慈。      不需要问,她就是相信。      她也不想去猜测将来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了夫妻情份,他会如何待她。真到了那一步,诚如她自己所言,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假如生活扭曲了他和她,真到了相见两厌的地步,她也怨无可怨。      背后的那只手,那样温暖,又那样安全,仿佛既能给她一个遮云蔽日的世界,又能给她力量和勇气。      姜辛很想哭,可她又不能哭,这一刻,是属于她和他的最温馨的时刻,掉眼泪多煞风景啊。      章哲的手终于缓缓停下。      姜辛的脸还埋在他的肩胛,那里凉凉的,穿透了他的中衣,直贴着他的肌肤。姜辛却已经睡着了,大抵白天太累,她气息均匀,还有着近乎小兽般的呼吸。      这让他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他不忍心翻动她,生怕她会惊醒,到底只是轻轻的用指尖揩去她眼角的微凉。傻姑娘,为什么哭?她不是那种滥好心的人,就算兔死狐悲,也不会这般的动情。      章哲永远忘不掉最初相见时她眼里的悲凉和嘲弄。      唯愿她在他怀里,可以忘掉曾经的惊悸忧怖,得到安宁。      第267章 、药渣      送上第一更。      姜辛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神情还是怏怏的。      她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要再去劝劝姜蜜。纵然不能打包票,说一定能让章贤迎娶她,可总得给她点儿支持。      也许姜蜜并非全无心机,她只是太过急于求成,难免患得患失。从来都是旁观者清,只要点破,姜蜜就能想明白了,从而能够替她们母女争取到更大的权益呢?      姜辛想到这,便去找章哲。      章哲倒是平静得很:“行,吃罢早饭我带你出府。”      姜辛想得好,结果早饭没吃完,安辰进来回禀:“柳丫回来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姜辛差点没跳起来,忙道:“让她快点儿进来。”      柳丫一进来,姜辛就问:“你怎么回来了?四姑娘呢?”      柳丫道:“四姑娘走了。”      “走?去哪儿了?”      柳丫瞟一眼章哲。章哲很识时务的放下碗筷,起身进了里间。柳丫这才回道:“一大早就有人来接四姑娘,说是三爷派来的人。奴婢还怕是坏人打着三爷的名头,结果四姑娘二话不说,就跟着那人上了马车……”      姜辛一口气憋在心口,又是气又是无耐。她不是什么女英雄,没有改变历史的能耐,她顶多也是改变自己,从而不让自己重蹈覆辙而已,面对姜蜜这样的结局,她真是无话可说。      柳丫看她神色不好,有些胆怯的道:“奴婢追出去,扯着四姑娘的袖子不撒手,车帘挑开,从里面横出一剑,把奴婢的头发都削掉了半截……”      她把断发拿出来。      姜辛愣怔过后便是苦笑:“难为你了。”不用说,马车里没耐性的不是旁人,就是章贤。      柳丫头腼腆的笑了笑道:“奴婢当时确实是吓了一跳,不过倒也有好处,奴婢瞧清楚了,马车里的是三爷……”      不管怎么说,能确认姜蜜是跟着章贤走了,姜辛也算松了口气,她叫安辰打赏了柳丫,又着人给姜冽送信,这事便暂时抛到脑后,只等着看什么时候章贤会把姜蜜公之于众了。      日子恢复了平静,姜辛绝不会主动去探问章贤院里的隐私。      倒是这天,安年跑到她跟前来,二话不说,先跪下去道:“奶奶救命。”      姜辛愣了愣,问:“出什么事了?”      她从不怕旁人笑话她懦弱,是以她恪守规矩,低调小心,对院子里的丫鬟管束十分严格,轻易不许她们惹事。安年虽是最小,却也不是张狂之辈,这是怎么了?      安年十分委屈的道:“是……那院里胡姨娘的小丫鬟,将药渣子倒在路上,奴婢看不过眼,说了两句,她便和奴婢吵了起来,奴婢见闹起来不像话,便想就此作罢,哪成想她倒不依不饶,扑上来动手,奴婢一躲,她摔了个前爬,头都摔破了。”      胡姨娘病了,姜辛是听到点儿风声的。      一点儿都不奇怪,章贤把姜蜜弄进府,胡姨娘做为身边人,不可能瞒得住,这么多年独占章贤一人宠爱,却一而再的被章贤连纳新人打击,除非胡姨娘的心肠是铁打的,否则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触动。      后院里女人争宠的手段,姜辛所知不多,她也没兴趣去问胡姨娘的病是真是假。顾氏不肯落个苛待妾室的名声,延医问药,十分周到。      姜辛知道小户人家有把药渣子倒掉到大路上的说法,被过往行人踩踏,有去晦气的说法。但胡姨娘的丫鬟把药渣子倒到两院相邻的夹道上,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但这些都是小事,为这打破头,实在是让人笑话。      姜辛倒不觉得安年有多错。      这一大家子人住着,总有筷子碰着碗沿的时候,总不能因为害怕惹事就各个都夹着尾巴做人。不只是她,她的丫鬟也是,如果她一味低头装孙子,底下的丫鬟不免有样学样,各个都是怂包一个。      长此以往,也只会让人更加变本加厉的骑到她的头上来欺负她。      章哲待她虽好,她却不可能永远都活在他庇护之下。难不成女人之间的斗口吵架,也要他一个大男人出面不成?      当然,新婚那晚是例外。      是以姜辛好笑的道:“你怕什么?莫非是你先动的手?”      安年一愣,猛抬头道:“不是奴婢。”      姜辛道:“既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反倒求我救命?难不成谁还敢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不成?你放心,我若护不住你们,便是我连自己也护不住的时分了。”      姜辛请人去问顾氏在做什么。      顾氏很快回信儿,只说请姜辛过去。      两妯娌一见面,便不约而同的笑了。顾氏脚边正跪着磕破了头的小丫鬟,一脸苦相,显然刚才被训斥过了。      顾氏笑道:“我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她很大方的道:“事情经过我都知晓了,原是这小丫头不懂事,不过是才提上来做粗活的,没规没矩,我正想把这丫头交给你处置呢。”      她做态大方,姜辛也不予计较,只道:“我是怕三嫂心里存了结,这才带了安年来给三嫂赔罪,索性咱们两个都别管,叫她二个自己去掰扯吧。”      那小丫鬟便上前朝着安年道歉。      安年也就红着脸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有错。”      等到姜辛带着安年走了,素梅悄悄来到顾氏身边,道:“都办妥了,只等晚间,这药便能熬好……只四喜受了惊吓,奴婢赏了她两吊钱。”      谁都知道四喜因为药渣的事挨了骂,以后她只会把药渣埋到地下,不出多长时日,那药渣便能化为尘泥,还有谁能查出端霓?      顾氏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良久低嘲的道:“我也算是心狠手辣了。”      素梅低垂着眉睫道:“不怪奶奶,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便是将来万一……也都有奴婢顶着呢。再说,奶奶也没想要她的命,她已经生育了两个儿子,占了嫡长,还要如何?”      顾氏也就轻叹一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道:“这样的日子,我真是够了,只盼着能够一举得男,那么以后不管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我便都可以不沾手了。”      素梅坚定的道:“奶奶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第268章 、忧心      送上第二更。      姜辛回到自己的敬亭院,独自发了半天呆。      她原以为这次药渣之事,虽不是顾氏授意,但起码也是胡姨娘向她宣战、示威的前兆,没想到只是寻常丫鬟们之间的小争斗。      顾氏磊落、大方,姜辛却很有一脚踩空的感觉。不是她凡事都爱把人往坏里想,可这顾氏竟如此坦荡、良善,很让姜辛心底发虚。      仿佛她是一片明净的镜子,照出了自己心里的脏污,让姜辛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可在这深宅大院里混日子,谁没点儿心眼?都和顾氏一般,比着行事光明,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姜辛可很是清楚自己那几分本事,除非逼急了,她空有一腔玉石俱焚的勇气,除此再无勾心斗角的本事,是以不管什么事,她都多得想几遍。      姜辛唤柳丫进来:“你最近没事多到园子里走走……”      横竖她年纪最小,真要有什么差错,也没人会揪着不放。哪怕是随便问问听听,也能知道最近府里各处都有什么消息。      柳丫应了,饭后果然便出了门。      章二太太回了京城,章大奶奶也早走了,章贤不在,院子里也就除了章老太太、顾氏、胡姨娘等人了。      柳丫来回话:“老太太那边整饬严谨,奴婢不敢肆意走动,只听说瑞哥儿病着,请了大夫说是风寒,正熬药呢。胡姨娘倒是安静了不少,听说是三奶奶又敲打她了,好歹是做人娘亲的,自己身体不知保重,怎么照看哥儿们之类……哦,对了,四喜那丫头不敢再胡乱倒药渣,听说是把药渣倒进了后花园。她年纪小,又挨了训,众人都唬弄她,她到处借锹,还说地都上了冻,挖了好半天,闹了好一通笑话。”      姜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到了药渣上。      她犹豫了一阵,道:“你可知那药渣埋的具体位置吗?”      柳丫瞪大眼:“奶奶的意思是?”      姜辛咬牙道:“就权当我是小人之心吧。”若那药渣没问题,那也就罢了,她去了疑心,以后只管恭恭敬敬的待顾氏,若那药渣有问题,她也不能白白的被人利用。      柳丫点头,趁着夜色,悄悄取了一小撮药渣,好在无人注意,她此行十分顺利。姜辛趁着叫柳丫出门的时候,拿了这药渣去铺子里问郎中。      等柳丫回来时,姜辛着实吓了一跳。柳丫问了好几个郎中,都说这药是清心去热的,可里面夹了一剂说不清的东西,大抵是有令人绝育的功能。      姜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氏拿四喜做挡箭牌,大张旗鼓的摆了一趟龙门阵,众人都在笑话这四喜蠢笨呆傻,谁也不会注意到胡氏的药有什么问题。      心机之深,让人叹为观止。      柳丫问:“奶奶,这药渣可怎么处置才好?”      姜辛没兴趣管胡氏的事,她能生不能生,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当下毫不犹豫的道:“烧了毁了,总之别留一点儿痕迹,这事你知我知,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      事关重大,柳丫慎重的点头。      腊月底,章贤回燕城,一大家子过了个热闹的新年。      临回武州前,他把胡氏带上,将姜蜜交给了顾氏。      姜蜜这些日子一直被章贤安置在燕城,顾氏有所耳闻,却只装不知。此时姜蜜腹部高高隆起,俨然已经快要临产了。这些日子将养的不错,她从前那份机灵、聪明、傲气劲又回来了。      偶尔扶着肚子,由丫鬟搀扶着闲逛,遇到姜辛,总是笑眯眯的道:“六奶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姜辛并不理她的挑衅,只道:“姜姨娘好生将养,是利人利己的大事。”管好自己得了,别没事瞎得瑟,谁离了她都能活,可没了她,她自己就烟消云散了,这万千红尘再好,也跟她没关系。      顾氏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姜辛深深为姜蜜的命运担忧,她倒不怕顾氏现在就对姜蜜下手,可也能想见,就算姜蜜生了个儿子,在顾氏跟前也斗不过三招去。      才过了年,顾氏被诊出了一个半月的喜脉。      姜辛虽然嫌恶章贤,可也不能不佩服,他这生育能力可真强。      就不说胡氏一连俩都是儿子,便是如意,也是一夕春风,就能种下胎根,如今孩子都落了地,据说也是个男婴。姜蜜肚子里怀着这个,连秦妈妈都说尖尖的,像是男孩,这顾氏也不过是章贤偶尔回一趟燕城,居然也有了身孕。      章哲上辈子是没孩子的,他和邵嫣然最后形同陌路,连同房的机会都少,哪来的孩子?姜辛自己更是守了十年的空房,孩子于她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可现在,她和章哲也成亲三个多月了,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动静?      姜辛泛酸了。      她面皮薄,不好问秦妈妈,又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不靠谱的,自然也没法问,只能把这事揣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揣摩,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能生啊?      章哲很快察觉到姜辛有心事,夜半无人,夫妻俩在床上说悄悄话,章哲问她:“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      心不在焉倒是其次,她越发粘他。从前夫妻敦伦,她虽说不拒绝,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最近却是异常柔顺,简直是予取予求,甚至还较从前多了几分热情,若他没有兴致,她就眼巴巴的瞅着他。      姜辛用手蒙着脸道:“没事,我好好的。”      章哲只笑,一根一根捏着她的手指,道:“你最近忧心忡忡,当我瞧不出来?与我说说也好,哪怕我不能替你分忧,听听总行吧。”      姜辛不吭声,半晌忽的拿开手指,一副求贤若渴的神情望着他,道:“你说……”      章哲一挑眉:“什么?”      姜辛却又说不下去了,重新躺回枕上,挫败的叹了口气。可叫他怎么开口啊。      章哲被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啦?”      姜辛鼓了半天勇气,才道:“你,你喜欢孩子吗?”      章哲心神一动,把玩着姜辛纤长、温软的手指,道:“当然,只要是我们的孩儿,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姜辛微嘟着嘴唇,心道:说得好听,现下连个影都没有呢,喜欢不也是白喜欢么。      第269章 、炮灰      送上第一更。      姜辛颓然,伏在枕上,沉默不语。      章哲却心里又怜又笑,抓着她的手道:“你呢?”      姜辛和他相处近了,自然性子养回来不少,当着他的面,有时候说话是全不顾忌的,此刻便略带委屈的道:“喜欢有什么用?”她到底不敢说从外头请个郎中来瞧,可这话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      章哲笑道:“傻瓜,早晚都会有的。”      姜辛不禁急道:“连三嫂都有了……”他们夫妻聚少离多,这都有了,他们夫妻几乎日夜都在一处,怎么就没有消息呢?      章哲没吭声。      他私下里趁着姜辛不注意,自是替她把过脉。虽不敢说能悬壶济世,但基本的脉相对他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姜辛的身体底子不太好,可以说太不好,虽说这一二年她自己很知道调节、保养,可到底还是体虚。      并不适合马上要孩子。      所以章哲并不急着。      见他不说话,姜辛一下子坐起来:“你知道什么?”      章哲安抚她:“没什么,我们也才成亲,时日还短,你急什么?”      姜辛狐疑的看他。      他说不急,可章老太太急着呢,也就是先有姜蜜,后有顾氏,她被占住了心神,饶是如此,她也没少话里话外的对姜辛说章哲年纪不小了之类的话,意在催促她早些怀孕生子。      她也想,可这不是一直没有嘛。要说急,她比章老太太还急,但她自家苦楚无处可。眼见章哲似有事瞒她,姜辛便有些坐不住。      章哲想了想,有些事能瞒她,有些事不能瞒,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又被拘在深宅大院里,没别的事可做,难免要胡思乱想,当下便道:“你身体底子不太好,现在暂时不适宜怀孕。”      姜辛便呆了一呆。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外头传她几次死去活来不是虚妄之言,就说她这回醒来那次就差点死掉。      所以她重生之后特别注意,也一直在用食补调理身体,怎么到了现在,竟还是没什么功效么?      那……她以后是不是都是这种“不适宜”的状态啊?      她不禁想到了早逝的姜二老爷,万一她和父亲一样,那岂不是……越想越心惊,姜辛脸色都白了。      章哲抚着她微凉的手,道:“胡思乱想什么,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身子虚没什么要紧,我们找个郎中好好调理,等过个一年半载就好了。”      “我……”姜辛也不懂这些,只眼巴巴的望着章哲:“真的能调理好?”      章哲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怎么就不能调理好?你没事别多想,养生首先要调养精气神,别做无谓之忧思,其次是要注重饮食,平时多运动……”      姜辛也不是多纠结的人,既然章哲都和她说明白了,她也就下定决心:“好,我听你的。可是这郎中,就别请了。”      章哲知道她顾忌什么,便道:“那倒无碍,横竖我也要定其看诊,趁便替你瞧瞧就成。还有祖母和母亲那里你也不必心急,改天我跟祖母说一声,只说是我的原因,暂时不宜……房事过多过频,祖母自然就晓得什么意思了。”      姜辛脸都红了:“你别胡说啊。”      章哲挑眉道:“怎么?你怕祖母顾忌我的身子,会让咱们两个分开?”      姜辛脸更烫了,搡他道:“分开更好,我怕什么。”      章哲哈哈大笑。      二月初,姜蜜临产,痛得死去活来,直生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一个胖大健壮的男孩儿,足有八斤重。      但稳婆说了,婴儿过大,母体受损,就算将养好了,只怕于子嗣上也艰难了。      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姜蜜哭得泪水涟涟,众人都没放在心上。章老太太还嫌她晦气,大喜的日子,号丧什么?就算以后不能生,可她现下不是有了儿子傍身么?      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儿,就是眼皮子浅,一点儿事都存不住,没的让人厌烦。      便是章贤也觉得姜蜜矫情,是以回燕城匆匆看过孩子一眼,并未对姜蜜多加体贴、安慰。      姜辛去看过姜蜜,见她气色红润,身体丰腴,实在瞧不出哪有什么异样来。再看过孩子,确实比寻常孩子胖些、大些,但精神头着实好,每天要吃两个乳娘的奶水。      顾氏对姜蜜和孩子说不上多好,但不见苛待,姜辛也没法推测姜蜜再不能生育之事是顾氏下的毒手。      秦妈妈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她是过来人,瞧姜蜜的模样,便知道她孕期滋补过份,才使得婴儿胖大,从而生时受了比寻常产妇多两倍的苦楚,不仅如此,还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以后再不能生育。      就是月子里,她那儿鸡鸭鱼肉、猪蹄补汤不断,眼见着都出了月子了,姜蜜不但没瘦下来,那腹部竟然还照样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显见得这身肉轻易是下不去了。      虽然照样唇红齿白,可衬着一张圆月般的脸,再好看的五官,也让人想到白腻腻的肥肉,没什么下嘴的兴致。还有她的身材,再无从前少女时的苗条、玲珑,倒像是生育过几胎,三四十岁的妇人。      隔着房,又是被姜家遗弃不管了的,还是章三爷的妾室,最要紧的是她自己拎不清,秦妈妈哪敢多嘴?      她也瞧出来了,六爷把六奶奶宠得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和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般天真,这种肮脏事她也不敢对姜辛说道。      秦妈妈老眼毒辣,所料不差。      章贤回来几趟,越发懒得见姜蜜。姜蜜心里委屈,还只当顾氏拦着不许章贤过来,当面暗地没少和章贤告状。      章贤见她既无自知之明,又不够聪慧明理,越发不待见她,等孩子出了月了,就把孩子抱到了章老太太跟前,只说怕姜蜜见识短浅,又年纪轻,怕是照顾不好孩子,索性交由老太太照顾。      姜蜜披头散发,在院里哭闹不休,顾氏装聋作哑,一概不理,章老太太便命个婆子给姜蜜讲了回规矩。怎么讲的不知道,只知道姜蜜从那就病了,有两个月多不敢出门见人。      等她能出来见人了,越发胖了一圈,神情稍显呆滞,见人也是低眉顺眼的,连说话都期期艾艾的,哪还有十五岁少女该有的青葱芳华。      第270章 、先斩      送上第二更。      姜蜜的孩子,小名叫做念郎。      大名还没起。      章老太太说了,孩子小,过早取了名字怕是压不住,且等长大了再说。章贤明白,这是怕孩子养不住,一般人家也都是过了五六岁要开蒙了,才正式起大名入族谱。      胡氏的两个孩子例外,那是因为她们娘仨个始终待在武州的缘故,章贤一人独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章老太太也鞭长莫及。      章贤对姜蜜喜欢不起来,把孩子抱到了章老太太那里,章老太太却并不是很愿意替他养,她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祖母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如今有瑞哥儿和聪哥儿,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你又把这小家伙抱过来,是成心不让祖母好过是不是?”      章贤陪笑道:“都是孙儿不孝,可姜氏不堪为母,顾氏又身怀有孕,孙儿不也是没办法么。”      如果章二太太在还好,她可以把孙子抱过去,偏偏章二太太不在。章老太太都开恩放了章大太太随相公赴任,章二太太也乐得跟着章二老爷在京城。      她宁可不含饴弄孙,也绝不愿意回燕城来老太太跟前尽孝。每回来一次,都折腾的脱一次皮,长久的和老太太共处一院,非早死早超生不可。      章老太太叹口气,道:“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你们一个一个,都不能让我省心。儿子,儿子这样,孙子,孙子还这样,现在还要让我替你们带重孙子,是真嫌我活得太长么?”      自从章哲也成了亲,章老太太真像她当年说得那样,放下心事,什么都不愿意管了。她几次提起要把府里中馈交给顾氏,要不是她诊出有了喜脉,早交给她了。      饶是她有了身孕,章老太太也把一部分差事交给了她,只说练练手。      章贤便歉然的道:“再不,让聪哥儿跟我回武州?横竖他年纪大了,也到了自立的时候,我替他请个好的西席,等再大一些,再送回这边的书院来?”      章老太太瞪他:“才说你不懂事,你便顺着竿爬,谁都能跟你去,就聪哥儿不行,眼瞅着他在这边学习渐渐入港,你又折腾他,回头耽误了学业,看将来你上哪后悔去。”      章老太太竟大有允许瑞哥儿回武州的意思。      章贤十分惊讶,却只是摇头:“胡氏……最近身子也不大好。”      章老太太十分不以为然:“大抵年纪大了吧。”在她瞧来,胡氏就是拿乔呢,不过是叫她回燕城侍奉几个月的主母,就这样做张做致,在燕城就成天吃药,回了武州还把这病挂在嘴边,做给谁看呢?      章老太太没好气的道:“再不然,就把她送回来吧,横竖瑞哥儿也需要人照顾。武州地远偏僻,也没什么好郎中,正好送回来好好调理调理。姜氏你不喜欢,我再给你挑两个伶俐的丫头放在身边……”      男人的长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胡氏当年抓得牢,燕城章老太太管得紧,姚氏形同虚设,章贤十多年身边只得一个胡氏,也就觉得,这一辈子有她一个心愿足矣。      可这一年,他娶了顾氏——虽相貌不是上乘,但聪慧大方、大度得体,对他温柔恭敬、体贴爱重,绝对当得起“贤妻”二字——又纳了姜蜜,也是个鲜嫩多汁,最是引人艳羡的二八芳华少女,对他痴迷爱恋、神魂颠倒,章贤对胡氏的“长情”也就成了虚幻的东西。      渐渐缥渺,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恍然。      就好像一个并不过分追求美食的人,尝过的佳肴多了,也渐渐的从中尝到了新奇、鲜美的滋味,再有机会,难免不去追求。      章老太太上赶着送的两个美婢,章贤沉默的接受了。      接受是接受,孩子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章老太太不欲他为难,便道:“前儿六郎还说,他大病一场,身子到底受了损伤,只怕一年半载之内,是要不了孩子的。那姜氏闲着也是闲着,莫不如把念郎送到六郎那儿叫她去养?”      一个没长大的奶娃娃,连人都认不得呢,只要有乳母好生照料,其实谁管都无所谓。章贤对他并没多深厚的感情,见章老太太确实不愿意经手,也就顺手推舟道:“那就依着祖母的意思吧。”      他们祖母两个,谁也没想着姜辛到底愿不愿意,甚至连过问都懒得过问,就这么把念郎的去留给定下来了。      姜辛见乳母抱着念郎进了院,心里还诧异:孩子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个月,这么早就抱着到处串门了?又并非姜蜜亲自抱着来的,也不是顾氏,自己和乳母能有多深的交情,她倒不外道,大喇喇的就上门了。      那乳母抱着孩子给姜辛行礼,姜辛忙道:“快别多礼了,你还抱着孩子呢,安辰,搬把椅子来。”      那乳母不等坐,念郎便扯开嗓子哭号起来。他本就生得胖大,喂养得又好,此时越发比刚出生时重了好几斤,中气十足,这哭起来简直是扯着嗓子使劲喊,姜辛耳朵嗡嗡直响。      她没带过孩子,便看向乳母。      这乳母是个二十左右岁的妇人,都称她为孙氏,此时便不好意思的道:“哥儿是饿了。”      姜辛简直想要掀桌了。      她的职责就是带好念郎,怎么串门之亲也不把孩子喂好了就往外头带?      若是识趣的,便应该带着孩子走,可这乳母头低得快要触到胸脯了,就是不开口,姜辛便笑道:“既是哥儿饿了,奶娘便去喂喂哥儿吧,可别把孩子哭坏了。”      这时孙奶娘身后的章妈妈才进来,不曾给姜辛行礼先笑道:“奴婢老了,腿脚便不大好使,这紧跟慢撵,还是慢了一步。”说罢便朝后挥手:“还不都进来见过六奶奶。”      说着话,后头进来了一串四个小丫鬟。      姜辛诧异的道:“章妈妈,这是……”      怎么个意思?她这院里也不是菜市场,谁都来得,章妈妈就算是章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也不能不经通禀,就拉来一院子人吧?      章妈妈陪笑解释:“老太太最近精神不济,实在带不了曾孙少爷,这不,和三爷商议过了,再没有比六奶奶更合适的人,择日不如撞日,老太太便叫奴婢带着曾孙少爷来见六奶奶。您看,哪儿合适,给曾孙少爷安置个住处?”      第271章 、求救      送上第一更。      姜辛听懵了。      她看着秦妈妈那笑容可掬的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秦妈妈便又重复了一遍。人可都在眼前站着呢,这乌鸦鸦一片,就如同有形的威压,直逼得姜辛即刻就给个答复。      姜辛简直都气乐了。      原本她看着念郎可怜,还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己的内室借出来,让乳母喂过再说,此刻见章老太太、章贤还有这章妈妈行事如此欺人且不厚道,那点怜悯之心立刻就没有了。      本来让她白白替章贤带孩子她就不愿意,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形。      姜辛瞄一眼孙奶娘,神色沉下来,便带了点严厉:“奶娘今年多大?有几个孩子?”      先把章妈妈撂那儿了。      孙奶娘一边哄着念郎,一边抽空回答:“奴婢今年二十一岁,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了。”      姜辛斥道:“亏得你还生育过两个孩子,也枉费老太太、三爷、三奶奶的一番苦心,叫你照顾念郎,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是欺负他小不会说话,还是欺负他没有亲爹亲娘照拂?”      孙奶娘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奴婢冤枉,奴婢不敢。”      姜辛越发来气:“还说冤枉,还说不敢?你怀里抱着的是谁?你就算不顾念你自己,难道连哥儿也不顾念?你这么扑通就跪,也不怕吓着了孩子?”      孙奶娘简直是有屈没地儿诉:“奴婢……”她不是怕么。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受宠的了。亲爹不在跟前儿,亲娘在和不在差不多,老太太又不管,还有谁疼惜他?      自己一个奶娘罢了,到底是个奴才,六奶奶是主子,她问话自己敢不跪?      姜辛吩咐安辰:“把孙奶娘扶起来,先回去哄好了哥儿再说。孩子这么小,现在才开春,风正凉着呢,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往外抱,不怕回头呛了风么?”      安辰瞧着这事儿不好,忙应一声,示意安季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先把孙奶娘挟持出去了。      章妈妈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心道:这六奶奶瞧着良善,倒不是个好脾气的。好么,先施下马威,把孙奶娘压伏下去了,接下来就是自己了吧?      章妈妈陪笑道:“六奶奶好大的脾气……”      姜辛立即掉过头来,道:“章妈妈,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的?”      章妈妈:“……”合着刚才自己说了半天,这位主子压根没往耳朵里听啊。她只好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辛点头:“祖母照顾不了念郎……也是,祖母确实年纪大了,合该好好享享清福。这样吧,我去向祖母讨个示下,有好多事都没弄明白呢,总得问清楚不是?我年纪小,便是做事有不恰当的地方,想来也没人和我计较,您说呢,章妈妈?”      章妈妈咧了咧嘴:“呵呵呵,可不就是这个理。”      谁敢和您计较啊?还没等计较呢,您先把对方的嘴给堵上了。      姜辛又道:“劳妈妈跑一趟,倒让您白跑了。凡事都得条理清晰,即使是把念郎放在我这由我照顾,也不可能说风就是雨,前头祖母吩咐下来,后脚就把孩子送来。我总得收拾收拾,不然这屋子又小又窄,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可不得让念郎受委屈么?”      章妈妈笑呵呵的道:“六奶奶说得极是。”      人都被撵走了,不是还能如何?      章妈妈见老太太的吩咐没能完成,也不废话,即刻就走。      姜辛却没闲着,立刻叫人进来服侍她换衣裳。      柳丫悄悄进来,道:“奴婢去见过姜姨娘了……”      一听“姜姨娘”三个字,姜辛就蹙了蹙眉:听着这么别扭。      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问:“没人瞧见吧?”      柳丫摇头。      姜辛便道:“行了,你下去吧。”      想想,姜辛倒气乐了。老太太也是好盘算,这是琢磨着章哲未必能生,所以提前把章贤和姜蜜所生的孩子过继给他们了么?      因着是姜蜜所生,所以有着姜家这份关系在,自己就算再别扭也得受着。      另一方面,是给自己施压,哪怕暂时不能生的原因在章哲身上,章老太太也有本事让姜辛吃暗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没说过继,只说代为照顾。      怕就怕这个,什么话不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等将来孩子大了,姜蜜在一天,这孩子的身世就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时时刻刻梗在心头,让人腻味。      从前她懦弱,他们就冷待她,束之高阁,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如今她得了章哲的庇护,他们欺负她的手段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姜辛带着安辰、安季出门,没走多远,就见一个胖大华丽的人影,挟着一股香风就朝自己扑来。      姜辛愣了愣,本能先于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安辰、安季都吓傻了:这谁啊?刺客?来害六奶奶?      只听唉哟一声,这人没想到姜辛能躲过去,一时收刹不住脚步,整个人都抢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她一出声,姜辛才听出来是姜蜜,忙吩咐安辰:“快把她扶起来。”      姜蜜实在是胖,安辰一个人根本扶不起来,安季上来帮忙,两人扶还有点费劲,好在姜蜜的贴身丫鬟也跟了上来,她是扶惯了的,上前在姜蜜腰上用了个巧劲,总算把她扶了起来。      姜蜜这个惨,简直让人不忍目睹。就这么一下,摔得额头都破皮了。她最近养得好,皮肤白嫩,这么一破皮,就仿佛水蜜桃上掉了一块似的。      姜辛无耐的抚额:“你这是做什么?”她是着人给姜蜜递了信,可……她再急,也不是着急忙慌的就朝自己冲过来啊。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      姜蜜忍着额头上的疼痛,拉着姜辛的手道:“二姐姐,救救我吧。”      姜辛:“……”这话说得,好像谁要害死她似的。再说,自己怎么救?      姜蜜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攥着姜辛的手死紧。她如今胖了,连手也和大白馒头似的,姜辛不觉得疼,就是觉得太肉乎了,她忍不住低头看一眼姜蜜,无声的叹了口气:“你慢慢说,怎么了就需要我救你?”      求支持正版。      第272章 、觉悟      送上第二更,恳请大家支持正版,一章确实没几分钱,可作者写文不易。      姜蜜急不可待的道:“我知道你是好意,着人给我送信儿,可我知道了又如何?我现在在家里的地位,连个丫鬟都不如,丫鬟还能四处转转,好歹有个事做呢。可你看看我,成天到晚就只能闷在房里,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和猪一样的生活。”      她自嘲的笑笑,道:“总之一句话,我没那个能力,没那个本事,老太太那儿,是连靠近都不能,哪敢去打滚撒泼?我不是你,是章家名媒正娶的奶奶、太太,一旦老太太发话,就只有乱棍打死的下场。三爷若是嫌弃了我,我也没有好日子过,到时候连个替我说话的家人都没有……”      她越说越难过,到最后竟公然呜咽起来。      姜辛看看四周,不时有过往的丫鬟仆妇,听见动静,便朝这边望。她无耐的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蜜抹了把眼泪,道:“我没出息,我认,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法养,我不甘心,可现在好了,老太太不是说把念郎送到你那儿养吗?我想了又想,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你是他的婶娘,也是她的姨,再亲不过的了,你养着他,比谁养着都更能让我放心。你若得了空,还能偷偷抱来给我多看几眼……”      姜辛:“……合着她压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啊。敢情没想过去老太太跟前闹,倒有胆子拦着自己让自己应承下来替她养儿子?      姜辛无力的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想评价姜蜜了。这样的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固然可怜,却也可恨。      她伸手捏捏姜蜜腰上的肥肉,问:“这是什么?”      姜蜜愣怔过后,便嗫喏着道:“都说胖了有福气。”      姜辛又扯着她的胖手给她看:“这又是什么?”      姜蜜颓唐的道:“我成天什么事都没有,又好吃好喝的,不长肉做什么?再说,三爷他喜欢……”      姜辛轻啐一声:“你还自欺欺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后悔了吗?”      姜蜜眼神发虚,不敢看姜辛,只咬着嘴唇,明明最简单的答案,她却答不上来。      姜辛也不催她,只慢条斯理的道:“你好好想想罢,我还要去见老太太,等你想好了,咱们两个再慢慢说。”      她抬脚要走,姜蜜却叫住她:“你不愿意养?”      姜辛回身看她,道:“念郎有爹有娘,我一个婶娘,以什么资格来养?”      “就算是为我呢。”姜蜜恳求的望着姜辛。      姜辛毫不迟疑的道:“你若是后悔了,我便替你养。”      姜蜜一下子就定在那,仿佛被谁施了法术,连眼仁和睫毛都不动了。      她怎么不后悔?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睡不着的夜里,她看着被下自己臃肿的身躯,也曾气恨莫名,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好像有迹可循,却又终究无迹可循。自从她有了身孕,就一天比一天胖。可哪个孕妇不是如此?她也就没往心里去。生念郎时难产,她也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一尸两命的人多了去了,她实在没法说是谁在害她。      毕竟顾氏撇清得厉害,何况她自己也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她就是嫌弃,也该嫌弃聪哥儿和瑞哥儿,自己的孩子碍不着她什么事。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姜蜜茫然的望着地面,喃喃道:“我……不后悔。”      后悔,便是否定了自己,用现在的窘境来承认当年她倾心章贤是多么讽刺的笑话,承认她背离家族亲人是多么可悲的结局,承认她不顾劝阻非要与章贤为妾是多么的自甘堕落。      就算重来,她一个可怜的庶女,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怪来怪去,只能怪祖母偏心,父亲狠心,嫡母为善,姨娘自私,竟没一个人是肯真心替她考虑。      什么姐妹情份?到现在,二姐姐自己一个人过得光鲜,自己这般狼狈,也不见她对自己有一分怜悯,反倒只会咄咄逼人的勒令自己承认错误。      她算什么?凭什么要自己忏悔?还不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若是后悔了,她就可以假装大度、仁慈的替自己养着念郎了么?      姜蜜这般想,也便这般嚷嚷了出来。      姜辛垂眸看她半晌,道:“我原意并非如此,你这般歪曲,我只想送你一句话:狗咬吕洞宾。”      姜蜜惨笑着道:“你当然可以这么说,谁让你日子过得比我舒坦呢,只不知易地而处,你是否有我这般坦然?”      姜辛沉默不语。她不是没有过比姜蜜更悲惨的时候,可她没想过求谁来救她,姜家人,说到底骨子里有些东西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管多艰难的环境,都能坦然求活。      她嘲弄的笑了笑,道:“你既不后悔,那便自己承受吧,念郎,恕我不能替你养。”      姜蜜也豁出去了:“养不养,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姜辛,你好本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敢以孙媳妇的身份和老太太做对。她既说下来的话,便有如金口玉言,你敢违背?是不是舒服日子过腻了?”      姜辛只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姜蜜叫道:“你当我关心你?我巴不得你失了老太太的欢心。新媳妇又如何?三五个月,不新了吧?一年半载,不新了吧?你在老太太心目中能有多少分量?就算你是来替六爷续命的,可章家有的是办法能够不让你死却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姜辛并不反驳,只道:“你还能有这份觉悟,也不算白活这一场。”      姜蜜:“……”她好想打人怎么办?她诅咒的是姜辛,怎么她倒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如此刀枪不入,姜蜜越发刻薄:“我等着看你也有这一天,到时候你还怎么可怜我。”      姜辛问她:“说完了?”      姜蜜:“……”      姜辛眼神清透,虽无愤恨,却无比寒凉,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越是刁钻嚣张,我的歉疚之心越少,你有这等牙尖嘴利、撒泼打滚、颠倒是非、混不讲理的功夫,为什么不到该使的人、能掌管你命运的人跟前去使?”      姜蜜瘫倒在地上,姜辛已经走远,她还喃喃道:“我不敢啊……”      第273章 、要挟      送上第一更。      章妈妈无功而返,章老太太勃然大怒:竖子!      这个家到现在还没谁敢不听她的话呢,姜辛以为她是谁?还敢跟自己叫板?要不是留她是为了给六郎续命,哪里需要这么费尽心力的哄着她?      她倒好,没一点儿自知之明,还真当章家娶她是相中她这个人了呢。在章家不知低调过活,还真摆起章六奶奶的款儿了?她也看掂量掂量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作威作福了?      做梦。      章老太太气得要命,可怒是怒,却也料到她会来讨个说法,当下吩咐章妈妈几句,这才恨恨的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家雀有什么本事。”      姜辛来见章老太太,被章妈妈拦在门外。      章妈妈为难的道:“六奶奶,老太太说心口不舒服,这会正躺着呢……”潜台词就是,孙媳妇不听话,老太太心中烦恼,气病了。      这要有个什么好歹,世人的唾添星子就能把姜辛淹死。      她疑惑的道:“咦,祖母怎么会心口不舒服?我昨儿来祖母还生龙活虎的。”      章妈妈并点没气晕过去,就算老太太精神健旺,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生龙活虎”形容老太太,真的合适吗?      章妈妈道:“可不是怎么的,昨儿还好好的,就打刚才,就突然喊胸闷。”      装什么装,就是你不管曾孙少爷,把老太太气得。      姜辛就是装得。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这阖府的人都该乖乖受着不能反抗?      她一脸的同情,关切的道:“老太太成天说自己上了年纪,精神不济,我还没当过真,总想着老太太不过是自谦罢了……原来竟是真的。”      老了就老实待着不比什么都强?还非要把阖府的人都拿捏在手心里,什么毛病?      姜辛又道:“既是祖母不舒服,那琐碎小事,就不必打扰祖母了吧。”      章妈妈道:“六奶奶说得极是,本来些微小事,奴婢们也不敢扰了老太太清净,您看,老太太不能见您,不然改日再说?”      改日就改日,姜辛才不在乎。      谁知章妈妈又添了一句:“曾孙少爷说不得要麻烦六奶奶照管几日,有什么事,也得等老太太稍微精神了些再说不是?”      这是把念郎摔她身上,死活赖上了。      姜辛对姜蜜十分有气。看看章老太太,这无赖功夫使得,叫人只能生闷气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可她呢?只会拉扯着自己大哭小号的,有这本事,怎么不来跟老太太叫板?      姜辛蹙眉,长叹一声,道:“章妈妈,您说的话自是十分在理,我是小辈,老太太不舒服,合该只有替老太太分忧的道理。家里人本来就多,三嫂又怀着身孕,可不就只有我一个大闲人么。念郎幼小,缺乏照料,我是当仁不让,可我也有难处啊。想来您也听说了,这还没怎么样呢,姜姨娘就要死要活,拦着我又是哭又是骂,要不是有丫鬟拦着,她都能把人头打成狗头了,直说我不该抢他的儿子……”      要是章老太太在,立刻就翻脸了。      姜蜜出身再高贵,做了人家的妾室姨娘,那就是奴才秧子,生的孩子却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和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哪家姨娘敢声称小主子是自己生的,非得被立刻打死不可。      可章妈妈不敢,她要是敢出声,那和姜蜜差不多,要论起来,姜蜜还能算半个主子,她可是彻头彻尾的奴婢。      章妈妈为难的道:“这……毕竟是三爷院里的事,六奶奶若是不愤,便去同三奶奶商量商量?”      姜辛心下冷嘲:她去找顾氏商量个什么?让她好好管束姜蜜?老太太这时候装聋作哑了,早干什么去了?依着姜辛,她巴不得姜蜜闹腾呢。      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道:“我受点儿委屈倒没什么,只是六爷……”      章妈妈瞳孔一缩:“六爷怎么了?”她有点儿不信,女人家内院的争吵,他能往心里去?再说那是他兄长院里的女人,他能如何?      姜辛满目惆怅,道:“吵吵嚷嚷,永无宁日,六爷嫌烦得不得了,还说……”她犹豫着不肯开口。      章妈妈满心都是凉的:完了。      六爷是个什么性情,她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比章二太太都了解,从前就长年不着家,大过年的都能往外头跑,要不然老太太何必急着给他娶妻?不就是希望能找个人拴住他的人他的心么?哪怕一辈子无所作为,可好歹在家里安安生生的也行啊。      这是又动了要外出的心思了?      姜辛径直说下去:“还说,再过些时日,便又是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的季节,他想出去散散心。”      章妈妈当机立断的道:“六奶奶,恕老奴多嘴,老太太最近才安稳了些,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会怎么样谁也不敢说。您还劝着六爷些,他本就大病初愈,这又兴头头的又出门,老太太岂能放心?”      到时候六爷不孝,她这个六奶奶也躲不过去,那时候他们两口子还活不活了?      姜辛道:“我当然知道,可六爷心性坚定,我的话,他岂肯听,还得老太太出面才成。唉,老太太精神不济,这等小事,也不好拿来烦扰老太太。”      敢情是在这等着她呢。      事关旁的,章妈妈还敢做主,可事关六爷,她也不好多说,便干笑一声道:“奴婢会回禀老太太的。”      等送走姜辛,章妈妈把话同章老太太一说,章老太太气的眼都直了,半晌才骂道:“蠢货,留不住六郎,要她何用?”      章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吭声。      章老太太气得骂了半晌,才又捶床道:“这是拿六郎要挟我呢?她会我便不会了么?去,把六郎叫来,我倒要看看,六郎把孩子抱回去,她是养还是不养。”      章妈妈劝道:“老太太不值当这为这事儿生气,原本是件小事,这么一惊动六爷,反倒显得老太太不慈爱了。”要是六爷真的替六奶奶挡了老太太的驾,老太太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章老太太哪里肯听,只一迭声叫传章哲。      第274章 、谋算      章哲并不在家。      他虽人在燕城,却不可能整天都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书房。他既无官职,又不必科考,怎么可能成天到晚的待在书房里?      要么是出去会友,要么是在燕城城里逛逛,要么就是去燕城附近的城镇看看。      是以章老太太虽然怒火中烧,去传唤章哲的人回来禀报他不在,章老太太也没办法。      章妈妈只好劝:“六爷也不小了,老太太何必还拿他当个孩子?”      就是孩子,也是大人越管越不爱听,动辄就歪着脖子梗梗着说几句气话来反抗的。      章老太太气恼的道:“他们要是都省心,我何至于如此?你说说看,难道我管他们还是管错了么?”      章妈妈道:“怎么可能,谁不说老太太教子有方,真像那三字经里说的,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不说几位老爷,便是几位孙少爷,各个都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可不都是老太太的功劳么。”      这对错,章妈妈一个下人怎么敢评判?二房的两位爷都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要说三爷年少有为,应该证明老太太的管教方式是对的,可出了六爷这么一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倒像是全然否定了老太太的管教方式一样。      三爷就不说了,六爷虽然生性洒脱、镇日游山玩水,但既不好吃喝,又不爱嫖赌,洁身自好,光风霁月,已经是难得的君子了,要比那些纨绔子弟强了不知多少倍。      但谁又能说,老太太不管,交给章二太太,这两位爷就一定比现在更好或者更坏?      章老太太发了火,等到见到章哲,气也消了,甚至还好言好语的对他道章老太太柔声细语的同章哲落家长:“这不你三哥新添了念郎嘛,本来是件大喜的事,可家里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你三哥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亲自带个奶娃娃。你三嫂呢,月份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也会越来越笨重,本来就由他照管着瑞哥儿,再添个念郎,可怎么得了?”      章哲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章老太太神情越发慈祥:“祖母老了,不服不行,就是想像照顾你们兄弟那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唉,我倒想再撑几年……”      章哲道:“祖母不老,永远都不会老,但您确实该好好享享清福了,这带孩子的事,怎么也不该劳你老人家再忧心,要不……”      章老太太一摆手:“该考虑的我都考虑过了,再没有比你们夫妻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我说说,先由你和姜氏照顾念郎几年,不只你三哥,就是祖母,也会念着你们夫妻的情……”      章哲愣怔了一瞬:“这,您说甜甜?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哪会照料孩子?”      章老太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甜甜,叫得倒亲昵,没正形的东西。她都快双十的年纪了,旁人如她这般,孩子都满在地跑了。顾氏比她都小,已经做了主母和母亲,而且做得有模有样,她倒好意思说像个孩子?      可嘴上还是道:“也不需要她亲力亲为,丫头乳母一大堆呢,她只在一旁看顾几眼便好。”      “哦。”章哲颔首:“祖母和三哥、三嫂放心就行,我是没意见,念郎是我的侄子,我待他和自己的亲儿子相差无几,莫说只照看几年,就是一直带着都成。”      章老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笑得和朵花似的,怎么看章哲怎么稀罕:“祖母知道你一向孝顺,这不,就已经能替祖母分忧了。那我这就吩咐人把念郎抱过你院子里去?”      章哲粗喇喇的道:“成,不过,不会太匆忙吗?”      “一个奶娃娃,把随身东西带着就行了,就是落些东西,离得又不远,随时都能送过去。”      章老太太达成心愿,十分满意,朝着章妈妈一使眼色,对章哲道:“好啦,你也忙了一天,回去歇着吧。”眉头紧蹙,竟是十分痛楚的模样。      章哲关切的道:“祖母这是怎么啦?”      章老太太强堆出个笑脸:“我没事,躺躺就好。”不由分说,叫章妈妈送客,很不愿意被章哲看到的模样。      章哲还要问,章妈妈上前小声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六爷问奴婢也是一样。”      章哲随章妈妈出门,这才问:“祖母这是?”      章妈妈低眉顺眼的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听了些闲言碎语,年纪大了不禁气,说一直嚷嚷着胸口闷。”      章哲很惊讶的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祖母气受?”      章妈妈苦笑,不吭声。      章哲问:“妈妈有话直管说。简直岂有此理,若被我知晓是谁,绝不会轻饶。”      章妈妈慌忙道:“六爷别生气,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奴婢多嘴的……”      章哲:“既是祖母不许说,想来无关紧要,那就算了。”跟他这玩欲擒故纵,他惯得她们。      章妈妈立时愕然。章哲不问,她这一肚子话跟谁说啊?      不过章妈妈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回道:“六爷说得是,毕竟家和万事兴,六奶奶也不是有意,谁让她还小,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呢,说话做事难免有口无心,可若传扬出去,被那有心人知道,反要误会六奶奶对老太太不敬不孝,岂不白白冤枉了六奶奶?”      章哲脸色登时一沉:“你说是甜甜惹得祖母不快?”      章妈妈立刻做懊恼状:“看奴婢这嘴,真是老了,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章哲冷笑一声:“妈妈有话不方便说就算了,我自己去问她。”      他拂袖就走,章妈妈在后头紧撵:“唉呀,六爷留步,六奶奶也不曾做什么,不过是三爷那院的姜姨娘同六奶奶吵了几句,她也没说不肯扶养曾孙少爷,这不得收拾房子,好生布置么,六爷可千万别同六奶奶置气,不然置老太太于何地啊……老太太忍气吞声是为着什么,还不是为了您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您可别去辜负了老太太一片好心。”      章哲不听还好,越听越怒:“真是反了她了,祖母大人大量不和她计较,她倒敢给骑到祖母头上,给祖母气受不成?祖母什么身份,那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姜氏算老几,居然敢让祖母忍气吞声?哼。”      第275章 、质问      送上第一更。      姜辛一回来,秦妈妈便迎上来问:“奶奶这是怎么了?”      她才听说老太太要把念郎抱过来养,被姜辛给严词拒绝了。又听说她去见老太太,生怕她一意孤行,惹恼了章老太太。      姜辛走这一路,该生的气,不该生的气早都没了,见秦妈妈一脸焦急,便微笑道:“没什么要紧的。”      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她也不是非得不要念郎,只不过不愤章老太太多事,不甘心让章贤得逞罢了。但不管她如何厌恶章贤,如何气恨姜蜜,念郎无辜,她不会真的看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秦妈妈等姜辛坐定,丫鬟上了茶,这才小心的道:“奶奶做事可千万别冲动,有事咱慢慢商量着来。”      姜辛失笑:“听妈妈的,我不冲动,横竖今天也没见着老太太。”      秦妈妈问清原委,不由的叹道:“奶奶还是太莽撞了,老太太怎么说都是长辈,您这话透着大不敬,到哪去评,都是奶奶没理。”      姜辛心里只有怨恨,自然说话时有些偏激偏颇,听秦妈妈这么直接挑破,神情中便带了几分悻悻:“我不过就是……”      “奶奶的委屈,奴婢明白,可奶奶要知道,这态度很重要,但重要不过结果去。奶奶试想,老太太既发了话,您还当真能违逆不成?”      姜辛哼一声不说话,据理力争的意思很明显。      秦妈妈无耐的道:“奴婢很能明白奶奶要说什么,可今非昔比,这里毕竟是章家,不是姜家。说句难听话,在姜家,您就是捅破天,老太太也能替您把这窟窿堵得严严实实,为什么?因为血浓于水,不管什么时候,除非老太太自己到了性命攸关的时节,否则绝对是对您百般纵容。但章家……”      怎么可能百般纵容,不鸡蛋里挑骨头,就得念佛了。她居然还敢威胁章老太太,这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呢?      “就算六爷对您好,可那也不是无缘无故,长长久久的,六爷也有自己的底限,老太太就是六爷的底限啊……”      姜辛的眉也皱了起来。秦妈妈的话,虽说有点危言耸听,但大部分都是实情,章哲对她确实好。可如果他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待他好,她并不怕他哪天会收回这份好。      但拿她和他的家人比,又确实没法比,易地而处,他如她这般对她的母亲和祖母,她也会生气。      那……自己这样做,确实是错了。      姜辛抿唇,眼里是疑惑和茫然:“那我该怎么做?”      秦妈妈见她知错,很是欣慰,道:“奴婢敢问奶奶,为何不愿暂时代为照看曾孙少爷?”      姜辛当然不能说她和章贤的纠葛,只道:“我就怕不是暂时的。”      秦妈妈问道:“奶奶也只说是怕,毕竟没落到实处不是?别说没那一日,就是有,是接受还是拒绝,主动权也在您手里,咱们也有比这更委婉更和缓的处理方式。”      姜辛悚然一惊,是啊,只说由她代为照管,至于所谓的“过继”,都是她臆想出来的。果然是她太冒进了,就这么不禁激,章老太太不过是投石问路,她便迫不及待的亮出本钱来应战,白白让人看到了她的短板,还轻轻巧巧就挑起了她和姜蜜的矛盾。      这就是个大陷阱,她还自以为勇敢无敌呢。      秦妈妈又道:“除此呢?”      除此,便是不甘心了。姜辛也没瞒着秦妈妈,照直说了。      秦妈妈便笑道:“奶奶可有什么不甘心的呢?那毕竟是章家骨血,不管到什么时候,那也是六爷的侄子。”      姜辛沉默不语,心里却想,章哲当年能为了如意的孩子隐瞒了章贤,那现在呢?他会怎么选择?      她不甘心的望着秦妈妈道:“错已经错了,我该怎么做,还请妈妈教我。”      秦妈妈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奴婢没猜错,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到六爷身上,不管六爷态度如何,奶奶务必要谦恭谨慎……”      不就是让她忍么?      她懂。      果然,章哲一回府,就有人报他被老太太传召去了。这下不只秦妈妈,连安辰等人都紧张起来。那还用说么,祖孙两个谈话,定然是有关今天的事,老太太能说成什么样,谁也不敢保证,但很大可能上,不会是好话。      章哲迈步进了院子,几乎所有人都比往日站得更直了些。      姜辛迎上来:“回来啦?”      章哲的神色明显不是很好,他连看都不看姜辛一声,只嗯了一声。      姜辛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她亲自服侍章哲更衣。      章哲比平时要冷淡得多,全程无眼神交流,连话都少,姜辛问他,他都答得爱理不理,姜辛不开口,他便只有沉默。      姜辛想着秦妈妈的话,纵然不愤,却还是忍了,服侍章哲梳洗完毕,又问他:“六爷可曾用过晚饭了?”      “不饿。”他趿了鞋,径自回到了榻上,随手拿起一本闲书,歪在那儿看,姜辛就在他眼前站着,他就仿佛全没看见似的。      姜辛吸了两口气,忍气又问道:“六爷今天心情不好,能否同我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章哲不理不睬,视线始终在书上逡巡,对姜辛的话听而不闻。      姜辛忍气道:“六爷不说,那定是不方便,我也不好多问,只是,要是外头的事,也就罢了,可若是家里的事,六爷不说,我压根不知是我哪里做错了……”      章哲正伸手摸茶杯,听这话猛的将茶盏往地上一掼,道:“你自己哪里做错了,自己不清楚?”      茶碗啪嗒一声落地,登时就碎成几片,声音又脆又响,把姜辛吓了一跳,章哲从未如此做色,也从未如此粗暴,与她平日所见完全不同,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一向和气、温文的男人会有这样凶狠暴戾的一面。      再听到他不算严厉的质问,只觉得胸口又堵又涩,她强忍眼泪道:“我生性愚昧,六爷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还请六爷明示。”      章哲腾身而起,指着姜辛道:“别拿这话打岔,我只问你,祖母叫你抚养念郎,你为何不肯?还把祖母气得胸口疼?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恳请大家不要跳订好不好?我分开更新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按章节订阅的呀……      第276章 、决裂      送上第二更。      姜辛被问得措不及防,她喃喃轻声道:“我并没有说什么。”      她连老太太的面都没见到,她能说什么?      可章哲脸色阴沉,气势寒凛,与章贤相似的面孔几乎与当年的章贤完全重合,姜辛对他又惊又惧,又恐又怖,哪里还有章哲平日半分和蔼可亲的模样。      章哲冷笑道:“你还敢狡辩?”      姜辛本就不是个会辩驳的人,这世上有人占了三分理,可因为能说善辩,三分理就成了十分理,但同样,也有口舌笨拙之人,占了十分理,因为不善言辞,往往因着愤懑而显得态度犹豫、神色心虚,反倒成了做贼的那个。      姜辛张口结舌,无可辩驳。她想说“我没有狡辩”,可才要张口,章哲一个冷厉的眼神丢过来,她就息了气焰。秦妈妈怎么说的,不就是叫她忍么?      姜辛忍气吞声,把心里的火压了压,解释道:“今日祖母叫人把念郎抱来,不由分说便说要我给他安置个地方,我想事出仓促,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所以你就跑去质问祖母?”      姜辛噎了噎,才道:“并非质问,况且,我并未见着祖母。”      “姜辛,你真让我失望。”章哲这话一出,姜辛脸色都变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自信的人,一向知道自己毛病多多,并不是个完美的人,甚至都不是一个可爱讨喜的女子。      章哲和她软语温存时,未必没把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她耳边堆积,姜辛纵然不信,可仍然心下欢喜,正应承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哪怕再不完美,可在喜欢她的人的眼里、心里,她仍然如白璧微暇,美不胜收。      可今日,他将所有的赞美都收了回去,仿佛从前一切都是他给姜辛呈现的海市蜃楼。光只收回不要紧,他还扯下了姜辛身上那层脆弱的外衣,露出了原本真实而丑陋的自己。      姜辛几乎要尖叫出声。      门外响起秦妈妈的声音:“六爷,六奶奶,奴婢送来两碗红枣莲子粥,您二位喝了粥这便睡吧,天色不早了。”      不等章哲和姜辛说话,她推门而进。      章哲不好当着底下人给姜辛没脸,往里翻了个身,来个待搭不理。姜辛强忍着眼泪,朝着秦妈妈望了一眼:既委屈又无耐。      她从不知如何处理这种人际关系,也从来没人教导她,是以秦妈妈的话,她不甘不愿都听进去并且照做了,可是效果呢?微乎其微。      姜辛此刻一点儿笑模样都绽不出来。      秦妈妈安抚的望了她一眼,上前道:“哟,六爷、六奶奶这是怎么了?小夫妻么,哪有不起争执的,可话要慢慢说才是,奶奶别动,可千万别扎了脚。”      章哲无动于衷,姜辛也只沉默不语,秦妈妈便先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回身时,这小夫妻背对背,一卧一坐,互不理睬,桌上的两碗粥谁也没动。      秦妈妈道:“容老奴多句嘴,六爷待奶奶一向都是极温存、体贴的,奶奶切不可任性。”      姜辛心道:她哪里敢任性了?到现在她连话都不曾说完,可他压根听都不听。      不想章哲豁的翻身过来,伸手一推,两碗粥咣啷一声推洒到地上,碎片、粥都洒了一地,他怒道:“她可有心,知道我对她好么?”      一句话激得姜辛心头火起,她忍不住反驳道:“我在你眼中,就一直是个不识好人心、凉薄冷情不知感恩的混仗玩意儿?”      秦妈妈急得道:“奶奶,有话好好说。”      章哲却只盯着姜辛怒斥道:“你也知道我对你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姜辛不语,盯着章哲那阴沉怒极的神色,心却一点点儿寒凉下去。都说怒极口不择言,可谁又知道,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她咬着唇问:“为什么?”      “我对你好,是为了叫你上敬公婆、中睦妯娌,下抚儿女……可你是怎么做到的?白白枉费了我对你的好……”      他薄唇一张一合,姜辛却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耳边豁的嗡鸣,只有当初章贤的指控:“你为媳不孝、为妻不贤、为母不良、为妇不贞……”      她在他们兄弟的心目中,始终都一无是处。      呵呵,为什么娶她?章贤是为了要个不会说话、不会反抗的摆设,为他自己宠妾、爱女、孝祖行事方便。章哲为什么娶她?不过是为了续命,说到底,他们兄弟都一样的自私。      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没考虑过她的感受,是因为他们知道,她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弱女子,只要嫁进章家,就得由着他们摆弄。      可笑她还会感动于他对她的好。      扒了那层皮,他们兄弟的骨脉都一样,连那颗心都黑得淬了毒汁。      她真蠢。她怎么就会被他伪善的面目所打动,以为他与章贤是不同的呢?早知如此,宁可再度冒着背弃家族的风险,也绝不会应承了这门亲事。      姜辛毫无意识的冷笑:“是啊,我为媳不孝、为妻不贤、为母不……”      秦妈妈扑通一声跪下去,抱住姜辛的腿,声嘶力竭的道:“奶奶,慎言,慎言啊。”生气吵架的时候,从来都是话无好话,可到底伤了感情,以后怎么相处?      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什么绝情的话都往外说啊。      姜辛哪肯理她,只一味的望着章哲道:“当我稀罕你对我的好么?你们章家是个什么玩意,你自己瞧不清楚?那就是个吃人的东西,活生生的人进来,变成不人不鬼的怪胎,前有姚氏,后有姜蜜,你敢说你没瞧见?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怜悯施舍的语气说对我好?”      章哲脸色扭曲,往前一步,问姜辛道:“你果然不稀罕?”      他身具威压,姜辛颤抖的后退,仿佛喉咙被人扼住,再难呼吸。接下来她便要被他强锁着脖颈,灌下穿肠毒药了吧?      不不不,她不甘心,她不能白白受他拿捏生死,就算他不喜欢她了,她也不是非得这一条路可走。      姜辛后退,狠决冷硬的道:“是,不稀罕,既然你我相看两厌,那么我,姜辛,自请下堂。”      第277章 、闹翻      送上第一更。      姜辛怒极,自请下堂。      这话一出,秦妈妈身子一僵,整个人都抖得和个筛子似的了。完了完了,六奶奶这话一出,六爷非气疯了不可,哪有女子这么大喇喇说要和离的,那不就是休夫吗?男人都要脸面,六爷这般被人嫌弃,他能好受?      秦妈妈都不敢看章哲了。      章哲听了姜辛的话,面孔也瞬间变得雪白,却只是呆了一瞬,猛的拂袖而去。他步子急促,带动一阵风,吹得火烛直晃。不等人心为那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火苗松快,咣当一声门响,那火烛最终噗一声灭了。      姜辛也犹如溺水之后的人找着了呼吸。      脸上冰凉一片,不知何时,眼泪有如泉涌。心里空了一大片,痛得她死去活来。早就说,不该一时沉迷于他对她的好。      男人都一样,千百年来,冠上去的只有四个字:“负心薄幸。”她怎么就还敢相信呢?这回被咬得重了吧?连心都被咬碎了,活该。吃这么大一亏,以后总该收拢住自己的心,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了吧?      她踉跄着往前走,双腿却被秦妈妈抱得死紧,她咬着唇,用手背把脸上的眼泪抹了抹,咽了咽几口唾沫,把有如刀割般的喉咙润了润,道:“起来吧,妈妈,没事了。”      秦妈妈一松手,瘫坐在地上,道:“奶奶,您怎么能这么大气性?出嫁从夫,六爷就是您的天,您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容六爷慢慢给您申,可您这话如此激烈,你们哪还有转寰的余地?”      姜辛摸索着坐下,有气无力的道:“妈妈,我做得还不够吗?他先入为主,认定我不孝,难不成就为了让他心气舒坦,我便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应承下来?”      凭什么?她也是人,书上都什么以夫为天,难道她就该死活都交给他?可圣人还说妻者齐也呢,他不应该如对待他自己一样对待她么?他可曾对他自己枉顾生死?      秦妈妈都快哭了:“人生气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可那都不是真的,您总得好好说,慢慢说,这,怎么就把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      姜辛虚弱的抚着自己胸膛。那里空空的,虽不是冬天,可这灌进来的风比冬天的冷风还要冷。不要紧,人受了伤,就算没有好医好药,也总会慢慢痊愈。      她会给自己缝补好,甚至比从前还要坚固,保证刀枪不入,绝不会再把自己的软肋交给对方,让他肆无忌惮的伤害她。      她道:“您也说,吵架的时候说的都是气话。许他说不许我说么?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和离又如何?她不怕一个人过日子,如果过这样憋屈的日子,她宁可不嫁。      章哲小两口闹翻了,很快就传遍了阖府。      连顾氏都知道了。      原本念郎交给谁养,她是不关心的,可老太太非要抱到姜辛那里,她也只有冷嘲。老太太要拿捏谁,要敲打谁,要吓唬谁,暂时都妨害不着她的利益,她唯今的目的,就只有一项,那便是“安胎”,其余的,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吧。      自然也闹到了章老太太那里。她这边还叫人安排念郎连夜搬到姜辛那里呢,刚准备走,就说他二人吵翻了,章哲拂袖而去,径自去了二门外的书房。      章老太太也目瞪口呆:“这,怎么就闹成这样?”      她以为章哲顶多是喝唬姜辛几句,怎么就……      章妈妈小声回道:“敬亭院里的丫鬟都吓傻了,听说六奶奶要自请下堂……”      章老太太当即就道:“那就让她……”刚说了半句,又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娶她的初衷是什么?万一把她打发了,六郎真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章老太太紧抿着唇不说话。      外面乳娘怯生生的回话:“老太太,曾孙少爷……再不睡就太晚了,这……”到底还送不送过去啊?      章老太太狠狠的瞪她一眼:蠢货。没一点儿眼色,这时候还敢腆着脸往前凑?      章妈妈看了看章老太太的神色,请示道:“天色太晚了,未免太折腾,要不,还是让曾孙少爷先睡下吧。”      章老太太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章妈妈知道她这是同意了,忙使眼色,示意乳母退下。      室内一片静寂,章老太太却了无睡意,她歪在枕上,长吁短叹。章妈妈只当她担心章哲,便劝慰道:“夫妻相处,哪有筷子不碰碗沿的,说不定明一早就好了呢,老太太就别忧心了。”      小夫小妻,哪有不吵架的?说说气话也就罢了,哪有吵一回就和离的?      章老太太长叹一声:“六郎看着温和,其实最有主见,有时候我不担心三郎,反倒最担心他。你说当初求娶那姜氏,他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这……奴婢也不清楚。如老太太所说,六爷看似很好说话,可他自己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      章老太太点点头:“是啊,谁也琢磨不透,我看他长到现在这么大,可这孩子心里想什么,是一点儿都不清楚。但他的病,确实蹊跷……那天璇子国师,也不是他能收买利用的。”      章妈妈皱着眉苦着脸在一旁深思。老太太这是怀疑六爷先看中了姜二姑娘,这才使了障眼法,演了这么一出戏来糊弄章姜两家么?      不太可能。      章妈妈道:“老太太分析得是,国师是什么人?早就跳出五行,不在红尘之中了,六爷若有这等本事,何必还委委屈屈的待在家中?”      章老太太半晌不吭声。      她心里也只是怀疑而已,主要是章哲成亲这半年,对姜氏的疼宠,众人有目共睹。可要说他是真的心仪于她,也不能这才半年就腻了,还吵得这么厉害。      毕竟,六郎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姜氏所作所为,也不算多出格……      罢罢罢,吵吵就吵吵去吧,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她也管不了这许多,等明日再定。      章老太太在章妈妈的服侍下睡下,心里还在盘算,六郎和三郎相比,到底禀性上相差无几,他只要不一心都在姜氏身上,再给他安排两个通房……      过几年,生儿育女,日子也就上了正轨了。      第278章 、悲愤      送上第二更。      章哲怒而离开,敬亭院的人都没睡好。      姜辛虽然气怒,确实做好了和离的打算,可也奢想着,章哲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混仗,在气头上的话,终究是不算数的,他离开去外书房也好,自己清净清净,等他气消了,或许能清醒些?      他二人既已成亲,就不能当作儿戏。尽管他说话刻薄寒凉,深深伤透了她的心,可她不是不可以原谅。      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待她好,不是缘于她的美好,不是缘于他对她的欣赏和爱慕,而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替他尽孝,能替他生儿育女的妻子而已。      她再不能接受他这和睦别有用心的“好”。      这世上,许许多多的夫妻,都只是靠着相敬如宾来维系的,别人可以,她和章哲一定也可以。      秦妈妈何尝不这么想?她一面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向姜老太太递信,一面又百般安抚姜辛,苦口婆心的劝她,若明日六爷回来,务必不能再这样针锋相对。      姜辛敷衍着应承下来,却并不是很抱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咣咣咣的砸院门,婆子慌里慌张的去开,还当是章哲回来了,生怕慢一点儿就会惹他不高兴。      哪知门一打开,才发现是六爷身边的小厮杜叶。      婆子忙往里回禀。      里面还不清楚来的是杜叶,都猜测是章哲回来了,得了信的秦妈妈一迭声的催促姜辛:“既是六爷回来了,说明六爷消气了,奶奶也退一步,出去迎迎。”      姜辛纵然不愿,也没反对,只秦妈妈示意安辰要多给她敷一层胭脂时,被姜辛坚决制止了。      她梳妆打扮,搽胭抹脂的算怎么回事?再讨好他,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无形中拉低了她尊严和地位,倒像是她只能以色侍人一样。更可悲的是,旁人色衰而爱驰,她则压根就没能吸引得了他。      这对姜辛来说,简直是没顶的打击,她从未奢求嫁入豪门,这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嫁个相知相爱的良人而已。不想所谓的良人只是个笑话。      姜辛揣着悲愤又绝望的心情出门,不知道章哲是何种态度。哪知站在身前的是杜叶。      两人并不陌生,可此刻杜叶神情十分疏离,行了礼,便一板一眼的道:“六爷叫小的来取衣裳、鞋袜,以及要出门的铺盖。”      满院的喧哗立止,响起此伏彼起的抽气声:没听错吧,六爷这是要出远门?      竟然不只是做做样子,搬到外书房住,而是要一走了之。      姜辛嘲弄的笑了一声,道:“你家六爷是要出门么?”      杜叶低声道:“这……小的,不敢妄自揣测。”      姜辛不欲为难他,又问:“你家六爷就没别的吩咐了?”      杜叶十分为难的道:“没。”      姜辛的背挺得笔直,目光缥缈而恍惚,良久道了一声“好”。      大抵从前,章哲和邵氏也是这么开始的吧?再不喜欢,再不情愿,那样年轻、美丽、娇艳的女子,终是能满足男人的爱欲,只不过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生活中的鸡毛蒜皮都暴露出来了,他便烦不胜烦,随便挑个借口,一走了之。      她应该哭骂、哀求,不许他走,然后招致他更多的厌倦和嫌恶,最终厉言相骂,变成生死仇敌。      这算不算报应?谁嫁章哲,大抵都是这样的结果,无一能例外,她终于踏上了夫妻反目的老路。      她不,那和上一世的邵氏有什么分别?从前的自己不幸福,邵氏的日子也不舒坦,她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可并非只有隐忍和对敌这两种选择,她要活得有尊严,要活给自己看,就算没有男人,她也一样幸福、自在。她绝不会只和他这么一个男人纠缠一辈子。      所以说顾氏是聪明人。      姜辛轻声吩咐安辰:“把六爷盛放衣裳、鞋袜的箱笼搬出来,全部。”      她甚至几不可见的朝着杜叶笑笑,态度十分温和的道:“你是随六爷出惯远门的,带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有劳。”      竟是把打理章哲行装的大权,悉数交给了杜叶。      杜叶不敢不应,一时几大箱笼都摆在院里,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样样俱全。      杜叶只好闷头收拾。      不一会儿,安辰又匆匆跑来,叫人抬走了一个箱笼,还从杜叶挑好的衣裳里抽走了几件,低声道:“这些是奶奶亲手做的。”      主子们闹翻了,底下人也难做,杜叶与安辰早就在日常相处中熟悉起来,也并无龌龊之处,可此刻却不能多言。      安辰瞧着杜叶就来气,道:“六爷在气头上,你不说劝着些,怎么还助纣为虐,来这讨要衣裳?这也就是奶奶好性儿,不然早把你啐出去了。”      杜叶愁眉苦脸的道:“你当我没劝?可六爷的性子,几时是听人劝的,就这股宁劲,和六奶奶相差无几了,你倒劝一个我看?”      安辰也没法儿,狠狠白一眼杜叶,道:“我怎么劝?要是先前的如意在时还好……连秦妈妈,把嘴皮子都要磨薄了,奶奶也才肯听一星半点,结果你们主仆来这一出,全白搭了。”      廊下安季唤安辰:“奶奶叫你呢。”      这是看不过她和杜叶攀谈了,安辰缩缩脖子,忙和小丫头抬着箱笼回了屋。      秦妈妈还没死心,在姜辛身前身后打转,不离左右。      姜辛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章哲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这里是他的家,十年、八年,他早晚要回来,那么和离的事,就终究逃不开。      就算没法和离,她也不会委屈自己。      她好笑的对秦妈妈道:“您还想让我怎么做?脸面也不顾了,到外院他跟前赔礼认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究其竟,我什么都没说呀,便是不愿意,我也没态度激烈,并不是不可商量啊,凭什么老太太面都不见,背后三言两语,就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不孝的帽子?”      秦妈妈急得直唉哟:“我的奶奶,您怎么还这么说?委屈不委屈,说到底不全看六爷吗?您只需做个认错的态度,六爷接了梁鸿案,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小夫妻吵架,还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嘛……”      姜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晌才嘲弄的道:“妈妈不必再说了,这样自欺欺人的话,蒙混得了我一时还想蒙混我一世不成?他如今连家都不愿意待了,我跟谁床尾合去?”      第279章 、委曲      应大家要求,加更一章。求正版订阅。      杜叶收拾好了行装,灰头土脸的离开敬亭院。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安辰便期期艾艾的来报:“六爷只带了杜叶一个人,当真走了。”      姜辛:“……”      他真能,她服他,好,很好。      走就走了吧,她也不是没听说过他往昔的丰功伟绩,区区一个她普通的女子而已,何曾能拦住他那颗一心向往自由的心和脚步?      姜辛无所谓的道:“知道了。”      安辰和秦妈妈面面相觑:这,六爷真走啊?也太任性了吧?夫妻吵架便离家出走,这这这,不是欺负人么?六奶奶是不是气疯了?怎么就这么个反应?不吵不闹,也太平静了吧。      秦妈妈等人摸不清姜辛的想法,终是什么话都没敢说。      章老太太听到信儿时,章哲早走了,她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气晕过去:“他,他当真走了?他怎么就真走了?他这一声不吭的,怎么就走了?”      章妈妈束着手,也是无可耐何。六爷从前就是想走就走,如今和六奶奶吵翻了,气头上哪里还想得到和老太太辞行?      章老太太哪是恨章哲不向她辞行,她是没想到这个孙子这么没出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解决不了就临阵脱逃?      等章老太太缓过这口气来,吩咐:“给我把姜氏叫来。”      章妈妈道:“老太太,身子要紧,您千万请息怒啊。”六爷已经走了,追是追不回来,把六奶奶叫来,发脾气训斥她又有什么用?      她倒不是同情姜辛,只是不想老太太发这无谓的火。      章老太太没好气的道:“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她说了什么,不然六郎怎么一声不吭的就离家出走了?”      章妈妈苦劝不住,只得派人去叫姜辛。      姜辛神色相当平静,不卑不亢的跪下行礼:“孙媳见过祖母。”      章老太太也不叫她起来,只阴冷的问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祖母?你眼里可还有我这祖母?”      姜辛二话不说,立刻改口道:“姜辛见过章老太太。”竟是把从前未嫁时的称呼都摆出来了。不是她不认章老太太这个祖母,而是她从未认过自己,既然她不认自己,那自己也不稀罕,不叫也罢。      章老太太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指着姜辛道:“你——”不行了,不行了,简直要被气死了,可被她气死,那得多亏啊,怎么也得先弄死她再说啊。      章老太太缓了一缓道:“我问你,六郎去哪儿了?”      姜辛很平静的道:“不知。”      “他是你的相公,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去了哪里,你居然敢说不知?你是怎么做他的妻子的?既不能红袖添香,又不能软语解忧,甚至连衣食都不能照顾,连他的行踪都不知道,姜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直指姜辛教养问题,不啻为对姜辛的侮辱。姜辛却连头都没抬,只轻声道:“老太太所言极是。”      是,她说得都对,她姜辛本就一无所长,一无所有,可还不是章家求着乞着要娶她进门的吗?就好像有个人总自夸自己多么完美,多么理想,多么圣贤,可他蔑视自己的妻子,那又怪谁呢?是他自己认同并且同意才娶的,再贬低,也只是侮辱他自己的眼光而已。      章老太太完全无语了。      想了想,章老太太又收回了话:“不是我迁怒你,实在是你太让我失望,小夫妻之间,不光是你侬我侬,蜜里调油,还需要宽容、理解、大度、体贴。你不能只为着你自己着想,三两句之间便言辞激烈,因为自己受了点儿委屈就要据理力辩……夫妻之间哪有道理可讲?又哪有是非可论?你不让,他不让,这夫妻就成仇人了……”      姜辛还是那句话:“老太太所言极是,姜辛受教了。”      要是章老太太从一开始就是这态度,姜辛会很感激,可现在,只剩下气愤,这话你怎么不同你孙子去说?怎么就不能让他容让退后一步?      章老太太虽说教训了姜辛一顿,可自己也生了好大一回闷气,不管她怎么说,姜辛都只说一句“您说得对极”,她再大的脾气也没了。      况且,她也不可能把姜辛骂得狗血喷头,就为了解一时之气,毕竟事态还没到不可和解的地步,她把姜辛娶进章家,可不是三天两头,看她和章哲横起龌龊,不出三五个月就把她休弃了的。      那成什么了?不是儿戏么?      闹归闹,骂归骂,到底念郎也没送过姜辛那里去。连章妈妈都觉得章老太太如今确实年纪大了,行事不如从前果决,既然都闹到这份上了,曾孙少爷也没送出去,不是白生这场闲气么?      章老太太想得却不曾那样简单。      念郎虽是姜蜜所出,到底是章贤骨肉,章老太太禀承着老理儿,就认为孙子是自家血脉,要比儿媳妇、孙子媳妇重要得多。      姜辛如此浮浅,又没耐心,更兼沉不住气,她不放心把念郎交给她。谁知道她发起疯来,会不会对念郎下手?      是以这件事,不了了之。      府里人私底下众说纷纭,对姜辛颇有微词,可却不免高看一眼。这府里谁敢和老太太顶着做对?就没见老太太受过憋屈,可这位六奶奶就是敢和她针锋相对,虽说谁也没占着便宜,可显然老太太就是输了。      秦妈妈等人对于章家行事,虽看不过眼,却也并未放在心里,都想着章哲消了气,回了家,小夫妻把话说开,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姜老太太回话,也只叫秦妈妈多劝姜辛,别意气用事。      和离哪是轻易能说出口的?说说解解气,吓唬吓唬人也就算了,还能真和离?她若一意孤行,这一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章哲不在,秦妈妈劝也白劝,是以姜辛乐得耳边清净,她悄悄叫安辰去寻杜藤,说是想出门。      杜叶和杜藤是堂兄弟,杜藤的父亲杜宇是府里的二总管,颇有说话权。杜叶是长年随章哲出门的,杜藤就负责家里的事务,听说姜辛要出门,他连问都不问,开了西角门,径直把姜辛主仆送了出去。      …………      等更的文一直不更,不开心。      第280章 、时机      送上第一更。      安辰还只当姜辛要去铺子,可见姜辛连车都不叫,也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更甚,这举动,怎么瞧怎么像做贼啊,悄无声息的,也不叫府里人知道?      态度更诡异的是杜藤,按说他是六爷那拨的,叫他做什么事,他不推诿就是好的了,怎么这么容易就偏帮上奶奶了?      安辰踌躇着问:“奶奶不和老太太请示一下,这万一被老太太知晓,又是一番闲气。”      哪知姜辛轻描淡写的道:“那咱们就不回去了。”      安辰一个趔趄,惊悚的望着姜辛:“六奶奶,您不会是开玩笑呢吧?”不回章家,那去哪儿?回姜家?      安辰能想像得到姜家会是个什么反应,这无缘无故,哦,不,是有缘有故,可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回了姜家,姜老太太只会派人把她谴送回去,还要好一顿训斥。      到时六奶奶姜家回不得,章家更难立足,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姜辛瞥她一眼,道:“当然不是。”      安辰这才松口气:“不是开玩笑就好。”话才落地,猛的又看向姜辛:“不是,奶奶,咱……咱不回章家,咱去哪儿?”      姜辛道:“许他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不行我们也出门散光散光吗?”      安辰:“……”她都快哭了。奶奶哪能跟六爷比?他是男人家啊?出门在外,那是常有的事,可她还真没听说哪家奶奶、太太,动辄就离家出走,到外头逛个月把年再回来的。      姜辛慢条斯理的道:“你们也别总说我待你们不如我待如意,毕竟她和我经过风雨,共过患难,是生死与共的伴侣,她待我真心,我馈以真意。不过丑话说到前头,我并不是个有前程的主子,你们跟着我,只怕付出的要比得到的多。总之你们自己想好了,若肯跟着我,那就无话可说,若是不肯,我自会提前给你们安排好出路。”      安辰心乱如麻。      如意的事她听说的不多,究竟个中细节如何,不见着如意,不听她自己说,旁人哪里揣测得出来?更无从判断是好是坏,是否值得。      但如意得了自由身是真的。      没有谁愿意终生为奴为婢,甚至连子孙都不能逃及,哪怕做个平民呢,起码是个自由身。      安辰等人也算是姜家的家生子,父母劳苦一生,现在也不过是姜家数百仆从中的一个。要不是她自己生得出挑,父母又百般求人打点,她也不会被章老太太相中,送给了姜辛。      安年等人和她的情况相差无几,要选做陪嫁丫鬟,那也是百里挑一,务必要相貌出众却又不能盖过姑娘去,性情宽和、忠心耿耿,保证能对姑娘忠心之人。最要紧的,还是身家清白。      没有比家生子更清白的了,但家生子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世世代代都要为奴为婢。      安辰当然盼着能脱了奴籍,但她也明白,一味的顺着姜辛,确实是要付出代价的,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她当然犹豫。      姜辛在铺子里待了一整天,眼看太阳西斜,余光如金,洒落在屋内,很快就暗了下去。安辰急得不行,她怕姜辛真的不回章家了。      劝是必须要劝的,但要看怎么劝。      安辰替姜辛倒了杯热茶,又替她捏着肩膀,轻声道:“奶奶也看了这半天帐目了,歇歇吧,天色晚了,奴婢去多点几盏灯?也不知道这里方不方便。”      姜辛搁了笔,抬起头,轻叹一声道:“唉,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不够用一样。你把灯点上吧,我再看一会儿。”      安辰不敢接话,生怕她会在店里住下来。她现在可不是未嫁时的姑娘,这夜不归宿,于名节有碍,安辰应是应了,却只是磨磨蹭蹭的问:“奶奶也该饿了,奴婢去叫些饭菜?”      姜辛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你去买街口那家蔡氏小馆的红豆粥来,最是软糯甜爽,再买前头那条街的张氏小笼包来……你自己喜欢什么,可以一道买些回来。”      这是真不打算回章家了。      安辰没法儿,只好先去买晚饭,同时找了个小伙计,去给姜家送个信儿,好歹着姜家人同章家说一声儿,只说奶奶回姜家看望二太太了。      章老太太看在姜家的情面上,虽然不会高兴,但起码也能接受这个理由,总好过奶奶宿在外头,将来要被章家人攻讦的强。      等到姜辛用罢晚饭,安辰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又问姜辛的打算。      姜辛颔首道:“你做得很好,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归根结底,目的相同,最要紧的是开诚布公,你思虑的很是周到,毕竟有些事,我反倒不如你更方便出面。我把打算和你实说了吧,不管章六爷将来回来是什么态度,我都没打算指望着他。”      安辰心底惊骇,克制好半天脸上才没露出来。一向知道六奶奶大胆,没想到真的大胆到这种地步,嫁夫从夫,她竟然敢说不指望六爷的话来?      “我这铺子虽然不甚赚钱,可维继到现在,已经渐入正轨,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这是我和我娘安身立命的根本。”      没有男人可以,却不能没有钱。      安辰倒不是那种没见识的,自然知道银钱的重要性,姜辛的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这是实情。男人的宠爱不可靠,银钱却永远不会背叛,运用得好,甚至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包括听话的男人。      她点点头,并不多言。      姜辛这才又道:“你也看得出来,章家出入不便,老太太也不会与我方便。”      拿捏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叫她自由出入?章家就没有哪个奶奶、太太能够抛头露面、外出经商的先例。      安辰道:“那,奶奶的意思,就是这一直这么瞒下去?”      “瞒是瞒不住的,脓疮早晚都要挑破,只是得看时机。”时机不好,章老太太会全力压制住她,那她不仅现在的努力白费,以后也别想再有机会出府。      安辰的胆子也壮了些。没办法,显然姜辛是个不听劝的,那说不得只好挖空心思讨好她。安辰点头:“奶奶说得是,只是,什么时候才算是好时机呢?”      姜辛笑笑道:“慢慢积累吧。”      第281章 、福气      送上第二更。      姜辛想要的时机,只能慢慢等。      她不回章家便是第一步,由安辰往姜家送信,试探姜家态度,是否能为她出头则是第二步。      姜家反应要激烈的多,姜老太太几乎第一时间就派了三爷姜温到铺子里来接姜辛。不由分说,叫他务必把姜辛带回去,同时叫家里的大管事亲自去给章老太太赔礼道歉,只说姜辛私自回家,未禀长辈,十分失礼,待明日姜老太太带姜辛上门道歉。      姜温亦是大房姜大太太所出,今年二十岁,娶妻莫氏,膝下只有一子。他性情温和,于读书上不怎么见长,也就帮着姜大太太管着府里府外的事。      姜辛与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平日里也少见,不知他究竟脾气禀性如何。姜冽不在,可不就他挺身而出么。      姜温和姜冽有几分相像,姜辛一见他,就想起姜冽来。      莫名的,姜辛不觉得亲切,反倒几分伤心来。章哲待她好,是有私心的,那么姜冽这个大哥呢?同样有他的目的,他希望她能善待姜蜜等兄弟姐妹。      在姜蜜一事上,姜冽便说得明白,只当他挟恩以报。      如是无缘无故,怕是这世上没有谁会对谁真好吧?      姜温倒是客客气气的:“早听说这是二妹妹的铺子,你三嫂也早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叫我多照顾些,只是我一向事忙,倒怠慢了。”      他管着府中重要事务,姜家中馈又在姜大太太手里,采买东西都是顺带脚的事,买谁的不是买?不如把银子交给姜辛赚。      姜辛却只垂眸道:“有劳三哥三嫂惦记,我这铺子小,倒还支持得下去。”      这就是不领情的意思了。      本来也是,姜辛上的货都是最上等的货色,不愁卖,何苦非得求着姜温和家里折腾?家里人多口杂,好说不好听,她乐得不和姜家掺杂。      何况她现在是出嫁女,免得白得了个占家里便宜的虚名。      姜温善于察颜观色,便又道:“大哥临走前,始终对你放心不下,只说你若有事,只管回家来说,我虽帮不上什么忙,起码给大哥带个信总是方便的。”      姜辛心里越发难受,她轻轻别过脸,不想让姜温看见她难受的模样,强笑着道:“大哥也太操心了,他这一去,他日高中榜首才是一家人的心愿,我的事微不足道,哪敢这么老远给他带信,让他于心不安。”      姜温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傻眼,这位二妹妹还是和传说中的一般,简直油盐不浸啊,不知大哥昔日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好歹两人寒暄毕,姜温道明来意:“祖母听说你在铺子里,只道天色已晚,叫我接你回去住一晚。”      姜辛却不肯回去:“我无事,不敢打扰祖母。”      姜温这回坚持了:“此是祖母吩咐,三哥亦不敢有违,你既出来,何不回家去瞧瞧?不说祖母年纪大了,不好让她忧心,就是二婶娘那里,对你也是日夜惦记,难不成你还要三过家门而不入?”      姜温是既端出了姜老太太,又祭出了姜二太太,总之拿亲情把姜辛牢牢套住了。      姜辛却想:她若当真和离,只怕和姜蜜的下场相差无几,届时姜家把她逐出家族,可不就有家不能回么,不得其门而入么?      她却只是咬咬牙,道:“三哥回去吧,等改天我亲自去和祖母赔罪。”      两兄妹正不肯相让,外头有个半大的孩子闯进来,笑嘻嘻的道:“二姐姐,你吃晚饭了没有?我这有热乎乎刚出炉的烤红薯,你要不要?”      姜辛一抬头,见来人是十四岁的姜四爷姜朴。      姜仆与姜温又不同,那年冬天,他可是顶风冒寒,跟着姜冽去过许家峪看望过姜辛的。      姜辛可以对姜温待答不理,对姜朴却是有几分关切之情,忙起身,将他拉进屋来,问道:“你自己偷跑出来的?可有人跟着?”      姜仆伸伸舌头,眨着灵动的大眼道:“我哪敢偷跑,有碎玉跟着呢。”      他身后一个小厮头也不抬的给姜辛行了个礼。      姜辛这才放心,又看他手里果然托着一包烤红薯,香气扑鼻,尽管她肚子并不饿,可闻着这香味仍觉得馋涎欲滴。她笑道:“你当真舍得?”      姜朴大大方方的道:“我零用钱还算够用,都别客气,今儿我请客。”将红薯都推到姜辛跟前,又跑去姜温身边,讨好的道:“三哥,你怎么还在这没走啊?”      姜辛只装没看见没听见,把烤红薯交给安辰去收拾,又拿了盘碗,切好了摆到桌上。      姜温无耐的皱皱鼻子,小声儿问姜朴:“你怎么来了?”      姜朴道:“祖母怕你劝不劝二姐,所以把我打发过来催催。”      姜温轻声道:“只怕谁来也没用,你二姐姐……”      姜朴却只是用眼睛示意他别再说了,坐到桌前,托着腮道:“二姐姐干吗这么麻烦?这烤红薯就手拿着吃才香呢。”      姜辛亲自绞了热巾子替他擦手,训他道:“就着冷风吃那才更爽呢,不怕吃坏了肚子?”      姜朴笑嘻嘻的伸手等姜辛服侍,还得便宜卖乖的道:“唉呀,今儿我好大的福气,一块烤红薯罢了,能换来二姐夫的待遇……”      没等说完,擦得白净如玉的手背上就挨了姜辛一下子:“年纪不大,倒是满嘴的胡说八道,看吃得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姜朴倒不觉得多疼,只是吓了一跳,他立刻把下剩的话噎了回去,却仍然笑眯眯的道:“我说的有错吗?难道你平时不是这么对二姐夫的?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我懂。”      姜辛原本是眼圈微红,心里极其难受的,被他这么插科打诨,倒笑起来:“也不知道你都懂个什么?小孩子家家,别不懂装懂。”      姜朴塞了一块烤红薯,就又出妖蛾子:“我渴了,要喝酸辣汤。”      这里什么都没有,姜辛上哪儿给他做酸辣汤去?可也怕他年纪小,吃多了红薯噎得慌,别再真噎出个好歹来。      所以明知他也是得了姜老太太太的授意,来叫自己回去的,可在他百般缠闹之下,也只好答应先回姜家再说。      第282章 、孰错      送上第一更。      安辰和姜辛坐一辆车,姜温骑马。      姜辛怕姜朴冻着,要他上车,他却不肯,非得也要骑马。      姜温看在他立了大功的份上,便允了,朝着姜辛道:“横竖离家不远,我只勒着缰绳,带他慢慢走一程。”      他们才是亲兄弟,自然只有比她更疼惜姜朴的份,因此姜辛便不再多言。      姜温对姜仆不无夸奖的道:“你心眼倒多。”      姜朴小声道:“二姐姐最是嘴硬心软了,这样的人其实都特别好欺负。我猜,二姐夫肯定就是料定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欺负二姐姐的,哼。”      这就是典型的自家人只能自家欺负,绝不许外人欺负的意思。      姜温倒想不到一向顽劣的姜朴还有这样护短的时候,不禁好笑的道:“说你不懂装懂,你还不服气,你又知道些什么?”那是人家小夫妻间的事,外人怎好插手?      姜朴拔了拔胸脯,转着眼睛不服气的道:“你别欺负我小,我有什么不懂的?二姐夫那人吧,看着脾气挺好的,其实这样的人,轻易不发脾气,可真要动了怒,我估计没谁能撑得住。”      姜温道:“你才见了他几面,就又了解他了?”      姜朴见姜温始终不信,也泄了气,道:“唉呀,不和你说啦,总之你爱信不信。”      姜温故意逗他:“那你说,这回的事,到底是你二姐姐错了,还是你二姐夫错了?”      姜朴想当然的道:“自然是二姐夫错了。”      姜温惊讶的问:“为什么你就断定是你二姐夫错了?”      到目前为止,也就祖母知晓两人起争执的原因,可没人敢去和这位小爷念叨,他在家里人眼中,还是个孩子呢。再说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不感兴趣。      姜朴哼一声道:“大男人嘛,和女人斗气,不是他错也是他错。”      姜温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对对,你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小四儿啊,等将来你娶了媳妇,一定是好男人,绝不会和女人斗气。”      姜朴看他笑得不怀好意,气得直捶他,道:“我回去告诉娘,说你跟我说这种不正经的话。什么媳妇不媳妇,我还小着呢。”      姜温越发笑得在马上打跌,半晌才捂着嘴道:“我怕了你,好,好,就当三哥错了,你可别回去跟娘那告小状去。娘最近够烦的了,你可别让她更烦心。”      姜朴便和姜温讲条件。      兄弟俩在马上嘀嘀咕咕,说着话就到了姜家门前。      姜辛早有人迎着,径直把姜辛迎进二门里。这回姜老太太倒没有声色俱厉,问过姜辛已经用过晚饭,便叫她在跟前坐了,心平气和的道:“你沏壶茶喝吧。”      姜辛怔了一瞬:祖母不劈头盖脸的骂她吗?      偷眼打量了一回姜老太太,见她不为所动,才道:“孙女手艺欠佳……”      姜老太太道:“我不嫌弃。”      那还说什么?      姜辛净了手,准备沏茶。她小时候并没有受才专门的训练,只不过多活了十年,见过得多了,虽技艺不精,倒也有模有样。      热气氤氲中,姜老太太盯着她那恬淡、安宁的小脸,在心底叹了口气。      姜辛捧上一杯茶,道:“祖母请用。”      姜老太太接了,示意她坐,这才道:“你心思清净,神态平和,可是又做了什么决定?”      被老太太看出了心思,姜辛也不讶异,只垂眸道:“是。”      姜老太太摇头叹息:“祖母老了。”年纪轻的人,总对长辈们的话不以为然,她们倒不是盲目自信,只是勇气多于智慧罢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姜辛却听懂了,她抬头道:“祖母,我……”她不是不肯听祖母的劝,可她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她已经忍让得够多够久,可也不见那些欺凌她的人有所收敛。既然如此,何必要忍呢?      章老太太道:“之问的为人,我不敢说知之甚深,但还算了解,他不是那种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的人。”      姜辛心道:她对章也还算了解呢,可又有什么用?人都是说变就变的,翻脸就是另一个人,她不知道有多心惊。      “多余的话祖母也不多说,只希望你能冷静、清醒、谨慎的处置你和他之间的事。你和他之间,不可能是单纯的你和他,永远都隔着家人,你别妄想着他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尖尖上,那不现实。一个连自己亲人都不爱的人,对你的爱又能有多真?”      这话姜辛听着微微有些脸红。      成亲近半年,章哲对她好不好?      确实好,好到简直没拿她当娇妻,而是当了女儿在宠,几乎倾他之力,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她从最开始的受宠若惊,渐至成了最后的习以为常,也所以他突然冷言说要收回时,她是那么难受。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可……他的好,是有条件有代价的,他连那样狠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为什么还要记着他对她的好?      姜老太太见姜辛神色变幻,知道她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夹杂着他的家人,你的家人,就必定有诸多大大小小的矛盾。虽有矛盾,却不是不可调和。你不能首先站在你的立场,夸大你的委屈,想事之初,定然要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的。”      姜辛很是委屈。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和秦妈妈的思路一样,让她忍,让她替他考虑吗?为什么他就不能跟她好好说话?不需要他退让,只需要他对她能多一点儿宽容,多一点耐心。      可他倒好,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质问她,先将她当成了外人,她才生气的。      姜辛忍不住道:“有矛盾我承认,我做的也不对我也承认,我也没自恋到想着他凡事都毫无立场的站在我这一面,可他那种态度,我就是受不了。”      吵架可以接受,意见不同也可以接受,甚至她受委屈也能接受,但他问题不解决便撂手就走是几个意思?      姜老太太倒气乐了:“你不用说,我也能大致猜出当时你们两个吵架时的模样,像不像两只斗鸡?如果你啄他一下,他回啄你一口,谁都不肯相让,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你是个什么样的倔性子,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他一走了之,也未必不是让你冷静冷静。”      第283章 、贵客      后台改版了,我压根登录不上来,这才是第二更。      姜辛很不服气。      祖母就是为他开脱罢了。诚然,只要是人,生气时身不由己、言不由心,没人可以避免,但冷静的方式千千万绝对不只这一种好不好?      他能说走就走,还不是占了男人的便利么?他能轻松自如做到的,她煞费苦心也求不来,在本就不公平的环境下相执,他摆明了是光明正大的欺负她,就算他没错也是他错。      姜老太太把话转过来,道:“他当然有错,这你放心,我还没糊涂到把自家孙女拱手送出去,让人白白欺负的道理,但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严肃认真的看待这段婚姻,就承认你自己的错误,并做好包容他犯错和心理准备。人无完人,都是俗人,有七情六欲,会短见浅识,更会自私自利,还会舍人为己。至亲至疏是夫妻,你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只靠相互的好感而维系,而是要在互相的磨合中不断淬炼而成。或许会日久弥坚,也或许会恩断义绝,没人可以给你保证。”      良久,姜辛点头:“孙女明白。”      姜老太太并没急着送姜辛回章家,她要出门,也不阻挡,只加派人手护送,若姜温实在没空,也务必接送。      因姜朴贪玩,又长日无聊,姜老太太索性叫他陪在姜辛左右。      章大太太对此颇为不满:“老太太不常说要教子以严吗?明知小四借故逃学,怎么还倒如了他意?”      姜老太太道:“小四最是聪敏慧黠,学业于他十分容易,他恃才傲物,难免轻忽,让他多接触世事,明白善恶,不知要比夫子教他读经高出几倍的功效来。这世上不乏少年神童之辈,可素来大成者,都非要饱受磨炼不可。小四将来,也未可知,跟着他二姐姐接触经济世务,不是坏事。”      老太太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姜大太太半信半疑,但一向孝顺惯了,又得老太太保证,姜辛不过三五日而已,也就放了心。      姜辛还怕姜朴不好搭对,毕竟他顽劣之名在外,和她病弱之名可以比肩了,又兼大伯母十分疼爱,她很是挠头。      谁想姜朴倒好性的很,早起不贪睡,等她收拾好了要出门,他早准备好了。吃食上也不挑剔,姜辛给他准备什么,他便吃什么。      在铺子里,倒是好动的很,看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好奇,跟在姜辛身后,叽叽喳喳问个不住。没半天,他倒和伙计们都混熟了,说到兴致高昂住,老远就能听见他的说笑声。      只要他不惹事,又不捣乱,姜辛只叫碎玉跟好了,并不怎么深管。      姜辛在家待了三天,姜老太太琢磨着她自己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气也消得七七八八,这天晚上叫她过去,说道:“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去。”      这几天,姜辛再舒服没有了,自由自在,又没人找碴管束,日子简直赛过活神仙。      但她也明白,祖母或许肯替她向章家据理力争,但绝不会支持她同间歇哲离,只要她还是章家媳妇一天,她回章家就天经地义、势在必行。      姜辛便低头应是。      正这会儿,姜朴跑进来,不及给姜老太太行礼,先朝着姜辛挤眉弄眼。姜辛莫名其妙,只不理他,还是姜老太太好笑的道:“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乱跑什么?好在你二姐姐不是外人,否则倒招人笑话。”      姜朴撇了姜辛跑到老太太跟前,眨着眼道:“家里有贵客到,我这不提前先给祖母和二姐姐一个惊喜么?”      姜老太太先瞥了一眼姜辛,这才问:“哦,哪位贵客?”      姜朴卖关子:“祖母猜猜?”      姜老太太见姜辛神色平静,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不由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感情内敛呢,还是真的无动于衷,竟如此不动声色。      若是前者,终究让人误会,苦的是她,若当真铁石心肠,可就不怪六郎生气动怒了,苦的可就是六郎那孩子了。      姜老太太假意嗔道:“就你花样多,我猜着了还是奖励不成?”      姜朴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有。”      姜辛却站起身,向老太太辞行。      姜朴立即跑过去,拽住她的手臂道:“二姐姐不许走!我得当着你的面,好好训二姐夫一顿才成,不能让他白欺负咱姜家姑娘。当初他怎么答应大哥的?别以为大哥不在,他就可以食言而肥,还有我呢。”说时还拍了拍他那不算结实的小胸脯。      连姜老太太都有点惊讶,章哲回来了?同时又有点欣慰,果然没看错这孩子,到底还是宽厚识大体的,虽说也发脾气使小性儿,可这一回来就知道接媳妇,还是孺子可教的嘛。      姜老太太笑笑,对姜辛道:“你去把六郎迎进来吧。”      姜辛一扭脸:“我不去。”      姜朴笑嘻嘻的道:“就是,怎么也得二姐夫认了错才能给他好脸儿子,祖母,我去。”      等姜温诸人陪着章哲进来时,还老远呢就听姜朴稚嫩的声音问:“六哥,就这么短几天,你来回就行了六百多里?那得骑什么样的宝马良驹啊?”      姜辛简直不忍直视:说好的替自己撑腰提气,打报不平的娘家兄弟呢?这倒戈叛变的也忒快了点吧?      姜辛气得一下子就站起身,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啊?很显然,祖母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再护短,当着章哲的面,也只会百般维护他的尊严,压着自己给他认错,众目睽睽之下,还不是训斥自己?      姜老太太还要留她,姜辛脚步轻快,已经出了后门。      姜老太太无耐的道:“你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不相信祖母?”      姜辛头都不回的道:“我不是闹脾气,即便他不来接,章家该回我也会回去。”      “那你就不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姜辛冷笑:“都不过是虚伪的矫饰之词,有什么可听的?”      更甚,他很有可能当着老太太的面,一面之词的声讨她的错处,她又何必生这份闲气?      这孩子。      姜老太太知道姜辛又犯宁,对她的冷硬心肠实在是又悲又悯,可又确实没法,只能眼睁眼看姜辛背影消失。院里已经响起章哲温润的声音:“祖母,之问来看您来了。”      第284章 、隐情      章哲进门,端端正正的给姜老太太见礼:“这么晚了,之问还冒昧打扰祖母,实是晚辈之过……”      姜老太太摆手,叫他起身,道:“你和我的孙子也不差什么,只要你不忙,时不时来看我这老婆子,我开心都来不呢,怎么会怪你?快坐,这是才出远门回来?”      章哲让过了二爷姜津、三爷姜温诸兄弟,这才落座。他早听姜朴说走嘴,知道姜辛在姜老太太这里,进院时也瞧见安辰随侍在廊下,可进了门却并不见姜辛身影,便知她不是走了就是藏了。      百花迎春屏风后并无人影,章哲难免失望。      姜温、姜温、姜朴三人都都在侧,除了姜冽和年纪尚幼的姜饧不在,俱都环着章哲落座,无形中给他一种“众星捧月”之感。只是这“捧月”的滋味却没那么好受,姜老太太也没有打发他们走的意思,章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哲便主动道:“前几日,我与甜甜起了口角,是晚辈处理不当,特来向祖母请罪。”      姜老太太道:“小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这也值当如此郑重其事?”      章哲苦笑:不郑重其事,怎的您老人家顺水推舟的把甜甜接回姜家,一留就是三天,若是自己不来,姜家可有意要把甜甜送回去吗?      章哲不敢怠慢,态度越发谦恭:“祖母说得是,是晚辈处理不当,寒了甜甜的心。”      姜朴靠着姜温,翘着嘴道:“章六哥,要我说你就是做得不对,当初在许家峪,可没瞧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不然我和大哥也不会同意把二姐姐嫁给你。”      这话一出,连姜老太太都怔了怔。怎么许家峪的事,还有章哲在里边?      还是姜温辩颜辩色,小声道:“小四儿,别胡说。”      姜朴回身瞪他:“我哪有胡说。”      他年纪小,说出来的话怎么严肃认真也少了那么点儿味道,反倒童言童语,再正经也引人发笑。不管许家峪章哲和姜辛有过什么过往,就单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姜辛的婚事,那是要由老太太做主的,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也敢决定姜辛的婚事?      姜朴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说话毫无道理,可有一点你总得承认吧?好男不跟女斗,你怎的倒自贬身份,和我二姐姐一个女流之辈较真?我不知道你和二姐姐因为什么生气吵架,可凡事都讲不过一个理去,就算二姐姐没理,你慢慢教她也就是了,可要是你自己没理,还仗着自己是大男人就欺负我二姐姐,我可不依你。”      不得不说,姜朴这话十分在理,虽说有些偏颇,但在座的男人、男孩儿们,哪个不是自诩男子汉大丈夫?既是六尺昂藏男儿,跟个女人计较,被世人议论,可不就得自惭形秽么?      尤其是姜朴小小年纪,心胸坦荡,说出来的话竟真个让人无可辩驳,他竟噎得章哲连辩驳都落下乘了。      可不么?若是姜辛之错,章哲可以慢慢教啊,谁不知道姜辛的情况在那摆着呢,少年失父,又无长兄,母女俱弱,她又多病,姜家老早就说她不堪高配章哲。      是章家说死说活,百般应承一定会对姜辛好,这才把姜辛许嫁过去的。      哦,等成了亲了,你章家再挑剔我姜家姑娘不懂道理,不识规矩,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章哲承认自己有错,那就更没理了。你有错你还欺负人家姑娘,这不擎等着姜家的兄弟们揍他一顿出气呢么?      章哲有苦说不出,只能无耐的笑笑,对姜朴道:“倒是枉我长你这么多,还不如我们小四郎懂事。”      这便是承认姜朴的话有道理,认下他确实有负于姜辛了。      姜朴这才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道:“看在你认错态度尚可,又是初犯的份上,我就不……”      姜老太太制止道:“小四儿,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哼。”姜朴虽然顽劣,却很懂得看人眼色,也很懂得适可而止,只哼了一声,脸上虽是悻悻的,到底乖乖的坐在了姜温身边。      姜老太太对姜津、姜温道:“三郎,你去前头准备宴席,再怎么样,也得让六郎吃过晚饭再走。”      姜津、姜温便俱都懂事的站起来,同章哲道别,带了姜朴出去。      姜朴犹自愤愤:“为什么要撵我出来么?祖母真是卸磨杀驴。”      姜津抚了抚姜朴的头,哈哈笑道:“哪有自己说自己是驴的?”      姜朴一巴掌打开他的手,道:“讨厌,我这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姜津不敢惹他,只好道:“是,是,很是,二哥比你读书少,你知道的嘛,小男子汉,不跟说错话的二哥计较哦。”      姜温忙扯住和个小兽似的姜朴,朝着姜津道:“小四儿还是个孩子呢,二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等姜津走远,姜温才教导姜朴:“祖母是给你二姐夫留着余地呢,难听话都叫你说了,把他说得恼羞成怒无地自容了怎么办?”      姜老太太把人都打发了,是想单独和章哲谈谈,到底他是怎么个意思?      章哲起身,一撩袍子,扑通一声在姜老太太跟前跪下了。      姜老太太道:“你这是做什么?”倒像是自己倚老卖老,欺负他一个晚辈似的。她确实心疼姜辛,但也断断没有强压着章哲,让他认错赔罪的道理,那样姜辛在章家还如何立足?她这是爱姜辛呢还是害她呢?      章哲诚恳的道:“晚辈是诚心给祖母请罪来了。”      姜老太太道:“什么请罪不请罪的?这一家大小,成日相处,人各一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矛盾,你们小夫妻的事,我是不欲多管的,你何必如此多礼?甜甜虽是我的亲孙女,可我也不是老糊涂,不会一味的偏帮她。再说你们既结成夫妻,如无大的意外,是要相守相携过一辈子的,对错是非,又哪里能分得清楚明白?”      章哲一一点头,等姜老太太说完了,才道:“晚辈并非是为此来向祖母道歉,而是因为我有其他的事隐瞒……”      第285章 、果然      送上第二更。      姜辛出了姜老太太的院子,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安辰还在廊下傻等,见姜津等人都出来了,还只当姜辛留在了屋里,还是姜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悄悄告诉她:“二姑奶奶早从后门回去了。”      安辰这才急急忙忙的抽身回来。      姜辛也不屑问她那边的消息,安辰主动回禀:“二爷、三爷、四爷略坐坐就都走了,老太太说要留六爷吃了晚饭再走,这会儿正陪着六爷说话呢。”      姜辛不感兴趣的嗯了一声,问安辰:“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      安辰打量姜辛,见她确实情绪毫无起伏,不像是因为章哲来了就兴奋的模样,她那颗心也冷了下去,只回道:“大太太不知咱们回来得早,这会儿大厨房怕是正安排前头的晚宴,奶奶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吩咐?”      姜辛道:“不用了,横竖这里的小厨房还在,我去瞧瞧有什么可做的。”      安辰问:“您这是想自己做么?应该把安季带来是的。”      姜辛不以为然的道:“没有她这个现成的屠户,我们还吃带毛猪不成?有什么就做点省事的好了。我不会,总有会做的。”      安辰忙道:“奴婢的手艺可拿不上台面,奶奶别点到奴婢头上。”      姜辛不能说有多擅长厨艺,但她就算有再多的想法,拖着那么一个病弱的身子,也没人敢让她亲自动手。      是以让她说她会说,让她点她也会点,可真让她做,她也就顶多乍着两只手,在一旁瞧个热闹罢了。      因此安辰见姜辛真的洗手要动手做的时候,吓了一跳:“奶奶,您还是让奴婢来吧。”      姜辛笑笑,道:“我就是想做着玩玩,你留个烧火的丫头,其余的人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安辰:“……”也行,把人都撵走,她做得好也罢坏也罢,没人看着,省得丢了脸面。      姜辛不想做多费事的,只想做一碗面条。洗净了手,开始和面,虽然动作不算多熟练,但也有板有眼。      等面和好了,她又把配菜都准备好了。刀工不错,粗红均匀,一根一根都差不了多少。      烧火的小丫鬟在一旁瞧着,笑道:“一看奶奶平日就没少下厨,这手艺没个一两年是练不出来的。”      姜辛觉得好笑,头都没抬的道:“嗯,你说得没错。”      等锅热了,她倒上油,先将肉丁炒熟了,放上作料,来回翻炒,等熟了盛起来放到一边备用,又烧上水,把面擀开,切成细面条。      这时水也开了,她将面条下水,烧沸了这才把青菜、胡萝卜等配菜投进水里,还打了一只荷包蛋。      没多大会功夫,把面条捞出来,再烧上热肉丁,一碗香喷喷的面就出了炉。细白如玉的是银丝一样的面条,有红绿二色相衬,颜色十分好看,再配上肉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小丫鬟笑道:“奶奶这是什么面?奴婢瞧着倒是又省事又方便。”      一幅虚心求教的模样。      姜辛道:“这就是普通的面条罢了,我也不过是随便做做,哪里有什么菜名?”她做好了,却不吃,对小丫鬟道:“这碗面赏你了。”      小丫鬟吃了一惊:“奶奶?”      姜辛微微翘了翘下巴,问:“怎么?你不敢吃?”      小丫鬟陪笑道:“奶奶恩赐,奴婢受宠若惊。”      姜辛嗤笑一声道:“哪里有那么多花头,你不敢就算了。”      小丫鬟不知姜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吧,不太敢,毕竟那是主子亲手做的吃食,她哪来那么大的福气?不接吧,也不知道姜辛是怎么个意思,万一触了霉头怎么办?      姜辛一抬手,就把这碗面泼回了锅里,眼瞅着那碗面好像在江心里翻了的船,红的、白的、绿的、红的,俱在水里漂摇,她声音清冷的道:“看吧,果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      她肯有这份好心,旁人还不敢受呢。怎么她就那么大胆,敢接受章哲的好?      小丫鬟不防她会突然变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垂头站在一旁,恨不得扎进地缝里,暗恨怎么今儿就自己不长眼,非得留下来当值,也不知道这位姑奶奶哪儿不顺心,要来这发作,自己别因此吃了挂落才好。      姜辛却并没多说,泼了面,转身就走了。      安辰过来时,小丫鬟还盯着锅里的面发呆。等问清始末原由,安辰叹道:“奶奶的好意,白白被你糟蹋辜负,奶奶不生气才怪。”      小丫鬟可怜兮兮的道:“不是奴婢不识好歹,只是奶奶无缘无故的,赏奴婢这碗面,奴婢哪敢接啊。”      她也委屈。这还只是一碗面,万一是别的贵重的东西呢?谁知道是不是主子在试探自己的忠心?      安辰摆手道:“算啦,奶奶不是特意发作你,和你没关系,这事儿也别对旁人讲。”      小丫鬟点头应了,见安辰要走,叫住她道:“那,这面……”      丢了也挺白搭的,安辰便亲自动手把面又捞了上来,小丫鬟在一旁直咽口水,道:“安辰姐姐不知道,奶奶随随便便做了一碗面,味道可香啦。”      安辰气笑道:“你还饿着吧?那你就吃了吧。这回你倒是放聪明了些。”      小丫鬟接过碗,笑道:“谢过安辰姐姐,哦,也谢谢奶奶。”      姜辛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安辰敲门进去,轻手轻脚的点了灯,道:“奶奶这是要歇了么?”      姜辛面朝里躺在榻上,顿了一忽才道:“白天累了。”她声音喑哑,也不知道是将睡未睡,还是说……哭过了。      安辰情知姜辛正委屈着呢,倒不敢生劝,只道:“老太太的意思,只怕是要奶奶和六爷一同回去,要不,奴婢先去收拾收拾?”      姜辛摆手:“不必。”她似乎振作了些,停了停又道:“又不是不回来,再说这里的东西,本来就是没带到章家去的,收拾它做什么。”      安辰小心的问:“奶奶,还没死心么?”六爷都来了呀,那就是态度上有所软化,是个认错赔礼的意思,怎么听奶奶这话,竟然是没打算和六爷好好过下去啊。      第286章 、气话      “什么死心,死什么心?”一个优雅低沉的男声忽然在门口处响起,吓得安辰腿都软了,她忙回身行礼:“六,六爷……”      姜辛明显肩背都是僵硬的,她也吓了一跳,不知道章哲什么时候来的,将她们主仆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不过她们也并没说什么,才不必怕他是否多心。      按道理说,她此时应该起身,就算堆不出笑脸,也该恭谨有礼相迎,既显得她识大体,又能给彼此台阶下,这事轻轻巧巧,就揭过去了。      可理是理,姜辛一听到他的声音,委屈便铺天盖地的涌来,她立时就泪涌如泉。      无论如何也装不出平静得和没事人的模样来。      章哲瞥一眼一动不动的姜辛,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问也白问,安辰不敢答,姜辛是不可能答。      他朝安辰一摆手,示意她下去。      安辰如蒙大赦,一点犹豫都没有,微一福身,勿忙就退出去了。      姜辛此刻只能装睡到底了。      眼泪如决堤江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又不肯让章哲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是以强咬着牙,双手握拳,搁在口鼻间堵住眼泪鼻涕,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章哲始终没动静,姜辛也不急,反倒只有庆幸。说真的,她现在不想见章哲,也不想听他说话,更不想同他一句一句的对答。      她忍了这么久,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甚至做了最悲观最消极的打算,心底一直都很平静,哪怕背了人,夜里恶梦惊醒,摸着床榻的另一半,凉凉的温度让她心生惆怅,她也没哭过。      现在却这么多眼泪!      她不想叫人看见。      明明她对章哲没那么多舍不得,她也没多么委屈。章老太太挑衅,她自然要应战,赢了也不见得有多骄傲,输了么,那是自己本事不济,她认。至于章哲所说所行,本就是这个理,她事后也没觉得有多痛楚。      可这一哭,倒像是把她的心思扭曲了被人窥探一般——仿佛她有多多情一样。      眼泪止不住,流了满脸,姜辛用手胡乱的抓着,就是不想发出任何声响,可眼泪好说,这鼻涕却塞不回去,她怎么小心,终是不可避免的发出了声响。      姜辛恨死自己了,暗骂:没出息。      她一直也没听见脚步声,可床榻咯吱一响,章哲已经坐到了她身畔。      姜辛咬着手背,摒气凝神,越发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被他瞧出端霓来,又打趣取笑她。她现在可不想和他面对面的说话。      姜辛忍得都快窒息了,可章哲既不出声,也没下一步的动作。她如临大敌,那边无动于衷,姜辛又气又恼,心里似油煎火烧。      章哲要低声下气的求她,她虽碍不过面子,却一定会屈服。他要温柔软语的哄她,她虽然气恨到底心里是暖的。      可他就这么无声的和她对峙是几个意思?也就是说他还是认为错的是她,而他没有任何错误。      这简直是姜辛最不能忍受的。      男人和女人的战争一向如此,因为什么引起的不重要,谁对谁错最后也不重要,自己认定对方态度不好,那才是最委屈的。      姜辛恨不能自己手里有把刀,把章哲扎成个筛子,可那也得他凑上来才行,像他这样不理不睬,大有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她有多愤怒,就得有多憋屈。      气着气着,姜辛也不气了。      两个人要是有感情,或者说要是章哲真的心里有她,也不会这么对她。既然这桩婚姻本来就是互取所需,她还要奢求他把她捧在手心,不是痴人说梦么?      那她还气个什么劲,矫情个什么劲?      姜辛闭着眼睛,气息平定,有渐渐入睡的趋势。      章哲却在这个时候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姜辛不理。      章哲却岂是个轻易就退缩的人,见她不做任何表示,便只当她的默认是纵容,一手就将姜辛的拳头握住了,低声道:“你这么使劲憋着气,难受不难受?”      姜辛动作先于意识,飞快的打掉他的手,心里恨恨的道:要你管?假好心。      脸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身子一使劲,往床里挪了挪。她意思是离章哲远点儿,章哲却告罄,往前一凑,整个人都压伏在了她身上。      他虽不是多么胖大,可男人骨骼肌肉都是硬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压在她身上,跟压了一座山似的,姜辛就觉得肩膀快被压碎了,腰骨也压塌了,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早晚得被他压死。      她不得不开口:“难受,下去。”      章哲动了动,却没下去,反倒贴合得越发一丝缝都不透,捂着她的脸柔声道:“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      姜辛刚消下去的委屈又如数回来了,甚至比刚才还要浓烈。她想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他是真心疼还是假心疼?是不是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这才放下自尊来哄她回去?      一旦有了开头,后面的争吵就水到渠成。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开始或许还有耐心哄哄,甚至把肉麻当情趣,等到次数多了,他也就麻木了。那时候他们两个该怎么办?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他待她的态度,他们的感情却注定了要千疮百孔。      姜辛蒙着眼睛不理他。      章哲也不说话,只拿帕子轻柔又小心的替姜辛擦脸。他一个大男人,能细致到哪儿去?眼泪沾在脸上,虽然又湿又冷,让人不舒服,但还不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是鼻涕啊,将流不流,又堵住呼吸,又有让人难以遏制的颓败感,是最难受的了。      可他的手只在姜辛两颊打转,根本不知道要替她解燃眉之急。      姜辛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帕子,就捂住了鼻子。耳后是章哲沉闷的低笑,明明只是嘲弄戏谑的意味,可那笑却宛如带了钩子,一直钩进姜辛的心底。      她没好气的踢他:“滚开。”      章哲泄愤似的咬了她的耳垂一下:“不许说这种话。”      疼得姜辛一哆嗦,没好气的道:“许你口无遮拦,就不许我也说气话?”      章哲将姜辛紧揽着猛的一翻身,两人位置掉换,姜辛不得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章哲道:“你也知道是气话?!”      第287章 、豁然      送上第二更。      姜辛虽在上方,可到底气势不足。      一来她重心全在章哲身上,他要不动,她还安全点儿,他要一动,随时能把她翻下去。就算心里知道他不会真的把她甩出去,可她还是害怕。      二来这种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她整个人是骑马的姿势,两人肌肤相接,虽隔着衣衫,可温度互相感染,越来越热,章哲已经情动。      再则,姜辛一低头就能对上章哲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仿佛一对火矩,火光熊熊,能直接喷出来将她燎成灰烬。      她看过无数次了他的眼神了,可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受不了。他温柔时是真温柔,几乎能将铁石溺化,他热烈时是真热烈,能把石块瞬间烧融。当然,他寒凉时是真寒凉,几乎就是姜辛的恶梦再现。      姜辛躲避着章哲的眼神,不想被他扰乱了心思,强自镇定心神,冷着脸道:“你胜之不武,羞也不羞。你要么就好好说话,要么我再也不理你。”      章哲双手掐着她的细腰,觉察到她似乎又瘦了,心底轻叹,又心疼又怜惜。可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好好讲道理的时候——女人就不能和她讲道理,讲来讲去,最后也只能是越讲越崩。      他不用说的,他用做的,同时堵住姜辛的两张嘴,她再怎么不服不愤也白搭。      安辰在门外悄悄立着,还想听听六爷、六奶奶说什么。可千万别在这儿吵起来,真要吵起来,她是拦不住的,只好去给姜老太太送信儿。      可里边半晌都没声儿,等到有声儿了,却又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安辰和被烫了尾巴的猫似的,忙退得更远。      姜辛简直要气死了。      哪有这样的人啊?认错不是认错,赔礼不是赔礼,不明不白的用这种方式让她闭嘴?真拿俚语当至理名言呢?床头打架床尾合,矛盾就能自己消弥于无形了?      可他们二人成亲也快半年多了,夫妻孰伦,多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彼此对对方十分熟悉,她和章哲力量又太过悬殊,是以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刚开始还能手脚并用泄愤,到后来也只能任他予取予求,可心里却是一片空白,仿佛下了一场漫天大雪似的,看不清世界的本原,只有空茫。      姜辛到最后气得竟剩掉眼泪了,她也不反抗了,把整个人往床榻上一摊,一副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表情。      章哲却拿被子将姜辛和他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有意无意的蹭着姜辛的小腹。      姜辛怒视着他:“你做什么?”      章哲抵着姜辛的额头,两人近得她一眨眼,长睫毛都要扫到他脸上了。偏生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和被他困住的俘虏似的,语气再严厉也没什么气势。      章哲低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姜辛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简直要气昏头了。她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她不是不同意么?      “你,你起来,你这坏胚子,我……”我都还没答应呢。      章哲还是不急不躁的道:“你不同意也没用。”      那她还能再说什么?等同于废话啊。她反抗又反抗不了,只能一扭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章哲啧了一声道:“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说不过人呢就蛮不讲理,打不过人呢就哭,你还有别的本事么?”      这是讽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姜辛气得呸他一声,道:“是你无赖,你反倒要冤枉我哭闹撒泼。”      “我不无赖能怎么样?你能自己消气?”      这一说姜辛更怒了:“你现在这样无赖我更生气。”      “那就生呗,我又不气。”      “你……”      章哲要真这么无赖,姜辛还真没办法,道理是要和君子讲的,可若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不遵守共同原则,胡撑蛮缠的人,她有理也讲不出来。      姜辛眼中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只余冷淡,她道:“六爷生性洒脱,做事素来百无禁忌,我早有耳闻,若只是旁观,便是不敢不苟同,我照样会拍手称赞。可惜我现下是局中人,六爷若不想在姜家闹得颜面尽失,还是的所收敛吧。你不在乎,可我还得做人呢。”      章哲却只是不动,死皮赖脸的道:“你要不要做人,与我何干?我丢不丢颜面,又与你何干?”      姜辛猛的掉过脸来:“你——”      章哲虽意态悠闲,可眼底黑得发沉,蕴藏着的情绪复婚难辩,却能看出他心情不好,甚至还能看出他的愤怒,更有一丝忐忑和……失望。      姜辛心弦一动,他忐忑什么?他又失望什么?他希望自己回馈什么?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当日吵架时他都说了什么。其实针对抱养念郎这件事,他也只质问过她一句,便是她“究竟和祖母说了些什么,还把祖母气得胸口疼。”      剩下的,并无针对性,甚至他还问出她“你也知道我对你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这样的话。      当时正在气头上,姜辛并未深想,此刻回想起来,她自己也有点儿目瞪口呆。她犹疑的望着章哲,缓缓的道:“你……我……是,夫妻嘛,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丢脸就是你丢你,你丢脸自然也是……我丢脸。”      章哲的脸一下就生动起来,眼光越发的灼人,他却生怕吓着姜辛似的,强自冷淡的问:“嗯,所以呢……”      姜辛垂下双睫,狡黠的从底下望着章哲,喃喃着不开口。      章哲双手伸到她的肋下,挠着她的痒痒,逼问道:“然后呢?”      姜辛怕痒,脸上还挂着泪呢,却已经笑了起来,扭着身子道:“你别闹,我说……”她好不容易止住轻喘,将碎发拂到耳后去,望着章哲道:“我……我得拦着你不让你做坏事啊。”      章哲重重的将姜辛压下去,道:“你个坏东西,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认错的。”      姜辛尖叫着道:“你放……唔,再闹我可要生气了。”      章哲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大清晰:“你生吧,生吧,以后且有你生的呢……”      姜辛听着这话不对味,抽空忙问:“生什么?”      章哲回道:“生娃儿~”      第288章 、揭秘      送上第一更。      姜辛想,都说夫妻是冤家,可不就是。      这场争吵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章哲几乎快要把她生啃了,到最后关头才不情不愿的罢手,拉她起来道:“祖母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姜辛浑身酸软且疼,实在是不想动,可也知道今天多晚也得回章家,只能硬撑着起身。她还是不大愿意和章哲对视,只一边理着自己的秀发,一边和章哲打岔:“哪个祖母着急?”      他祖母怕是巴不得把她扫地出门呢,又因他一回来就来姜家接自己,这会儿不定多恨自己呢,她着急,那倒是真的。      至于自己的祖母,自然是希望她和章哲尽快和好,释了前嫌,哪还在乎这么一会儿时间。      章哲伸手替姜辛着衣,含笑道:“自然是咱们的祖母。”      他这分明是混淆概念。      姜辛打掉他做怪的手,嘟囔道:“狡辩。”      章哲故意夸张的吸了口气,道:“我是好心,想要帮你一把,你看你又错会了我的好意。”      手都伸到哪儿去了,还好意思腆脸说是好意?姜辛离他远远得,跳下榻趿了鞋,道:“不敢劳六爷大驾,还请六爷先行一步,别让兄长们等急了才是。”扬声招呼安辰。      章哲却又不急着走,只坐在床沿看姜辛重新匀面、梳妆,又换了衣裳,二人这才相携出了门。      晚饭是在一起用的,男一桌女一桌,中间只隔了屏风。姜温等人还要灌章哲酒,姜老太太止住道:“六郎才回来,不宜多饮,你们兄弟们热闹热闹就散了吧。”      姜温自然心知肚明,知道姜辛和章哲回去还要过章老太太那一关,也就从善如流,放过了章哲。      吃罢晚饭,姜辛向姜二太太、姜老太太辞行。姜二太太对姜辛的事知之不详,也只当章哲有事出门,她在家无聊,这才回姜家暂住。      如今女儿嫁得了好人家,姜二太太是万事皆休,比平常越发糊涂不上心,没人往她这儿送信,姜辛又有意瞒她,她竟然丝毫不知女儿女婿吵架生气,连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抚了抚姜辛的肩膀,不以为意的道:“行吧,早点儿回去,早点儿歇着,我瞧你在家这几天怎么倒瘦了?姑爷也才回来,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以后有暇,再回来就是,横竖离得这么近,不过是抬抬脚的事。”      有这么个糊涂娘,姜辛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姜老太太并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姜辛回去和章哲好生过日子。      姜辛倒确实有几分不舍,还有几分愧疚,她没想到,老太太会给她这么多的纵容。      姜老太太笑得很是无耐:“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也得亏你是我亲孙女,不然就你这凡事都把人往坏了想的性子,我揍你不可。亲的己的倒罢了,知道你嘴硬心软,没人和你计较,可外人呢?你总是这样,不知道要寒了多少人的心。现在总能相信祖母并不是有意要害你了吧?知道祖母还是值得相信的了吧?我也不求你对我心存感激,你能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姜辛不好意思的道:“孙女小性,祖母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姜老太太轻叹,倒难得的抚了抚姜辛的肩膀,小声道:“六郎是个好的,祖母对他放心,可你……也要让祖母放心才是。”      回去的路上,姜辛问章哲:“你给祖母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祖母就相信了你的说辞?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章哲靠着壁板,闭目养神,不理姜辛。      姜辛悻悻的望了他一会,转过头去。      章哲却笑道:“你就这么没耐心?”      姜辛心虚,不予理睬。章哲又扳着她的肩,让她转过来对着自己,又问:“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姜辛垂眸不语。      章哲不由的叹道:“对你自己呢?”      说到底,不是耐心不耐心的事,也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姜辛唯一顾忌的就是她倾其所有,一片真心,却反要遭到章哲无视,从而白白辜负和糟蹋了自己的情意罢了。      章哲道:“我那日言辞刺耳,你别放在心里。”      姜辛低头冷硬的问道:“什么?”那晚他说的话字字灼心,要说不放在心上,除非她是铁石心肠。就好像他拿她在心上划了一道,回头他又巧言狡辩。      就算那道伤口会好,可当日的痛楚她也已经记下了,怕是多少年,每次回想起来仍然会觉得丝丝缕缕的疼。      章哲歉疚的道:“我对你好,并非只是为着我说得那些。”      姜辛强忍心伤,自嘲的道:“就是单纯只为着这些,也是人之常情,我无理可挑。”      章哲伸手抓住姜辛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抚摸,道:“我并非花言巧语,意图博你原谅,你应该知道,我这人虽说看起来行事百无顾忌,可并非是没有主见之人,喜欢与不喜欢,我待之的态度肯定大不相同。若是不喜欢,不中意,我又何必非得娶你不可?”      姜辛心头震撼,却还是故作冷淡的道:“为了续命啊。”      章哲呵呵轻笑:“你当真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的八字和我能凑成同心贴不成?”      “什么?”姜辛震惊的望着章哲:“你作弊?”      “嘘。”章哲把食指抵在姜辛柔软的唇上,眨着狡黠的眼睛,道:“不可说,不可说。”      姜辛虽不能说话,可眼睛滴溜溜直转,眼里的惊骇喻于言表。他,他,他竟真能收买了天璇子国师来助他作弊?为什么?就为了……娶她?      他犯意得着吗?她实在是普通又普通的寻常女子,他到底喜欢、中意她什么?      可不得不说,能够由他嘴里说出这秘密背后的初衷,还是很大程度上取悦了姜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人在某种程度上虚荣心是很强的。      姜辛半晌回神,随后眼神又黯淡下来:“那你又为什么……那么震怒?”      生气也就罢了,还气得拂袖而走,夜不归宿,甚至离家出走。难道他一直都在惺惺作态?为什么?      章哲俯身,在姜辛唇上蜻蜓点水,笑得得意又狡猾:“你自己猜啊。”      第289章 、心气      送上第二更。      姜辛自觉又被章哲耍了,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道:“我要静静,好好想想。”      意思是叫他别来打扰自己。      章哲倒也识趣,袖手坐在一旁,又照旧靠在车壁板上闭目养神。      姜辛心里成了一团乱麻。她不是猜不到,只是这想法太过惊悚,她不大敢相信罢了。眼瞅着快要到家了,姜辛才又看向章哲,道:“若是祖母怪罪下来呢?”      章哲很淡很淡的道:“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别以为我接你回来,就是我认错投降了,你是章家妇……嘶,你做什么?”      姜辛收回在他腰间狠掐了一把的手,冷冷的道:“六爷自然任何时候都是对的,妾身做为章家妇,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劳六爷教导。”      于是等章哲和姜辛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时,章府诸人都能瞧出来,六爷和六奶奶貌合神离。看似是六爷屈尊把六奶奶从姜家接回来了,但小夫妻生了罅隙,明显没和好嘛。      六爷大步迈得飞快,脸上满是倨傲和愤懑,分明是在姜家受了挫折,却又十分不愿意承认的模样。六奶奶步履倒是轻盈,也不曾试图努力跟上六爷的大步,只不急不缓走得极是悠闲,但脸上神情极为疏离,也是一副怒气不曾得到纾解,不情不愿的模样。      早有人报给了章老太太。      她蹙着眉,说了一句:“都是不省心的。”      章妈妈便劝:“总算和好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章哲进了二门,便停住脚不动,一旁的仆妇心里还道:六爷果然体贴,即使这么不高兴,可还是要等着六奶奶一起进门。      姜辛始终走得不紧不慢,一旁的仆妇们又心道:六奶奶真是骄纵啊,新媳妇没受过什么磨折,总以为自己还是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呢,也不想想,她这么任性的和六爷对着干,对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一旦她失了六爷的欢心,在这个家里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她不知拉笼、讨好六爷,反要端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意态来,那不是把六爷往外头推吗?      可她们自急她们的,姜辛似无所觉。      等姜辛走到了章哲身后三五步的距离,章哲淡漠的开口:“你既回来了,便去给祖母道声安吧。”      众人的眼珠子都掉了一地,哗啦哗啦直响:敢情六爷不陪着六奶奶去啊?      六奶奶私自出府,又私自回了娘家,老太太气得摔了两套茶具,这终于回来了,肯定要好好训斥六奶奶一番,也免得她下回越发胆大妄为。      六爷这是没有庇护六奶奶的意思了?      啧啧,男人心果然易变,这才成亲小半年。当初谁不知道六爷护妻、宠妻啊,这就打回原形了?      六奶奶真是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是她自己作的,真以为嫁进章家,有六爷宠着,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可见人得志时,必须得夹着尾巴做人,否则真从天堂掉进地狱,那就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姜辛抬脸,似乎做出了一个十分惊讶以及失望的表情,但转瞬便淡漠的应了声“是”。      章哲早在她开口前就拂袖离开,只留下一股清风。      姜辛很艰难的屈膝福了一福:“六爷慢走。”      众人一致的啧啧出声:看来,六爷和六奶奶这对恩爱夫妻,甜蜜美好的日子是到头了。      她们这帮人也不知操的是哪门子闲心,从前看着章哲和姜辛恩爱,说坏话的多,羡慕妒嫉拈酸的多,如今知道她们闹崩了,又各处嘬牙花子四下感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姜辛嘲弄的四下看了一眼。      过往的仆妇们立刻没声了,各个装模作样,匆匆离开。      章妈妈正小声回禀呢:“六爷瞧着气色不好,想来在姜家没少受气。也是的,六奶奶虽说是姜家二房独女,可姜家三房人都在一处住着呢,倒是人丁兴旺,听说几个成年的爷,除了姜家大爷,如今都各个长成了,在姜家也都各自管着一摊事。到底是一家人,哪有兄弟们不护着自家妹妹的,自然要替六奶奶出气……”      章老太太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姜家人就是粗俗,以为是乡下呢?姑奶奶嫁出去受了气,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女婿上门就先打一顿?      她还没找寻姜辛的不是呢,姜家倒敢挫磨六郎?岂有此理。      她问:“六郎可曾受伤?”      章妈妈摇头:“那倒没有,奴婢瞧着六爷走路虎虎生风,身子好着呢,六奶奶跟了一路,都没跟上。”      章哲如此冷待姜辛,章老太太莫名的觉得心气顺。她道:“六郎打小哪儿受过这种气,这样,你待会去一趟,就说我说的,好好问候问候他,拣几幅前朝古画给他送去,叫他别跟姜家人一般见识。”      章妈妈应声道:“是。”心里却想,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六爷就算在姜家受了这一遭气,也不白受,老太太库房里的前朝古画,那是易得的?随便拿出一幅来都是价值千金,有银子都没地儿买去。      但老太太的私房,随他高兴,愿意给谁就给谁,章妈妈一个奴婢哪敢置喙,领了吩咐,自带人去开老太太的私库。      姜辛这会儿进了门。      章老太太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姜辛。她抚额蹙眉,满心都是纳闷。这人和人得讲究缘法,这姜辛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喜欢。      姜辛个子太高了些,又瘦,和竹竿似的。女人么,要娇小玲珑、丰腴微胖些才好,男人都喜欢,而且还好生养。      姜辛眼神太过清亮,又坚定,把她所有的执拗和对这个世界的倔强都写在里面了。章老太太就更不喜欢。她做老封君久了,就不喜欢这样无畏和执拗的眼神,谁在她跟前都只能低头俯首,可姜辛那里总写着“你对了我听,你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      谁会喜欢这样桀骜不驯的孙媳妇?      而且这样的眼神似是一面镜子,总照着章老太太所作所为中的错处和缺陷,让她无形中就无地自容,更是无法容忍。      第290章 、背后      送上第一更。      章老太太的不喜欢,姜辛当然能感觉得到。      但她也很无耐。      不是说,律法上规定章老太太是她的太婆婆,是章哲的祖母,她嫁过来就务必得拿她当自己亲祖母那样待。      孝顺是可以,但一味的折煞自己去愚孝,姜辛做不到。因为本就是陌生人,没什么相处,也没什么情感,她忽巴喇的就要上前讨好、凑趣,姜辛还是做不到。      同理亦然,章老太太也不会对她生出像对待章姝、章研那样亲密无间、慈爱无比的情感来。她看姜辛,只会是不断的挑剔、挑剔,因为姜辛始终是外人,她在某种程度上抢走了章哲、霸占了章哲,这种最根本的立场的敌对,就注定了她和章老太太之间不可能亲密无间。      再说,姜辛也从来也不是那种会说话、会开玩笑、会逗弄、会讨好别人的人,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和章老太太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姜辛福身行礼:“孙媳来向老太太请罪。”      章老太太微微一抬下巴,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她错都认完了,罪也认完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又不是审犯人,上下口供一对,画了押直接该怎么判怎么判。      她强扯出笑,道:“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有话慢慢说。”      姜辛也就坐下,规矩又端庄。章老太太挑不出错来就开始挑理。喏,瞧瞧,到底是孙媳妇,和自己就没有亲近的意思。坐那么老远做什么?怕自己吃了她不成?离这么远,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得扯着嗓子和她说话。      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体贴,别说自己拿她当外人,她就是没自己的亲孙女贴心。      姜辛倒挺诧异:章老太太今儿这是又要玩哪一出啊?不劈头盖脸的就骂,改迂回了?      她想想也就明白了,要是章哲对她还是从前那副护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情态,只怕章老太太的脸色绝没现在这般平静。也就是因为章哲表现得不冷不热,对她爱搭不理的态度,章老太太这才心气儿顺了。      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毛病。      当初千方百计、恩威并用,逼着章哲娶妻,图得什么?不就是图他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够照顾他的起居衣食,让他活得更舒服更开心么?      她虽没有像章哲待她那样细致周到,但把章哲照顾得也很精致妥帖。两个人感情好难道不是值得庆幸的事么?怎么章老太太非得要看着她们夫妻失和她才高兴呢?      不管怎么样,章老太太不发威,姜辛的心态也很平和。      她主动认错:“孙媳不懂事,和六爷起了争执,便只顾着自己委屈,想着出门散散心。是祖母勒令孙媳回家,将孙媳好生教训了一顿。原本祖母是想亲自来和老太太赔不是的,不想六爷回来了……”      章老太太道:“罢了,你们两个都年轻,说到底六郎比你还大呢,他气性比你还大。夫妻之间,就得互容互谅,这次的事就算了。”      姜辛:“……”真就这么算了?      “当然了,我希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到了也没说是不许姜辛什么。      姜辛便自己揣度着道:“孙媳下次再不会和六爷起争执了,凡事都会和他好好说,他若不肯听……”      章老太太问:“嗯?”      姜辛道:“他若不肯听,我就等他气消了再和他分说。”      章老太太对姜辛的态度还算满意:“女子么,讲究的就是贞静柔顺,男人们在外头事多,回来撒撒气不是很正常么?你不说顺着他的毛捋,还要和他针锋相对,这成什么了?”      姜辛应诺。      章老太太也讪讪的闭了嘴,她忽然就没了训斥姜辛的欲望。唉,自己老了,剩下的日子自然怎么舒坦怎么来,非得把个不喜欢的孙子媳妇叫到跟前堵心碍眼的做什么?      她挥手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六郎心里不舒服,你好好赔个不是,认个错,别成天的吵吵闹闹,让我不省心。”      姜辛回到敬亭院,就发现院里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她诧异的问:“这是怎么了?”      安月打量了一回屋里,小心的回禀:“六爷说,说……”      姜辛抚额:他这是又出什么妖蛾子呢?      安月一缩脖子,姜辛抬眼一看,章哲就站在门口,一脸的大义凛然,好像他多看姜辛一眼就是对她的施舍和仁慈一样。      姜辛差点没笑出来:要不要装得这么严肃啊?      章哲端得架子十足,神情也十分威严,对姜辛道:“以后我搬到书房,无事不许来打扰。”      姜辛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做出温顺的模样来,道:“妾身知晓了,定不敢无端相扰。”      章哲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刚想走,又转过身,背着手道:“红袖、添香,过来见过你家六奶奶。”      两个十四五岁、窈窕丰腴的俏婢上前,施施然给姜辛行礼:“奴婢红袖、奴婢添香,见过六奶奶。”      姜辛微微有些愕然,不解的望着章哲。      章哲眼高于顶,鼻子都要朝天了,解释道:“祖母赏的,以后就在书房服侍我。”      姜辛眼里都快能射出刀子来了。刚才还觉得老太太转了性了,哪成想前头好声好气的说话,这悄无声息,在背后插了两柄匕首。      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眼看着她脸色乍变,秦妈妈生恐她又闹,和安年一左一右,将姜辛挟持在中间,低声道:“奶奶,长者赐,不敢辞,不只六爷,三爷那边也有。”      三奶奶顾氏都没吭声呢,六奶奶可千万不能再妄动了,不管怎么说,三爷那边儿女成群,六爷这边没一点儿动静,世人绝不会认为这是六爷身子不适,只会认为这是姜辛的错。章老太太不过赐了两个丫鬟,又没明说是做妾,六奶奶动这气做什么?      姜辛缓缓将视线从章哲脸上挪到红袖、添香两人面前,道:“既是老太太吩咐的,你二人以后就只管好生服侍六爷,若服侍得好,老太太自然有赏,若是不好,便是我也不会容你们。”      秦妈妈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第291章 、道歉      送上第二更,求正版订阅,票。      姜辛淡漠地与章哲擦肩而过。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和寻常反目又和好,却彼此都存着小不甘小脾气的夫妻一样,虽然还能维持相敬如宾,可到底感情生疏了许多。      姜辛累了一天,自去梳洗睡下。章哲则去了西厢,红袖、添香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的打水、要毛巾、沏茶、换灯……各种琐事,免不得要去烦姜辛。      姜辛一应都交给安辰。      她实在是不稀罕和这两个丫鬟打交道。就这两个丫鬟那饱满的身材,和熟了的水蜜桃似的,一掐就是满手汁。她看了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何况是男人呢?老太太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赐给章哲做什么的,还用猜么?      为免生气,只好眼不见不心净。      安辰颇为愤愤,道:“六爷这是怎么了?倒把这两个丫鬟纵得和个主子似的了,要这要那,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消停会儿呢?”      姜辛道:“这你就受不了了?”她微微一努嘴,朝着章贤那院示意:“三嫂那院里,可不只一个姨娘,要都像你这般小心眼,多少条命也不够气得。”      安辰不免不平的道:“那怎么能比?三爷可是续弦,和三奶奶年纪上也差着呢,您和六爷可是新婚夫妻,这才多长时间,老太太怎么能这么办?”      秦妈妈在一旁做着针线,道:“安辰别胡说,免得给奶奶招祸。”      安辰悻悻的闭了嘴。      秦妈妈头都不抬的道:“奶奶今日做得很妥当,老太太赐下来的,您只有高高兴兴接受的份儿,您的难处,您的委屈,只能慢慢让六爷明白。”      这回不用姜辛说话,安辰都来气了:“妈妈倒是好意,可奶奶这一退再退,您就不怕老太太得寸进尺,明儿再赐四个丫鬟过来?”      秦妈妈都气乐了:“胡闹,老太太也是你能编排的?”      安辰撅着嘴不说话。      还是姜辛说:“妈妈别管她吧,您倒是说说,我也想听听。”      秦妈妈道:“老奴说句大实话,要是六爷的心您拢不住,便是老太太不赏赐,他自己不会去外头寻外头找吗?就算奶奶生得美若天仙,可六爷贼心不死,外头的乞丐丫头,但凡有一两分姿色,那于六爷来说也是新鲜的刺激。六奶奶能拦住一个两个,还能拦住十个二十个?”      安辰忍不住道:“六爷可不是那等急色的人。”      秦妈妈呵呵一声,道:“老奴也不过是打个比方。”六爷是不是那样好色的性儿,她不知道,可自家六奶奶也不是那种美若天仙的女子么。      姜辛倒是没说话,若有所思。      安辰又问:“那妈妈您倒说说,像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让六爷知道六奶奶的委屈?万一,万一他要是不能体谅奶奶的委屈呢?”      姜辛接话道:“他若有心,自然能瞧得见。他若瞧不见,那我又何必在乎他的心呢。”      秦妈妈摇头,笑道:“奶奶始终是初心不改,奴婢倒是觉得,安辰这话问得好,您的委屈,不是靠隐忍和憋屈来的,而是应该您自己亲自把这委屈呈给六爷看。”      姜辛至此是彻底无言。      她承认秦妈妈这话说得对,可至于如何把自己的委屈呈给章哲看,秦妈妈却只是道:“这便是夫妻相处之道,奴婢一生孤苦,从未体尝过夫妻之味,不敢妄自教给奶奶,还要靠奶奶兰心慧质,自己揣摩。”      这,不是等同于什么都没说吗?      姜辛收拾了书,抱着疑问睡下。半夜正睡得迷糊,感觉到有只不安分的手伸进衣襟里。她猛得惊醒,刚要叫人,章哲滚烫的唇亲在她的脖颈,低喃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任我孤衾冷枕,自己睡得倒香。”      姜辛倒是没觉得他又强词夺理,倒打一耙,反倒是用另一种全新的眼光衡量了一回他的话:章哲就是个很擅长把自己委屈呈现给别人看的人。      不管实情如何,总之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带了三分委屈。      这个,简直就是个狐狸,太狡猾了,她哪是他的对手?      姜辛琢磨了半天,也不想出该怎么叫屈,见他越发不像样,便也咬回他脖颈一口,道:“是我逼着你搬出去睡的?”      章哲吃痛也不以为忤,反倒很受用的模样,道:“我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面子总是要的吧?做为男主人的威严也是要的吧?你留都不留,叫我如何下台阶?没台阶,我可不只能走。只是我搬走了,你就不能把我劝回来么?”      姜辛没被章哲气死,反倒是睁眼,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他半晌,才点头道:“哦,六爷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男子汉啊?我还以为六爷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呢。”      他的自尊心怎么就那么脆弱?这是真的还是他爱演入魔了?难不成以后他们俩过日子就得这么人前演戏,人后虚伪的过了?      她不等章哲说话,忽然揽住了章哲的脖颈,将脸整个埋进他的怀里,声音微小而颤抖的道:“其实我比六爷还要委屈,凭什么呢?这里是你的家,是你的亲人,是你熟悉的一切,连每间房子,每张桌子、每颗花草树木,甚至每颗石子,都是你从小玩到大,甚至是你亲手栽下的。可我呢,满目陌生,只有你……我只有你,可你却对我若即若离,时好时坏,时真时假,我无暇分辩,我真的……很害怕。”      章哲不说话了,他腾出手抚着姜辛的后背,缓缓的一下又一下。      姜辛又道:“我知道我很让你失望……”      章哲忙哑声道:“别胡说……”他……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姜辛指控他:“我本来就是一个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女子,并没有你希望的那样能干,你不能因为我没有按你预想的那样完美就迁怒于我。”      章哲张口结舌的道:“我……”确实有迁怒,这……      姜辛不再说话,只在他怀里微微的颤抖,章哲挠挠头,怎么忽然觉得姜辛这么软弱了呢。他僵着手臂,安抚着她,只能道:“对不起。”      第292章 、庆幸      送上第一更。      章哲一说“对不起”,姜辛的颤抖就轻了些,好半晌,闷声道:“我也有错。”      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章哲突的一笑,自嘲的道:“要是当日咱俩就能这般互相认错,也许就吵不起来啦,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可我却和你不依不饶,还是我的错。”      姜辛仍旧沉默。      她也发觉了,男人不管年龄多大,在和女人起争执时,是不会有容让之心的,也许这是因为男人的自尊格外比女人强烈的缘故。      所以争吵时真不能硬碰硬,强对强,否则不管两人的情份如何,最终结局只有一个:恩断义绝。      诚然,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最亲密的夫妻也不能。      章哲不会懂得她进章家之后的那种忐忑和慌张,也不会真正懂得她的无依和寂寞。他就算有心,也只会在他力所能及之下,给她他以为她需要的,给她他能给的。      至于她究竟是什么心思,他探测不到,也未必愿意猜测。她嫁给他,他便是她一生维系,可他不同,他娶她,只不过是人生中多了诸多方便而已,甚至只是让他过得舒坦、幸福的工具。      可她也有不是。      顾氏比她年纪还要小,可她很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关系,她能很快的融入到章家,不能不说是她的勇敢和智慧在其中起到了巨大作用。或许自己不如她,可她不能连这份勇气都没有,否则,不只她要游离在章家之外,还要扯着章哲的后腿,让他在亲人和自己之间左右为难。      姜辛忽然之间就有了勇气。      诚然章哲一早就知道,她不是多完美的女子,可他已经在给她时间适应章家。是她一味的缩在他的庇护之下,沾沾自喜于有了他的庇护,放任自己一再地逃避。      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遇到的人不同,她选择逃避的方式也不同罢了。      不怪他说他很失望。      姜辛忽然抬起头,对章哲道:“我以后会改……”      章哲点点头,轻啄她的鼻尖,道:“是我太心急了。”他甚至都想好了退路,如果姜辛真的与祖母不容,那就带她离开。      姜辛鼓起勇气道:“不管离开不离开,我总不能始终和祖母以这样对峙的态度相处。”      小夫妻这才算真正和好,互相吐露心迹,对未来也有了重新的打算。      章哲毫不讳言的道:“你能和祖母和平相处最好,不然,我想明年带你去京城。”      姜辛很惊讶:“六爷总不至于单纯为了我……”      章哲道:“不是,父亲给我写信,问我对将来有什么打算。”他自嘲的笑了笑,将父亲对他莫名其妙的轻视和焦躁掩去,道:“你也知道我的志向,大的打算没有,只想把全国的舆图汇成。但以我一人之力,难绘这大好河山的全貌,所以若有机会,我想进入工部。祖父快要退下去了,我也年纪老大,很难再通过科考这一途径达成心愿。所以父亲说,他可以替我在工部谋一份差事,我便答应了。”      这是章哲的志向,姜辛自然只会全力支持,她问道:“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章哲抚着她的长发,神色落寞的道:“是很好。”      当然很好,既能满足他的心愿,又能满足父母亲对他的望子成龙的希望,所以章哲虽觉得父亲这种威压让他很不舒服,他还是依着父亲的心思完全应承下来。      姜辛攀着他的脖颈,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他的胸膛了,像只完全依赖、信任他的小动物,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有违你从前的原则?一下子从兴趣爱好变成了不得不完成的工作,甚至还要考虑到成果归属的问题,几乎涉及了许多你从前最不愿意插手的琐事?”      章哲垂下眼睛,专注的望着姜辛,捏着她的鼻子,嗔道:“你呀,你呀……”      你说她不够敏感吧,有时候又犀利得要命,说她不够聪慧吧,她有时候又体贴得要命。你说她不在乎他吧,可有时候她的话又真能直击他的内心。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姜辛知道自己说对了,她道:“凡事都有两面,有利有弊,端看我们如何取舍,也看我们如何看待了。人之本性,不是大仁大义的重要原则,我们总会选择对我们自己最为有利的。这也没什么错啊?你可以不去京城,可以不遵从祖父和父亲的安排,只要你觉得你问心无愧就好。”      章哲闭了闭眼,点头:“嗯。”      姜辛坐起来:“你别因为我,就改了你的选择,不值得。”      章哲睁开眼,含笑道:“为什么不值得?”      姜辛努力的坐起来,道:“我不会一直做你的拖累,我希望我能对你有所助益,而不是因为我的无能,让你做选择之前有深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章哲若有所思,良久笑道:“你怎么不说你就是不愿意为我的选择承担代价呢?万一将来我后悔了,我大可以推到你身上,说是因为你才让我自己受了委屈啊。”      姜辛无所谓的道:“随你。”只要他开心,能够不那么悔恨,把责任推给她也罢,但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不会,君子知耻而后勇,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很勇敢的人。”      章哲揪揪她的头发,没好气的道:“听起来好似很大方,可我觉得你这是根本不在乎我。我这次虽然很生气,却也没幼稚到如此不顾后果的地步,可我就是想试试,我离开你,你是不是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事实证明,姜辛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没有了他,她照样可以另谋生路。这让他既欣慰又惆怅。      姜辛小心翼翼的打量他,道:“人的感情有的内敛,有的外露,有的压抑,有的奔放,你怎么就武断的认为,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在乎你呢?”      章哲怔了一瞬,才道:“我其实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勇敢,甜甜……”他将姜辛紧紧抱在怀里,这一刻竟觉得一直漂泊孤零的心竟有了可以互相靠近取暖的伴侣:“我很庆幸,遇到的是你。”      她需要成长,他也一样。她需要他的爱,同样,他也需要她的宽容、理解、鼓励和支持。      第293章 、烦扰      送上第二更。      小夫妻夜里悄悄合解,众人无从得知。      章哲并不打算公示这一结果,姜辛无耐,也只当是他的恶趣味,横竖不过是陪他当众做戏,她勉强配合就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章哲对姜辛凶恶的好处还是有的,起码章老太太对姜辛越发慈爱,甚至还当众称赞她胸怀大度。      姜辛心道:不就是接了你赏赐的两个丫鬟嘛,这就胸怀大度了?      顾氏对姜辛很是同情,两人联袂回院的时候,顾氏安慰她道:“等有了孩子就好了。”      姜辛挺佩服顾氏的,要不是立场和环境实在不适宜,她真想问问顾氏,她怎么就那么想得开?      她对章贤不屑一顾,姜辛可以理解,可她这么早就放弃博得章贤的宠爱,立意要做个贤妻,甚至早早的就把赌注压在了孩子身上,真是让姜辛佩服。      这不只是眼光的问题,还需要多大的勇气?      但不能不说,顾氏看人看得很准,章贤就不是个靠谱的良人,与其指望着他的宠爱过活,真不如信奉佛祖。顾氏的选择也十分果决,她当机立断,这么快就有了应对方法,甚至机缘得宜,她很快就得偿所愿。顾氏的决策颇具智慧,她这么早这么快就选择了对她最有利的方式。      不管章贤将来如何待她,顾氏是嫡妻,又有嫡子护身,她在这章家,她便可以横行无阻,谁也妨碍不着她。      日子转瞬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谁都知道六爷和六奶奶那是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传出六爷又赌气睡到书房去了。好在是睡在敬亭院的小书房,闹不到外头去。      他二人因何争执,外人更是不得而知。就是红袖、添香传给章老太太的消息也多是吱唔不清、语焉不详,甚至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章府的人都知道,只要一听说六爷是睡在小书房的,那就是他和六奶奶感情的晴雨表。有那不安份的丫鬟,不免揣着别样的心思,想往章哲身边凑,不等姜辛出手,先被红袖、添香给打发了。      笑话,她俩可是老太太赏的,这近水楼台还没得月呢,岂容旁人觊觎。      姜辛闲时与秦妈妈开玩笑:“得亏当时听了妈妈的意见,留了这两个人,如今倒省了我的事。”      秦妈妈并不居功,只笑笑道:“凡事都有利有弊,且短时间内是瞧不出的,要不怎么先人都说三思而后行呢。世事最是弄人,也许坏事能变好事,但也可能好事会变成坏事,是以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谁敢说自己一眼就能断乾坤呢。原本奴婢也没想到会有现在的局面,当初也不过一点儿私心,不想奶奶公然又和六爷起争执罢了。”      安辰则拍手道:“也好吃好喝的养她们这么久了,总不能白养,好歹是要替奶奶出些力才是,管它什么好坏善恶,总之有效就好。”      说得姜辛和秦妈妈都笑了,姜辛道:“还是这丫头势利,可势利有势利的好。”      秦妈妈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总之姜辛的日子都是些小烦恼,反倒是顾氏,最近着实很烦恼的很,不是姜蜜作妖,也不是孩子不省心,更不是章老太太有意无意的敲打。而是邵嫣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甚至屡屡登门拜望,只说要跟着顾氏多学学。      顾氏简直是莫名其妙。她是新嫁过来的媳妇,本来出门的机会就不多,章二太太不在,章老太太年纪大,身份贵重,不管谁家的宴请,轻易她不去,去也不会带着顾氏。      顾氏又很快就有了身孕,她比谁都更看重这个孩子,是以格外注重养胎,她虽是京城顾家所出,定然一身才学,但旁人也只能当成恭违的话,敷衍塞责罢了,没人当真。这邵嫣然也不怎么就摸上来了,还颇有点死缠烂打的架势。      顾氏等闲杂事都不愿意管,何况是邵嫣然这样的闲人?可邵家与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看别人,也得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勉强虚应事故。      素梅等人也烦邵嫣然。      她要是真正纯朴可爱也就罢了,可偏偏最爱装样,话里话外都是对顾氏十分仰慕钦敬,但往往又把她自己的身份抬得极高,言谈举止间都透着骄矜。      她对顾氏还能禀承着谦逊有礼等良好品德,神态虽倨傲,言辞上也能虚心求教,可对素梅等人则呼来喝去,摆的款儿比顾氏这正经主子都要规范得多。      素梅等人虽是丫鬟之辈,可那是顾氏的贴身大丫鬟,打小教养起来的,和半个主子也不差多少。若是顾氏未嫁之时,邵嫣然这样的身份,素梅等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只因为顾氏远嫁到燕城,对待夫家的亲戚不免就要慎重些,素梅等人不得不为了顾氏着想,忍气吞声的接受邵嫣然的颐指气使。      这不,顾氏才坐下,就有小丫鬟报:“邵姑娘来了。”      顾氏玩味的笑笑,道:“最近邵姑娘来得不那么勤了,我还说,定然是跟我学不到什么东西,这就打算把我这先生撇到一边了呢。”      邵嫣然一脚迈进门,一边俏皮的道:“三表嫂真会说笑,你也太小瞧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在我心里,我始终会把三表嫂当先生待的。”      顾氏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丫鬟上了茶,顾氏又叫人摆了邵嫣然喜欢的点心和水果零食,这才歉然的道:“月份越来越大,我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便,你若想学什么,我在一旁瞧着吧。”      教是教不了,在老太太那儿站了半晌,顾氏的腰都酸了。      邵嫣然道:“三表嫂,你不必照拂着我,我常来常往,也不是客,你只管怎么舒服怎么待着,要不我替你捶捶腿?”      顾氏忙道:“这可不敢劳驾,我歪着就好。”这于她来说,从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失礼的,可邵嫣然话说得漂亮,就是行动上痴缠粘滞,恨不能化成一副狗皮膏药贴她身上,她除此也毫无办法。      对于有眼色的人,话不需挑得多明,可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顾氏也只好让自己尽可能舒服些了。      第294章 、有过      送上第一更。      邵嫣然和顾氏说着闲话,杂七杂八,茶都喝了一壶了,仍然兴致勃勃,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顾氏先前还能捺着性子陪她敷衍,可见她当真没一点儿眼色,素梅便道:“邵表姑娘,我家奶奶乏了,要不……”      邵嫣然道:“啊,都是我的失礼,三表嫂你快去歇着吧,我自己就可以。”      顾氏强捺心神,斥素梅道:“胡说,表姑娘虽不是外人,到底是客,我岂能怠慢?下去掌嘴。”      素梅梗着脖子道:“奴婢也是为了奶奶着想,诚然奶奶要罚,奴婢领得心甘情愿,可还请奶奶万务以小少爷为要,以自己身子为要。”      邵嫣然便挽着顾氏的手臂笑道:“三表嫂可是不信我么?”      顾氏轻笑:“何出此言?”      “我是在这府里玩惯了的,从没把自己当成客人,从前两位表哥时常不在,我也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今三表哥娶了三表嫂,可是有了秘密,怕我乱动乱看,丢损了东西不成?”      这话问得太直白了,顾氏再好的涵养,脸上也差点儿没挂住。她还真敢说,姑娘家的脸面都不要了么?从前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和自己没关系,亏得她还敢拿这话到自己跟前来说嘴。      还真让她说对了,自己进门,就容不得她一个外姓的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氏笑道:“傻姑娘,你这话,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等你出了嫁,自有伯母会告诉你。”邵夫人不教她,那是邵嫣然吃亏。      邵嫣然脸色一变,却很快装得若无其事的道:“我才不要听我娘的教诲,和老和尚念经似的,整天喋喋不休,烦也烦死了?令堂也是这般么?”      顾氏:“……”能不能别说话就引到对方亲娘身上?自己的家教可比邵家的强得太多太多了。她笑笑道:“慈母之心,有若春风,化物无声,终生难报,我自始至终都十分感激。”      邵嫣然道:“三表嫂自去歇息,我想在这院子里走走。”      顾氏便眨了下眼睛,笑叹道:“既如此,那表姑娘自便,我失陪了。”      素梅服侍顾氏歇下,轻声道:“这位表姑娘打着什么主意呢?”      如此循序渐进,不会是打着登堂入室的目的呢吧?      顾氏轻笑道:“谁知道呢?”这不寻常的人,就不能以寻常之心来揣度,要不就是邵嫣然憋着更大的主意呢,要不就是从前的传言有误,她一直暗暗喜欢的不是六爷,而是三爷。      顾氏对此无可耐何,这位三爷在燕城待的时间屈指可数,怎么就能遍地留情,让小姑娘们对他趋之若骛呢?      顾氏也是从小姑娘时候过来的,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看人还是很有几分真味的,从不以貌取人。甚至成亲后,越发明白,相公的选择,不能只看表面那些风光无两的东西。      邵嫣然并没妄动,她只去看了看姜蜜。      姜蜜日子过得挺舒服的,当然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与世隔绝来看,一旦进了外人,引入了外头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她这里一下子就显得黯淡、霉锈起来。      姜蜜见来人是邵嫣然,吃惊的站起来:“怎么是你?”      邵嫣然四下打量着姜蜜的屋子,一副十分轻慢的态度:“看来章家没亏待你嘛。”她的房间不能和邵嫣然的比,可是比顾氏的房间还要华丽,但底蕴就差多了。顾氏入乡随俗,把姜蜜的房间装扮得十分花哨,她自己的房间则低调、内敛得多。      反倒越是这样,人人都称道顾氏贤德、大度。      姜蜜就好像被旧人扒了衣裳,冷风嗖嗖的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但谦卑使然,她越发敏感、自尊,格外的不想让人看低。她挺了挺后背,压抑着那种骨子里的卑微,尽量云淡风轻的道:“还好吧。”      邵嫣然四处打量了一番,用手指轻触桌案上摆放的物件,嘴角噙着笑,毫不见外的坐下来,道:“怎么,不欢迎我?”      姜蜜从前做姑娘时还能和邵嫣然比拼一下,除了是庶女,其余的也不比她差,可见在则完全没了底气,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连亲人都不容许上门,何来的朋友?而邵嫣然是未嫁的娇客,到了章家更是尊贵的客人,她哪敢不欢迎?      姜蜜摇摇头:“不敢,你喜欢喝什么茶?我这儿只有乌龙茶。”      邵嫣然啧啧叹道:“三表嫂果然大度。”      姜蜜宛若没听见,叫丫头上了茶,手边是精致的小点心,她礼貌的让了让邵嫣然,也不客气,说话间她已经拣了四块吃了。      邵嫣然并不喝茶,只望着姜蜜健硕的身材,道:“姜蜜,亏我从前虽然不喜欢你,却总是高看你一筹,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落魄,真让人……失望啊。”      姜蜜被挑拨的次数多了,如今是当真做到了虽你四面八方的扇风,她自岿然不动:“我本来就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大志向,自然没什么大好前程也在意料之中,不比邵姑娘……”      谁攻讦谁呢?她姜蜜命不好,可邵嫣然也未必强到哪儿去。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章六爷,原以为必然会成的亲事,可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姜辛截了胡?      一念及此,姜蜜觉得自己的处境也不那么可悲了。      她笑得甜蜜,道:“毕竟我和三爷,有过两情相悦的时候。”她毕竟有过美好的记忆,还有着和章贤的孩子,可邵嫣然呢?还不是一无所有?她凭什么来嘲笑自己?自己不是个赢家,邵嫣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输家,有什么好得意的?      邵嫣然面皮绷紧,眼里就闪了寒光,姜蜜能读出她红唇下的诅咒:贱人。      骂吧,骂吧,骂也没用,自己不会少块肉,她也不会多占一分便宜,反倒只能表明她是个失败的、无用的弱者。      原来终于有一天,她们的地位可以对调,自己可以居高临下、举重若轻的蔑视她了。      邵嫣然脸色铁青,颤了许久,才强做镇定,其实是发狠的道:“有过什么什么的,有什么可得意的,我若出手,必是我想要的,而且能持久让我可以炫耀的东西。”      第295章 、纠结      送上第二更。,求正版订阅。      姜蜜和邵嫣然有如困在一只笼子里的野兽,亮出利爪和獠牙,短兵相接。      可你伤害我,我伤害你之后,两人各自伤痕累累,谁也没落着好。      邵嫣然喘息了一瞬,望着姜蜜道:“我可怜你,确实是因为我自己也可怜,但我瞧不起你却也是真的,好歹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怎么就这么堕落,把日子过成这样?”      姜蜜没说话,只恶狠狠的咬了一块甜腻得化不开的点心。      邵嫣然上前一推,把盛点心的盘子尽数扫落到地上,恨铁不成钢的道:“姜蜜,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还这么年轻,难不成你就打算这么……这么颓废下去了?”      这话,姜蜜自己也自问过自己多少次了,可问完之后,愤怒消失,只余惆怅。她也不想这么被冷置在章家后院的一座厢房里,像个无望而绝望的囚徒,可她能怎么办?      邵嫣然当然有底气这么说,她有她的亲生父母撑腰,姜蜜却边来自于家人的支撑都没有了。更何况顾氏强悍,她占情占理,一手遮天,和自己的嫡母不相上下,尽得好名声,还挑不出把柄。      最让人绝望的是章贤,他居然身边新人不断,姜蜜生下来的儿子也不曾替她加分,章贤对她越发不闻不问,哪里还有当初的浓情蜜意?      邵嫣然看出姜蜜的无望,凑低了小声道:“你还是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你在章家不知外头的事,你可知道,那胡氏不成了?”      姜蜜一惊:“怎么会?你如何得知?”      邵嫣然得意的一笑:“我自然知道。”至于怎么知道的,那就不是姜蜜能问的了。      姜蜜有些了然的问邵嫣然:“你想要什么?”      尽管她并不太清楚胡氏“不成了”是怎么个情况,可她也明白,邵嫣然是想和自己进行利益交换。被她当枪使,姜蜜不在乎,只要她能重回当初的辉煌。      邵嫣然满意的看姜蜜满眼斗志,骄矜的道:“我想要什么,你不必知道,只要你肯和我结盟。”      姜蜜垂头想了下,哼笑一声道:“你这人,总以为自己最聪明,想要占尽最大的利益,凭什么?”      邵嫣然不以为意的道:“因为你没资格和我讲条件,你帮我最好,不帮,我可以找别人。”      姜蜜伸了伸胖得不能再胖的腿,道:“那你去找别人吧。我现在的日子,如果不奢求的话,也已经很好了,我何必为了抓不住的虚幻的将来,而放弃眼前现有的一切?”      邵嫣然也不气,只悲悯的望一眼姜蜜,道:“朽木不可雕,我是为你好,想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应该也知道,胡氏能得三爷十年盛宠,可不只是因为她相貌的缘故。她有的,你也都有,并不比她差什么,现在她不行了,你为什么不替自己争取一把?不争取就算了,横竖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只可惜,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      两人不欢而散,姜蜜却把邵嫣然的话听了进去。      死灰复燃,她忽然特别想知道胡氏到底怎么了。诚然如邵嫣然所说,胡氏简直就是章府的神话,她以贱籍得以服侍章贤,竟能在姚氏尚在的情况下独宠十多年,还生了两个儿子,不知多少人羡慕妒嫉。      只要她倒了,姜蜜笃信自己一定有机会。老太太赏的那两个丫鬟跳槽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家生子,奴才秧子出身,能有什么前景,不过是仗着年轻,章贤贪个新鲜劲罢了。      是以姜蜜蠢蠢欲动,想要打听胡氏的情况。      姜辛见她问到自己头上,简直哭笑不得,她对姜蜜道:“我也不知你从哪听来的闲话,竟还当了真,就算这话有凭有据,我可从哪知道呢?”      姜蜜道:“你好歹比我方便,帮我问问这消和息是否属实。我们到底是姐妹,又不是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姜辛只好点头:“我会帮你打听打听。”      见姜蜜满眼放光,姜辛无耐的道:“我只答应你打听,至于能不能打听出来,你可别抱以太大的希望。”      言外之意,她不会做多余的事。      姜蜜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你能把我打听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辛果然叫柳丫去问了问,得知胡氏当真是“不成了”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上一世她都死了,胡氏可还活得好好的呢,这回怎么就……不行了?      她不免想到胡氏身边丫鬟埋下的“药根”上。      柳丫也想到了此点,颇有点骇然的望着姜辛。      姜辛摆摆手,让她下去,等到半夜章哲溜回来时,硬撑着眼皮跟他说了这件事。章哲心也跳了跳,无耐的叹道:“后院的阴私事,哪家都有,一时也难以分辩到底谁是谁非。我回头写信给三哥……”      姜辛心里很矛盾,要说胡氏该不该死?自然是该的,可到底这世她没碍着自己,而且她与章贤没了干系,胡氏爱怎么嚣张怎么嚣张,都和自己没关系。看着她死,姜辛总觉得自己的沉默便是纵容。      可……为了她这么个人,把顾氏暴露出来,这也是姜辛不愿意的。      顾氏这人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罪,她做为嫡妻,不愿意妾室再度怀孕是情理中事,手段虽然略显刻薄,但到底手段要宽容得多。      而且姜辛总有一种顾氏是代自己受过的内疚感,让她供出顾氏,她实在不情不愿。      姜辛按住章哲的手臂:“你打算怎么和三爷说?”      章哲双手枕在脑后,很享受姜辛伏在他身上的感受,半眯着眼道:“自然是提醒她胡姨娘的病有蹊跷。怎么?你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啊?我怎么看你这么纠结?你就这么关心……”      关心三哥和他那帮女人的事?      姜辛狠狠瞪一眼章哲,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她虽然极力撇清和章贤那边的关系,可到底还是关注着的吧?      姜辛嘟着嘴道:“章家到处都是火坑,我总得了解清楚了才知道哪应该能踩,哪儿不能跳,这叫知己知彼。”      章哲哈哈一笑,道:“你关心得好,关心得对,那你说,我这信该怎么写?”      姜辛:“我不知道。”      第296章 、把柄      送上第一更。      章贤一直打算把胡氏送回来,可胡氏不肯,她甚至连决别的遗言都说了许多次了:“奴婢自幼飘零,早已不知父母家人在何处,有幸遇着三爷,是奴婢之幸。奴婢终生所望,也不过是服侍在三爷身边。奴婢不幸,无此厚福,只盼着死亦能死在三爷跟前。”      章贤对她到底不同旁人,这些日子见她身体支离,为病魔所扰,十分可怜,此刻便安慰道:“你这病不过是你太心急了些,只要好好调养,定然就无事了。”      从燕城回来没一个月,胡氏就又有了身孕,他二人都很高兴,如今有了顾氏,她再生儿育女也不必遮掩,是以章贤对这一胎很是期望。      男人么,多儿多女始终是一件喜事,他甚至想,这顾氏倒是个旺夫的,自打她进门,儿女们一个接一个。      可胡氏到底年纪大了些,从确诊之****便各种不适,连擅长千金科的郎中都说她体弱胎虚。虽未明说肯定保不住,但补药不知开了多少,喝得胡氏脸都苦了。      不足两月,她更添了下红之症,郎中每次论完脉都直摇头,摇得章贤也甚是心虚。胡氏添了心事,在他跟前便多做怯弱之状。      章贤倒是无所谓,胡氏早就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这一胎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胡氏却认为章贤对她日渐情薄,这一胎不拘儿女,乃是势在必行,可胎若保不住,难保章贤不对她灰心丧气。      本就年纪大了,颜色不如新来的两个通房,再不能生育,她对章贤还有何用?      当着章贤的面,胡氏一副听劝的模样,私下里却不断的寻找着名医、偏方。她病急乱投医,请来的郎中就未加察考,良莠不齐。      有的是颇有真才实学,可两副药下去不见效,胡氏便又换了旁人。这其中就有哗众取宠,浪得虚名之辈,胡氏的身体无形之中亏损越发严重。      她犹不自知,只当是这一胎怀得实在辛苦,三月未足,她便流血不止,等郎中再诊脉时,便言道胎儿已去。      胡氏差点没疼死过去。      章贤也不耐烦了,几次提要送她回燕城养病,也是想让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尽孝,以慰她心宽的意思。      可胡氏却不肯,竟是死也要死在章贤身边。      章贤只当玩儿话,并不在意,他出门公差,等从边关回来,府里已经一片阴凄惨淡之色,底下人回禀:“胡姨娘……去了。”      消息传到章府,众人反应都很平淡。对于章老太太来说,一个妾室罢了,死了有什么稀奇?对于旁人来说更是不痛不痒,聪哥儿瑞哥儿两个不敢露出凄色,也是没人在他二人跟前挑拨的缘故。      姜辛偷觑顾氏神色,见她平淡如常,甚至连自赎罪责的意思都没有,她不免疑惑,这顾氏到底是真的下了手,还是没有下手?      不管胡氏该死不该死,总之她是死了,章贤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姜辛也不操那闲心。只是邵嫣然似乎来得更勤快了,竟然脚步也迈得越大,终于来到了敬亭院。      姜辛和她没什么深交,可碍于情面,也不可能把她撵出去。      邵嫣然打量着敬院的一切,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酸妒之火。如果不是姜辛,这里的一切都该是自己的。      姜辛只做不见,请她到厅里坐。      邵嫣然望着姜辛,似笑非笑的道:“姜二姑娘,别来无恙?”      她已嫁人,邵嫣然还以未嫁时称呼,姜辛搞不懂她的优越感究竟在哪儿,只不理她的挑衅,道:“蒙邵姑娘相问,我一切都好。”      邵嫣然嗤笑道:“做了贼还能活得心安理得,只怕这样的人,也是世所罕见了。”      姜辛挑了挑眉,对邵嫣然道:“邵姑娘想做什么呢?”      就算自己是贼,邵嫣然又能如何?      这也正是邵嫣然恼怒的地方,明明她才是章哲待娶的最佳人选,可章家、章哲先后负了她,公道人心却不在自己手里,没一个人同意自己支持自己有所行动,这让邵嫣然最憋屈了。见姜辛如此直白的质问,竟大有不要脸的架势,便横眉立目的道:“自然是把贼捉住,绳之以法,让她罪有应得。”      姜辛点头:“邵姑娘有侠义之心,虽说只为自己私愿,却也算颇有胆识,姜辛佩服。”      邵嫣然恨不得拍桌子把姜辛骂一顿,做贼做到她脸皮厚的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可她却不能发作,只是低声道:“你佩服不佩服,我才不在乎,可是姜辛,你别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晓。”      姜辛还真没什么可心虚的,只一摊手,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人在做,天在看,姜辛,你和三表哥之间的事……”      姜辛的心立即就跳了几跳,第一个反应是,自己重生的事邵嫣然都知晓了?还是说,她也是重生之人?      姜辛硬着头皮道:“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事?你别信口雌黄。虽说你也沾了个表姑娘的名头,可到底不是章家人,章家的事,轮不到你污蔑。”      邵嫣然嗤笑:“何须我污蔑,现下我有现成的证据呢。”      姜辛很想装做不在乎,可到底有好奇心,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头道:“什么证据?”      前思后想,姜辛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把柄在章贤手里。她知道邵嫣然在章贤的院子里肆行无忌,顾氏投鼠忌器,对她既恼怒又无耐,但顾氏也不会蠢到让她随意进出章贤的书房,并且拿到能威胁到自己的把柄来。      邵嫣然见姜辛若有所思,便大声笑出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道:“自然是能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你可以不信,只要你能承受得起这份证据被抛出来之后的代价。姜蜜是你的亲妹子,她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你不会想将来重蹈覆辙,也做一个被家族、亲人、相公、夫家遗弃的可怜女人吧?”      姜辛见她近乎疯狂的眼里满是即将得逞的爽快,也无法不怀疑到底她手里是什么东西。姜辛问:“你不会只是想把这证据拿出来害我身败名裂?”      邵嫣然道:“当然不是,我想要得不多,你给得起,就看你给不给了。”      第297章 、无路      送上第二更。      邵嫣然信誓旦旦的说她有姜辛的把柄,姜辛也不得不信,毕竟邵嫣然有章老太太的关系,在这府里还是有点儿威信的,只要她不闹,平时做出点儿出格的事来,章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没准真有什么证据。可这证据到底是什么呢?      小姑子们不好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的“小姑子”就更惹不得了。姜辛不可能直接和邵嫣然起争执,否则定会有人说她不容邵嫣然,毕竟在某种程度上,邵嫣然确实是章老太太预定的孙子媳妇。      姜辛听邵嫣然说得隐晦,立时就想到了她当着章哲说的那句话来。天璇子国师曾经说过,邵嫣然虽不是章家人,却进章家门,难不成,她已经走火入魔到了这种地步,竟宁可委身做妾,也想嫁给章哲?      姜辛轻笑道:“我是个蠢笨的人,听不懂邵姑娘的言下之意,不如你明说?”      邵嫣然道:“你蠢,那是你的事,我没必要迁就你,可你要明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姜辛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你说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好了。”      邵嫣然点头,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还真是蠢。我这么说吧,六表哥曾经为你做了两幅画像,现下就在三表哥的书房里。”      姜辛蓦地一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邵嫣然眼里火花四溅,说不清是嘲还是妒:“旁人哪管来去?只当是你私相授受,亲自送给三表哥的。”      “放屁。”姜辛忍不住骂出口。她脑子被门挤了才会跟章贤私相授受!      邵嫣然弯唇一笑:“那谁说得清呢?当初你死活都不肯嫁给三表哥,这其中内情说起来实在蹊跷,谁知道你是不是欲拒还迎、坐地起价?”      姜辛不想跟她废话:“你血口喷人不要紧,自然会有人掌你的嘴,我倒要问问邵家伯父、伯母,他们就是这般教养的女儿,时刻盯着外男的私事,来和旁人的正妻讲条件,谋求抢占他人位置的么?”      邵嫣然一指姜辛:“这话你也敢说?你是料定我没拿到这两幅画么?我告诉你,不仅画在我手里,我还知道这是六爷亲口送给三爷的。”      姜辛脑子里想起当日章贤非要拿走的那两幅画。她一直以为是章哲的堪舆图,现在想想,章贤的神情过于诡异和微妙,原来竟是落在这一处吗?      姜辛对章贤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更是恨得要死。瓜田李下,但凡他是个正人君子,也不该有这样的举动和这样的想法。      何况还是当着章哲的面。      姜辛不相信章哲会送给他。这就相当于是自己的隐秘之物,和兄弟姐妹关系再亲密,也没到共享的地步。      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章贤看过那画,他自己私下里偷绘的。他们兄弟从小一起读书习字,章贤又素有才名,反倒是章哲因为毫无建树,他所擅长的东西也就不怎么为人称道。      可毕竟他们同宗同源,章贤能模仿章哲的笔法一点儿都不奇怪。      诚如邵嫣然所说,一旦这事曝出来,章家为了全章贤的脸面,为了保全他们的兄弟之情,也只会拿自己做替罪羊。      姜辛明知邵嫣然不怀好意,也只能咬着牙道:“我怎么才能拿回这两幅画?”      邵嫣然道:“很简单,我下回再来,你只需说是去找我,随便拿两幅画充数,我自然会把原画交还给你。”      “你会这么好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不是为了你,只要你肯答应我的条件,这件小事微不足道,毕竟,我也不希望他们兄弟反目。但也说不定,现在六爷对你极为冷淡疏远,他说不定并不在意这点儿龌龊小事。可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他心底的刺,他不该为你这样的女人承担这样的侮辱。”      她倒是一副全然替章哲不值、惋惜、着想的态度。      姜辛在想着和章哲说明这件事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他非要人前做戏,人后掩饰的举动,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起码他们两个的感情,表现得越糟糕,章老太太似乎就越满意,他们两个感情时好是坏,极大程度的满足了章老太太变态的控制欲。      她乐得做好人,一边好言安抚姜辛,一边好语挑拨章哲,又很乐得在他们将将和好时再棒打鸳鸯。      在她看来,章哲小夫妻的情感全在她的掌握之中。      连邵嫣然也这样觉得,所以她才觉得有机可乘吧?      姜辛想,如果邵嫣然真有委身做妾的意思,依着邵家人对她的宠爱,章老太太对章哲情感、生活的控制欲,依着两家人的交情,还真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合适时间,开口替章哲定下邵嫣然。      不知道邵嫣然是为着什么这么没耐心,竟然想要自己出手,但引君入瓮也还算是先手,起码比和章老太太对峙起来少了些顾忌。      邵嫣然却瞧出了姜辛的心思,冷嘲热讽的道:“我劝你少和六爷开这个口,就算你和三爷清清白白,可你的画像在他手里是事实,男人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却不可能不介意。现在没什么,难保以后不拿此做把柄,你想落好果子吃?天方夜谭。还有,我再警告你一句,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你要是让第三人知晓,我就豁出去自己的心愿达不到,也要把这事曝出来。”      姜辛很想撕破脸,叫她去曝。      可被人冤枉、有口难辩的滋味她深切体会过,每每想起来还觉得愤懑,是以此刻便不想把事情闹僵。      再说,她也不太肯定章哲会是个什么态度。      被他知道自己的兄长觊觎自己的妻子?兄弟血缘关系使然,他又是做弟弟的,除了忍让还能怎么样?      她可以申诉自己是清白的,但这种针刺入骨的滋味还是不好受,除非她真能离开章家,与章贤永不再接触。这事曝出来,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依章老太太的脾性,真能做出让自己暴病而毙的事来。      与其大家都尴尬都难做,不如她自己悄无声息的解决。      姜辛前思后想,坚决的道:“好。”      第298章 、起疑      送上第一更。恳请大家多支持啊,最近桃花卡文卡得厉害,没什么动力啊。      姜辛真没和章哲说。      章哲知道白天邵嫣然来过,随口问了一句:“她来做什么?”      姜辛敷衍过去,又反问他:“你怕我吃亏还是怕她吃亏?”      章哲顿了下,神色复杂的望着姜辛道:“不管是她吃亏,还是你吃亏,归根结底都是你吃亏。”      姜辛反倒展颜一笑:“妾身不是完人呢,这可怎生是好?”      章哲果然认真思考了下。不许邵嫣然来,不现实,她来了便要挑衅,姜辛总是憋屈的那一个。他不禁冷笑道:“把她嫁出去就好了。”      嫁为人媳,她就再也没有这份出入别人家内院的自由。      姜辛没什么诚意的道:“六爷好主意。”可他能左右章老太太,还能左右邵夫人的意思?邵嫣然一门心思的指望着嫁给章哲呢。      她忽然想,如果邵氏也是重生的,不知她是否还会这么执着的要嫁给章哲?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受过了伤,如非得已,绝不会再重来一回,也许邵嫣然只有从挫败的婚姻中得出刻骨铭心的结论,才不会这么执着吧。      但也说不定,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姜辛这样懦弱,也许邵嫣然就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呢?她栽在了章哲身上,就非得从他这儿爬起来,怕是重生十次,她也总有可以推脱的理由,认为那不是她的错,只要她能有机会重来,就一定能得到章哲的心。      姜辛捏着章哲的脸颊,不由自主的道:“祸水。”      章哲被捏得莫名其妙,反客为主,把姜辛压在身底下,道:“说反了吧?咱俩谁是祸水?”      姜辛悻悻的道:“自然是你,我可没有什么情敌,能够让你烦不胜烦、心神不宁的。”      章哲自得的道:“那是我下手的时机合适啊,再早一步,再晚一步,你可就未必是我的了。”      姜辛看不得他得意,用指尖戳着他的胸口道:“纵然你设计得天衣无缝,可你就不怕哪天事情泄露?”      章哲大喇喇的道:“什么设计?什么天衣无缝?哪有你这样慢怠相公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装吧。”      小夫妻闹了一回,姜辛累极睡去,章哲却蹙着眉头,用手腹轻抚姜辛眉宇。夫妻数月,他们彼此也算互知心意,她有异常,纵然再怎么掩饰,他也能窥得端霓。      她还是不信他么?有烦心事,为什么不向自己求助?还是说,她以为在亲情面前,他注定会选择亲人而放弃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哲当时没反驳姜辛,心里却堵了个大石头。在他看来,三哥不算个多好的相公,但世道本就对男人宽容,他也不算穷形极恶。姜辛的拒亲就显得极不合理,毕竟她并非章家人,又一向隐居在姜家后院,何以对三哥的事有了如指掌之势?      甚至她有意无意逼得三哥把许许多多的矛盾提前暴露出来,若说她只是无意,章哲根本不信。      三哥的心思虽然讨嫌,却是男人的通病。他无往而不利,身边的女人不知凡几,可这都没用,没有什么比“求而不得”更让人百爪挠心的了,章贤也不例外。      若姜辛远嫁,他眼不见心不烦,或许便不会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偏偏姜辛嫁进了章家,章贤就算相信天璇子国师的“同心贴”,对此事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也只有姜辛,会天真的以为三哥对她确实没什么心思了。      其实三哥要远比邵嫣然难对付得多。三哥的心思,章哲并没更好的办法,就算明面上拒了,私底下谁知道他会如何想?      章哲第二天吩咐杜叶:“最近多派些人手,用点儿心,看看邵嫣然打着什么主意?”      杜叶领命而去,没多久回来禀报:“邵姑娘和三奶奶学书法字画呢,因三奶奶精力不济,她大多是自己临蓦字贴,偶尔也会到姜姨娘那里去逛逛。两人虽然不合,但也不妨碍她打发时间……”      章哲问:“她同六奶奶说了些什么?”      杜叶道:“这个,小的也打听了,只说一进院门,邵姑娘就出言不逊,说什么贼不贼的,后来六奶奶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她二人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他自动自发的补了一句:“总之不安好心就是了。”      这话把章哲气乐了。      他沉思不语,杜叶便道:“六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都说水滴石穿,您就不怕邵姑娘真的做出什么对六奶奶不利的事情来?”      杜叶见他沉思不语,就又道:“六爷,您就这么袖手旁观的瞅着,非得等邵姑娘惹出什么娄子来不可?”      章哲道:“她惹她的是非,与我有什么干系?”      “可与六奶奶有关系啊。”      章哲瞟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几时你成了你家六奶奶和奴才?我是不是得把身契趁早送过去呀?”      杜叶笑嘻嘻的道:“六爷您可别吓唬小的,谁不知道小的是您忠实的奴才,这辈子也只跟着您一人,您若厌了小的,小的可就没活路了,谁敢收留小的?因为上次六爷离家出……哦,散心的事,六奶奶嘴上不说,心里可恨着小的呢,这也就是碍着六爷的情面,不然早把小的吃了,您要把小的送到奶奶那儿,小的哪还有好果子吃啊。”      章哲踢他道:“少油嘴滑舌,你家六奶奶最是心善,又最是非分明,怎么会迁怒于你?”      杜叶嘴上道:“那是。”心里却暗笑,六爷这是不容许旁人说一句六奶奶的不是啊。就这您好意思说不管六奶奶,眼看着邵姑娘反客为主,在这府里上下蹦跶,谁信?      果然,章哲道:“多盯着她些,若有异动,即刻来禀报。”      姜辛接到了邵嫣然的帖子,她以顾氏名义,请她以诗文会友。      明知道这些都是幌子,姜辛也就没犹豫的答应下来。      秦妈妈不懂这些,并不曾在意,反倒是安辰见都到了点灯的时辰了,姜辛还盯着那帖子看呢,不由奇怪的道:“不就是一张帖子么,装饰得再精美,还能长出花来不成?”      姜辛轻笑道:“嗯,你倒是仔细瞧瞧,看能瞧出什么来?”      第299章 、引君      送上第二更。      安辰果然认真瞧了半晌,悻悻的道:“虽说这邵姑娘为人不怎么样,可奴婢也不能昧着心眼子说她写得字不好。”      确实,邵嫣然的字没有少女的宛媚风流,反倒有几分男人的阔朗风骨。      安辰见姜辛不似生气的模样,就又道:“这纸也好,花笺作得也美,香薰得也巧,还不腻人……”      安季在一边道:“心地不善,手再巧有什么用?”      安年也在一边嘀咕:“这不是没证据么?”      安时问:“难不成非得抓住证据才算?那岂不是要让好人遭殃?”      姜辛笑出来,觉得这四个丫鬟或伶俐,或拙朴,都很有意思。她道:“你们各个所见不同,我看到的,就是一陷阱。”      顾氏不舒服,虽应了邵嫣然的约,却只是露了个面,打了个招呼,便把待客之事全权交给了邵嫣然。      她向姜辛解释:“邵表妹是客,本该由弟妹招待她才是,但她一早就说了,要借我的地儿一用,专为和弟妹切磋,我碍不过,只好应了,好在你我妯娌一向感情深厚,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你必不会怪我的。”      姜辛逊谢,道:“三嫂太过客气,我是个不爱揽事的,乐不得有人代为操心受累,我好轻松,只是,倒是有劳邵姑娘了。”      邵嫣然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笑笑道:“我这人就是爱闲操心,不辛苦。”      顾氏扶腰,朝着姜辛笑道:“你倒会卖乖,谁不知道你就是被六叔宠坏的,整天任事不管,只管享福就成,可你当谁都有你这种福气?”      姜辛也不管顾氏这话是真是假,并不辩驳,只道:“我本来就没三嫂能干嘛,这是实情,都说能者多劳,我可不就得让贤么。”      邵嫣然接话道:“几时六表哥替你多纳几个能干的帮手,你就更可以名正言顺的躲清闲了。”姜辛心下不齿:未嫁的姑娘,连替旁人纳妾的话都说得出来,可见真是恨嫁恨到迫不及待的地步了。      姜辛不理她,只翘起嘴角,惆怅的道:“这样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呢。”      顾氏没有继续往下说,她可没那么讨嫌,要替小叔子张罗纳妾的事,那不是摆明了和姜辛打擂台,结仇为故吗?      她也瞧出来邵嫣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打趣邵嫣然道:“六弟妹说得是,这世上的女子,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要么空有相貌,没有才学,要么才华横溢,又傲气轻慢,于德行上有亏。要我说,邵表妹才德兼备、品貌出众,也不知道将来谁会有这福气,能把邵表妹娶回去做当家夫人。”      邵嫣然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道:“三嫂真会欺负人,我再好能比得过你去?”      称呼从“三表嫂”改成“三嫂”,大有已经稳稳当当的做成妯娌的架势。      姜辛难掩嘲弄,道:“我何尝不是这般同六爷说,可他自有一定之规,执拗的性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纳不纳妾,到底纳谁,他心里有谱,横竖我是白操这份心了。所以说我说可遇不可求,既要我中意,又要他喜欢,这可难寻。”      说最后一句话时,姜辛毫不避讳的盯着邵嫣然看。她就是挑衅,邵嫣然能如何?她既不能得自己中意,又不提得章哲喜欢,活该她算尽心机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邵嫣然气得眼晴都红了,却只能暗气暗憋,心想,姜辛你还能得意多久?你已然不得六爷欢心,又不识时务,非要与我为敌,我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送走顾氏,邵嫣然强堆出笑脸,道:“请吧。”      姜辛端然不动,问邵嫣然:“画在哪儿?”      邵嫣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道:“去了就知道。”      姜辛不信她:“我怎么知道你没有临摹的副本,以后还会向我勒索?”      邵嫣然怒极反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一没有三爷作画的工笔,又无他的私章,能做什么假?就这还是平时三表嫂不太精心,我偶然翻到的而已,亦不敢妄自做手脚,不然何至于知会你?三表哥为人精细,又眸光如炬,洞若观火,我劝你手脚麻利些,别留下蛛丝马迹,惹他怀疑。”      姜辛沉声道:“我晓得。”不劳她假好心的提醒。      邵嫣然一摊手,一副“你不领情我也不在乎”的模样。      她说得入情入理,不由得姜辛不信,两人进了章贤的小书房,邵嫣然四下打量一番,一指墙角的一口箱子道:“我没记错的话,就在这里,你自己慢慢找,我去外头替你放风。”      姜辛一门心思都在这口箱子上了,邵嫣然说什么,她哪还会在意,当下动手翻找。      这一箱子全是画,姜辛越翻越烦,暗恨道:从不知章贤还有这份闲情逸致,留下这么多画作?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她不能胡乱翻一气,还得想着待会儿怎么收拾的不留一点痕迹,因此只得捺着性子慢慢翻。章贤的画倒是没有匠气,相反还有几分灵性,又兼他长年在外,自有一股豪气。他所作的画,除了有几幅姚氏的小像,剩下大多是山水花鸟。      姜辛拿着姚氏的画倒是看得出了神。      她从未见过姚氏,只是由己及人,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章贤的画像十分传神,画上是个十五六岁的娇柔少女,神情温柔,唇角含笑,身形玲珑,气质可亲。      全然没有一点儿可怜的模样。      这大概是章贤心目中的姚氏,依然停留在豆蔻年华的时节。      姜辛只觉得讽刺。      章贤大抵一直自认为他是深情不渝的男人,可分明他的心和身是割裂开来的,他所思与所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相符的,可他只死守着他对自己的肯定,但凡旁人不认同,他就觉得是世人委屈了他。      就比如自己拒亲,他始终认为是自己疯了,有眼无珠,是自己不识金镶玉,是自己不识抬举。      就比如他心目中的姚氏,那般美丽、温柔、柔弱,可其实他未必真的了解过姚氏,也未必体验过姚氏的处境,更未必体会过姚氏过的是何等残酷、残忍的生活。      姜辛把姚氏的画像放在一边,轻叹道:“你若有知,来世另寻良人吧。”      第300章 、黄雀      姜辛不忍荼毒逝者,小心的将姚氏的画放好,又去找旁的。眼看着要翻到箱底了,也没见邵嫣然所说的画像,她暗骂一声,就知道她是骗自己的。      但也侧面证明,邵嫣然所说的画像并不存在。      姜辛想要起身,哪知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她手抚着头,心道:“几时自己添了这头晕的毛病了?”      身形晃了晃,姜辛软软的摔倒在地。      姜辛虽然身体酸软,可意识清醒,有个男人靠近,并拦腰将她抱起,径直走向屏风后面。      床榻发出咯吱声响,姜辛睁眼,意外的对上了章贤的面孔。      “是你?”姜辛无力的质问,她惊恐的发现,自己不只四肢酸软无力,甚至身体里涌动着奇怪的感觉,她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招。      章贤无耻的承认:“是我,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姜辛很世俗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不怕六爷和你反目成仇?”      章贤嗤笑:“有这挑拨离间的聪明劲,你怎么还会上邵嫣然的当?”姜辛哑口无言,半晌才自嘲的道:“那是因为我低估了你们的无耻。”      章贤不以为忤的道:“无毒不丈夫。”      姜辛哼笑:“你忘记了当初要求娶我初衷吧?堂堂七尺男儿,功成名就,英名在外的章大将军,也不过是个被欲望束缚的可怜虫,我是蠢,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为了满足你一己私利,你置亲情于不顾,真是枉为人。知道我那乖巧的四妹妹为何被家族遗弃么?不是因为她和你私奔,而是因为她背叛了家族在先。”      章贤道:“别浪费口舌了,我既决定这么做,就早有承担后果的准备。横竖你都是要死的,何不选择个舒服的死法?我夙愿得偿,你死前风流快活,何乐而不为?”      章贤说话间已经粗暴的撕裂了姜辛的衣裳。      姜辛无力动弹,眼里满是不甘、愤怒和绝望。      这一世,到底和上一世的轨迹重合,她竟逃不掉这样肮脏的死法。说来说去,凶手都是章贤。是不是上一世也是邵嫣然的阴谋,章贤不曾狼狈为奸,却也黄雀在后,占了渔翁之利?      章贤覆上来,满眼都是骄傲和得意:“其实女人之间,差别不大,老子也不过是想了却不甘,并报当日之仇罢了,说到底是你自己作死,嫁谁不好,你非要嫁给六郎?”      姜辛冷笑:“别为你龌龊行径找借口,枉我当你是个真小人,你不配。”      章贤没什么耐心的随手团了一团破布,塞进姜辛的嘴里,道:“只要是女人,永远是闭上嘴巴时才更可爱。”      姜辛愤怒的眼神极大程度的取悦了章贤,但接下来所受的痛楚就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更让他震惊的是,姜辛自如的扯下嘴巴里的破布,没有一点中了薰香的模样。      章贤受伤不重,起码还不到制服不了姜辛的地步,但他也明白,今儿这事是成不了了。不过没关系,本不他也不只是为了她的身体而来,只盼着邵嫣然能及时将人带到。      章贤嘲弄的笑道:“原来你都是装的?”可那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姜辛同样凉薄的道:“我还真是三生有幸,能劳你章三爷苦心谋算。”      不管她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使得自己两世被他用同样的手段害死自己两次,总之,她还真是“幸运”。      姜辛将扎进章贤肋下的金簪拔出来,道:“章三爷不必不甘,我告诉你我为何抵死不嫁。你一定十分疑惑,想我一个深闺弱女,如何看破你无耻本质的?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确实做过一场梦。梦里我身不由己,被家人摆弄,嫁你为填房,十年,青春耗尽,未曾得你一夕回顾,你我名为夫妻,实则连路人都不如,就在我满以为要继续了此残生的时候,被人陷害,如你我现在这般……哦,唯二不同的是,那人不是你,而且我们成就了好事……”      章贤起先还漫不经心呢,听到后来越发震惊,到最后是不可置信的恼怒。若她真的是他的女人,即便他不要,也绝不允许她红杏出墙,和人苟且。      章贤怒问:“见人,奸夫是谁?”      姜辛不答反问:“你想祸害的是谁?”      “六郎?”章贤目瞪口呆,他问:“你这梦……”怎么会如此诡异?可她无缘无故,何必编个这样恶心的故事?还有,她若没做过这梦,今日种种就说不过去了,邵嫣然做事或许没够严密,可他在后头做了大量扫尾工作,姜辛如何预知?      姜辛恨毒的道:“看,这就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上一世就是不折不扣的活王八。”      章贤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闭嘴。”么的,这事有点乱,什么上一世这一世的,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所以才口出妄言,可为什么他就是相信了呢?当初娶姜辛的初衷就是娶回来一个摆设,若无六郎插手,此刻自己早如愿以偿了,不意外的话,可不就打算晾她一辈子的嘛。      可这也不是她不守妇道的理由和借口……      至于栽赃嫁祸,他虽不会做,别人未必不会做,那他得知这一结果之后,顺水推舟是一定的。      他肋下受伤,力道不足,姜辛又躲了一躲,这一耳光堪堪躲过。      姜辛笑得冷意慎人:“我横竖是贱命一条,死活都无所谓,可你终究落得个兄弟阋墙、亲情破碎的地步,得不偿失。”      经此一事,他必然要和章哲兄弟反目,章老太太也会受到重创,不论她是否知道内情,叔嫂或伯媳不伦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她吐血的了。      章贤忽的想起一事,问姜辛:“邵嫣然呢?她……在你梦里是什么角色?”      姜辛轻笑,和诅咒他不得好死的一般,轻声道:“她自是如你祖母所愿,嫁给了她朝思暮想,爱之成狂的你的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章贤怔了怔,忽然狂怒的道:“你这疯女人,满嘴的胡说八道,你是被恶鬼缠身了,应该下油锅,沉塘……”话没说完,身后有人重重一击,打在他颈后,章贤眨巴眨巴眼睛,到底疲软下去。      第301章 、报复      送上第二更。      姜辛衣裳不整,呆坐在榻上,似乎被来人吓傻了。      章哲是又气又疼,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递过去,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      姜辛不接,只仰头望他,满目嘲讽和悲凉:“何必呢?何必管我?横竖我是要死的,死之前送你个人情,让你骂个够。”      章哲气得一噎:“我骂你做什么?”有帐不怕算,可不是此时、此地。      姜辛一摊手,她身上只着亵衣,光裸着大片肌肤,她不必刻意炫耀,章哲已经满目亮白。她再这么一展示,章哲眼晴都要粘到她身上下不来了。      今非昔比,姜辛调养得不错,该有肉的在地方饱满、丰盈,该细的在方俏骨玲珑,曲线优美,又是尝过去雨滋味的女人,要比闺阁女子自然而然的多出几分妩媚风情。      章哲与她做了这许久夫妻,多是在夜间行事,情到浓时,什么样的风姿全见过,可远远不及此时美景之一二。      姜辛终究是女人,榻上辗转,难掩羞涩和矜持,这会儿却坦然大方,明明无情,偏偏越加动人,勾得章哲心火乱窜,一时想痛打她一顿,叫她别这样卖弄风情,这屋里可不只他小夫妻二人,榻上的章贤虽毫无意识,可也是个男人不是?      一时又想把她即刻按到身下,好品尝一如既往的美味,偏偏天时、地利都不对。      章哲是又不舍得看,又舍不得不看。      姜辛把他纠结的神色看在眼里,嘲弄的道:“自然是骂我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章哲无耐的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姜辛问到他鼻子底下,问:“不是本意又如何?我已经被你捉奸在床,你不感觉到屈辱么?”这字眼怎么这么难听?她非得用这种方式,让她和他都不好受么?      章哲咬牙道:“这不是你的错。”他一定把背后主使揪出来,不抽筋扒骨难消此恨。      姜辛并不领情,只点点头道:“多谢你能替我说句公道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算你肯说,我很感激。”      章哲:好像他说的全是假话似的,他要她的感激做什么?      外头有人咳嗽了一声,是杜叶在提醒他快点。      章哲只好而心哄姜辛:“我们不追究对错是非可好,我先送你回去。”      自始至终,章哲不曾口出恶言,姜辛虽心中愤懑,却也知他此举可圈可点,实在没有和他吵起来的借口,便默默的接过章哲的外袍,将自己严密的裹紧。      章哲默默的叹了口气,还不如不穿呢,知道他的衣裳底下,姜辛几乎什么都没有,他便更多了几分冲动。      姜辛却没急着走,看着瘫软在榻上的章贤,她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抬腿伸脚,在他两腿之间隆起的地方狠狠的踩了一脚。      章哲骇了一跳,下意识的道:“别——”姜辛只歪着睥昵了他一眼,丝毫没犹豫的就踩了下去。      章哲一闭眼,想想都替三哥疼。      果然,章贤昏迷中也痛哼了一声。      姜辛这才收脚,却犹不解恨。      章哲看她小腿都露出来了,忙抢上前把她抱住:“快走吧,再不走这里就没法收拾了。”      姜辛是豁出去了,她这么狼狈、羞窘、难堪的场面都被章哲看去了,他嘴上再不说,心里也硌应,估计两人以后也没法好好相处,更没什么再维系的必要,既然如此,趁着能报仇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忍着?      她扬声要叫人:“柳——”柳丫就在外面呢。      章哲眼疾手快,忙把她的嘴捂上:“你要做什么?”还敢嚷嚷?生怕别人不知情是不是?      姜辛冷昵着他道:“给你三哥喝点东西,不能让他白这么痛苦不是?”      章哲愣了下,望了一眼章贤,道:“先走成不成?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再耽搁下去,人都来了,你我……”怎么交待?      姜辛只伸出手,道:“你叫柳丫把东西拿进来。”      章哲盯着她那白嫩的小手,指腹间还有腥红的血痕,偏偏因这点腥红让人又爱又恨没办法,只好照办,他匆匆回来,见姜辛倒了茶水,和着药,揪着章贤的鼻子生灌了下去,他问:“这是什么……”      别一不小心把三哥毒死了。      姜辛嫌恶的在章哲的外袍上擦了擦手,道:“总之死不了就是。”到底在心里暗恨一声:祸害遗千年。      章哲将姜辛送回自家院子,总算松了口气,勒令她:“哪儿都不许去。”      院子里的人都被禁了口,跟去的柳丫更是被章哲罚去跪着,姜辛不想跟他吵,横竖总有吵的时候,也就冷眼看着他一一吩咐下去。      杜叶很快就来见章哲。      章哲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姜辛:她从回来,也不叫人服侍,也不梳洗,就课着他的外袍躺在榻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章哲道:“你等我回来。”      姜辛一副无赖的口气:“你放心,我就是个普通人,蝼蚁尚且贪生,我也不例外,不会在你走后无颜见人,自寻短见,要死也得死在你手里不是?”      章哲:“……”她是天底下第一个最会误解、曲解他心意的人了。      杜叶俯耳低语了几句。      章哲神色漠然的听着,并不说话。      杜叶道:“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毕竟动静闹得太大,姜姨娘又闹又叫,非要带人往里冲,一下子就把两人堵在了榻上。”      章哲问:“他……还能?”      杜叶并不知道姜辛给了章贤那一脚,点点头:“应该……没差,不然也不会是那么个动静。”说完自己老脸先红了。      章哲重重吁出一口浊气,也不知道是庆幸三哥雄风犹在,还是遗憾竟没能给他造成什么伤害。他也大致明白了姜辛给章贤下了什么药,她是早料到自己会有后招呢,还是说自己不出现,她也有办法让三哥有苦说不出?      章哲问杜叶:“你都打理干净了?”      杜叶点头:“小的知道这事不能小觑,小的知道轻重,哪敢轻忽。”      章哲便打发杜叶:“行了,把今儿的事烂在肚子里,滚吧。”      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也不想掺和,转身回了屋。姜辛还保持着他出去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章哲一下子就头疼起来。      姜辛宁劲又犯了。      第302章 、算计      姜辛自是知道章哲回来了。      可那又如何?她与他实是无话可说。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总之闹成现在这个局面,她虽未失身,却名节尽毁,怎么辩解都无用,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姜辛倒无别的情感,既不愤怒,也不害怕,反倒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她要么死,要么活。      若死呢,那也没什么可怨恨的,她不服、她不甘,可架不住人心险恶,章贤无耻,邵嫣然狠毒。      要是活,自然要更好的活,就不让那些害她的人顺心如意。      她并不后悔自己今日以身犯险。      上辈子的事,她始终耿耿于怀,没办法,那不是她的本心,说她懦弱也好,说她痴愚也罢,就算被冷待,她也从未想过不安于室,更别说肖想章哲。      再世为人,对章哲渐渐了解,她不相信他是胆大妄为、枉顾人伦礼法的登徒子,在意识清醒下,会和她在一处,并且疯狂的不管后果。      姜辛日夜思索这事,慢慢得出结论,彼时的章哲定然遭了人暗算。虽然她不清楚是谁。      这也是她有备无患,给章贤备药的初衷。他若从不曾参与中来,那只能说他上一世气愤太过,男人的自尊受到挑衅,这才为了顾全大局,痛下杀手,自己死得冤也不冤。      可偏偏他参加进来了,还亲口暴露了他的无耻,姜辛下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已经没法冷静的权衡什么利弊了。就算她这次侥幸躲过了,有邵嫣然阴魂不散,以后也定然还要被陷害。      姜辛久不发声,章哲只能主动坐过来:“甜甜,我们谈谈。”      姜辛忽一下坐起身,倨傲的道:“好啊,你想谈什么?”      她反应如此激烈,事情很挠头啊。章哲稍微退后一步,放低姿态:“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姜辛笑:“六爷好宽宏的肚量。”      章哲:“……”这话不是味啊,他说错了吗?      只听姜辛道:“六爷的意思是不计较我的过失,留我一条性命了?”      这是什么话,他什么时候说要她死的话了?      章哲摇头:“我从未想过要你死,这事你本无辜,是受人陷害,况且……不曾为恶人得惩。”      就算他从不曾这么想过,可这态度也够让人生气的,显得他多仁慈似的。      “所以呢?六爷的意思,横竖我也不曾失身,不曾做下不容于世的丑事,所为着大局考虑,我只要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就好呗?”      章哲对这事还是挺愤怒的,他身为当事者,只有比姜辛更愤怒的份,毕竟这是在他自己家里,本应该最安全无虞的港湾,却防不胜防的发生了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朝他出手的还是自己的亲人。      他虽不知具体内情,但想也知道,邵嫣然一个外人是如何在短暂时间内就把这计划布署得如此详密、周全,且毫无破绽的?若说没内贼,谁信。      他没想过放过始作俑者,只上是没必要事无具细的和姜辛交待罢了,结果她误会这么深。      章哲口气中隐含怒气,道:“我当然不会姑息恶人,一定会叫她为此事付出代价。”      姜辛毫无感动,只哼一声。他只为惩处恶人,那是为着他被触犯的尊严,却和替她讨回公道没一丝干系。      她能说自己自作多情了么?      章哲见姜辛虽然愤愤,但总算理智回笼,道:“我很为你担心,甜甜,以后,再勿轻信他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可千万别再冒险,我……”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假如他晚去一步,或者并不知情,她会如何?就凭她自己和守在门外,弱不禁风、尚未长成的柳丫?      太天真,太幼稚了。这种事非同小可,一旦暴露于人前,她毫无清白可言,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但章哲又想到了姜辛狠心刺向章贤的簪子,竟不像毫无准备的模样。      姜辛只似笑非笑的望着章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爷好谋算嘛。”      他完完全全就是个无辜的好人,歹人、受害人都让别人做了,她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就为了给她一恶狠狠的教训?      章哲怒不可遏:“我有什么可谋算的,倒是你……你分明早知这事有蹊跷,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往里跳,你……”      打的是什么主意?      姜辛能怎么说?难道要她承认,她曾很没出息的栽过一回了,所以未卜先知,早有所预料?      他能不能接受这种说辞是一回事,会不会拿她当怪力乱神都未可知。      还是那句话,她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来自于枕边人的背叛和毒手。      章哲面露不可置信,他猛然明白了些什么:“你知道我清楚这一切,并笃定我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出手,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她到底是无条件的信任他,还是在拿这件事考验他?自己满心忧虑,竟原来不过是落在她的算计当中,这打击也太猝不及防和太强烈了些。      姜辛忍不住尖刻的道:“是,六爷做何感想?”      感想个屁吧,他现在特别愤怒,特别愤怒,好想揍她一顿。      章哲啪一拍床榻。      床榻上铺着锦褥,这一拍只是闷想,章哲使了全力,可气势减掉了足足半成:“姜辛,你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姜辛挺直腰板,道:“怎么,这你就受不了了?是,我就是故意的,配合着他们演戏,也不过是让你看看,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有多十恶不赦,以致于你一母同胞的兄弟要玷污我,致我于死地?我没有忍让吗?我不够谦卑吗?我还不够窝囊不够憋屈吗?我一步步退让,可我换来了什么?”      章哲抬手。      姜辛不退反进,把脸送到他跟前,道:“让你恼羞成怒了?很痛恨我是不是?是否后悔,早知今日……”      话没说完,被章哲猛然拉进怀里,堵住了嘴。章哲忍了许久了,简直忍无可忍,他的外袍宽大,并不合身,姜辛自己不知情,又在榻上翻滚了半天,早就露了大半春光,那美景半遮不遮,要比全露出来还惹人心痒难耐,得了,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吵架,还不如做点正经事。      第303章 、请罪      姜辛冷不防被扑倒,吓了好大一跳。      等到回过神,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便极力挣扎、反抗。      章哲一看她不够乖顺,便多用了些力气。姜辛被压得死死的,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她心里有气,越发不肯服输,手脚并用,又踢又挠。挣扎中越发衣衫凌乱,看的章哲心里眼里都是一团火,他一低头,狠狠咬在姜辛胸前。      姜辛低叫一声,吓得肌肉都绷紧了,生怕章哲不管不顾的胡来,他正在气头上,真下狠嘴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章哲无意伤害姜辛,上下齿关轻扣,姜辛又是一声低叫,意味却与刚才大不相同。      章哲再接再厉,上下其手,姜辛很快败下阵来,不管她怎么挣扎,始终在章哲把控范围内。      姜辛气得口不择言:“你就这么饥渴?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发情?”      章哲将姜辛身上的束缚扒得一点不剩,道:“你如今倒是自信多了,夸起自己来毫无压力。”      姜辛气得眼眉倒竖:谁自夸了,她分明是在骂他好不?姜辛又气又怒,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她当然不承认这次的事是自己的错,也不认为自己被章贤碰了几下就肮脏了,配不起章哲。更该死的是章贤和邵嫣然,总之不是自己。章哲爱怎么想、爱怎么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事。      她也不是气章哲的态度。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稀奇,他当时和事发之后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迄今为止,他也并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思,他对章贤到底怎么想,姜辛不清楚,但起码他之后的举动不像是沉默纵容的意味。      甚至他现在的举动,姜辛也不觉得有多冒犯,虽说青天白日,两人亲热,于理不合,但只要家中长辈不管,他们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也不算出格。章哲的举动,在某种意味上承认着姜辛的魅力,对她确实算一种恭违,起码表明他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就对姜辛产生了嫌恶和痛恨等情绪。      可姜辛就是生气,她骂道:“你不要脸。”      章哲还就不要脸了,两人近身搏斗,空间狭窄,肌肤相接,气温越来越高,他徒然生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感觉。      平日并非不好,可姜辛总是太过矜持,哪像现在这般泼辣。      章哲越加兴奋,有些气喘的道:“要脸有什么好处?”媳妇生气,他再要脸,两人谁也不低头,生分着感情越来越疏淡,他可真要就把媳妇丢了。      姜辛反倒没脾气了,她咬咬牙道:“你要强迫我,我也没能力反抗,也做不了什么,可说好了,自此之后,你我两不相干……”      章哲身体一沉,姜辛一口气被憋在半截,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回去,好半天都顾不得说话,整个人都被熟悉的感官所控制,脑子里也晕乎乎的,再也不及胡思乱想了。      好半晌,姜辛才有了点动静,气焰要比刚才低落多了,一开口,声音有点儿哑,还透着委屈:“你刚才不是……完了吗,怎么又来?”      章哲好半天才似笑非笑的道:“我还没老呢,要是像你说的这么不济,你不得恨死我?”      姜辛挥着拳头砸在章哲身上,恨恨的道:“我现在就恨死你了。”      章哲轻喘道:“恨我什么,是这样,还是这样?”      “你,你无耻,这种事,也,也能,拿来要,要挟人,啊~”      “我倒想跟你讲道理,可你不肯听,非常时期只好用非常手段,现在,你可以听我好好说话了么?”      “我……你,你放开,我……我听你说就……”      “我又改主意了,道理什么时候不能讲,不差这一刻。”      “你,你要死,万,万一,有,有人,来……”      “谁会来?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谁敢多嘴多舌,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打发他们呢。旁人,这会儿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打搅你我?”      “你,你都,做了什么?”      “嘘,乖,专心一点儿,你老逗我说话,我的时间更长……”      姜辛的声音弱下去:“我不说话,你就能快点吗?”      章哲没吭声,只用行动表示他当然可以。      姜辛声音里都带了哭音:“你混蛋,大骗子,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章府众人确实没人有那份闲心关心章哲和姜辛这对小夫妻在做什么了,顾氏脸色青白,眼圈通红的坐在章老太太下首,别开脸用帕子捂住嘴,不去看跪在地上的章贤。      章老太太声色俱厉的问章贤:“你自己说,怎么就油脂蒙了心,做出这样的丑事来?你身边缺女人,不拘和我还是你媳妇说一声,哪怕立刻当下,也能替你寻出一两个你满意的女子来,怎么就……”      章贤咬着牙道:“孙子糊涂,可做也做了,孙子愿意迎娶邵家表妹,如今还请祖母做主,探探邵家是爰态度。”      “你……”章老太太都气懵了:这话虽是不错,可如此直眉瞪眼的说出来,谁愿意听啊?顾氏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子,就算纳妾,哪怕装模作样呢,也得先跟顾氏商量,好歹是个尊重的意思,毕竟他睡的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未嫁的黄花大姑娘,还是在他媳妇怀孕期间,又被所有人都逮了个正着。      顾氏羞愤的低下头,把脸埋在帕子里,无声的抽泣。她已经不怨恨爹娘有眼无珠,将她许嫁到章家了,也不是因为章贤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让她寒心,她只是觉得绝望,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她明白也认命,可腹中胎儿该怎么办?生在这样的人家,耳闻目睹,耳濡目染,将来能变成什么糟污样可想而知,她这不是害他们么?她当时只想着,有了孩子,不拘男女,自己好生教养,撇开章贤,她后半非子也算终生有靠了,可现在,顾氏强烈怀疑她的初衷能否实现,也怀疑这种想法是否正确。      顾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章老太太跪下道:“今儿这事,怨不得三爷,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是孙子媳妇识人察,这才引狼入室,反倒连累三爷被人算计,孙媳妇实在无颜苟活,还请老太太大发慈悲,允许孙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侍奉菩萨,了此残生。”      第304章 、移情      顾氏自请放逐,章老太太和章贤都大吃一惊。      章老太太抿唇不语。她虽然同情顾氏,可对于顾氏如此不经事,甚至要死要活,和个无知泼妇似的吵闹十分不满。      知道她委屈,还怀着孩子,章贤做的确实不对,可自己难道会不为她做主吗?      邵家的女儿又如何?如果不是她自己不检点,也不会青天白日和章贤就滚作一处。既做下丑事,要么邵嫣然颜面扫地,择人另嫁,要么就只能一抬小轿进入章家。      虽说两家有亲,可章老太太没想着那么容易就放过邵家,一个两个,全都有样学样,将来不是要乱套了?邵家若同意,邵嫣然只能做妾,再大再大,也就是个贵妾,不可能有什么“迎娶”之事。      可顾氏这么就沉不住气了?还真是一孕蠢三年,老话一点儿都不错。      章贤错愕的望着顾氏:“佳秀……”她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她是气糊涂了吧?      顾氏不看他,只低声道:“恳请三爷允许。”      “不行,我不同意。”章贤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章老太太沉声道:“跪下,我许你起来了么?”      章贤道:“邵嫣然的事,祖母全权做主吧,孙子和佳秀有话要说。”他说便上前来拉顾氏。顾氏不肯起,抬眼望他,眼神里满是说不出来的凄凉:“三爷有话,就在这儿说吧,你我之间,事无不可对人言。”      “我……”章贤一咬牙,道:“我是被算计的。”      他是个男人啊……      顾氏闭上眼,两行眼泪毫无预兆的涌出来。顾氏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她现在就是没法站到章贤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他可以说他自己冤枉,被人算计,可这是在章家,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在他自己的小书房,她进去时他还在搂着一丝不挂的邵嫣然,做得兴起。      那么多人瞅着呢,他并没有一丝羞惭,只以自己的感官享受为大,等到他行云布雨完了,才施施然起身。      他分明也是享受的,这让她怎么去理解他是有苦衷,他是被算计的?就算都成立,可他自己没有一点儿被算计的委屈和痛楚,反倒很愉悦,可让人怎么理解?      男人都三妻四妾,顾氏认,就是她父兄也一样有通房有妾室,整个京城里宠妾灭妻的也不是少数,可好歹人人都扯着一张遮羞布,不敢做得太明目仗胆,可章贤呢,行为举止越发的龌龊,他倒还有理由推脱?      说得过去吗?他连承认、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她孩子的爹!?      章贤手脚都僵了,他朝着顾氏走了一步,道:“佳秀,我……”      顾氏抹了抹眼角,睁开眼,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道:“妾身知道三爷有苦衷……”      章贤这才回过劲来,他真不愿意让顾氏出家为尼,不光是章家不好看,他这一辈子怕是都要背上“妨妻”的名声了,他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不妥,可我不会……”      难道他会主动承认错误,可……不会什么?不会纳邵氏为妾么?顾氏瞪大眼,明明已经不报希望,还是期冀的望着他。      章贤叹口气,无耐的道:“不会……错待你们娘俩。谁都没有你重要,你才是我的妻子。”他满目深情,顾氏却觉得心寒。他再说得天花烂坠,可也掩盖不了他已经做出要纳邵嫣然决定的本质。      甚至,顾氏不免会恶毒的猜想,此刻他看着自己,却是在对谁说话?谁能说不是姚氏?他对姚氏始终心存歉疚,因为自己受了委屈,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姚氏的影子,所以感情迁移,便把这柔软、忏悔的态度给了自己?      不得不说,顾氏确实猜对了。章贤就是看顾氏如此委屈、痛楚,立刻就想到了姚氏。姚氏虽然柔弱,却始终没在他面前哭诉过,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是强颜欢笑,说一句“妾身很好”。      章贤心底隐隐生惊,他怕自己不拦住顾氏,一转身,她会和姚氏一样香销玉殒,那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受一次。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纳了那么多通房,顾氏从没在乎过,多一个邵嫣然又能如何?      章贤是个典型的自大、霸道、控制欲强的男人,凡是他染指过的女人,不管他是否真正想要,都不会拱手送人。      他对邵嫣然就是如此,明知道她喜欢的是六郎,却被人算计着和自己滚到一处,那就是自己的女人,甭管以后如何待她,当务之急就是把她弄进府里来。      对顾氏也是这个心理,既嫁给他,那就是他的妻,他怎么宠幸妾室、通房都无所谓,可妻子的地位不容旁人撼动。      顾氏就是猜着了他的心理,才越发失望。可再失望,日子也得接着过,顾氏强笑道:“多谢三爷体谅。”      两人都没把话挑明,顾氏是不想再管,章贤是执意要把自己的意思当成顾氏的意思,章老太太便乘机道:“行了,你们小夫妻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别为了不必要的人生闲气,既是说定了,那这之后的事该怎么办,三郎你自己拿章程吧。”      顾氏见大势已去,也就不再执着于自己的去留,扶着腰对章老太太道:“老太太,妾身想要见见邵妹妹。”      章老太太也不想太过苛待她,毕竟是章贤的嫡妻,持家育子,也不曾有太大瑕疵,还怀着章贤的孩子。况且邵嫣然现在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下场已经注定,哪怕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也没道理太给她脸。      章老太太慈祥的道:“当然可以,待会儿我就叫人把嫣然给你送过去。”想打打,想骂骂,想出气出气吧。      顾氏道谢。      章老太太又道:“我早听说你和嫣然那丫头处得好,如今这样,虽说过程不尽人意,好在结果是好的,你一向得体、大方、懂事、贤良,以后邵家丫头有什么做得不合规矩的,有你指点,我也是放心的。以后你们姐妹相称,和睦相处,多替三郎开枝散叶,服侍他尽心竭力,别让他为家事、琐事烦忧……”      到底还是敲打她别做得太过。      第305章 、皆输      送上第二更。      顾氏只有冷笑。      遇到个章贤,就已经是极品了,又遇上这么一个极品的太婆婆,简直让人无语。怎么一个一个,从上到下都这么糊涂呢?      章老太太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她会不知道做人媳妇的苦处?怎么就一朝由卑微到尊贵,就只顾得把从前的怨愤更大程度的施加于媳妇身上,而没有一点怜悯和同情之处?      她到底是站哪头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这个孙媳妇是外人,谁让自己爹娘、兄弟都不在燕城呢?就算要送信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爹娘不知内中详情,也不可能莽莽撞撞的就杀到燕城来,总要仔细打探,一来二去,事情冷下来,黄花菜早凉了,还能替自己撑什么腰?      所以老太太有恃无恐,到底还是偏袒起邵嫣然来。      顾氏垂眸道:“老太太所言极是,孙媳妇必会听从祖母教诲,与邵妹妹好好相处。我有的,她便有,我没有的她若想要,我也一定苦心搜罗,就为了博她欢心。甚至她想要我的,我也可以毫不藏私的拱手相让。”      章老太太和章贤:“……”      这叫什么话?到底还是存了怨气。      章老太太道:“你也不必担心,三郎不是糊涂人,我虽老了老了,可也知道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道理,你们的日子终究要你们自己过。邵家丫头也不是个刁蛮不讲理的,你只需以理相待,不必过分容让,毕竟妻妾有别。”      顾氏只冷笑。大道理谁都会说,可真论到事儿上,人都要被感情左右。她没那么傻,吃了亏还要让人抓住把柄,自然是吃了三分亏,要说成十分委屈。      顾氏从章老太太院子里出来,没走几步便走不动了。素梅扶着她,道:“奶奶站得累了吧?且先歇一歇再走。”      顾氏仰头,嗯了一声,眼泪如决堤之江,哗哗的往下淌。素梅亦泪流满面:“奶奶,墙倒众人推,您可一定要撑住。”      她们主仆在章府无可倚仗,奶奶若是倒下了,可真是白白的便宜了那邵表姑娘。      顾氏睁眼望着湛蓝的天,使劲眨眼,深深呼吸,总算把心中的委屈、愤懑都勉强咽下去,扶着素梅的手背道:“我晓得,不管如何委屈,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我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      她还要见邵嫣然呢。      这场仗,看似邵嫣然赢了,却也未必。她不是一直怜悯、同情自己么?这回就让她好好怜悯、同情一回。      到底只是个妾,看她以后在这章家后院如何翻天覆地。      顾氏挺直了脊背,对素梅道:“我们走,你替我好生收拾收拾,别丢了我顾家女儿的尊严。”      邵嫣然在凤尾的服侍下换了衣裳,呆呆的坐在章老太太的耳房内出神。她不知道今天这事儿到底怎么了,明明算计得好好的,把姜辛骗过去,造成她和章三爷通奸的既定事实,章家为了保全颜面,定然不会留她活在这世上。      可怎么,怎么和章三爷在一处的是自己?      一想到章贤那粗暴的举动,邵嫣然觉得自己身体最柔嫩的部位又尖锐的刺痛起来,她疼得一边流泪一边打哆嗦。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认错了人,否则怎么会像个恶鬼?男人看起来儒雅、温和,可脱了衣裳根本就不是人。      邵嫣然很害怕,她用手捂住脸,觉得以后再也不敢见任何一个男人了,只要看见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有可以肆意对自己施暴的凶器,有可以肆意施暴的力气,她就想要尖叫。      凤尾捧了一盏凉茶,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姑,姑娘,喝点水吧。”真是今非昔比,到了这时候,章老太太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连口热水都无了。      邵嫣然猛的一手打掉她的手,尖厉的道:“我不喝,你滚开。”      凤尾缩回手,委屈的收起了地上的残渣,道:“姑娘,咱们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先回去,问问老爷和太太的意见?”      邵嫣然只觉得没脸。她的初衷是想光明正大的嫁进章府的,哪怕是做个继室填房,章哲也早晚注定是她的,可现在全毁了,她的后半生全毁了,爹娘再宠爱她,这会儿也只怕恨不得她去死。      听她们骂自己,指着自己叫自己去死吗?      邵嫣然瞪着眼睛望着凤尾,道:“要回你回,赶紧的滚,滚,去给你正经的主子通风报信。”      凤尾摇头:“奴婢不走,奴婢的主子就是姑娘您啊。奴婢只是替您伤心,章家怎么能这么对待您?”      邵嫣然呵呵冷笑。      凤尾抱着邵嫣然大哭:“姑娘,现下该怎么办啊?”      邵嫣然咬着牙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凤尾抹着脸,道:“姑娘,奴婢多嘴,您现在已经是三爷的人了,这亏不吃也吃了,要不您跟三爷……”      “你闭嘴。”邵嫣然抬起手,照着凤尾白嫩的脸颊不分轻重的抽下去:“你这该死的奴才,没用的废物,我不是叫你在外边替我把风的嘛,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居然勾结外人来坑害我,害了我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这见人,见人,我打死你。”      凤尾一边躲一边辩驳:“奴婢冤枉,奴婢对姑娘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姑娘的吩咐,奴婢一直铭记在心的,可……奴婢被人打晕了,任事不知……”      邵嫣然何尝不是被人打晕了才送到章贤床上的,可恨就在于她压根不知道是谁背后下的黑手。      她只能打凤尾泄恨:“一定是你这小蹄子行事不够机密,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明明姜氏都进了小书房,也薰了迷香,章三爷也进去了,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的嘴不是巧嘛,你倒是说呀,说呀……”      凤尾脸颊都被抽肿了,只能苦苦哀求:“奴婢不知道,姑娘您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邵嫣然也打累了,她踉跄着退后一步,道:“错了,错了,呵呵呵,你倒说得轻巧。”      凤尾只能低低的哭泣。      正这会外头有脚步声响,章妈妈走进来,眼睛随意一溜,便将房内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束手站在一旁,非礼勿视的道:“章姑娘,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趟,三奶奶想见见您。”      第306章 、敬茶      送上第一更。      顾氏换好了衣裳,略事休息,邵嫣然就到了。顾氏脸色僵了僵,轻吸一口气,缓缓绽出一个得体、大方、温柔的笑意来,道:“我亲自去迎迎。”      素梅心道:真是给她脸了。嘴上却道:“奶奶以退为进,不失为妙招,可也得适可而止,不然倒助长了她的气焰。”      顾氏笑意盎然,口气却透着颓废的道:“若不是为这一口气,我真不稀罕费这份心。”      素梅忍不住低声道:“说到底,但凡三爷肯顾念奶奶些,奶奶也不必挺着大肚子跟她计较了。”      顾氏叹道:“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命该如此?”      素梅赌气的道:“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稍不如意,便可休妻再娶,女人却不管好歹,都只能受着呢?”      顾氏道:“所以,我情愿生个儿子,他若是个好的,尚能善待人家姑娘,若他是个坏的,顶多是祸害了人家姑娘,让姑娘伤心而已,总好过我的女儿金尊玉贵,千娇百宠的长大,却要被别人搓磨。”      可生男生女,哪是人力能左右的,这要看天命了。素梅还是道:“奶奶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顾氏站在台阶上,见邵嫣然由丫鬟扶着,一摇一晃的进了院,两人四目相对,瞬间便溅起一片火星。      顾氏率先笑道:“妹妹来了?从前是我有眼无珠,不知妹妹会和我成为共同服侍三爷的姐妹,怠慢之处,还请妹妹勿怪。”      邵嫣然狰狞的一笑,道:“何止是你,怕是太多人都没想到。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算不得纯然无辜。”      顾氏恨不得挠邵嫣然一把,自己还不够无辜的么,自始至终,都是不安分的邵嫣然上窜下跳,倒腾出这么多事来,却妨害了自己的利益。她害人害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精,她还有脸来恨自己?      不过现在做这种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顾氏笑道:“总之我很佩服妹妹。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妹妹请进。”      到了这个地步,邵嫣然也没好办法,她气恨自己返遭人算计,更气恨章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她现在无路可走,只能死死抓住章贤这根救命稻草,先渡过现在这道难关再说。      邵嫣然打起精神,跟着顾氏进门,两人分宾主落座,小丫鬟奉上茶,顾嫣然脸也不要了,颜面也不顾了,端了茶起身走到顾氏跟前,跪下了:“承蒙姐姐不弃,肯给嫣然一条活路,此等大恩,不亚于重生再造,嫣然一向任性不懂事,难免嚣张,昨日种种,都在这一盏茶中,还请姐姐别嫌弃。”      顾氏一点犹豫对都没有,一手接茶,一手扶她起来:“从前种种,俱已过去,你我就都不要再提了,这茶我喝就是。”      她想得很通透,这会儿不接邵嫣然的茶,毫无意义,早晚还是要接,他日章贤真正要纳邵嫣然为妾,到时那杯茶不还是要喝?早早晩晚,都是一回事,她没必要给邵嫣然为难。      邵嫣然跪下那一刹那,从前的清高、孤傲便一去不复返,她终于明白,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存活,总得遇到诸多苦难,人最先学会的始终是屈服。      况且她不甘心,想要比谁活得都最好,那就更得耐得住屈辱和寂寞,苦痛和凄惨。      她没有接顾氏居高监下的好意,反倒一直老老实实的跪着,等顾氏象征性的喝了口茶,才道:“这次确实是我错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请姐姐教我。”      邵嫣然野心太大,顾氏心里不喜,她这认错茶、认输茶敬得实在咄咄逼人,甚至大有以后要翻天覆地,大干一场的架势,说白了,她丝毫没有身为妾室的自觉性。      顾氏叫她一声妹妹,那日屈尊纡贵,给她脸面,真论起来,邵嫣然是处处及不上顾氏,可她叫顾氏姐姐,实属高攀,妻妾之间,虽一字之差,境遇却天壤之别,甭管她从前出身如何,一日为妾,终生沦落,再也休想爬起来,那可是一辈子的烙印。      邵嫣然犹不自知,还妄想几声姐姐,换得顾氏与她义结金兰、推心置腹?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顾氏笑吟吟的道:“妹妹这话可说错了,我最是愚不可及的一个……”不然怎么会引她这头白眼狼入室?      “今日虽是戏言,却也无差,邵妹妹兰心慧质,进退有度,三爷能得你为……内助,实是我夫妻之大幸。我虽占着嫡妻的位子,说到底也是三爷抬举,家里长辈们宽容,不然以我的年纪,何至于有现在的荣光?邵妹妹却不然,将来只会给姐姐指点,姐姐我却万万不敢托大,敢指教妹妹。”      这话不啻于打邵嫣然的脸。就是今天,她还信誓旦旦的能和顾氏做妯娌,说话之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转眼自己就被自己打了脸,简直是生平之辱。      邵嫣然却无可反驳,只能紫涨着面皮,强笑道:“姐姐真是太谦虚了。”      姜辛一觉睡到点灯时分,朦朦胧胧醒来,便听着外间安辰几个在小声儿说话,她听了一会儿,叫人进来。      安辰等人立刻散了,进来服侍姜辛梳洗,道:“六爷刚才着人来问奶奶可醒了没有,要是没有哪里不舒服,便叫奶奶把药喝了。”      姜辛未曾答话,先红了耳朵尖,如果章哲就在跟前,她恨不得气急败坏的骂他一顿。可他不在眼前,姜辛只能含羞忍了,低声道:“药呢?”      素梅还一脸的赞叹:“咱家六爷可真是有本事,书读得多就是好,连小病小灾都不需要请郎中了,自己就能开药。”      姜辛正含了一口药,听这话恶心得差点没吐出去,半晌也只是悻悻的把药咽了。她漱了口,又拈了两颗蜜饯,等嘴里的苦劲过去了才问素梅:“刚才你们几个在外头嘀咕什么呢?”      素梅叫小丫头收拾了药碗,这才道:“奴婢们刚才听说,老太太做的主,要替三爷纳邵姑娘为妾呢。”      姜辛十分庆幸这时嘴里什么都没有,否则她非喷了不可,她惊讶的望着素梅:“你说真的?”      “那还有假,这会儿邵夫人还在老太太院子里呢,听说来时哭哭啼啼的,对邵姑娘又骂又打,好多人都瞧见了……”      第307章 、别问      送上第二更。      姜辛听说邵嫣然要做章贤的妾室,发了好半天的呆。局面是越来越复杂了,对她来说,估计只有更坏。      原本她和顾氏不好不坏,就是个相敬如宾,只要没有太大的利益之争,她和顾氏就算做不成朋友,可起码不会是敌人,现在倒好,自己本就得罪了章贤,如今又有邵嫣然夹在中间,估计她得把双重怨恨都加在自己身上,包括她对章哲的那份因爱生恨。      姜辛想了想,还是问素梅:“到底怎么回事?”      素梅还不太敢答,她们都得了章哲的吩咐,这事儿谁敢往外乱嚼舌根,一律打死没商量,不只如此,还要连累家人。      她们虽是姜家陪嫁过来的,可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毕竟自家姑娘是被六爷抱着回来的,身上还披着六爷的外袍,事后小夫妻还关起门来吵了一架。      柳丫就更不必说了,挨了一顿胖揍,到现在还在柴房里跪着反省错误呢。      姜辛瞪她一眼:“你们不该说也都说了,还怕同我说?”      素梅急得直发誓:“奴婢们真的没有到处乱说,就是刚才多嘴议论了邵姑娘两句。”      姜辛也就不吓唬她了,道:“行了行了,你就直说吧,我不会告诉六爷是你说得的。”      素梅哭笑不得的看着姜辛:“六奶奶您真是……会开玩笑。”她小心的在窗边瞧了瞧,那谨慎的模样越发逗得姜辛发笑,道:“要不要你写我看,写完便付之一矩,免得被人瞧了去?”      素梅关了半扇窗,道:“不是奴婢小心得过分,只是小心总不会出大错吧。”她重新坐过来,压低声音道:“上午三爷那院姜姨娘先闹起来的,直冲到了三爷的小书房,口中直骂三爷没良心,诱拐欺骗了她,还骂狐狸精不得好死之类的混话。闹得三奶奶都惊动了,众人都进到三爷的小书房,才发现三爷和邵姑娘……”      素梅点到为止,意思是大家都懂得。      姜辛垂眸,低声嗯了一声。      素梅满眼都是嘲弄:“邵姑娘当时就疯了,也顾不得一丝不挂,反手就给了三爷两个耳光。可三爷怎么会让他得手,一巴掌过去就把她从榻上掀了下去。邵姑娘哭得和个泪人似的,只说她着了别人暗算,是被人打晕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三爷双眼通红,盯着她半晌,只说了两个字。”      她故意停顿下来,等姜辛发问。姜辛偏就不问,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明知他被算计,可有肉到嘴边,不吃那就不是男人,吃干抹净之后,他一定会道貌岸然的说这一切都是旁人的错。      素梅见姜辛不感兴趣,憋了半天才道:“三爷说了两个字,叫邵姑娘闭嘴,然后就穿上衣裳,走了……”      不用说,邵嫣然一定是章哲安排杜叶打晕了弄过去的。      她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谁让她原本是想陷害自己来着?她虽说同样做了这没脸的事,可一来有邵家人撑腰,二来有章老太太护短,三则她是示嫁的大姑娘,两家依着往日情份,也一定会一床锦被掩风流。      也许就是想到了这个结果,章贤才肆无忌惮的下嘴吃的。就她给他灌的那点儿药,剂量不足以让他神魂颠倒、情难自控。      姜辛轻哼了声,这两个人,一个恶毒,一个虚伪,倒也是绝配。      后面的事就不用想也知道了,章老太太出面,促成这桩喜事不言而喻。姜辛摆手:“算啦,横竖和咱们没关系,谁都不许多嘴。”      素梅应声“是”。      章哲挑帘进来,问:“你醒了?饿不饿,我刚叫人准备晚饭呢。”      姜辛见是他,忙站起身,想了半天,也没调整出个合适的表情来,到底又重新坐了回去。素梅早就识趣的下去,章哲信步过来,将手放到姜辛肩上,把她揽过来,憋着笑问:“还生气呢?”      姜辛忽的回头,道:“你都知道了?”      章哲摸着下巴:“不知道你说得是哪件?”姜辛要开口,章哲将食指印到她的唇上,道:“刚才谁说的,横竖与咱们没关系,多什么嘴?”      姜辛被噎得一梗,可想想又不甘,但问了确实没什么意义。章贤爱纳谁纳谁,邵嫣然爱嫁谁嫁谁,都和自己没关系。      章哲见她这么听话,倒笑了,松开手,转而箍住她的腰,轻而易举的提到自己双膝上,抱住她,亲昵的蹭蹭她的脸道:“这样多听话,哪像先前……”      他还敢提先前?      姜辛眼眉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人也不老实,极力挣扎,想要掰开他的手。章哲一句话就让她安分下来,章哲问:“你跟三哥说得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辛好像被谁点了穴,整个人都僵硬得和块石头似的,她心里乱成一团麻,眼睛四处乱转,色厉内荏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梦?你做梦了?还是我说什么梦话了?”      “甜甜——”章哲扳住她的脸,强迫她抬头看他,道:“我不会听错的,你别想着骗我。”      姜辛只一眼就几乎掉进他那幽深的眸子,挣扎半天才从他的眼眸里爬出来,摔得七荤八素,头冒金星,脑子也乱成了浆糊。      她喃喃道:“你别问我,你别问我……”      可他不问她又问谁呢?      章哲看她面露痛楚和绝望之色,手下一紧,将姜辛往身前揽了揽,道:“我可以不问,可你什么时候,肯主动和我说?”      “我不。”姜辛几乎要尖叫:“你别问了,我不能说。”那是她的恶梦,不是拿来当趣闻野史听的。他会有什么反应?会更嫌恶她,还是拿她当成怪力乱神?亦或是一顿嘲笑?      这些都不是她希望的。      章哲低沉的问:“为什么,我也不能?甜甜……我们是夫妻。”      “夫妻,呵,可谁说的,至亲至疏是夫妻?”      章哲噎了下,良久才叹息般的说道:“是我没能让你完全信任我,可是甜甜,我是真的想让你在我怀里得到温暖和安全的。要多长时间,你才能不负我的信任,把你自己完整的交给我?”      第308章 、担心      送上第一更。      姜辛初听章哲的话,很是感动,可听到最后一句,反倒冷静下来,她试着推开章哲的手,现在实在不适合以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对话。      章哲不肯松手。姜辛看似温顺,其实十分孤傲,一颗心和一块冰似的,多久都不一定能捂热,若是自己才率先放弃,那就更别想把她捂化了。      姜辛无耐,却很冷静的道:“多谢六爷一番盛情厚意,可我还是觉得,这温暖和安全,由自己手里得来更可靠些。”      他的怀里确实温暖,也或许确实安全,可谁也不能保证他肯把他的怀抱给她抱一辈子。这世上有多少事都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把一切都攥在自己手心里,活得才稍微有底气些。      章哲哭笑不得,只夸她:“嗯,有志气。”      姜辛脸红,这也算志气?可别说,她是比从前多了许多觉悟。她蕴酿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就这么样算了吧?”      章哲当然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嘲弄的摇头:“便是你我想息事宁人,他们也未必肯啊。”他和杜叶出入章贤的对望院,虽说早有准备,可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他的人,不能保证章贤事后查不出一点蛛丝蚂迹。      他们虽不至于明着反目,可兄弟情份终究打了折扣。      章哲倒不是遗憾,早在章贤决定默许并且和邵嫣然狼狈为奸的那一刻起,他就率先把这份兄弟情喂进了狗肚子。自己若不反击,只会让人觉得他章哲是个孬种。      什么事他都可以不在乎,什么事都可以相让,可有些人,有些事,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      姜辛看他时的眼神更心虚了。她自己是不怕章贤和邵嫣然报复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总之他们不给她活路,她也不让们好过,可章哲……他对她和章贤之间的恩怨一无所知,却不得不被动的承受因她的怨恨而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好像对他不太公平。      姜辛沉默了一瞬,道:“那……”她抬头看他一眼,歉然的道:“对不起啊。”      章哲倒笑了:“害我的人又不是你,你道歉做什么?”      姜辛很是敢于承认:“我就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所以,你所受的痛楚,大半皆由我而起,我只说一句对不起,怕是不能抵得过你所付出的代价。”      “胡说。”章哲捏着姜辛的脸颊,道:“你是不是没尝到教训?再这么口无遮拦,我叫你三天起不来床。”      “你……”怎么什么话都往这事上兜搭?姜辛气得直拧章哲手臂内侧的嫩肉。他吃痛把肌肉绷起来,却也挨了姜辛几下,但眼神越发严厉:“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姜辛被他的眼神震慑住,悻悻的收回手,敷衍的道:“好,我不说。”说不说也没什么要紧,可她心里确实这么想。      就算抛却前尘旧事,只说这一遭,她嫁了他,没给他带来任何益处,反倒是闹得他和章老太太祖孙生分、隔膜,又害得他和章贤兄弟反目……      也许上一世,到最后他不可避免的尝到了被亲生兄长背叛、重创的痛苦,但总好过现在就接受这难堪的事实吧?      章哲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道:“心里想也不许这么想。”      姜辛心道:这你也管得着?      章哲掰开揉碎了同她讲道理:“要娶你,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没人敢保证我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也没谁敢保证我的选择永远正确,可我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稀里糊涂,一时冲动的结果,甚至娶了你会有什么样的利弊,我也都考虑到了,到现在这个境地,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他轻柔的叹息:“原是我该抱歉才对,把你扯进这趟浑水。”      如果她嫁个人口简单的人家,虽然也有婆媳矛盾,也有妯娌之争,但总不会复杂过他们家。      这话说得姜辛有些心酸,有了惨死的经历,天知道她有多希望嫁个人口简单的人家,可就因为章哲,生生把她的命运又掰回了这一条路。      章哲转瞬又大言不惭的道:“可我一想到这种可能,这里就十分疼痛难忍。”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窝。      姜辛怔怔的看着他:怎么可能?他们之间哪有那么深厚的情份?难道……他怎么也不像是和她一样的,既然不是来还情,那又是为什么?      章哲看她呆呆的模样不禁好笑:“你在想,我是不是疯了魔了梦魇了,才会为了你神魂颠倒?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大多如此,就在第一眼,第一念之间,就是一种感觉,没法用清晰的理由来描述,我只知道我见你第一瞬间,便想,这女子眼神如此凄凉,让人心疼……”      姜辛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她没法明白话本传奇里的那种一见钟情,可从章哲的话听来,他对她第一眼是印象之深的,可她明明没做什么?      章哲笑而不语。      姜辛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很坚决的道:“以后,我的事,六爷就别管了。”      章哲气得道:“你这狠心的女人,是宁可跟我撇清,也不肯……”      姜辛道:“我也是为着六爷考虑,不想把六爷牵扯到无辜的琐事中来。”      章哲举手:“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两个现在求同存异可好?”      姜辛除了点头说好,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两人才吃罢晚饭,就有人来请章哲,说是章贤有请。      姜辛差点跳起来:“他要做什么?”反咬一口?还是恶人先告状?他是不是也猜不到了邵嫣然被算计有章哲的功劳,所以中来算后帐的?      看她这么紧张,章哲觉得好笑:“别担心,不会有事,我去去就来。”      “我和你一起去。”姜辛脱口而出。她想得很好,有她这个人证在场,谅章贤也不敢黑白颠倒。      章哲一愣,饶有趣味的打量姜辛。姜辛被他看得脸红,嗔道:“怎么,你不同意?”章哲摇头,想了想,道:“你要只是担心我会听信三哥的话,大可不必。你要是担心我,那就跟过来吧。”      姜辛无语,她好像被章哲绕进去了,那她到底跟不跟他去呢?姜辛咬唇犹豫,被章哲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脑门一热,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      第309章 、借题      送上第二更。      章贤就候在章哲的小书房。      两兄弟俩虽是一母所出,心性却大不相同,同样是小书房,摆设、装饰、风格却截然不同。他上次来过,并没细看,可也能感觉得到小书房带着浓浓的个人气质。      可这回再来,发现章哲的书房干净整洁得过份,除了常用的文房四宝,寻常的经史子集,凡是带他手写的纸张,一片都没有。      呵,章贤冷笑,看来,他早就在防范自己,并且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尤其是看到章哲进来,身后居然还跟着简素打扮,却于灯下格外娇柔美丽的姜辛,章贤更是怒火中烧。      他眼神格外愤怒,章哲却只当没看见,同他拱手行礼:“还没恭喜三哥呢。”      姜辛朝他福了一福,一句话都没说,和个没事人一样,自去吩咐丫鬟烧水、沏茶。      章贤更加气恨。这个女人,真是厚颜无耻,她差一点就被自己……居然还能这么冷静沉着,和没事人一样,竟没一点自愧形秽?      他把恨恨的眼神从姜辛纤瘦的背影上挪过,冷着脸对章哲道:“别听风就是雨,我喜从何来?不过是个把女人而已。”      他也是故意的吧?明知道邵嫣然那疯女人喜欢的是他,还非得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什么意思?挑衅?讽刺?看笑话?      岂有此理。      邵嫣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值不值得娶,章哲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也不想和章贤探讨,请他落座,自己在下首坐了,道:“到底是府里的一件大事,今天晚了来不及,改日我叫人把贺礼送过去。”      有本事他把持住自己别招惹女人啊?既招惹了,还怕世人议论?      章贤也只能强笑:“你就是胡闹,我只当你从前顽劣、幼稚,成了亲总能好些,不想还是如此。我怎么听说前些时你和……”他又望向姜辛。姜辛正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面色如常的轻放到她跟前:“三爷慢用。”      章贤不免停下话头眼神不受控制的溜到姜辛身上,点了点头,道:“有劳。”      他微微眯眼,眼神带了些别的意味,好像能穿透姜辛的衣裳,看出些别的东西来:“姜氏太生分了,好似你从未唤我一声三哥,可是觉得我不配么?”      章哲蹙眉。从来内院男女便不该相见,尤其像章贤与姜辛这样的关系,从来都只有避之不及的,姜辛所作所为,算是循规蹈矩了,倒是章贤却故意挑刺,眼神不善,语气不善,处处都透着挑衅。      姜辛既不羞怯,也不恐慌,大大方方的回道:“三爷说笑了。”他配不配,自己心里清楚,真以为他道貌岸然,就能自欺欺人不成?      她同章贤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当下就站到了章哲身后。如果他真想摆谱教训自己,那就当着章哲的面来好了,横竖彼此都是知情人。      章贤真想抓她过来,好生教训一回,可他没立场、没理由、没机会。只呵呵讪笑两声,看向章哲,重新回到他刚才的话题:“听说你与弟妹闹得不大愉快?”      章哲唔了声,轻描淡写的道:“道听途说罢了,三哥如何听说?”他远在武州,对家里的事倒是知之甚多,也难怪旁人要误会了。      章贤紧抓不放:“那就是说,传言不实了?我是忧心你陈年积习不改,惹得弟妹不高兴。爹娘长年不在,我也是自顾不暇,对你关心甚少,可其实始终对你放心不下……你四角俱全,样样都好,只是心无定性,我怕你们夫妻误会丛生,再闹得祖母也不得安宁。”      这还真是找碴来了。先是认定他有陈年积习,再说他们夫妻之间必有矛盾,最终扯到了章老太太身上,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府里一切都了如指掌吗?      姜辛忍不住道:“三爷所虑十分在理,说中了姜辛自进门来所有的委屈,遇到艰难险阻都不可怕,我也不是遇事就缩头的胆小鬼,可就怕有人从中作梗,处处挑拨离间,仗着亲情,逼着六爷左右为难。他若维护我,难免众叛亲离,他若不维护,又不免夫妻反目。三爷是兄长,都说长兄如父,还请三爷好好指教指教六爷,到底他该怎么做才对?”      “呵呵呵……”章贤好想把身前的茶水都泼过去,她还真是死性不改,嫁人后锋芒未减,反倒更胜从前了,这是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啊,意思是自己挑拨离间了,自己为兄不悌了,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不配指教六郎了呗?      章哲将姜辛的手攥住,微笑道:“这话怎么不同我说?我是否左右为难都不要紧,可我怎么忍心叫你受委屈?我或许百无一用,只是个破落潦倒的书生,可我终究是个男人,不会眼睁睁看自己的妻子被欺负,否则有何面目在这尘世立足存活?”      章贤刚被姜辛唾了一口,现在又被亲兄弟打了一巴掌,还被迫看他夫妻二人当着面的你侬我侬。      他沉声道:“家务事最难决断,总是公有公理,婆婆有婆理,到最后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徒然伤了家中和气。要我说,大家在同一个家里生活,彼此学会忍让是首要也是必要的。”      姜辛暗暗冷笑,有这话,先对章家众人宣讲去,她忍得还少吗?忍到最后,也不过证明了马善人骑,人善人欺的道理罢了。      还想让她忍?休想。      姜辛道:“三爷说得是极,姜辛受教,可我这人,因长年病弱,性情偏激,受委屈次数多了,总有忍不住睚眦必报的时候。如三爷所言,想来诸位都是长辈,是不会和我计较的了。”      章贤恨得要吐血,敢情她的意思,她作恶还有理了?什么睚眦必报,她分明就是刻意行凶。那一脚是她踹的?药也是她的手笔?      特么的,她知不知道,此举差一点就将他整个人全毁了?她居然还敢装得若无其事,一副无辜无耐,还义正言辞的模样?      章贤眼神一厉:“岂有此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如你所说这般肆意行事,却指望旁人忍让,不是太过分了吗?”      她算什么玩意?于情于理,她是最小的孙子媳妇,她不容忍、退让,指望大家伙都像六郎那傻狍子似的宠着她?      第310章 、对峙      送上第一更。      姜辛毫不退缩,反而击节叫好,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世人的良善和宽容是美德,值得所有人严谨循行,但不应该做为纵容恶人的武器,以德报怨,我以为只会助长恶人的恶心,让他们变本加厉。所以说,就该以暴治暴,打得恶人们吃了亏,知道什么是痛了,自然就会收回不安分的爪子,不敢再肆意害人。”      她眼光澄明,柔弱无力,说出来的话却有金石之效,章贤很有一种已经被她踩在脚底下,出尽恶气般的冷颤,某处莫名的泛起痛意,尽管他已经验证过子孙根无恙,且仍然很好用,可这种疼却如影随形了。      章贤愤怒的望向章哲,道:“六郎,你怎么说?”他不跟女人一般识,他只问着六郎。      章哲瞥了一眼姜辛,她倨然而冷傲的回望着自己。      章贤收回眼神,对章贤道:“甜甜个性纯真、耿直莽撞,说话难免不中听,三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她计较吧,有话只管和我说。”      姜辛气得,章贤真是不要脸,他借题发挥,却总是绕开他自己的无耻行径,现在又仗着是兄长之势,来欺负章哲,他敢不敢把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着自己的面和章哲说清楚?      她打定主意了,就是章哲叫她回去,她也不走。      章贤不说话,只冷目横眉。      章哲并不叫姜辛走,他清楚得很,只剩他们兄弟俩,三哥更是肆无忌惮,什么话都能往外说。而现在,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章哲都不想和他撕破脸。      有些事,有虚伪的面具遮掩,好歹还不会做得太绝,可一旦真的撕下这层温情的面具,他们兄弟两个就真的到了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章贤见章哲不肯接话,便怒斥他道:“娶妻不贤,往小了说,家宅不宁,往大了说,那是要家败人亡的,你不思教导,居然还百般袒护,你到底在想什么?”      章哲眉目微凝,坦然的望着章贤道:“三哥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姜氏怎么不贤了,能否请三哥明示?”      “她不贞不孝,不贤不德,做了什么,你会当真不知,还要为兄说破不成?”      姜辛气恨得眼睛都充血了,历经两世,她都没做什么,他怎么还敢这么诬蔑她?脚步一顿,姜辛恨不能扑上去和他拼命。      章哲手腕一动,死死攥住姜辛的手,不许她妄动,只下巴微抬,仍然语气平定的对章贤道:“三哥,我敬你是兄长,你也一向是个很合格的兄长,可这话是空穴来风,若无证据,难以让人信服。”      章贤怒斥道:“你当真不服?你非要我把证据都摆在你前头么?”      章哲平静的道:“三哥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不需要证据,可事关甜甜名节,不啻于要她的命,还请三哥慎言。”      “你……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枉顾你我的兄弟情份?”      章哲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按捺不住,他朗声道:“三哥这话,我不赞同,甜甜是我的结发之妻,是要为我生儿育女,与我相濡以沫的女子,是我要相敬相爱的妻,怎么叫不相干的外人?难不成我听了三哥的几句话,便依着三哥的意思休弃于她,置她于生死不顾,就是全了你我兄弟的情份了么?”      “结发之妻又如何?妻不贤,便可以休之再娶。”      “还是那句话,我的妻子哪里不贤哪里不贞了?”      “她……她明明衣衫不整的在我榻上,你说她意欲何为?青天白日,瓜田李下,她不是水性杨花,不守妇德又是什么?”      章哲刚要说话,忽觉手上一疼,却是姜辛咬了他一口,逼他放手,这才对章贤道:“你倒敢说,我也正想问问,青天白日,你们夫妻联合外人将我骗过去是何意?阖府皆知你媳妇给我下了贴子,要我过去以文会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章贤狡辩:“内院里妇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欺上瞒下,骗过了所有人……”      姜辛冷笑,啐道:“章三爷,你几时得了失心疯,这才过去没多久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我早说过,这一世,我宁可嫁贩夫走卒、布衣百姓,甚至阿猫阿狗,也绝不嫁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牲。我心如磐石,如今又得嫁肯敬我、宠我、护我的良人,我岂会舍他去就你?真是痴心妄想、白是做梦。”      章贤脸色铁青,当年受过的羞辱又一次重现,他一拍桌子,怒而起身,指着姜辛道:“这就是你姜家的教养?”      姜辛道:“教养又如何?姜家始终教我万事忍让,可那要看对谁,像你这种畜牲,怎么对待都不为过。”      她一口一个畜牲,激得章贤理智全失,冲过来就要动手,章哲抬手架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三哥——”      章贤瞄他一眼,道:“你都听见了?我好歹也是你三哥,你就任她这般轻贱侮辱我?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你小时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兄友弟恭在你这都是空话?”      姜辛还是怕他的,早在他身形一动,就往后退了一步,见章哲挡在身前,也有了些勇气,恨恨的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欺凌我时说了什么?你说‘别浪费口舌了,你既决定这么做,就早有承担后果的准备。横竖你都是要死的,何不选择个舒服的死法?我夙愿得偿,你死前风流快活,何乐而不为?’”      到后来,姜辛捏着喉咙,学章贤说话,虽学和是不像,却也能把当时章贤的语气、神态学了十成十。      姜辛怕他狡辩,掷地有声的道:“我敢发毒誓,我若有一句不实,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敢发毒誓吗?以你的孩子为名起誓,我到底有没有冤枉你?”      章贤也深觉自己当时一定是脑子抽了,怎么就笃定她一定是自己腹中餐,所以说话时毫无顾忌,完全不像自己的行事风格。结果出了疏忽,让她跑了,如今自己所言所行都被她抓住了把柄,连反驳都不能。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总之,章家容不得你。”      第311章 、台阶      送上第二更。      章贤一副大家长的专制作风,大有不管姜辛说什么,总之都是她的错,务必都要把她逐出章家之势。      姜辛倒笑了,不无恶毒的道:“都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可不就正应了这句话嘛。你当初护不得姚氏,致她惨死,你为了糊弄长辈,娶了顾氏,结果冤冤相报,你的爱妾偏就死在这上头……你还不知收敛,也不知以后的果报会应到谁的头上。”      章贤听这话极其刺耳,看姜辛的眼神就更冷厉,可他却听懂了姜辛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不说旁的,就是如意,从武州失踪后,就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姜辛是她的旧主人,章贤不信她会不管。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如意和孩子都在姜辛手里。      如果如意没有孩子,姜辛也不会把如意藏得这么严实。如意倒罢了,章贤对她的生死不关心,可孩子不行。      他也未必多喜欢这个孩子,但被姜辛以,这样的方式藏真不他就格外愤怒。那毕竟是他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很想知道,并且并不愿意他(她)游荡在外。      还有,她特意提到姚氏,她知道些什么?难道真如她说的,她是死后复生之人?不然她从未见过姚氏,在章家时间也不长,她如何得知姚氏死得冤屈?      姚氏就是章贤永远不能接的伤疤,那是他弱小、纯善、天真的见证,徒然让人感叹却又满心的无可奈何。      还有顾氏和胡氏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姜辛又知道了些什么?      与这些令人疑惑的问题相比,她的诅咒就显得无足轻重。章贤顿了顿,才犹豫的道:“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姜辛自是不会告诉他。他这种人,自负到刚愎自用的地步,即使他知道真相,要么假惺惺的忏悔一回,过后照旧我行我素,不会有什么改变,要么恼羞成怒,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非得抻着他,提着他,让他抓耳挠腮,不得其解,终至于自己去调查真相才行。      姜辛从袖里抽出一物,放到桌案上,盯着章贤道:“这是邵氏……送来的贴子。”      章哲瞥了一眼,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就是张普通的帖子。      章贤却是心下一动。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去。章哲没听懂,他听懂了,在她的恶梦里,她被人算计和六郎作下丑事,自然也有媒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邵嫣然,她以何与姜辛通信,大概也是用一张贴子,把她骗过去……及至事情被揭发,证据确凿,让她无以自辩。      章贤反复打量,却只是沉默不语。      章哲轻声问:“这贴子并无出奇之处,怎么?”      姜辛解释:“这字迹颇具风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章哲还是不明白,姜辛便索性摊开来讲:“她定然极擅模仿。”      章贤放下贴子,道:“这又说明什么?”      姜辛哼笑,道:“你不觉得这字迹很熟悉吗?”      章贤皱眉道:“也只是像而已。”      姜辛嗤笑道:“那只是因为她没得机会而已。这种花笺是经过特殊制作的,一旦等她能抽出身来拿到这花笺,就是我和……致我于死地的罪证。”      邵嫣然一点儿都不无辜,也一点儿都不清白,章贤就算嘴上不愿意承认邵嫣然就是这么个工于心计、心思歹毒的女人,可此时也是极度的痛恨。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人算计!吃了亏还要纳他为妾,甚至顾及着邵家,顾及着祖母,他还要与邵嫣然虚于委蛇,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邵嫣然未必没考虑到这一步,只怕是她料到最坏也不过是委身为妾,这才敢铤而走险吧?      自己还以为这计划周密详尽,天衣无缝,将会是大赢家,哪成想会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更不舒服的还是要在姜辛面前承认自己错了。识人不明,背叛家人,与外人狼狈为奸……种种种种,没一条不是罪不可恕的。      还有,章贤很想不经过章哲和姜辛,把她知道的秘密都挖出来。      偏偏他开不得这个口,姜辛可恶之极,她遮遮掩掩,说半句留半句,怕是打死都不肯泄露天机的了。      如果可以,真想以邪祟入体的借口,把这女人火烧或是沉塘,那样,不管她知道什么秘密,都不必害怕了。      章贤神色复杂,始终沉默不语,章哲开口给他递梯子:“三哥,这件事,怪就怪在有人别有用心,才造成你我兄弟之间的误会,若是你我反目,反倒趁了别人的愿。不如,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到目前为止,好像也只有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邵嫣然头上了。      章贤还是不吭声。      章哲知道他下不来台,尤其当着姜辛的面,当下转头,柔声对姜辛道:“你去看看,叫人把我收着的梨花白送过来。”      姜辛赌气不肯走。      章哲起身,半拖半曳,将她送出去。      姜辛气得直跺脚:“你还说自己有一定的坚持和原则,到最后还不是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你处处为别人考虑,那你自己呢?你真要等到别人害了你的性命不成?”      章哲严肃的道:“你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种地步。不为我自己,我也得为你想,我总不能娶了你就是为了害你。”      姜辛忍不住抱住他的腰,道:“你不明白,人心有多恶毒,为着莫名其妙的理由,有些人从不以伤害无辜而愧疚不安的,你这么傻,肯定会被蒙蔽,会上当……”      章哲想,大概在她的恶梦里,自己是不得善终的吧,难为她到现在,终于肯为自己考虑,也算是把他放进了她的心里。      只是,他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可靠?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偏听偏信的大傻子?自己没有判断能力,被人一狡辩,就犯糊涂的人?还是她把他想得太过纯善,以为他只会忍辱退让,连记仇、报仇都不会也不敢的怂包软蛋啊?      章哲回抱住她,郑重其事的道:“不会的,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该讨回的公道,我一样都不会落,不管他是谁。”      第312章 、后悔      章哲送走姜辛,回身返回小书房,随手就关上了门。      章贤抬头瞟他一眼,心绪复杂,还是没开腔。      不想章哲并未落座,忽的扑过来,出奇不意的朝着章贤面门就是一拳。      章贤吃了一惊,忙侧身躲过,大叫:“六郎,你疯了不成?有什么话,你我兄弟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你居然动手?”      他说话的功夫,章哲又是接连几拳,他道:“是三哥毫无诚意,坐下来也没什么好话可讲,既如此,不如我以自己的方式,替甜甜讨个公道。”      过了刚才的手忙脚乱,章贤一脚踢翻椅子,躲闪之余,也狠狠还击了章哲几拳。两人你来我往,话没怎么说呢,先过了十几招。      章贤的功夫,以攻为主,章哲的功夫,则以自保为主,且章贤长年在军营里打磨筋骨,都以杀敌致胜为目标,章哲远远不及。      章贤虽心里发狠,想给章哲一个教训,却不能真的失手把他打死。这样一来,他因有所顾忌,且书房太小,根本无舒展之地,两人勉强能打个平手。      可总这样没头没脑的打下去是不行的,六郎要怎么疯他不管,可他必须得按自己说的做。      章贤一边招架一边道:“六郎你住手,你根本打不过我。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值得吗?有多少比她好比她优秀的女子,只要你休了他,我保证再不干涉你的事。”      章哲道:“真可笑,你自己始终被人摆布就算了,且深以为苦,凭什么现在要来摆布我?我的妻子,人选一定要由我来选,合适不合适,值与不值,谁人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章贤发狠的道:“谁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是姜氏?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周旋于你我兄弟之间,原本就没安好心,不管这次她是否冤枉,被人算计,总之不安于室,早晚红杏出墙,毁家灭族。”      章哲轻笑:“为什么不能是她?是因为你我兄弟同时一眼瞧中了她,我便应该礼让于你么?还是说你心里有鬼,便想着把所有知情人都置之死地才安习?你明知她是被陷害的,不替她讨回公道,我不怪你,可你包庇、纵容始作俑者,又迁怒于她,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你叫我怎么尊你为兄长?”      他这回可真是把兄弟间的脓疮挑破了,章贤犹如被打脸,羞愤之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敢蔑视礼法?”      章哲道:“三哥只顾着说我,似乎忘记了,我的婚姻就是长辈做的主,是正正经经的媒妁之言,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禀告过列祖列宗的,既合情合理,又合乎规矩,没有哪一点哪一处是于礼不合,我问心无愧,敢问三哥有何指教?”      且不说当初他相中姜辛,动机就不纯,就是后来,姜辛自始至终态度都很明确,她不愿嫁他,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与姜辛的婚事不满?更别说他当初还装大度,其实是包藏祸心,蕴酿着要致姜辛于死地的阴谋呢?      章贤也气急了,下手便狠毒了起来,但一时之间也难以制服章哲。      章哲打章贤,只拣看不见的地方打,却把容易出外伤的头脸露给章贤。章贤也意识到了,这个气呀……他跟自己这还耍心眼呢。      他架住章哲:“六郎,你真要不依不饶不成?”      “那要看三哥的意思了。”      “怎么,你非要逼我给你认错?”      “难道三哥没错么?易地而处,三哥会怎么做?”他要敢染指姚氏或顾氏,章贤就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当然不可能,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章贤非亲手宰了章哲不可。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不下,到最后谁也没占着便宜,章贤先松开手,退后一步道:“六郎你别后悔。”      章哲也不紧追死撵,袖手道:“我只后悔,没有在你施暴之前,不,是后悔没在你对她动了龌龊想法之前拦住你,让她多受了太多的苦楚。”      不管是否真有前生,他都很后悔,怎么就能为着兄弟情份,看他任意糟蹋姜辛呢?      姜辛病弱不是她的错,她家世不显不是她的错,她才华不够出众、相貌不够惊艳,都不是她的错。她并没有害过谁,那样一个无辜软弱的女子,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在最艰难的窘境下求活,可章贤算一个,邵嫣然算一个,他们竟然连点儿微薄的希望都要给她打散毁灭,还是人吗?      他语带双关,说得章贤一愣,他不明白章哲怎么就对姜辛这么执着。可当下也不是解惑的时机,只好跳窗遁走。      姜辛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忙迎出去,见进来的果然是章哲,才松了一口气:“他走了?”      章哲不易察觉的回避了下她的靠近,道:“嗯。”      姜辛怔了一下。他这是又怎么了?这回可不是装得,而是真的在避嫌。他……果然听信了章贤的话,认为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所以不值得他倾心以待,打算听信了章贤的话,要休弃她了?      姜辛顿在那没动,章哲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将她扯到身边,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岂是那种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离得近了,室内又灯光明亮,姜辛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的伤。眼眶又紫又肿,鼻子下面还有没擦净的血渍,嘴角也裂开了……      姜辛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章哲忙道:“哎哎哎,我也没做什么呀,你怎么又哭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理你,你别哭了。”      姜辛挥开他的手,踮脚轻抚他的眼眶、鼻子、嘴角,哽咽着问:“你……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就任他打,也不知道还个手啥的?      章哲哭笑不得,看她那心疼又小气的模样,安抚道:“我一点儿都不疼,真……唔。”姜辛在他嘴角一按,他疼得低声吸气,忙讨饶:“疼,疼,你轻一点儿,不过为了你,再多的疼我也不怕。”      第313章 、心疼      姜辛忙叫人打热水,准备伤药。      章哲拦她:“热水就好了,至于伤药,不敷也罢。”      姜辛问:“怎么?”      章哲嘶了一口气,道:“三哥下手真狠,可见是气得不轻。既然打也打了,祖母当下就该知道了,脸上挂点儿彩,明天能少挨顿打,少挨顿骂,所以说还是值得的。”      听这话,本该要笑的,姜辛却有点儿心酸,她把热帕子递到章哲手里:“那也该擦擦,不然这大半夜的,你都要这样吓人么?”之后又状似无意的问道:“你这又是何必?伤处不及时处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还有,不是说,老太太一向都最宠你么?”      姜辛可是见过大伯母姜大太太如何宠儿子的,那种疼,简直能疼到人的骨子里去。也许姜辛未必赞同姜大太太宠子的方式,但不可否认,那是人之常情。      而且姜辛私心里是嫉妒的,因为她从未得到过。那种父母对子女无条件的宠,因着父母强大的能力,给儿女们更多的是幸福的安全感。      依她想,章贤兄弟都是章老太太养大的,章贤居长,章哲居幼,虽然章贤一向才华出众、知礼懂事,可人的感情不是任由自己调配,想公平分给每个孙子就可以分配的。      章哲嘴甜,虽然没有大成就,甚至和个浪荡子似的东游西逛,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章老太太百般纵容的结果么?      连大毛病都能纵容,何况是打架这点小毛病,简直不值一提,他何必还要用苦肉计?      章哲本想说“道听途说,不能当真”,但看到姜辛那满是疑惑的眸光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关心和关切,又改了主意,自己用帕子抹了抹脸,道:“宠是宠,可祖母教训起人来那也是真狠。”      他坐下来,接过姜辛递过来的茶,慢条斯理的道:“祖母和母亲不睦,我打小就知道,开始还不解,为什么别的兄弟姐妹都跟着爹娘,我们却要跟着祖母。小时候不懂事,也闹着要娘,结果第二天就见母亲双眼通红,走路艰难,后来才知道,每次我们兄妹们闹一回,祖母就罚母亲跪。父亲夹在中间也难做人,为了母亲,父亲更是索性带着母亲外放,一走就是十几年……都说隔辈人亲,我们兄弟俩又是祖母从襁褓里带大的,自然是祖代母职,格外的疼爱。但正因为疼爱,祖母教导的情感中又添了几分望子成龙。大哥还好些,他少年早熟,上进好学,所以我挨打的时候居多……”      姜辛听得都呆住了。      她小时病弱,能活着就是奇迹,是以从未有过被逼着学东学西的时节,更不会有人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振兴家族,光宗耀祖,所以她虽是被人放逐,自生自灭,但她比旁人有更多的自由。      挨打就更是稀罕事了。      她虽打小没了爹,但好歹有个娘,哪怕这个娘不中用,遇事娘俩愁成一团,只会抱头痛哭,但也是亲娘俩。姜辛这一世似乎开了些慧眼,极力在尝试着与祖母相处,但她也明白,祖母所在的立场、角度,甚至她情感,都决定了她待自己这个孙女,不会像母亲疼爱女儿。      就是祖母对大哥姜冽,也不可能完全取代大伯母对他。那种母子或母女之间的感情,是祖母代替不了的。      这么一想,章哲还真是挺可怜的。      姜辛忍不住道:“那,你一定特别难受吧?”      何止是难受?别人挨了打,总有后悔的娘亲来安慰,可他什么都没有。三哥和个小大人似的,只有比祖母更严厉的训斥他,至于祖母,那是绝不可能向个孩子低头服软的主儿。      是以他格外的孤独、寂寞、无助和无望。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疼得捂着被子整夜整夜的哭,太丢人了。      章哲苦笑了笑,道:“你说呢?我猜你一定没挨过打?”      姜辛很诚实的摇头:“我打小就身子弱,一年三百六十天,得有三百天都在榻上歪着。母亲见着我就会流泪,虽不会多疼爱,可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我。”      章哲取笑她:“祸福相倚,也不知道咱俩谁更幸运点儿。我小时候最顽劣,后来爹娘一走,我就更自暴自弃,书也不读,学堂也不去,甚至捉弄先生、同窗,祖母屡屡气怒到极点,便亲自拿大棍子打我的小腿。我那时候就明白,光站着等祖母消气是不可能的,便百般哀求、认错,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有时候看见大伯母或是三婶娘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女,情愿以身相代,我……”      他嘲弄的笑了笑。      大抵和她一样,看着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自己却怎么也求不来的东西,便越发嫌恶,面上也就越发装得不在乎,可其实心里是特别渴望的。      姜辛把手放在章哲手背上,道:“也是你不懂得装乖,看看你三哥,多会装。”      章哲噗嗤就乐了,反抓住姜辛的手,道:“难不成你希望我长成三哥那样?”      姜辛只要一想到章贤人前人模狗样,人后猪狗不如,若章哲也和他一样满嘴的仁义道德,行事一板一眼,动辄拿大道理大规矩压人……她就不寒而栗,想想还是算了。      她忽然鼓起勇气道:“没关系,有我呢。我会舍身代过,绝不让老太太打你。”      章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是牵动伤口,又疼得眉眼都蹙到了一起,样子格外滑稽,他捏着姜辛的手指头,道:“傻样,我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站在我前头?从前是心中毫无生的意义和指望,挨打反倒是提神的助益,打打也就习惯了,现在,我怎么还会那么傻?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得保护你呢,没有我,你岂不是要受更多的委屈?”      姜辛的眼神都要化了,只一眨不眨的盯着章哲瞧。      章哲也就和她四目相对,眼里的柔情仿佛能溢出来,融化彼此。两人越贴越近,章哲一用力,姜辛也就趁势软倒在章哲胸前,两人的唇越靠越近,最后终于贴到了一起。      第314章 、动念      送上第一更。      章哲这边是夫妻甜蜜,章贤那边则是疑云重重。      章贤不敢说对姜辛的话深信不疑,可他不禁也怀疑,到底顾氏是这世凭空跳出来的,还是说他上一世是为了娶顾氏才害死的姜辛?如果真的是,是否胡氏的死也源于顾氏?      这一世呢,胡氏的死,是顾氏有意还是无意?      一旦对顾氏起了疑心,章贤再见顾氏时,就只剩下了怀疑。      顾氏忍气吞声,扶着腰上来服侍,被章哲拨拉到一边,道:“不用你服侍。”他要是口气软和些,只当是体谅她身子重,丫鬟、婆子那么多,哪至于凡事都要她亲力亲为的地步?      可他这么说,换谁都听出来是他心气不顺,心情不好。      顾氏的火气也上来了。      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她,明明是他和邵嫣然不顾伦理廉耻,滚到了一处,怎么他还这么粗声大气的?她都已经接纳了邵氏为妾,顾家如此被打脸,她都忍了,怎么他还不高兴?她心里不舒服,还怀着孩子,可还为着他考虑,怎么他就不领情?      日子过成这样,她也烦了,顾氏也不理客套,直接叫素梅领着两个丫鬟服侍,径自去休息。等章贤才洗完脸,再一看,顾氏的内室灯都熄了。      他肺都要气炸了,么的,你不稀罕老子,老子还就没地儿睡女人去了?当下脚步一转,径直出门,去寻带回来的两个通房丫鬟。      一夜荒唐,才睡下就开始做恶梦。章贤梦见他冲进内室,发现榻上是两个翻滚着的男女,男的看不清面目,女子就是姜辛。她全不似平日所见寒凉、冷漠的模样,而是面色红润娇媚,一身雪白的肌肤,仿佛冬日枝上寒梅似的。      他怒不可遏。      她既然是他的妻子,不管他如何待她,都不是她红杏出墙的理由和借口。他始终在她面前受尽憋屈和诅咒,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才不管是不是梦,先打了出了气再说。      章贤上前掀番这衣衫不整的女子,手指触到她滑腻的肌肤,怒气之下竟然生成了另外一种心神荡漾之感。      他毫不客气的想,本来就是他的女人,他就是把她怎么样又如何呢?      章贤正在云颠,身下的女子娇媚欲滴,而他心底的阴霾也似乎因为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房事消解得一干二净。      可榻上另一个男子却忽然一拳捣过来,正中他的眼睛。一阵剧痛,章贤惨叫一声,想,这一拳,怕是眼睛要瞎了。他堂堂风华正藏的武将,若是瞎了一只眼,不要说前程官威,就是以后生活都要不便了。      章贤唉呀一声,咕通一声从榻上摔了下去。他顾不得摔痛了哪,忙伸手去摸眼睛。还好,只是个梦。      章贤忙从地上爬起来,腿间一片潮湿。他愤怒的一捶床。怎么会做这样可耻的梦?睡谁不好,怎么会是那女人?他疯魔了不成?      之后章贤就没能睡好,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素梅带人摆上早饭,低眉顺眼的道:“奶奶说身子不大好……”      意思是不来服侍他了。      章贤没好气的道:“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她操劳的。”一想到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呢,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当下忍了忍气,又道:“叫人拿我的贴子,去给你家奶奶请个郎中。”      素梅应声“是”,再不言语。      章贤自有两个通房丫鬟布菜,素梅看着格外刺眼,只能盯着自己脚尖,权当自己不存在。好不容易等他吃完早饭,外头有人说老太太有请,素梅才松了一口气。      顾氏也才起,懒懒的歪在床沿,披着外衫出神。素梅进来回禀:“三爷被老太太叫去了,吩咐奴婢,说奶奶身子不好就好好休养,还说叫拿了三爷的贴子去请郎中……其实三爷对奶奶还是有感情的。”      顾氏嗤一声,道:“这种话,谁说都罢了,你可省省吧。”      素梅也就识趣的闭嘴。      顾氏问她:“昨儿你可看清了?三爷脸上没伤吧?怎么听说三爷和六爷动手了?”      素梅道:“动手有什么稀奇的?邵……表姑娘心术不正,非要谋害六奶奶,没成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害得她自己不人不鬼的,三爷不说除奸铲恶,反倒要光明正大的纳她为妾,换成谁也要和他动手。”      顾氏当初也想过,邵嫣然百般和自己套近乎,定然有所谋算,即使她后来指向姜辛,她也没想过邵嫣然竟是想害姜辛失去名节。      她是不想插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的是不闻不问的态度。想着就算将来姜辛事发,她也恨不到自己头上,毕竟都是邵嫣然的算计。      可如今看来,做人果然不能太恶毒,否则真的要遭报应,她当初就想做个事外人,没想到会给自己添了堵。      她喃喃道:“我就是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素梅道:“还能怎么想?咱们才嫁进来时,就听说她一直喜欢六爷,可惜六爷看不中她,后来六奶奶又嫁了进来,她一直蜇服,等的可不就是哪天一招翻盘么。可惜老天有眼,没叫她心想事成?只可惜,居然害到奶奶头上,这口气,实在憋屈。”      顾氏道:“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会害姜氏,我是说,三爷,他怎么……”怎么就对那姜氏也着了魔呢?着魔到和个恶毒妇人为伍,做着任哪个猥琐小人也不屑做的事。      素梅惊讶的张大嘴,却很快又闭上。这个,她可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顾氏长叹一声,道:“其实,我没有说违心话,我是真想离开这里……”      素梅道:“奶奶?”离开也好,可不能,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啊?      顾氏苦笑一声:“报应,报应。罢了,说这些无用,那边怎么样?”      素梅知道她问的是章哲那边,摇头道:“安静得很。”      顾氏沉默了良久,才道:“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羡慕不来。”      素梅忽然跪下,道:“奶奶,奴婢说这话全然没有私心,只是为奶奶打量,若奶奶怀疑奴婢有二心,只管叫人把奴婢打死。奶奶,要不然,咱们什么都不要了,回京城吧。”      顾氏一震,死死的盯着素梅,道:“你是说……说,和,和离么?”      第315章 、去意      送上第二更。      章老太太也同样叫人去传唤章哲。      他脸上的伤口全都更厉害了,眼睛肿得和猫熊似的,鼻子也肿得又紫又黑,嘴角也肿了一大块,看起来格外慎人。      姜辛心疼得不得了,她亲自拧了热水巾帕给他擦脸,可抬起了手臂,却不知道该何处下手,手指都是哆嗦的,她的视线都胶着在他脸上了,看看这,再看看那,道:“先上点药吧?”      章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肯定知道他是苦肉计,说不定会更气他,下手时会更重。      章哲道:“肿都肿了,现在上药也来不及了,你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姜辛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件事,早晚都得扯出来,就算章哲不说,万一章贤先说了呢?章老太太本来就对他们兄弟动手不满意,再知悉他是为了护着自己而动的手,那更得怒上加怒。      章哲不许她去:“三哥未必会自曝其短。”      姜辛还是恳求道:“让我去吧,有我在,老太太的怒火就不会只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      章哲嗤的笑道:“你是不是傻?真冲在我前头,就不怕祖母弄假成真,真把火气都撒你一人身上……”      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明白,在祖母眼里,姜辛的地位,和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祖母也好,三哥也好,他们都认为,姜辛始终是个外人,是随时可以休弃,另娶代之的。      到最后是姜辛把章哲送出门外。      章哲道:“回去吧,过会儿我就回来了。”      姜辛直到看他走远了,还站在门口发呆。安辰劝道:“奶奶回去吧,不然六爷也不安心的。”      姜辛垂眸,走了几步,忽的问安辰:“你说,我是不是自私了些?”      安辰莫名其妙,却还是道:“人谁不自私呢?这是本性,只要没害着别人,那也没什么啊,毕竟不是谁都是圣人、佛祖,奴婢可听说,佛祖是肯以身饲虎的。可咱们都是常人,谁不是先考虑自己?”      姜辛并没好受一点儿半点儿,她虽是向安辰问计,可也知道,她是从姜家出来的奴仆,定然偏向着自己说话,而且事关她和章家,涉及到婆媳之间的矛盾,安辰也没个更好的计策来。      凡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绝不承认只有章家错,而她一点儿错没有的,可她就是低不下那个头,弯不下那个腰。      她明白,她是个才进门的孙媳妇,就该有个孙媳妇的模样,就该守着孝道,不管章老太太如何挫磨她,她都应该谨慎小心,用自己的诚心去打动她。      可她做不到。      就像每次面对章贤,都像面对着索命的恶人,她没法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的把他当成兄长,再他对她终于下了毒手的杀那,姜辛是真的拼着玉石俱焚的主意的。      就算她死,她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这个世上,没有谁值得她和他们一起去赴死,老天让她重活一回,不是让她重蹈上一世覆辙的,她尽力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让自己活得理直气壮些,如果他们不招惹她,她没想着主动出手报仇血恨。      她承认自己懦弱,没那么心狠,可试问哪一个是天生的心狠手辣呢?但凡有可能,她也不愿意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仇恨上头。      她只想让自己活得好,以此来证明,世人对她的轻蔑、侮辱毫无道理。      可反过来,章哲对她的好,不足以让她为了他去以身献祭。      事情便僵持在这里,他在不遗余力的维护她,不可避免的要周旋于她和亲人之间,对他来说不啻为深重的折磨。现在还好,时日长了,怕是他也会厌倦、疲惫和麻木。      她真想一走了之。      现在回想当初,那么坚定的不愿嫁进章家,不就是担心会遇到像现在这样,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么?可她做好了和章家人为敌的准备,自以为戴上了坚硬的铠甲,却终究没法面对章哲对她的好,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软肋。      同理,她也一样是他的软肋。      他对这个家,既有浓厚的感情,又有深重的厌恶,如果就他自己,他大概又要离开家,自己天南海北的去逛,去完成他自己的志愿了。      可现在,他不得不因为她而停滞他前进的脚步。      安辰见姜辛情绪不好,便温言劝道:“奶奶也别多想了,哪家没有自己难念的经?不说家家如此吧,可也相差无几,奶奶有什么可灰心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过几年,奶奶有了孩子,与老太太也就慢慢的知晓了彼此的性情,慢慢就好相处了。实在不成,不是还有二老爷和二太太呢吗?”      章老太太再能活,她又能活多少年?姜辛和章哲却是要过一辈子的,如果非要拿章老太太存在的年限相提并论,到底还是她和章哲生活的时间更长。      实在没必要为了章老太太,就把她和章哲的感情消磨得面目全非。趁着现在六爷肯维护容让,六奶奶实在不必要多想。      姜辛自嘲的笑了笑。      章哲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回来时是被杜叶扶回来的。院子里的人都禀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都小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姜辛先去看他的腿脚。      章哲面色如常,只将手伸过去,任由姜辛扶着,步履缓慢的往里走。姜辛心如刀绞,等打发了人,才问:“六爷可是挨打了?”      章哲不以为然的道:“三哥只有比我挨得更重,不信你去问杜叶?我好歹还能走着回来,他可是被打得两股淋漓,是被人用软轿抬回去的。”      章贤被打死都活该,姜辛才不在乎,可是章哲挨打,她怎么这么煎熬呢?      姜辛眼泪哗一下就淌了下来,她仰头望着他道:“六爷,要不……”      章哲神情顿了下,问:“要不什么?”别一遇到事就只想着逃避、退缩啊?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他的家,他希望能和妻子在称之为家的地方营造自己温馨而甜蜜的小家。      姜辛咬咬唇道:“要不,我们走吧。”      第316章 、家暴      章哲对外只说染了风寒,在家养病,谁来也不见。章贤没那好命,支撑着病体,选了个良辰吉日,将邵嫣然迎进了章家。      当夜,章贤并没和她圆房,她枯坐一夜,直到喜烛燃尽,章贤连个消息都没送。      邵嫣然的奶娘含着泪劝道:“好姑娘,瞧这时辰,章三爷不会来了,您身子要紧,还是趁早歇下吧。”      等也没用,何必自苦?      邵嫣然只呆呆坐着,并不出声。她没盼着章贤来,甚至,她巴不得他永远都别来。她喜欢的人,自始至终,永永远远,都是章哲。她从小就想嫁他,也从未隐瞒过她的心事,是以两家长辈对此心知肚明,只因年纪太小,就都没挑明,对她的心意,采取的都是沉默的纵容。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嫁章哲,很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别人轻视他,瞧不起他,她比世人看不起自己还要难受,那时她就发誓,只要嫁给他,她一定劝他努力求学,一心上进,再求着父亲,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到那时,章家也只会感激她劝谏有功,内有她这个贤内助,外有章邵两家替他谋划,何愁他不能功成名就?      邵嫣然始终做的是夫荣妻贵的美梦,即使被现实敲的粉碎,她也不愿意接受和承认。      她想,就算她只能做妾,可好歹进了章家,她还是离章哲又进了一步,只要有可能,便可以朝夕相处,可以远观近望,以慰她的一番痴心。      就算她成了章贤的人,可只要他再不进她的房,她就可以当作自己是在为章哲守节。      所以,她真不是在等章贤,她只是在哀悼自己一颗破碎的芳心,在哀悼自己悲剧的宿命罢了。      邵嫣然缓缓抬头,对奶娘道:“别说了,我好的很,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歇着去吧。”      奶娘不肯走,怕邵嫣然想不开出点意外,坚持要守夜,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是个容易的事,总是有荣有枯,有苦有甜,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姑娘您凡事往开了想,别钻牛角尖,这云彩总有散的一日。等将来,什么事都消停了,您好好和三爷过,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以后长大成人,也给您赚个诰命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邵嫣然越听越烦,她才不要给章贤生儿子,更别说什么诰命夫人,二十年以后的事,太遥远了,她也等不起。      “奶娘年纪大了,越发爱唠叨,我不爱听,让凤尾在这陪我,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邵嫣然一向说一不二,她板下脸,奶娘也不敢逆她的意,只好叮嘱凤尾:“警醒些,别睡着了,好生服侍姑娘,不然回了老爷、太太,将你一家都发卖出去。”      凤尾自然百般应诺,众人这才散了。      邵嫣然冷声对凤尾道:“我知道你忠心,如今人都走了,只有你留下来陪我解闷了,跪下。”      凤尾扑通一声跪下,脸上现出隐隐的惧意。      邵嫣然面目狰狞,劈头盖脸的往死里打她、掐她,骂道:“姜辛,你这不要脸的见人,不得好死……”      凤尾一声不敢吭,疼得只敢咬紧嘴唇,浑身哆嗦。      等邵嫣然打累了,她才打摆子似的使劲哆嗦了一阵,咽掉嘴里的血,道:“姑娘,这里不比邵家,隔墙有耳,您可不能这么大声了……”      邵嫣然恨恨的道:“我就嚷嚷的阖府皆知又如何?她敢作不敢当?呸!”      话没说完,门就被人从外头踢开了。主仆一惊,抬头看时,见进来的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新郎官章贤。      凤尾大喜,不顾自己的狼狈,忙向章贤见礼:“三爷来了,姑娘等您多时了。”      章贤神色平静,嫌恶的望了了一眼凤尾,道:“该改称呼了,这里不是邵家。”      凤尾悚然一惊,也不知道刚才自己说的话章三爷听见了多少,但至少他对自己似乎还是纵容的,不然光这一声叫错了的“姑娘”,他完全可以教训、惩罚自己。      凤尾心底涌起难言的苦涩,忙伏地叩头:“奴婢罪该万死,以后再不会犯了。”      邵嫣然却只是鄙夷的轻哼:没用的奴才,骨头这么软。      打发了凤尾,章贤站到邵嫣然跟前。邵嫣然倨傲的仰头和他对视,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      章贤轻笑了笑,伸出手指,在邵嫣然的额头上一指。邵嫣然嫌弃的一扭脸,道:“别碰我。”      “怎么?你嫌弃我?”章贤嘲弄的笑:“你现如今可是我的妾室,我若不碰你,你在这家里还能活吗?”      邵嫣然脊背一挺,道:“我求之不得。”      章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对章哲的妒嫉,有对邵嫣然的痛恨,更多的却是对命运的骇然。姜辛嫁他,曾经独守空房十年,最后死于他和邵嫣然联手的毒计里,现在邵嫣然自动自发的要独守空房,这是不是报应?      难不成,真的有天道这么一回事?命运真的是不可违逆的么?      章贤猛的用力,将邵嫣然的脸扭过来,道:“你想得倒美,不是你自己求着要嫁进章家的么?为了进章家,你自甘堕落,自甘下贱,连妾室姨娘你都甘愿,试问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女人么?”      邵嫣然气得眼睛通红,樱唇微翕,却只是无力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章贤啪就是一个耳光抽过去:“给你脸了,邵嫣然,别以为我纳你做妾是怕着你邵家。你怕是不晓得,我纳你做妾,就是为了折磨你。我章思德还从没被个无知妇人设计、摆布,你也算是头一份了,我若不向你悉数讨回来,岂不是枉为人?”      邵嫣然被打得一个趔趄,直接从床边摔下来,她怒气冲冲的道:“你还敢说自己是个男人?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      她想说和章贤拼了,可没等她想好怎么办,章贤掏出腰间缠着的软鞭,照着邵嫣然就是一顿痛揍。      邵嫣然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到最后她抱着头哀哀恳求:“好痛,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章贤收了软鞭,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刚才还茹人血肉的凶器就又成了银光闪闪、柔弱无害的腰带:“今夜教训你,是给你个警示,以后你若安分守己,我还能留你条命在,否则,就等着邵家人给你收尸吧。”      第317章 、面具      送上第二更。      章贤来去如风。      邵嫣然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身上疼得厉害,右颊更是胀得火辣辣的。她勉强站起身,踉跄几步,到了梳妆台前,揭开镜布一看,右颊肿得老高。      她咧着嘴角笑了,镜中是个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女人对着她笑,可那人的眼底全是泪。她颤抖着用手去摸镜子里的人,疯狂的笑道:“哈哈哈,你这女鬼,哭什么?除死无大事,有什么可怕的?给我笑,给我笑……”      她猛的把镜子倒扣到桌上,伏桌大哭,也不过才放开喉咙,牵动伤口,意识到章贤就是个恶魔,说到做到,她若再出点儿什么动静,他还会来抽自己,当下便噤了声。      明儿一早还要拜见长辈,还要给顾氏敬茶,所以,不管她现在有多疼,都得赶紧收拾。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她不能以这样狼狈的面目去见人。      邵嫣然傲了这么多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看见她这么难堪的一幕的。她收了悲声,吩咐人:“凤尾、雀灵,打水,给我蒸几个鸡蛋来。”      等到她陪嫁的四个丫鬟进来,看她这模样都吓傻了:“姑娘,您这是……”      邵嫣然尖利的道:“统统给我闭嘴,再敢多言,我把你们眼睛都剜了,舌头都拔了。”      一众立时噤声,只沉默的给她拧帕子擦了脸,又拿了上好的伤药,蒸了鸡蛋给她滚右颊……忙得一团乱。      等到天大亮,邵嫣然已经收拾停当,她盛妆华服,挺着修长白晰的脖子,仿佛骄傲的孔雀,在丫鬟的服侍下去正房给顾氏敬茶。      顾氏肚子越来越大,晚上睡不好是常事,浮肿而脸色苍白。这么一对比,倒是邵嫣然略胜一筹。      邵嫣然得意而骄矜的一笑,上前给她行礼:“奴婢邵氏,见过奶奶。”      顾氏倒是一怔。邵氏这么乖觉?她以为怎么也得挑衅自己几回呢。她轻瞥一眼旁边坐着的章贤,笑道:“邵妹妹客气了,快快请起。”      章贤硬梆梆的撂下一句话:“她是妾,你是妻,合该受她的礼,别尊卑不分,让人笑话。”      顾氏不易察觉的翘起嘴角,笑了。      有章贤这句话,顾氏不必做表面文章,端端正正的坐好,邵嫣然跪到她跟前,双手捧上热茶。顾氏一点儿都没为难她,顺利的把茶接了,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又放下,叫素梅捧了一套上好的白玉首饰:“自家姐妹,不必客气,以后你要好生服侍三爷。”      邵嫣然接了,谦逊的道谢,仿佛没把顾氏这满含嘲讽的话听进耳朵里。她志不在章贤,是以顾氏说的这些拈酸的话,她听着只觉顾氏可悲又可笑。      昨儿个章贤没进她的房——进是进了,却统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换谁也知道她们两个什么都没发生。自然有不知情的要猜测她不得章贤欢心,孰不知她一点儿也不稀罕章贤的欢心。      顾氏道:“也到了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了,若邵妹妹方便,不若与我一起走吧?”      路上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姜辛和章哲。      姜辛漠然的从章贤、顾氏、邵氏一行人脸上掠过,不动声色的福了一福。顾氏还礼,姜辛并没寒暄。      旁人犹可,邵嫣然却像一下子喝了鸡血,那眼睛就和两簇火苗似的,一下子把整张脸都照亮了。她先是愤恨的剜了一眼姜辛,再把眼光胶着到章哲脸上,就差说:看我,看我,我在这儿啊。      章哲无动于衷,姜辛只是嘲讽的笑笑,顾氏假装没看见,章贤却直盯着姜辛——他想告诉姜辛,如果这是宿命,那他替她还上了。上一世她不是守空房十年么,那这一世换邵嫣然守。      若姜辛知道他的想法,肯定给他一个大白眼:这么混仗逻辑,是他自己怕遭报应吧?      这一场糊涂官司,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这几个人走一路,势必不得消停。章哲停住步子,微蹙眉头。姜辛忙抱住他手臂,柔声问询:“你不舒服?”      章哲道:“嗯,气闷。”      姜辛左右四顾,道:“前面长廊上歇一歇。”      章哲从善如流:“好。”      夫妻二人旁若无人,只朝着章贤一众微一点头,便绕过他们,在长廊下坐下。姜辛几乎是转身间就从安辰手里接过热茶,掀开茶盖,轻吁了吁,觉得可入口了,才递给章哲。      章贤、顾氏、邵氏几乎有致一同的盯着他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想:经过了那样一场肮脏的算计,他夫妻二人是怎么做到的如此毫无芥蒂?      姜辛拿出团扇,轻轻替章哲打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抱怨道:“你像不像一块肉?这么多狼围着,我都替你慎得慌。”      章哲用袖子遮了半边脸,把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一本正经的道:“还好,我脸皮厚。”不怕啃,况且他们一时半会也啃不透。      姜辛哭笑不得。      章贤一众人走远,姜辛才轻吁一口气,道:“六爷,咱们也走吧。”      章哲道:“不去,整天就是这点子眉眼官司,有意思么?我懒得陪着唱,现下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了。”      姜辛轻叹:“要不六爷回去吧,我替你跟老太太回禀一声儿。”      章哲几乎立刻起身就走:“成。”他还真是毫不掩饰他对这些琐事的厌憎。      邵嫣然到了章老太太跟前,便是另一副面孔,要多娇柔有多娇柔,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要多嘴甜有多嘴甜,一口一个“祖母”,恨不得把章姝都挤到后头了。      章姝脸色都变了,可邵嫣然还赖在章老太太跟前撒娇呢。      章贤和邵嫣然没有同房的事,章老太太自然也早知晓了,原还想板着脸,意思意思训章贤一顿呢,结果邵嫣然笑靥如花,没有一点儿受委屈的模样,还只想着哄她开心,章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偏到她身上了,直拍着她的手,道:“你这丫头啊,还和以前一样懂事,我只当你要厌憎了我老婆子的。”      “哪能呢,我最喜欢祖母了,以后我天天陪祖母来说话。”      章老太太道:“不用,不用,你的孝心我领,可也不在这些虚应事故上,你放心,既叫我一声祖母,那也是咱娘俩有缘,我定会替你撑腰做主。”      第318章 、教子      送上第一更。      章老太太无意的一句话,几乎得罪了在场所有的人。      顾氏就不说了,妻妾立场不同,利益相争,再怎么贤德大度,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妾室爬到和自己对等的位置,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光只沉默就是一种挑衅。      邵氏进来得不光彩,并且对顾氏始终轻蔑、不屑,顾氏再对章贤失望,自己的尊严、地位、利益始终要维护,所以她对章老太太如此鲜明的支持邵氏十分敏感兼反感。      章老太太自己那么厌恶妾室通房,厌恶庶子庶女,甚至毫不遮掩她对庶出三老爷的恶意,怎么还能做得出来抬举妾室的举动?      顾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满是不屑,嘲弄的瞥一眼章贤。      章贤也不高兴。祖母太多事了,从前怎么喜欢邵氏都不为过,现在却不行,她要是抬举邵氏一分,就多打压顾氏一分。妻妾打擂台,各有仗势,这家就别指望安宁。      从长远看,顾家对他更有利,章家与邵家那点情份,远远及不上顾家对他的益处。      因此章贤不满的道:“祖母——”      从前摆布他的婚事倒罢了,现在还要管他睡在哪个女人身边不成?      章老太太笑容一僵,也颇为后悔刚才自己说话太轻忽。      章姝在一旁轻笑道:“祖母最念旧情,不怪她只喜欢邵姐姐一人,连我这嫡亲孙女都得靠后,何况是三嫂。不过三嫂你也别灰心,你有三哥呀。”      她这话看似天真、稚朴,却不失挑拨离间之意。      顾氏轻笑一声。小姑娘的心思她还是懂得的,也没心思和她真的计较,只四两拨千斤:“姝妹妹这是吃味了,你也别灰心,祖母不疼你,三嫂疼你。”      章姝倒闹了个大红脸,她也老大不小了,说出去和兄长的小妾争宠,确实丢脸面。可她就是厌恶邵嫣然,谁都知道,她以前百般讨好章家人,是刻意而有目的的,但她最终靠算计嫁进来,还嫁的不是六哥,而是三哥,章姝就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耻辱感。      邵嫣然忽然接话道:“能得祖母看重,我是三生有幸,不过做人要知足、惜福,我现在很好,祖母就别为我操心了……”      她这一说,屋内众人更怒了,典型的得便宜卖乖,小人得志啊,猖狂个什么劲儿。      大家对邵嫣然就更不喜欢了,各个都在鼻子里冒冷气,借此表示对老太太的不满,对邵氏的嫌恶。      姜辛在一旁看得是五味杂陈。      尽管明知道大家不过是在做戏,章老太太话说得再漂亮,心里未必有多偏袒邵氏,可听这话还是酸溜溜的。      就像章贤对胡氏,章老太太对邵氏也是真爱,这么份莫名其妙的喜欢,没法不让人嫉妒,她虽不稀罕,可却没办法不起一丝波澜。      好在,她有章哲,她自嘲的想,大概这也是她唯一在章家能立足的根本和安慰了吧?      正这会儿,聪哥儿和瑞哥儿进门给章老太太请安,聪哥儿已经长成了俊秀少年,意气风发,颇有当年章贤的风范,带着弟弟朝着众人行礼,视线触到邵嫣然,神情一顿,面露疑惑,好像不明白,一家人在一起,她一个外人在这里做什么?并且还挨着曾祖母,一副她们祖孙才最亲密无间的架势。      瑞哥儿几乎立刻就奶声奶气的问:“你是谁呀?”      谁开口都不合适,顾氏是嫡母,有教导孩子们的责任,便招手叫瑞哥儿过来,笑道:“这是邵姨娘,以后见面要行礼、打招呼。”      失礼的是邵嫣然,她不是未嫁时的娇客,不管谁来,都可以自恃身份,赖在章老太太跟前,大喇喇,旁若无人的受别人的礼。      顾氏明着教子,实则是在讽刺邵氏。      邵嫣然脸色微微一僵。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同,行事方式确实要和从前大不一样,她无意中瞥见章贤那阴沉而冷厉的眼神,身上的鞭伤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她惶然的站起身,道:“是我失礼了……”      聪哥儿忽然开口:“邵姨娘?什么时候邵姑娘成了邵姨娘的?”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邵嫣然就仿佛被谁扇了一耳光。在座的人都是成年人,她早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不管她们想什么,邵嫣然都能猜想得到,所以她早就乍起了浑身的尖刺,打定主意不理睬她们的,可聪哥儿只是个半大孩子,他目光澄净,那疑问仿佛清澈的水,几乎要溢出来,对着这样纯净的人,邵嫣然满心都是羞耻。      没人说话。      顾氏才没那好性儿替邵嫣然打圆场,章贤就更是闭紧了唇,姜辛不想挑拨,章姝未嫁,没那脸开口。      章老太太只好道:“就是这两天的事,你知道有这码事就够了,早饭可用了?今儿可还要去学堂?”终是把话题岔开。      聪哥儿却始终抿着唇不回答。      章贤斥道:“老太太问你话呢。”      聪哥儿终于把眼神对上了他的殊无恐惧,只有尖刺的嘲弄:“我都听见了,有耳朵,不只听见了,还都看得见,我也不是瞎子。”      他声音清脆,带着少年特有的音质,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语气背后的愤怨。      顾氏几乎第一时间就制止道:“聪哥儿,有话好好说。”这孩子一向聪明,今儿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章贤怒气腾腾的一掷茶杯,道:“放肆,你敢跟长辈这么说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知不知道百善孝为先?我看你今儿书也别读了,回去好好面壁思过,不反省出个名堂来,不许吃饭。”      聪哥儿呵笑一声,道:“儿子哪儿做错了?家里又添人进口了,我虽小,也没有瞒着我的道理吧?要不然哪天迎头碰上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岂不是更要被人骂有娘生没娘教的没教养?”      他一向懂事,自打回了燕城,与胡氏一直都很疏远,连问都没问过,可今天却话里话外都在提胡氏。胡氏的死,章贤本就心疼不舍,听他这样说,心口又是疼又是怒,气得道:“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我今儿非揍死你不可。”      第319章 、暗恨      送上第二更,。      聪哥儿面无惧色,小身板挺得越发的笔直。      他五官很像胡氏,唯有一双眼睛,与章贤如出一辙,此时四目对望,章贤宛如在照镜子,可惜,越是澄净的镜子照出的越是他自己的丑陋和不堪。      都说做贼心虚,他对着这双清可见底的眼眸,和邵嫣然一样都自惭形秽。越是成年人越是无法直视自己的错处,此刻他胸口怒焰升腾,只想把这双眼睛抠出去,免得自己心里的羞耻和罪恶感越来越重。      哪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聪哥儿轻声道:“父亲要教训儿子,儿子不敢违命,可还请父亲明示,儿子哪儿错了。”      他早懂事了,进了章家,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他便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改变。他与胡氏的关系是个不可言说的结,促成他越长越快。      他不负众望,把胡氏丢到脑后。      可越是不提胡氏,不是因为感情疏淡,恰恰相反,反倒是因为感情浓厚。他是不想给胡氏、给自己惹麻烦。原以为就算母子分离,可好歹她能好好活着,能看着自己长大成人、出人头地,谁想她却死了。      没人告诉聪哥儿胡氏是因为什么死的,甚至她几时死的,聪哥儿都不知道,也没人提及她的死,就仿佛她于这章府来说,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她的生死,她的来去,压根不值一提。      可那是他的生身娘亲,爱了他宠了他疼了他近十年的娘亲,血浓于水,那是他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人。      这府里的旁人都罢了,可一向宠爱娘亲的父亲却也这么冷酷、残忍,竟然没能叫自己见上亲娘的最后一面,聪哥对章贤几乎是恨之入骨。      他以前不懂,后来懂了,知道自己的娘亲不算是自己的娘亲,她只是个姨娘,终其一生,她也只是半个主子,死后无缘葬入章家祖坟,甚至将来自己功成名就了,要祭祀先人,那也是祭祀姚氏、顾氏,就是没有胡氏的份。      妾室的可悲就在于此,她们是荣是辱,都系于男人一身。如果那个男人对她如玉如珠,也未必是她的福气,或许还是一道催命符,促她早死,可若那个男人对她不屑一顾,她就更卑贱如尘。      偏偏,他的父亲就是这么个角色。他宠爱姨娘十多年,到最后也不过是这般凉薄无情罢了,仿佛姨娘死就死了,他照样左拥右抱,娶了顾氏不说,又纳了姜姨娘,现在又纳了一个邵姨娘。      他不服,他不愤,他不齿。叫他怎么好好听这个父亲的教诲?他有什么可教给自己的?是学他一样荼毒人命?还是学他四处留情?      他身居高位又如何?他就像个可怜的傀儡,被这个家里的老太太所牵制,他就不痛苦吗?是不是正因为痛苦,他才一个又一个在陌生年轻的女人身上寻找慰藉?这对正在长成的聪哥儿来说,简直是最懦弱的表现。      看看他身边的女人,哪个是开心自在的?就是坐在上首他身边的顾氏,才嫁进来也不比大几岁,可现在憔悴成了什么样?就仗着顶着个章三奶奶的名头,他就没见她真正意义上的开怀笑过,她还挺着大肚子呢,父亲就又急着纳妾,敢说这里面没有不可告人的阴私?      聪哥儿打死都不信。      章贤暴跳如雷。真当他不敢打似的?      顾氏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三爷,聪哥儿还是个孩子,就算说话冒失,也不是什么大错。他说家里多了个人,让长辈们引见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可他还暗指家里少了人没和他知会一声呢。      顾氏呵斥聪哥儿:“你这孩子,一向最是知事懂礼的,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一声就好了,怎么说话这么冲动,还不和你爹认错?”      聪哥儿却不领情,只道:“既是父亲嫌我混仗,那就当我混仗好了,但父亲请守法之前,还请父亲把什么姨娘什么姐姐之类的都交待清楚,也免得儿子做出更冲撞的事来。”      章贤双眼通红,一把甩开顾氏:“你放手,这里没你的事。”      他就是迁怒,可没办法不迁怒。她是他的妻子,聪哥儿等人是他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她有这个义务和责任把孩子教养好,可瞧瞧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这么小就敢和长辈们叫板、顶嘴,再长几岁就敢杀父了?      顾氏被甩的一个踉跄,吓得忙扶住肚子。说实话,她和聪哥儿之间没什么交情,顶多是她照顾瑞哥儿多用心一些,聪哥儿这孩子由最初的戒备到了最后的淡漠罢了。      她知道那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仅此而已。      可今天聪哥儿反应这么激烈,顾氏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为她不值,这份纯真的“不值”要比任何人的安慰都来得更有价值,她下意识的就想维护他。      章老太太出言喝止章贤:“三郎,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聪哥儿还是个孩子呢。”这孩子是受刺激了?是不是看见邵氏便想到了胡氏啊?到底是亲娘俩,他替胡氏抱怨呢!      唉,都说白眼狼白眼狼,果然孩子还得从小养,她还是失误了,早该把聪哥儿接回燕城的。      看看瑞哥儿,现下只知道怯怯的偎在顾氏怀里,压根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吵,他只知道害怕了躲进对他好的顾氏怀里。      章贤不好当着章老太太的面放肆,只好喘着粗气坐回去。      章老太太对聪哥儿道:“你这孩子,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一准错不了,好了,赶紧去学堂吧。”别说他还小,就是再长几岁,哪有过问父亲房里有几个妾室的道理?      聪哥儿一言不发,行了礼转身退出去。      心里却如同漏风的筛子,一走到处都是风。什么大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还一准错不了?难道大人就不会错吗?为什么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更龌龊更肮脏的事情呢?      聪哥儿只恨自己年纪太小,否则他真想长出翅膀,飞出这高墙大院的金丝笼子。      第320章 、狗急      送上第一更。      姜辛对章哲说起此事。      她对聪哥儿的表现觉得莫名其妙。她当然可以理解这么个半大孩子很容易出现极端的逆反心理,但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章贤做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她当然乐见其成他们父子不和,可说到底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自己日子过得好不与不好,不是建立在别人悲惨和痛苦之上的。      当然她乐见章贤过得不好,但也没无聊到有事没事都诅咒到他的家人的地步上。      章哲对此也无可耐何:“只盼这孩子能自己想通,别钻了牛角尖。”      他还希望三哥能有所收敛,虽不至像从前那样独宠胡氏,可到底现在身边妻妾不少了,能不能别左一个右一个的往身边划拉?聪哥儿不小了,难不成让他有样学样,将来和三哥一样?      章哲有意去寻聪哥儿说话,告诉他,你姨娘虽然没了,可你还有你爹,你兄弟呢。前一个是他必须要尽孝道的义务,后者是他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聪哥儿面上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他说什么聪哥儿都点头称是,甚至很大人似的道:“六叔教训得是,侄儿知错,以后一定改。”      那稚嫩的面庞上已经长出了微微的绒毛,就像春雨过后冒出地面的小芽。      可章哲能看得出来,这孩子乖顺外表下有着一颗异常倔强的心。      他还能怎么说?      子不言父过,胡氏已经死了,难道要为着她,把章贤、顾氏都翻腾出来?      章哲与聪哥儿别过,回内院时正碰见从章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邵嫣然。从前还能打个招呼,现在章哲只能视而不见。      邵嫣然却身不由己的走到他跟前,福身低低的道:“六爷?”章哲嗯一声表示打过招呼了,邵嫣然却叫住他:“六爷,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章哲也就站住脚,道:“嗯?你说。”      邵嫣然离他站得并不远,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子特有的麝香,她恨不得再往前走一步。他们两个之间,始终差的就是这一步,他就是她的了。      可她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这么冒进。      邵嫣然勉强笑笑,道:“这句话,我很早就想和六爷说了。不知六爷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章哲勾勾唇,道:“怎么,你有更好的建议?”      邵嫣然道:“我一个闺阁女子,能有多大见识?不过是些浮浅的意见罢了,在六爷跟前,有班门弄斧之嫌。”      章哲笑笑不作声。她虽说得谦虚,可她脸上的神情完全不是那码回事,她似乎就等着他不耻下问呢。      邵嫣然见他不为所动,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六爷是堂堂男儿,理应志在四方,怎么能甘于困守宅院,默默无闻?你姿质不凡,当年也曾经熟读经书,深得先生厚爱,你为什么不去科考呢?若是你觉得没有把握,我可以求我父亲出面,替你谋个一官半职,只要你肯踏实勤学,不愁将来不能功成名就……”      章哲的眼神从平静无波变成了莫名其妙,再到最后变成了忍耐,他正色道:“多谢你一番好意。”      邵嫣然有点儿怔:“不,不用谢,我……”      并不为求他回报。      她是真心为他着想,怎么他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哪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哪个男人不想光宗耀祖?难道他就当真甘于平凡?      “喂,你,你别走。”她追上章哲,道:“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我谢谢你啊。”      “可,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章哲嘲弄的笑笑,道:“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之问自认不堪,这番励志的话,不如说给三哥听吧。”      邵嫣然脱口而出:“不,我为什么要说给他听。”提到章贤,她眼里冒出来的都是火光:“六,六表哥,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不了解吗?”      章哲立刻打断她道:“邵姨娘请自重。”      “我……”邵嫣然眼圈一下就红了:“你明知道,这个姨娘,不是我甘心要做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章哲挑眉问:“难不成你想让我替你报仇,把陷害你的人揪出来?”      邵嫣然咬唇,道:“事已至此,是我命苦,我也不想再报什么仇。”      章哲呵笑道:“嗯,你真豁达、大度。”      邵嫣然不好意思的一笑。      章哲却道:“可惜我没你那么豁达,对于敢陷害我妻子的人,我一向手下不留情。”      邵嫣然愣住了:“你,你说什么?”她像是受到了雷劈一样,往后退了几步,圆瞪双眼道:“是你,是你,是你……”最后一个“你”字已经声嘶力竭。      章哲瞟一身她身后垂头的凤尾,道:“你家姨娘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别出来了,万一吓坏了瑞哥儿和念哥儿,这过失谁来承担?”      他在说邵嫣然疯了,这回遇着的是他,满口胡言乱语,倒了没什么妨害,可下回遇上的是瑞哥儿和念哥儿,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凤尾是领教过章贤穷形极恶的模样的,他抽起人鞭子来一点儿都不容易,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对自家姨娘尚且如此,对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怕是更看不进眼里去。      凤尾吓得双腿一软:“是。”转头扯着邵嫣然,道:“姨娘,咱们回去吧。”      邵嫣然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是什么是?你这软骨头的墙头草,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窝囊的奴才。”      乔装了半晌的温柔、贤惠一下子就破了功,又成了满是戾气,恨怒成狂的邵嫣然。      章哲摇摇头,连多余的目光都懒得给她,径直抬步就走。      邵嫣然在他身后大声嚷着:“章六爷,你好狠的心,究其竟我喜欢你有什么错?你要这么对我?都是姜辛那见人对不对?她到底哪儿好,让你眼里看不见别人,只有她一个?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心心念念只有她一个。哈哈哈哈,我虽一时失手,可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老天不长眼,怎么没把那见人打进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第321章 、不悟      送上第二更。      早有人把这里的情形禀报给了章老太太。      她一边骂邵氏不知事,一边派章妈妈过来劝架。      章哲却折回身,朝着邵嫣然走来。邵嫣然双眸冒火,心想:难道他还要打自己不成?那可更好了,正愁找不到和他玉石俱焚的借口呢。传出去,她纵然有错,可他一个大男人跟自己三哥的妾室不清不楚,他也落不着好。      章哲却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下,平心静气的问道:“你相信报应吗?”      邵嫣然被问得一愣,随即又冷笑起来,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信。”他妄想让她受到报应,她没有错,错的是别人!      章哲倒被她的一面理给气乐了:“你不信天道报应,又为什么怨恨老天不公呢?”      “那是老天瞎了眼。”      “你陷害别人的时候,没盼着老天也是瞎眼的么?”      邵嫣然又气又怒,一口气憋在胸口:他说话怎么这么……刻薄啊。      说实话,她纵然喜欢章哲,可其实对章哲真心不熟。章哲小时候就不喜欢和女孩子玩儿,他又是个率真的性子,那是不给脸就当真不给的,小时候邵嫣然没少被气哭。      后来大了些,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且男女之间要避嫌,章哲又长年不在家,邵嫣然与他就更加疏远,顶多是见了面打声招呼。她想知道他的消息,都要婉转的从章贤和章姝那里打听。      章贤外冷,但教养使然,即使对女眷多数是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但从来不会当面叫人下不来台,是以反倒是邵嫣然和他更新近些,私下里总叫他“表哥”。      可人就是奇怪,章哲越不理她,她越是喜欢他。明明他们兄弟两个相貌相似,她却偏偏却如风一样不羁的章哲心心念念。      她只看到了章哲的表面,喜欢他那样的豁达、自在、潇洒,只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吸引人的魔力,他嘲弄笑容的背后有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玩世不恭的眼神都让她入迷。      她的喜欢是盲目的,也是偏执的,更是不可理喻的。      真正和章哲短兵相接,三句话里有两句话能把她气得半死,她不只一次的怀疑,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自己喜欢?      邵嫣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信报应,只不过是不相报应会到自己身上罢了,可她又是盼着报应能报应到别人身上,好替她自己报仇泄恨。      被章哲毫不客气的指出,她竟无地自容。      她红着眼,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哽咽难言的道:“我到底哪儿错了,你要这么对我?我不过是喜欢你而已,明明我们可以结成夫妻的……她才是外人,她是强盗,她是贼,她偷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我最心爱的东西,我恨她不对吗?”      章哲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她这种人,骨子里都只认对她自己有利的事,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儿别人的影子,怎么可能会站在别人的立场和角度去思考问题?      她居然这么恬不知耻的说姜辛是贼是强盗,殊不知自己对她从没有任何一点儿情意,也自认没给过她误会,可她偏生认定了自己就是她要嫁的人,哪里算得上是抢了她的……呵,东西,对她这种人来说,所谓的爱和喜欢,也不过是想要霸占和控制一样东西而已。      还有,就算她说的都对,有她上一世的种种恶行,姜辛便抢她的又有何不对?      章哲冷冷的看一眼往这赶,想要开口的章妈妈,快刀斩乱麻的对邵嫣然道:“不管你信不信,确实是有报应的,不过是有早有晚罢了。你要是再激烈一些,说不定报应就在眼前。”      邵嫣然也注意到了章妈妈,她当然明白章哲的话外之音。她若不想被当作疯子圈一辈子,就必须把眼前的事圆过去。      邵嫣然气苦无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章哲视苦无睹,施施然转身径去。      凤尾只能无助的唤着邵嫣然,不敢大肆声张。      章妈妈气喘吁吁的上前,拍着胸口问:“邵姨娘这是怎么了?”她容易吗?这么大年纪,为了主子、小主子们的事四处奔波,老命都要折腾掉半条了。      凤尾哪敢直说,只含糊道:“姨娘晕倒了。”      章妈妈四下望望,见看热闹的都是不知情的,知情的又都不在附近,没办法,只好吩咐人先把邵嫣然送回去,又知会顾氏,叫人拿贴子请郎中。      顾氏知道邵嫣然是诚心作死,她采取一贯的不理不睬的态度,只叫底下人去办,要什么供给什么,图个省心。      章老太太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眉头紧蹙的孙子,无耐的道:“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和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计较什么?”      这话章哲不爱听,邵嫣然好歹也是为人妇的了,怎么还能算是天真单纯的女孩子?从年纪上来说,三嫂只有比她年纪更小的,可性情稳重、心性成熟,处事大方,为人聪慧,拉她几千里远。从性情上来说,章姝骄纵却不失良善,姜辛内敛而不失天真,都要比她更适合“女孩子”这个称呼。      也没见祖母对三嫂、姜辛就格外宽容、忍让些。      邵嫣然算计姜辛的事,章贤和章哲有志一同的采取了隐瞒的态度。是以章老太太始终不知道这里还有姜辛的事,章哲也不能明着说他就是想要替姜辛报仇才这么对邵嫣然的,当下只不耐烦的道:“祖母该问她,又不是从前小时候,两小无猜,都各自成家了,还老追在我身后像什么话?”      章老太太对邵嫣然还是偏疼的,道:“你也说了,从前两小无猜……”      可人都是会变的。小时候邵嫣然也只是粘人而已,长大了相貌美丽,可心思歹毒,性情又偏执,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如何让他用虚伪的态度去敷衍她?      章哲好不容易才打断章老太太,道:“我爹来信了。”      章老太太一怔:“可有什么要紧事?”儿子跟他也有家书往来,可不定时,或是一月一封,或是三五月一封,总之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爹说给我谋了个工部的官职……”      章老太太半天没说话。这本是好事,可儿子、孙子私下就把这事办成了,临到最后才知会她一声儿,她怎么这么愤怒呢。      第322章 、逆反      送上第一更。      章老太太怒是怒,却知道孙子的前程重要。她竭力忍住要吐血、掀桌的冲动,尽力调动自己头脑中几十年的风雨经验,给孙子点中用的建议。      章哲确实读过几年书,可他无意科举,是以蹉跎至今,他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当然,想要为官做宰也不是非得身上有功名不可,像章家这样的家世,给章哲走举荐的门路照旧可以。      但章哲志不在此,章老太爷鞭长莫及,章二老爷管不住,所以始终没人提,还是章二太太回京在章二老爷耳朵边不停的吹枕边风,章二老爷又同章哲通了几封书信,这才终于动了心思,替他谋成了。      章老太太却不是很满意。      既是举荐,自然是要进清贵的处所,比如翰林院之类,再不济哪怕是户部,管钱粮的,将来能落着实惠。吏部也行,管着人事的……兵部也可以,他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文弱书生。总之工部,那就是个长年的摆设,圣人不重视,里面的人都是些糟老头子,从进去到死之前,都是坐冷板凳的主儿。      要不就是没什么后台的,被打发出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章老太太道:“我是不知道,你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她语气里满是嘲弄。自己养大的孩子,几时竟有了背着自己的小心思了?      章哲毫不客气的道:“祖母知道,孙儿一直想离开家,只是从前到底不太放心,如今有三嫂持家,又有邵姨娘在祖母跟前做解语花,孙儿即使走得再远,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说到底,还是想着只顾他自己,到处游山玩水。      章老太太道:“你能有这份……”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章老太太笑了笑:“挺好,到底是长大了,成熟了,我原以为你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呢。”      章哲最烦这些话,他从不觉得,像祖父、父亲那样,位极人臣或是做一方大员就是唯一出人头地的方式,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做什么的没有?只要选择的是自己喜欢的,又于人无害的,算罪过吗?      那些小匠人、艺人,他们的手艺看似上不得台面,可给人带来了乐趣,而且能传承几百年、几千年,能是毫无缘由毫无道理的么?      他虽生在章家,可也不过就是命好而已,但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普通人,他无意于宦海沉浮,只想达成自己的志向,这难道不对?      可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纨绔子弟。      他做什么了?又没嫖又没赌。哦,好像他还不如那些吃喝嫖赌抽的人呢,起码他们的长辈们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放心:再不成器,也坏不出这个圈了,混吃等死也就是了,总之不会再惹出什么大麻烦。      反倒是他这样的,总觉得他骨子里都写着“不安分”三个字,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很了解自己,非要把自己锁起来,变成他们想让自己变成的模样不可。      章哲面露不耐。      对于不理解他的人,哪怕是最亲的人,他也不屑解释,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      可最好笑的是,永远有一种人,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替他做所有的决定。他若听从还好,若不听从,便会流露出一副伤心、失望的神情。      祖母也是。      章哲道:“既是祖母也支持,那下个月我就走。”      “下,下个月?”章老太太心生不舍:“要不,再等等?工部能有什么好职位?又累又辛苦不说,风险还大,要不让你祖父再替你物色物色?”      章哲道:“祖母若是不支持,孙儿这辈子就哪儿也不去,只在家给您老人家尽孝。”      他难得说这样的重话。看着像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章老太太心里却一堵。      其实活到她这么大年纪,所图是什么?她就想含饴弄孙,每天睁开眼都能乐乐呵呵的,和孙子、孙女们说说笑笑,吃几口软糯甜烂的吃食,听几出戏……      她真舍不得放章哲走。      因此章哲这句话,有意无意的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曾几何时,她还希望家里再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孙子,可现下章家有出息的子弟不少了,不差章哲这一个,这个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又孝顺又风趣,待在她身边,能给她带来很多乐趣,要不……就留在身边?      章哲耸耸肩:“祖母不如亲自和父亲说吧。”到底还是难掩心底的凄凉:“从前孙儿没出息,你们极力劝我要出仕,如今我想出去看看了,你们又觉得我不如留在家里好……行吧,你们随意。”      他起身就走。      在遇到姜辛之前,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自暴自弃的,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逃避压抑的气氛而已。他虽然心有不甘,可到底是富贵窝里养大的孩子,没经受过什么挫折,把所有激烈的反抗都压进了温顺的内心。      可看到姜辛那样顽强的抵抗和那样努力的抗争,他自愧弗如。      姜辛笨拙的挣扎,其目的卑微得让人落泪,她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已。      这么个简单的目的,其实他自己都没能做到。他还是个男人呢,比她多的是力气,走南闯背,比她多那么多阅历,却反倒失了她那份近乎天真的勇气。      她是他把她拉进到生命中的,抛却什么前世今生,就算他不是为了补偿她,可他们既已结为夫妻,且成亲多半年了,始终夫妻琴瑟相合,那就说明他们是有夫妻缘的。      既有夫妻缘,他就更应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她活得更安生,至少不应该比她自己挣扎时活得更艰难。      可看看现在,祖母的一念之间,就又把他的心思打得粉碎。      章哲心里只和剩这么一个想法了:他不打破这操,蛋的人生,他真是枉为男人了。      看章哲走远,章老太太心底也有些忐忑。她知道章哲这是恼了,可想着到底这孩子心地纯善,他还真能和自己置气不成?等过两天,拿几样名人字画哄哄他就好了。      第323章 、药引      送上第二更。      章哲心头愤懑,却无可发泄。那都是他的亲人,可偏偏有时候亲人伤你才最疼。但他又不可能真的反伤回去,难道这一辈子就真的这么压抑的腐朽下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坐在窗下认真看帐本拨算盘的姜辛,章哲竟一时怔在那儿。      姜辛头都没回的道:“六爷回来了?我叫人给你打水,马上就好。”      半天身后没动静,腰上却多了一双手。姜辛讨好的朝他笑笑:“之问——”她大概是好长时间没说话了,声音有点哑。姜辛一向不是个多会撒娇的人,难得的讨好也就是声音放低放柔,可章哲却觉得心里很舒服。      他二话不说,俯身去吻她。      姜辛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快。      怎么了?不过就是和聪哥儿说说话。      那孩子……咳,好也罢歹也罢,只是个侄子,上有章老太爷等人,下有章贤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说也轮不到章哲这个做叔叔的发愁。      他怎么这么不高兴,仿佛受了伤似的。      见姜辛心不在焉,章哲便用了些力气。姜辛吃痛,唔了一声,抬手去捶章哲。他却索性将她抱起来往内室走。      姜辛急得道:“唉呀,再等一会儿,我帐马上就算完了。”      “等我跟你算完了你再算。”      “……”她折腾一下午,就差最后这一本了,这么一来前功尽弃,又得从头开始。      章哲的动作粗鲁又直接,姜辛只能打开自己,尽量放松好容纳他。她将手指伸进他的发丝里,紧紧的抱住他的头。      章哲轻唤她:“甜甜——”      “嗯。”姜辛轻轻的应。      他又唤她:“甜甜——”每一声唤的背后都是重重的顶进。轻柔和狠厉形成鲜明的对比,带给姜辛的感受却是一样的。他想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想把某些东西传递给她。      其实最想的,是他想从她这里得到安慰。      姜辛忽然就回过味来,他现下心情很不好,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她想对他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章哲就是能在不经意中感受得到。她那样柔软,仿佛云朵,能够将他托起来,给他最温柔的抚慰。      他回报给姜辛的便是更多的疼爱。      两人一直头挨头,颈挨着颈,偎在榻上,沉默的聆听着彼此的心跳。浑身都是汗,肌肤相接之处也是滚烫的,明明应该最不舒服的感受,可此刻却谁也不舍得离开。      姜辛主动的轻轻亲他的脸,道:“六爷——”      像他叫她一样,他也叫她,并不是非得有什么话说,只是看着这样的他,心中就像有潮水一样,不停的往岸上拍打,心绪竟难以平静。      章哲朝她笑笑,用手指轻抚她黑亮柔顺的发丝,道:“如果,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能给你提供周全的衣食,甚至还很有可能让你为衣食奔波,你会不会嫌弃我?”      姜辛弯着眉眼轻笑:“不会。你知道,这本就是我此生的夙愿。”她一直就说,宁可嫁贩夫走卒,布衣百姓,那可不只是气话,她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的。      章哲心口的郁气荡然无存,他哈哈大笑道:“甜甜,遇上你,我何其有幸。”      姜辛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将自己更深的埋进去,贴着他的胸口道:“你不知道,我遇上你才觉得我是何其有幸。”      章老太太果然给章二老爷写了封信,对于章哲的前程表达了冠冕堂皇的意见,认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责任,现下想随意糊弄,太不负责了,与其让他做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受人排挤和欺负,还不够丢人的呢。      希望他慎重考虑。      章二老爷接信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没法驳斥母亲,只好把信暂且撂在一边。      章家这边,邵嫣然又围追堵截了章哲几次,她也听说了章二老爷要为他谋官职一事,不遗余力的表示,邵家愿意为他出人出力。      章哲毫无表示。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和章老太太提出来要出门走走。      章老太太知道耽搁了他的前程,他心里肯定不畅快,出去就出去吧,横竖家里有姜氏在,没个把月他就又回来了,问过他就在附近州县,便大大方方的挥手放行。      没有半个月,杜叶亲自送信回来,只说是章哲病了,和上次发病一样,无缘无故,只是高烧不退,请了当地郎中,却都束手无策。      章老太太急了:“那怎么不把人送回来?”      杜叶苦着脸道:“郎中千叮咛万嘱咐,说六爷这般不宜挪动。”      章老太太傻了,一边哭一边骂:“这个不省心的小畜牲,好好待在家里不行吗?非得要出门非得要出门,结果出门就出事……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众人听说此事,都纷纷来劝。顾氏挺着大肚子安慰章老太太:“六叔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章老太太哭了一时,看周围这些年轻没经过事的女人,没一个能派上用场的,越发恼怒,道:“都散了吧,围在这里做什么?”      却一眼看到了站在人后头的姜辛,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指着她就骂:“你怎么平日不说劝着六郎些?明知他身体不好,还由着他的小性胡闹?”      姜辛垂头道:“六爷性子执拗,祖母都拦不住,姜辛何德何能?”      她居然还敢犟嘴?!可谁都承认她说的是大实话。      章老太太气的道:“那能一样吗?你是他的妻子,你连一个男人都拴不住,你,这是你做妻子的失职……我不管,若是六郎有个好歹,我只拿你是问。”      这就是蛮不讲理了。      姜辛也不跟章老太太辩理。      章老太太气了半晌,吩咐人:“套车,我要去看六郎。”      章妈妈等人忙苦劝:“老太太,您要见六爷,派人去接就是了,您这么大年纪,最近又少出门,哪里禁得起这等折腾。”      顾氏若有所思的望着姜辛,忽的上前对章老太太道:“当年六叔生病,天璇子国师不是说,只有六弟妹能救六叔么?不如就派六弟妹去照顾六叔……说不定药到病除呢?”      第324章 、高飞      送上第一更。      顾氏一句话提醒了章老太太,她看姜辛的眼神立刻就从痛恨变成了热切,她道:“对对,就是这个理,我真是糊涂了,还是顾氏脑子灵活,你提醒得太及时了。”现成的药引子,怎么把她给忘了,娶她回来的目的不就是给六郎续命嘛。      顾氏嘴角抽了抽,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就算她不提,想来也会有人提。与其等人卖章哲夫妻这个情面,还不如她来做这个好人。      章老太太把姜辛叫过来,不由分说的催促道:“你这就收拾,赶紧上路,务必把六郎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这回换姜辛抽嘴角了,她又不是郎中,顶多是个药引子,再说天璇玑所说的预言还不一定真假呢,可真是抬举她了,她去了就能把章哲平平安安的带回来?若是不能呢?是不是就得罚她和章哲一并去死啊?      可姜辛却没反驳,只应了声“是”。      从章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与顾氏走了一路,快要各回各院了,姜辛对顾氏一施礼:“多谢三嫂。”      顾氏自是知道她谢的是什么,轻轻一翘嘴角,道:“六弟妹客气。”      妯娌俩相视一笑,再没多话。这情,姜辛领了,顾氏也知道她领了。      姜辛很快收拾行装出门,却没急着出城,反倒要先回姜家。章老太太不能亲自去,却派了身边一个掌事丫鬟名叫沁芳的,带了诸多药材和补品,打算与姜辛一同上路,代她去看章哲。      她对姜辛要回姜家此举十分不满:“六奶奶,六爷病情要紧,您有什么事,还是等回来再说,要不,就差人给亲家老太太、太太送个信。事急从权,想来亲家老太太、亲家太太是明白人,一定会体谅的。”      姜辛才不理她,章老太太的帐她都不买,何况她身边这些仗势欺人的走狗?      什么叫事急从权,姜家人是明白人一定会体谅,难道不体谅姜家人就都是糊涂人了?      有些话,她不能当着章老太太说,当着这丫鬟就没什么顾忌,她道:“六爷的病固然要紧,可我未生双翼,便是再急也飞不过去,不差这一时半刻吧?我即将出远门,临走前想和家里人交待一声,也不算出格吧?”      她轻瞄一眼沁芳,到底刺了她一句:“老太太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在这些琐事上跟我计较的。”有本事她就去告状,自己等着。      沁芳被噎得一滞,想着这六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劝没劝成,威风也没耍成,倒被她抢白了两句,只暗暗把这帐记在心里。      姜辛匆匆见过姜老太太和姜二太太,只说要去探望章哲,若是自己一时半会回不来,少不得要托家里的几位哥哥帮她照料着铺子。      姜二太太万事不管,只是担心她此去平不平安,几时回来,叫她路上小心,照顾姑爷要紧,却不能过于劳累,连自己的身子也糟贱进去,唠唠叨叨嘱咐了她半天。      姜老太太若有所思,但也只是道:“你此去是奉了长辈的吩咐,自然要尽心竭力的做好,既去便安心去,有事只管往家里送信儿。姑爷吉人天相,必不会有大碍,你自己也要保重。”      姜辛磕了个头,诚心实意的道:“孙女没少给祖母添麻烦,多承祖母宽宠,不跟孙女计较,孙女感激不尽。我娘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少不得还要劳祖母多加照拂。”      一个似是临别最后的嘱咐,一个像临别拖孤,听得孙妈妈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上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姜辛紧赶慢赶,终于见到了“病重”的章哲。      也不知道是郎中救治有功,还是她这药引子当真有奇效,她到的当天傍晚章哲便醒了,硬撑着身子见了沁芳,对章老太太表示了歉意和感激,之后便请沁芳给老太太送信,只说他已经没有大碍。      他醒了自然是喜事。      沁芳原本是被老太太指派来服侍章哲的,可见他这般郑重的托付自己给老太太报信,沁芳犹豫了下就应承下来,第二天一早,又随着章家管事们的马车回了章府。      章老太太自是欢喜不迭,又叫人收拾了些东西,带着自己的口信去看章哲。      章哲身子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老太太便催促他:“若身子无大碍了,就早些回来吧。”      第七天头上,章老太太正哄着瑞哥儿吃早饭,章妈妈脚步匆匆的进来,道:“六爷有信送过来。”      章老太太示意她送上来,打开来看,没看两眼,气得把信往地上一掷,怒道:“岂有此理。”      章妈妈忙把信拣起来,道:“老太太息怒。”      章老太太道:“去,赶紧命人把六爷追回来。”      章妈妈不明所以,章老太太抚着胸口道:“这孩子玩心十足,这才好一点儿,就带着……姜氏,说是要去杭州……这不是胡闹嘛。”      章哲一向是先斩后奏惯了的,这回也不例外,他只给章老太太留了一封不痛不痒的家信,便带着姜辛南下而去。等章老太太派人来追,哪里还有影儿?      章老太太气得胸口疼,将“不懂事、胡闹”等语也不知骂了多少遍,可事后回想,却不禁又把姜辛也怪上了:“就是个窝里横的,跟我个老婆子倒是又刁钻又执拗,说她一句,要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回嘴,要么就一句一句能把人噎死,可当着六郎,我看她跟个面团似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也不见她反抗……不成器的玩意儿,还指望她能拴住六郎的人和心呢,这倒好……”她倒被六郎拐跑了。有她在,六郎好歹还有个念想,她一跟着去,六郎可真是海阔天空,更加肆无忌惮,想野到什么时候就野到什么时候了。      说到这儿她忽的愣了。      这是……这是六郎早就算计好的吧?什么病重?什么药到病除,这分明是他耍的花枪,就为了蒙蔽自己。这回他们小夫妻终于团聚,远走高飞,再不用受自己钳制。      敢情从头到尾,耍的就是她这老糊涂啊。      章老太太又急又怒,气得当时就晕了过去。      第325章 、慰藉      送上第二更。      章老太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呆。      她当真是痛心疾首,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好好的六郎,怎么就这么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外头颠沛流离,他图什么?      出门千日难,哪有在家过得舒坦?他就那么喜欢外面的山山水水?甚至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为这,家也不要了,亲人也不顾了?      自己走就走了吧,还把姜氏也带着,这像什么话?难不成他还要带着姜氏在外头抛头露面,到处行走不成?      紧接的便是愤怒。既然他孤傲清高,瞧不起这个生他养他的家,那走了就不要回来,她倒要看看,离了这个供养他的家,他拿什么在外头风光。      章老太太吃了这个哑巴亏,心中含恨,面上却大大方方的把这事咽了下去,有谁不识趣的问一句“六奶奶几时回来”?她必定要剜上那人一眼,可脸上却笑得异常慈祥:“小夫妻游山玩水去了。”      不知有多少人艳羡姜氏好命。在这个时代,一辈子也没有多少机会出门,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从娘家到夫家,到死都待在内院,抬头仰望,也不过是那一方窄窄的晴空。      可姜辛却能被六爷带出去,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嫉妒和白眼。      私底下,章老太太却吩咐府里的管事,但凡六爷派人来支取银子,一律不许给。      还特意把杜管事叫来,疾言厉色,重点敲打。杜叶和杜藤是都跟着章哲走了的,她怕杜管事徇私。      杜管事自然只有唯唯应诺。      最受冲击的要属顾氏。      在她开口替姜辛求情,促成她去追寻章哲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们小夫妻会真的做出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来。      可偏偏他们做了。      姜辛注定要遭人诟病,甚至等她回章家,章老太太一定会严厉惩罚。但素梅却一语道破天机:“六爷走了,只怕就没打算近期就回来。”      是啊,他们两个虽既无官职,又无家财,但这样反而是最自由的。虽然说外面的世界冷酷而残忍,但也不是没有抛家舍业在外闯荡的人,也没见各个都冻饿而死。谁敢说他们小夫妻没了章家支持,就一定会狼狈不堪?各个有手有脚,又聪慧伶俐,做点儿什么不能保证衣食温饱?      顾氏一点儿都不相信章哲是个多热衷游山玩水的人。      说句难听点儿的话,外头的山确实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美,可风景再美,只是精神上的一种享受,人终究要先活着,否则其他都是白搭。这种美景抵不得吃喝拉撒,他更多的应该还是寄托某种东西在大自然的风光美景上。      为什么要去外头寻找寄托?      自然是家里的人和事让他不痛快。      嫁进来不足一年,顾氏对章家都绝望了。当然哪家都是如此,可就因为章家有章哲这样敢于悖逆的人出现,才让顾氏也生出了一种“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的感慨来,若她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也早就离家出走了。      顾氏不免想到自己,当初素梅不过是一句失口之言,如今却在她心里无端端放大。      她还年轻啊,她不想在章家死守一辈子,更不想和章贤纠缠一辈子。就算对章贤再失望,可那是她的相公,看他无度宠幸别的女人,她再怎么骗自己她对他无爱无恨,无喜无憎,他做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可终究还要伤怀。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嫁不到一个爱她护她的良人?      哪怕那个男人一贫如洗,一无所有,哪怕他们只能做一对寻常的平凡夫妻,为了衣食住行伤透脑筋,她也不愿意自己夜夜守着空虚、冷寂,了此余生。      花一样的年华,却只能和黑夜做伴,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她不奢求和章贤和离,哪怕是被休也可以,她也不奢求回顾家得父兄庇护,哪怕是寻个偏远的小村庄也可以,她不想虚度年华。      她想离开,想得浑身筋骨都疼了。每每冒出这个念头,她就浑身兴奋,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章府里四季百花盛开,放在屋子里,时刻都有花香,可她却觉得胸闷。      她甚至不只一次的摆弄自己的陪嫁首饰。      若是换算成银钱,只要她不败家不出意外,完全可以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呢?      要怎么才行呢?      她甚至开始期待早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章家若要,她就留下,章家若不要,她就带走。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章贤不会平白无故的和她和离或是把她休弃,那么也除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呵。      顾氏的心又冷了下去。      外头有人报:“聪儿哥来了。”      最近这些日子,聪哥儿来得很是殷勤,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就沉默的坐在那。看他孤寂可怜,顾氏也就陪着他说话。他虽沉默,却并不孤僻,有问有答,间或也说起学堂里的趣事。甚至有不解的地方,顾氏便解说一二。      从那天他公然违抗章贤开始,他仿佛和她拉近了些距离。外人看着是他来这里和嫡母相处,为的是他将来的日子好过,可顾氏却觉得,这个半大少年是来给她慰藉的。      顾只觉得好笑。      这孩子,他自己才多大?和她又是什么交情?他倒有闲心安慰起她来。再说,他的安慰太微不足道,也不能解她心意,可这份情,她领。      顾氏扶着腰出去。      聪哥儿果然已经坐了一会儿了,他恭敬的向顾氏行礼。顾氏瞥见他手里拿着书,便示意他坐,问起他的学业来。      聪哥儿便站过来,拿起书指着某一处说:“先生今日问起,我不是很明白……”      顾氏看了两眼,便替他详细解说。两人一问一答,时间静谧、温馨。沉醉在典籍经书里,顾氏的心确实沉寂不少,偶然瞥到那肖似章贤却稚嫩的面庞,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聪哥儿一直盘桓到掌灯时分才走,顾氏不禁捶了捶腰: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点没眼色,她挺着个大肚子陪他坐这半晌,实在是煎熬。      第326章 、读懂      章哲和姜辛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章老太太臆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没人偷偷来支取银子,也没有人痛哭流涕的来忏悔认错,这对小夫妻仿佛飞入天空的小鸟,只顾着遨游,再不顾得恋家了。      这期间,他二人并未写信回家,是以章家人无从得知他二人行踪,章老太太是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此事非同小可,她写信告知章老太爷,意思是叫他出面,全国之内广泛搜索,务必将章哲扭送回家。      被章老太爷好一痛臭骂,直言她老糊涂,叫她不许再掺和章哲的事。      虽然他也不满意章哲带着姜氏出门,可他也明白,这游山玩水是假,怕是小夫妻离家出走是真吧。      老妻邵氏是个极为要强,又极为霸道的性子,妻妾多年不合就不说了,她与庶子的关系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势同水火。她同三个儿子媳妇的关系就更别说了,要是能容人,老二媳妇也不会跟着老二,宁可儿女都不要了。      两个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还算有出息,章老太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随着姚氏亡故,章贤五年不肯娶妻,只专宠胡氏,章老太爷心知他不满,也只能暗地里叹息一声。      可老妻不知悔改,如今到底逼得六朗带着妻子离家出走,他没法不对老妻失望。什么叫全国之内广泛搜索?这是抓贼呢还是找孙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六朗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天怒人怨的事了呢。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把他强行扭送回家,等过几天,他自己有腿,还不是要跑?      章老太太算是被章老太爷镇压住了,气咻咻的自己生闷气,但章哲的事到底没人再追究。她也担心,不知这个面上随和,其实心里极有沟壑的孙子,到底该怎么生活。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带着姜氏,底下丫鬟、小厮也不少人呢,吃喝拉撒,哪里不需要钱?      再说穷家富路,他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又禀承着傲气,不肯开口和家里要,他们怎么生活?      可气也白气,心疼也白心疼,她现在是着实又体验了一回“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感受了。      时光荏冉,生活不会因为缺失了谁就停滞不前。章老太太的气恼劲过了,心疼劲也过了,心绪也渐渐趋于麻木的平静。      她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只要不想起姜氏,她便能心平气和的当成章哲只是游历未归。可再恨姜氏,一想到有她在六郎身边,起码六郎性命无忧,便也只能自我安慰。      顾氏却收到了姜辛的来信。      信里很简单,只说她一切都好,勿念,猜度着顾氏产期大概要到了,她和章哲怕是不能及时赶回来,便提前送了贺礼。      信是聪哥儿带来的,他最近几乎整天都守在这儿。      顾氏对此十分无耐,也劝过他叫他只管做自己的去。来年春天,聪哥儿就要去书院里读书,怕是一年只有年节才能偶尔回来一趟,是以他最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先生也不曾多说什么。      聪哥儿对着顾氏,只睁着黑幽幽的眼睛道:“我只是怕您害怕而已。”      顾氏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      她要临产了,对于一个才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她来说,她还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少女。她当然害怕,这里没有真正关心她的亲人,章贤又归期无日——就算他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相反只会给她添堵。      顾氏情愿他不回来,起码眼不见心净。      她当然害怕。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进鬼门关,她听过因为生产,一尸两命的事多了,不在自己身上,她可以只感慨感叹,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便是无依无靠的孤零惶恐。      她怕自己闭上眼再也睁不开,她更怕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她甚至连个可以托孤的人都没有。      素梅等人这些陪嫁丫鬟,一旦自己身故,她们势必是要被打发的。而章贤,肯定还会再续娶,后来的章三奶奶再大度,又里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一个前头扔下来的婴孩儿。      所以顾氏只能不断的提醒自己,就是为了孩子,也不能死。但死活又不在她的手里,她只能尽量的不去想这些事。      她都害怕,聪哥儿自己想来也是害怕的,他看自己的眼神满是专注,那里有对他亡母的思念和追忆,顾氏对此是颇有一点儿歉疚的,尽管胡氏的死并不完全是她下的手。聪哥儿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嫡母,这近半年来的相处,他对自己满是孺慕之情,他怕再度失去母亲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吧。      顾氏心一软,也就放纵了聪哥儿,还要反过来安慰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谁能逃得过去,尽人事听天命即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只能更好的活。”      聪哥儿却一下子就怒了,道:“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从来不管顾氏叫母亲,也不叫太太,只叫“您”,但也难得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倒把顾氏噎得一滞。她一向知道聪哥儿是个极聪敏的人,说句难听话,就是现下把他撵出去,以他的心性,想来也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少年早熟,想来也不是全无好处,总是要比旁人少了一天真、懵懂的快乐,但能够早早自立,掌握自己的命运,和那些傻傻的快乐相比,又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顾氏不能和他计较,只好笑着道:“好,好,我不说。”      聪哥儿虽怒,却没真的拂袖而去,仍然坐下来陪着顾氏。顾氏自己缝制婴儿要用的小衣裳,其实她完全不需要自己缝,素梅等人都有帮忙,府里针线房的绣娘们也都准备了许多,可顾氏还是坚持,那是一片慈母心,不是几句话就能表达得了的。      聪哥儿有时候拿着书,视线却落在顾氏平静、祥和的脸上。      他忽然开口道:“您不用羡慕六叔、六婶娘,将来,您也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过的舒心的日子。”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顾氏怔了怔,随即又笑了,道:“你这孩子,哪来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心里却感慨良多,原来,自己的心事,竟然一个半大孩子都瞧出来了么?      第327章 、浮木      送上第二更。      顾氏对聪哥儿的话十分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孩子天真而又拙劣的安慰罢了。尽管她和聪哥儿相差不了几岁,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境与聪哥儿已经是天壤之别。      她放下针线,仔细的回想,自己在聪哥儿这个年纪,都在做什么?不过是和闺中蜜友扑花赏蝶,闲时做做针线,调调香,弹弹琴,更多的时间是在爹娘跟前撒娇邀宠。      也许比聪哥儿还不如。      可一旦嫁进夫家,她以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衰老。这真是一个残忍而冷酷的事实。      她羡慕聪哥儿的年少,甚至有些嫉妒和愤恨。不过是性别差异而已,她便早早的被剪断双翅,束缚进这暗无天日的笼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聪哥儿却有着无数的未来和无限的可能。      所以由他嘴里说出来的安慰,于他来说是希望,于她来说却是绝望的讽刺。      她还能有怎么样的将来?她真要想达成自己所谓的舒心的日子,得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少年不知愁滋味,他说得真是轻松。      顾氏伸手去够茶碗,可腹中一阵绞痛。先时来得还缓,到后来却无止无境,仿佛一条带着泥沙的浪涛,一下子将她打懵了。      顾氏的手一颤,茶碗没够着,反被她划拉倒了,茶水涌出来,流了她一手背。她想唤人,可腹中绞痛,一直压抑着的恐惧全爆发出来,她被这来得迅捷又猛烈的疼痛吓傻了。      聪哥儿本就没什么心思看书,听到茶碗咣啷一声响就望过来,见茶水洒了顾氏一手,浓眉就蹙了起来,想也没想的走过,用袖子将茶碗一扫,抬起她的手背。      茶水是温的,幸好。      他用袖子把她手背上的水拂过,问她:“您怎么了?”      顾氏又疼又怕,眼里便涌上了雾气,原本沉着、坚定,总是那么临危不乱的人透出来与她年纪相信的脆弱来:“我,我疼——”      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聪哥儿也怔住了,他木呆呆的望着顾氏。以他短浅的阅历,他根本不知道顾氏现下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怜的顾氏。      从来她都是温文浅笑,即使对着再讨厌的姜蜜和邵嫣然,她眸子中闪过一缕几不可见的伤痛,可脸上始终挂着和面具一般的笑。      那仿佛不只是她自己的面皮和武器,而是已经烙在她的脸上,成了和她共进退的东西。可现在,她哭得不能自已,手无意识的抓着他并不结实的手臂,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淌。      不只是疼,还有害怕,还有无助。      聪哥儿嗓子如同堵了一团棉花,他现在想打人,想骂人,想踢人。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嫡嫡亲的父亲。      每一个在他身边的女子,都曾有过鲜研的时节,可因为他,各个枯萎,或凋零,或变得令人嫌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男人?      顾氏疼得坐不住,滑下椅子,手艰难的扶着腹部。      疼痛慢慢褪去,她心有余悸,知道自己快生了,挣扎着要起身,也不顾得自己还紧紧抓着聪哥儿的手臂。可这一起之间,下身呼一下有液体涌出。      顾氏傻了。      她呆滞的看着自己的裙子,低叫一声:“啊——”整个人又软下去。      聪哥儿下意识的拉住她半边身子,要是他没拉住,她这一下摔下去,还非得丢了小命不可。聪哥儿沉声道:“来人——”      素梅等人听着屋里动静不对,忙跑进来,一看两人这般模样,吓得眼都直了。聪哥儿没好气的道:“还不快点儿把人扶起来。”      他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毫不心虚,甚至板起脸来,颇有气势。素梅等人忙应声上前,顾氏却不敢再动,顶着蚀骨的痛对素梅道:“要,要生了。”      “啊?”素梅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回神。本来产期也在这几天,她忙吩咐人去请稳婆,又吩咐人把顾氏抬到产房。      聪哥儿始终不离左右。      素梅傻眼了:“孙少爷?”您倒是撒手啊?就说您是孩子吧,可这产房哪里是他轻易能进的?      聪哥儿瞪一眼素梅,道:“做你自己该做的。”      素梅:“……”      一行人踉踉跄跄的进了产房。      稳婆小步急奔,冲进来便放下帷帐,替顾氏看产况。聪哥儿还是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稳婆一怔,看素梅: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还跟进来一个半大孩子?      素梅只能再度道:“孙少爷,您去外边候着吧。”      跟他没关系啊,他跟自家奶奶这母子情也没多深厚啊,他老杵在这算怎么回事?      聪哥儿的脸也早红了。可他下不来台,而且顾氏的手一直抓着他的袖子,她的手一会抓得死紧,一会又无力的松脱,却始终挂在他宽大的袖子上面。      他知道她疼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她根本不知道她抓的是什么,抓的又是谁,大概这是她唯一能够缓解疼痛的安慰。      他不可能冷硬的把她的手拂开。      聪哥儿掉转头,道:“我就站在这儿。”他刻意背过身去。      素梅气得要死,心说这位孙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四六不懂呢,这又不是一般的情况,他赖在这也就赖在这了,这可是女人生孩子的大事。      可等她发现聪哥儿姿势僵硬,袖子还半搭在床沿,她眼睛都瞪圆了。袖子里若隐若现是一只女子的手,那是三奶奶的……      素梅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奶奶是不是疼昏了?她试图把顾氏的手拿开,可顾氏已经惨叫起来,更紧的抓住了聪哥儿的腕子。      素梅:“……”她还是挡住众人的视线算了。      顾氏疼得冷汗一阵一阵的冒,稳婆却说:“时辰还早,奶奶别过早的浪费了体力,有什么想吃的,赶紧吃点,不然一会儿疼起来更吃不下了。”      素梅便吩咐人去熬鸡汤,再打两个鸡蛋。      稳婆诧异的看一眼一直背对着床榻站在一边的聪哥儿,心知这大户人家,什么稀罕人什么稀罕事都有,也就先避到一边候着。素梅见无人,跪在榻边,一边拿帕子替顾氏擦汗,一边小声道:“奶奶,孙少爷担心您,到这时候都不肯出去,可这到底男女有别,内外不宜,您还是先让孙少爷回去吧。”      顾氏怔了怔,果然见榻边站着一个影子。她一动,才发觉手上还拽着人家的袖子。轰的一声,顾氏脸通红,她仓促的松了手,和做贼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328章 、难产      送上第一更。      聪哥儿终于得了机会,匆匆逃出了门。      不只顾氏出了一身汗,连他都全身都湿透了。最受冲击的,还不只是她惨绝人寰的惨叫,还有对女子最神秘的探知欲。      他远远没到知人事的年纪,可他早已经得知男女的差别,但也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感知到原来男女是这样的不同。      他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紧靠着院内的廊柱,心跳得都四肢都软了。他不敢往下想,可是刚才床榻上那微微一瞥,却让他无法自控。      隔着重重帷幔,他看见了顾氏的小腿,并不多纤细、玲珑、美丽,却透入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种犯罪的羞耻感。      屋里又响起顾氏的惨叫。像一只濒临绝望的小兽,因为受了伤,只能哀哀惨号。素梅在不停的劝:“奶奶,您好歹吃点儿东西,不然没了力气,待会儿该怎么办?”      听不见顾氏的声音。      顾氏从来都是沉着、坚定,甚至到了近乎完美、变态的人,她很少失控,也很少发脾气,可此刻她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她胆小、任性、怕疼、娇气……      像瑞哥儿。      甚至比瑞哥儿还要可怜。瑞哥儿手指受了伤,磕伤了膝盖,可以待在奶娘怀里求安慰,再不就是跑到顾氏跟前叫“母亲”。总有人温言软语的给他吹吹,再弄些甜得腻人的点心来安抚他,而后他便会忘了刚才的疼。      素兰焦急的声音问:“素梅姐姐,奶奶这样该怎么办?要,要不要,通知老太太?”      素梅的声音都颤抖了:“已经去了,老太太说,她不方便,就不过来了。”原话比这要难听多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她是头胎,生的时间还早呢,我去了也不过是白在外头候着,等过几个时辰,差不多了再来给我送信儿吧。”      隔着好几重呢。      要是儿子媳妇,冲着儿子的情面,或许还能来看一眼,一个孙子媳妇,老太太这一辈子不知经历了多少新生命的降临,光是章三爷就生了四五个了,她哪还会在乎这一个?      可对于自家奶奶来说,这是头一个,也兴许是唯一一个。她所受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她的恐惧无望是清晰鲜明的,她对未来完全是茫然无知的,她需要一个无所不知的长辈在此坐镇,她好安心,她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长辈给她意见和建议,而不是像个被抛弃的怨妇,除了疼得惨号,只能忍受着这样被遗弃的孤苦。      素梅哭着道:“奶奶,奴婢知道您疼,可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吗?您最是识大体的人了,疼也忍忍,等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出生了,就一切都过去了。要不,您咬奴婢吧,别咬自己了,奴婢不怕疼。”      聪哥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叫了个小丫鬟,去叫他自己的奶娘。那是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因为性情柔顺,即使老太太把他和胡氏隔开,也没辞退这老实的妇人。      生过孩子的女人,总有点儿经验。      屋内顾氏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听不清,不受控制的步子往窗下挪。顾氏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抓着素梅说:“我真的好疼,我不想生了,素梅,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我娘……”      素梅恨不能号啕大哭,奶奶这分明说得是气话,她一定是疼糊涂了,孩子都要瓜熟蒂落了,怎么能说不生就不生?就算是……也不可能回顾家去。不说隔着千遥万远,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再回顾家,又有谁肯开门笑脸相纳?      可这会儿不能哭,素梅也不敢,她强笑着安慰顾氏:“等奶奶生了小少爷,太太得了信,想必再忙也会来看奶奶。”      到底不敢说大话。又不是离得近,太太抬脚就来。      顾氏疼得低低的叫,半晌又道:“你不必骗我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我就是想,就是想……如果能想,心里还有个梦,如果连想都不能想了,我也就是个死人了。”      素梅捂着嘴道:“奶奶别胡思乱想,什么死不死的,奶奶的福气在后头呢,将来小少爷要封侯拜相,给奶奶请封诰命夫人……”      顾氏又道:“素梅,如果我真的……活不下来,你别把我送回顾家去。”      素梅吓都吓死了:“奶奶您别胡思乱想。”      顾氏反倒笑了,朝她眨眨眼,道:“你懂得我心思的,也别进了……”也别进章家的坟:“你悄悄的……”      她凑近素梅耳边:“一把火把我烧了吧。”      “都说人死了无知无觉,我不怕疼,我也不在乎留不留全尸,我就想能够离开这一亩三分地,风一吹,水一漂,哪里宽敞我去哪儿,多自由自在。”      素梅伏榻大哭。这是对自由有多深的执念啊?连死了都不愿意埋进地里,生怕那厚重黑暗的棺材阻挡了阳光照进来?这是对章家有多失望啊?连身后的名声都不顾了,也不愿意葬进章家祖坟?      顾氏又嘱咐她:“你们的身后事,我也管不了,你们自己好好的,我那儿还有些首饰,你们几个分了吧,就说是我说的,感念你们服侍得尽心,拿几样算是留个念想。”      她喘息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还有这孩子……”      素梅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有别了,捂着她的嘴不许她说:“奶奶,您有这股劲儿,还是留着待会生产吧,奴婢求您了,您别说这种话,一切都会好的,总能过去的。”      顾氏却仿佛把一辈子的沉稳都用光了,她现在特别的任性,她哼了几哼又道:“你让我说吧,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孩子,要是好好的,你就帮我看着点儿,要是你们无能为力,那就……算了。”      她那么疼爱孩子的一个人,对这个孩子也不知盼了多久,可此刻却说出来放弃的话。死亡是个神秘之极却又令人恐怖之极的话题,谁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可又都知道,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谁像顾氏这会儿如此深刻的明白,死亡大概是真的临近了。      稳婆惊叫道:“唉呀,奶奶都见红了,可宫口还没开全呢,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性命不保了。”      第329章 、激将      送上第二更。      聪哥儿听得忍无可忍,抬脚就去推门。门是没锁的,他稍一用力门就开了。      素梅等人都围在顾氏跟前哭成了泪人,两个稳婆早见惯了生离死别,袖手木然的站在一边。      这种情形她们也很无耐,谁不想顺顺当当的接生啊,到时主家得人,她们得银,皆大欢喜的事。可越是富贵人家的奶奶和太太越是不好侍候,只因平日里娇生惯养,养得胎儿太大,母体太虚,又各个贪生怕死,痛才开始,就呼天抢地,等到宫口开全,正经要用劲的时候,早虚脱了。      耽误的时间长,可不就产妇受罪,婴儿也难保嘛。      她们说再多,也没人肯听,经过得太多,到最后也都麻木了。除了听天命,再没别的办法。      因此聪哥儿毫无阻碍,径直进了产房,他一把揪住一个稳婆,声色俱厉的道:“闭住你的嘴,立刻想办法救人。”      稳婆被揪得一个踉跄,听声音是个男孩子,也没当回事,一回头看眼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双目通红,眼神凶狠,和要吃人似的,还是吓了一跳,也摸不清这孩子和榻上的产妇是什么关系,苦恼的道:“非是老奴草菅人命,坐视生死,实是这位奶奶自己吓唬自己,头胎产程长,这离生还早着呢,可她自己这要死要活的闹……”她们也没办法不是?      聪哥儿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他道:“那也是你们没把话说清楚的缘故,这样,你把要注意的事先和她们说说。”      他一指素梅等人。      稳婆一听也是这个理,她们劝不听,由这位奶奶身边的丫鬟劝,总会有点儿效果。      聪哥儿又一蒙脸,哇一声哭出来,直扑到了顾氏榻边。      顾氏纯粹是被自己吓得,越想越觉得自己存活无望,索性把遗言都交待了,更是一想到必死无移,人就更绝望。      素梅等人被拽走,聪哥儿这一哭,她吓一跳的同时也吓得清醒了些,问聪哥儿:“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聪哥儿伏在榻边,头都不抬的道:“我害怕。”      顾氏心有戚戚,却也无可奈何,道:“你是做兄长的……”      “那您呢?”聪哥儿反问。      顾氏一阵伤心,她也不想,可万一老天不开眼,非要索她的命,她还能和天争不成?      聪哥儿却冷笑一声,道:“你们都一样自私,生而不养。”      顾氏一怔,想要反驳,可把章贤、自己、胡氏都想了一遍,发现没一个能做驳斥聪哥儿证据的。      她叹口气,道:“聪哥儿,这话不是这么说,你姨娘也不想……”      聪哥儿粗暴的打断她的话道:“提她做什么,现在说您呢,好歹姨娘还生下了我们兄弟俩。”      顾氏脸通红,她被个半大孩子给鄙视了。想她一向以长辈自居,如今颜面无存,简直是恼羞成怒。      聪哥儿目光咄咄,如黑宝石一般亮的眸子满是冷光。      顾氏眼神一缩。      聪哥儿又冷笑道:“世态炎凉,您看得清楚,没娘的孩子会如何,不用想看也能看得到,您要是想证明您是因为爱他才怀了他,就别用行动证明相反的意思。”      聪哥儿说完就走了。      顾氏满面通红,简直没法说一个字。人都走了,她可跟谁说去?可她这么大个人,被个不如自己的孩子,且名义上是自己儿子的孩子给教训了,她简直要气死了。他算老几?他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他这么没规矩简直就是不孝,他……      可他说得都是对的。      正这会儿,有个年轻的妇人进门,迟疑了一会儿,上前给顾氏行礼。顾氏认得她是聪哥儿身边的奶娘,正诧异她的来意,她胆怯的上前,服侍着顾氏坐起来,端过放到一边的鸡汤面,道:“三奶奶,吃了饭有了力气,才能顺顺当当的生下小少爷……”      她虽胆小,断断续续的倒也把话说全了,都是她当初生孩子时的情形。      顾氏听住了,后知后觉得明白,这是得了聪哥儿授意,来给自己“授课”的。      可她又不能不承认,这门课是她所欠缺的,并且是当下必不可少的。      有时候是无知者无畏,可有时候也正是因为无知才更恐惧。      她忍疼吃了一大碗面条,又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恨恨的想:臭小子,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非得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不可。      等素梅陪着稳婆回来,见顾氏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俱都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顾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章贤得了喜讯,也只来了一封信,还是写给章老太太的,感谢她对顾氏的照顾,并且替这个正正经经的嫡子取名昭。      顾氏安心做月子,有心给姜辛报个喜讯,却得知她们行踪不定,寄了信便又启程不知去往何处,只能作罢。      也好,免得因为自己的缘故泄露了他们行踪,反倒是害了他们。      聪哥儿在月子里就常来,仿佛那日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他来也并不与顾氏打照面,而且还是带着瑞哥儿来的,打着探望弟弟的旗号,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来得次数多了,素梅等人都习以为常,甚至也不怎么避讳他,瑞哥儿淘气,跑进内室,他旁若无人的进去把瑞哥儿抓回来,也没人大呼小叫,当这不合规矩,甚至阖府都知孙少爷非常喜欢这位刚出生的七孙少爷。      顾氏偶然和他四目相对,竟有不敢直视的心虚,再被他那黝黑、清冷的眼神一瞟,竟心跳如擂。可聪哥儿始终清清淡淡的,不见任何情绪,顾氏气得暗里直捶床,无耐不能和他对战,颇为愤懑。      章老太太悻悻的道:“她倒好手段,也不曾付出什么,倒笼络的好人心。”      章妈妈知道她说的是顾氏,不免心下也十分敬佩,却晓得老太太不喜夸赞旁人,因此只道:“咱家聪少爷宅心人厚,颇有长兄风范,这是章家的福气啊。”      章老太太也不能不承认,聪哥儿和他那个姨娘当真大不相同,胡氏可不是个能容人的。      但聪哥儿这么懂事,倒确实是好事,章贤后院复杂,这几个孩子俱都不是一母所出,若勾心斗角,离心离德,那才真正是章家不幸。      说到底,还是这顾氏有福气。      第330章 、对峙      昭哥儿出了满月,又过了百天,章贤才抽空回来了一趟,他先去见章老太太,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顾氏已经能起身,听说他回来自然要担起自己的职责,吩咐丫鬟们备水,准备干净的衣裳,又叫人去厨房整治他喜欢的酒菜。虽说不必她亲力亲为,可丫鬟们人来人往的来回事,也把她忙得团团转。      听着婴儿的啼哭的声音,知道是昭哥儿醒了,忙吩咐素梅:“你去看一眼,昭哥儿醒了。”      素梅笑应了一声,先去净手,嘴里笑道:“奶奶不必担心,奶娘是个仔细的,把昭哥儿照顾得很精心,就是略有疏漏,不是还有孙少爷呢嘛。”      顾氏摆弄章贤外袍的手就是一抖,脸色变了变,却只是道:“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再说又是主子,哪能让他做照顾孩子的事。”      素梅不以为然:“孙少爷年纪虽不大,可心灵手巧,处事认真又细致,什么事都是看一遍就会,不仅上手快,做得还特别好,奴婢上次还见他给昭哥儿换尿布呢。”      顾氏无力的甩开章贤的外袍,疾言厉色的道:“当日谁在旁边?都谁看见了?一律罚两个月月钱。”      素梅一苦脸:“奶奶,不要吧,孙少爷也是少年心性,只是贪玩好奇罢了,您这又是何必?再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动手的,有奴婢在旁边看着呢,不会对昭哥儿不利。”      顾氏气怒的瞪她:“你也糊涂了是不是?这种授人以柄的话也是混说的?”      素梅立刻不开口了,心里觉得顾氏未免小题大作,兄弟之间感情深厚,相亲相爱,不是好事么?聪哥儿就算不是真心,是别有所求,可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何必避之如蛇蝎,没的倒让人说奶奶刻薄。      素梅不敢多说,匆匆出去看昭哥儿,顾氏忽然就没了兴致,觉得自己犯贱。早想好了,对章贤不再报任何希望,可他回来,自己还这么兴头头的操持,为的是什么呀?就为了图个贤妻的好名声?他未必领情,自己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先瞧不起自己了。      她这一没兴致,便索性打发了丫鬟,叫她们自己看着办。      顾氏坐在桌前发呆,冷不防有人在她身前道:“你不用处处提防着我,我不会对一个才出生的小崽子怎么样。”      顾氏一抬头,不知何时聪哥儿站在自己跟前。她不由的恼羞成怒,刚才她和素梅的话,一定是被聪哥儿听去了,她哪句话是表明她在提防他了?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诬蔑她?      顾氏不由的道:“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儿。”就凭他也配她提防么?如果她真要提防他,他连这院门都进不来。      聪哥儿神色反倒缓和了些,不像是被她的轻蔑激怒了的模样,又道:“那就好,你也不是个蠢笨的人,别错用了心思。”      顾氏:“……”      他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啊?      顾氏轻笑一声,道:“我谢谢你呵。”      聪哥儿瞄了她一眼,她自从出了月子,身上的臃肿尽褪,又恢复了从前苗条玲珑的身姿,因为初为母亲,在从前沉稳的气质上又多了一层母性的光辉。      总之看在聪哥儿眼里,她比从前又好看了不少。      聪哥儿道:“我爹回来,您很高兴?”      顾氏一蹙眉:这是什么话?是试探还是挑拨啊?她犹豫着道:“他是我相公。”高兴也是应该的,错的又不是她。      聪哥儿道:“可惜,他未必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个。”      顾氏恨不得把他打出去,他以什么资格跟自己这样说话?      顾氏轻笑,不掩嘲弄:“这样不正遂了你的心意么?”她与胡氏就算再怎么遮掩,也是势不两立,当初她暗中折腾胡氏,聪哥儿就算没有亲眼见到,猜也能猜得出来。就是为了他的姨娘想,大抵也是巴不得看章贤冷落自己的笑话呢吧。      聪哥儿在顾氏的无视中竟然红了脸。他却越发将脊背挺得笔直,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聪哥儿的态度让顾氏十分反感。他凭什么质问自己?是,她就是这么想的,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想起从前相处时的种种,顾氏不免心惊,她倒不怕有心人说什么,也不怕聪哥儿对自己会有什么想法,她只是害怕自己竟然容许他一点一滴的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甚至在关键时刻还拿他当成了支柱。      这种感觉简直太恐怖了。      顾氏强按捺心神,尽力让自己平静、沉着,决定不论聪哥儿说什么,她都要以长辈的慈爱和宽容,不和他计较。      顾氏端出从前又温柔又不容置疑的款儿来,微微摇头,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少管大人的事。”她犯意不着跟他说,他是她什么人?儿子?呵。她有怨有恨,也和他抱怨不着。      聪哥儿梗着脖子道:“呵,怎么,说不出话来,就又摆出长辈的款儿来堵我的嘴?”      “我……”顾氏只觉得聪哥儿的态度太尖刻了,也升起怒气来,道:“我本来就是你的长辈,这些日子确实是太过纵容你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还是专心学业,少进内院吧,免得耽误了哥儿的大好前程。”      聪哥儿呵呵冷笑两声,道:“你们果然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用得着时,什么手段使不出?过了河就拆桥,还要端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真无耻。”      顾氏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仿佛被聪哥儿这话一刺就喷得到处都是血,她气得浑身哆嗦,瞪着聪哥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抓着他的袖子一事,因为没人提起,她又竭力的忘记,已经如过眼烟云,可是被他用这样的话一激,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鲜明清晰。顾氏恼恨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可她问心无愧。      那样的生死关头,她害怕很正常,随手抓了一个浮木也不能说是居心叵测。可恨的是这臭小子得理不饶人,倒像她对他暗示了什么一样。      顾氏勃然大怒:“聪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聪哥儿道:“我当然知道,可你知道你真正的心思么?”      第331章 、疯魔      送上第二更。      顾氏气得四肢发软,她厉声道:“你别自作聪明。”她的心思是什么,轮得到他猜吗?      聪哥儿往前走了两步。      顾氏被他的眼神盯得遍体生寒,下意识的身子往后仰。聪哥儿却只是凉凉的笑,道:“你还没死心么?你还没看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是不是还盼着他回心转意,回到你的房里,再替你添几个儿女?”      “你疯了。”顾氏当然知道他说得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恨章贤么?恨也是应该的,可他自去和章贤讨债,跟自己做对算什么?      聪哥儿忽然就按住了顾氏的双肩。顾氏几乎就要尖叫,聪哥儿却轻声道:“嘘,喊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氏哆嗦着唇,道:“你放手。”      聪哥儿不仅不放手,还把她牢牢的按在椅子上,道:“你想不想离开这个家?”      他问得轻柔,却如黄钟大吕,敲得顾氏耳朵边嗡嗡的响。她脑子迷迷糊糊的都不会转了,她问他:“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      聪哥儿开口:“说实话。”      顾氏下意识的要开口。他的眼眸还是那么清,那么静,却黑得慎人,仿佛那里包含了太多漩涡,能够迅速把人卷进去沉溺。      顾氏使劲咬着下唇,让疼痛把自己的意识唤醒,道:“你僭越了。”      聪哥儿冷笑一声松开顾氏的双肩,盯着她近乎迷乱的眼睛道:“别让他再碰你。”      顾氏打了个冷颤,道:“你疯了。”      这哪是个孩子该说的话?这哪是个庶子对嫡母该说的话?他才多大?他明白章贤碰自己是什么含义?      不不不,他都懂,不然刚才也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聪哥儿却微微俯下,身,几乎要贴着顾氏的脸了。      顾氏慌乱的想要推搡他,他却只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道:“我没疯,疯的是这个家里所有人。哦,不对,这么说不全对,还有人知道要逃开这个家以免自己不疯。记住我的话,别让他再碰你,不然,我让你们全都为此陪葬。”      聪哥儿都走远了,顾氏才白着脸把茶碗扫到地上,尖厉的道:“滚,滚——”      素兰等人进来,见顾氏神色狼狈,忙劝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孙少爷还是个孩子呢,您何必跟他生气。”      顾氏颓然的坐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能怎么和人说?说聪哥儿威胁自己?谁会信?这听来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只会让人说是她疯了,甚至还会说她不守妇道,勾引自己的庶子……      顾氏喃喃道:“都滚出去。”想了想又道:“以后……但凡他来,不许他再进院。”      素兰也不知道聪哥儿都做了什么,让三奶奶这么震怒,还这么恐惧,也只能唯唯应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心知她这要求有点儿无理取闹,可,先应付过再说。等聪哥儿再来,好言好语,把他哄走就是。      顾氏却懒得理她们的阳奉阴违了,她猛的起身道:“昭哥儿呢?”      素梅在外头道:“奶奶,奴婢来了。”她怀里抱着昭哥儿。      快四个月的孩子,白白嫩嫩的,五官秀丽,已经能隐约可见顾氏的眉眼。他会认人了,见到熟悉的母亲,便咿咿呀呀的伸手要她抱。      顾氏将他抱进自己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奶香,不由的在他额头、脸颊、眉眼间亲了又亲。这是她的孩子,一心只惦念着她,不会因为别人的谗言就背弃她的儿子。      她如今只有他可以相依为命了。      外头有丫鬟报:“三爷回来了。”      顾氏嗯了一声却没动。      章贤大步进来,丫鬟们跪倒一片。他朝着顾氏的怀里望了望,道:“这就是昭哥儿?长得可真好,不愧是我儿子。”      顾氏这才缓缓起身,朝他福身。      章贤的视线并不曾在顾氏身停留,只叫人端了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枚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他拿出来放到昭哥儿襁褓里,道:“这是爹爹给你打的长命锁,保佑我们昭哥儿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顾氏道:“多谢三爷惦记。”      奶娘把昭哥儿抱下去,顾氏和章贤坐下来说话,不过问些生活琐事,章贤一一答了,才对她道:“听说生昭哥儿时有些凶险?辛苦你了?”      哪怕这话他在家信中提到一句,顾氏也知足了,可都过了这么久,那时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模糊淡忘了,他才不痛不痒的提一句,顾氏只觉得可笑。      她低头道:“是妾身该做的。”      章贤拍拍她的手:“昭哥儿是正经嫡子,虽然不占长,可到底是我头一个嫡出的儿子,我不会亏待他,你好生教养,将来自有你们母子的好处。”      顾氏应诺,心里却道:什么嫡,什么长,她不稀罕,她自己的儿子,她当然会好好教养。她现在对昭哥儿别无所求,只盼着他能健康平安的长大,性情坚毅、平和、乐观、善良就好,只要别像了他的父亲。      章贤梳洗之后又去了书房,晚间一家人妻妾坐在一起吃罢晚饭,章贤进了顾氏的屋子。这是他对顾氏的尊重,也是给顾氏的体面,顾氏却接得十分勉强。      聪哥儿那平静却冷意森然的话还在耳边。      顾氏说不害怕是假的,却也想,他一个半大孩子,还能怎么样?不说她没法拒绝章贤,聪哥儿一个做儿子的还敢违逆他父亲的尊严不成?      她甚至恶意的想,她倒要看看,违逆了他的心思,他拿什么来为此陪葬。      章贤抱着顾氏求欢。那是她的妻,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却也不怎么厌恶,又分别了这么久,他理当行云布雨。      顾氏并不拒绝,却也并不热衷,只是才褪了衣裳,还不曾入港,就听外头一阵慌乱。      章贤起身,披了衣裳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素梅禀报:“说是府里走水了。”      章贤蹙眉:“是哪儿,可有伤了人?”      素梅摇头:“看情形是孙少爷的院子,已经派人去救了,具体情形不知。”      是聪哥儿的住处?章贤有些坐不住,他再不喜欢,可那也是他的儿子,还是长子。三两下束好衣裳,对顾氏道:“你先歇着,我去瞧瞧。”便匆匆而去。      第332章 、千里      送上第一更。      顾氏将自己的衣裳穿好,坐在榻沿发呆。      心里跳得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她怔怔的想,聪哥儿他是说真的,他也是真疯了,他竟然真的做出伤害他自己的事来,以此阻止三爷进自己的房。他到底要做什么?      章贤一去就是大半夜,顾氏等不得,也不想等,命人将昭哥儿抱过来,母子两个相偎着睡下。      第二天凌晨才听素梅说:“火势虽大,也只是看着唬人,不到三更就把火灭了。只是,三爷却不曾回来,说是怕惊醒了三奶奶和哥儿。”      顾氏听说火灭了,并无人员伤亡,这才松口气,她想这次走水也许只是偶然,不会那么巧,不然聪哥儿这孩子也太可怕了。      至于章贤回不回来的话,又去了哪儿安歇,她还真没往心里去。      可不曾想一大早章贤便来兴师问罪:“你到底和聪哥儿说了什么?”      屋子里一群丫鬟们呢,听这话都怔了,全都望着章贤和顾氏,不知这话从何处问起。      顾氏轻扫素梅她们一眼,柔声吩咐:“把昭哥儿抱出去吧。”素梅等人应声出去,她却留了个心眼儿,只叫奶娘抱着昭哥儿走,她则待在廊下。      顾氏问章贤道:“三爷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倒叫妾身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章贤面色不太好看,半天才道:“他昨儿精神不大好,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今儿一早,竟然……竟然离家出走了。”      “什么?”顾氏一惊。可随即又放下一颗心,他到底没说什么,不然胡乱给自己扣顶帽子,那就非得害死自己不可了。      顾氏尽量控制着心绪,道:“昨日他来看昭哥儿,我问起他几时去书院的事。他大概舍不得离开家,声气儿便不大好,没说几句就走了。”      章贤莫名的烦躁:“不成器的玩意儿,去书院读书是早定下的事,家里不知替他废了多少心,他偏要出妖蛾子,将来能成什么大气候?”      顾氏抿唇不语,打定主意三缄其口。他走了倒也好,免得给自己添乱,甚至惹出乱子来。像他这么疯狂的性子,谁敢保证呢?自己一个内宅妇人,处处受到钳制,等他再大几岁,还不得更把自己捏得死死的?      章贤也知道顾氏不大好替聪哥儿说话,起身道:“行了,你是他母亲,行动坐卧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好歹尽点儿心,别让人说出话柄来。他若听便罢了,若是不听,你只管动家法替我教训他。”      顾氏强笑道:“三爷说笑了,聪哥儿一向明理懂事,学习上也颇尽心,哪里需要妾身管教?这次,怕是……”      她也“怕是”不出个四五道六来。      听章贤这话里的意思,不出几日便能将聪哥儿找回来?顾氏心下矛盾,她巴不得聪哥儿走了就别回来了,可也担心他还是个孩子,不能照顾自己,再出点什么岔错。      章贤匆匆去寻人,顾氏打起精神操持家务。      章老太太很快也知道聪哥儿跑了,气得直骂:“这个混帐玩意儿,好的不学坏的学,有样学样,他才多大年纪,竟也跟着六郎学坏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这么跑出去,万一出点儿事可怎么好?”      骂完章哲又骂章贤:“你这做老子的平时也不上心,孩子都多大了,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这一句话听不进去,两句话说得不顺心,抬脚就跑,这毛病能惯?”      骂完章贤又骂顾氏:“不是一向都和你处得较近么?你就没瞧出什么苗头来?怎么他说跑就跑了?到底去了哪儿?”      顾氏垂头挨骂,一句也不辩驳。      什么叫和她处得较近?他们这样的母子,能有多真多深的感情?章老太太这话说得就叫人心里发寒,也幸亏聪哥儿还小,不然还真要杜撰、附会他们之间有什么了。      可她心乱如麻,也懒得辩驳了。      章贤没耐烦,道:“他腿上有脚,能跑能跳,我们能耐他何?出去就出去吧,吃点苦头也好,省得他整天不思上进,泡在蜜窝里也不惜福。”      说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惦记,可天下之大,上哪儿寻去?      顾氏也就附和道:“聪哥儿……肯定会回来的。”      章哲和姜辛一路南下,到了苏杭一带,游山玩水也差不多了,便在姑苏赁了院子定居下来。两人本来所带盘缠就不多,外头世界再好,也总得先安身立命。      姜辛想着盘几个小铺子,起码解决两人的衣食问题。章哲对此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他对姜辛说的是:“近几年之内,我是没打算回燕城,这里山清水秀,地杰人灵,若是你也喜欢,我们索性就在这定居下来。”      姜辛觉得很好,便点头道:“嗯,这里确实不错。”其实她想得很简单,只要跟着章哲,在哪儿住都可,何况这里确实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处处都如诗如画,让人待久了觉得自己心静神宁。      只是她不太明白章哲的意思。      章哲笑道:“我的意思,既要定居下来,就得寻个营生,我虽有些积蓄,但坐吃山空,终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姜辛羞他:“你做不来蝇营狗苟的事?那就我来做好了,横竖我喜欢在外头看风景,与人打交道,又喜欢看帐本,拨算盘,只要你不嫌我沾了一身铜臭味。”      “我嫌弃什么?大千世界,各行各业都有做得好的,我一无所长,一文不名,一无是处,不被人嫌弃就不错了,我何曾敢嫌弃谁?只是要辛苦你了。非是我不喜欢这些事,而是……我怕不能长在家久待。”      姜辛对他的志向是了解的,也很支持,便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做自己喜欢的事,难道不是始终心怀喜悦的吗?”      两人计议已定,便分头行事,等到顾氏生下昭哥儿之际,姜辛的铺子已经略有盈余,又过了几个月,姜辛的生意已进正轨,这天她正坐车去铺子里察看,半路却停了下来,杜藤咦了一声道:“这,这不是四孙少爷吗?”      第333章 、人情      送上第二更。      姜辛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哪个四、孙少爷?      等到杜藤停下车,将人扶起来,姜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才惊讶的道:“这不是聪哥儿吗?他怎么到这来了?”      姜辛跳下车,问杜藤:“聪哥儿这是怎么了?”      杜藤道:“小的也不知道,马车到这时,孙少爷就已经躺在路边了。”      这会正是阳春三月,南方比北方暖和,可也是春寒料峭时节,聪哥儿就这么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不是伤了就是病了。姜辛看看,这里离铺子还远,便道:“先把他扶上车,回去再说。”      聪哥儿脸色蜡黄,身上滚烫,杜藤道:“孙少爷这是病了。”      姜辛便对安辰道:“你去请金昌街刘家药铺的刘郎中来一趟。”      安辰领命去了,姜辛叫安季帮着把聪哥儿安放好,一行人匆匆回了家。章哲不在,家里只有姜辛一人做主,她想了想,叫人把聪哥儿安放在外院客房。说她是戒备心太强也好,说她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好,总之聪哥儿也未必就是个纯无辜的好人,还是留点余地的好。      刘郎中来得很快,替聪哥儿诊完了脉,一直摇头叹气。聪哥儿不是单纯的受了伤寒,而且还受了伤,伤在肋下,因为照料得不够精心,已经化脓了。      刘郎中不擅外科,又推荐了一个姓崔的郎中。      姜辛能说什么?就是外人,还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呢,何况聪哥儿自己撞到了她的马车前。她叫安辰给刘姓郎中付了诊金,又叫杜藤去请崔郎中。      崔郎中用烈酒烧了一把特制的刀,替聪哥儿剜去了腐肉,看得安辰都要吐了,脸色发白,捂着嘴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崔郎中拭着脸上的汗退出来,对杜藤道:“小公子还在高烧,在下先开几剂药,若是过两天烧退了便没大碍。”      若是烧不退,那他也爱莫能助了。      杜藤千恩万谢,将崔郎中送出去,回头将话带给了姜辛。他向姜辛请示:“要不要给府里送个信儿?万一有什么闪失……”      他意在提醒姜辛,六爷不在,事关章家的孙少爷一辈,她还是莫沾手的好,免得将来章老太太怪罪下来,又是她吃亏。      姜辛沉默了一瞬,道:“还是等聪哥儿醒了,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再说吧。”      他小小年纪就私自从府里跑出来,确实让人担心,可章家那个样子,姜辛对他又很是理解。他虽小,但自有他的主意,若是自己擅自给章家送信儿,暴露了她和六爷的行踪倒是小事,只怕反倒要惹来聪哥儿的嫌恶。      她不怕承担责任,只是不想没事找事,更不想好心做了坏事。想来他未必是有意寻到这里,而是误打误撞到了这,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杜藤无法,只好退出去。      一连照顾了三天,安辰亲自带着个小丫鬟,夜以继日的守在聪哥儿床边,聪哥儿终于退了烧,人也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入目是两个陌生的女子,就是一怔:“这是哪儿?”      安辰福身:“奴婢安辰参见孙少爷……”见他还是不解,便又解释道:“奴婢是六奶奶院里的丫鬟。”      “哦。”聪哥儿眼神闪了下,疑惑尽消,只剩麻木的平静,问:“六叔可在?”      “回孙少爷,六爷不在。”      “嗯……那就有劳,替我多谢六婶娘的救命之恩。”      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救了他倒像是得罪了他一般?但不可否认,这是个聪慧到极点儿的孩子,不需要多说,他自己已经推算出了前因后果。      安辰心下腹诽,却并不多话。小丫鬟端上了白粥,她亲自端过来,聪哥儿视线触及她白嫩纤细的手指,忽的道:“我自己来。”      他强撑着坐起来,颇为顾忌的接过碗,草草的喝了粥,不等安辰接手,他随手就把碗放到床边。      安辰道:“孙少爷若有吩咐,奴婢就候在外头。”      聪哥儿道:“不必了,你回去吧,我身边不需要人服侍。”他态度冷淡,近乎疏离。      安辰对姜辛抱怨:“这孙少爷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      姜辛淡淡的瞥她一眼,道:“你近日的辛苦我都明白,等六爷回来我会跟他说,叫他好好赏你。”      安辰陪笑道:“奴婢哪是替自己讨赏,这不是替奶奶鸣不平么?”      姜辛嗤笑道:“用得着你替我鸣不平?我做什么了?人是杜藤发现并且救回来的,他的伤是崔郎中治好的,衣食住行是你们亲自照顾的……他干吗要领我的情?”      安辰瞠目结舌,半晌道:“话是这么说,可没有您的允许,谁敢救他、治他、照顾他?说到底不还是奶奶您的人情么?”      姜辛道:“行了,这人情,我也不稀得领,让他自去感谢六爷吧。”      半个月后,聪哥儿的伤彻底痊愈,他提出要走。姜辛也不拦着,叫人给他准备盘缠。聪哥儿毫不犹豫的接了,对安辰道:“劳烦姑娘替我回禀一声,我想向六婶娘辞个行。”      姜辛拿他当子侄辈,倒也没设屏风。聪哥儿目不斜视给姜辛行礼:“侄儿章聪见过六婶娘。”举止严谨、从容,神色肃穆、端庄,实在是章贤的翻版。      姜辛没来由得就腻味,她两世和这位聪哥儿也没什么接触,实是不知道他到底脾气禀性如何,但他对自己从来就没尊敬过,想来是不会变的。      姜辛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漠,客客气气的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聪哥儿坐了,眼也不抬,对姜辛道:“小侄此来,一是向六婶娘表达救命之恩,二来是向六婶娘辞行。”      姜辛点头道:“救命之恩不敢当,我也不过是恰好遇上,至于辞行……你若决定了,我不会阻拦,但六爷不日就要回来,你确定不等六爷了么?”      聪哥儿道:“不必了,六叔事忙,侄儿还是不打扰的好。”      姜辛无所谓:“你既遇到我,我便不能不多句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缘故出的家门,总得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      聪哥儿很快的笑了下,语气忽然变得轻佻和挑衅起来,道:“那就有劳六婶娘代劳了。”      第334章 、挽留      送上第一更,求正版订阅。      姜辛一怔,下意识的抬眼看聪哥儿。这分明还是孩子,怎么态度这样尖刺?      她一向敏感,听聪哥儿的语气就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给府里通风报信,与府里沆瀣一气,将他扭送回家的意思,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姜辛轻笑一声道:“好啊。”      聪哥儿眼眸一眯,寒意顿显,看姜辛已经不复最初的疏离和淡漠,而是带了愤怒和愤恨。      姜辛假装没看出来,道:“谁让你叫我一声六婶娘呢,我虽不配,但腆居长辈,总得努力名副其实。不过是一封家信,报个平安而已。嗯,我不能为你负责,也不能替家里长辈做决定,这封信寄给谁好呢?我总不能为了你,把我自己搭进去。”      “你们这些自私、虚伪的大人,何必好言矫饰,随你怎么做好了。”      姜辛却暗暗心惊。章老太太确实可恶,但她对孙子、重孙子们态度还是很好的,在她的思想里,他们到底是章家骨血,天生就比媳妇、孙媳妇们多一层亲近。不管聪哥儿生母是谁,章老太太始终对聪哥儿兄弟不错,他不可能和聪哥儿发生太激烈的冲突,从而导致他离家出走的地步。      那就是章贤?      也不太像,章贤长年不在家,他们父子相见次数有限,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顾氏?      姜辛试探的问道:“你几时从府里出来的?三嫂早该生了吧?是男是女,可顺利吗?”      一提顾氏,聪哥儿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几乎就要拍案而起,毕竟年纪尚小,他没法完美无缺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但聪哥儿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他既到了这,就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不然等六叔回来,他势必还得再重复一遍。      他尽量平静的道:“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哦,是男孩儿啊,那可要恭喜三嫂了。”既然是儿子,那与聪哥儿天然就有利益之争,他是为了这个?      聪哥儿就是看不得姜辛那种自以为是的表情,他道:“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争什么。”      如果是别人,聪哥儿可能也不会说自己的心思了,可就因为眼前的女子是传说中病弱而又懦弱的“老姑娘”,如果不是六叔要靠她续命,只怕她这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聪哥儿对姜辛十分不屑,她命运固然可悲,可那是和她自己的性情分不开的。但凡她自己有能力、有本事,也不会磋砣至今,所以他很是瞧不起她。      男子也罢,女子也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活得再落魄也是活该。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姜辛这样的人,压根不值得别人对她有一星半点儿的同情。      即使同在章府,聪哥儿也从未与姜辛有过交集,即使众多人中,他也从未把视线放在姜辛身上。      可就是在自己瞧不起的女子面前,她用她浮浅的心思揣度自己的心思,还自以为猜中了,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才更让人愤恨。      姜辛轻笑,不以为然的道:“那是因为你还小,没见识过利益动人心的时候,现在说不争,是你过于自信,也是你过于轻视你新生的弟弟罢了。”      放着现成的大好利益不要,非要跑出来自立门户,也只有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得出来了。      聪哥儿哼一声道:“六婶娘可真是聪明过人。”好像就她懂这个道理似的,她一个闺阁妇人,又不曾读书万卷,也不曾行万里路,还敢诲人不倦?      姜辛很认真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不会自诩自己就真明白什么,但这是我这么多年……”她十分严肃的强调了一句,又接着道:“感同身受,铭心刻骨的一点儿经验罢了。我没必要非得让你相信,只是对这件事的一个陈述,信不信,听不听,全在你自己。”      不等聪哥儿说什么,姜辛便又道:“我会给你母亲写封信,好歹把你的近况说清楚。”      聪哥儿咬了咬牙,想说不用,可到底想知道那边会是个什么反应,就没吭声。      姜辛可没想到一提顾氏竟是他的死穴,一时是又气又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又问了一句:“你急着走,可是有要紧事么?不然将来你母亲问起,我也好有个应答,否则也太不负责任了些,便是你六叔回来,也难免要怪我对你太过唐突和怠慢。”      “母亲”这个字眼实在是刺耳,聪哥儿知道姜辛是故意的,对于她的嘲弄、讽刺反倒没多耻辱和愤怒的感受,他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随波逐流,走到哪儿是哪儿罢了。”      姜辛哦了一声,道:“若是你不急,不如等你六叔回来,听听他的意思?你正是读书的时候,这里有家岳麓书院,执教的是先帝时期因病告退的大儒林凤鸣,想必你也听你的先生们提起过他。”      聪哥儿当然听说过,只是从前山遥水远,从未想过能拜入林凤鸣门下罢了。      林凤鸣是先帝二十二年的状元,一生宦海沉浮,于二十年间便做了首辅,为先帝出谋划策,可以说名垂青史一点儿都不为过。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得善终,可偏偏林凤鸣十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这才告病回乡。今上对他十分仰慕,几次请他回朝堂,他都拒了,只一心致力于教书育人,为此今上还特意赐他“齐圣”的牌匾,竟大有与孔圣人比肩的意思。      聪哥儿可不想承姜辛的情,但他虽然傲,却也知道,以他这个年纪,谈成家立业尚早,不读书便难免不务正业,这辈子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升斗小民,别说什么雄心壮志,就是他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愿怕也是不能达成。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道:“六叔什么时候回来?”      姜辛道:“也就这几天吧。”      聪哥儿看着姜辛眼角的笑意,恨声道:“我不是不孝之人,没道理不等长辈就走,倒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一样,那就多叨扰六婶娘几天,等六叔回来,我问过六叔的意思再说。”      第335章 、冷水      送上第二更。      章哲没回来,聪哥儿暂时不提要走的事,姜辛并不拘束着他,只叫杜藤问过他要什么样服侍的人。聪哥儿是有两个贴身小厮的,但没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是否没带出来。      聪哥儿谢绝了姜辛的好意,只说不用,结果没两天,他的两个小厮找了来。      原来这主仆三人途中遇上了黑店,人家瞧着聪哥儿虽风尘仆仆,但衣着华丽,谈吐有致,便知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又听他是外地口音,并无大人在侧,这才生了歹心,掳了他主仆三人就跑。      他两个小厮倒也忠心,豁出命救他出来,倒是走散了。一路打听到姑苏,这才听说被人救了,几经辗转,还是通过医馆的崔大夫,寻到了章哲这儿。      主仆相认,俱都在章家安顿下来,聪哥儿这回没那么光棍,亲自去向姜辛道谢。他一个人在这吃住,连药带补品,所费不赀,他当初一心想走,厚着脸皮,这帐说赖也就赖下了,可现在他有在此盘桓的心思,又带进来两张嘴,他也就没那么理所当然。      且这些日子在章哲这,他也听杜藤说起,家里一应开支,全是这位不起眼的六婶娘支撑,自己那位六叔是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姜辛倒无所谓,不是她不知柴米油盐,也不是她穷大方,更不是她银子多得没地儿花,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家,她谁也不看,也得看章哲的颜面啊。      姜辛按章府规矩,给聪哥儿和两个小厮发放月例。      聪哥儿一副“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的神情,心里却颇为震动,他难免多打量姜辛几眼。她对自己既不讨好,也不嫌恶,可以说,以她的身份,这种处世方式已经算是很成熟、很客观了。      在聪哥儿的认知里,姜辛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见识浅薄不说,性情也难免尖刻,为人小气、爱占便宜,性格粗鲁、泼辣,是个尖酸小性儿的女子。      她会做事这般大方?!真让人……失落。      她不比顾氏出身好,也没顾氏博学多才,更没顾氏聪慧敏捷,但她能把生活经营得的滋有味,有声有色,可不是一句“命好”就能概括的。      当然可以说她嫁得好,但谁都知道,在婚姻一事上,她是有自己的主见和选择的,并且为此不惜拼死抵抗过,在这个明显对女子存了偏见的世道,她居然能反抗成功,不可谓不英勇,她这份勇气和烈性,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姜辛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不必觉得不自在,这些花费,我暂时还能支撑得起,以后等你能自立了,再还不迟。”      前一句话消解了聪哥儿的愧疚,后一句成功激起了他的不服输。      聪哥儿忍不住道:“你是我的长辈呀,这点小钱,你倒好意思跟我讨?”      姜辛毫不客气的道:“我不过是你的婶娘,就是你嫡母,怕也不能全权替你负责吧?”责任不许负,债务为什么替他承担?      一提顾氏聪哥儿就要跳脚,可迎着姜辛那明亮的眼神,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什么都看出来的模样,他只能悻悻的哼了一声。憋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道:“多谢六婶娘的激励,我将来必不会赖帐就是。”      姜辛笑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是想叫你明白,你既然想要独立,那就彻头彻尾的自立,别叫旁人以为你玩的是个噱头。从来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没谁可以完全占尽便宜,又不需要付一点点责任的。你不是想甩开你的父母家人吗?那就别让他们担心,证明给他们看,否则不如早早回去的好。”      聪哥儿当然明白,他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的接受罢了。人都是如此,家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无法割裂和割舍的,正因为对家、对亲人有着太多的期许和感情,才会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格外愤怒,即使离家出走,也是寄希望于家人能够极力劝自己扭转回头,在某种程度上,家人做怎样的让步都不满足。      姜辛的话,算是给聪哥儿泼了一盆冷水,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明白,家也好,感情也罢,需要经营,若他能立得起来,家回馈以他的必然是更多的深情,可若他不能自立,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家也会以百倍的残忍将他拒之门外。      聪哥儿沉默下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姜辛也不理他,自顾自的看帐册。聪哥儿忽的道:“你就只给她写封信吧,没人关心我的生死安康……”      姜辛挑了挑眉,径自拨着算盘,问:“给谁?”      聪哥儿嘲弄的笑了下,扬高声音道:“我的嫡母。”      姜辛哦了一声,仍旧不抬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她冗务繁多,对你……”说时轻抬眼,朝着聪哥儿笑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何必自讨没趣。”      聪哥儿愤怒之余满是被挑破心事的失望,他道:“让你写你就写,别自作聪明。”      姜辛耸耸肩,道:“不如你执笔,我叫人替你送回去就是。”      聪哥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不好奇?”      姜辛摇头:“说真的,我自顾不暇。”哪有闲心管别人的生活和感情?      她说得如此直白,把自私呈现的光明正大,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聪哥儿哼了一声,心道:也不知道六叔看上你哪儿了,说不定,就真是为了续命呢,个可怜的药引子。      姜辛嗤笑:“我是什么的人不劳你费心,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容你置喙,就算我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可短短几十年,我能将自己从头骗到尾也是本事呀。”      聪哥儿被说得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竟然很想对眼前的女子诉说心中的愤懑。她那么特立独行,敢为一己之利与整个家族和世道对抗,也许她能理解并支持自己呢?      但姜辛确实没有要听的意思,她只凉凉的看他一眼,虽无轻蔑,却也满是轻视的道:“你等有资格了再说你想说的话吧。”      第336章 、回来      送上第一更。      聪哥儿一口血被堵在喉咙口,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他不满的瞪姜辛: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尖刻呢,亏得他还想跟她说心里话,看这架势,说了也是自取其辱。      可惜他瞪他的,姜辛连眼皮都没抬,仿佛他在不在这里,对她都没一点儿影响。      聪哥儿既不服气,也不甘心,最后自我安慰的想:也许她和他见过的那些富家奶奶、太太没什么差别,外表瞧着光鲜,其实内里一片狼籍,她们的生活就是一团死水,已经没什么人和事能激起她们的兴致了。      所以她们要么只专注于虐待妾室姨娘,要么专注于掌管中馈,要么集一身热情于敛财,或者就是无谓的内斗,不管是谁,哪怕是妯娌,哪怕是婆媳,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和意义,纯粹是为了斗而斗。      姜辛或许是另一个极端,她没人可斗,便索性将她自己包装成一个冷冰冰的活死人,对什么都没热情。      不然何至于六叔连家都不回。      聪哥儿刺姜辛:“我六叔到底在忙什么?怎么我都来了好些日子了,一面都不曾见着?”      姜辛手指娴熟的拨着算盘珠,提笔写下最后一笔帐目,这才道:“游山玩水。”      聪哥儿嗤笑:“我才不信。”他和顾氏的想法差不多,谁会把游山玩水当饭吃?整天这么游逛,当真不会腻?      姜辛轻笑道:“孩子话。”他信不信,关自己什么事?他信不信,对她又有什么影响?姜辛道:“喏,你闲着也是闲着,别老在家闷着,把这撂帐册送到铺子里去吧。”      聪哥儿倒没想着一味的憋在家里,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既到了这,自然要好好领略一下苏杭的风光,可是被姜辛像支使小厮似的,还一副怜悯的口气他就来气。      待要说“不管”,又觉得自己越发像个孩子。他格外的讨厌现在的年纪和身份,也最恨旁人拿她当个孩子般对待,可无形之中还是凭借本能行使着孩子的权利,无怪旁人看不起。      聪哥儿哼一声,招呼小厮把这一撂帐册抱出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对姜辛泄愤似的道:“丑人多作怪。”      姜辛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道:“你要是把仁义礼智信都忘了,我不介意帮你想起来,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可不是你母亲。”      聪哥儿还不信,结果挨了姜辛一鸡毛掸子,这一下正打在他臀部,又疼又耻辱,聪哥儿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姜辛板着脸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管,但我确实是你的六婶娘,晚辈见长辈要行礼,态度要恭敬,你若做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      聪哥儿长这么大也没挨过打,捂着臀部怒道:“你凭什么打我?”      在姜辛眼里,聪哥儿就是个没受过挫折的孩子。诚然他需要更多的宽容和爱,可很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注定他求而不得。与其让他沉溺在这种失落、悲伤的情绪中,还不如让他早点清醒清醒。      聪哥儿恨上了姜辛,这个粗俗、蛮横、霸道、无礼的女人,有哪儿点好?既不温柔,也不多才,更不善良,也没什么爱心,唉哟,一想到疼,后臀就更疼了。      聪哥儿气哼哼的在街上走,身后的小厮阿布抱着一撂帐册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忽然想:我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送什么帐册?      扔了算了,叫她也知道知道,惹了他会落个什么下场。      他吩咐小厮阿布:“把帐册扔掉。”      阿布却往后跳了一步,生怕他会过来抢一样,苦口婆心的劝他:“四少爷,您就别生气了,把帐册扔了,万一六奶奶知道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再挨打怎么办?      聪哥儿听懂了阿布的心声,恨得直咬牙。他当然不是没办法,一走了之,抬腿就走了,可是走了之后呢?这女人暂时还真是不能惹。等着吧,等六叔回来,一定跟六叔告她的状。      章哲回来得很快,才进家门,就听杜藤说是聪哥儿误打误撞的来了这儿。他微微抚额,无耐的笑了笑。若是祖母知晓,不定怎么骂自己呢,肯定会说是自己打了样儿,所以后辈子侄纷纷效仿,以后家里的孩子更不好管了。      他一边听一边往内院走,聪哥儿得知消息迎出来,难得的有了点孩子的活泼,少了在章家里的沉闷,竟比得知父亲回来还要激动。      那当然了,他等着看姜辛的笑话呢,不在一边亲眼看着怎么解恨?      他欢快的道:“六叔,你终于回来了?”像是很久没见到亲人的小狗,他装得太像,连眼角都是红的。      章哲停下步子,朝他望去,轻笑道:“哟,这是谁啊?我不是做梦吧?”      聪哥儿不好意思的道:“侄儿见过六叔……”      没等他说什么冒昧打扰之类的话,章哲已经上前搂住了他的双肩,用力的拍了拍,夸道:“好小子,有魅力,比你六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聪哥儿瞪大眼:“六叔你头一回离家出走是几岁?”      章哲哈哈大笑,伸了伸手指头。聪哥儿看了一眼就耷拉下眼皮子:“六岁啊。”怎么能说自己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章哲道:“虽然你年纪比不过我,可你头一次离家跑得远啊。”      聪哥儿一下子又开心了。他默默的想: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幼稚、天真、好哄啊。      他本来就是个半大孩子,不失少年心性没什么不对,可他总想着能让自己更快的长大,好担起肩上的责任,这一离开章家,反倒把这份责任都抛开了。时间还有的是,瑞哥儿离长大还有十几年呢,他在章家不会缺衣少穿,这十几年,倒正是给自己留的不断强大的机会。      聪哥儿转着眼珠,一边向章哲诉说“思念”,一边宛转的诉说他不在,自己在这儿有多不便,明里暗里给姜辛抹黑。      章哲却只是拍拍他的头,道:“既到了这,就安心住着,别的都不用管,你父亲那我替你说。”撇下他大步往前疾走。      聪哥儿正纳闷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这就走了,不管我了?      结果一抬头,见六叔弯腰将一个女子拦腰紧紧抱在怀里,大踏步走远,只留了一个背影,可他脸上的欢喜和笑意如有实质,似乎还留在原地。      第337章 、认识      送上第二更。      聪哥儿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六叔见色忘义,抱了美人潇洒的走了,独留自己一个人在原地。他不可置信的问身后的阿布:“刚才,六叔真的回来过?”      不是他做梦了吧?眼花了?出现幻觉了?      阿布倒是很实诚的道:“确实是六爷回来了。”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伤没好利落?怎么问这么傻的话?      聪哥儿不死心的又问:“那,刚才六叔抱走的人是……谁?”肯定不是那小气又讨人憎恶的姜氏。      阿布道:“小人恍惚看着,是六奶奶。”      聪哥儿回身就给了阿布一脚,骂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眼睛糊上了,花了?怎么连人都看不清?”      阿布老实,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也不吭声。聪哥儿自己也觉得好没意思,他种种举止都表明,他也就是个色厉内荏,专会拣老实人欺负的小坏蛋。      身后有人轻笑:“四少爷,六爷给您带了些小礼物,您看送到哪儿?”      聪哥儿一回头,见是杜叶,忙收起玩闹的心思,正了正脸色,道:“六叔真是太客气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取吧,免得麻烦杜叔。”      他是想看看,六叔是专程给自己带的礼物,还是顺带脚给他捎的?六叔又给姜氏那女人带的什么?      杜叶不明白他的心思,略微后退半步,毕恭毕敬的跟着他走,状似无意的和他闲话。      章哲的行礼都是杜叶收拾好的,十分整齐,而且一目了然,给他的礼物并不出奇,不过是些笔墨纸砚之类,还有就是当地的特产小物件儿。只是有一对鸡血石倒是颇得聪哥儿喜欢,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他一边看杜叶将东西收拾好,一边问:“六叔这是去了哪儿啊?没给六婶娘带些手信?”      杜叶轻笑道:“那小的就不清楚了,六奶奶的事,一向是六爷亲力亲为,小的可不敢自专。”      嗤,居然还保秘,他们两个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当着外人和仆婢的面就卿卿我我的,肉麻不肉麻?      可他也不能不承认,六叔和那女人的感情居然超乎自己想像之外的好……让他十分震惊和意外,但同时心里又十分嫉妒。      他对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一直是朦胧的茫然的,姨娘与父亲的相处,虽然看上去也是浓情蜜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姨娘虽然笑得十分妩媚,但神情中总带着卑微的讨好,父亲则显得过于严肃和漫不经心。      他小时候淘气,偶尔会闯进父亲和姨娘的房里,姨娘的神情里总是透着卑贱,而父亲更多的是满足。不是幸福的满足,而是那种发泄之后的身心得到愉悦的满足。      这种满足,就像是脆弱的肥皂泡,阳光下也会折射出七彩光芒,可风一吹,稍施外力就会破碎,他现在知道,那是因为父亲从没把姨娘放在一个和他对等的位置,于他来说,姨娘不过是个生得精致、美丽些的玩意儿而已,她死了,会有更多年轻、漂亮、娇柔、妩媚的女人来代替。      父亲对于顾氏则是庄严、肃穆、规矩、严肃的。      他一直以为这是夫妻应该有的态度,可他后来发现父亲并不是多喜欢顾氏,顾氏有着显赫的身家,父亲对她只有尊重,却并无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顾氏不如姨娘生得美艳,聪哥儿明白,他也一直相信那句“娶妻娶贤”的至理名言,但男人的精神和身体是完全脱离和割裂的,甚至是完全相悖的,也就是说,父亲对顾氏的一本正经,不过是碍于礼教和规矩,不得不装出来的模样罢了。      他们这样的夫妻,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夫妻貌合神离,扭曲了人性,也扼杀了女人和孩子们心中对美好的期许和向往。      他不知道真正合意的夫妻之间相处是什么模样,所以六叔和姜氏的情形让他大为吃惊。随即一想到姜氏出身太过普通,却能得到这样深厚和珍贵的感情,便十分愤恨和不以为然。      老天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哪怕她生得再美一点儿也成,或者她有可取之处也行,偏生她几乎一无是处。相较下来,顾氏简直就是地上的尘泥,白白的被糟蹋和玷污了。      想是这么想,鄙薄是照旧鄙薄,聪哥儿却对姜辛起了好奇之心,他就是想看看,到底她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章哲直到第二天才腾出时间来跟他好好谈谈。      聪哥儿当然不会说实话,只说就想出来游学。章哲也不点破,问过他的意思,见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学,便亲自去了林院长家,替聪哥儿谋到了一个名额。      聪哥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求学生活。      他有意无意,总想仗着自己孩子身份往姜辛身边凑。姜辛对他就是个客客气气的侄子,管教多于亲近,即使当着章哲的面,他若是没大没小,她是提起鸡毛掸子就打。      聪哥儿就是想让六叔看见这位六婶娘是多么粗俗和泼辣,是以没少故意气姜辛,不惜用苦肉计让她露出本来面目。      可惜六叔似乎眼睛出了问题,即使六婶娘打他打得多凶,他也只悠闲的喝着茶,手里拿着一卷书,偶尔在他的尖叫声中抬起眼皮,无耐的笑着道:“聪哥儿啊,你可别白白辜负了你这好名字。”      意思是,你就不能学聪明点儿?每回都在同一种错误上挨揍,那不是犯蠢是什么?挨了揍也活该啊。      聪哥儿算是看明白了,六叔就是个唯妻命是从的没用的男人。他自己就没男子汉气概,和父亲比差得远了。      聪哥儿对这位六叔的看法也变了,心里也暗暗敲起警钟,自己将来一定不能像六叔似的,无官无职,又无权无势,甚至连自己都要被妻子养,难怪树不起来威风和夫纲来。      可等他学乖了,仔细观察六叔和六婶娘相处时,发现六婶娘对六叔远远比待自己温柔,眉眼之间都是说不尽的……哼,装腔作势。这让他对女人也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女人顶着好几张面皮啊,你都不知道哪张是她真实的面目,说变就变,可比翻书都快。      第338章 、转变      送上第一更。      姜辛一直以为自己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的过下去。      似乎老天是想厚待她的,用她凄清、冷寂的一世,换来了这世的安宁、平定。      她从没幻想自己是个巾帼英雄,因此生活平静、安宁,她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离开章家,章哲和她都仿佛脱出牢笼的鸟儿,连呼吸都是甜美的。      尽管没了优渥的生活支撑,她不得不苦心谋生,可夫妻可以过自己自由自在的二人世界,她宁可选择这样辛苦却又宽松的生活。      家里多了个聪哥儿,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这孩子确实人如其名,鬼头鬼脑,聪明伶俐的很,除了衣食住行,姜辛一点都不废心。      她当然知道聪哥儿瞧不起自己,有时候想想也不甘心,可谁过日子,一味的只求别人瞧得起呢?尤其这么个半大孩子,跟他计较得过来吗?他瞧得起自己又有什么用,她也不是他嫡母,将来不需要靠看他眼色过日子,该头痛的是顾氏才对。      聪哥儿进了书院,一天大半时间都不在家里,姜辛更觉得轻松,偶尔他当着章哲的面给自己点眼药水,姜辛要么不理他,只等抓住他有把柄,彻彻底底的用鸡毛掸子教训他一顿。      等聪哥儿学乖了,他又故意打着好学上进的名义,拿着书来不耻下问。      姜辛只一句就打发了他:“如果你现在的先生不能替你传道、授业、解惑,那你完全没必要再去了。”      聪哥儿再狂也不敢说林大儒不堪为师,他可还想着走科举之路,以致封侯拜相呢,一旦传出他恃才傲物,不敬师长的名声,谁还敢收他为学生?他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指望,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聪哥儿问姜辛:“六婶娘,您怎么就不擅读书呢?”      姜辛漫不经心的道:“嗯,我天性愚钝。”      聪哥儿不免气馁:“没有教不会的,您得有心向学才成。”      姜辛朝他一笑,道:“术业有专攻,我擅长的不在四书五经。”      她说得冠冕堂皇,很有理的模样。偏聪哥儿无话反驳,他问姜辛:“是不是于女子来说,果然无才是德?”      顾氏可谓才德兼备,可她和六婶娘相比,未免过于刻板和迂腐了些。      姜辛道:“一派胡言。识文断字,才能明白事理,明辩是非,这是为人的根本,至于你所说的德行,是另一重要求。”她眼睛垂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明净、温润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暗沉,却很快又道:“男子不也讲究修身么,这也是修德行,男女没什么差别,但女戒女四书那一套,相当于沉重的镣铐,将女子牢牢禁锢,谁能说不是男人们不够自信,生怕女子一旦明白了事理,便超越了他们,从而不好掌控呢?”      聪哥儿嘴上说:“六婶娘你这才是胡言乱语吧,分明是误人子弟,我去找六叔说理去。”      可夜深人静,细思姜辛这话,他不禁想到顾氏身上,以她的才学,她若有相当的阅历,一定的人脉,以及官场上的经验,未必就不如父亲,真到那种地步,她哪里还肯屈尊下嫁给父亲?      当然,女子是不能为官的,可退一万步说,顾氏没从小就被灌输什么三从四德,一旦她得知所嫁非人,若世道允许,只怕她是不肯屈从于现实,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相公左拥右抱,却置自己这个正妻于不顾的。      但凡她有这种意识,父亲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他不敢,对顾氏就会多有忌惮,那么他们的婚姻,也不会面目狰狞到现在这种地步。      聪哥儿不免会想,为什么六婶娘有这种无上反抗的勇气?她并无特别出彩之处,是哪来的这等通透的智慧?她言之谆谆,倒好像是阅尽千帆才有此语似的。      难怪六叔迟迟不娶,却最终选择了她,并以此为幸。      他听过府里的流言,也曾怀疑过六叔那场病的蹊跷,经过六叔、六婶娘有预谋有计划的逃离章家,原本是不信的,现在居然有九分信了。      六叔又不傻,他迟迟不娶,还不是因为所遇女子皆不入眼,皆不顺心的缘故?他都顽固坚持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忽然就放弃初衷,任凭曾祖母摆布了呢?      六婶娘虽然不够博学多才,对各种典故如数家珍,可她谈吐并不庸俗,甚至有着难以言述的哲理,时常给人以醍醐灌顶之感,也许六叔就是因此为她所吸引,并从中受益多多呢?      聪哥儿再打量姜辛时,态度就起了些微的变化,不知不觉中,他对姜辛便恭敬起来,甚至主动道:“我离家日久,已经知道错了,想往家里报个平安。可我又怕曾祖母会勒令我回家……在这里我觉得环境好,书院里的先生博学、幽默,讲课也生动、有趣,同窗对我也很照顾,又蒙六叔、六婶娘教导,获益颇丰,所以暂时不想回去,可又怕处理不当,反要给六叔、六婶娘带来无妄之灾,不如请六婶娘出面,悄悄给三奶奶寄封信?”      姜辛道:“替你寄信容易,可这信还得由你执笔,并且以你的口气来说。”      聪哥儿心道:才对你有点儿好感,又这么讨人嫌,怎么就精明过了头,一点亏都不肯吃,生怕沾了手甩不脱。      姜辛完全不在乎他眼里的不悦和不满,可眼神清亮,怎么也不像心思龌龊之人。等到他写完信,送过来时,姜辛看都不看,只道:“叫杜藤跟着你去寄。”      聪哥儿又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六婶娘不看,他应该再另写一封的。      顾氏收到信时,满是疑惑,等到看了抬头和落款,才知道是聪哥儿写的。      第一句是母亲敬上,顾氏半信半疑,不太相信他会用这样郑重其事的口气,待到看完这封报平安,且略带悔过和认错的书信,顾氏总算安心了。      信里提到他的近况,说是一切都好,又有章哲夫妻照料,家里只管放心云云。      信末提到他无意再回燕城,恳请顾氏代为转寰,顾氏又犹豫了。把这信交给章老太太或是章贤,他们三人都提挨骂,像现在这样,实是算得上皆大欢喜,要不,就替他保密好了。      第339章 、洗劫      聪哥儿忽然就安静下来,连带着也懂事多了,最明显的表现,是再也不有意无意的和姜辛较劲。      章哲发觉了,他奇怪的问姜辛:“聪哥儿最近是不是病了,我怎么瞧他蔫耷耷的。”      姜辛道:“不会呀,晚饭前还拿先生夸他文章写得好向我炫耀来着,我说不懂,他差点没把茶水扣我头上,之后就是一脸的怨妇腔,好像多怀才不遇似的。”      章哲忍俊不禁,道:“他就是个孩子,平时老练、成熟,其实都是装的,特别像三哥小时候,我还一直怕他将来会和三哥一模一样的古板无趣,难得他到了这儿,又有了点孩子气的天真,你怎么倒和他一般见识起来了?”      姜辛哼一声道:“他对我什么态度,你也不是没瞧见,难道非要我上赶着迁就他就是对的?”      章哲便不好再说什么,好像他再追究,就是不满姜辛,嫌她虐待聪哥儿了一样。聪哥儿是自己的侄子,有深厚的血缘关系,在鞽程度上,他担负的是章贤的责任。      对于姜辛来说,她的责任和义务要轻松得多,而且除非他们两个有合适的契机,能培养出浓厚的情感来,否则只能是不咸不淡的关系。      而且凭良心说,姜辛待聪哥儿确实不错,章哲也能看得出来聪哥儿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性子太烈。人又太有主见,而且不肯和人好好沟通,若不加引导,将来很有可能剑走偏锋,愈演愈烈,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姜辛寻的时机非常准,又有理有据,就是打他几鸡毛掸子,他除了受些皮肉之苦,还是很能接受教训的,而且他对姜辛的态度一直在变,这是好事。      最主要的聪哥儿三哥章贤的长子,而姜辛和三哥又有着理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完全没芥蒂不可能,不迁怒,不公报私仇就已经不错了。      章哲嗯一声表示知道并同意,姜辛看他一眼,才道:“你不必担心,聪哥儿一直在和三嫂通信,三嫂的学识和人品你应该信得过,有她从中居间调和,聪哥儿总不会太离谱。”      这话是对,对于顾氏,章哲接触不多,可以他浅显的了解来说,是相当能肯定的。      章哲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歉然的道:“辛苦你了。”      姜辛偎进他怀里,露出一个略嫌委屈的神色:她当然辛苦,可她不怕辛苦,她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就是多了个聪哥儿,她也能捺着性子,可她真的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可……      章哲轻笑:“别急,儿女是讲究缘份的,缘份到了,你挡都挡不住。”      姜辛生生被他给气笑了,这话说得,好像这缘份是他定的,他想什么时候来就能来一样。      日子平稳安定,除了一点小困难,小缺陷,转眼进了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硕果累累时节。      章哲和姜辛商量,打算去游湖,正说哪天去,要带些什么东西,安辰慌慌张张的进来道:“六爷,六奶奶,门外来了一队官差,不由分说,就往里闯,杜藤拦不住……”      姜辛一惊,她和章哲都只想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哪怕是挤在平民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是以章哲从未打着章家人的旗号四处结交,就是姜辛要开铺子,也只是由杜藤出面,走的是衙门口正规程序。      她自认一向奉公守法,尽管苛税繁多,她也一直规规矩矩,按时缴纳,官差上门做什么?      章哲也不明白,他安抚的看一眼姜辛,道:“有我。”      姜辛私以为是章家派的人,咬唇犹豫着道:“六爷,别和他们起冲突。”      都是一家人,再大的矛盾也不能伤了情感,大不了她们回燕城就是。      章哲笑笑,道:“我明白。”      章哲出了内院,脸就微微一沉,他并不觉得这是章家的行事作风,可他自认处处与人为善,并未与谁结仇,到底是谁要和他一个升斗小民过不去?      杜叶已经被两名官差按倒在地,正拳打脚踢,杜藤还在和人扭打,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这根本不是公事,竟分明是要斩草除根了。      章哲喝一声:“住手。”      其中一个捕头模样的人看向章哲,道:“你就是这家男主人?”      章哲道:“是,敢问官爷上门何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了强盗。”      进门就打打杀杀,哪家的王法?      这捕头只笑了笑,精明的眼睛里闪过打量和嘲弄,道:“在下公务在身,还请见谅。”他一挥手,招呼身后的衙役,道:“把他给我绑了。”      他们如过境蝗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压根不跟你讲道理,等姜辛听说主仆三人都被带走了,慌忙出来看时,人早走了,连章哲书房的几大箱笼的书籍、画稿,俱都洗劫一空,只留一地狼籍。      安辰等人都吓傻了,说句难听话,在燕城时,不论章家还是姜家,都是地头蛇级别的,不管大大小小的官吏,谁敢不对两家毕恭毕敬?从来都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还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姜辛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勉强镇定下来,对安辰道:“你去看看秦掌柜那怎么样了?”      如果是冲着她生意来的,应该不只会来家里闹。      安辰应声,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一个时辰后,秦掌柜和她一起回来的,铺子里风平浪静,没人来捣乱。      在这一个时辰里,姜辛特意把章哲的书房理了一遍。她发现,官差们看似粗鲁,却又粗中有细,把每只箱笼都打开过看了,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可能后来又改了主意,把所有带字的全搬走了。      他们夫妻二人没有防人之心,只以为这回院子虽不宽敞,到底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章哲这一年多的手稿全在这里。官差不分青红皂白,进来就搜刮抢劫,章哲的心血几乎毁之一旦。      姜辛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何只是章哲的心血,简直是他的命啊,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竟专门针对他的堪舆图而来?      她已经能确定,是有心人刻意图谋章哲的堪舆图。      第340章 、无获      送上第一更。又月末了,啊。      秦掌柜从安辰那了解了个大概,此刻不免忧心忡忡的对姜辛道:“东家,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得尽早拿出个章程来,不管怎么说,先把六爷弄出来。”      姜辛也是这意思,可她闹不清楚章哲到底犯了什么事。她一个女人家,就算不顾忌抛头露面,可到底行事诸多不便,以前好歹还有个杜藤帮忙支应,这回全折进去了,现在就剩一院子女人。      说不得只好劳烦秦掌柜。      秦掌柜是个老实人,自然满口应承。起码得先打听打听消息吧?      姜辛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可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听着门外有脚步响,她不免焦急的站起身。蹬蹬跑进来的是聪哥儿,他跑得满头大汗,细看时,鼻青脸肿,竟是挨过打的模样。      姜辛很失望,但同时也有些庆幸,好在他没事。      聪哥儿进门就道:“我六叔呢?他出什么事了?”      姜辛没力气和他说什么,只无耐的摇摇头。      聪哥儿急了:“你倒是说话呀。”简直急死人了。      安辰代为答道:“奶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官差进门,二话不说就动手抓人,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已经派秦掌柜去打听了,还没消息。”      聪哥儿眼睛皮耷拉下去,不吭声了。他就是个小孩子,再不甘心承认也不行,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姜辛勉强镇定心神对他道:“你这是跟谁打架了?要不要紧?”一说话,嗓子和刀割一般的疼,眼神没法专注,只是想随便说说,好压下心里的焦虑和烦躁。      聪哥儿闪了闪眼睛,心虚的道:“我没事。”      姜辛也看着不是很严重,便对他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先别去书院了。”      要是往常,他肯定要唱反调,今天却答应得十分痛快,可答应是答应了,却仍然梗着脖子道:“我没事,不用歇着,我就在这儿等六叔的消息。”      姜辛懒得管他,他爱等就等吧。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却谁也不说话,少了往日的静谧温馨,只剩下焦虑。      秦掌柜跑了大半天,半夜才一身酒气的回来。银子没少花,人也没少求,千方百计和一个姓许的衙役套上了交情,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都说是知府的意思,为了什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不清楚。      秦掌柜想见见章哲,许姓衙役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连连说这忙他可不敢帮。是不敢帮,应该是真的,能不能帮,一要看银子,二要看他良心了。但好歹是留了个话头,秦掌柜感恩戴德。      姜辛知道秦掌柜有些病急乱投医,可到底是一番好心,章哲和她初来乍到,没根没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不认识,遇事可不就抓瞎了嘛。      姜辛面色惨白,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她连问问章哲现下是什么情况都没勇气了。      秦掌柜直叹气,安慰姜辛:“东家也别急,我明天再找找门路,想想办法。”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没办法,何况姜辛一个女人?谁也不愿意出这样的事,可天降横祸,有什么办法呢?      送走秦掌柜,姜辛颓然的支头不语。      聪哥儿踟蹰着走到她面前,难得正式的叫了她一声“六婶娘”。      姜辛才想起他来,强打精神,道:“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着吧?”      聪哥儿张了张嘴,道:“六婶娘,我,要不,咱们往家里写封信吧?”      姜辛抬起眼睛看他。那一双和往日比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焦灼的沉痛,看得聪哥儿心突的跳了跳,他咬着牙说:“家里,总得有个人,出面打点。”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现在都不是有钱没钱的事了,先把六叔弄出来要紧。      姜辛并没反驳他,可也并不热络:“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更多的是犹豫。六婶娘不想开这个口,一是她没什么立场,摆明了被曾祖母和父亲知道,不拘是什么理由,都一定会把这罪责安到她头上。二来六婶娘也不想麻烦他们,只要承了他们的情,将来就注定要被他们摆布,再没有勇气说出来自己过的话。      姜辛却朝他勉励的笑笑,道:“那也要试试。”死马当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聪哥儿重重点头:“我这就去给三奶奶写信。”      他兴冲冲的回去给顾氏写信,姜辛只是无力的笑了笑。安辰不禁纳闷:“孙少爷怎么这么积极了?平时不是最爱和奶奶做对的吗?”      姜辛蓦的想起了什么,吩咐安辰:“你去把阿布叫来……不,你去给聪哥儿拿些外伤药,顺便问问阿布,聪哥儿在学院里的情形。”      安辰很快回来,对姜辛道:“孙少爷在书院里很受排挤,但问题都不大,只今儿和人打了起来,据说那人是知府外甥姑姑家的表弟。身份不是很高,只是这江宁府的织造商,颇微有钱有势,孙少爷很是吃了点儿亏。”      虽说与鲁知府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小孩子之间闹矛盾是正常的,姜辛也没多想。      一连等了三天,秦掌柜仍然一无所获,倒是得了允许,可以给章哲主仆三人送些换洗衣裳。章哲是受了刑的,秦掌柜不敢同姜辛吱声,只言有所指的对安辰说:“多备些伤药之类的……以防万一。”      听得安辰手直哆嗦,想要开口说话,秦掌柜悲哀的摇了摇头,偷偷示意别叫姜辛听见。      聪哥儿自告奋勇:“我去。”      姜辛道:“你若是不怕,跟我一起去可以,单独去却不行。”      聪哥儿挡在她前头,郑重其事的道:“六婶娘,到底你是女眷,那里阴森森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年纪虽小,到底是男孩子家,粗喇喇的没那么多讲究,还是让我替你去吧。”      姜辛皱眉。      安辰也苦劝:“奴婢陪着孙少爷一起去,奶奶还是在家等消息吧,奴婢一定把六爷的话只字不漏的转述给奶奶。”      第341章 、悲哀      送上第二更。卡文了……      这里不比燕城民风开放,女子能自由出门的少之又少,姜辛是妇人打扮还好,可每次出门都得带着幕离,就这还常常被人指指点点,便是左邻右舍,听说她是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又不是本地口音,都不大爱和他们来往。      姜辛不以为然,咬了牙撑着。但入乡随俗,她到底也不敢做得太过。可况牢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姜辛再担心章哲,那里也不适宜她踏足。      姜辛使劲咬着唇,神色十分痛楚,可也只沉默了一瞬,道:“不用,我自己去。”      为了生活,她可以不顾及名声,为了章哲,什么名节,哪怕自由、性命都微不足道了。她必须得亲自见见他,问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被抓进了牢里。      安辰一向知道姜辛执拗,再说这些日子六奶奶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有见六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白白错过?就算六爷受了刑的事一直瞒着她,那也是情非得已,总不能因为怕她难过、伤心,就连面都不让见吧?      聪哥儿却伸开手挡在了姜辛跟前,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翻腾的情绪。      姜辛朝他笑笑,道:“怎么?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还要管大人的事?”      聪哥儿道:“你不许去?”      姜辛蹙眉:“凭什么?”      “凭……什么都不凭,你是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安安份份的待在家里。”      姜辛嗤笑一声,伸手去拨聪哥儿的手。聪哥儿却很有力气,姜辛一时没拨动,她不得不正视他道:“我是女人不假,可你还管不着。”      聪哥儿这股霸道劲、自私自利劲,跟章贤当真是毫无二致,看得姜辛牙根都疼。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管自己?      不等聪哥儿说什么,她忽然声色俱厉的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      “我,我没……”聪哥儿矢口否认。可他再也没有了拦着姜辛的勇气。他和姜辛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就颓唐的垂下眼,道:“我错了,我不该和人赌气,把六叔的堪舆图偷出去……炫耀。”      他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怒斥和责骂,抬头看时,姜辛眼里红通通的,却一句话都没说。他心忽然一颤,伸手指住了姜辛的手臂:“六婶娘……”她打他骂他都行,别这样伤心的望着他啊?他真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给六叔惹来这样的祸事。      姜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是颓然的疲惫,她把手放到聪哥儿肩上,虚浮的道:“真是欠了你的。”      “六婶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争一时意气,我,我去看六叔,我一定把六叔救出来。”      “孩子话。”姜辛不是不恼,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怨恨,她真觉得自己哪辈子欠了章贤父子俩的,怎么上一世章贤坑她,这一世聪哥儿坑她?还有完没完了?      可聪哥儿毕竟只是个孩子,姜辛实在做不出来痛打他一顿出气的事。      聪哥儿眼底涌上水雾,他知道哭是没出息的表现,可他真为自己做下的事而愧疚。姜辛的不理不睬更让他难受,他极需用某一种方式证明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秦掌柜相陪,去了牢房,这一路秦掌柜就一直点头哈腰,又是递银子又是递烟,那股子卑躬屈膝劲让人看了难受。      姜辛淡漠的望着,心里的滋味实在是难受。      就是聪哥儿也始终绷着一张小脸,死死的盯着那些面目可憎的衙役,却偏偏无可耐何,只能任他们拿捏。      他想起从前,他是章家小公子,进出都有人恭恭敬敬的对待,好话不要钱似的送到他跟前,出门在外都有高头大马、仆从如云,谁见了他,老远就开始满面陪笑。      如果父亲在,或者是在武州、燕城,有谁敢用这么怠慢的态度和贪婪的眼神待他,待他们?      就冲这,他也想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权势抓在自己手里。宁可他欺压别人,也绝不再叫自己落入这种被别人欺压的地步。      牢房里阴暗、潮湿,有血腥气和发霉的味道。      聪哥儿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不是他故意做态,实在是这味道让他喘不上气来。再看姜辛时,她也是脸色发白。可明明那样孱弱的女人,此刻却一直挺着后背,步子坚定,好像为了达到她的目的,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不管遇到什么魑魅魍魉,她都会义无返顾一样。      聪哥儿此刻是佩服她的。      从六叔出事那天开始,连他都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回,每晚都是恶梦,梦见六叔被推到菜市口砍头了,才几天的功夫,他茶饭不思,自己都能摸到自己身上的骨头。      可反观六婶娘,她始终面色沉静,沉静的背后固然是焦灼,却远远要比自己镇定得多。      但这种镇定也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      见到身上带着血迹,脸色惨白的章哲,姜辛再怎么想要镇定也镇定不了了。她的手紧紧抓着冰凉的栅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掌柜还在陪着小心,可惜他们临来时收来的衣物、吃食都被收走了,一样也带不进来。      聪哥儿死死的瞪大眼睛,心里都是愤怒,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杀光这些坏蛋们。      什么王法?这还是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呢,可有什么用?什么日晴昭昭?老天也听不见他们的冤枉和痛苦。      章哲疼得浑身没一点儿力气,不过是强撑着站着而已,他不肯往前走,近距离面对姜辛,怕让她看出端霓来。      他看她抖得和风中落叶一般,便只是轻笑,道:“你来了?”      姜辛无意识的点头,眼睛如同粘在他身上,舍不得离开。      章哲道:“我不要紧,你别担心。”      姜辛摇头。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一定很疼,身上的血都结痂了,离得这么远,她都闻见血腥味。还有,他曾经是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此时却因为她背井离乡,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人欺凌,成了阶下囚。      曾经发誓宁可做升斗小民,可真正做了升斗小民,才知道最底层的人的滋味原来是这样艰涩。      第342章 、嘱咐      送上第一更。      姜辛垂头,将额头抵在冷硬的栅栏上,真恨不得磕死自己。      她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可是现在两夫妻到落魄如此,她还是心痛如绞。不怪人人都追求权势,因为权势确实是好东西,能给人带来诸多好处。哪怕不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好胜心、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光大门庭,可起码权势能给人们带来一定的保障。      她忍不住想,也许她就该和上一世一样,处处忍让就好了。如果她能忍,现在章哲还在章家,有着富贵的生活保障,有他能够实现的梦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入成了阶下囚,可以随便被人卡着脖子到处为难的境地。      姜辛的喉咙里和刀割一样疼,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号啕。在这样的境地下,绝望是主旋律,不哭还能撑住最后一口气,一旦哭出来,除了让绝望多几分死亡的味道,没有任何益处。      半晌,姜辛才喃喃的道:“六爷,对不起。”如果不是他娶了她,他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这几乎已经成了姜辛唯一能够自我诅咒的地方了。      章哲眼神一变,胸口起伏,差点没吐出血来。唇齿里全是血腥的锈味,吞咽了几回才道:“是我对不起你。”本来想给你更好的生活,谁想生活会这么残酷?还是太平盛世呢,做个普通小民,他连最起码安定、平宁的生活都不能给她。连自己都不能自保,谈何庇护她?      他打起精神道:“你别担心,过几天就没事了。”      姜辛知道他要做什么,眼泪如决了堤的河水,她使劲的攥紧栅栏,恨不能把这栅栏晃倒,好让她冲进去。      她现在就想抱抱他,问问他疼不疼。她想给他换身衣裳,给他梳梳头发,给他上上伤药。那么爱干净,那么文雅多才的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姜辛使劲的攥紧手指,拼命的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制止章哲了一样,她道:“不要。”那是他一生的心血,怎么能轻易的就拱手送人?      章哲只轻声道:“没什么比命更重要。”是在安慰姜辛,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并不在乎什么虚名,其实被鲁知府拿走也没什么。      鲁知府的想法,章哲大致也能猜出来一点儿,不能不说,鲁知府倒是个有眼光的人,居然能辩认得出这些堪舆图的价值。      这件事虽然如此悲催,却也算歪打正着。他章哲费尽辛苦,努力了这么多年,第一个承认他价值的不是他的亲人,反而是一个颇有些利欲薰心的鲁知府。      鲁知府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收藏把玩,他既认得这是舆图,就一定懂得这些舆图的用处。既然这些舆图能为他带来功名利禄,那他一定会想办法送到京城,不拘用什么方式,用什么渠道,总之这些堪舆图一定会物尽其用。      虽然这种方式有点讽刺,但能到达它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其实也挺不错的。      姜辛知道他说得对,却怎么也没法承认他做得对,她咬着唇道:“不,你再等,等几天,就等十天,好不好?”      她近乎求乞的望着章哲。      章哲不忍让她失望。十天,燕城的箱笼估计也该到了。      姜辛扬了扬声调,道:“之问,你答应我,再等等。”她知道他在这里,每天都是煎熬,她也知道他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几分生命的威胁,可她还想再负隅顽抗一会儿。      章哲含笑道:“甜甜,其实没什么,真的。这些都是不要紧的东西,我只要有你就够了,我娶你,就是不希望看到你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现在这样很好。其实如果没有你的全力支持,这些东西,我也未必会坚持下去,所以这些东西都是身外物。我可以答应你再等等,可你也答应我,别为这些事赌气、委曲、牺牲,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和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姜辛把脸埋进自己的手臂里,泣不成声。可她心里的念头没有因此而犹豫半分,他能为了她牺牲他的志向和抱负,她有什么是不能为他牺牲的?      姜辛不能久待,已经有牢役在催了,章哲微微蹙了蹙眉,仍然温柔的对姜辛说:“你先回去吧,以后不必再来看我,我在这里很好……”      姜辛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很轻很轻的道:“六郎,我想抱抱你。”      章哲怔了怔,不知怎么,眼底竟有些热,他努力的往前迈了一步。身上的伤如同燎原之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章哲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可迎着姜辛水洗过的眼神,他还是没有犹豫的一步步挪过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一辈子也没这么疼过,可栅栏外面是他想要庇护一生的妻子,她现在有多渴望他,他都知道。她有多害怕多惶恐他也清楚,她有多想他,他更明白。      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让她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      姜辛伸出手,轻抚他的手臂,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忽的低低的、隐忍的哭了起来。      聪哥儿觉得姜辛挺丢人的,就算她是女人不呢,这当众大哭也不好看,跟生离死别似的。他坚信六叔一定会没事儿,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女人能不能撑点儿事,别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跟天塌地陷似的?      他想开口说两句话,告诉六叔,他会帮他照顾六婶娘,叫他别担心,自己也会想办法替他奔走想主意。      可一抬头看着旁若无人抱在一起的六叔和六婶娘,聪哥儿又心塞的垂下了头。他明显就是个多余的,六叔一手抱着六婶娘,一手轻抚她的后背,眼神温柔,唇角含笑,仿佛这里不是阴暗、发霉的牢狱,而是他们两个自己的家。      耳边是轻微的哭声,聪哥儿暗暗攥了攥拳头。      那边姜辛已经抬起了脸,视线落在章哲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手指轻颤,到底没能抬得起来,她只是用眼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章哲的脸,朝他笑笑,道:“我走了,你要好好地。”      说罢转身就走。      她还不忘拖了聪哥儿,也不管他走得多狼狈,愣是脚下生风,一步都不停。      第343章 、万难      送上第二更。      姜辛从牢里出来,浑身就跟虚脱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力气。外面的阳光明媚、刺眼,和里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也仿佛从人间和地狱走了一趟来回。      正因为她还在明亮的阳光下,所以她才越发痛恨里面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狱,她也就越发想要早点儿把章哲救出来。      不能再耽搁了,她没多少时间,也没什么可犹豫可顾虑的。      安辰急匆匆的回来,她是去看杜叶和杜藤的:“奴婢去见过杜叶和杜藤了,两人都受了伤,没医少药的,精神都不太好。”      鲁知府没有一点儿放人的意思,哪怕是杜叶、杜藤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仆从,大有把他们关到死的架势,秦掌柜腿都跑细了也没办法。底下的衙役又和吸血蚂蟥一般难缠,他们带来的东西悉数扣下,满嘴里应承要送进去,转头都各自瓜分了。      姜辛无耐,只能朝着安辰摆摆手,道:“回去再说。”      她一回去,就向秦掌柜说了她的决定。秦掌柜一怔:“这……六奶奶,您要自己去京城求助?您或者写封信,托人带过去也成啊?”      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办法了,章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燕城,远水解不了近火,她现在只能去求章老太爷和章二老爷。      至于他们如何待她,她管不了,哪怕就算是让章哲休了她,只要能把章哲从牢里救出来,她也认了。      姜辛摇头:“写信太慢……”而且随随便便一封信,找个随随便便的人送过去,也得章家人相信才成?万一把这封信当成了骗子行骗的手段,置之不理,甚至火上浇油,那才让人更着急上火呢。      秦掌柜也想到了这点,只好叹息一声。      他听说了章家的家世背景,对姜辛的决定有了九分赞同。朝里有人好做官,既然六爷的祖父、父亲都在京城,和鲁知府怎么也能攀上交情,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大而化小,小而化之?      他点头道:“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可,姜辛一个妇道人家,长途跋涉,多有不便啊?      姜辛道:“我倒是没什么可顾忌的,就是六爷这儿,还需要你多照顾。”      秦掌柜点头:“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等明天我再去求求人,好歹给六爷送点衣裳、吃食和伤药。”他是个老实人,想得也很周到,姜辛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又把聪哥儿推出来,道:“还有聪哥儿,也麻烦你照料一下……我和六爷都不在,他一个孩子,怕是难免受人欺负。”      聪哥儿讨厌这种被人当做孩子的感受,他赌气道:“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姜辛看了他一会儿,道:“那就最好。”      聪哥儿听这话气得背过身去,不肯理姜辛。      姜辛送走了秦掌柜,才把聪哥儿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道:“京城我是非去不可,而且不能带着你。”      她说得这样直白和坚决,聪哥儿虽不服气,却也知道再无转寰的余地。      姜辛道:“你在这儿等消息,想来燕城那边不日会有信来。我出门已经是无可耐何,你六叔在这儿,总得有个能来回传递消息的人。”她尽量和他用商量的口吻说话,其实心里烦躁得很。此去京城,凶吉难料,她根本没法带着聪哥儿,再说他不过是章贤的庶子,谁会在乎他呢?他不但不能成为自己是章家人的证据,反倒是拖累,不如把他留在家里,还更安全些。      姜辛只打算带着安辰一个人走。      从姑苏到京城,少说也得有四百里地,她二人便是快马加鞭,也得走两天,何况她根本不会骑马。若事情顺利,到了京城能找着章二老爷,再由他派人回程就要快得多,所以她给自己定了十天的期限。      家里总得留人看家,安季等人便留下来照顾聪哥儿。      两人既打算要走,就没耽搁,由秦掌柜出面,雇了辆车,两人第二天收拾了行李,先沿水路,取道无锡、常州、镇江,再上船陆路直奔京城。      一路还算顺利,只姜辛主仆二人晕船,自上船之日就吐得七荤八素,再兼姜辛多日压力太大,心火旺盛,躺倒就头昏眼花,再也起不来了。      安辰比她稍好些,撑着虚弱的身体,央了船家给靠岸找了个郎中,替姜辛诊了脉,又要熬药,姜辛却不许。      安辰急道:“奶奶,眼瞅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您还怕耽搁这点儿时间吗?您若精神不济,怎么去寻二老爷和二太太?”      姜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道:“我没事,就只是晕船晕得太过,你叫船家找个治晕船的偏方就好。”      安辰劝不动,气得都要哭了,可姜辛死活不肯喝药,她也没办法。      等到下了船,姜辛烧得额头滚烫,安辰说要找个客栈歇息一天,姜辛只是摇头,愣说自己没大碍,立逼着她去找车马。      等到了京城,主仆两人也是俩眼一抹黑。上哪儿去找章二老爷和章二太太?姜辛上辈子就没出过章家,这辈子有限的几回出门,最远也只是去趟武州,及至姑苏,还是因为处处有章哲打理安排。真到了京城,她压根不知章二老爷等人住在哪儿。      到了这会儿,姜辛不免懊悔,太过依赖人就是这么个下场,一旦靠山倒掉,她自己一事无成,寸步难行。      主仆二人先在客栈歇下,安辰自告奋勇的去打听章二老爷的下落。      只能说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安辰这一去就没回来。      姜辛十分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安辰比自己强不到哪儿去,进了这偌大京城,怕是迷路是小事,遇到为非作歹的人才可怕。京官无数,章二老爷算不得个中翘楚,可未必谁都知道他住在哪儿。      她不能再指望着安辰哪天回来,勉强在客栈躺了一天,养好了精神,第二天便撑着身子去了街上。      其中辛苦自不必说,好在艰难辗转,终于打听到了章二老爷在京城的落脚之处,姜辛退了客栈,又留信说如果安辰找来,叫她去章二老爷家寻她,这才收拾了包袱,雇了辆车马,去章二老爷家求助。      第344章 、变故      送上第一更。今天更新的有点晚,抱歉啊。      章二老爷家住在城北一处三进院子里,门口只挂着简单的章府二字,朱门紧闭,安静而肃穆。      整条街都住着大大小小的官员,是以章府并不起眼。      姜辛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个三十左右岁的家人将门开了个缝,探出头来不耐烦的问:“你谁啊?”      见是个年轻妇人,不由的怔了怔,上下打量她一回,眼里露出嫌弃来。      姜辛忙道:“敢问这里可是章侍郎家吗?我从燕城来,想拜见章二夫人……”      那家人冷冰冰、硬梆梆的道:“你找错人了。”不由分说,啪一下把大门阖上了。      姜辛吃了闭门羹,有如被人打了脸般疼,可她能说什么?      她咬咬牙,再度上前叩门:“我是从燕城来见老爷和太太的,六爷有难,只有老爷和太太能救他啊。”      可惜她喊也白喊,大门关得死紧,连道缝都没有。      什么玩意儿。被外人欺负,姜辛只有愤恨,可被自己人欺负,她只觉得屈辱。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想到章家一个守门的家人都能跩成这样,眼睛长到头顶了,鼻孔朝天,连话都不听完便拒绝。      姜辛敲了半天门,不只章家门不开,就是左邻右舍都没人过问,当真是各扫门前雪,冷漠到了极点。      姜辛不由想到安辰,她是不可能私自逃跑的,难道是被章家人扣住,就为了对付自己?      她和章家人没冤没仇吧,何至于要因章哲遭受无妄之灾,就对自己迁怒如斯。      可章家人有权有势,与燕城的章老太太又不同,章二老爷是典型的政客,他考虑事情的角度思路,甚至他的行事做风,都远远不是章老太太能比的。      他对待家人,或许显得懦弱,那是因为是他的家人,就有诸多顾虑和容让,可自己对于章二老爷来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怎么严苛对待都不为过。      姜辛自己受到如何的对待都无所谓,只要章家能把章哲捞出来。      好在姜辛来前就写了封信,把章哲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她不求别的,只求章二老爷能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救章哲出来。      守门的家人看到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和一张银票,听门外的妇人道:“六爷有难,危在旦夕,恳请您把这封信交到太太手里,若我所言不实,我情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仍然没人回应,那封信也没人拾捡,姜辛守到天大黑,也没等到章家大门开开,连章二老爷都没回来。      姜辛饥渴交迫,无力的杵在章家大门外头,心里干涸而荒芜,仿佛一无所有的乞丐,行走在广阔无垠的大沙漠里,无依无靠,了无生机。      天彻底黑了下来,能听见街上的梆子声响,再不回去,宵禁开始,她便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她没办法相信自己那能银票能鼓惑人心,会因为一时仁慈,便将信交到章二都你或章二太太手里,那么她只能明天再来。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放弃,六爷还在牢里等着她。      姜辛头重脚轻的往前走,街上行人稀少,她单薄、孱弱的身影就格外醒目。      有巡逻的士兵列队而过,姜辛避在路旁,忽然就笑了。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这笑有多悲凉。这个世道已经这么讽刺,亲人指望不上,朋友、故旧指望不上,而最应该给予保护的伦常纲法更是指望不上。      可偏偏她现在走投无路,再指望不上,也得用血肉之躯往前冲。她决定了,她要告鲁知府。      姜辛第二天又去了章二老爷家,把昨天的话说了十几遍,又递了一封信和一张银票,眼见仍然和昨天一样,没人搭理,她并没多耽搁。      她去寻了一位状师,说明来意,要代夫伸冤,告江宁知府草菅人命。这世上千奇百怪,人也各具形态,总有好人和坏人。有时候你春风得意,冷不防就遇到一个坏人,把你坑得倾家荡产,可有时候你绝望无助,往往会有许多不起眼的好人。      这位状师姓陈,今年二十五六岁,生得并不起眼,但说话谈吐十分亲切。他听了姜辛讲述的原由,当场就替她写了状书,还对她道:“你一个年轻妇人,抛头露面多有不便,这样,我替你寻个人去告状,只说是你相公的……兄弟。”      进衙门告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管你有理没理,先把一百杀威棒,姜辛这么个小身板,哪里受得住?      姜辛连连道谢。      不仅如此,陈状师连银子都不收,他只道:“我看你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寻到我这儿,我不敢保证说一定替你把官司打赢,只能抱着尽力一试的想法,等到官司结束,你再跟我算这笔帐目也不迟。”      姜辛想,横竖不想麻烦也麻烦了,既然麻烦了,那就麻烦到底吧,她请陈状师又替她一连写了几十道状子,没那么正式,只是简单说明鲁知府如何枉顾王法,欺压平民,并且为一己之利,便要草菅人命的事简单一说,她拿着状纸就去街上最繁华的地方。她找了个说书先生的茶摊外面,将状纸一发。      国人都爱热闹,没热闹还要创造热闹呢,何况这热闹是主动送上门的?      姜辛也没指望着谁能替她出头,只要把声势造出去就好。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往前进行中,姜辛强压着心里的焦灼,无数次在心里对章哲说着抱歉,可她就是不想白白的让鲁知府私欲得逞。在她看来,章哲不该受的磨难也都受了,就再撑几天就好……      京城里掀起了一阵噪动,先是有人拿了状纸去府尹那里状告江宁知府鲁建成,再有京城里流言四起,说是鲁建成为了夺人财物,竟不惜捏造罪名,将人打入牢狱。      等到府尹大人接了案子,准备开堂审理,想要提证人章姜氏时,却找不到人了。陈状师照着姜辛留口信的客栈去找人,却被客栈的伙计告知,打从昨儿一早姜辛出门,就一直没回来。      陈状师不会愚蠢到相信姜辛是玩仙人跳,挖这么大坑,蓄谋这么久,就为了耍自己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姜辛的性命安危。      第345章 、无常      送上第二更。      天空飘起了细雨,缠缠绵绵,带着江南特有的风情。空气中满是花香,初夏的傍晚,处处都如诗如画。      姜辛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只能仰天长叹,暗叹一声“倒霉”。      她不是个心思多缜密的人,只胜在小心,她怕自己行动异常,遭人关注。毕竟鲁建成也是一方大员,他在京城里不会一点儿根基没有,如果被人注意到她是始作俑者,一定会对她不利,是以她这几天一直寻热闹的地方,发了状纸便隐没在人群里。      可偏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躲过了衙役的追捕寻访,却被一个花花公子相中,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看出她姿色绝伦的,抢了人就跑。      不只她,还有十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一个能幸免,都成了他网里的鱼。      小姑娘们都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仿佛天都塌了。      可不是天都塌了么。她们的着装都极其普通,有的手里还牢牢攥着竹篮,她们有的是出来卖花的,有的是出来卖糕点的,有的是出来逛街的,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孩儿。      家境再贫寒,但父母疼爱,怕是挨过饿,受过寒,却少有遇到这样强抢民女可怕的事,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远离父母家人,注定一生漂泊,天不塌了才怪。      相较之下,姜辛就沉默得多。她试图逃跑,可这高墙大院,又有蛮横的婆子守着,连只耗子都钻不出去。      她也不想喊什么自己是章家的儿媳妇了。在燕城,或许还能有用,在这儿,怕是催命符了吧?谁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来头?万一和章家不认识还好,若是认识,为了各自的颜面,怕是只有弄死她以绝后患,以免将来两家因此生了龌龊。      到了晚上,陆续来了几拨人,有送衣裳的,有送饭食的。除了姜辛,没一个人有心情吃饭,都缩着身子躲在墙角,哭起来没完没了。      姜辛看这饭食还不错,心想,就算明儿就死了,也得今晚做个饱死鬼,她自顾不暇,也没那心情管别人。命是自己的,你自己率先作践,怎么不怪别人作践你?      她自己动手,吃了个饱。      这时候又来了两个婆子,算姜辛在内,一共十二个,各个都打量了个遍,又细细看过她们的脸蛋、脖颈、手腕,甚至连脚的大小都看过了,这才一一记了名录,转身就走。      姜辛明显是妇人打扮,可这两个婆子一点儿都不惊讶,倒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姜辛并没报出真名,只自称夫家姓许,那婆子便记了个许氏。      姜辛便知她逃生无望。      很快又来了五六个丫鬟,拿着名册,分别叫了名姓,把人逐一叫走,到最后只剩了个姜辛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年纪太小,衣裳倒也精致,可惜眼神懵懂,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因撑不了太久,这会又累又饿,又怕又惧,早就阖上眼睡着了。      丫鬟送了两床被子来,什么话也没说,径直锁了屋门出去。姜辛想睡又睡不着,便将那小姑娘半拖半抱的放到榻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小姑娘还咬着手指头,喃喃的叫了声“娘”。      姜辛苦笑。      她合衣而卧,对着漆黑的夜色发呆,到了这时候,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再也没有可以安慰自己的话了。      姜辛始终半睡半醒,熬到天大亮,照旧有两个丫鬟送来早饭。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      那丫鬟倒也不算太尖酸,只是看着姜辛的眼神总是带了点儿不以为然。这种眼神,姜辛在燕城很少见,只能说燕城民风淳朴,不太懂得用这种肢体语言表达优越感,可到了京城,这种眼神简直太常见了。      姜辛表示,这种高人一等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可这种作态她实在受不了,哪怕你主子就是皇上、王爷、公主呢,不也是人吗?再高贵又如何?难道就非得要用用这种睥睨众生的态度瞧人么?      那丫鬟道:“等我家公子想放人的时候,必然会放。”      她这话姜辛一个字都不信。连章家、姜家都没有说进了人还能轻易出的,何况是这里?她所谓的“想放人的时候”,怕是不什么好话。谁知道是不是弄死了,把人用破席子卷出去?      姜辛又问:“不知公子是何许人?我,能不能见见?”      两个丫鬟同时露出一副“你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的表情来,冷淡的道:“公子想见你自然会叫人来传唤你。”      把碗盘重重一搁,鼻孔里哼一声,转身走了。      姜辛:“……”她真想把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勒死啊。太特么讨人厌了,老天怎么就能看着这样的人嚣张跋扈,而置之不理的?      不过算了,几时老天公平过?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常,祸害遗千年,她若有本事,自己报这个仇,没本事,还是别指望老天了。      姜辛把榻上的小姑娘唤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颇为呆滞的打量着姜辛,姜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却只是沉默不回答。      看她这模样,仿佛平时被人服侍惯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一时走失,反倒被这位“公子”捋了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这要是对这小姑娘下毒手,不是造孽么?      姜辛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怕,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不管她怎么问,小姑娘也不吭声,好在她并不排斥姜辛,任她洗了手和脸,乖乖坐在桌前。看见了吃的,不知怎么就落下泪来。后来更是一直不停,这顿早饭整个是就着眼泪下咽的。      看得姜辛也一阵心酸,这顿早饭便如同一块大石头,硌在胸口,憋屈的难受。有这么个小不点儿需要照顾,姜辛好歹还能有点儿事做,纵然再怎么担心外头的事,可她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再怎么焦灼也白搭。      可就是这小不点儿,姜辛也没能保住,不过一起睡了两晚,隔天一大早,就有丫鬟把这小不点儿带走了。      第346章 、反抗      送上第一更。      姜辛承认自己冷情凉薄,可眼睁睁的看着小不点儿毫无反抗余力,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人牵着就走,连害怕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留恋,让姜辛看了于心不忍,她到底追出来问:“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两个丫鬟只轻轻的一瞥姜辛,那副不以为然的轻蔑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们做什么,不必要和她交待。      姜辛上前一步道:“我和她一起去。”      其中一个高挑点儿的丫鬟轻嗤一声道:“公子暂时还不想见你。”      么的,不想见她,她稀罕见他啊?不见她还把她扣这儿干吗?放她走啊?      姜辛眼睁睁的看两个丫鬟牵着小不点儿走远,四下望望,见这就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小院,她走到门口,没等出去呢,两个婆子拦住她道:“没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姜辛折身而回,在这小院里四处溜跶。先别说院墙够高,没有梯子她一时也攀爬不上去,就是连个狗洞都没有。      甚至她在院子里逗留的时间稍长了些,两个横眉立目的婆子就道:“奉劝姑娘还是别打着不该打的主意吧,就算你出了这院子,也跑不了多远,公子脾气可不大好,惹恼了公子,姑娘哭都没地儿哭去。”      姜辛:“……”      姜辛:“……”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她忍不住道:“你们好歹也几十岁的人了,不会眼睛瞎吧?我不是什么小姑娘,我是嫁过人的。”      呸吧,就她们公子是公子?别人都不是人?她们公子又算什么好玩意?强抢民女就罢了,连结了婚的妇人也不放过,这种道德败坏、枉顾法纪的人,简直十恶不赦,谁给她们的底气,让她们仗势欺人还能有这种变态的优越感?      两个婆子气得脸上横肉直颤,到底也没说什么,仍然强硬的把姜辛撵回了屋。      姜辛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她现在真恨自己没生就一对翅膀,就这么憋屈的待在这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送走的姑娘们都没再回来,就是那小不点儿也是一去不回,姜辛问起送饭的丫鬟,两个人守口如瓶,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好吧,她们只是助纣为虐的奴婢,主子做了什么,她们两个确实未必知道。那……      姜辛又问:“我几时能走?”      “不清楚?”      她忍,想来这两个丫鬟不经主子吩咐,也不敢私自放人。      “我想见见你家……老爷,或是太太?”      这府里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不上道的“公子”吧?他没个长辈?      那丫鬟看姜辛的眼神和看着一个怪物似的,轻轻的冷嗤一声,道:“不行。”这回她倒是是拒绝得干脆利落。      姜辛被逼得忍无可忍,等到下回这两个丫鬟再送饭,出奇不意,姜辛勒住了其中一个丫鬟的脖颈,用她留下的锋利的碗的碎瓷片,对着她的脖子,威胁她道:“带我出去。”      这丫鬟也只是微微吃了一惊,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也或者是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姜辛会有这样残忍冷酷的一面。她朝另一个丫鬟示意,那丫鬟便悄没儿声的退了出去。      姜辛也不管她,实是她一个人两只手,也管不过来。真要是那丫鬟没走,扑上来她还未必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留下的丫鬟道:“我不可能带你出去。”      她说的是实话,也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姜辛狠了狠心,在她脖颈上划了一道,这丫鬟感觉到热乎乎的血淌下来,虽然脸色惨白,却只是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姜辛无耐。连鬼都怕横的,可横的怕不要命的啊。她是可以凶狠点儿,把这丫鬟杀了,关键是杀了她也没用,更别说无冤无仇的,她也下不去手。      她问这丫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丫鬟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把眼阖上了。姜辛见来硬得不行,只好来软的,放低声调道:“我不是本地人,是从北边燕城来的,我相公被奸人冤枉,抓进了牢里,我是来京城告状,急等着救命呢,你能不能把我放了呀?人命关天,我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再不回去……”      这丫鬟开口道:“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我家公子若是看中你,你那什么相公,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要是我家公子怒了,你自己都得死,还能管你家相公?”      姜辛气得,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抽了这丫鬟一个耳光。      这丫鬟白嫩的脸上立刻红肿了一大块,却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摇头叹气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真话有什么用?太特么难听了。      姜辛怒而把她推搡到一边,道:“滚。”她撇了这丫鬟自己大步往外走。那丫鬟摸了摸脖颈,摸到一手血,不由地暗暗咋舌:这女人可真够狠的。      她心里也有点儿后怕,万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公子也未必就肯给她死后殊荣,说不定只会骂她废物。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姜辛后头,知道拦不住,也不必她拦,不过是做做样子。果然才到门口,就被两个婆子拦了,姜辛把碎瓷片往自己脖颈上一架,道:“让开。”      她用意很明白,再不让她走,她就死给她们看。可姜辛对于她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就算公子再喜欢,也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没了她还有别人,不是非她不可的事,是以两个婆子根本受不到威胁。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一涌而上,来夺姜辛手里的碎瓷片。姜辛也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她?她凭着一块碎瓷片,对着上来的两个婆子就是一顿划。      两个婆子虽有一身蛮力,也架不住姜辛这样不要命的泼辣劲,两人手臂、手背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到最后两个也急了,其中一个架着姜的手臂要抢她手里的凶器,另一个婆子到了姜辛背后,照着她的后脑就是狠狠的一击。      姜辛被砸得头昏眼花,身子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昏是昏了,手里的碎瓷片扎得她手里鲜血横流,她也死死不肯撒手。      第347章 、诅咒      送上第二更。      姜辛是被疼醒的。      一睁眼,见自己还睡在原来的榻上,就知道自己没能逃得出去。      也是,哪有那么容易?那些传奇话本子里动不动就飞檐走壁,出入如踏平地的夜行高手都是骗人的,起码对于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连院门都出不去。      榻边半跪着一个丫鬟,正是她把人脖颈子割出血来那位,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记了仇,此刻给她手心里上药的力度就重了些。      姜辛不想矫情的喊疼,可到底还是哆嗦了下,想要抽回手。那丫鬟抬头看她一眼,道:“醒了?”      姜辛不想理她,只眼望着帐顶发呆。那丫鬟用干净的白布替她把手心缠好,还系了一个结实的扣,收拾着手里的药瓶、剪刀之类,状似好心的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劝你还是别煞费苦心的好,不然你伤也白伤,疼在你身上,别人替不了。”      姜辛和个牢笼囚犯一样,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一顿三餐,不说顿顿精致吧,好歹能下得去口。姜辛觉得自己都胖了,这叫什么事?      她问什么,那两个丫鬟都说不知道,不清楚,姜辛气也白气。那位掳她回来的“公子”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姜辛进来快半个多月了,始终与他未曾谋过面。      这天姜辛早晨起来就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十分难受,她倒了一杯温茶,喝了两口才勉强把这股子心虚劲按下去。      早饭摆上,有一碟酸拌木耳,一碟醋拦菠菜花生米,她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这两样小菜。结果喝到最后一口白粥的时候,喉咙一哽,一股酸味涌上来,姜辛吐了。      她吐得十分干净,早起的饭菜一样都没剩。      两个丫鬟看了她一眼,神色里都带了紧张。真论起来,姜辛是她们所遇到的最省事最省心最好服侍的人了。她平时没什么脾气,就和温顺的小猫似的,也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颐指气使的捉弄人,确实就像个寻常的良家主妇。      养个猫儿、狗儿,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和人之间?这两个丫鬟职责所在,对姜辛不可能报以更多的怜悯和同情,但她不给她们俩惹事,她们俩对姜辛也就多了几分宽容。      见她吐成这样,这两人也有点不忍,回过神来,忙一个给姜辛倒水,一个给姜辛捶背。姜辛吐得肺腑都要翻出来了,涕泪交流,还不断的在干噎,情状十分痛苦。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姜辛是一眼都不敢再看桌上的饭菜了,她虚浮无力的回到榻上,睁着眼睛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丫鬟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残羹冷炙,另一个则去禀报主子。      没多大一会儿,就有脚步声响,是个年纪稍大的婆子领着一个四十左右岁的郎中进来,肩上还背着药箱。      这婆子上前,对姜辛福了一福,道:“不知姑娘哪里不舒服?有几日了?夫人替您请了郎中……”意思是您好歹坐起身啊。      姜辛戒备的看她一眼,道:“我没事,替我谢过你家夫人……好意,当然,如果夫人得暇,能不能,让我见一见?”      这婆子犹豫了一下,道:“姑娘的要求,老奴会转给夫人听,可身子是您自己的,您还是让先生诊诊脉吧。”      有了这个活口,姜辛就有了点儿希望,她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婆子,道:“我确实没大碍,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我只想见见你家夫人。”      这婆子见她坚持不看诊,也没办法,只好朝她略略一点头,转身带着郎中退出去。留下的丫鬟便对姜辛道:“你见我家夫人也没用。”      姜辛问:“为什么没用?难不成你家夫人爱子成魔,不管他做了什么,是不是好事,是不是正确,她都会包庇到底不成?”      这丫鬟抿了抿唇,奇怪的看了一眼姜辛,好像她说出来这话才是莫名其妙一样,道:“你要是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份,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了。”      “……”敢情她说的都是真的?这可是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姜辛简直不想再说话了。      可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又真的好奇她们这位“公子”的身世,便问:“你家公子到底是何人?难不成是……皇子王孙?”      这丫鬟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否认。      姜辛冷笑一声,道:“我真不明白,你家公子、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扣着我一个嫁了人的妇人,不杀不剐,就这么白放着是什么道理。”她顿了顿,道:“我没病,我有了。”      一想到此时章哲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她悲从中来。么的,这叫什么世道?她不过就想过个平安日子,从燕城就一直折腾,又折腾到姑苏,现在又折腾到了京城,她离她想要的好像越来越远了。      这丫鬟倒是真被吓住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说你有,什么了?”      姜辛恨恨的道:“我有孕了,有孕了,听懂了没有?”      这丫鬟啊的一声,不解的上下打量着姜辛,嘴里还喃喃的道:“不可能啊,怎么会就有了呢?这才不到半个月……”      姜辛气得脑子嗡嗡的响,她把手里的枕头抛出去砸在这蠢丫鬟身上,道:“谁告诉你这孩子是……这是我相公的。”      是她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的孩子。跟她家公子没有一文钱关系。      这丫鬟把枕头接了,放到一边,还是奇怪的打量姜辛。姜辛无力的抚额,把身子往榻里一扭,指着身后的门口道:“你,滚。”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她不想再看到她。      姜辛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和暴雨似的,哗哗的淌个不停。她揪着被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有了孩子是好事,可现在她和章哲两地分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之期。都怪这家的什么公子,他就是个纯粹的混蛋,再有权有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混蛋混蛋,诅咒他不得好死。      第348章 、拜见      送上第一更。      姜辛正哭着呢,冷不防身后有人道:“你别哭啦,说实话,哭也没用。”      还是那说话又直接,又不会看人眼色的丫鬟,姜辛气得,不想跟她说一个字,却也不想让人白看笑话,便愤慨的用袖子抹了抹脸。      只听那丫鬟又道:“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有了孩子到底是好事,你好好养着吧,起码这里衣食无忧,你不用为生计发愁。”      姜辛闷声道:“我还得谢谢你家公子呵。”      那丫鬟噎了一下,道:“不用谢,我家公子不吝啬这点花销。”      姜辛:“……”她憋气憋了半晌,腾一下坐起来道:“他不吝啬,我也不稀罕好吗?本来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生活,他凭什么要插一脚,这么无理蛮横的要禁锢我的自由?”      那丫鬟一摊手:“跟我说也没用。”      姜辛用手一指门口。      那丫鬟道:“我是看你可怜,才想安慰安慰你的。我知道你又想让我滚,可我滚了你眼睛清净了,心里能清净吗?”      姜辛有气无力的道:“我是说,让你家公子来,要不让你们府上管事的来。我跟你说不通,总得找个说话算数的吧?你们总这么扣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这丫鬟一摇头:“见不见你,是主子们的事。你的去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倒觉得你真没必要这么愤怒,在哪儿过不是过?好死不如赖活着,现下你有了牵挂,管余事做什么?”      这真是不气死她不罢休啊。      姜辛心道,我到底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午饭姜辛吃得没精打彩,不过才吃了两口就又吐了一回。那丫鬟还幸灾乐祸的添油加醋:“郎中都给你请了,你非不看,喏,现在还不是自己遭罪?”      姜辛喝了两口水,重新坐下来吃。      她是吃一回吐一回,吐完还得接着吃。她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再艰难也得把身体养好。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绝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而让他(她)受到一点儿损害。      这丫鬟在一旁看得都难受,忍不住劝道:“你要是实在吃不下去就算了,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去和夫人回禀一声儿,再替你把郎中请回来替你看看就是。”      姜辛想,她把这么多年的骂人的话都要说净了,可说来说去,也就只有一个字:“滚。”那丫鬟不受一点儿影响,姜辛骂她自己的,她做她自己的。      姜辛才要在榻上略微小憩一会儿,院外来了人,和那丫鬟嘀咕了一阵,她进来对姜辛道:“我家夫人要见你。”      姜辛一听这才来了点儿精神,忙坐起身。      这丫鬟打量了她一番,道:“你这样面目粗俗的去见夫人可不成……”      姜辛气得道:“还能吓死你家夫人不成?”      她也不气,径直叫人去拿衣裳和首饰,对姜辛道:“我家夫人不是一般人谁都能见的,你的礼仪规矩不太好,可时间紧也来不及教导了,待会儿有人领着你,她怎么做你就怎么学。我家夫人最喜欢生得美貌娇柔的女子,你要想能在这府里好好过下去,就得想方设法讨好了我家夫人才成。”      姜辛心里骂:她连正经婆婆、太婆婆都没这么用心讨好过,这是哪门子外四路的夫人,还得挖空心思的讨好她?      可心里再怎么腹诽,她也得由着这丫鬟动手替她打扮梳妆。      这丫鬟手倒是巧,替她薄施胭粉,又梳了一个仙人髻,再从一堆衣裳中挑了一身很适合她气质的浅玫色绣花小袄,一袭月蓝色百褶裙。      不一会就打造出来一个清逸超尘的女子。      姜辛对着镜子看了半晌,不得不打心眼里服气。人靠衣妆,这话果然没错,相较起来,没梳妆打扮的她就是乡下出来的村妇。和现在的比,何止是天差地别。      她又替姜辛戴上一对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耳边戴了一对明珠耳坠,打量了一回,道:“不知道夫人真的会见你,否则应该老早就多替你打扮打扮的,你肌肤还是略嫌粗糙,也不够莹白……”总之既对姜辛百般挑剔,又对姜辛表达了她十二分的不以为然。      姜辛只觉得自己像台上妆扮好了的戏子,纵然衣饰再华丽又如何?她不过是这府里来去匆匆的过客,她深切的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可她现在没有人身自由,只能任这府里人摆布。      命运给了她一个确定的开始,却斩断了清晰的未来,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所以她对身边的人和事一点儿都不关心,正如这丫鬟所说,她也没料到这府里的夫人会真的见自己。      有丫鬟领她出门,她四下打量,见这府里景致自然华丽、精美,可想而知这府邸的主人身份不容小觑。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家,实在不值得和她这样的女子为敌,可她就是被扣在了这里,简直是匪夷所思、荒谬之极的事。      一连走了小半个时辰,换了也不知道几个丫鬟,姜辛才在一座富丽堂皇的院子前站住。领路的丫鬟停下步子,朝着姜辛一施礼,默默的退下去。这回又换了一个衣饰更华丽,长相更柔美的女子,朝着姜辛嫣然一笑,让人有心旌摇动之感:“姑娘跟我进来吧,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是嫌她来得慢了?姜辛对此只能无语。她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表现骨气的时候,只能默默无言,跟着这丫鬟进了门。      屋子阔大、开朗,隐隐有环佩叮当之声,姜辛目不斜视,跟在那丫鬟身后,只见那丫鬟上前禀道:“夫人,许氏到了。”      姜辛便福身行礼:“民妇许氏见过夫人。”      头顶上有个柔婉的女声道:“不必多礼,赐座。”      赐……座,这位夫人来头挺大的啊。      姜辛不敢就座,道:“多谢夫人,民妇站着就好。”她就想说两句话,说完就走,免得彼此都不自在。那位夫人轻笑一声,道:“你别怕,我又不是魑魅魍魉,不会吃了你。”      第349章 、不悦      送上第二更。      姜辛想了想,既然人家态度这么大方,自己要非得不坐,倒显得自己小气。她确实不懂规矩,想必对方也明白,那坐就坐咯。      她便轻巧的坐下来。      只听头顶上的夫人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姜辛也就顿了一下,抬起头。入目是一位三十许的年轻貌美的夫人。她的美,不是胡氏那种美,但也有夺人心魄的震撼,这些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婉转、柔媚脱俗,说是天外仙子才不算辱没。      姜辛立时就自惭形秽起来了。      那位夫人轻笑一声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都还有什么人?”      这一问,问得姜辛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位夫人太有迷惑性了,她差一点儿就想问问,是不是她说了实话,她就能把自己放出府呀?      到底没那么天真。越是上层阶级的夫人、太太们,越是擅长做门面功夫,哪怕心里恨不得食人血肉呢,脸上照样能露出得体、宽仁的笑来。      从顾氏身上就能体会得到,再说姜辛身边那丫鬟所说非虚的话,这位夫人就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她儿子哪怕杀人放火呢,于这位夫人来说那也是对的,好得不能再好的事。跟一个这样的母亲告她儿子的状?那不是笑话吗?      姜辛勉强镇定心神,自嘲的一笑道:“民妇生于乡野,不曾见过贵人,难免失礼,还请贵人勿怪。民妇是北地燕城人人氏,娘家姓……姜,夫家姓章,今年双十……”      这位夫人一点儿都不奇怪,唇角含笑,仿佛一早知道她所谓的许氏就是她编出来骗人的。      她轻道:“哦。”      姜辛有点儿尴尬了。很显然,这位夫人是瞧不起自己的,大概她也不认为她儿子会对自己感兴趣,更何况还是个嫁过人的妇人。就算自己是黄花大姑娘不呢,长得清汤寡水,毫无特色可言,这位夫人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若委屈的告状,只能让人说她自作多情,可什么都不说,她又能往下说什么?      姜辛抿紧唇,一声不吭。该说的她都说了,便是沉默又何妨?她算不上失礼,若嫌尴尬,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只听这位夫人问道:“听说你怀了身孕?”      姜辛点头,道:“是。”      “哦。”这位夫人还是只温文含笑点头,并不问这孩子是谁的。姜辛也不好一再强调这孩子跟这位夫人的儿子没有一点儿关系。      “你年纪也不大,怕是从未经历过,我会派两个年纪略长的嬷嬷专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姜辛:“……”她为什么要接受这位夫人的“好意”?她也豁出去了,道:“夫人盛情,民妇十分感激,但民妇更希望夫人高抬贵手,放民妇回家去。”      这位夫人也只是轻笑笑,并不接她的话,只道:“你不必担心,若缺东少西,自会有人回了我,你出来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我叫人派个软轿送你。”      她端茶送客,姜辛再不知事也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起身,犹豫了半晌,却还是问道:“敢问夫人,为何要扣着民妇不放么?”      这位贵夫人轻挑蛾眉,露出一个清浅的嫌恶来。姜辛可没兴致和她装什么优雅,说得更加直接直白:“民妇相公含冤莫白,我情非得已,才不顾惜脸面为他奔走京城,不知因何故冲撞了令郎。若是夫人能施恩于民妇,民妇情愿向令郎跪地磕头,以己身谢罪。可时间不等人,民妇必须现在就回姑苏去。”      这位貌美又尊贵的夫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可却并不是对谁都无原则的仁慈,听了姜辛这不识好歹的话,眼角就是一厉。姜辛竟从她几乎不动分毫的脸上看到了某种杀气,她已经自知没有出去的可能,却还是倔强、桀骜的立着。      她就想弄明白为什么。      姜辛并没得到什么解释,她并无要挟人的资格,至于讲条件,她就更不配。对方一个浅笑,多余的表情都欠奉,只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来。      自有先前带姜辛过来的丫鬟客客气气的把她送了出去。      姜辛泄气的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服侍她的心直口快的丫鬟打量她颓唐的神色,问道:“你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我家夫人不悦了吧?”      姜辛:“……”      这就是身份差别所在,人家才不管她是否愉悦,可人家要是不悦了,她的小命就要受到威胁了。      姜辛没精打彩的点头承认:“是。我问她为什么不放我走。”      这丫鬟一点儿都不意外的嘲笑她:“说你傻吧,好像是骂你,可你让人怎么说你好呢?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说话这么直来直去的,一点儿弯都不会拐?”      姜辛目光咄咄的望着她,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道:“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可相较起来,你不觉得你并不比我拐弯多少吗?”      “咱俩可不一样,我是说话直接,可不该说的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她倒不屑与姜辛为伍。      看她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再好脾气的人也要气死了。      姜辛悻悻无语,无力的竖起大拇指,只说了两个字:“你能。”她倒确实嘴紧的很,什么都说“不清楚、不知道”。这点姜辛打从心眼儿里服。她自知还要在这里住下去,甚至不知道期限,总不能连这两个丫鬟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丫鬟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还洋洋得意呢,见姜辛问,她便道:“我叫荷香。”她一指别一个丫鬟,道:“她叫荷田。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做奴婢的,名字是主子赐的,没什么意义,今儿叫荷香,明儿就不知道叫什么了。”意思是,她都不问姜辛的名字,因为今儿她还在,明儿就换了人了。      姜辛呵笑一声,没说话。荷香说话难听,可全是大实话。      荷香道:“不过你在一天,我就好好服侍你一天,你看你上回差点割破了我的脖颈,我都没记恨你,所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第350章 、脾气      送上第一更。这几天累死了,实在是没精力码字,今天还要去治牙,估计回来更没精力写了,第二更会稍晚。      人一旦被利益或名望所吸引,就会陷入怪圈,明知道走下去是条不归路,却还是身不由己,无法割舍,义无返顾的走下去。      姜辛在乡下看过被赶路的驴子,为了一口吃不到的干草,撒着欢的往前跑。看似可笑,可其实换到人身上,只会比这未开智的动物更可悲。      她只能放平和心态,安安分分的住下去。起码她现在可以确认,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无忧,至于旁的,她奢求也是白搭,还不如不给自己添烦恼的好。      荷香最近对姜辛很满意:“你看你这样多好,我看你最近呕吐的次数都少了,气色也红润起来了,哪像刚来的时候,面黄肌瘦,和讨饭的难民似的。”      姜辛早习惯了她的言辞刻薄,还好声好气儿的道:“那还不得归功于你么?”      荷香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情:“那当然,我虽然识字不多,可我见识广啊?你要知道这就是财富,也就是所谓的阅历。你看你吧,年纪又不大,估计也没去过什么太大的地方。头一回来京城吧?也没怎么转呢。可我不一样啊,我见多识广,怎么说也算是有教导你的资格。我虽说是头一次为人师,可效果不一般嘛。哈哈哈哈……”      她越说越得意,自己在那笑得合不拢嘴。      姜辛忍不住打击她道:“你想错了,我想说的是,我气色好,身体康健,确实应该归功于你……服侍得好。”      荷香脸色一僵。      姜辛又道:“呃,也不能说是归功于你,还是你家主子会调理人儿,这么说,我还应该谢你家公子、夫人才对。”      荷香瞪大眼睛道:“你这话可是说到点儿上了,我连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你谢我可不就是谢我家主子?”      姜辛:“……”她笑笑,好脾气的道:“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也许荷香的想法很简单,她就是她家主子的奴婢,她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而为。甚至她一根头发丝都是她家主子的,她自己毫无感情、尊严、荣誉等等可言,但对于姜辛来说,真正照顾她的,一直都是荷香,她谢荷香也是应该的。      姜辛的日子简单、枯燥,可时日不会因她一个人的心情而有所改变,仍然不疾不缓的按部就班的匆匆流逝。      没人来打扰她,也没谁再想见她,她只需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吃了睡、睡了吃就好。偶尔会想起燕城、章哲,她竟然没有多痛心疾首的感慨,竟只觉茫然,仿佛那又是上一辈子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也唯有肚子里这个一天天长大的,会动会表示存在感的小家伙,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辛一向就是个心大的人,说难听点儿就是有点儿没心没肺,她所最擅长的事大概就是最会自我安慰,否则她也不会守了空房十年,从没想过去争取,去改变。      这样的人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儿好,但凡能活下去,她就像是无名的野花,长长久久的活着。      连荷香都惊奇,就好像她和刚来时候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她那时候满目焦灼,眼睛里都写着急怒,好像她说的全是真话,如果她晚出去一刻,她的相公就要身首异处了。      可现在,她眸子里全是平静,最多的就是因为腹中孩子的活泼而欣喜。如果不是她有了孩子,荷香真不敢相信她当真嫁过人。      两人相处时间久了,荷香也会和她说些京城里的新鲜事,姜辛问起章家,荷香摇头:“不认识。”倒是比“不清楚”强了些,可她不会因为姜辛想知道就特意去打听,姜辛知道她的德性,也懒得托她。      不过这天荷香主动跟姜辛提起:“你说的那个章家,是不是吏部侍郎章遒章适之?”      姜辛一怔,点头道:“是。”她终于相信自己所言非虚了?      荷香满目同情的望着姜辛:“你说你是他家六郎的妻子?”      姜辛道:“是。”      荷香摇摇头,不无怜悯的道:“今天章侍郎家办喜事,听说是他家的六郎,叫什么章之问的,娶亲。”      姜辛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她视线始终是直直的盯着荷香,却不带任何感情和情绪,仿佛她听到的只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      荷香挠挠头,道:“男人天性凉薄,你也别灰心嘛,跟着我家公子,不比跟着那个既无功名,又无财势的章六郎强?”      姜辛并没反驳她,只是豁地垂下了眼眸,如视无物的瞅着自己的脚尖。      荷香自知这份安慰有些空泛,便讪讪的笑了笑,道:“那个……你看,祸福相倚,是吧,现在你听来是坏事,也许未必一直是坏事。”      姜辛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那个,你……你不会想不开吧?”荷香觉得姜辛这人挺好脾气的,自己在府里没别的事,只服侍她一个人也挺好。要是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大概未必能再遇到这么好说话的人。      想想敢挺舍不得的,再说,她年纪轻轻,就这么香销玉殒,确实挺可惜啊。      姜辛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荷香看了觉得有点渗得慌,便又重复着问了一遍。姜辛微茫的抬头,嗯了一声。荷香一看她这状态,不由得恼火了,道:“你到底想什么,好歹吱一声儿啊,别这么闷不吭声的,我看了都……”      难受。      想了想又道:“上火。”      姜辛摆手道:“我想静静。”      “你……唉,我说,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实在难受,哭一哭也就好了。还有啊,我跟你说,你现在是孕妇,生不得气,上不得火,可别一尸两命。”      姜辛豁的站起身,眼神如同淬了冰,寒凉得吓人,她直瞪着荷香道:“我可以把你的话当成对我的关心,可我现在不需要,你如果说完了,可以出去了么,现在!”      荷香怔了怔,才道:“我……我确实是好意。好吧,你不需要,那我走。”她一步三回头,还要说话,姜辛冷冷的道:“我身为阶下囚,不言不行,处处忍让,不是因为认命,所以,请你不要把你自以为是的恬不知耻一味的强加到我身上。”      第351章 、另娶      送上第二更。啊,亲们还有吗,给桃花投一张呗。      姜辛老实惯了,荷香也就渐渐的把她当初敢拿刀子威胁自己的形象淡忘了。姜辛冷丁这般疾言厉色,荷香也是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嗫喏着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呀,我不也没说什么嘛。是我嘴欠,不该诅咒你和孩子,可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们娘俩还是很有感情的,我何尝不希望你们母子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能落什么好处。”      看在她一向有口无心的份上,姜辛也不打算和她计较。      可谁知她又义正辞严的道:“你骂我什么都无所谓,可你怎么能骂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母子,叫你不必为衣食住行发愁,也不曾奴役你,叫你做苦活、累活、脏活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怎么骂人呢?”      姜氏嗤笑道:“我求他的吗?你当这些是恩德,我却没法享受的心安理得。我本来有我自己的人生,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把控我?就算天王老子,不还是让世间万物,自得其乐的遵循自然法则吗?你不稀罕人身自由,愿意被你家公子摆布,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被豢养,我并没指斥你的人生,那么请你也闭嘴,不要对我的想法和决定指手划脚。”      “你,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身在福中不知福。”      姜辛冷冷的笑:“夏虫不可以语冰。”她和荷香吵什么?她也喜欢荷香这样,对主子无限忠诚的奴婢,她们离不开主子,把自己一分一毫都当成是主人的财产,甚至多动动脑筋都觉得多余,总之主子永远是对的,她们只要无条件的听从就好。      姜辛迈步出了门。      荷香追出来,姜辛头都不回,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冷冷的道:“别跟着我。”      荷香暗暗腹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跟着你还不是怕你有什么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么。      姜辛去了墙角,对着一丛紫藤花墙发呆,荷香也就悻悻的住了脚,哼了一声。      坐在廊下的荷田瞥她一眼,道:“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荷香百无聊赖的道:“不知道,横竖听说了,看到她就想说。”大概终究还是信了她的话,有意无意,把她当成章侍郎家儿子媳妇,章家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给她交了底,其实并不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她心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你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儿吧,别真气出个好歹来,你可就……”缺德了。      荷香揪着两旁的花叶子,在手心里揉得稀碎,才道:“你说,公子到底什么意思啊?”这把人送进来,也有快半年了,就这么不哼不哈的,算怎么回事?还真把这姜氏养到老死不成?      她虽然嘴上说,姜辛待在这里是她的福份,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姜辛对此相当不以为然和过激的反应,让她也受到了影响,荷香竟觉得,把姜辛一辈子锁起来,确实挺冤枉的。      要是公子真的看中她也好,哪怕只宠一时呢,她也能荣耀一时,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公子心情好,什么要求不能满足?哪怕出门逛逛呢,也比这成天到晚,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的强。      荷田道:“公子什么意思,你我哪管得了?”      “我不是要管,这不就胡乱说说么。”      荷田看了看门口,凑近荷香,小声道:“依我看,八成是公子把这号人给忘到脑后了。”      荷香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公子时常带人进府,有中意的,喜欢个三天两早晨,这回也差不多,半年时间,和姜辛一块进府的没一个能得宠时间长的,最多半个月,有的只见了一面,公子便嫌弃的让人滚出去了。      她们做奴婢的,只管按吩咐行事至于这些人从哪儿来的,又去了哪儿,她从来没问过,也不关心。      可现在,她竟替姜辛发起愁来:“那你说,万一公子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这位,她会怎么样?”      荷田奇怪的看她道:“这也不像你会说的话呀,你不是一向唯公子之命是从的吗?”      荷香尴尬的道:“以前确实是,可这不我一年到头能见公子几面?他们对我可是半点印象也没有,我这一年小,二年大的,难免想得要多一点。”      荷田笑道:“哟,你这是少女思,春了呢,既是对公子这么抱怨,不如去公子面前自荐?万一公子相中了你,你可就心愿得偿了,到时可别忘了我这好姐妹。”      荷香啐她:“看你胡说的,我岂敢对公子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怕是你心底这般想,却又不好意思说,这才拿我来作筏,你放心,你只管去,我一准替你焚香祷告,祝你心想事成。”      两人闹成一团,直笑得脸色微红,鬓发凌乱,这才收了手。      荷田笑够了才道:“实话和你说,我对公子从来没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倒不是别的,实在是不配。公子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荷香小声道:“我也是这般想。”      荷田轻笑两声,看了她好几眼,并不挑破,只道:“各有各的命数,谁也算不出来,这位嘛,更难说了。夫人肯好生养着她,一是怵着章家那边不好交待,二来么,也算是给公子积福了。”      荷香都懂,却仍是脸色黯淡,半晌才道:“如今章家另娶新妇,夫人也算去了一块心病。”再不用发愁如何向章家交待了。      可算来算去,章家不过是换了个儿子媳妇,且这回新娶的林氏女,出身、家世、才貌,都只会比姜辛更高更出众。章六爷另娶新人,也无太大损失,反倒只有姜辛,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家没了,婚事毁了,相公没了,自己这一生也完蛋了。      她可真倒霉,到底招谁惹谁了?就因为街上公子那不经意的一眼么?      荷田道:“所以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夫人自有夫人的打算。你我的职责就是听夫人或是公子的,其余的么,呵呵呵……”      第352章 、公子      送上第一更。      荷香见姜辛都快站成望夫石了,实在看不过眼,蹬蹬冲过去,道:“你在这杵到天荒地老有什么用?我最看不惯你这样的女人了,生得娇娇弱弱的,遇到点儿事就和死……咳,和天崩地裂似的,有什么用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主动一点儿?”      姜辛并不回头,声音里透着万般无耐:“你说得容易,我能有什么法子可想?这笼子如铜浇铁铸般坚硬,我拼却性命不要,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荷香:“……”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错。      姜辛回身,道:“你能放我出院门吗?”      荷香立即坚定的摇头。      姜辛并不失望,只严重的嗤笑一声。      荷香也明白,换成谁被这么严密的监视起来,插翅难飞,连出入自由都没有,想再多办法也没用。      她忽然喃喃自语道:“你不能,我能啊。”也不知是说给姜辛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这话一说完,姜辛就嘲弄的看她,一副“那又抵什么用”的神情。      荷香自己也悚然一惊,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我能的。”      功夫不负苦心人,荷香没费多大事,说偶遇了公子。她想像中自己应该艳若桃李,矜持端庄,起码能侃侃而谈,把想说、该说的话说清楚。可哪成想,做和想根本不是一回事。她冲上去,喊了两声公子,面色涨得通红,却再无别话。      公子奇怪的看她一眼,问:“你是……”谁啊?看装束,是府里的丫鬟。向他表白、示意的人多了,比眼前这丫鬟出格的也不是没有,比她怂得更多,好在他虽习以为常,却耐心足够,除了特别看不过眼的,基本来者不拒。      荷香一颗少女芳心被深深打击,却又深刻庆幸她并不曾把对公子的一番爱慕之情付诸行动,否则绝对是芳心破碎的下场。      她又磕磕绊绊的叫了两声公子,迎着公子那深沉又深情的眼眸,心跳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胸口闷得简直不能呼吸,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说什么,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公子便想走,他再有耐心,也不可能无限度的纵容一个小丫鬟站在他跟前只顾着发呆。      见他要走,荷香急了,紧撵几步,道:“公,公子,奴奴婢有件事,想同您请个示下。”      公子这才停下步子,挑眉问:“说?”      “荼蘼院里的姜氏,再有几个月就要临产了,到底该如何……如何,处置啊?”      “姜氏?”什么姜氏?她怀的谁的孩子?      被他抛到脑后的女子太多了,他从不关心她们最后如何。是以荷香所说的情况,他还是头一遭遇到。      公子抚了抚眉心,天光正好,他又无事,不如去瞧瞧热闹?      荷香前头带路,时不时偷着用余光瞟一眼公子,不太相信他竟然真跟自己来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要早知道公子之么好说话,当初就应该……早点和他说一声。说不定姜氏真的早被放出府了。      那她也不至于家离夫散。      唉,造孽啊。      一进院,荷香就道:“公子稍坐,奴婢去唤姜氏。”      公子一摆手:“不用。”他人都来了,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有必要吗?      听荷香说是她家公子来了,姜辛半信半疑,她要死要活,也没能得见这位公子一遭,怎么说来就来了?      她腾的起身,迎到门口,果然见一位白衣胜雪、肤貌出众的……公子,翩然而来。      他一进门,连屋内的阳光都黯然失色了许多,看见他,才深觉言语的贫乏,竟是多少溢美之词,都无以形容他。      好像只有他才配称“公子”。      短暂的愣怔后,被欺负的愤怒远远超过了他带给她的惊艳,姜辛朝他福了一福,问道:“敢问公子是……”      “复姓慕容,人称无忧公子。姑娘是?”      姜辛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们一个个的到底是眼瞎呢还是都擅长自欺欺人,她哪点儿表明她是未嫁的姑娘?      姜辛捺着性子道:“民妇章姜氏。”      无忧公子漫不经心的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但其实他并不真的关心她姓甚名谁,他视线下垂,落到她隆起的腹部,问:“听说你怀了本公子的子嗣?”      姜辛气得眼如铜铃:听说,你听谁说?别信口雌黄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无忧公子,民妇与您素未谋面,是否?”      无忧公子疑惑的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民妇并未曾得罪过公子,是否?”      “没有。”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可眼前的妇人,姿色寻常,他是怎么看中的?      姜辛咬牙切齿的道:“那么请问无忧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将我囚禁于此?”      无忧公子轻轻一笑,这一笑有如春回大地,万物初绽生机,美不胜收。他道:“我从未有此吩咐。”      姜辛简直惊呆了,她第一时间看向荷香:“荷香,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荷香也有点儿惊愕,却怎么也不可能拆自家公子的台,立刻道:“奴婢不过是按规矩行事。”后来可就是夫人的吩咐了。      无忧公子只关心一件事:“你腹中孩儿与本公子没任何关系。”      把他骗来做什么?他再饥不择食,也不会找她这样一个……孕妇吧。      姜辛怒目而视:“当然没关系。”      话没说完呢,无忧公子掉头就走。      姜辛反应过来,急步追出去,道:“你站住。”      还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无忧公子停下脚步,眼前香风一闪,就见姜辛到了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无忧公子邪气的一挑眉:“要不你试试?”      姜辛压根不接他这碴,脸不红心不跳,道:“是男人就当言而有信。”      无忧公子轻笑:“我还不至于做那么没品的事。”      姜辛道:“那好,既然你从未有囚禁我的意思,那今天就放我走。”      无忧公子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丑女人绞尽脑汁的骗自己来,没有任何不良居心,她心心念念的是离开这。他上下打量了姜辛一番,仍觉得她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压根不够格吸引自己,可抛弃人和被人抛弃的滋味是大不相同的。      他的笑容黯淡了些,终是道:“请——”      第353章 、反尔      姜辛顿了下,仿佛不太相信无忧公子的话。但她明白,能走的机会只此一次,时不我待。      她立刻松开了无忧公子的衣领,没什么诚意的道:“抱歉。”她转身越过他,径直往院外走。      荷香被姜辛的举动吓呆了,胆战心惊的看一眼笑得都不那么好看了的公子,对姜辛不算臃肿,却稍显笨重的身影喊:“你就这么走了?”      光身一个啊?出门在外,总得有几套换洗衣裳和上路的盘缠吧?      呃,好像她又管多了。怎么又偏帮她了,这还当着公子的面呢,这不是背叛嘛。      姜辛不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到了院门口,对着要拦她的两个婆子厉声喝斥道:“你们公子的话都听见了?别陷你们公子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她憋了这么久的郁气,几乎都发泄到了这一刻。      两个婆子不敢放肆,很是无耐的看向无忧公子。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轻一摆手,两人明白他的意思,虽不甘心,却也只能立刻放行。姜辛到这会儿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什么讨伐,什么感谢之类的,都是废话,还是省省吧,无忧公子是天之骄子,没受过什么委屈,不知人间疾苦,他哪里会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也不会知错认错,他压根不认为他有什么错。      至于感谢,他囚了她这么久,是害她的始作俑者,他管她这么久的衣食住行,算是补偿,也……      还是算了吧,她便是虚伪的道谢也不真诚,而且他也不在乎这点花销。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出了这狼窝再说。      荷香见姜辛兔子似的跑没影了,目瞪口呆之余,深觉自己罪孽深重。她简直太佩服姜辛了,她平时也不这样啊,挺老实、挺好脾气的一人,怎么心机这么深,过河拆桥这招玩得也忒熟练点了吧。可人都跑了,她也不能把她追回来,只能替她背这个黑锅。      荷香扑通一声跪到无忧公子跟前:“公子……奴婢错了。”      是她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说不得只好任打任罚了。无忧公子轻瞥她一眼,哼笑道:“蠢材,叫你行侠仗义。”      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荷香脸色通红,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是觉得姜辛挺可怜的,一时冲动就叨扰了公子。现在想想,不排除姜辛是故意示弱、装可怜,就为了激起自己的同情心,好做她的枪,为她冲锋陷阵。      想想就后悔。      可荷香也不是多懊悔,她一面觉得愧对公子,一面又觉得姜辛确实可怜,唉呀,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无忧公子只骂了荷香这么一句,便不再搭理她。荷香讪讪的问:“公子,要不要,派人把她抓回来?”      她敢发誓,问这话绝对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揣摩着公子的心思,想将功赎罪而已。      无忧公子却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仿佛再也不会相信她了的模样,倨傲的道:“你家公子在你眼里,就是食言而肥的人么?”      荷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公子一向一诺千金。”哦,那就是当真放姜氏走了。公子真是个好人……他能放姜氏走,也就能对自己既往不咎了呗。      也好,真把姜氏扣在这,也挺悲惨的,她利用自己与否,倒也没那么十恶不赦了。只是,她现在出去,怕是也晚了,章六爷新人都娶了,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荷香这口气没落地呢,就听无忧公子道:“抓人多没品,追人也有失本公子身份,让她自己乖乖回来多惬意,哈哈哈哈。”      荷香看无忧公子的眼神立即变了,从愧疚变成了……钦敬。公子远远比姜氏更腹黑啊,一般人哪是他的对手,自己多余替公子担心,看来该担心的是姜氏才对。      姜辛有如鸟儿脱笼,困兽解缚,急匆匆,步子不停,就怕无忧公子变卦,身后会有追捕的人来。      可等她走了小半个时辰,脚都肿了,也没看见大门口,反倒看见无忧公子似笑非笑的远远望着她,一旁的荷香也是一副“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模样,她吃惊之余也意识到这院子有古怪。      有古怪又如何?她若回头,那才是再无踏出此地的机会。姜辛已经不单纯是想去见章哲了,她恨透了这种被关在某一处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如古井死水,掀不起一点波澜的生活。      不知来处,不知归程,不得不把命运交给旁人。她不。      哪怕她再回不去章家,哪怕她和章哲夫妻情缘已尽,哪怕他们再无相见之期……      姜辛看一眼无忧公子,转身继续执拗的走。大有一副就是累死,也绝对不会向他屈服的架势。      她边走边看,边走边想。她眼神豁然一亮。刚才太心急,没注意到,这不是八卦阵吗?      并非她见多识广,也不是她足智多谋,而是恰巧她从章哲那了解并研习过八卦阵。因为她好奇,对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阵法,以及对历史烟云的渴慕和神秘的向往,以及那是章哲感兴致并喜欢的东西。      是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当日种种,皆是前因,皆是为了今日果报?      那,她和章哲,是不是缘尽于此,再无以后?姜辛陷入一种困顿、惶恐、绝望和自我厌弃的情绪中,她憋屈的好想哭。      姜辛很快打消了这种消极情绪,如果她把一切都推给命运,那她的命运就真的注定而无可转寰了。      无忧公子脸上的笑终于褪得一干二净,这回他没等到自己撞回来的姜辛,反倒是大门口处有人报,说是一形迹可疑的怀孕妇人,没有任何凭据就想出府。      荷香嘴都合不拢了,姜氏竟然真的逃出去了?!      她不敢看公子,心想这回事情闹大发了,放姜氏走,公子不甘心,把姜氏抓回来,公子言而无信。怎么做,公子都是丢脸丢尽了。      无忧公子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按规矩办。”      荷香不知道公子所说的“规矩”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没多久,有人抬回了昏迷不醒的姜辛。      第354章 、大变      送上第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万事如意。      姜辛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她躺在榻上,淡蓝色的床帐绣着精美的鸢尾花。她才一动,立时头疼欲裂,姜辛忍不住嘶了一声。      整个人都有一种彻骨的疲惫感,仿佛陷进沼泽,无法修复。      她有些困惑的睁开眼,不明白自己是谁,又在哪里。      她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抬手摸自己的后脑。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摸了一圈,发现是后脑勺受了伤,一碰就尖锐的疼。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一片空茫,她成了一个没有回忆也没有记忆的人。当她发现异样时,才注意到自己腹部……她疑惑又骇然的瞪大眼,这是,怀孕了?      腹部不仅高耸,而且还在动。      怪不得她总觉得哪儿不舒服,这,究竟是怎么了?      荷香听到动静进门,就见姜辛披散着长发,孤零零,凄惨惨的呆坐在那里。脸上有泪痕闪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道:“姜姑娘,你怎么了?”      姜辛抬头望她,眸中闪过陌生的戒备,疑惑不解的问:“你说什么?”她姓姜么?      荷香好笑道:“姜姑娘,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如果只是睡糊涂了倒简单了。姜辛一把就攥住荷香的手腕道:“你是谁?我是谁?”      “……”荷香呆了:“你,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她不认得自己倒罢了,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磕脑袋磕傻了?      姜辛点点头,道:“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却又无从问起。眼前的人不是她熟悉的人,她怎么判定是好是坏,是忠是奸,对自己是否良善?      既如此,她说的话又有多少能信?若是谎言,自己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姜辛猛的撒开她的手腕,道:“你出去。”      “哎~”荷香道:“姜姑娘,你怎么了又?我是……”      姜辛猛的一沉脸道:“住嘴,我叫你说话了吗?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你就是这么做人奴婢的?动动就以下犯上?掌嘴。”      荷香:“……”      她这是犯着哪门子太岁了?怎么这位姜姑娘磕了头之后,连性情都变了。不过她的话也没说错,自己这妆束打扮就是奴婢,她自以为是主子,可不就摆出主子款来对自己颐指气使么?      荷香轻轻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苦笑着道:“是。”      她倒退着往外走,冷不防见姜辛也跟着出来,不由得下意识的道:“姜姑娘你要去哪儿?公子可是吩咐过了,你脑后有伤,是不能轻易走动的。”      姜辛眼神冷冷的瞅着她,也不说话。可荷香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温顺、老实、省事、话少的姜辛了。      她讪讪的道:“是奴婢多嘴,不过,姑娘是寄居的客人,还是守些主家的规矩为好。”      姜辛仍然疑惑的打量荷香。      荷香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被她看得后脊梁骨发冷,只能僵硬的笑着任她打量。姜辛开口道:“你有话想说?”      荷香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姜辛道:“说。”      荷香:“……”她犹豫了一瞬道:“奴婢不知道您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给您瞧瞧?”      姜辛还是用冷得幽深之极的眸子望着她,好像满含嘲笑一般。荷香竟没来由得有些心虚,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尽可以问奴婢。”      姜辛话仍然极少,只微微的颔首,意思是她知道了。可她并没有往下问的意思,仿佛她刚才那样急切的想要知道她是谁,自己是谁并不那么重要了。      荷香没词了。      姜辛微扬下巴:“还有吗?”      “呃……”就算她不问自己,以后也得问别人,不如自己告诉她。荷香道:“姑娘姓姜,是燕城人氏……”她小心的打量姜辛的神色,心道,别又是装出来唬人的,她可从没听说有谁脑后受伤就能把自己摔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可姜辛神色没一点儿变动,荷香又怀疑了,眼下她也不知该怎么同姜辛说,谁知道公子什么打算?      一想及此,荷想毫不犹豫的道:“奴婢去请公子来。”      姜辛不置可否,仿佛荷香的话微不足道,对于她的决定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荷香转身就走。      姜辛并没追出来。      荷香出门就撞上了荷田。荷田差点摔一跤,忙伸手护住手里的茶盘,笑骂荷香道:“你这丫头,撞鬼了不成?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可告诉你,这茶盏若是打了,挨板子、扣月钱可得你去。”      荷香摆摆手,一指屋里,哪成想正对上姜辛那双漆黑而幽深的双眸。她好像连眼神都锐利了许多,竟像是对这个世界多了几分敌对,竟无时无刻的不保持着警惕,连她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一样。      这感觉怎么这么可怕呢。      荷香打了个激灵,忙朝荷田示意,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托。荷田气得道:“你要死啊,有话不能好好说,放手。”      荷香陪笑,道:“好姐姐,我就跟你说一句话。”      粗大的廊柱遮挡了姜辛的视线,可荷香还是觉得脑后发凉,仿佛姜辛的视线有如实质,已经牢牢的粘在她身上,没有什么能够避过她一样。      荷田问:“到底什么事?你能不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荷香小声道:“那位,这,不太清醒了,她不认识我,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荷田也怔了一怔,随即道:“哦,可那又关你我什么事?”      “我……”荷香一跺脚,道:“你说的倒轻松,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以为公子会饶过你我?”      荷田想了想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去找公子过来看看,如何?”      荷田嗤笑一声,道:“不如何。你上回倒是找了公子来,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可,这回不一样吧?你看她……你没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吗?”      荷田蹙眉道:“你要去就去,这里我帮你看……”她猛的尖叫一声:“啊——”      第355章 、判若      送上第二更。      荷田不见得有多热心,但心地也不算多快,她只是不爱招事、揽事、惹事罢了。荷香跟她在一起,两人谁有个事,对方都能打个照应,是以尽管荷田并不赞成荷香什么事都管,但她要去,自己替她看一会儿姜氏还是可以的。      可荷田话没说完,就见姜辛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边,这人吓人,吓死人,她当即就尖叫起来。      荷香也脸色吓得煞白,恨恨的瞪她一眼,赔笑对姜辛道:“姜姑娘,你有什么吩咐?你唤奴婢一声儿就好了,怎么倒出门了呢?”      姜辛冷嘲的道:“好奴才。”      “啊?”荷香莫名其妙,可她也不好追问姜辛这是什么意思,而且姜辛也不给她追问的机会,扔下这三个字,转身又回屋了。      荷田拍着胸脯,道:“唉,妈呀,吓死我了。这都什么人……唔。”荷香眼疾手快,没等荷田说完话就把她嘴捂住了。      荷田先是吓着了,然后是憋着了,忙退后两步避开荷香,剧烈的咳嗽了两声道:“你怎么回事?发什么疯?”      荷香摇头,道:“别多说了,等我回来。”      荷田也意识到现在的姜辛不是从前的姜辛了,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当下忙不迭的点头:“好,那你快点儿啊?”      她不大敢进屋了,可等她战战兢兢的把热茶送进去,姜辛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她下意识的收敛了情绪,朝着姜辛福了福,就要退出去,姜辛却叫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荷田怔了下。      姜辛进府半年多,除了荷香这个话唠还能和她说两句话,她对什么都不关心,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竟然主动问自己叫什么?      荷田忙道:“我叫荷……”啪一声,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荷田又惊又怒,抬头愤然看向姜辛:“你……”怎么打人呢?      才说了一个字,姜辛另一只手又朝她脸颊上抽了下来。      荷田被抽得身形晃了晃,面色通红,胸中的愤懑简直无以言表。可姜辛那眼神如刀子一般剜过来,她却受到了更大的嘲弄和侮辱。姜辛似在说,这就是你做奴婢的规矩?      荷田自然知道什么是奴婢的规矩,因此又怒又愧,不敢多说一个字,两腿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姜辛冷嘲一声,揉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道:“你叫什么?”      荷田不敢放肆,堵着气,僵硬的答道:“回姑娘,奴婢荷田。”      姜辛问她:“我打你打得可冤?”      荷田当然觉得冤。这府里正经主子有限,不说各个好脾气吧,可也没谁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她算哪门子主子啊?也敢摆主子款儿?就算自己做是不对,也轮不着她来教训啊?      可荷田还没真勇气当面和姜辛叫板,她做奴婢惯了,只知听从和顺从,并不知何为反抗,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姜辛也算是其中一个,万一公子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把她当真变成主子之一,哪怕只是半主子,她教训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      她当即屈辱的低下头道:“回姑娘,不冤。”      姜辛竟然难得的笑了笑。可这笑,不是代表着她心情愉悦,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她问荷田:“以后守不守规矩?”      “……守。”荷田心道,你知道府里都是什么规矩?真论起来,连你的所作所为都要遭人诟病,你拿什么来教训我?      姜辛冷笑:“你心里不服?”      “奴婢……不敢。”荷田悚然一惊,真是见鬼了,她怎么这都猜得出来。      姜辛嗤笑:“不敢啊?那就好,以后就守着规矩好好做事吧,出去,我喜欢清净。”荷田轻吁了口气,这就要走,姜辛又叫住她,道:“等等。”      荷田忙收住步子,垂眸敛目,谨小慎微的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姜辛满意的轻点头,道:“去找几本书来吧。”      荷田低声应是。以前姜辛没要求,简直是最好说话的老好人,现在一下子提了要求,荷田还有些不适应。姜辛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根本不在乎荷田是否为难,而她只要结果,荷田不管有什么难处,做到做好是她的本份。      姜辛并不叫荷田下去,反倒望着窗外发呆,荷田站得累了,偷看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心中不以为然,在心里鄙夷的哼了一声:这拿捏人的本事倒是渐长,可她有那命吗?      不知何时,姜辛已经掉转过头,正静静的望着自己。荷田一怔,忙肃然道:“姜,姜姑娘……”      姜辛朝她笑笑:“我想要的东西有些多,麻烦帮我准备笔墨。”      荷田觉得,姜辛不是什么伤了脑子,肯定是故意的,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来的信心,公子定然会将她放在心上,所以这才不管不顾的大作特作。      可为了少挨几个耳光,她也不能不听姜辛的,只是,拿着姜辛开列的单子,她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姑娘的吩咐,奴婢记下了,等奴婢禀过公子,一切都由公子做主。”      公子若同意,那是她姜氏的福气,公子若不同意,那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也爱莫能助。      姜辛只轻嘲道:“我只问着你,若是你不能做主,那就请个能管事的来。”      荷田心道:看吧,最终还是要归结到公子身上。她这么做乔做致,也不过是变相的邀宠而已。可公子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也就配痴心妄想罢了。再说,公子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自己可不是荷香那个傻大胆,为了她,居然敢去叨扰公子。真是嫌命长呢,活得不耐烦了。      让荷田惊讶的是,公子不仅来了,而且来得阵仗还挺大。荷田望一眼荷香,悄声道:“你倒好本事。”从未听说公子会对一个丫鬟的话言听既从的,可三番两次,都在荷香身上破了例,难不成,荷香真的有什么本事,所以才让公子对她另眼相看?      对此,荷田不只拈酸,简直是妒嫉了。      荷香虽然心直口快,却不是真的傻大胆,她当然听得出来荷田话里的酸意,悻悻的道:“哪是我本事大。”      荷田一怔:竟然是姜氏?她倒好大的魅力。可等到她望向姜辛时,惊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      第356章 、祸事      送上第一更。      荷香和荷田都以为,姜辛多半有七分是装的,其目的,要么是死心了,想在这府里混一席之地,要么就是尚未死心,仍然想着借此迷惑公子,好继续逃出去。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她也不会与从前有多大出入,定然还是端着高冷范,好借此引得公子注意。男人都那样,越是对他好的,他越不稀罕,越是欲迎还拒的,他越上赶着要讨好。      可以公子的性情,不可能对一个女人有过长、过久的情感。所以姜辛怎么做戏都白搭,不过是白白给人笑话看罢了。      可她们都没想到,姜辛一改从前的冷若冰霜,一见到公子,竟然……直接扑了上去。      荷香吓得径直捂住了眼。她可清楚记得姜辛十分神勇的揪着公子的衣领子质问他是不是男人的形态的,如今又故技重施。公子能忍她一次,还能忍她两次不成?      公子是长得温和无害,可那不代表着公子就真正心性纯良,以姜辛脑后的伤就可知道,公子对她可没有一点儿慈悲之心,十分贴切的印证了“顺公子者昌,逆公子者亡”这一准则。      荷香可以想见,公子八成会十分厌烦的把姜氏甩出去。      荷田是惊得忘了闭眼。这姜氏,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简直不要脸。她不是口口声声是有夫之妇么?不是总以章姜氏自称么?怎么这会就……不顾得男女有别,也不顾自己是他人之妇,就这么大喇喇的抱着公子的腰了呢?      谁这么大胆,敢不经公子同意就对公子动手动脚?!      无忧公子也是满是诧异。这,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可这姜氏……兴的哪门子的妖蛾子?先前还一副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呢,这么快就不顾矜持,倒贴上来了?      姜辛抱他的腰抱得死紧,他几乎都能感知到她隆起腹部下的胎动了。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妙,那里有一个不知性别,不知具体样貌,却有着活跃生命力的小家伙,不知是什么情感,但确实在动,和他互动。      这让他生不出戾气来,将这对母子摔开,甚至莫名其妙的,让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好像他对她们母子残忍一点儿都是罪孽深重的事。      姜辛比他还要激动,她哭得十分动情,很快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前胸湿了一片。这……也太能哭了吧?孟姜女哭长城啊?      “……”无忧公子等了足够久了,姜辛还在哭,他尴尬的抬起手,却一时不知该放到哪儿。他待女子随便得多,可面对这个别人的妻子,又是这样诡异的状况,他有一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      无忧公子轻拍姜辛的肩,道:“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和本公子说。”      姜辛终于停止了哭泣,开口就道:“相公——”      无忧公子腿一软,差点儿没摔个踉跄,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姜辛:“我,不是……”      “相公,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是不是厌弃我了?你厌弃我无所谓,可咱们的孩子呢?”姜辛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无忧公子。      无忧公子:“……”他不仅白拣了个女人,还有了个便宜孩子。可这到底是给姜氏的真正相公戴了一顶绿帽子,还是给他自己戴了一顶?      无忧公子咳了一声,道:“你真会开玩笑……”      姜辛猛的道:“你不要我们娘俩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哭得并不美,可哭得无声而凄楚,因此格外真实,并且因为真实,格外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无忧公子挠了挠头,道:“我是说,我们才见过面。”而且并不怎么愉快。      姜辛愣怔了一会儿,道:“可是我不记得了。”她理直气壮的质疑无忧公子:“那怎么能算数?”      无忧公子神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她头上缠着白布,脑后还洇着腥红,怎么看怎么狼狈。      底下人下手是重了些,咳……他温柔的笑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      他的温柔有很强的迷惑性,姜辛看得眼神专注,有刹那的失神,他脱口而出:“相公,你生得可真好看。”      无忧公子脸色微僵。他当然知道自己相貌出众,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夸耀和自豪的事,甚至因为某些原因,他对这个话题格外的敏感,甚至到了反感和憎恶的地步。      姜辛却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怎么可以比我生得都好看呢,让人妒忌。”      无忧公子见她这样直白的夸耀自己,脸色又没那么难看了,他哈哈大笑道:“本公子生的好看,那不也是你的荣耀吗?”      姜辛一撇嘴:“不好,你的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忧公子哈哈大笑:“你想把我的都变成你的?也太贪心了吧。”      他也开始怀疑姜辛是在装疯卖傻,就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了。      无忧公子一边逗着姜辛,自娱自乐,一边叫人去请太医,等到看完姜辛的伤,太医犹豫了一阵,道:“这位姑娘脑袋伤的不轻,她犯糊涂和她的伤有很大关系。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医案,因受伤而记忆混乱,民间的说法,管这叫借尸还魂,意思是,以前的人已经死掉了,醒过来的是……不知名的精怪。”      无忧公子一皱眉:“无稽之谈。”      什么借尸还魂,姜氏就算受伤昏迷,可身旁始终有人,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死掉,更别说那种精怪附体的事了,是无知愚夫蠢妇们才会相信并津津乐道的事,堂堂一个太医也好意思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云亦云?      太医的医术和医德都受到质疑,这让他十分不满,只能郑重强调:“微臣并非是想推卸责任,只是就事论事,想让公子对这位姑娘的症状有个大致的了解。”      他不过解释的粗浅了些,可那不是为了让人听得清楚明白么?否则,他翻文弄典,历数道貌岸然辈们的医案,估计没一个人能听懂,他本来是处处替公子考虑,怎么反倒受到质疑呢?      无忧公子道:“依你看,她这种,嗯,离魂症,有什么坏处?几时能痊愈?”      太医道:“坏处么,倒也不大,她不过对过去的记忆全失罢了,除此,样样与常人无异,可能三五个月便好,可能三五年,也可能……永远都这样了。”      第357章 、戏弄      送上第二更。      无忧公子打量着姜辛。      姜辛听了太医的话,就始终保持着戒备、审慎的态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对周遭的世界充满了疑惑和惶恐。此刻更是面露委屈,想靠近无忧公子,却又对他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像个无知而又可怜的小兔子。      无忧公子轻笑,朝她招手。姜辛立刻神情一松,朝他笑笑,很快走过来。      无忧公子示意她坐下,姜辛就乖巧的坐了,俯仰间,看他的眼神满是亲近和依赖。      无忧公子安慰她道:“别怕。”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她不过是没了从前的记忆,性情变了而已,不影响她的任何方面。对于她来说,从前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忘记了反而更好,没有痛楚,也没有任何负担。对他来说,变了性情的姜辛远远要比未变之前的她可爱、有趣。      他轻抚姜辛黑亮柔顺的长发,道:“你喜欢这里吗?”      她没有记忆,他便重新给她描绘。只要她能给他带来乐趣,至于以后,呵呵,谁知道。      姜辛摇头:“不喜欢。”      无忧公子:“……”能不能讲点规矩?把不喜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让不让人说话?      “你不是很喜欢本公子吗?”      姜辛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      她的感情如此鲜明、强烈,无忧公子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刺激,他好笑的道:“本公子在哪,自然你就在哪儿,对不对?”      姜辛开口道:“我也这么认为。”她虽没了记忆,可不代表她就成了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了的白痴:“相公,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妾室、通房吗?”      无忧公子反问:“你觉得呢?”      姜辛斩钉截铁的道:“我觉得,你不该有。”      “咳……”无忧公子整个人都被噎住了:“这么霸道?我娘都不管这些琐事。”      “你娘是你娘,她不和你共度终生。”      无忧公子想了想,摇头轻笑:“和本公子共渡终生的女子可不只一个,端的要看她的本事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更何况他从没想过娶定一名妻子,不管爱恶,就紧绑在一起过一辈子。他崇尚自由,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女人也算其中之一,他不介意身边的人走马灯似的换,他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对他全心全意的爱,他只想占有并享用的感觉。      快乐稍纵即逝,他需要源源不断的补充快乐,而女人,能带给他快乐的女人,是最快也最佳的补偿方式。      姜辛状似不解的问:“怎么样才算一个女人有本事?”      无忧公子道:“好比你,要么能拴得住本公子的心,占尽宠爱,换你半生荣耀和风光。要么有颗宽宏大度的心,做好和众女共享本公子的心理准备。该你得的,一分不少,不该你得的,一毫也没有。”      姜辛问:“我若是不肯呢?”      无忧公子拍拍姜辛的脸颊,轻笑道:“越来越傻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公子讲条件?在本公子这里,本公子的话就是王法,就是规矩,你只能说是或好,否则,本公子将你驱逐出去。”      姜辛道:“之后呢?”      “你猜?”无忧公子笑得温和无害,话外有意思却相当慎人了。      姜辛想了想道:“你就是个强盗。”强盗是不讲道理的,他只想掠夺。至于被掠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伤害,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无忧公子大言不惭的承认:“对,所以你要做个聪明人,否则这就是惩罚。”      他轻轻一按姜辛后脑的伤处。      姜辛疼得差点跳起来,她怒然瞪着无忧公子,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提醒你别做傻事而已。”跟他斗,姜辛不配。      姜辛似乎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敢反抗,她软语哀求:“我要每天都见到你。”      “呵。”无忧公子轻呵一声:“看你自己本事,今天是特例,不会再有下一次。”也就是说,从前姜辛什么待遇,以后还是什么待遇,他对她没什么性质,也绝不会容许她挑衅自己的底线。      姜辛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道:“你这个骗子,生着如花的面庞,却有着堪比蛇蝎的心肠。”      如果不是有太医的诊断,无忧公子绝对相信,眼前的姜辛绝对是假装的,说到底还是想逃,可惜功力不足,耐心不够,这一旦达不成目标就恼羞成怒,实在是城府太浅。      不但不会做人,说话行事更是毫无章法,他分分钟能找出借口弄死她。      无忧公子轻笑,眼神一下子就冷下来:“你刚才教训奴才们的时候,口口声声的说着什么规矩,可我看,你自己的规矩也不怎么样。”      姜辛委屈的道:“我怎么能和她们相提并论,我……”      无忧公子打断她:“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影响不了本公子什么。”      等无忧公子离开,姜辛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荷香实在看不过眼,便劝道:“姜姑娘,您省省吧,吃过的教训还不够您长记性的吗?跟公子做对,能有您什么好?公子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您对公子好,公子自然不会亏待您。”      姜辛满目疑惑的看她:“你的他的丫鬟,我怎么相信你是为了我好。”      “……我就说你不知好歹,我若不是为你好,我图什么?”      姜辛一把抓住她问:“你告诉我,你图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荷香犹豫了一瞬,道:“我没什么可图的。”      姜辛迫切的道:“怎么会?是人都有要求,你也不能例外,你要金银珠宝还是名分地位?只要你提,我都可以给。只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荷香摇摇头,她真觉得,现在的姜辛比从前更可怜。她依然自欺欺人的相信着她和公子之间有着缠绵悱恻、关系匪浅的缘分,仍然不顾头破血流的往前冲。她的执着还是那样浓烈,可惜用错了方向,让人不忍猝睹。      可她真不能帮姜辛什么,既不能放她走,也不能挑破真相,更不可能帮她什么。      荷香道:“姜姑娘,我真的爱莫能助。”      第358章 、铺垫      送上第一更。      姜辛把荼蘼院砸得几乎成了修罗场,她头发散乱,眼神明亮,头上课着洇血的纱布,撑着可笑的身体,像个可怜又有让人佩服勇气的困兽。      荷香和荷田早就躲开了。      她在盛怒之下,全无理智可言,她二人对她亦没多少真心和真情,谁也不会为了劝她而搭上自己,是以她俩只以明哲保身为上。      荷香甚至离得远远的,实在不忍见这样激烈的场景。      荷田叹口气,遥遥的望着姜辛,道:“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就像看见一只可怜的苍蝇,不停的攀爬,不停的撞着禁锢,就是找不到出路,既烦它一次又一次的鼓起勇气尝试,又可怜它哪怕撞死也逃不出这透明的笼子。      荷香不吭声。      荷田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向挺同情她的吗?”      荷香扭转身子不看荷田,只瞪着远处的天边发呆。      荷田探头问荷香:“哎,你到底怎么了?”      荷香又往一边挪了挪步子,摇头:“没怎么啊,只是不知道怎么答你的话。”      荷田惊讶的看到她眼角的亮光,不由的道:“你呀,嘴硬心软,既看不得别人过得可怜,又没什么能力帮,反倒自己在那儿纠结,你活得累不累啊?”      荷香梗着脖子道:“我没纠结,我也没立场同情她,她又不是我的谁。”      “你说,她会不会……”荷田迟疑的住了嘴。看着可怜的姜辛,真替她难受,也不知道她是这样稀里糊涂、痛苦难受的活着好,还是不如索性让她解脱的好。      荷香闷声道:“我哪知道。”      荷田便蹙了蹙眉道:“算了,我也是跟着瞎操心,这世道,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      荷香甩手道:“这不就得了。我去收拾东西,你要是不忍心,那就算了。”      荷田瞪着荷香的背影,不由诧异道:咦,这丫头怎么忽然这么心硬起来了?      荷香确实心硬了,她知道自己帮不了姜辛,与其给她希望,还不如不给,姜辛若是能自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光指望着自己,也不过是早死罢了。      她沉默的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并没深劝。无忧公子听说了这里的事儿,也只是说了一句:念她初犯,暂不计较,绝对不允许再有下一次。      来传达无忧公子吩咐的是个三十左右岁,妆扮严谨,行事言语都十分刻板的嬷嬷,只从她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饰上就能猜测出她的大致性情。      她们各个严厉且心狠,从不介意用残忍手段教人学会规矩,也深谙生存之道,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伸手,轻易不会被谁收买,更是看惯了世情,见惯了生死,早就没有了慈悲怜悯之心,不会轻易的倒戈,替人说好话。      姜辛只安静的坐着,并不和她对视,仿佛对着的是虚无的空气,她既不接受来自于无忧公子的威胁,也不接受来自这位嬷嬷的审视,更没有收买、讨好她的意思。      无忧公子并未亲自现身,姜辛似乎受到了深重的打击,不过她只安静了两天,第三天便主动问荷香:“公子呢?”      荷香道:“奴婢不清楚。”      她从梳妆台上抬起头来,道:“我想去看看他。”      “……”荷香道:“奴婢……去问问?”      姜辛疑惑的道:“我想去看他是我自己的事,你要去问谁?若是问了你家公子,他不管答应不答应,都毫无惊喜可言。还是说,我和你家公子之间另有隐情?其实他不是我相公?”      荷香试探的问:“如果,如果真的不是呢,你会怎么做?”      姜辛毫不犹豫的道:“我会和他玉石俱焚。”      荷香讪讪的道:“呵呵呵……姜姑娘,你大概不知道,公子看着柔弱,可其实他身上是有功夫的,怕是你根本靠近不了公子。”      “那又怎么样?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有机会,我也从没指望着一次就能达成目标。”      荷香忍无可忍的道:“公子的性子,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那可未必。”姜辛仿佛兴致越发的高:“要不要我试试?”      这不纯粹是作死吗?荷香道:“好,好,奴婢信,姑娘您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吧?这又是何必?再说奴婢只是说一种假设,一种可能。”      姜辛很得意能把她的嘴堵上,又把话题拉回来:“我想给公子做盅汤,你帮我?”      “……”荷香道:“这院里小厨房是现成的,新鲜食材也有,姑娘若是想亲自动手,奴婢愿意帮忙。”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支持了吧。      姜辛去了小厨房,并不急着做羹汤,反倒是蹙着眉端详了半晌。荷香眼观鼻,鼻问心,一言也不多问。      姜辛似乎想了许久,她问荷香:“你在这府里多久了?”      “十年了。”荷香回答道,她打量姜辛,不明白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姜辛哦了一声道:“那我呢?”      “……”      等不到荷香的回答,姜辛作恍然大悟状,道:“我说我怎么觉得对你并不算多熟悉呢。呵,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我觉得我下过很多次厨,可进到这里,却又陌生的厉害。”      荷香心弦一动,她问姜辛:“姑娘是想起什么了吗?”      姜辛摇摇头:“没有。”她熟练的发泡着银耳,又将莲子拣好,看样子是打算熬银耳莲子羹。      荷香尽职尽责的在一旁打下手,等到姜辛做好了,她帮着把小瓷碗取出来,放到食盒里。姜辛净了手,忽的道:“还有多的,叫人给婆母送去吧。”      婆?婆母?荷香怔了会儿才明白姜辛指的是自家夫人。夫人怎么会瞧得上她做的东西?      只这么沉默的一瞬,姜辛便意识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荷香,道:“哦,我知道了,应该我亲自去送才有诚意,可我是怕从公子那回来,这银耳莲子羹已经不新鲜不美味了。”      荷香道:“奴婢知道了。”      姜辛顿了下,道:“偷偷倒掉会遭天打雷劈的。”      荷香的手一颤,随即若无其事的道:“是。”      第359章 、手段      送上第二更。      姜辛毫无阻碍的出了荼蘼院,众人看她的神色都很复杂,虽然仍然隔着重重的淡漠,但态度也还算和气,她问路时也都还算热心。      无忧公子的院子精致得像座天上的仙宫,姜辛再没常识也知道这里大概是整个府里最繁华的地儿了。她站在当地,远远的看着,秀长的眉微微蹙在一起,眼里满是疑惑。      过往的人视她如无物,仿佛见惯这样没见识的土包子,尤其是她手里提着食盒,众人一瞧就知道她所为何来。      见过的太多,已经不再能引起任何兴致和兴起任何波澜。只不过众人都有致一同的看一眼她隆起的腹部:怪事年年有,大概就属今年多,难不成,这位肚子里怀的,真的是公子的骨血?      姜辛正自发呆,就听身后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嫌弃的用手虚拢住口鼻,嫌弃的唾弃她道:“怎么如今府里越发没规矩了?该做什么不做,非得杵在这当木头桩子?”      姜辛一侧头,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杏核眼、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嘴,是个小巧而精致的瓜子脸,浑身上下透着稚气的娇媚。      她问:“我挡你路了?”      那少女哼一声,又不屑跟姜辛说话了,高高扬起头颅,拧着纤细的小蛮腰,摇曳生姿的往前走。她身边跟着一个瑟缩垂头的小丫鬟,手里也提着一个大而笨重的食盒,朝着姜辛尴尬的笑笑,吃力而努力的跟上去。      姜辛没指望自己能与众不同,第一次为无忧公子送羹汤就得他的欢心,可看到院门口这排着长队的架势,还是吃了一惊。      环腰燕瘦,春兰秋菊,这此等着被无忧公子召见的女子实在是各有千秋,仿佛一下子进入了百花园,各有各的风情,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可无忧公子似乎一点儿都不知情,姜辛排在队尾,在扑鼻的香气中能听见屋里的丝竹之音。刚才嫌弃姜辛挡道的少女就排在姜辛前面,她试图往前挤,有个严厉的嬷嬷拦住她,道:“姑娘来过不只一回两回了,当知道这里的规矩,若是姑娘再喧哗,别怪老奴不客气。”      队伍里几乎所有人都怒目瞪她。别以为她就可以恃宠而骄,公子可不讲什么情面,若因她这一颗老鼠屎惹得公子嫌恶,她们这里所有人可是要一块遭殃的。      这少女一跺脚,怒声道:“我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往前一指,娇嗔的道:“我爹是镇远大将军,她们呢?都是乡下出来的泥腿子,连我一跟脚趾头都比不上,凭什么让我排在她们后面?公子上次亲口说来着,想吃我做的佛跳墙,这东西费了我大半夜一上午的功夫,若是凉了,味道全失,惹得公子不悦,你们承担得起吗?”      众女一片嗤声四起。      有知情人轻声道:“什么镇远大将军?说得好听,还不是硬往脸上贴金?跟她有一文钱关系没?听说她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巴着大将军的腿非要往上贴,被人家将军夫人大手一挥就给弄到这儿来。”      更有人嘲弄的道:“可不是,没攀上大将军之前,她也就是个乡下姑娘,现在倒装上凤凰了。”      “不过是个假凤凰罢了,公子哪里会相中她?是她自己脑子有病,整天做白日梦,竟把梦当成真的了?公子什么时候接过这里谁送的吃食……”      这少女被议论得几乎被剥净了所有的隐私,可她却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只依然高扬着头,仿佛眼前的人都不值她双目一顾一样。      嬷嬷严厉的训斥道:“都闭嘴。”盯着那少女道:“谁敢违反规矩,即刻拖出去。”      那少女不屑的哼了一声,竟是将这嬷嬷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姜辛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她,不由得佩服这少女的勇气和这份坚韧。能够不惧流言,坚持自己的坚持,这世上真正能做到的人其实真不多,尤其她年纪并不大,似乎从前过往也并不光鲜,未来的路也未必就那么光明和一帆风顺。      姜辛放下食盒,从队伍中踱了开去。来这里的人都很守规矩,除了刚才那一点儿小风波,此刻都站得笔直,眼睛殷切而又温柔的望着屋里,仿佛哪怕只是看到无忧公子的一个剪影也不虚此行一般。      姜辛脱离开队伍的行为就显得出格,嬷嬷问她道:“你在做什么?”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老实的主儿,别一会儿兴什么妖蛾子。      姜辛虽然气势不如她前面的少女,可鄙夷孤傲的态势做出来一样让人讨厌,她微抬下巴,道:“你说呢?”      “回队伍里,别妄想插队、占位。”      姜辛轻哼一声,到底还是站回队伍。她手心虚拢,有一只青绿色的蚂蚱在爬,痒痒的,还有点儿刺痛。等到没人注意时,她把那只蚂蚱放到前面少女的身上。那蚂蚱得了自由,忙不迭的往前蹦,从那少女的手臂、肩背处流连,大有往她头上蹦的架势。      姜辛适时的尖叫一声,大叫道:“虫子。”      就没有不怕虫子的女子,这少女听见“虫子”,立刻脸色就变了,神经质般的抖着肩膀,从身上看到脚底,看完前面又扭头看后面,跺脚道:“哪儿呢,虫子在哪儿呢?快帮我捏下去。”      她身边的侍女挨了一巴掌,忙放下食盒帮她到处找。这蚂蚱哪会老实的任人抓,两条细长有力的腿一用力,径直蹦到了她前面的女子身上。      又是一番尖叫,到最后你推我搡,食盒翻了一地,原本精心准备的食物都泼洒在地。      整个队伍被一只蚂蚱闹得开了锅,被虫子沾到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虽然被告知虫子已经跑了,却总觉得身上还有别的虫子,捂着脸跑走了。      等到无忧公子听着外头动静闹得不像话,拉开门时,见原本热闹的院里就站着姜辛一个人,他惊愕之余,又觉得好气好笑,只见姜辛骄傲而挑衅的望着他,道:“我讨厌她们。凡是公子身边的女子,我都不喜欢。”      第360章 、俱焚      送上第一更。      一个只知道大度、宽容、忍让的女子,固然让人贴心、宽心、放心,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总像少了点儿什么。      也许就像一抹辣椒,少了嫉妒,便少了一股辛辣、刺激和鲜香的味道,时间长了,难免趋于平淡,让人食之无味,颇难下咽之感。      没人敢当着无忧公子的面表现出擅妒的一面,因为她们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机会,因此敢于第一个尝试的姜辛在无忧公子眼里就多了几分兴味。      他觉得新鲜,听了姜辛这幼稚得近乎天真的话,不由笑道:“你不喜欢?嗯?”真是挺可笑的,她不喜欢有什么用?      姜辛一扬下巴,道:“公子说过,全凭各人本事,我要是能把这些莺莺燕燕从公子身边撵走,公子便不能再主动去招惹她们。”      “嗤。”无忧公子嘲弄的笑出声。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多如恒河沙数,更像是附骨之蛆,光靠她姜辛一人便能撵走?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懒懒的道:“如你所说,你若能撵走,算你的本事。”      无忧公子真是轻看了姜辛的“妒嫉”,也轻看了她誓要撵走他身边莺莺燕燕的决心。起码他院子里是清净了,再没有来排队送饭食的女子。      女人们都胆小,姜辛偏是个胆大的,先还是小打小闹,不是蚂蚱就是叶上的大青虫,到后来连老鼠都派上用场了。女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姜辛也不介意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义正言辞的向她们挑衅:“不服单挑,要么就别再妄想染指公子。”      没谁会和她面对面的硬碰,反倒便宜了她。      这还罢了,再有被掳进来的少女,姜辛一怒之下将人都给放跑了。虽说没能跑出府,都被抓了回来,但这件事闹得府里一片鸡飞狗跳。      无忧公子再好的涵养也难免生气。      可姜辛却瞪着明亮、璀璨的眼睛望着他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公子身边的别的女子。”      无忧公子大怒,嘴上的话也就多了几分刻薄:“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可我希望能得公子平等、诚心相待。要么,你就只留我一个人,要么,你就放我走。”      无忧公子哈哈大笑,指着姜辛道:“看吧,你终于不装了,说来说去,还是就想离开这儿。你知道本公子为什么不放你走吗?”      姜辛顿了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装,我只知道,我若诚心待人,他必得诚心待我,否则,我宁可……玉石俱焚。”      无忧公子嗤笑:“不管你装不装,我告诉你,一向这府里只有进人的,没有出人的道理,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要死,你也得死在这府里。玉石俱焚?呵,你确实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可惜,你不配。”      姜辛不怒不悲,只平静的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我要去哪儿,可我明白,如果你不值得我诚心以待,我绝不会任你摆布。”      无忧公子慵懒的道:“请——”      他前脚走,后脚院子里一阵尖叫声。他回头时,就见一片火光。无忧公子终是变了脸色:“你疯了——”      姜辛手里还捏着火折子,脸上的泛着浅淡的笑,那笑里透着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激烈。      也幸亏是白天,府里人手多,很快控制住了火势,也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可这院子被烧得一片黑焦,狼籍不堪,无忧公子终是大怒,勒令将姜辛锁起来。      他指着她道:“本公子就是待你太好了。”      没人再服侍姜辛,她挺着大肚子要在浣洗房里洗衣裳,不洗完衣裳就没有饭吃。饭食也远不如从前,可她却接受得十分坦然。      无忧公子很快将她扔到了脑后。从前是觉得有她在,和养条狗一样,看她作天作地的闹腾,权当是取个乐罢了,可她这么能闹腾,不管束是绝对不行的。      经过这次教训,想来姜辛总会有所收敛。      府内外都有人盯着,院墙高深,也不怕她逃掉。      无忧公子照旧嬉笑玩闹,和从前无二样。      这天他和朋友们在府里喝酒,召了歌伎吹拉弹唱,到了兴头上,人手一个歌伎,醉生梦死,情景十分糜烂。      不知何时姜辛站在门口。她衣衫素朴,比不得在场的人华服精致,是以格外碍眼。不知怎么,看见她,无忧公子脑仁就是一疼。      他不由得轻斥道:“你怎么来了?”      姜辛视线从在座诸人身上一一掠过,再落到无忧公子跟前,轻浅的扯了扯唇角,道:“走错了,抱歉。”      所有人都瞅着姜辛,不解这么一个怀着身孕,却又像个仆妇般的女子到底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姜辛虽然说着“抱歉”,却并没急着走,只是一步步上前,径直走到无忧公子跟前,朝他笑了笑。      她笑得温和,像是路边的小野花,没什么说服力,也没什么诱惑力,平淡得近乎白开水。      无忧公子不耐烦容忍她闯进来,正打算让人把她拖出去。不想姜辛却一伸手就将桌上的杯盘碗盏尽数扫落到地上。      在座诸人都吓了一跳,更有歌伎被洒了一身的剩菜汤子,吓得尖叫起来。      姜辛指着无忧公子道:“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无忧公子勃然大怒:“姜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他真不敢杀她。      姜辛却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探头过去,俯在他耳边道:“和公子相遇一场,如佛家所说,这是因果,可哪怕就是劫呢,也总有结束、解脱的那一日,我就是想问问公子,我几时能得解脱?”      “脱”字才出口,无忧公子便是脸色一变,他甩手将姜辛推搡出去,哑着声音道:“放肆。”      姜辛跌坐在地,却只是朝着无忧公子凉薄的笑,她道:“玉石俱焚,我说到做到,看,其实机会总有,可我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他死,而是舍不得她自己的命和她腹中的胎儿。真要是无所顾忌,凭他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她。      无忧公子捂着血流如注的腹部,恶狠狠的瞪着姜辛道:“是你自己找死。”      第361章 、抛尸      送上第二更。这两天十分不在状态,所以到这时候才更新。      姜辛被拖下去受刑。      原本看她这模样,是挺让人同情的,可谁让她敢行刺公子呢。公子就是夫人的命根子、眼珠子,金贵得不能再金贵了,那是谁说伤就能随便伤的吗?      可这姜氏胆大包天,不仅伤了,还伤得这么重,简直是找死,凡是这府里的人都对她恨之入骨,既是公子吩咐杖刑,哪还管她是不是受得了,又会不会死。      姜辛自知必死无移,她侧身匍匐着,还是尽自己的努力,妄想避开肚子,哪怕是死,也要替他多争取些时间,让他少受点痛苦。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确实不知从哪儿来,归程在何方,可她知道,无忧公子不是她的良人。她之所以只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一见他就心跳加快,有怒发冲冠之感。      那是愤怒,是怨恨。她再蠢也知道,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绝对与他脱不开关系。      她始终深陷迷雾般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她看不得他身边聚集的莺莺燕燕,那似乎成了一种本能,她不知道这莫名的情绪来自何方,可她就是想把她们都撵走。      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一味的装疯卖傻、不自量力,也不过是迷惑身边人的作用,在她失去记忆后,众人看她就像看着一个废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便是逃了也逃不到哪儿去。一个没有记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孤身弱女子,哪有什么勇气投身到吉凶不卜、善恶难测的红尘世界里去?      可就是这样,她在有限的自由中寻找机会离开都没有机会。她不明白,自己非奴非婢,和公子非亲非故,又无仇无恨,怎么就不能离开?      她试探府里人对她的态度,每每提到孩子和公子,所有人都憋着笑,仿佛在看一个骄蠢愚妄的大傻瓜。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独她被她自己的糊涂蒙在鼓里。      这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让人觉得耻辱,尤其她明明就是个笑话,却还徒劳、徒然的挣扎,更让她愤怒。      她并不天真的以为无忧公子能为一人改变什么,可她就是看他在众女中游刃有余的游戏而毫无惭愧和压力而愤恨。      他就是在利用她的卑微和卑贱,更是享受于她的无耐和无助,他料定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即使屈服他也不觉得有多得意,他不过是在逗弄着可怜的猴子耍百戏而已。      她忍受得够了,心底总有什么在预示着有些人和事在渐渐远离,她想抓住,睁开眼睛又什么都看不到。梦里有个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身着大红吉服,牵着另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从她跟前漠然的离去……      她觉得心都被摘走了,那疼痛如此真实,她再怎么安慰自己那是梦都无济于事。      所以她更恨自己的不自由,也才有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斗。      很好,就这样吧,生也好死也罢,总算是个了局。她温良、和善得太久,其实早就厌倦了这种不愠不火的状态,也或许她从前就这样。      板子落在姜辛背是上、腰臀,痛感慢慢传遍全身,姜辛疼得浑身打颤,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可疼痛如漫山遍野的潮水,瞬间将她淹灭。      姜辛腹中绞痛,眼中热泪滚滚,滴在她手背上,凉的凉,烫的烫,有如深陷火海,每一刻都是煎熬,可偏偏无处可逃。      姜辛昏过去之前,喃喃的喊了一声“六郎”。      行刑的家丁眼看姜辛昏死过去,裤脚处一片腥红,也吓得停住手,面面相觑,各个都心惊胆战。动手不留情是一回事,这打死人一尸两命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中年纪较大的一个家丁道:“别打了吧,人都断气了……”      其余人也没良心丧尽,人都死了还非得鞭尸不可,见有人出面制止,也就都顺水推舟的道:“是啊,死都死了,再大的罪过,也都抵了吧,那,接下来怎么办?”      眼看姜辛脚边血越积越多,这四个家丁也不忍直视,扭了脸,互相打量对方神色,最后不约而同的道:“丢出去吧,没的晦气。”      四人达成一致,有人去禀报公子,有人去通知总管,没多大一会儿,四个聚齐,点点头,便拿席子裹了姜辛,顺着角门,将她扔上一辆破车……      破牛车吱吱呀呀的前行,车上的破席子就跟着一颠一颤,等到出了城,那破席子就彻底掀开了,路上有行人见了,都面露惊讶,见是个快要临产的妇人,也只当是难产而死,站在路边指指点点,各个感叹命运无常,生死莫测。      破牛车上的车夫头上戴着顶破草帽,一直把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不管谁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好像又聋又哑一般。      人群外,有主仆二人匆匆前行,前头的公子一身华服滚得满是泥土,看上去格外狼狈,可他神色宁静,一双黝黑的眼睛里是冷冷的隔膜。      他人高腿长,后面的小厮背着沉重的背囊,跟得有些吃力,他故意笑着打趣自家公子:“六爷这是几天没回家,思念六奶奶了吧?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这还在新婚里头呢……”      前边行色匆匆的公子脚步顿了顿,神色由淡漠转为冷漠,却只是抿紧了唇,并没说什么。      这小厮也不嫌没趣,仍然没话找话的道:“这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活着是多幸运的一件事,刚才那破牛车上的妇人,看年纪并不大,这么年轻就奔赴黄泉,唉,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奴婢,过身之时连个亲人都没有,更是没个像模像样的葬身之地,唉~这扔到乱葬岗上,不出两天,尸身就被野物叼得不成样子了……可惜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听说这一路一直都在动。”      前头公子猛的停住脚,冷冷的盯着他道:“你若心软,只管去救,不必      在我耳边聒噪。我可不是那等滥好人,路遇不平就出手,谁知道救回来的是不是白眼狼呢?”说到最后,满目悲凉和冷嘲。      那小厮见自家主人面色冰冷,吓得噤了声,陪笑道:“小的就是随便发发感慨,便是有那份善心,也没那能力不是?”      第362章 、悖离      那主仆二人越走越远,与破牛车的方向背道而驰,终于再也落不进彼此的视线。      落日余晖黯淡,金光不再耀眼,反倒渐渐柔和,像是在指引着归家的人,前路便是温暖的彼岸。      破牛车只是这寻常一天中的寻常事,如小石子般,只在浩瀚的水面上溅起零星的水花,很快便消于无形。      主仆二人渐渐进了城,小厮苦着脸道:“真不容易,总算进城了,六爷,您先歇歇脚,喝口茶,小的去雇辆车,这一路可把小的累死了,权当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小的。”      那位公子凉凉的开口,道:“你自己回去,不必管我。”      “呃,六爷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小的跟您……”      那公子脚步不停,对小厮的话听若罔闻。      小厮见他直奔客栈,苦涩的一咧嘴,忙小跑着跟上来,道:“六爷,天马上就黑了,咱在这城里歇歇脚,吃顿好的再回府也不迟。”      那公子并不理他,态度却十分坚定。前面就是个酒楼,正有几个年轻书生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个二十左右岁的男子脸色惨白的揪着一个华服公子哥儿模样的男人道:“你把话说清楚,那女子可当真是燕城姓姜,年纪在十八九岁么?”      那公子哥儿轻浮的笑道:“我就听无忧公子府里的人随便那么一说,谁知道是姓姜还是姓蒜?怎么,那是你媳妇儿?哈哈哈,那可是个烈性的醋坛子,连无忧公子的事都敢管,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是作死嘛?”      “你别信口雌黄,嘴巴放干净点。”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结果你非得拦路问我这没头没脑的话,我反倒要栽小爷一头脏水,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又不是你媳妇儿,你闲吃萝卜淡操的哪门子的心?小子们,把这不长眼的狗才给我拖到一边,好好教教他规矩。”      说着话,就有人上前和那年轻男子撕掳到了一起。      看热闹的小厮低声道:“六爷,是姜家大爷,咱们要不要……”      “要去你去。”他脸色更加阴沉。刚才的话,他再不想听也听了个满耳,更如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把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尽皆踩进了泥地。      那边姜冽被长随护着,狼狈的退到一边,两眼通红,怒视着满是无所谓的贵公子。      那贵公子轻拂袖角,轻蔑的道:“小爷今儿有事,权且放过你的狗命,下回再见着你,哼哼……绝对不会饶了你。”      他骑上马,如风一般带人离开,只留一路烟尘。      姜冽站在原在,恨恨地一拳捶在树上,痛苦的低呻了一声。      从打知道章哲出事,章姜两家就南下姑苏前去帮援,可只救了章哲,姜辛却不知所踪,章家直指姜辛嫌贫爱富,大难来时,携卷家财私逃……      姜家自是不肯认这个名声,可章哲在姑苏的院子人去楼空,连铺子里的掌柜都不见人影,没人知道姜辛的下落,这肮脏名声,竟是不背也得背,辩无可辩。      姜家四处寻人,却始终无果,章家到官府衙门备案,只说姜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已经死在了外头。      姜家苦苦相拦,这才没叫官府给姜辛销了户,可章家却口口声声只当姜辛死了,立逼着章哲娶亲。      姜冽怨章哲不念夫妻之情,负心寡义,孰不知章哲还在怨恨姜辛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是以两人虽同在京城,却反目成仇。      章哲视姜冽如无物,别说他和人起口角了,就是他被人打死,横尸街头,他也不会再多管闲事。      姜……这名字提都不能提,一提就抽筋剥皮一般的疼。她就是当年他多管闲事惹出来的,原以为少年夫妻,两情相悦,能得偿所愿,结成夫妻,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美好的事。      他一直在努力,为了们之间的感情,为了他们能过上和睦安宁的小日子。      可惜,这感情就是镜花水月,风一软就散了。不,哪是无影无踪了,分明是现出了狰狞丑陋的本来面目。      他没法不恨,更悔的是自己倾注的那一番盛情,他没有对不起姜……辛,却对不起他自己。      呵呵,真是蠢呢。      耳边时常有个轻脆的女声,又是讽刺又是嘲笑他:你就是个滥好人。      如有回音一样,在他心里回荡:活该,活该啊!      因此章哲只丢下硬梆梆的话,就撇了杜叶进了客栈,杜叶也只犹豫了一瞬就跟了进去。      他不敢说对姜辛就没一点儿怨恨,毕竟当初六爷和他们被扔进牢里,六奶奶,哦,前六奶奶姜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偏偏六奶奶前头说的好去搬救兵,后脚就杳无音讯,不仅家财,连铺子里都搜刮得干干净净,何掌柜也跑了,余下的人竟没一个能证明她是无辜的。      时隔半年,六爷新娶了六奶奶。      杜叶对此无感,他觉得这也很正常,如今世人都倾向于姜辛十成十是死了,虽说没寻着尸身,可真要是跟了别的男人,毁了清誉,还不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当她死了呢。      逝者已已,可生者还得照常活下去,六爷还这么年轻,膝下又尚无子嗣,续娶简直是太寻常,太情理之中的事了。      但六爷像是变了个人,从前是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是玩笑通透的意思,现在却是明显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连眼神都浸着冰碴子,话是反常的少,开口就透着浓浓的厌倦。      这都是前六奶奶伤了六爷的心。可惜,谁劝也不听,谁说什么,他就用寒凉的眼神制止你,好像你再说下去,就是他生死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      杜叶心疼他,只能事事顺着他,希望时间能治愈他心头的伤。对,还有新六奶奶,那样温柔、貌美的女子,又知情、识趣,铁石心肠的男人,早晚也会化成绕指柔吧。      再说,六爷并未坚持抵抗这门亲事,自新六奶奶过门,六爷寻她不似从前般热情,却也没有意想中的冷漠。      盼只盼,别再有什么波折了,六爷的日子终于平静下来,又有二老爷和二太太手把手落的看着,再不会有像姑苏时被人欺负的惨事,六爷只会越来越好。      不掺和姜家的事是对的。      第363章 、醍醐      送上第二更。      章哲只订了一间房。      京城客栈永远不缺来住店的,来自于天南海北的举子、客商,是以像点样儿的客栈永远客满。      章哲还好,他与这客栈老板有些交情,只要他来,客房总是有的,因此伙计一见他进来,就笑着上前招呼:“六爷来了,您楼上请。还是老规矩,小的这就给您沏壶热茶,叫人去烧洗澡水去。”      章哲只点了下头,杜叶上前,给了他一把铜子:“六爷走了大半天的路,早饿了,动作快点啊。”      伙计笑容满面的收了钱,口中应是:“您放心,我谁都不管,先张罗六爷的事。”      转头去干活,还不忘谢过章哲。这位六爷是真大方,虽说身世不算显赫,可比那些嚣张跋扈,对他们这些伙计不当人看,和奴才一样呼来喝去的世家公子可强太多了。      章哲很快收拾干净,换了衣裳,用过晚饭,吩咐杜叶自便,他则寻了个茶楼,要了一壶茶,边喝边听说书人口若悬河的说着从前帝王将相、公子小姐,或慷慨激昂,或缠绵绯侧的故事。      他左手边不远处的方桌上,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衣裳半新,不算太奢华,好在整齐、干净,可见家境还算说得过去,否则也不可能有这份闲心,坐这儿悠闲的听书品茶了。      此刻他二人全神贯注,正听得入神。      右手边只坐了一个老头,衣衫说不上褴褛,但也够寒酸的,要了一杯普通的大叶茶,抱着个小茶壶,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      章哲淡淡的垂下视线。只有坐在热闹的人群中间,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可即便周遭世界再热闹,他也没了融入进去的心力和热情。      渐渐华灯初上,茶楼里的人却越来越多,说书的老头一拍惊堂木,把人们从金戈铁马中拉回来,又说起了西施与吴王夫差的故事。      人们听得久了,便有些坐不住,章哲左手边的其中一个中年人便取笑着他身边的朋友道:“我说老周,这故事你都听多少遍了,怎么每次都眼泪汪汪的?”      那叫老周的便干咳一声,道:“老吴啊,我这是心生感慨啊。人生最勘不破的便是情关,都说西施祸水亡了吴国,可我觉得她最可怜,一辈子都被人摆布,做什么不做什么,哪是她一个弱女子说了算的?”      这叫老吴的便道:“所以世人对西施还算宽容,给了她一个泛舟西湖的好结果嘛。别说弱女子身不由己了,这世上的男人,寻常如你我,还不是一样逼不得已。”      两人话题一转,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傍晚的新鲜事上。      老周道:“听说最近无忧公子府里新鲜事一件接着一件,说是他忽然换了口味,喜欢上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孕妇,竟宠得和个什么似的,还把府里所有的莺莺燕燕都撵了,做男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算痴情吧。”      老吴嗤笑一声,点着他道:“也就你心软,凡事都往好了想,你哪儿知道内情,要真是和传言中一样,那妇人怎么会儿今儿傍晚就被一辆破牛车拉去了乱葬岗?”      老周无言了,半晌道:“世事多半如此,永远都朦朦胧胧,有如镜花水月,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以为掬住了,可转瞬便随了流水。可我们亲身所历都不真实,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老吴喝了两口茶水,道:“什么真,什么假,你若在乎,真假就会混淆,你若不在乎,哪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一旁喝茶的章哲手一顿,热茶登时就泼了出来,洒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眉头跳了两跳,忽然觉得心口特别特别疼。      杜叶正好上了楼门,手里还捧着食盒,那是他才从两条街外的点心铺替六爷买的小吃。哪知他还没看到章哲呢,就见章哲大步冲了过来。他吃了一惊,微侧了身子问:“六爷?您不听说书了?”      章哲一把揪住他衣领子问:“姜家大爷呢?”      “……”杜叶心道:我哪儿知道啊?刚才撞见了您不问,这会儿人早走了。      章哲一把搡开他,大步下楼。杜叶愣了愣,忙追出去:“六爷,您去哪儿啊?”      回答他的只有噔噔的脚步声,等他追出茶楼,哪还有章哲的影子。杜叶气得一跺脚:今儿六爷这是怎么了?      快要关城门了,一骑快马从城中飞驰而来。士兵忙喝住他:“谁呀?”      那人一步不停,将马鞭一扬,越发狠抽在马臀上,低喝道:“让开,出城。”      时间卡得刚刚好,士兵也不好强拦,索性呼一下散了,让开路,那人便一溜烟的驰出了城。士兵们还嘀咕呢:“没听说城中有要犯要缉查啊,怎么这么急,和逃命似的。”      时辰到了,守城的士兵们落了吊桥,正这会儿,杜叶骑着马气喘吁吁的道:“等一等,容我先出城。”      守城的士兵啐骂道:“关城门了,有事儿明天请早。”      杜叶翻身从马上下来,递过去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陪笑道:“我家公子刚才从这出去的是吧?家里有急事,我得陪公子去请……郎中。”      拿人手短,士兵们互相看一眼,这锭银子够他们哥几个喝酒吃肉好几个晚上的了,横竖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再说人家不是家里有急病的病人嘛,放就放吧。      杜叶忙道谢,慌里慌张的上马,径直追出去。      越往西走越荒凉,到了乱葬岗,夜色中能听见隐约的狼号和野狗的吠叫声。杜叶打了个激灵,扬声道:“六爷,六爷,您在哪儿呢?小的来陪您了?”      章哲的马就扔在林子边,杜叶无法,只好也将马拴在树上,随手拣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一边拄着地一边往里走。      走得他腿都酸了,才看见不远处半跪着一个人影。杜叶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到底是人啊还是闹鬼了?他试探的叫着:“六爷——”      那人没吭声,只缓缓的朝他扭过头来。      杜叶借着月光和星光认定是章哲,忙撇了木棍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心有余悸的道:“六爷啊,可找到你了,你要吓死小的了。”      章哲死死的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和死灰一般,即使月光昏沉,杜叶也看得清清楚楚。只听章哲哑声道:“我来晚了……”      第364章 、遗骸      送上第一更。      杜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半蹲下来,用力的拽他道:“六爷,咱先回去再说好不好?什么晚了呀?您到底要找谁啊?”      章哲不答,只把视线挪到他身前的地上。      杜叶低头看一眼,吓得人往后一跳:“唉,妈呀,这是……”那是一具新鲜的尸体,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如果细闻,空气中还有浓重的腥臭味。      杜叶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恨不能离这三丈远,可偏偏不能动,只能强压着恶心感,捂着嘴扭了脸道:“六爷,您认识这人?”      章哲不说话,杜叶冷汗都下来了:“不,不可能的,六爷您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会是六奶……呃。”      结合白天听到的传言,还有姜冽问的那句“是否燕城姜氏”,杜叶也不淡定了,他道:“这漆黑抹瞎的,什么都看不见,您怎么知道这就一定是六奶奶?”      章哲道:“就算是亮如白昼,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隐约看见是个女人,可是脸都被里狗啃了一半了,脖颈入断骨荏荏,半个头颅歪七扭八的埋在草从里,根本无法辩认到底是谁。      杜叶无语。      章哲却低声笑起来,他抬眼望着上弦月,眼里有冰凉的东西划过脸颊,淌进脖颈里。人都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贱玩意儿,自以为是长了教训,却不知道世事多变,从来没有哪一件事是可以完全重复的,你以为那是经验,可其实或许是新一轮的错误。      他痛恨自己因“多管闲事”,与姜辛有了牵扯,最后却被她无情无义的背叛,所以发誓但凡跟他无关的事,他绝不多管,可现在,他无比的后悔,当初遇到那辆破牛车时,他怎么也该瞅一眼。      不是为了救她,也不是为了那她腹中的孩儿,哪怕就是确认那女人究竟是谁也好?哪怕就是问一句,她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究竟后不后悔也好?      可现在,她成了乱葬岗上的一具残骸,他没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她,也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更不知道这分开的半年多的时间,她过得好不好?这孩子是谁的?她终于心愿得偿了,是否幸福?      都没了,连带着他对她的怨和恨,都一并烟消云散。凭什么她可以这样潇洒,惹了祸事不必承担后果,招惹了他又这么自如的放手?      杜叶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人都有苦衷,他不算当事人,并没有章哲心里那样深厚繁复的怨和恨,他只站在一个贴身小厮的角度去想问题,是觉得六奶奶做得有点儿不大地道,可事情到底如何,没有六奶奶当面对质,别人再怎么想都是猜测。      万一六奶奶不是大家说得那样呢?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只带了安辰一人上路,万一遇到了歹人,有了三长两短,所以没能及时赶回姑苏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敢不敢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若真的因为六奶奶有苦衷,无辜蒙冤,却又不得和六爷相聚,无以辩驳,从而让两人天涯海解的恨着彼此,那岂不是太冤了吗?      杜叶只能苦劝:“六爷,咱们总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天晚了,回不去城不说,这人……这人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把……人,入土为安了吧?”四周都是饿极了的野狗,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再把人掏一遍。这耳听为虚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人被野狗掏得不成样子又是另一回事,是谁也忍不下心啊。      再说,从前六爷就能接受六奶奶死了的事实,可以说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虽说没能见最后一面,但见到的是真正的……尸身,好歹这回是真的落停了,以后可以不用再惦记了,也不算是坏事吧?      他觉得,六爷应该没什么痛苦才对,顶多是一点点儿懊悔,懊悔回城时明明遇见了却终究擦肩。可就算伸了援手,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好多少。      章哲承认杜叶说得都是对的,可他浑身没一点儿力气,甚至只有愤怒。看,这世界多么冷漠?人心多么龌龊?像鲁知府,可以为了一己私利就陷害无辜良民,像他的父母,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前程,就可以枉顾姜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能视她已死,替自己这么快就寻了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嫡出姑娘。还有杜叶,因为姜氏和他毫无关系,他就可以平静自如的说着这样冷透心肠的话。      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思。他不是别人,他是姜氏的相公,他们是最亲密的枕边人,他们曾经亲蜜恩爱,曾经水,乳交融,他们曾经近到能把彼此融进血脉里。      可总有这样那样的琐事,总有这个那个的亲人,用尽各种办法要插进他们中间。他们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强迫他做这个,不做那个……归根结底,是为着他好,可同时也在默默的腌杀他。      姜氏没了,他们不惜泯灭人性,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他身上。      他们不知道,他们污蔑姜氏的时候,和伤害他没什么两样。他们那一副副义愤添膺的面孔,就像一柄柄剧钝的钢刀,一下一下割在他的心上。      他们的安慰,就像坟茔上的墓碑,沉重、压抑,却又肃穆的那样让人心生敬重。谁也不知道,做为与之阴阳相隔的他,心底的痛楚究竟有多深。      他还曾经笑话三哥,明明不满意长辈们的摆布,却反过来习,以为常,反要摆布别人,现在被笑话的是自己。三哥还在名义上替姚氏守了三年孝呢,他连替姜辛守孝的资格都没有,这么快就别娶新人。      他在怨恨姜辛背信弃义的同时,其实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他认为姜辛骗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时,他并不比她高尚多少。      所以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分没什么不对。他有事,姜辛爱莫能助,姜辛有事,他同样可以残忍冷血到不闻不问。      始终不相信姜辛是小人的是她的亲人,始终不肯认为她已经死掉的是姜冽,始终不肯放弃,仍然在寻找姜辛的还是姜冽,始终不肯放弃希望的仍然是她的血脉亲人。      而不是他。      第365章 、否认      送上第二更。      这让章哲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是否是对的,以及,他是否真的做到了他臆想中的坚持。他更怀疑自己这趟出行是否有必要。      确定不确定是否是姜辛有什么意义?就算他能提前一步,把姜辛救下来,他又能如何待她?他现在的妻子是林氏。他放弃姜辛,选择对林氏负起身为男人的责任,对姜辛是不公平的,可反过来,他放弃林氏,选择善待姜辛,对林氏又是不公平的。      她只是个被父母长辈牵扯进来的无辜的女子。      看,他自己也就是这么个无能为力、懦弱窝囊的废物玩意儿,他凭什么指责横空不见了的姜辛。当她躺在这不知名的乱葬岗,仍有一线意识的时候,她是否后悔嫁给自己?      章哲猛的往后躺下去。      身底下是硌人的山石和不知名的野草,空气中既有野草的气息,也有腥臭,还有腐烂的味道。他闭上眼,隔绝了仅有的月光,是不是,就这么闭上眼,他很快就可以和这里破败、腐朽的气氛融合到一起?      相信没多久,就会有野狗来嘶咬他的身体,掏空他的内脏,在它们的利齿下,磨着他自己的骨头。      死去的人是没有知觉,可活着的人知道,而且看到痛在别人身上,自己一样会痛。只要一想到,睁开眼便是活生生的人,闭上眼便将成一具枯骨,章哲就不寒而栗。      杜叶急的道:“六爷,咱先回去吧。”      章哲哑声道:“你走吧。”      “……六爷,您别……这样啊。”杜叶急得直挠脑袋:“小的知道您心里难受,可事已至此,再痛苦也不是个办法。若老爷和太太知晓,得多伤心啊?还有……六奶奶呢。”      章哲咧开嘴,讥讽的笑了笑,道:“不只我一个人有爹娘,也不只我一个人有妻有子。”      杜叶:“……”听这话透着不祥。他只能道:“六爷,您这样不是办法,咱们有事解决事情好不好?这里太不安全了,谁知道会有会有野狼出没啊?万一……”      不管是谁,不管活多久,也不管死后有多荣哀,到最后都要化成一抔泥土。其实人和人有什么差别呢?      杜叶见苦劝无效,只能下重药:“六爷,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六奶奶是无辜的。您总得给她一个交待吧?”      要是当初舍不得姜氏,那就别答应娶现在的林氏啊?说破天,大错已经铸成,再一味的愧悔有什么用啊?难不道为了死了的姜氏,六爷也要一命赔一命不成?他不顾惜自己的命,家里的二老爷、二太太、六奶奶怎么办?      章哲闭着眼道:“你不必再说了。”      道理他都懂,可他迈不过去那道砍。没有谁不是自私的,他若想对得起所有人,就只能对不起自己。他要想对得起自己,那就只能对不起别人。      杜叶狠心道:“六爷,得罪了,小的就算是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今晚说什么也要把您带走。”      章哲终是开口道:“我走。”      杜叶这才松了口气。不用章哲再发话,他很自觉的去安置地上残败的女尸。章哲始终没动,也没再开口,杜叶忙了大半夜,都快要以为章哲睡着了。      天亮了,杜叶累得浑身疲软,索性也躺到地上,伸展着四肢,和条死狗差不多了。章哲身上的衣裳都被露水打湿了,他率先起身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姜冽。      他和章哲对视,两人都没说话。杜叶陪着小心道:“姜大爷——”      姜冽只望着章哲道:“人呢?”      章哲开口道:“我正想去找人……送回燕城,还是就在京城附近,替她重寻一块山清水秀的……”      姜冽几乎是滚下马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到章哲跟前,径直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挥拳就是重重的一下:“你混蛋。”      章哲侧脸躲过他这一拳,伸手架住他的手臂,抿着唇,眼神黝黑的和他对视。      杜叶忙上前拉架。      姜冽身边的姜黄也是个护主的,怎么可能眼看着章家主仆打自家主子一个,当下也扑过去架住杜叶。杜叶气得道:“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主子们翻脸,底下人也就各自为敌,姜黄呸一声道:“好像你就不是添乱似的,咱俩彼此彼此,要不咱俩打,要不咱俩谁都别上手。”      敢情就他家主子尊贵似的。      杜叶只能扯着脖子喊:“姜大爷,你还想怎么样?六奶奶落到现在这境地,也不是我家六爷的错。”      姜冽逼视着章哲,道:“你也这么想的吧?就你受了委屈,就你难过,就你冤枉是吧?”他忽的不想再说了,一个不知道体谅和爱护甜甜的男人,说破大天,他依然只顾着他自己的小委屈。      他一把搡开章哲,转身往山上走。      章哲默默的跟上来。      杜叶和姜黄互相看一眼,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杜叶心里却是直骂娘:昨儿他累死累活的干了一整夜,一整夜啊。怕被野狗把人从地里掏出来,他特意挖得很深很深,这可倒好,才埋下去这就又挖出来?      早知道他不挖这么深的坑啊?又没有趁手的工具,他就用磨尖了的木棍,手心都磨破皮了,到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呢。      最要命的,自己挖的坑自己填罢了,这会儿还得自己把坑再挖出来。      不过看到姜冽那阴沉之极的脸色,杜叶也不敢腹诽了。姜黄帮着,终于把昨晚他埋进去的女尸拖了出来。      昨晚夜色漆黑,没看清楚,此刻再看,杜叶和姜黄当时就吐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章哲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骇人得厉害,姜冽就更不用说了,半跪在原地,颤抖着手去摸那看不清面貌的半个人头。      他打量了许久,才站起身,背对着章哲道:“你觉得,她死了,是吗?”认定姜辛死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掀过这篇,过他想过的生活了。      章哲不说话,算是默认。      姜冽拳头握紧,轻笑了一声,道:“不是她。”他冷冷的撇下章哲,与他擦肩而过。至此,他与章哲彻底反目,他对章哲也再无别的话可说。      第366章 、信念      送上第一更。      章哲没有跟上姜冽,他也在打量着地上残破的女尸。      此刻他心里乱糟糟的,昨夜的痛苦是真的,可他却惶惑,到底是因为被“姜辛已死”这个事实打击到,还是被这具看不出外形的女尸打击了。      姜冽那么坚定的认为这不是姜辛,甚至执拗的相信她依然无恙,到底是出于骨肉亲情,所以才无意义的偏执,还是说他真的有心灵感应,能够感知到这人真的不是姜辛?      姜冽与姜辛相处并不多,可以说,他们兄妹远远达不到自己和姜辛之间的感情深厚和相交亲密的程度。      为什么他如此确定的相信姜辛无事?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就相信姜辛已经遭遇不幸?      是如姜冽猜测的那样,自己疲倦了,麻木了,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好把从前这章彻底翻过去,所以才这般草率的下结论,认为她已经过世了吗?      如果姜辛活着,不可避免的他的生活要受到碰撞,父母、祖父母,还有家里现在的林氏,都不是轻易能解决的问题。甚至,姜辛都不可能再回到章家,继续做他的妻子。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已经沧桑、衰老到了这个地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了像从前那样,为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事,而投注全部心力,九死而不悔的勇气。      不只是因为他以为妻子背叛了自己,还在于,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不怨姜辛,只怨他自己。是他自己无能,所以才会被鲁知府欺凌、枉害,是他自己无力,才不得不让姜辛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是他自己无权无势,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得的逼不得已。      他最恨的不是姜辛的一去不回头,而是恨他自己多年来的一事无成和遇到挫折之后的一筹莫展。他从不知道,一个卑微的人,连平安的活着都是奢侈。一个卑微的人,连护住妻儿都是奢侈。一个卑微的人,连尊严都是奢侈。      所以他才那样的恨和消沉。      连他自己都以为,这样的结果是姜辛带来的。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不用那么痛恨自己的窝囊。可姜冽的一句“不是她”,让他深受震动,自己什么都没做,堕落的借口便是温顺的任人摆布。而他明明知道,任人摆布的下场就是害人害己。      章哲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把她安葬了吧。”      杜叶应声。      章哲道:“你跟我去附近问问,昨晚有没有什么人受了伤,或是,诞下孩儿。”      “啊?哦,是,六爷。”看来,不只姜家大爷不相信六奶奶遭遇不测,连六爷也怀疑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六奶奶了。      章哲对这里还算熟悉,毕竟他为了勘测地形,没少往这边来,打听起来便相对方便得多。可毕竟寻人有如大海寻针,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确切的答案来。      黎明前夕,山脚下一座小村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儿,抹着额头上的汗,对土坑上的年轻妇人道:“终于生了,是个男娃儿,你瞧瞧,可俊着呢。”      土炕上的年轻妇人脸色淡如纸金,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正是被扔到破牛车,本该躺到乱葬岗上的姜辛。此刻她却仍然撑着身子,探头看了孩子一眼。嘴角绽出一抹笑来,干躁的唇微微开阖,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失血过多,拼尽了一生之力才算把孩子生下来,到这会儿气若游丝,没有一点儿力气,说完这话就躺倒下去。      中年妇人道:“你别说话了,我安顿好孩子就去给炖碗鸡汤喝,你这回,可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不好好将养,将来可是要落下病根的,孩子还这么小,都指着你一个人呢,你怎么舍得他?”      当然舍不得。      如今的她是真的一无所有,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没爹没亲人,只有她这么一个亲娘,既然老天没把她们娘俩的命索走,再怎么艰难她也得活下去。      姜辛一觉睡到正午,是闻着鸡汤味醒的。从昨天到现在,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此时闻见鸡汤的鲜香,简直有如山珍海味。      她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就见儿子偎着自己躺着,红通通的脸颊,细细软软的头发,高挺的小额头,红润润的小嘴,小小的一团,又娇小又可爱。      她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中年妇人挑了门帘进来,笑道:“醒了?肯定饿了吧?鸡汤早就炖好了,我瞧你睡得香,就没打搅你。”      姜辛忙起身:“大娘,您和大伯的大恩大德,我莫齿难忘。”说着跪在炕上就要磕头。中年妇人忙把鸡汤放到柜上,伸手把她扶起来道:“可别这么说,什么大恩不大恩,不过是我家老头子恰巧碰上罢了,你这身子正虚弱的时候,可别这么折腾。”      好说歹说,扶了姜辛坐下,又替她把被子都裹好,道:“月子里不行见风的,好在现在天气凉快,不冷不热,你做月子除了闷点儿,倒是不受罪,但也不能大意,来,先把鸡汤喝了。”      姜辛喝了鸡汤,精神仍是不济,大娘便道:“你还是先躺着吧,我看你身子虚成这样,这一两天估计奶水也下不来,我灶上熬着粥呢,待会儿孩子醒了,我先喂他几口粥油。你大伯去打听了,看谁家有养的羊下了崽正好有奶……”      姜辛感激不尽。      她喝了鸡汤,肚中充实,身下温暖,便又有了倦意,可她舍不得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孩子,抚摸着他小小细细的手指,又摸摸他毛绒绒的头,再亲亲他的小脸蛋,眼里竟渐渐有了湿意。      世事无常,她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谁想又有了转机,被许伯和许家大娘救了回来。九死一生,总算平安生下孩子。      到这一刻,什么过去,什么从前,对她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了,对于未来,她也已经没有太多奢求,只要能把孩子养大,她便于愿足矣。      第367章 、回乡      送上第二更。      章哲什么都没打听到。      这更像是老天对他的嘲弄。在他接受姜辛失踪之后不见人影,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是遭受了不幸的时候,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重新娶了妻,正准备平静、麻木的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的时候,又让他得知了姜辛的消息,可却偏偏又失之交臂。等他相信姜辛还活着,想要寻她出来时,却又如同大海捞针,找不着一点痕迹。      仿佛那天城外遇到的破牛车、怀孕的年轻妇人,姜氏、燕城,统统都是幻觉。连姜冽都是,不想看见他,几乎处处都能得见,想见他,就是刻意到他的住所去寻,都扑了个空。      姜苗的回话从来都只有一句:“我家大爷出去寻二姑奶奶了。”      这是讽刺,也是挑衅,只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章哲明知道姜冽以及他身边的人都不待见自己,可这会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能找着姜辛,他随便姜冽处置。      杜叶急得嘴上火炮都出来了,跟着章哲东跑西颠他没意见,可这回了京城一直不回家算怎么回事?一旦老爷、太太、六奶奶问起来,可该怎么回话?      他劝章哲:“六爷,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总得慢慢来,咱们先回家哪怕先打个卯呢?二老爷可是说了,咱这一个月必须回去一趟,这回出来,咱可都快两个月了。”      章哲以前还总能踩着底限回去,这回是完全没顾忌了。二老爷那脾气,上来之后可真是挥板子就揍的主儿,也不管六爷多大年纪了,他是见着六爷就青筋直蹦,满口的“逆子”,下手那狠劲,跟打的不是自己儿子似的。      章哲也是肉体凡胎,这一顿板子下去,再仗着身体能撑,也得躺个半个多月。说句不好听的,越是不喜欢待在家里,可这受了伤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就更长吗?      章哲最近眼神越发黝黑,看什么都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烧,杜叶瞧着都害怕,可他比从前多了几分活气儿,这让杜叶又庆幸。虽说整天这么折腾不是什么好事,但六爷现在有事儿可做,总好过从前心如古井那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也替六爷发愁,竟不知道是找着姜辛好,还是找不着好。      姜辛那脾气也不是个好捋顺的,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去,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六爷有了林氏,还能再乖巧温顺的回到六爷身边?      到时不定怎么闹呢。      再说,若真和传言似的,姜辛有了身孕,那孩子……章家能接受得了?根本无从考证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二老爷是肯定不会支持六爷的,还有林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姑娘由妻变妾,变平妻也不成啊?林家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何况人家又是实打实的妻,还写了婚书的……      章哲这回倒是从善如流,对杜叶道:“我自己先回去,你继续找。”      杜叶:“……”六爷,咱这样真的好吗?这么大张旗鼓,二老爷不用打听就能知道您在做什么,平日里都瞧着六爷不顺眼,这回还不又得说六爷“不务正业,竟干糊涂事”啊?      人死都死了,新人也娶了,还非得满世界搜罗,谁不得看六爷跟个疯子似的,竟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章哲呵笑一声道:“你要是这么没骨头,以后也不用再待在我身边了。”      杜叶肉皮子一紧:“小的是不会胡乱说的,就是二老爷对小的严刑逼供,小的也绝不会漏一点儿口风,可……”      可不是他闭住嘴,二老爷就打听不出来的。      章哲凝眉深思,他忽的笑道:“没关系。”分明是已经下了决心的模样。      姜辛平平安安的出了月子。      孩子是早产,才七个多月,就因为母体受损不得不提前出世。好在姜辛怀他之后,营养始终不错,这孩子除了个子小点儿,身子弱点儿,生命力倒是强韧得很。      许伯借了一头产奶的养,见天儿挤了奶烫了给孩子喝。喝不完的就给姜辛喝,她的气色总算渐渐恢复过来。      她提出要走。      许大娘很是吃惊:“孩子这么小,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儿去?”      姜辛道:“这里终究不是我家,虽然您二老待我有如亲生,可这里是我的伤心地,我怕早晚会有人寻了来,给您二老带来麻烦。我如今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可隐约知道我曾经在姑苏城落脚,我想回到那儿去。”      她咬了咬牙,艰难的道:“您二老的恩德,我无以为报,只能图以后,若是以后也不能,那我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定然不敢怠惰。”      许大娘直摆手:“孩子,这话就别说了,只能说这都是老天安排的,恰巧遇上你,别说是我们,换谁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们并不知道姜辛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富贵人家的隐私事太多,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也看得多了,很是同情和体谅姜辛,她不说,他们也就不细问。      她接着道:“再说我们也没做什么,谁没有个为难招窄的时候呢,可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嘛。你要回去,我们也不拦你,只是你自己,年纪轻轻,又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没法过儿也得过,姜辛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指望别人。      出了满月,姜辛便告别了许家老两口。老两口都是实诚人,虽说家无余财,可还是给她准备了干粮:几块玉米饼子,两大包肉干。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已经是竭尽所能的全部力量。姜辛抱着孩子,将半边脸都遮到了小被子后头,哽咽着道:“等我安顿下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她倒想让他们和自己一起走,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她不希望他们老两口因为善良反倒要受到恶人的惩罚。      可这老两口一是故土难离,二是姜辛不知道自己将以何为生,是以也不敢夸下海口,就一定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也不愿意成为姜辛的拖累,是以在他们推辞之下,姜辛这才决定孤身上路。      姜辛将最后一件首饰当掉,做了回姑苏的盘缠。而这个时候,章哲和姜冽也才急匆匆的去到许伯家。      第368章 、错过      送上第一更。      姜辛一路顺风顺水的回到姑苏。      她脑子里仍然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可却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一般,她抱着孩子回到当初她和章哲生活过的院子。      院门口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冰冷的大铜锁。      姜辛愣怔怔的看着,良久只是自嘲的一笑。就像当初她认定这孩子和无忧公子有关系一样,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现在,她对这个院子所谓的熟悉,也许仍然只是错觉。      她不过需要一个安身之地,哪管是京城还是姑苏?她只是不甘心,想要从冥冥中找出一点儿线索来,终于被残酷的事实打击,她这回是真的死心了。      姜辛抱着孩子,几乎磨破了脚掌,才和人赁了间房子,只有两间,简单、简陋得无法形容。屋内只有竹床一张,剩下的便全靠她自己置办。      房钱一个月要三十文钱,见她抱着孩子可怜,那家主人也没苛刻,只收她二十文。面对着四壁空空如也的屋子,姜辛打起精神,对怀里的熙郎小声儿道:“这是我们的家,以后,娘会让你搬进更大更漂亮的家。”      万事开头难。      她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有谋生的营生。姜辛搜肠刮肚,深知自己并没多少本事,仿佛自己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刺绣只能算是糊弄,做针线也是手艺平平,况且姑苏这地方地杰人灵,是胜产苏绣的地方,她若想以此谋生,纯粹是班门弄斧,徒惹人笑话。      姜辛决定开个小吃铺子。      她脑子里有许多食谱、菜谱,与姑苏本地的吃食大不相同。她不求能一朝富贵发达,只盼能养活得了她和熙郎。      姜辛是真的褪下了从前的娇弱,每日里用凉水洗衣、洗菜,从不顾忌;买了菜,不敢要人帮忙,就为了省几文钱,她自己挑着扁担要走上十几里路。      一天忙到晚,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背上还背着熙郎,愣是舍不得把他交给别人代为照看。一则是没钱,二则是她不放心。      到了晚上,她累得腰酸背疼,手臂和双腿都和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可她还要照顾小熙郎,喂他喝奶,给他洗澡,抽空给他缝小衣裳,一直忙到大半夜,等到天不亮,又早早起来准备开小吃摊。      眼看小吃摊生意越来越好,姜辛欣慰的想:再累也值得。      章哲和姜冽俱都扑了个空。      他们两个快把这附近十几个村都翻遍了,也没找着姜辛,隐隐听说曹甸村有人曾经借过刚下过崽的母养,他二人便揣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许老伯家。      许老伯不在,说是上山打柴去了,许大娘见他二人衣裳华丽,骑着高头大马,又带着随从,先怯了三怯,问起家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许大娘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说:“没有。”      姜冽难免失望,见问不出什么来,转身就走。      章哲却不死心的四下乱看。院子不大,后院种的是菜,有一口井,前院除了猪圈就是鸡圈,屋檐前还种着一捧花,他看桩子上有拴过的痕迹,便问:“大娘,你家养过羊?”      许大娘想,自家老头子借羊不是秘密,是瞒不住人的。可姜辛是老头子晚上救回来的,没人知晓,甚至坐月子期间她也从未出过院子,因为安静,左邻右舍也没多加关注,所以想必瞒能瞒得下。      便点头道:“是,前些日子我病了一场,吃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老头子着急,就从村头老杨家借了一头母羊……”      她答得滴水不漏,章哲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可他不肯走,许大娘也哆嗦了,仔细回想,姜辛母子走得匆忙,屋里的尿布还没来得及收拾,可别露了陷。      正忐忑着呢,章哲迈步往里走。姜冽一皱眉,心说,你一个大男人,二话不说就往人屋里闯,合适吗?      想是这么想,却没拦。      章哲边走边问:“大娘家里都有什么人?”      “……就我们老两口。”许大娘说着便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唉,老婆子命苦,生了两儿一女,都没站住,到老了老了,可不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么。”      章哲挑了竹帘进屋,四下逡巡了一遍,果然不见异样。      他原也没抱什么希望,可此刻仍然觉得失望,在门口站了良久,这才迈步出来,又往后走。      后头靠着东墙有间小厢房,正是姜辛母子住过的,眼见得他要往里走,许大娘道:“这位公子,那里堆着的都是杂物,又脏又乱,可别冲撞了您。”      章哲脚步顿了顿,看着许大娘道:“大娘想必猜到了,我们在找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怀着身孕,孤苦零丁的一个人,没家没业,不知道有多难捱。若是大娘知道,不妨给我们指个明路,也免得她继续饱受流离之苦,更免得我们徒劳无功。”      许大娘犹豫着问:“敢问公子,是那姑娘什么人?”      章哲竟一时语塞,那句“我是她相公”怎么也没办法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姜冽接话道:“我是她娘家大哥。”      许大娘疑惑的道:“你们……是怎么?”      姜冽道:“她从姑苏来看我,不想半路失了音讯。”      许大娘也无从分辨他说的是真话是假话,只好道:“我家里倒确实住过一个姑娘,和你们说得相似,可她脑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什么都记不住,并不知自己家在何处,家里又有什么人,而且她今日就走了。”      “去哪儿了?”      “这……我可真不知道,这非亲非故的,她不说,我们也不好深问。”      线索又断了,但从许大娘的描述中,这女子和姜辛有着九成相似,并且是许伯从乱葬岗遇到并救回来的,姜冽和章哲都生出几分希望来。      可一想到自己又与她错过,这懊悔之情便又多了几分。      章哲留了口信,如果姜辛再有消息,请许大娘务必给自己或是姜冽送个信。临走留下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算是表达谢意。      他看着姜辛没能带走的孩子的尿布,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竟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听许大娘说,是她脑后受了伤,现在那里还有一道三寸长的疤。      也不知道她究竟都遭受了什么,章哲心如油烹。      第369章 、除非      送上第二更。      章哲和姜冽无功而返,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进了城,快要分道扬镳了,章哲叫住姜冽道:“大哥——”      姜冽哼一声道:“当不起,章六爷。”      章哲抱拳道:“都是我的不是……”      姜冽冷着脸道:“我不知道章六爷有什么不是。”他字字句句都在噎人,可见对章哲积怨甚深。      章哲顿了下,撩袍跪下道:“大哥,都是我的错。”      姜冽抬起了下巴,视线掠过他的头顶,冷冷的道:“章六爷还是起身吧,被人瞧见,又不定说我姜家怎么不要脸,非巴着章家要耍赖放泼呢。姜家也是要脸的。”他拨马要走。      章哲膝行几步,跪到他马前,垂头道:“我不敢乞求大哥原谅,可这句对不起,是我欠姜家的。”      姜冽喉结滚动,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差点儿就劈头盖脸的朝着章哲挥下去了,到底只是咬着牙挪开视线道:“你不欠姜家,你欠的是甜甜。”      “是,我自知大错特错,等找到甜甜,我一定会磕头认错。”      姜冽尖厉的冷呵一声,道:“好,好,磕一个头,便足以弥补她这些日子所受的磨难和痛楚,便足以弥补她这半生的流离无依,是吧?章之问,你打的好盘算。我告诉你,做梦,休想,我姜家的女孩儿再不值钱,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总之,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去死。”      姜冽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和痛恨都爆发了出来。      天知道,姜家已经没人对姜辛还活着再报希望?二婶娘是个没用的,听说姜辛失了踪迹,除了哭就是病,到这时还意识昏沉,可除了哭着喊“娘可怜的甜甜”,她什么都帮不上。      自己的母亲就不必说了,逢人便说姜辛“不知检点”,不定做下了什么不名誉的事,这才做了缩头乌龟,再不敢露面。      就是祖母,一力替姜辛争取,也只是为了姜家颜面,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默许了章家的态度,连她都放弃了姜辛。      女子不比男子,一旦名节尽失,姜辛是无论如何也再担不起章家的儿媳妇之职。      姜冽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不只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阖府再没人挂念姜辛,还因为章家这欺人太甚的作法,更为了姜家这凉薄冷血的态度。      他想过,一年找不着,找两年,两年找不着,他找十年,十年找不着,他找一辈子。他一辈子找不着,他儿孙接着找。他非要把姜辛找出来,让她有一个可以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让她堂堂正正的告诉章家,告诉姜家,她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也不要她这样委里委屈、窝里窝囊的蒙受不白之冤。      但凡有可能,他养姜辛一辈子,如果她愿意,就再给她寻门亲事,倾尽自己之力,也一定要让她过得比从前更光鲜,就为了打章家、打姜家人的脸。      也就是这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不放弃任何一丝痕迹,恨只恨,姜辛就在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愣是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无忧公子是吧?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笔帐,他是注定背上了,自己现在耐何不了他,还有后十年、二十年呢。      章哲漠然的低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不会死。”      姜冽冷哼,他怎么舍得死?娇妻在怀,前途大好,他怎么舍得?      章哲无视姜冽的嘲讽,低声道:“我一定会找到甜甜。”      这话说晚了,要是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态度,也就没现在的林氏了。现在信誓旦旦有屁用啊?      姜冽嘲弄的道:“我真怀疑你的居心,谁知道你找着甜甜要做什么?让她实至名归的做你的先妻么?她活着就是你的耻辱,就是你章家的耻辱,什么也没有死人能保守得住秘密。还有我呢?你是不是也要让我出个什么意外,落个横死的下场,好全了你章家,你章六爷的脸面?”      章哲抿紧了唇,一声不吭,他倨傲的想:现在说什么也没人信,既然如此,不说也罢。再说,他也没必要非得让别人相信,他很明白他想要什么,也很明白他应该怎么做。      章哲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对姜冽道:“我章之问是个什么样的人,日月可鉴,既然大哥不信,我也无需证明,如果大哥有甜甜的消息,请……知会在下一声。”      说罢转身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两个现下是根本不可能再好好说话了。      姜冽哼一声,骂了一句“虚伪”,扬鞭而去。      章哲上马,径自回府。      杜藤从里头迎出来,给他行礼:“六爷回来了?”      章哲嗯一声,脚步不停,杜藤看一眼杜叶,杜叶摇摇头,表示无可耐何。杜藤便紧追了章哲几步道:“六爷,老爷叫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章哲似乎全没当回事,只是问杜藤:“我叫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杜藤点头,眼神里却满是不赞同,章哲难得的露出点儿笑意,道:“这两天你和杜叶辛苦一下,都搬走吧。”      杜藤看着章哲走远,悄声问杜叶:“这回怎么样?人找着了没?”      杜叶叹气:“就差一点儿,我们去时,六……呃。”他四下看看,小声道:“刚走。”      “啊?”杜藤也是可惜:“可能确定就是奶奶么?只要知道去了哪儿,找着人还是很容易的吧,我瞧着六爷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杜叶道:“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就好了,虽说不敢十成十确定,但也有九成九,就差最后见了面确定了,可……可难就难在,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说这天下之大,她要是找哪个犄角旮旯地儿一躲,咱们有通天本事又能上哪儿寻去?对了,刚才六爷说搬,搬什么?”      杜藤道:“六爷前几天吩咐我寻个院子,叫我把他的东西全搬出去。”      这又是要闹着离家出走啊?      杜叶头都大了:“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得赶紧给六爷准备伤药去。”就他这么折腾,二老爷非把他打残废了不可。      第370章 、摊牌      送上第一更。      章哲才进门,二老爷章遵就得了消息,他放下书,沉着脸吩咐道:“叫他过来。”      底下人不敢怠慢,忙去传话。      章哲却没立刻赶过来,他先回了内院去换衣裳。      林氏带着丫鬟先迎了出来,未曾靠近,先双眸含笑,微红了双颊,羞怯的上前行礼:“六爷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么?”      章哲停下步子,头一次正视自己的妻子。林氏闺名婉婉,人如其名,生得娇小玲珑,性情温婉,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说她一句“钟灵毓秀”一点儿都不夸张。此时见他望过来,林氏的双颊更像多抹了一层胭脂,眼神里波光荡漾,仿佛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说不出来的娇柔、妩媚。      章哲却只是垂了垂眼皮。      林氏在他眼里,未免年纪太小了些,他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妹妹,有疼爱、怜惜之心,却升不出爱慕、渴念之欲来。      他嗯了一声,淡漠的道:“你且稍待,等我换了衣裳,我有事和你说。”      林氏不由一怔。她是奉了父母之命,应下章家的这份亲事。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她眼界宽阔,虽然不敢说一向看人以出身论,但对于从千里之外过来投亲的章哲还是不大满意的:他既无才学,又无功名,又是打小在燕城长大,纵有章家之势,也难掩他的小气、猥琐。      可谁让她是庶女呢,能成为正妻,已经是意外之想,待见了章哲,见他生得风流、儒雅,人又挺拔出众,当初的怨言便都化为了欣喜。      可这位六爷却是个冷情冷性的,成亲不久他便出了门,迄今为止,她和他朝夕相对的次数都有限,便是她少女芳心大动,想着要和他多亲近,可耐何他自由如风,她也无可耐何。      难得他今日肯和自己四目相对。      那双忧郁的、深沉的、黝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东西,似乎与她无关,可她也看到了刹那间他眼眸里涌起来的歉疚。      不管是什么感情,肯正视她就是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林氏忙浮起羞怯的笑道:“妾身服侍六爷……”      “不用。”章哲声音有如快刀,迅速麻利的斩断了林氏的柔情,可林氏自己却觉得心口涌上丝丝缕缕的难受,好像快刀已经抽回,那锋利的刃口留下的余威仍然割伤了她细嫩的面颊。      林氏并没有被打击到,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苍白慢慢涌上来,最后也只是化为柔婉的低头一笑,她仍是淡定、沉静的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六爷准备热水,你跟我去给六爷挑换洗衣裳,你去准备饭食……”      章哲却只是换了衣裳就出来了。      林氏还在翻箱倒柜,挑选着她亲手替他做的衣裳、鞋袜。等到章哲进来,看到他身上陌生的衣裳和针脚,林氏不易察觉的一蹙眉:衣料过时了不说,这衣裳也太拙朴了些,虽然说粗布衣裳也不减章哲的风姿,可到底这是在京城,章哲这般打扮,就算是在家里,也显得有些寒酸。      从前他多有忌讳,衣裳不是白就是黑,现在却换了玄紫色,就连腰间都挂着半新的绣竹纹荷包,眼色鲜亮的扎人眼。      林氏讪然而自嘲的一笑道:“六爷已经收拾好了?倒是妾身笨手笨脚,慢了许多……”      章哲并不计较这些,坐下对她道:“我有话要和你说。”言外之意很明显,这话只想和她一个人说。      他的语气太郑重了些,林氏心猛的一跳,顿时泛起不祥的预感来,看向章哲时的眼神带了些柔弱的委屈,她颇微可怜的求乞,好像在渴求他对她仁慈些,别对她太过严苛,更希望他能收回要说的话。      一旦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仿佛他便会说出刻薄、难听、伤人的话一般。      但章哲不为所动,那清亮、黝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浓重,少了几分忧伤,添了几分烦忧,减了几分耐心。      从前他是温文君子,这会儿却像极力压抑着什么,有一种锋利宝剑即将出鞘的寒厉。      林氏认命的在心底叹息,对身边的丫鬟道:“都出去吧。”      她身姿袅袅,轻盈的走过来,坐到章哲对面,伸出纤长手指,替章哲斟了一杯茶,温婉、柔顺的递到他跟前。      章哲没接。      林氏自嘲的想,看这意思,举案齐眉都是奢侈了。      她将茶盏放到章哲身前,道:“六爷有话只管说。”      章哲却起身,朝她拱手施礼,道:“是我对你不起,我先向你道歉。”      林氏一惊,腾一下起身,惊疑的道:“六,六爷?这话是从何说起?”      章哲示意她坐下,自己也一撩袍子落座,道:“成亲当日,我便同你说,我曾有贤妻,因事出意外,不幸亡故,耐何父母强逼,我不得不应承这门亲事……”      林氏酸涩的笑了笑,道:“妾身知道,六爷乃重情之人,不愿意违逆长辈,又不愿意辜负姐姐的情意……妾身都了解。”      他是君子作风,当日便说得清楚明白,虽然应下这门亲事,却要守孝三年。这要求虽然荒谬、无理,可林氏深知男人心思容易反覆,越是和他呛着来他越是要做,横竖她和他还有一辈的时间,何必计较这三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不信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      可现在,旧话重提,这是出了什么她不能控制的事了吗?      章哲歉疚的道:“她没死。”      林氏大骇:“什么?”没,没死?怎么可能?      章哲嘲弄而肯定的道:“是,没死。”      林氏一下子乱了阵脚。没死,那怎么办?六爷把问题抛出来却又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是现在就哭骂着回娘家求父亲做主,还是去向老爷、太太讨个公道?      没等她理出头绪呢,外头杜叶硬着头皮道:“六爷,二老爷请您过去呢,这都叫了好几遍了。”      章哲只是蹙了蹙眉,没说话。林氏巴不得他现在就走,也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好好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做,忙道:“六爷先去见老爷,这事不急,等,等六爷回来再说。”      第371章 、罪责      送上第二更。      章哲一眼就看穿了林氏的心思。      原本他也无意为难她,可眼瞅着这么个小姑娘八风不动的和自己暗中使心眼儿过招,他就心里不舒服。      再说,一旦他去了父亲那儿,就未必再有这样和林氏直面的机会了。      因此章哲摆摆手,对杜叶道:“我知道了。”杜叶明白,六爷的意思是让自己再抵挡一会儿。      章哲笑笑,对林氏道:“不必。”      林氏咬着唇角道:“六爷还是先去的好,免得老爷……心情不愉。”      “呵。”他就算现赶着去,也不过是赶着挨打去罢了,父亲也不会有多愉悦。      林氏见他不动,心底惶恐,只好垂下头,细嫩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喃喃的道:“六爷的意思,妾身不大明白,既是前头姐姐没……没死,怎么又说了妾身呢?”      说到最后,她眼角就湿了。      章哲头微微一偏,道:“是个误会。”他无意多说,林氏也明白,定然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她心底酸涩,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可偏偏落到自己身上,这算什么?      她强打精神道:“妾身,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一切都听六爷的。”      林氏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滴落下来,换谁看都觉得她楚楚可怜,受了莫大的委屈,需要安慰。      章哲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林氏这是把主动权交到章哲手上了,只希望他能看在她这般大度、柔顺、贤惠的份上,别让她脸上太难看。      可她明白,章哲既然才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己摊牌,已经说明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而且这主意,显见得对自己不利。      如果他不想理前头的姜氏,只需背着自己处理了就行了,如果他做得足够严密,自己根本不需要知晓。      可他偏不,这是要把姜氏接回来么?那自己立足于何处?到底谁是妻,谁是妾?难不成,她才到手的好姻缘,这就要就此作废不成?      林氏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不甘,不禁恨恨的想:到底这姜氏出了什么事?明明都死了的人,却偏偏又活过来,说这里边没有猫腻,谁信?章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不管真假,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章哲淡漠的道:“应下这门婚事,已经是我不对,我不想再继续耽搁你。”      林氏细白的牙齿咬得唇都发白了,还是强笑着抬头对章哲道:“六爷对前头姐姐不能忘情,妾身虽然嫉妒,却是钦羡不已。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妾身本就比姐姐来得晚,可……到底事出有因,妾身愿意退后一步,愿与前头姐姐和平相处,一起服侍六爷。”      真大度。      连林氏自己都想不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这样又怎么办?她不了解姜氏,也不了解姜氏在章家地位如何,可看章哲这模样,分明是不能忘情。若是自己不变被动为主动,章哲说不定就能为了姜氏做出和离之事来。      再说自己与他并未同房,世人谁信?只会说自己妇德不佳,才会被章家休弃,她本就是庶女,再顶着这样一顶脏帽子,还不得被胡乱塞给一个老头子做小妾?      林氏情愿就此守着章哲。只要她足够让步,就是章家看在林家的份上,也不会亏待自己。她渐渐冷静下来,有些明白章哲为何不先去见二老爷,而是急着和自己摊牌了。      章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姜氏回来的,章哲这些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就算他敢为了姜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到二老爷跟前去说,章二老爷也绝不会同意。      如此一来,自己这份隐忍的支持在他这里就成了一份助益,他对自己不仅有歉疚,还有了感激。况且,他和那姜氏也才成亲一年多,又无子嗣,再深厚的感情又能有多少?真的相较,还不定谁高谁下呢。      章哲轻笑着摇了摇头:“章某当不起林姑娘的厚爱,也无绮思享受这齐人之福。”      “六爷……”林氏恳求的望着她:“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属不易,您总不能为了姜家姐姐,就冷心薄情到置妾身于死地而不顾吧?”      章哲面色凝重的道:“不会。这件事,本就是章家亏心在前。”      那就好,所以说这人多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氏情愿章哲是个面软耳软的,也不要他动辄怒起来不管不顾,真做出什么决绝之事来。      林氏便道:“若是六爷同意,妾身想见见姜家姐姐,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接她回来。还有父亲、母亲那里,都由妾身去劝。”一瞬间,她就由刚才哭哭啼啼,软弱可怜的女子变成了握有主动权的贤妻。      章哲不由的失笑。所以说他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世家贵女,她们的忍性太好,就像没有感情的泥人,你怎么捏都行。可也不过是面上看着如此罢了。      人都有感情,感情是个堪比虎狼的东西,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得收放自如。就像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被叫做感情的东西折磨得违背本性,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完全不是自己。      女人就更可怕。她们用美貌和温柔做伪装,面上装得慈善、大度,背后里却不定使什么手段。      相较来说,祖母的手段就粗暴得多,母亲的手段也浅近、直白,像林氏这样打小儿就在勾心斗角中浸淫过来的人才是个中高手,能够把浓烈的恨和妒嫉埋藏得极深,可以在极度的隐忍中杀人于无形。      姜辛不会是林氏的对手,她就是一泓清浅的小溪,爱恨嗔痴都清清楚楚的写在她的脸上,她边伪装都不会。      可他偏偏喜欢这样的直接。      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欣赏和应付女人之间的争斗。      所以,林氏的建议,他不接受。      章哲很冷静得盯着林氏,一字一句的道:“本朝律例: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离异。后定娶者,知情,与同罪,彩礼入官。”也就是说,把姜辛接回来,只能是妻,饶是这样,他停妻再娶,要杖九十,与林氏判离,否则,林氏与之同罪。      第372章 、苦口      送上第一更。      林氏完全被吓愣了。      她只以为,自己委屈忍让,把姜辛接回来就好,至于什么正妻还是平妻,只是对外的一个说法,对内她们两个能和平相处,便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就成了这么严重的事了?      章哲道:“我已经对你不起在先,怎么还能让你与我共同承担罪责?”      这便是休妻之意已决了?      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来?林氏呆怔怔的望着他,道:“我去问我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不想和离,不想做归宗女,更不想因此事而让章哲受到惩罚。一定会有办法的。对,这一切全都在姜氏身上,只要她实至名归的死了,什么停妻再娶,都是不成立的罪责,也没有谁会揪着这件事诬告章哲。      章哲却只无耐的笑笑道:“也好,等你想通了,派人知会我一声吧。”      林氏只能看他出门,隔着窗棂往外望,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终至于走出她的视线,她的世界。      她呆坐在椅子上,半晌都不吭声,贴身丫鬟悄悄进来,看她这般模样,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她们还从未看自家奶奶这般失态过。      许久,林氏才举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八月底的天,这口凉茶灌进去,真的是心都被冰着了,抬眼时,脸上却又带了紧定的神色,她吩咐丫鬟:“去跟我见太太。”      章哲对着章二老爷,也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儿隐瞒的意思,他怒斥章哲为什么在外流连不回家时,章哲平静的道:“儿子在找人。”      他眸光温润,会给人一种善解人意、谦让恭敬的错觉,章二老爷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不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但他几十年阅历,自是能瞧出他的变化,章哲分明摆脱了丧妻的打击和沉郁,如今眼里有解脱和轻松,再结合他说在找人的话,章二老爷心里就是一沉。      章哲态度认真,章二老爷也不好再像从前似的劈头盖脸的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他忍气道:“胡闹,找什么人,不能回家说一声?”      章哲自嘲的一笑。他回家说?在爹娘眼里,他是“不成器”的代名词,因此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让人急怒攻心的蠢事。除了祖母的无耐和纵容外,章二老爷完全是一副“我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出你这么个逆子,我就是打死你也不解心头之恨和以解我毕生屈辱”的态度。是以章哲开不开口都是错的。      他不是渴望爱的小孩子,会撒娇、耍赖的求抱抱,他也不会委屈自己以讨爹娘欢心,坚硬的外表下亦是一颗强硬的心,他早习惯并享受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冷眼旁观这个丰富多姿的世道。      章二老爷看他这不言自明的神情,心里的火就一股一股往上拱,父子离心,到底非他所愿,可隔阂十几年,也不是一朝一狠心,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他强按下心头的不悦,尽量和颜悦色的问道:“人找到了?是什么要紧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还是难免咬牙切齿,他结识的能是什么有用的人,不是江湖异士,就是低贱商贾,全是些匪夷所思的人。      章哲笑道:“找到了,想必父亲并不比儿子多乐意得知这个消息,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儿子从前娶的媳妇,姜氏。”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章遒,果然见他面露不可置信,便知道,姜氏失踪之事,父亲不可能一无所知,瞒天过海、歪曲事实、销踪灭迹,这里面定然有他的手笔。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失望有,痛恨有,更多的却是悲凉。他从不知道,原来亲人之间的感情,是这么复杂、这么不值得人相信的东西。      章二老爷看章哲的眼神,就知道他猜到了什么。可猜到了又如何?现下事成定局,姜氏的结果也是她自己作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章二老爷怒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不希望你好吗?”      章哲耸耸肩:“父母望子成龙是天性,可惜儿子不争气,让爹娘失望了。儿子自知罪孽深重……”      “甭说这些好听的糊弄人,你倒是改啊?你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大器晚成者不知凡几,你但凡肯用点儿心,出人头地都是早晚的事。那姜氏……也不是不好,可你祖母糊涂,我可不糊涂,什么续命,那都是乱力鬼神,能信吗?她要是个好的也行,可你自己说说,打从你们成了亲,你越发一天不如一天,和你祖母吵架,兄弟失和,离家出走……我哪样冤枉你了?娶妻不贤,祸乱之源,这都是你娶了姜氏的缘故。”      又是老生常谈。      章哲漠然的听着,心里面是一片空茫和空白。他听够了,真的是听够了,不思进取,不务正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从前未娶姜辛前他便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因为娶了姜辛他才面得越加面目可憎。      他从前确实不想和祖母公然吵架,也不会和三哥正面针锋相对,更不会勇敢的离家出走,再不回乡。      从前不做,不代表着他从未想过这么干,只不过他找不到人生为之追求和坚持的目标,所以昏昏噩噩的活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是姜辛让他看到了奋斗和努力的勇气和希望,因为她,他才有勇气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意义,可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那种说了一辈子,却一辈子都不曾前进一步的人大有人在,而他在有生之年跨出去了,这就是姜辛赋予他的价值和意义。      诚然这一步迈得有些艰难,甚至代价颇大,可他不后悔。他后悔的是自己太过轻信家人和亲情,才会被父母当成个傻瓜似的糊弄和摆布。      到现在还在说“是为着你好”,甚至所他的懦弱、窝囊都隐藏起来,给他冠上一个好听的“大器晚成”的帽子,却把脏水都泼到姜辛头上,真是讽刺。      章哲抬头问道:“所以父亲便枉顾律法,枉顾人命,伙着鲁知府对儿子痛下杀手,就为了给儿子一个教训,好叫儿子知道儿子一直不知天高地厚,从来都是错的么?”      第373章 、婆心      送上第二更。      章二老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和鲁知府之间是否有勾结,只不耐烦的道:“难道不是吗?你哪点儿做对了?什么时候你能不让我和你娘操心了,你的事我绝不会插手。”      他察觉了章哲眼神里激烈的反抗。为着保守起见,他今天不想对章哲使用暴力,他隐约预感到,如果今日再对他施以家法,只怕这小子真要撕破脸跑了。      章哲只笑了一声,问:“标准是什么?到底我要做到哪一步,父亲才肯对儿子彻底放手?”      章二老爷很不满意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什么叫对他彻底放手?他永远是自己的儿子,这一辈子不管他到哪儿,身上都打着章姓烙印?他还想脱离家族,另立门户不成?      他吃了那么大亏,还不明白,家族、亲人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庇护和仗恃吗?他光杆一个,想在这世上立足都难于登天,更别说别的了。      章二老爷挑眉道:“怎么?你想跟你老子谈条件?”      章哲道:“父亲不妨说说看。万一儿子做到了呢?”      章二老爷眼神一眯:“对姜氏你有什么打算?我可告诉你,不管她是不是活着,她已经不是章家妇。”      章哲对着章二老爷,不会傻到像对林氏那样,用什么律法律例来威胁他。林氏只是个内宅妇人,对律法自然没什么研究,更不会像章二老爷那样,对官场这一套都十分熟悉,眨眼之间就能想出多少权衡利弊之策来。      因此章哲道:“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她活着,对我来说尚且是一种安慰,她若死了,我这辈子怕是永不得安宁。”      这也在婉转提示章二老爷,要是还想要他这个儿子,最好别打姜辛的主意。      章二老爷这个气。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章哲还没坏透了脑子,不管不顾的说着要把姜辛迎回来的话。他敲打章哲:“你最好脑子放清醒些,林家可不是姜家,你自己的前程可以不要,可章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不是一向以君子自诩吗?既是君子,就要担负起你身为男人的责任,娶了林氏,就别辜负了她。”      人都是双重标准,说这话也不怕自打嘴巴。章哲在心内嘲讽的想,他若真如父亲所说,只为林氏负责,那他于姜辛来说算什么?一个言行不一、前后不一、表里不一的男人,算什么君子?      不,不,这都不是君子不君子的事了,而是他是不是人的问题。      可他不会和章二老爷撕扯这些条文框框,只道:“我心里有数。”      章二老爷谅他也不敢胡来。有章家照着,他才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若是得罪了林家,他这辈子只能做丧家之犬了。      他捋着胡子道:“章家从来没有无用之材,你年纪不小,却毫无建树,叫我怎么可能对你放心?除非你像你三哥一样,算了,用你三哥来要求你,也太难为你了点儿,这样吧,你要是能够入朝为官,做到从四品,爹就再不管你的私事。”      章哲没有功名,最快的方式也不过是捐官,从七品爬到从四品,没个十几年根本做不到。那个时候,姜辛便是活着,也是三十几的妇人了。她姿容颜色本就不是上乘,那时候更是昨日黄花,只怕就是塞到章哲怀里,他也只会满眼嫌恶。      就算他仍然心怀歉疚,随他让姜氏做妾还是做平妻,都由着他。      章哲仰头笑了半晌,道:“父亲对儿子还真是……希望颇高啊。”      章二老爷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只懊悔当年对你太过纵容,所以现在看你这般不思上进,才痛心得不得了。人生在世,就没有完全随心所欲的时候,你既然想要自由,那就证明给你老子看,你有这个能力,否则,别怪我干涉你的生活。”      章哲点头:“既是父亲坚持,儿子也不能让父亲轻看,说不得怎么也要试试。不过口说无凭,还请父亲给儿子签字画押,留个凭证。”      章二老爷眼睛一眯,道:“你倒还不信你老子?”      章哲轻嗤道:“亲兄弟,明算帐,今日留了凭证,也免得将来儿子耍无赖后悔。”他是怕自己将来耍无赖吧,这混蛋玩意儿。      骂是骂,章二老爷还是依言写了张契约,他笃定章哲玩不出什么花样,不过是对姜氏心存歉意,却无可耐何,急需寻一个借口,好对她,对他自己有个交待罢了。      章哲收好了契约,揣进怀里,对章二老爷道:“儿子想搬出去住。”      “你……”他怎么这么能生妖蛾子呢?章二老爷道:“不行。”      章哲呵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行?我会带着林氏一起。”      “……”章二老爷就是怕他一个人走了,把个林氏扔在这儿守活寡,到时助长了他的得意不说,还不好和林家交待,见他还算有心,这才怒火消停了点儿,挥手道:“行,赶紧滚,我可告诉你,林家可不是你能随便惹的,否则姜氏那儿再有什么闪失,你可别血口喷人,全怪到你老子我头上。”      章二太太急急忙忙的赶来截人,生怕章哲跑了。章哲倒也不在乎这点儿时间,横竖不交待清楚,他是不得安宁的。      他倒也不怵,当着章二太太的面,他就轻松了许多。      章二太太狐疑的问道:“你真的找到那姜氏了?”      章哲坦然的答道:“是。”      章二太太怔了怔,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章哲笑道:“什么叫怎么处置?”她是个大活人,不是个物件。      章二太太板着脸道:“想必你爹也和你说了,姜氏是再不能回到章家来的,总之我只认林氏是章家的媳妇。”      章哲嘲弄的笑笑没说话。      章二太太又不想和他弄僵,只好苦口婆心的劝:“林氏哪儿点不好?依娘看,她比姜氏年轻、漂亮、有才性、温顺,简直是百里挑一都挑不出的好人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再说姜氏这大半年,谁知道她都遇上了什么人,遇上了什么事?你就算不顾你做男人的颜面,那你父亲、你祖父的呢?这里不比燕城,女子名节有亏,是要遭人诟病的,你是打算让我们一家上下都没脸出去走动么?”      第374章 、状告      送上第一更。      章哲心里极其不耐烦章二太太的话。或许她有口无心,可话说到这份上,母子已经再无谈下去的必要。      他生而为人,不是只有为父母争得荣耀和替父母丢脸这一项职责的。      章哲尽量不多想,温和的道:“母亲的心思,我都懂,总之我尽量不会让母亲无颜出门就是。”      章二太太又讪然了,她眼圈一红,热切的望着章哲道:“六郎,娘知道对不起你们兄妹,可……可娘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好的,你就听娘一回,别折腾了行吗?你现在有什么不知足的?妻子美貌、贤惠,明年再生个白胖的男娃儿,小家就圆满了。但凡你再肯上进一点点……”她用手指捏成一小搓,强调道:“再一小点点,你爹和我也就知足了。”      章哲道:“娘的苦心,儿子懂得,从前是我任性,以后必不会了,您放心就是。”      难得他肯如此郑重其事的应承下来,不似以前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还肯这么一本正经的承诺必会出人头地,章二太太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心怀激荡,道:“好,好,六郎是真的长大、懂事了。”      能不成熟不长大吗?这代价太沉重了。章二太太慈心甚慰,章哲心下一片苦涩:大抵从前自己确实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早知人间疾苦,怕是也不会到现在才悔悟。他不仅要力争上游,还要不断的往目攀爬,最好是握住权力的颠峰,看到时谁还敢欺他。      章哲顺利的搬了家。      林氏听说自己也要一并搬走,如遭雷劈。她并不愿意离开章府,不是不愿意跟着章哲,而是她无形中感受到了威胁。在章家,有二老爷和二太太威慑着,章哲不敢不善待自己,可离了这,他便是一家之主,还不是他愿意怎么就怎么?      她去求见二太太,一为告状,二则是寻求庇护的,哪成想章二太太到底内外有别,终是选择了偏袒她自己的儿子。      一向好脾气的林氏都气得眼睛红了,她咬着唇,整整哭了一夜,心里只回荡着四个字:欺人太甚。      章哲搬家搬得无声无息,只章二太太隔天过来看看安置得如何。      林氏是个让人放心的,章哲虽然洒脱,却是个精于生活,善于享受生活的人,这院子不大,却是细水长桥,假山林立,绿植丛丛,环抱飞亭,景致很好。      章二太太很满意,问过章哲,听说他出门了,便拉着她手道:“婉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说到底是章家的过失,可谁能想,那姜氏死而复生了呢。”      林氏低头不语。      说不怪章家骗她,那是不可能的,人的生死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轻忽?没确定姜氏身死,就敢给章哲成亲,他们就没想过,万一姜氏未死,该如何交待?      看来这里定有蹊跷,决不是什么病故之类那么简单,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说不定姜氏的死,都是章家有意为之,所以他们才如此笃定,就算她仍然活着,也决没机会再回章家来。      这样一想,自己还是有优势的。      林氏便红了眼圈,委屈却强颜欢笑的道:“母亲说得严重了,毕竟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怨只怨苍天弄人。再说,姜家姐姐本就和六爷感情甚笃,六爷不舍,习下牵念,亦是情理中事,我……我纵然年纪轻,也知道宽容谦让,只要六爷愿意,我情愿尊姜氏为姐姐。”      她一再强调,愿意退让一步,只要章哲别欺人太甚。      章二太太拉着她的手直叹息:“你放心,这事自有我和你父亲替你做主,姜氏与章家无缘,不足为虑。”      章二太太应承得如此笃定,林氏却不相信。她看得多了,也听得多了,之天底下就从来没有能违逆过儿子的父母,她这会儿说得动听,到时章哲一意孤行要把姜氏接回来,他们这做父母的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牺牲了儿媳,成全了儿子?      林氏坚持要接姜辛回来,并透露想要提前见见:“她对六爷定然误会重重,说不定心生怨恨,我愿意替六爷解释苦衷,尽释她的心结。”      章二太太明白,林氏看似温婉,却也不是好拿捏、好欺负的,这是让章家提前把姜辛控制在手里,由林氏处置,否则林家便要出手,总之她一定要会会姜氏,至于是真的提前沟通感情,还是劝姜氏打退堂鼓,早早知难而退,只有林氏自己清楚了。      章二太太不耐烦搭理姜辛,可目前的情况,还真得把她提早打发了才成。当下便道:“这个你放心。”      没等章二太太找章哲说姜辛的事呢,一纸状书送到了章家,是姜冽以姜辛娘家人的身份,告章哲停妻再娶。      不只章二太太,连章二老爷都大怒,当场就骂了一声“小畜牲”,随即将茶碗摔了个粉碎,指着章二太太道:“看你生的好儿子。”      章二太太委屈:“老爷当妾身愿意看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吗?那还不是当年……但凡三郎、六郎由妾身亲自抚养,这恶名妾身担得也不冤枉。”      说来说去还是怪老太太。      章二老爷气的拂袖而去。和她们女人讲不出道理去,可这姜家也太不识趣了,这件事不了了之就算了,怎么现在就不依不饶起来了呢?      章二老爷一边给章大老爷写信,一边安排人去请姜冽。      姜冽得知章二老爷要见自己,还纳闷呢,等到听说是自己把章哲告了,他瞪得眼睛比牛眼都大。他当然要告章哲,可关键是现在姜辛人还没找着呢,苦主不在,他这边闹得满城风雨,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总得问问姜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苦衷,但凡她能和章哲尽释前嫌,他也不愿意看姜辛委屈。毕竟她嫁过人了,如果能夫妻和美,岂不是人间之幸。      他无处发火,只能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章哲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手笔,怎么看怎么像是章哲自己安排的,他这又跑来给自己通风报信,这是要干吗?      第375章 、请托      送上第二更。      章哲一扫从前的沉郁,不说意气风发,但起码有了些光泽。      他这些日子一直东颠西跑,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势,明显削瘦了许多,可精神却很好。此刻坐在姜冽跟前,一点儿都不见外,整个人神情十分放松,好像从前两人反目,相见如同仇敌时的情况只是姜冽一个的臆想。      见姜冽质问,也不见情绪有所波动,甚至长眉一挑,风流意蕴如水般流泄开来,道:“替你出气啊。”      呸吧。他这口气憋在心里这都半年多了,别以为他现在做小伏低,自己就能轻易原谅他。还是那句话,做梦,想要原谅他,除非……      找不着姜辛,甚至听说姜辛很有可能香消玉殒时,姜冽真有杀了章哲替姜辛抵命的心思,可这会儿听说姜辛好好的,那股火还在,却没从前那样旺盛了。      什么叫他死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往外蹦的。      因此姜冽哼一声,道:“要出气,我自己会出,用不着你假好心。这状纸是你自己写的吧?找人递上去的?你做就做了,干吗往我脑袋上扣?你是生怕你你老子恨姜家不死是吧?”      章哲并不否认,只道:“我需要你的帮忙。可你的脾气实在太……不敢恭违,只好出此下策。”      这是逼他上梁山,非得和章哲同流合污呢。姜冽可以想像得到,自家老爹若知道此事,一定会劈头盖脸的骂自己一顿。姜家人生性谨慎,姜松的教子之道一向是“三思而后行”,想要报复,当然可以,但一定不能贸然行动,一定要有万全准备之后,再把对方一击致命,否则打虎不死,定然要被虎反噬。      姜冽没好气的道:“哼,求人都像你这么无赖,这世道算是彻底完了。”      求人能成就成,还管怎么求?章哲轻笑道:“你这算是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状纸都递上去了,难不成你要我肋生双翅,去成大人跟前把状纸偷回来?”      章哲耸肩:“成子瑜是前科进士,与你有同门之谊,未必不肯给你这个情面。”      姜冽神色微变,道:“你几时对这些感兴趣了?”      章哲沉默了一瞬,才道:“有什么可稀奇的,人都是会变的。”      见自己没猜错,姜冽反倒不知说什么,半晌才似笑非笑的道:“为了甜甜,你真的愿意脱胎换骨?”      当初章老太太花费那么大力气都没能劝动他分毫,他执意不肯出仕,如今就突然改了主意,而且还这么坚定,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要说是姜辛有这么大的本事,姜冽只能无语。他是不信一个女人对男人能有多深的影响力,充其量也就是刺激的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受到的触动太深了。好也罢,坏也罢,这虚名由女人枉担,终究不大公平。      章哲没说话。      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姜冽还真没什么立场把他的心事扒个底掉,因此自失的一笑,转而说起别的事,道:“甜甜还没找到,你有什么打算?”      章哲立刻又没了精神:“没什么打算。”他现在十分矛盾,既想立刻找到姜辛,又怕找到姜辛,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又怕姜辛真不记得自己,从而不再接受自己。更重要的,他目前没法给姜辛任何有用的交待。      既不能给她结果,何必给她希望?看他犹豫,姜冽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要始终这么犹豫,我看你就别再打甜甜的主意了。”      章哲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甜甜自己说了才算。”      姜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像章哲说的,人都是会变的,他怎么能知道姜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万一姜辛脑子真糊涂了,为了章哲,宁愿委身为妾呢?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姜冽就咬牙切齿,磨了半天牙才道:“你是做梦,甜甜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必要死要活非得拒亲了。”      是,姜辛不是个没有主见,只知道依赖男人,既柔弱又可怜,又懦弱又无能的女子。这几年,她的变化,姜冽这个做兄长的都看在眼里,就算世间压力再大,不是还有自己这个兄长呢吗?只要姜辛想,她做什么他都支持。      有了自己的支持,姜辛未必会无条件的向章哲屈服。      章哲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他不是非得逼着章哲回到他身边……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心痛呢?他当然还是希望姜辛回来,可他也明白,这世上的感情其实很奇妙,就算是夫妻,也不见得谁离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自己这样,姜辛也一样,也许经此一劫,姜辛也恍然明白,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白丁,在这世上给她最根本的庇护都是奢侈,说不定她嫌弃自己意志不坚,情意不浓,她前头消息不明,他转头就悖离了夫妻之义便另娶了新人呢。      章哲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唯今之计就是找到姜辛。他自己抽不开身,可他却又不愿请托姜冽,他很希望自己第一个见到姜辛,好叫她不受旁人影响,率先第一个和他互诉离别这么些日子,她到底经受了什么,她现在又是怎么想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但时间不等人。      自己的父亲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林家,一旦他们都插上手,姜辛的性命威胁便是双重的。      他深吸一口气,对姜冽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请你暂时把京城这边的局面拖住,等我回来。”只有把他停妻再娶的事闹大,让章家和林家都没精力对付姜辛,他才有时间去找她。      姜冽听了他的打算,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敢肯定,此去一定能找着甜甜?”      章哲很想说“当然”,可他却没了从前的意气,只是无耐的笑了下,道:“我会尽力。”他现在不敢说什么一定,却又不愿意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如果这世上,连他自己都没有了希望,还有谁能给他保证?      第376章 、缘故      送上第一更。      不管章哲能不能找着姜辛,他又是否真如他嘴上所说,一切都会遵从姜辛的意愿,凡事都为她着想,可只要姜冽一天是姜辛的兄长,他就不能不替姜辛考虑,章哲算得上是姜辛最后的出路,在没得到她首肯前,姜冽总得替她把这条后路经营好,是以章哲的贼船,他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甚至到了这会儿,姜冽都不能再逼迫章哲,他自己压力就够大的了,再骂他、催促他,也只是让他更焦虑,除此毫无助益。      人心反复,感情脆弱,谁知道逼到绝路,章哲会不会临时倒戈?      如果连他都站到了姜辛的对立面,姜辛的状况只会更艰难。      不仅不能逼迫,还得好方安慰,姜冽大包大揽的道:“你放心的去,尽快早去早回。”      有姜冽在这边打掩护,章哲连夜悄然出京,直奔姑苏。      临到姑苏前一夜,他的马实在跑不动了,章哲只好找了个小客栈休息。他也不曾仔细梳洗,胡乱洗了把脸,吃了口热乎饭就躺到榻上睡着了。      水声泠泠,隐隐能听见姑苏城外的钟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之这一夜睡得稀里糊涂。一大早章哲就爬起来要出门,刚推开门,就听见有人在门外争吵。      不算争吵,只是呵斥、怒骂,并没人还嘴。      普通的小客栈,也就前后院几间客房,章哲一出门就看到两个小伙计架着一个衣衫邋遢的男人往外拖,一边拖还一边骂:“哪里来的要饭花子?病秧秧的还想讹人是怎么的?赶紧走赶紧走,这几天房钱就当是喂狗了。”      那男子被丢出门外,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却没发出半点儿声响,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章哲无意惹事,只潦草的扫了那人一眼,却不禁一怔。      他拦住伙计问:“怎么回事?”      小伙计看她衣冠楚楚,虽是风尘仆仆,却不像个没钱的,便道:“前几天客栈里来了个投宿的,看他一脸菜色,我家掌柜一时心软就把他收留了,哪成想他一住进来就是几天不出门,开始叫他他还能应,后来便装死一声不吭。房钱花完了,这不就……”      客栈老板也不是菩萨,开门迎客,自然是以赢利赚钱为主,章哲长年出门在外,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指摘客店老板是个黑心肠的恶毒人,是以对小伙计道:“他若只是病了,我替他出钱,请个郎中来便罢。多余的钱,便折合成房钱,可还够?”      小伙计一见有人肯当冤大头,替那病秧子出钱,当下立刻堆出笑来:“公子可真是好心肠。”接了钱便道:“小人一定替他请个好郎中。够了,够了。”      章哲不以为意,道:“我也不过是见着了不好不管,还要看他天命,若是无恙,是他福大命大,若是他不幸……那也怨不得旁人了。”只怕这银子花光了,若是这人病还不好,小伙计照样还能把他丢出门外去。      小伙计便热心的道:“公子可是要走吗?您去哪儿?马都给您喂好了,保客您能跑个千八百里都不在话下。”      章哲心里好笑,世人重利,谁有银子谁就是大爷,他也不觉得这小伙计庸俗,反倒觉得人生百态,这么直白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人,他们的心思十分浅,善恶都在脸上,便是不喜欢,只要顺着他们的心思来,保管他们始终把真诚的笑和甜蜜的言语挂着表面。      他看着那病秧秧的男子走近,才唤住伙计,伸手往他脉上搭了一搭。那男子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问道:“公子可是要去姑苏么?”      章哲再度微怔,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挣脱了伙计,勉强站直身子,朝着章哲一拱手,道:“因为学生也要去姑苏。”      他这么笃定章哲是要去姑苏,章哲也不好隐瞒,只说去寻人,陈状师便厚着脸皮请求搭乘一路。      两人不免寒暄两句。      虽说并不相熟,但章哲是认得他的。      当初他到了京城,尽管章二老爷有本事把姜辛所做之事抹得一干二净,并把替姜辛写状纸的陈状师随便找了个由头打了一顿,想把他驱逐出京,但陈状师是落第的秀才,腹中颇有些墨水,只因家贫,始终无缘科举,这才一再耽误,在京中盘桓数年,也认得几个朋友,是以养好了伤,仍在京城替人写状子。      章哲见过他数面,还是得益于姜冽始终不肯弃寻找姜辛的一切蛛丝蚂迹,只是那时候他对姜辛的态度十分冷漠,看见姜冽和陈状师有所争执,也没当回事,此刻听陈状师说起要去姑苏寻一位苦主,并且听他形容,十有八,九都和姜辛相似,他这才留了意,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日姜辛来京里就是托了陈状师写的状子。      震惊自不必言说,章哲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如果他当初没那么偏激就好了,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姜辛。现在说“如果”自然没什么意义,他便自曝自份。      陈状师惊讶的打量他:“原来你早没事了?”惊讶中也有几分遗憾:“尊夫人现下如何?当日府尹成大人要开堂,学生遍寻京城,都没寻到尊夫人,还一直担心她遭遇不测……”      章哲摇头:“我与内子不幸走散,半年来,始终没她的消息,敢问陈先生又是为何要去姑苏?”      陈状师表达了对章哲的同情,对姜辛当初的勇气十分赞赏,最后才叹口气道:“我替人写状子也有些年头了,撤状、反悔的人也不知凡几,尊夫人无故失踪踪,我原本也不会好奇多事,可府尹成大人给学生安了个大罪名,说我无故擅告命官,居心叵测,形同谋逆,差一点儿就要把我流放。学生虽然家贫,可始终牵绊着科举,心系国事,妄想有一天重新科考,能够为官造福百姓,若是被流放,此生便与仕途无缘了,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也想寻到尊夫人,不管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告,总得替学生把罪名洗清才是。”      第377章 、佐证      送上第二更。      章哲对陈状师十分抱歉。      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帮姜辛是出于仗义,却连累得他自己差一点前程不保,于情于理,自己都有义务帮他洗清罪名。      章哲代为替姜辛解释,道:“非是内子言而无信,耐何她出了点儿小变故……”他言辞恳切,愿意替他做证,务必把这一无辜罪名洗清。      陈状师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最好,那学生多谢公子。哦,还有,此次有劳公子援手,待公子回京,学生必定将银钱还上。”      章哲想,这才是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呢,若不是陈状师当初帮姜辛,自己也不会对他有印象,若无印象,此次也不会出手相帮,他此时落魄,却心地纯善,意志坚定,且观他谈吐,察他做事,也不是那种愚昧不知变通之辈。      他一向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位陈状师现在了了,将来却未必没有大好前途,自己既然决意踏进仕途,自然多个朋友多条路。      因此忙道:“先生待内子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些许银钱何足挂齿?”      陈状师对章哲十分感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帮姜辛是一时意气,就算索要当日酬银,也该对着姜辛要,现下见章哲磊落大方,也就不再计较。      章哲又留下一百两银子给陈状师,嘱托店里的小伙计务必给他煎药,好生服侍,这才别了陈状,径直打马去了姑苏。      故地重回,章哲是百感交集。可有时候,人生路是没法回头看的,只能化惆怅为勇气,一往直前的往下走。      他和姜辛曾经住过的院子仍是空落落的,门上挂着大铜锁。这把锁,还是章哲临走前自己亲自挂上去的,原以为是想锁住过往,并且没有再回还的打算,可这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又回来了。      他开了锁,自己推门进去,仿佛往日的音容笑貌还在,他不过是出了一趟寻常的远门,回来时有杜叶、杜藤热闹热闹的接着,二门处有姜辛温婉温暖的浅笑。      他一时怔在那,缓缓抬手,仿佛曾经的幸福近在咫尺。可惜触手虚空,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章哲走遍空落落的院子。寂静中只有他一个人轻缓而滞闷的脚步声,原来,离了那个人,他的心真的可以空茫如四野。可一想到,他和她共在姑苏城,他又觉得心底往外的涌动着热流。      没敢去想,两人见面会是何等状况,可真到了此时,除了近乡情怯外,章哲发现,他的心很诚实,不管姜辛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想和她在一起。      不管长辈们怎么想,不管爹娘怎么以为,一闭眼,全是姜辛在他怀里的模样。不知她那澄净的眼眸里是否多了忧伤,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相思和渴慕,更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怨恨,可曾经的甜蜜过往充斥了他整个身心,让他生生割裂、放手,他怎么舍得?      这里是他和她共同经营的家,每一朵花,每一颗草,似乎都有他和她共同的影子。当初他亲手环抱着她,和他一锄一镐的种下去的小花苗,如今已经开花结籽,秋风萧瑟,却难掩全盛时期的热闹阑珊。      章哲又去了姜辛的店铺。      何掌柜不知所踪,可伙计们还在。章家派人把他接走时,对这小铺子不屑一顾,是以并没有大加摧残,伙计们倒还忠厚、老实,勉强维持着生计,见他来,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围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这铺子到底怎么办?东家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说时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亲人。      章哲四下环顾,见铺子收拾得一如从前,心中更添感慨。固然这世上有许多大奸大恶之人,能逼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也不乏有许多忠诚、热心之辈,就算没有重利,他们仍然能做好本份,连个许诺都不要,就这么漫无目的,甚至是没有目标、没有尽头的守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们的东家很快就回来。”      有他这句话,伙计们便放了心,年纪最大的凌志便抱了帐本过来,要向章哲报帐:“当初公子出事,何掌柜取了些银子,四处替公子打点,帐目全在这。后来何掌柜下落不明……但帐目都在,小人和剩下的伙计们久等东家不见,连公子都去了京城,一时无法,只好勉强支撑起店铺,这是每月的营销开支。没有东家,生意不算太好,除了小人几个的月钱,勉强算是略有盈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章哲本就不管姜辛的事,何况这几个伙计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章家出事,他和姜辛都是不告而别,这几个伙计却没伙分了这铺子,还能支撑着这铺子撑到现在,他已经十分感激了。      当下合了帐本,道:“你们很尽心,做得很好,帐册我就不必再看了,等你们东家回来,定然重重有赏。”      凌志挠挠头道:“小人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当不得公子如此谬赞。”他大概说了这些日子的近况,又问起何掌柜来:“城中都传何掌柜是卷款私逃,小人不信。虽说小的与何掌柜相处日短,可要说他真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小的绝对不信。”凡是人做过事都有形迹,如果何掌柜真的心地不善、爱占小便宜,欺上瞒下,平日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迹象,可明明那样正直、端方、老实、良善的一个老好人,就被人说成卷款私逃,凌志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章哲从被章家人带出来,还没一点儿解脱的喜悦,就先被灌满了章家人的一面之词。起初他确实是半信半疑,可姜辛确实不知所踪,家中又乱得仿佛被贼人洗劫过一样,连姜辛身边的丫鬟都没了影踪,更别说聪哥儿了。      几乎所有知情人,包括何掌柜都被冠了个“卷款私逃”的罪名,他便是想替姜辛分说都没有立场。      他昏昏噩噩的被动接受了全部,仿佛这多半年,他始终是处在蒙昧混沌的状态之下,没有自主意识,只是稀里糊涂的被人牵着走。      到了现在,一件接一件的事实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冤枉了所有人,如今又有铺子里的伙计来佐证何掌柜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恶人,章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因为他一时糊涂,连累了诸多人,甚至何掌柜现下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章哲越发想要要尽快见到姜辛。      第378章 、不识      送上第一更。      姜辛最近的生意还不错,毕竟只是个小本生意,一时半会惹不到别人的眼,只要肯负苦,养活她们母子不成问题。      但天气越来越冷,她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熙哥儿很是吃力,姜辛咬咬牙,找了个两个年纪三十岁左右,手脚麻利的年轻媳妇给她打下手。      这两个媳妇都是家境贫寒,不得不出来找活计做的,她们倒是想卖身于大户人家,但耐何没有一技之长,年纪又大,颜色黯淡,是以活计并不好找。      姜辛给的工钱不算太高,一天三十个铜子,好在她肯一日一结,这两个媳妇便很满足。      其中一个略胖些,夫家姓张,姜辛称她为张嫂子,因颇有一把子力气,姜辛便把每日早晨远路买菜的活儿交给了她。另一个媳妇虽瘦些,但实诚、肯干,夫家姓李,姜辛管她叫李嫂子,叫她跟在自己身边帮着做小食。      这样姜辛就能抽出时间,有更多功夫照顾熙哥儿。      姜辛的心愿不算大,她想攒上半年钱,便租赁一间屋子,这样就不用担心风吹日晒,生意有所减损。有了固定处所,回头客也多,生意也能更好些。      这天天气不大好,张嫂子去买菜,姜辛一边哄着熙哥儿,一边指点李嫂子做准备工作。      天降微雨,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越发显得白墙黛瓦有如水墨画般出尘脱俗。一名青衣男子手持一把竹骨伞,从小桥那边缓缓而来,姜辛原本因为天气不好而有些微涩的心情忽然之间就似乎变好了许多,实在是这意境太美,不管是身处其中的风景和人,还是站在一旁观风景的她,心情都不免轻扬起来。      那男子也正双目环顾,不经意间便对上了姜辛的视线。他如若雷击,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      姜辛却只是淡漠的垂下双眸,心底难掩被人抓住把柄的窘迫感。她到底是有了孩子的妇人,却于街上盯着人家男子这么大胆的看,实在是有些不妥。      章哲没想到他找姜辛竟是这么容易,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在他最忐忑、最紧张、最惶惑,甚至是最焦灼的时刻,就让姜辛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闯入到他的视线和他的生命中。      姜辛身着蛾黄色的上袄,下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乌黑的长发包裹在浅绿色的头巾之中,身上系着淡青色围裙,虽是寻常打扮,却越发衬得她肤色白嫩,眼眸漆黑,顾盼间自有一份融入这如诗如画意境中的写意、自在。      可惜,她虽撞进了他的视线,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却没能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力。她不经意间的一低头,就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毫不留情的撇了出去。      章哲收了伞,任凭雨滴落到他的发上、衣服上,站在姜辛的小摊前,定定的望着她。      因为天色尚早,也因为天降微雨,来吃早饭的人不多,姜辛抬眼便察觉到了章哲,嘴角浮起轻浅的笑,柔声问道:“公子可要用早饭么?”      声音还是他熟悉的声音,却少了一分甜蜜,一分亲近,章哲心底苦涩,涌上来到了眼窝就成了酸涩,他抬起手,想要去抱抱姜辛:“甜——”      没等触到姜辛,已经看到姜辛脸上的浅笑消失了,她睁着乌黑的双眼,审慎的往后退了一步,与章哲拉开距离,凉凉的再度重复了一遍,道:“公子可要用早饭么?这里有豆浆、油条、卷饼、包子、馄饨……”      章哲眼里满是失望。她是如传言中所说,因为头部受到过重创,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和从前的人,还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和痛心,所以刻意的想要把自己从她的记忆里埋葬?      章哲点点头:“我……给我来一碗豆浆,不加糖,我还要,一碗馄饨,多加点紫菜和虾皮。”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缓慢,便显得格外郑重。他的眼睛始终流连在姜辛脸上,希望借此唤醒她的记忆和情感,可惜,姜辛毫无反应,浅浅一笑,道:“好,公子先坐,马上来。”      她扬脸报给李嫂子。      李嫂子手脚麻利的盛了豆浆,转身烧热水煮馄饨。      章哲想要和姜辛说说话,可熙哥儿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姜辛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转到后边,抱起了熙哥儿,温柔的道:“熙哥儿怎么了?是不是尿哗哗了?来,娘看看,今天比较冷,要辛苦我们熙哥儿了。”      她先哄了哄熙哥儿,这才将他放下,解开包住他的小被子,从竹篮底下抽出柔软的尿布。熙哥儿不舒服的蹬着小腿,姜辛一手攥不住,被他逃脱出来用力的蹬了一下,正踹到手腕上,干净的尿布就掉到了地上。      姜辛是又气又笑,忍不住摸摸小熙哥儿的柔嫩的脸颊,道:“小家伙,腿还挺有劲儿,是不是躺得太闷了啊?”      熙哥儿咿咿呀呀的回应,仿佛在回答她的话一般。      姜辛道:“太闷了也不成啊,娘现在没时间陪你,等以后……乖,听话,娘替你换好尿布,你的小屁屁就没那么湿了。”      她直起身,打算去拣掉到地上的尿布,不想章哲就站在她身边,正微微俯身,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熙哥儿。      姜辛疑惑的挑眉,问道:“公子?”他这是要干吗?      章哲将手里的尿布递过去,道:“这是令公子吗?”      姜辛道了声谢,点头道:“是。”她无意搭理章哲,沉默而麻利的替熙哥儿换好了尿布,替他将小被子掩好,对章哲道:“公子稍等,馄饨这就好了。”      章哲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道:“看你年纪不大,又带着个孩子,你相公呢?他怎么肯舍得让你这么辛苦?”他的视线始终盯着她怀里的熙哥儿,小被子遮盖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白嫩的小下巴,章哲很想再多看几眼。这孩子,叫熙哥儿?他是自己的儿子么?      姜辛一下子就戒备起来,紧紧抱着熙哥儿,对章哲道:“这是小妇人的私事,和公子没关系吧?”他不觉得他管得太多了吗?      章哲苦笑了笑,道:“我并无恶意,只是……”      第379章 、不甘      送上第二更。      章哲很想问一句:“甜甜,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      可他不敢问。从没像现在这样懦弱,他害怕姜辛脸上会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自承身份又如何?他能给她什么?      章哲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痛苦的神色。      良久,他睁开,眼里是麻木的冷静,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妻子。也不知道,她是否如你这般辛苦。”相见不相识,他竟然和姜辛落到这般境地。      姜辛上下打量他,道:“你妻子?她现在何处?为什么没和你在一处?”      章哲道:“我和她,不幸走散,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姜辛面露同情,朝他点点头,道:“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尊夫人不会有事。”      章哲苦笑道:“承你吉言。”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章哲百无聊赖的用汤匙在碗里胡乱搅荡,心里如同这飘浮的馄饨,孤苦无依。      他再没有和姜辛说话的机会,吃早饭的人越来越多,姜辛不得不跟着帮忙,好在熙哥儿乖巧的睡着了,不必她分心。可看她瘦削的身影在桌子中间穿梭,章哲眼前一片朦胧。      要怎么带她走?要怎么和她交待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要怎么和她解释他们的前因后果?要怎么解释他们两个的未来?她不会相信,也不会和他走,甚至会将他当成骗子。      可不说,他怎么甘心白来一趟?他怎么放心把姜辛母子单独留在这?他怎么舍得把姜辛母子置于章、林两家威胁她的境地?      章哲没能想出好主意,只能天天跟在姜辛身边转,没话找话,问姜辛的名姓,假装惊讶的道:“内子也姓姜,还真是有缘。”      姜辛狐疑的看他,可他一本正经,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再一想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都有,何况只是和她同姓?      但姜辛再被问起别事,她便一概推说不记得了。      章哲刨根问底,非得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姜辛只道:“受过伤,具体什么原因就不记得了。”      章哲垂眸,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和苦楚,怎么不见你的家里人?他们就能这么狠心,置你于不顾?”      姜辛被问得烦不胜烦,但来者是客,她总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把这讨嫌的男人打跑吧?真那样的话,她的形象必将毁于一旦,而且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吃客便全都要被吓跑了。      这也太得不偿失了。      是以姜辛只能耐着性子,满足章哲的好奇心,答道:“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我都不记得。”所以,她都不在意不关心的人和事,他一个外人,何必打听得这么详细?      章哲被噎得次数多了,难免灰心,却并不气馁,当初要不是他屡屡主动,也不会娶到姜辛,现在这才哪到哪儿啊?      可姜辛性情和以前也不大一样了,她对他更戒备,但不会拒绝得太难看,无时无刻不显示着她的成熟和耐心。      章哲推荐道:“我有个朋友,是位有名的游医,请他替你看看如何?”      姜辛不为所动:“承蒙公子好意,可我这病,并不致命,还是算了。”      章哲替她担心:“病就是病,谁也不敢保证它现在无事,将来也不会为患,再说哪有养病这玩意的,这不是养虎吗?你不必担心,我这朋友不仅医术好,而且很有医心。”意思是诊金不必姜辛担心。      姜辛浅笑望着章哲,道:“公子错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想治病,只是不想记起从前的人和事罢了。”      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到章哲头上,他愣怔的望着姜辛,问:“为,为什么?”      他没有失去记忆的感受,但设身处地的想,那种不知自己是谁的滋味一定不会太好。这一刻,他有种错觉,姜辛不是不记得从前,也不是不认得他,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想彻底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过去已经没有意义,姜辛壮士断腕,看似痛楚,却是保全她自己最佳方式之一。      章哲嘲弄而鄙夷自己。做出这样决断的人应该是他,他在昏昏噩噩中也采用了另一种方式,可他又后悔了。那姜辛呢,她可会后悔?如果她不悔,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这世道的妥协?就算自己比她多了一分对抗这世道的勇气和资格,但她妥协的代价便是以牺牲掉他为基础,凭什么?      姜辛神色淡漠的低下头去捏小馄饨,平静的道:“能够让我轻易就忘却的人和事,定然不是什么要紧的。”      章哲无以回言。      他很清楚那种痛不在自己身上,所有安慰都贫乏苍白的感受。      姜辛又轻笑起来,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我轻轻松松,什么都不需要背负。”      章哲咬牙切齿的道:“你确实是轻松了,你可知牵挂你的人,他心里做何想?”      姜辛微睁双目,道:“都过了这么久,也不见有谁找我,想必我的亲人也有限,感情也有限,再说,这世上有谁离不开谁呢?没了我,或许他们活得更轻松。”      太……自私了。      章哲恨死了如此逍遥自在的姜辛。夫妻之情于她来说是什么?她怎么就能这么自如的拿得起放得下?他真是自愧不如啊。      姜辛唇角微翘,又绽出了一抹轻浅温柔的笑:“这样说也不对,谁都离得开我,熙哥儿却不行,没了我,谁会如我一般全心全意的只爱他一个?”      章哲:“……”他还以为姜辛会反口,哪怕提到自己只言片语呢,哪成想,自己在她这儿,形同于虚设。      他问:“那你的相公呢?你就没想过,他不来找你,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姜辛微讶的望向章哲,反问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或许他巴不得放开我这个累赘呢?”      “不可能。”      姜辛呵笑一声,并不和章哲争,只道:“随你怎么想好了。”      章哲一拳打到棉花上,气得自己吐血,他一把攥住姜辛的手腕,道:“姜辛——”      姜辛抬头,困惑不解的道:“公子?”      万语千言都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姜辛的眼眸清明见底,那里当真是无爱无恨,无波无澜,章哲吭哧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      第380章 、折戟      送上第一更。      姜辛的手腕在发抖。      章哲下意识的捏紧,生怕她忽然脱手而出,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不怕她当众打自己的脸,他只是怕有些决绝的话一旦说出口,两人就再无转寰之地。他也怕自己猜错了,姜辛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她只是不想再和自己重续前缘。      他还怕,其实她真的一无所知,完全的忘了自己。      章哲从姜辛的神色中看见一掠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抓住那是什么,可太快,没等他仔细辩认,姜辛就轻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拂去他的手,还嫌弃的用一旁湿抹布在她手腕子上擦了擦,道:“公子说笑了。您有妻子,我有相公,这话从何说起呢?”      章哲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道:“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我只是想,弥补我心底的……歉疚。”      姜辛直起腰,眼神明亮的注视着章哲,浅笑中带着微讽和嘲弄,道:“章公子,你对谁都是这么滥好心么?”      这一句熟悉的讽刺像是一记重锤,咚咚的擂在章哲心上,他痛楚的白了脸,艰难的道:“当然,不是。”      姜辛轻笑道:“多谢您的好意,可惜我不能领。”      “甜甜,你都记着得,对不对?”章哲再度去拉姜辛的手,眼里闪过希冀的光。姜辛却立刻躲过了,神色微带不悦,义正辞严的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无功不受禄,我和你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当不得您的大恩大德。公子,请您自重。”      章哲神情颓然,蓦的退后一步,与姜辛拉开距离,缓缓的道:“是我唐突,抱歉,我……我想和你讲讲我和我妻子的故事。”      他讲故事,姜辛不反对。      章哲垂眸看她手指灵活的飞舞,轻轻一捏,就是一个圆润可爱的小馄饨,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人和人之间,真的可以疏离淡漠至此,没了那一纸婚约,他想什么都是无力。      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章哲缓缓开口,陈述他和姜辛从前的过往。      他希望能唤起她的记忆,或者说他希望能够挽回她的心。      她一向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他希望她能给他,给彼此一个机会。临到故事结尾,章哲问姜辛:“你说,她会原谅我么?”      姜辛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不是尊夫人,不敢妄自揣测她的想法。不过依我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目前情形看,公子和尊夫人过好自己眼前的生活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不觉得她回答得太过急切了么?可,这也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最后结论吧?章哲觉得自己或许一点儿都不了解姜辛,也对,他连自己的变故都猜不到,何况是姜辛呢?      章哲心思复杂,茫然无措的点头:“呵呵呵。”他将铜板放到桌几上,满心失望的道:“多日来打扰了你的生意。”      他没想过,甫一见面,就能和姜辛消除宿怨,皆大欢喜,可事实冰冷的搁在眼前,他还是心寒得厉害。      姜辛顿了下,自如的将铜板收起来,浅笑道:“来者是客,微末手艺能得公子喜欢,是小妇人的荣幸,若公子有暇,故地重游,欢迎再次光顾。”      章哲深深的皱着眉,自言自语的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奢望,我只想找到她,对她说一声抱歉,我想竭我所能弥补她所受的苦楚。”      他还是不甘心。其实多简单,他掉头就走好了,见也见过了,她过得很好,虽然艰难,可她心境平和,又不甘屈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小富即安。可跟着他,霜刀风剑,未必是什么福地。可他迈不动步子,他贪恋她曾经的和现在的温柔,以及这温柔背后的坚韧。      或许,只是他待她比她待他的感情要深厚那么一点儿,否则,他不会比她更舍不得。      姜辛却头都不抬的道:“公子多虑了,你想弥补的只是你的歉疚而已,尊夫人或许根本不想要。你看,原本是好意,因为你的强求,这好意就变成了歹意,你不舒坦,尊夫人也别扭,何苦呢?夫妻又如何?就算不反目,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情感变得稀薄,到时候仍然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夫妻又如何?陌路相逢,也不过是回眸浅笑,若是两地相隔,知她尚好,你便心安,这也足矣。”      她说得都对,可他不能接受。不是所有人都怎么样,他们两个就一定会怎么样。她所以为的相忘江湖,他根本不能心安,也不觉得满足,那时候要怎么办?她呢?她就真的可以放下从前,从头开始么?      她在指责他自私,只从他自己的角度考虑,可她还不是一样,她也只考虑她自己,压根不考虑他有多纠结有多为难。      章哲无力的道:“我懂……”他长叹一声道:“可谁又知道,她的好意不是她的自以为是呢?她用尽手段,极力想与我撇清,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强求。她选择的是相忘于江湖,那是她的洒脱和逍遥,可于我来说,却是痛彻心扉的夫妻分别。”      姜辛怔了怔,手劲不平衡,小馄钝破了馅,她很快若无若事的把小馄饨包好,道:“公子说得极是。”不等章哲重燃希望,她又加了一句:“那就是公子和尊夫人之间的事了。”      和她没关系。      姜辛闭紧了蚌壳,章哲一个字都套不出来。      章哲这回是真的走了。      姜辛松了口气。她真怕章哲始终不走,在这里纠缠不清。不管是她自以为是的好心,还是章哲自以为是弥补,都不是她现在想要的,她就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是与非,她也不想听谁来教导她应该怎么做。她身处困境时没人帮她,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只是画地为牢,自己不鼓起勇气迈出来,旁边看热闹的人咋呼得再厉害,于她来说也没什么用。      李嫂子几天不见章哲,问姜辛:“那位公子……不来了?我瞧着他好像,对妹妹你挺不错的。”      姜辛头都不抬的道:“这世上长得好,身家好,脾气好的人多了去了,肯对我不错的人应该也有,可不是谁对我好,我就必须对他好,甚至不惜以身相许的……我有相公。”      第381章 、机缘      送上第二更。      姜辛的小吃生意渐入正轨,引起了更多人注意,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每天都来这儿买早饭,而且一副陶醉和神往的模样,并且临走前总要再带一份走。      姜辛起初没在意,后来见这丫鬟要的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拎了个食盒过来,甚至还主动问她,除了会做小馄饨,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姜辛恰巧做了一屉烧饼、一屉小笼包,那丫鬟不等她往外卖,率先抢了过去,道:“这些我都要了,别人要你再做。”放下碎银子就跑。      等到第二天这丫鬟来时,带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管事妈妈过来,她给姜辛引见:“这是徐妈妈,听说姜嫂子你一手好厨艺,徐妈妈特来见识见识。”      姜辛谦逊的道:“这位姐姐太客气了,不过是些勉强营生的手段,哪里就值得一个好字?徐妈妈请坐,您想吃点儿什么?”      徐妈妈神色温和,虽然带着挑剔,却并不显得多刻薄,打量了姜辛一回,又把视线落到一旁摇篮里睡得正香的熙哥儿身上。      姜辛打扮朴素,但不失年轻少妇的温润光泽,她就那样文静而沉默的站在那,不需要更多语言,足以让人看她的性情看了个透。她是看上去可怜,却又能让人生出佩服之心的女子。      姜辛的首饰极为简单,衣裳整洁,小吃摊上也都整理得光可鉴人,她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平整,即使做了这么久的粗活,可仍然保养得很好。      面板上摆放着捏好的小馄饨和小笼包,整整齐齐,模样可爱,馅料也很实惠,一眼即可知道她是那种真正实心做生意的人,童叟无欺。      徐妈妈微微点头,点了两样,便坐了下来。      有她在,那丫鬟便也不敢多嘴多舌,都是徐妈妈问了她才答两句。姜辛端了两碗馄饨上来,还配了两碟小菜,道:“这位姐姐是常客,徐妈妈又头一次来,这两碟小菜算是我送的,尝尝鲜吧,看看可还合胃口?”      徐妈妈点头致谢。      姜辛转身自忙,即使看穿了她的身份,大概猜透了她的来意,却并没有太多狂喜,也没那么处心积虑的非要贴在跟前表现自己,好从徐妈妈这得到认可和首肯,从而获得她的青睐。      倒颇有点荣辱不惊的模样。      徐妈妈对姜辛又满意了几分。      等到吃罢早饭,连她都不禁点头:“果然是现出锅现吃味道更好。”      身旁的丫鬟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道:“看,不是我夸大其辞吧?我就说味道特别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徐妈妈笑道:“也只是不错而已,还不到难得一见的地步。”      但这已经足够了。      徐妈妈并没急着走,她冷眼旁观姜辛如何一心两用。她做生意时是一副热心的面孔,包馄饨时又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哄熙哥儿时又是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      偶有不正经的食客过分的打量她,她既不畏惧,也不迎合,甚至脸上的笑都不曾有所变化,只那双清冷黝黑的眸子会凉上几分。      好在来的都是常客,这世上固然坏人多,好人却也不少,并没人敢公然动粗。大部分人对姜辛是既好奇又敬佩,无论什么时候,一个肯负苦,能够用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人总能获得世人最大的敬意。      姜辛也不例外,许多人都自觉不自觉的把她当成了理当庇护的范围。      徐妈妈乘姜辛不太忙的时候道:“我家夫人听说姜嫂子手艺不错,想请姜嫂子过去讨教一二。”      听说?听谁说?是这每天都来买早饭的丫鬟?那她又听谁说呢?姜辛不敢自诩手艺有多高超,不过是把燕城的特色引过来,再加以揉和罢了。北咸南甜,口味不同,她做的吃食其实未必有多招人喜欢,不过是个新鲜罢了。      再说,姑苏城自古有人间天堂之称,吃食更是一绝,有传家手艺、有先天禀赋的人不知凡几,她何德何能,可以才开起小吃摊就能博得这位“夫人”的青眼?      既主动找上,门,可见早有准备,也定有所图,她虽然一听“我家夫人”四个字,太阳穴就和针扎似的疼,可她也知道,此夫人非彼夫人,没她退缩的余当,当下便轻笑道:“讨教不敢,但凭夫人吩咐。”      见姜辛识情识趣,徐妈妈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据徐妈妈介绍,她家主人姓徐,是姑苏城中有名的乡绅,是数得着的宽厚人家,铺桥修路、施粥舍衣,长年善事不断。要见姜辛的,就是这位徐太太。      徐太太四十岁左右,保养得虽好,却已见老态,圆润的一张脸,微丰的身材,一笑就弯了双眼,十分和气的模样。      她对姜辛并不摆架子,温和的道:“听徐妈妈说,你做饭的手艺不错,请你来多有冒昧,还请勿怪。我家老爷胃口不好,长年因此困扰,吃什么都吃不多,却又特别爱饿,倒是对你做的小吃很是中意,所以请你来,想请你传授些经验……当然,不能白白让你辛苦,我听说你如今只在街头摆摊,还带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想来其中艰难,一言难述,所以,我想出钱替你赁几间屋子以作回报……”      这对姜辛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算是合理酬劳,因此她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当然,她并不肯白占便宜,对徐太太道:“夫人好意,姜辛感激莫名,待生意稍有起色,我必十倍以谢夫人。”      她那点儿小手艺实在不值当这么多银子,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徐太太道:“你不必过谦,谁若能让我家老爷吃得香,吃得饱,别说是些许银钱,就是要我的命我都不会犹豫。你也别怪我说话过于直白,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也一样,两相助益,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若不过意,权当是我入三分股吧,你几时赢利,几时再同我分红。”      姜辛逊谢,徐太太的要求并不苛刻,如她所说,她们两个也算互惠互利,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妇人,也不怕旁人图谋她什么。      第382章 、无措      今天的没码出来。      徐太太说到做到,由她出面,买下了城中临街的两层楼,转手租给了姜辛。      她并不要姜辛的租金,权当是她入的股,不仅如此,她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姜辛,任凭她想做什么生意,房间怎么布置,再到人手、伙计,事无具细,一概不问。      姜辛有丰厚的银钱支持,胆子也就大了些,不只卖早点,索性开了个酒楼。      这其中的杂务、琐事,数不胜数,烦不胜烦,她忙得脚不沾地,连熙哥儿都难照料。徐太太索性又送她一个奶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代为照顾熙哥儿,解了她的后顾之忧。      等到酒楼开业,开门纳客,已经是三个月后。      姜辛难得能轻松下来,只是还没等喘口气,姜冽和章二老爷派的人前后脚到了姑苏。      姜冽最先找****。      章家人终究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的****吓唬姜辛,怕打草惊蛇,因此一打听到姜辛的具体位置,即刻就给章二老爷夫妻送了信儿。      姜冽打量着姜辛,见她无恙,先是松了口气:“甜甜,你没事吧?我找了你都快一年了……”这其中艰辛简直没办法用三言两语道尽。      他颓然坐下,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道:“也不枉我这么坚持,总算老天开眼,你好好的。”看他这般辛苦和憔悴,姜辛实在做不出来“你是谁,我不认得你”的表情。      姜辛亲手替姜冽倒茶,沉默着坐到他对面:“大哥……”      姜冽灌了一大杯温热的茶水,这才道:“你先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就想先睡一觉。这一年,我从来没睡过一个整觉。”      姜辛无语。知道大哥很有可能会惦记她,没想到他这么上心,一年多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是什么滋味?      姜辛十分歉疚,忙讨好的道:“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      姜冽道:“你别给我弄什么客栈,我不去。”      姜辛只好把他领回自己住的小院去。      姜冽一进门,就四下打量了一回,心里滋味难辩,脸上却不露出来,等到看见家徒四壁,比乡下许大舅家都可怜的屋子,姜冽差点没哭出来。      好歹他这二妹妹也是打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嫁了一回章哲,就变得连个乡下女人都不如了,就这么个小地儿,姜家的柴房也比它大吧?她这一年在这是怎么过的?      姜冽闷头躺下,对姜辛摆手:“你去忙你的,我先睡一觉,等到晚上你再回来给我送饭就成了。”      姜辛替他都收拾好了,又再三叮嘱,这才回去。      姜辛一走,姜冽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他哪有心情睡?眼睛酸涨得厉害,也就是没人,他才敢这么放肆。要不然得多让人笑话,他长这么大,也没这么掉过眼泪。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听着外头脚步声响,他低声道:“进来。”      姜黄悄没声儿进来:“大爷?”      他压低着嗓子道:“要做什么,不用我吩咐吧?去给我查。我要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当事人,能找到的都找着。”      他要是不把那个鲁建成整死,他就不姓姜。      姜黄应“是”,又道:“银钱都兑好了,院子还在找,一时没有合适的……”      姜冽摆手:“院子先不着急,你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      姜黄呈上紫杉木匣,这才退出去。      姜辛回来时,姜冽果然精神好多了,她将晚饭摆上,道:“大哥饿了吧?这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你吃得习惯不习惯。”      姜冽咳一声道:“我一个男人家,吃东西嘴没那么挑,不过你别说,在南边这地儿,吃东西是真不习惯,就想家里饭菜的味道。”      他吃得狼吞虎咽,倒是一副真饿了的模样,吃罢赞叹道:“唉,真香啊,你要不说,我真当是回家了呢。”      把碗筷撤下去,姜辛知道正头戏来了,她温顺的坐在姜冽下首,等着他盘问。姜冽看她那沉静却执拗的模样,也知道自己说什么她未必肯听。盘算了一下午,他一直在问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又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话该说,又该怎么说,才不致招她反感。      屋子里静的很,窗外是小船一摇一荡的水声,炊烟袅袅,有水边洗菜、淘米、洗衣裳的妇人们的说笑声。      兄妹两个谁也不开口,似乎被这尘世间的热闹吸引住了。不用去看,仿佛就能想像得到清澈见底的小河,弯曲古朴的小桥,两岸倒映烛火的人家,空气中飘来的红尘中的各种香味,连带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怨念嗔痴,似乎都有迹可循,有了实质。      而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恐惧着,挣扎着,却也在努力着、希冀着。      姜冽在打量姜辛。她的脸上满是沉静和满足,没有怨恨和不平,他想,大抵章哲说得是对的,她是真的打算放下过去,不管这是不是她真心所愿,起码她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他站在兄长的立场,自然希望她过得平安、幸福,首先要做的就是站在她的立场去想,她所谓的平安、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她想要的生活又是什么,而不是一味的以他所思所想去强迫她接受他的好心和好意。      姜冽笑笑道:“怎么,经年未见,你倒和我生疏了?”      姜辛扭着手,道:“不是。”她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大哥。她所所作所为,肯定会遭他诟病,他一定会指责她、骂她,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犯蠢、任性……      那是他做为兄长的关心,爱之深,恨之切,他为她跑前跑后,一年多都不得安眠,心里的焦灼和忧急可想而知。如果她不是他的妹妹,他管她死活呢?正因为关心,他才越发想要抓住她时把她骂清醒,好让她别再遭受这样的覆辙。      毕竟这一年多她所经历的,足以让家人放弃并和她撇清关系。      他怎么骂她都应该承受。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从内心里来说,姜辛不想接受来自于家人的指责和辱骂。错如何?她不过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活着,不是一句“对错”就能评判的。      第383章 、磨刀      送上第二更。      姜辛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疏离,姜冽即刻就感受到了。他这个妹妹,虽然也就这几年才有所了解,可她那点儿小性子,他能不了解?      当下姜冽就先叹口气,道:“甜甜,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总得让我知道,这一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他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姜辛反应也没那么激烈,将鲁知府如何强入民宅,羁押章哲说起,再到她误打误撞被无忧公子所困,没一点儿隐瞒。      姜冽听得认真,也没跳起来说要替她报仇雪恨,和章家势不两立的狠话。      他这样平淡的情绪倒让姜辛放了心。且不说姜冽才中进士,如今只在翰林院供职,人微言轻,不是鲁建成的对手,就是无忧公子那有恃无恐的劲头,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何必不自量力的蚍蜉撼树?姜辛不会因为无所谓的复仇,就把亲人都搭上去,包括章家。      姜冽问:“你受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姜辛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道:“没事,早好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我头发厚又密实,能遮住伤疤。”      她尽量在轻松的化解过去的仇怨,姜冽懂,他动了动身子,很有一种扒着姜辛后脑看她伤口的冲动,但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他只好又重新坐稳,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别一味的藏着掖着,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有的是,把病去根最要紧,我听说你……不大记得从前的事?”      姜辛赧然的道:“也还好,就是刚受伤那几个月,脑子晕晕忽忽的,很多事记不太清,现在已经无碍了。”      她不否认她当时在无忧公子的府上有装疯卖傻的嫌疑,也不否认她对章哲有故意撇清关系的刻意,但在自己面前她这样坦诚,姜冽心里还是挺骄傲和得意的:看吧,这就是亲人,这就是兄妹,其他人算什么呀?      他难得的笑笑,道:“章六爷来找过你了?”      姜辛脸上的轻松一下子就消失殆尽,她的视线从姜冽脸上掠过,有一种如刀刮般的感觉。      姜冽忙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他没隐瞒,把章家这一年中干的破事全倒了出来。姜辛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难受的。对章家人,她本来就满心的怨怼,在怨恨和谅解中纠缠着,纠结着,前者对不起章哲待她的好,后者则对不起她所受的苦难。      她们能做出宽容、爱护她的事来,她只会有一种脚不着实地的虚空感,压根不敢相信,反倒是这样的拙劣、自私、卑鄙、不择手段,在姜辛看来才是真实的章家人。      姜辛垂眸道:“我能理解。”      这世道本就对女人不公平,她失踪多半年,生死不卜,吉凶难料,章家人料定她就算不死也是名节不保,趁此休她出门是人之常情。      毕竟,她所经历的,只能是她自己所说,真实可信的程度在旁人那里是零。尤其她的熙哥儿,她再笃定那是章哲的骨肉,如今也是百口莫辩。      她拿什么做证据来表明那就是章哲的孩子?      所以她真的没什么可怨恨的。最早最早,她拒绝章贤亲事的时候,她所想的最坏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现在的局面,嫁人,和离,到最后守着自己的孩子,她未必不能安宁、和乐的过后半生。      姜冽忍不住道:“你倒大度。”理解?理解个屁。章家人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为了给章六爷续命,恨不能给他们一泡狗、屎,他们也能捏着鼻子舔,现在又拿什么仁义礼智信做借口了,说一脚把姜辛踢开就踢开?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便是和离,也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和离。      姜辛挑挑眉,笑道:“不是我大度,大哥,我就是个寻常的女人,我也会怨恨,也会妒嫉,也会痛苦……恨到极致时宁可与人同归于尽。”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神情有些狰狞,到最后却只化为软弱的叹息:“可这些又有什么用?但凡能活着,我就不想死,现在有了熙哥儿,我就更不想死了。活着的方式有千千种,我不想让自己像个怨妇一样疯狂的活着,就算我屠尽章家一家又如何?”      除了让她手沾血腥,让人望而生畏,觉得她是个魔鬼外,并不能抹平她所受的伤痛。      姜冽提高声调道:“那就这么算了?”      姜辛摇摇头:“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反思,都说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可我没见着。我在想,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但想来想去,我只想出了一个浅近的想法:我要比他们活得都好。”      如果她只有一辈子,她就只会让自己好好活着,如果她有两辈子,甚至很多次重来的机会,说不定她真的会选择复仇,一世不成,那就两世,两世不成,那就生生世世,总之她可以一次又一次改变报仇的手段和方法,哪怕用钝刀子生割呢,只要看到那些曾经轻贱她、欺负她的人受到伤害,不得安宁,她也满足。      可惜她没有那么多的机会。      怀里有熙哥儿,她已经得到了报偿。至于别的,那是男人们的事。      她不需要多激进不是吗?      章哲在磨刀,姜冽也是,她没那么自信,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但不可避免的,她成了一块磨刀石。      他们的刀只会越来越锋利,他们自觉不自觉的会把刀对准那些原本没有关系,却曾经欺凌她的陌生人,他们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因为她没那么强烈的要指使他们去杀人,没逼得他们即刻就血刃仇者。他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充分思考,去积蓄力量,去慢慢合拢,直到最后实现目标。      有些事,不是目标越明确,态度越鲜明越好,她一味的隐忍和退让,反倒更容易激起男人的血性。      姜辛自嘲的一笑,道:“不然,大哥教我该如何呢?”她垂下头,脖颈细长而荏弱,宛如细长的水草,仿佛风一吹不会折断,她幽幽的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呵……”      第384章 、尘泥      送上第一更。      姜冽哑然了。他当然可以说,你别束手待毙,和章家去闹,分明你是正妻,后来的林氏什么都不是,就是告到公堂,也是章之问没理,章家无情,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到章家去……      可正如她所说,回去又如何?已经失了名节,再失了人心,章之问对她的感情也不过是歉疚而已,能维持多久?      林氏从哪论,都不比她差,只比她更强,她拿什么和林氏争?      到最后,她看似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一切,毫无意义。可现在,她不死守着章六奶奶的位置,章之问对她的愧疚便会越深,他便再不能安享娇妻美妾的生活,这一辈子都牵挂着她。      她的熙哥儿是谁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章之问可以不理不睬,可以不管不顾,可他心里总会怀疑,也许这孩子万一真是他的呢?      所以有时候看似吃亏,却未必不是真的有福啊。      姜冽并不是以阴谋论看待姜辛,他自认这个妹妹单纯、良善,她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却又不愿意为难别人的女子,是以满是歉意的同时也满是怜惜。他道:“你的难处,大哥了解,可只要你想,不管多难,大哥都替你争取。”      姜辛无耐的道:“还是算了吧,祖母不会同意,大伯父、大伯母也不会赞成,到底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何必因为我……就和章家闹得不可开交?”      她也算是一针见血了。姜冽并没说家里长辈的态度,可姜辛不可能猜不出来,找她是一回事,帮她回章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姜家知道轻重,不会因此就和章家反目成仇。      说到底,姜辛虽是为了救章哲四处奔走才出的事,但人没救下来不说,她自己深陷囹圄是事实,怪不着章家。      章家只能说于情理上占不住脚,但大节上不算出格,若章家低声下气,好言相求,姜老太太也只能说一声自家孙女“命苦”,就此不了了之。      姜冽没有底气,面上就带了点儿讪然,一攥拳头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总之,你别管。”      姜辛便吁一口气,睁着漆黑明亮的眸子,道:“大哥自己拿捏就好,其实现在我过得挺好,这里确实狭小逼仄了些,那是因为从前实在捉襟见肘,如今生意越来越好,我也正打算搬家呢。”      姜冽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搬搬搬,确实应该搬,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孩子,住在这儿也不安全,我已经叫人去找院子了,等找到合适的,马上就搬。”      他仍然不忘来这儿的初衷,问姜辛:“要不要搬到京城啊?这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是吗?你孤身一人,又没个知交朋友照顾,大哥不放心,我虽说职位清闲,可也不可能天天往姑苏跑,你要是搬到京城,好歹兄妹有个照应,也免得不识趣的人前来打扰。”      不识趣的人指的是章家人,或者还有林家,姜辛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笑笑道:“当初来姑苏,也不是为的这有亲人照顾,是我从未出过远门,对南方的小桥流水情有独衷,心生向往,才在这落地扎根的。”      燕城回不去,她是姜家的耻辱,是燕城的笑话,那么,除家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一样。      姜冽没吭声。      姜辛又朝他眨眨眼道:“离得远些,那些不识趣的人才不会整天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扰人。”不只姜冽来一趟不方便,章家人和林家人来一趟也不方便。      姜冽苦笑:“你倒想得好,可你要知道,那些人是不知道什么是不方便的。”他又道:“你别怕,我来对付他们。”      姜辛摇头:“那倒不用,不得到让他们死心的答案,他们是不会回去的,走了这一次,还有第二次。”      姜冽不由的又有点怀疑:“你是怎么让章之问死心的?”光靠伪装是没用的,章之问也不是那种没脑子和没耐心的人,他能因为来了一趟,姜辛假装不认识他,他就灰心、死心了?      姜冽不信。      姜辛不愿意提他,只道:“也许大哥是想错了呢,他根本不是来……只是为了说一句道歉的吧,弥补的事,做也做过了,他心无顾虑,自然也就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姜冽想骂人。      他当然明白男人心里想的都是什么,说白了,什么感情,什么深浅?喜新厌旧都是好听的,其实是男人见猎心喜,时间长了,总是新鲜些的、离自己近的更能得他们的欢心。      便是他自己,他也不敢说有多高尚,妻子不在身边,他没少了妾室通房,家里人并不把此当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岳家,妻子本人,都不曾说过什么。章哲有什么可例外的?他真有可能只是跑来说一句“对不起”,弥补了他自己的歉疚,然后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姜冽还没那么不要脸到双重标准,这种事搁在自己身上,他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搁在姜辛身上他就觉得是姜家受了莫大的侮辱,不争个鱼死网破绝不罢休。      他挠挠头,道:“这事吧,其实,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得你自己想清楚。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是吧?人活着呢,活得就是一口气,要是你自己气顺,别人都无足轻重,要是你自己不甘心,就是别人都跪到你跟前,你还是心里不舒坦,总之,你要是还惦念着之问,大哥帮你把他叫回来,要是你觉得他也就那么回事,离了他也没什么,大哥替你做主,将来嫁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姜辛先还苦笑,到后来就是真的笑出眼泪来了:“大哥,你当我是公主天仙不成?”      这嫁人是这么容易的?随便一抓就是个称心如意的良人?章哲万般不好,那是在他那些望子成龙的家人面前,可其实呢,他要什么有什么,人品、相貌、才气、能力都不缺,缺的只是机会和时间罢了,只要他想他愿意,什么事办不成呢?说出入将相或者有点夸张,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肯定不成问题。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娶了林氏。      她呢?名节尽失,家人失望,又带着孩子,操持低等商贾贱业,哪个年轻才俊会相中她?      第385章 、拖延      送上第二更。      姜辛没拒绝姜冽的好意,由着他找好了院子,带着熙哥儿搬了进去。      姜冽又把姜黄留下,道:“你身边没个自己人不成,我把姜黄留给你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总比你一个人抛头露面,东奔西跑的强。”      姜辛道了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姜冽的银子。      他自己没什么进项,如今也还要靠家里接济,再说她现在只有母子二人,花销极少,实在用不着他这么慷慨。      姜冽虽然不放心,却不能不走,千言万语,也都是那一车轱辘的话来回反复的说,叫她自己好生保重,有事务必先给他送信,有什么决断,先别急着做,务必要和他商量。      姜辛一一应了。      她才送走姜冽,章家人就找了来。      想来是一直盯着她的,姜冽在,终究有所顾忌,等他一走,便连等都不愿意等了。      出面的是章二太太身边的姚妈妈,奴才随主,面上客客气气,态度却倨傲的很,口口声声的道:“太太听说奶奶有了消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一直催着六爷来接奶奶。可六爷不上心,整日流连于山水,好不容易回家……这不是,先前消息不通,只以为奶奶遭遇了不幸,六爷伤痛过度,悲伤太过,乏人看顾,老爷、太太没法,就替六爷新娶了一房。”      话说得实在是中听,可该姜辛知道的,一样都没落,就算姜辛不服,从姚妈妈话里也挑不出破绽来。      谁让她不知所踪呢?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当她死了一点儿都不稀奇,是为了章哲考虑,这才又娶的妻氏。      这不是一听说她有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吗?章家也没说不要她,态度挺可圈可点的,就看她怎么接招了。      姜辛笑道:“多谢长辈们惦记,是姜辛的不是,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我便晓得了,假如真入了阴间地府,我也一定给长辈们托梦,免得他们日夜不得安宁。”      潜台词是,下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姚妈妈气得脸色都变了,可姜辛笑意盈盈,态度和蔼,神情无辜,没有一点儿诅咒的意思,她总不好撕破脸跳脚不是?      姚妈妈强板着脸,双颊肌肉直跳,好容易忍住了没失态,皮笑肉不笑的道:“奶奶明事理,那是最好不过,老奴来前,太太一直嘱咐奴婢,务必要劝奶奶以大局为重。”      生怕她不识时务呗?      姜辛顺水推舟道:“妈妈有话只管说,姜辛洗耳恭听。”听是听,却未必遵从。      姚妈妈道:“太太的意思是,是想请奶奶尽快回府。”有什么事,回去了关上门一家人自己解决,免得闹得沸沸扬扬,人前丢脸,人后丢份。      姜辛不想回去,但章二太太早晚是要见面的,她想了想道:“我带着熙哥儿,出门不易,若是太太不跟我这个晚辈计较,还麻烦妈妈代为转答,几时太太能抽身前来,姜辛洒扫庭院、恭敬以待。”      姚妈妈怔了怔。来前已经料想到姜辛会有这种可能的反应,因此很快道:“容奴婢多嘴,奶奶既知道自己是晚辈,自该遵敬孝顺长辈,太太要掌管府里中馈,事情千头万绪,怕是要比奶奶忙上十倍百倍不止。”      您好意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太太千里迢迢的来看她?      姜辛道:“妈妈说得极是,那就容我抽出时间,再去京城给老爷、太太见礼。”她抬眼望定姚妈妈,道:“还请妈妈留个信物,免得到时姜辛人微言轻,又被拒之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对于上次她被拒于章家门外,她怨念十分深。那是救他们的儿子,他们尚且如此凉薄,闭门不见,如今她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更要拿乔,说见就见,说不见就不见了。      姚妈妈面上讪讪,眼里却满是不赞同,道:“奶奶多虑了。”      姜辛笑笑,并不理会姚妈妈的不赞同。都说无欲则刚,她又不求着章家,对姚妈妈也无感,随她心里怎么想,眼睛怎么看,回去怎么扇风点火,总之自己的态度在这,不热也不冷,不远也不近,凡事都以自己的需要为先。      她这一拖就是一个多月,姚妈妈只得再次来催。      姜辛还是那句话:“容我抽出时间。”      姚妈妈急了:“太太来前特意嘱咐过奴婢了,叫奴婢务必把奶奶接回去。”      真是迫不及待了呢,这回可是连“接”字都用上了。姜辛却皱眉道:“如今正是冬天,天寒地冻的,水路走不通,只能走陆路,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可难不成要熙哥儿跟着饱受长途颠簸之苦?”      姚妈妈无功而返。      她看过熙哥儿,远远看,眉眼像极了章哲小时候的样子,要是咬死了说熙哥儿不是六爷的子嗣,她也不是不能,可现今的六奶奶嫁进来也快半年多了,肚子平平,始终没动静,为此二太太私下也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      原以为姜辛病体孱弱,不是个好生养的,没想到娶了林氏,还是迟迟不见喜讯,莫不是也和姜氏一样,是个不好生养的?      因为她急于抱孙子,对熙哥儿的事,姚妈妈就格外留心,她见姜辛态度坚决,既不肯放下熙哥儿不管,也不肯让熙哥儿受苦,只好回去向章二太太请示。      章二老爷训斥道:“别什么事都尽想着自己占便宜。孙子什么时候不能生?章家也不缺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子,林氏才嫁进来多久?而且她年纪尚轻,孩子早晚都会有,何必非得抢姜氏的?”      姜辛如今有家不能回,夫家不承认,只这么一个儿子,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死也不肯撒手,真要把这个“孙子”认祖归宗,免不得又要费一番手脚。      真把姜氏再弄死一回,六郎非得发疯不可。      姜辛虽然微不足道,可最近六郎的举动十分反常,他摸不清这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因此不想拿姜辛刺激他。      章二太太一想也是,就说看着相貌相似不呢,到底是姜氏生出来的,血脉不纯,何必较这个真?当下转头吩咐姚妈妈:“那就春暖花开之时,就是绑也把她绑回京城。”      第386章 、变故      送上第一更。      这一拖就拖到来年三月。      林氏虽不甘心,却没办法,只能等。谁让她一个深宅妇人,出入不得自由呢?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章家的巧言矫饰和林家的安慰安抚。      非是林家并不肯替她出头,而是章家始终没动静,问起来也只说姜氏已经休离。章哲似乎只是最初对林氏放了狠话,之后除了姜家状告他停妻再娶,便一直没有下文,林氏只能百爪挠心的熬着。      京城却在暗潮涌动,不为人知的地方在悄悄发生变化。      三月吏部官员考课,鲁建成只得了个中下。他还意寻人从中斡旋,却被告知,这次吏部考课是由秦王周文珏亲自主持,没得通融。      当今圣上有七个儿子,长子不到十二岁,因生天花不曾得以侥幸,早早夭折,二皇子周承端是皇贵妃万氏所出,于十八岁上被封为太子,这几年渐渐不太安份,四处结交朝臣,颇有点儿急于问鼎宝坐的意思。      圣人隐而不发,却连连擢升提拔三皇子周文珏,其用意不言自明。      四皇子周武璋生性好武,不喜宫中生活,十三岁就自告奋勇去了云贵,誓要守卫大周边疆。五皇子因幼年贪玩,摔折了右腿,自此落下一瘸一拐的残疾。      本朝有先例,身体残缺,连官都没得做,是以更不可能立他为太子,他整日沉迷于杯中之物,再无争强斗狠之心,轻易连陛下的面都不见,只闷头过自己的小日子。      六皇子和七皇子是双胞胎,今年才七岁,虽是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可相较于二十一岁,正值盛年的太子和齐王,就有些不够看了。      三皇子这么多年始终于深宫寂寂,只因他母妃并不出众,外家也相对淡薄,相较于皇后显赫的家世和得宠的万贵妃,她就显得平淡得多,周文珏也就自然而然的养成了浅淡、温和、包容的性情。      可因为当今圣上强行把他抬出来和太子打擂台,他不欲被人轻看,三五个月的时间,他不顾惜自己皇子身份,放低身段与人交好,遇到不懂便不耻下问,端的是十二分的谦恭有礼,接连做了几件可圈可点的大事。      自古太子能平安坐到皇帝那个位置的,屈指可数,朝臣们一看三皇子如雨后春笋,拙壮升发,不免有些投机取巧之辈、趋功近利之辈、曾经被太子一派打压过并因此结仇之辈,争相投奔周文珏。      从龙之功固然有极大风险,可富贵险中求,有许多人把宝押到了三皇子周文珏的身上。这其中,章哲是一个,姜冽也是一个。      章哲是主动投奔过去的,姜冽是被章哲拉上这条船的。两人的目的不约而同,都是以复仇为目的。章哲主要针对鲁知府,姜冽的目的则是无忧公子。      章哲深深领略到,以他目前的身份和才能,想要攀到可以自己做主,不被人欺的地步,没有二十年是想都别想,他既敢和章二老爷签订契书,打的就是三皇子周文珏的主意。      他把这么多年自己所绘之舆图,经过彻日整理,全部交给了周文珏,算是投名状。周文珏正被国事所扰,冬日里滇贵一带雪崩,死伤无数,圣上指派他救助灾民,他正无头绪,有了章哲的舆图,就好像是有了指引方向的明灯。      周文珏明白,敢求到他跟前并且敢于毛遂自荐的,都是有点儿资格可以和他讨价还价的,只要他给得起,周文珏收什么都敢,因此他对章哲和姜冽和颜悦色,并无过分骄奢排挤之情。      趋附于他的目的,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若成,则大家富贵同享,若败,自然大家一起人头落地,因着利益绑在一起的团体,比什么都更牢固。      章哲所献舆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再递上搜罗来的状告鲁建成诸多罪状的折子,周文珏没怎么犹豫就做了选择。      如今的朝臣分成三派,不是他的人,就是父皇和太子的左膀右臂,他既被父皇抬出来与太子兄长打擂台,两人就势必生死敌对的架势,不可能和平共处。不管是明争还是暗斗,两派的绞杀不可避免,能够提早把太子殿下的人换掉,周文珏求之不得。若是误伤了父皇的人,他有理有据,也算不得出格。      因此鲁建考课的最终结果是“爱憎任情,处事乖理”,理当为“下上”,周文珏特地高抬贵手给了个“中下”,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他便只能留任不发,待后处理。      鲁建成的事只是个小石子,溅起几星涟漪,却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等到九月,周文珏将他罪状一一列举,呈到当今圣上案头,圣上震怒,判他斩立决,子女家人俱皆流放时,已经是掀不起来的风浪,这是后话。      姜辛只知道鲁知府被调任,建宁府又来位姓陈的知府,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却是个面相清俊、一团正气的男子。      这位陈知府进城时,姜辛也曾远远看过热闹。是谁任这一方知府,她并不关心,但这位大人年轻气盛、雄心勃勃,眼睛漆黑明亮有神,也不见酒色财气等薰染的痕迹,行为举止,进退得宜,显见得不是鲁知府那种官场老油子可比,可见是真正想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她起码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意会于某一天遭人觊觎而莫名其妙的沦陷。      姜辛虽然拿够了架子,但等到三月中旬,百花生发之际,章家再派人去接,她痛痛快快的应了下来,收拾好行李,抱上不满八个月的熙哥儿,由姜黄陪着,坐船直奔京城。      姜黄一早就给姜冽送了信儿,等下了船,不顾姚妈妈的催促,只向姜辛回禀:“大爷一早吩咐过,姑奶奶到了京城,务必先回姜家。”      姜辛便微微欠身,向姚妈妈浅笑道:“有劳妈妈回过太太,我去大哥家落脚,太太但有吩咐,姜辛无有不从。”      她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不会再住进章家。如今京城有大哥护持,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孤苦无依弱女子。      第387章 、以静      送上第二更。      姚妈妈坚持要请姜辛进府。      她还是老话,有什么事,关着门都是一家人,悄没声解决了不比什么都好?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大家俱都没脸?      话里话外劝着姜辛别因小失大,因一时任性坏了终身大事。      姜辛只笑道:“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我去了,到底算是哪门子你家六奶奶呢?”      婚书已销,章家认与不认,态度都在那儿摆着呢,她何必腆着脸往上凑?名不正言不顺,她实在无心凑章家这份热闹。      姚妈妈说得口干舌躁,姜辛只不理,径自带了人,上了姜冽派来的轿子。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倒把个姚妈妈臊得脸面通红,只能仓促收兵,灰溜溜的回府复命。      章二太太气的直撕扯帕子:“早先当她柔顺,不想原来都是假的,她既给脸不要,我何必庇护于她?”      姚妈妈低头,只劝道:“太太何必跟不相干的外人计较?”      打从根儿上就没打算把人认回来,什么庇护不庇护的,那都是自欺欺人的玩意。横竖不相干,管她做什么?      章二太太一听,气也平了,垂眸想了会儿,问姚妈妈:“那个小崽子,你可都看见了?”      姚妈妈点头:“这一路都带着,那小公子又极为活泼爱笑,时常在船板上爬着玩晒太阳,奴婢看得十分仔细。”      章二太太心一动:“如何?”      姚妈妈实话实说:“越发像姜氏。”      章二太太不禁气馁。若是越发像六郎,她还动些心肠,若是像了姜氏,到底是谁的骨血可就真说不清了。      姚妈妈又道:“小娃娃见风长,若是教养得好,各个粉团似的,白嫩可爱,哪怕不相干的,聚在一起也能瞧出几分相似来。”      也就是说,这孩子像六爷,也许只是一时看错了。      章二太太哼了一声,悻悻的道:“罢了。”随即又叹气:“林氏那边还没动静?”      姚妈妈摇头。哪有那么快?这孩子也不是想生即刻就能生的。      章二太太懒洋洋的道:“给她送信儿吧,横竖人是找来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她,我是不管了。”      听闻姜辛果然到了京城,林氏便有些坐不住,她恨不得立时就见了姜辛,倒要看看她生得如何绝色,怎么就能大难不死,还要勾动六爷的心肠,为她神魂颠倒。      却又怕此去无功而返,白白丢了颜面,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林氏吩咐丫鬟去请章哲,想在他跟前卖个好,谁知丫鬟回来,低声回话:“六爷不在府里。”      自从搬出来,这一个月倒有二十九天章哲都不在家,问他去了哪儿,一问三不知,谁都不知情。林氏干着急没办法,她也想示好于杜叶和杜藤,好套出章哲的去向,可杜叶伶俐,问一句他答十句,却没一句能信得过的,杜藤呆板,却又忠诚,该说的尚且要留半句,不该说的更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凭她的丫鬟使尽解数,愣是嘴都撬不开。      动静大了,章哲便严辞相向,命人把内院看得死紧,林氏的丫鬟都出不去,她更成了没脚蟹。      这院里都是章哲的人,林氏倒想翻云覆雨,架不住她是女人,好不容易安插一两个小厮替她传递消息,可惹急了章哲他是只许进不许出,林氏再怎么蹦跶都白搭。      她打听不出来章哲有没有去见姜辛,也不再妄想会揣摩出他的心意,说不得气恨一回,只好自己想办法。      女人的法子不外就是两个,一个示弱,一个恃强。      她倒有恃强的资本,毕竟林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呢,章家都有所顾忌,何况姜辛?但她意在收拢章哲的人心,不想因为姜辛而致使夫妻离德离心,那就只能示弱。示弱也讲究技巧,一味的软弱,她压制不住姜辛,那就是给自己添烦恼。      林氏一连两夜都没睡好。      姜辛全没她这等烦恼。      姜冽的院子不大,却精致、清雅,屋子布置的也舒服、温馨。大嫂没来,是大哥身边的一个叫云珠的妾室。姜辛虽替大嫂不甘,但世风如此,又是大哥内院里的事,她实在不便插手。      云珠知道大爷对这位堂妹十分照顾,因此不敢怠慢,打迭起十二分的小心和恭敬,将姜辛照顾得十分尽心。      她自知身份卑微,轻易并不敢往姜辛跟前凑,但姜辛性情温和,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云珠不免对姜辛很有好感,花了大手笔给了熙哥儿一套金饰,还打了一套纯金的金锁。      姜辛对姜冽提起此事,姜冽大手一挥:“给你你就拿着。”竟是全然不以为意的模样。私下里他怎么对云珠,那就不干姜辛的事了,谁对她好,她自然礼尚往来,可她如今一无所有,也只能替云珠在大哥跟前美言几句了。      无人时姜辛自嘲的笑了两声,她从前最不屑这些表里不一的功夫,可现在,她变得越发陌生,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原来她也可以带上好几张面具,随着人鬼不同,说话做事都不一样。      林氏递贴子送到姜家,明面请的却是云珠。两家人心照不宣,云珠与林氏在茶楼里相见,姜辛陪同。      三人见了面,云珠借故推脱抽身,只留了林氏和姜辛。      林氏在打量姜辛,姜辛却无意打量她,只垂眸坐在她对面,静等她发难。      林氏心里和滚开水一样的难受,如果姜辛颜色更胜于己倒也罢了,可眼前的女子分明比自己年长,姿色不过中等,才情有限,还有个不清不白的孩子……若败于她手,实在是憋屈、窝囊。      姜辛就平静许多,她心底早接受了目前这个事实,对章哲也并无特别的期待,他娶妻原就在情理之中,且以他的条件,娶林氏一点儿都不亏。所以她没什么奢求,也就不在乎林氏的态度,更不觉得这寂静有多尴尬。她来,不过是为了满足林氏的好奇心和争胜心,一等了却此间事,她自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再说不恨不怨,她也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时刻掺杂自己的生活,更不想让她们时刻在自己眼前恶心自己。      第388章 、婉拒      送上第一更。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到底林氏按捺不住,先陪着笑道:“早听说姜姐姐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可见我们缘份……不浅。”      确实不浅,可这种缘份,呵呵,不要也罢。      姜辛垂眸,盯着茶碗,僵硬的扯着唇角笑笑,却并不吭声。      她不应战,也不接话,神情又平静寡淡,林氏也瞧不出她是如传说中的懦弱老实呢,还是别的意思。      心里没底,也只好按着来前预想的本子往下演。她拿了帕子,捂住眼角,轻声道:“听说了姐姐的遭遇,妹妹深表同情……”      声音哽咽,眼角也红了,将帕子挪开,视线望向姜辛。      这份同情比讽刺还让人难堪,姜辛却心大得仿佛没听出来,仍然是神情木木的,道:“人的命,天注定。”一副“天意如此,我也莫可耐何”的逆来顺受的模样。      林氏轻叹道:“可不是,造化弄人,倒是白白可惜了六爷的一番痴情。听说姜姐姐生死不卜,六爷大受打击,可谓是一蹶不振。幸好老天有眼,能够让姜姐姐逢凶化吉,如今夫妻得以重见,破镜能够重圆,可见是六爷的福气,也是姜家姐姐的福气。”      她口口声声说夫妻重见,破镜重圆,是打算成全他们夫妻么?      姜辛迄今为止,还没见过这么慈心、善心的人,她既如此良善,又何必非要见自己?于她是百弊而无一利的事,她又何必巴巴的前来邀功?她完全可以做好事不留名么。      姜辛抬头看了林氏一眼,却仍是什么话都没说,只嘲弄的笑笑道:“是么?”      什么叫白白可惜了他的一番痴情?是说从前他们夫妻本没多少深情,不过因生离死别才催化了这种情感,反倒因为自己没死,这种痴情便如昙花一现,立时就索然无味了?      林氏见姜辛并不热络,瞧不出她是否委屈,是否遗憾,也猜不出她是否留恋,是否有野心,越发没底,扯了帕子搁在手心里揉搓,单刀直入的问姜辛:“想必姐姐也一直惦念着六爷,心里格外欢喜的吧?”      这是试探自己的态度和底牌么?她此来,目的不过如此,姜辛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她问出口,姜辛也不觉得有多突兀,只道:“劫后余生,我自然庆幸也欢喜。当初本就是为救六爷而奔走,时隔半年有余却毫无音讯,我自然焦灼、惦念。”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林氏便做欢喜状道:“我就说,姜姐姐与六爷之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不然六爷也不会……”她做欲言又止状,道:“我来就是想请姐姐回去的,既全了六爷和姐姐的夫妻情深,也能全了妹妹对姐姐的仰慕和钦敬。”      姜辛还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也不去看林氏的真情,仿佛对这个世界都极为厌倦了的模样。      林氏伸手来拉姜辛:“我知道,是我阻碍了姐姐回到六爷身边,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无可耐何。想来姐姐也知道,婚姻大事,一切都由父母做主,像你我这等闺阁弱质,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我并不知姐姐尚且活着,所以才听丛父母之命嫁了过来。如今知道姐姐尚在,我心里十分不安,所以特地求了太太,想要见姐姐一面。”      她微仰着头,眼中泪光盈盈:“我很喜欢六爷,认定了她就是我终身所靠的良人,我知道是我起了不该有的贪心,我本该回到林家去,把原本属于姐姐的都还给姐姐……可是理智上想得通透,情感上却怎么也做不到,一想到要离开六爷,我就心如刀绞,姐姐定然能体谅我的心情,是不是?毕竟姐姐和六爷曾是恩爱夫妻……”      如果只是单纯的父母之命,她的喜欢从何而来?毕竟才相处半年,若不是夫妻恩爱,她怎么会认定章哲是她终身所靠之良人?她言辞所指,都是姜辛必然能体谅她得情不得已,不就是暗指这些日子,她和章哲已经做尽了天下鸳鸯都做过的恩爱这事了么?      与其说是自陈苦衷,不如说是炫耀和示威。姜辛又不傻,岂能听不明白林氏的弦外之音?她分明是嫌自己死了又活,是个多余的人,不该插入她和章哲之间,做捣毁她们夫妻婚姻的刽子手。      姜辛任林氏握着手,眼泪也扑簌簌落下来。      林氏一怔。      姜辛沉重的闭上眼,仰起脸,似乎不愿意被人看见她此刻的窘状,可是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顺着她光滑的脸颊直接淌到她修长的脖颈里去,看得人都跟着发凉。      林氏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效用,她索性跪了下去,呜咽着道:“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不关六爷的事。这些日子,姐姐不在,六爷整日活在痛楚中,妹妹看得急在眼里,痛在心上,不知道有多难过。如今终于好了,我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就请姐姐看在妹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妹妹这一回。”      她恳切的道:“我知道六爷心里有姐姐,姐姐心里也有六爷,我也不是那种霸道、自私、专,制、任性的女子,纵然做不到成人之美,可也不愿夺人所爱,我没什么大的想头,就盼着能和姐姐一处共同服侍六爷。”      她晃着姜辛的手臂,道:“妹妹愿意屈尊让贤,只求姐姐给妹妹一处容身之所。”      姜辛轻轻拂开她的手,哑着声音道:“不敢当。”她眼泪已经风干,只在两颊留下两道清浅的印迹,却强笑着与林氏对视,伸手将她扶起来,道:“你何错之有?这话倒让我于心不忍。你说的都没错,本来这些事,就是不是你我能插手和改变的事,我怎么会迁怒无辜的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林氏岂肯干休?把姜辛接进府里,在她眼皮子底下,哪怕明刀明枪,各显神通呢,就是输也输得心服口服,越是放任她在府外,勾着章哲心旌摇荡,她却在府里任事不知,什么事都做不了,那才叫憋屈呢。      第389章 、白废      送上第二更。      林氏跪也跪了,求也求了,颜面不要了,自尊也没了,到头来只换来姜辛一句轻描淡写的“心领”,那怎么成?      她摇头道:“姐姐若是不答应我,便是还在怪我,我便一直跪下去,等姐姐回心转意才成。”      姜辛退后一步,看向林氏的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复杂的含义,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说到底,你是最无辜的。”      因为她无辜,所以姜辛不想和她为难、做对。可她再无辜,别牵扯着自己不放,如果因为她的心态不正,三番五次的以此为要求,非得逼着自己在姑苏和京城两地奔波,姜辛也不会白白任她揉搓。      她语气坚决的道:“我已经不是章家妇,章家的事,和我没关系,你过你的日子,我养我的儿子,章六奶奶,自此别过,再见无期吧。”      “等等。”林氏见姜辛要走,忙从地上挣起,挡在姜辛跟前道:“姜姐姐,你是怀疑我的诚意么?”      姜辛道:“不是。”      林氏气愤而困惑的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你是心里还恨着六爷么?所以你故意报复他才不肯回府,就为的是叫他们父子分离,还要六爷为此一生都不得安宁?”      姜辛眼神渐冷,道:“我不觉得我有答应的资格和缘由,至于你所说的什么报复,我更是从未想过。再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怎么会是你和六爷之间的事?我和六爷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他的事,我的事,有什么分别?我也只是想替六爷分忧而已。姜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能做到的,我绝对不会犹豫。”      姜辛顿了下,盯住林氏,道:“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心里不舒服,男人薄幸,是女子最大的不幸,可再多的要求都没法弥补我所受之种种,你让我说什么呢?”      林氏信誓旦旦的道:“什么都行,只要姜姐姐肯答应回府。”      姜辛笑笑,道:“什么都行吗?如果我说要你自请下堂呢?”      林氏面色惨白,退后一步道:“什么都行,可这个,不行,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么?我不过是个庶女,打小儿就不受嫡母待见,原以为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做妾的命。可没想到能遇见六爷……我都认,都认。”      哪怕是做他的继室,哪怕他身份不显,哪怕要受姐妹们的嘲笑,哪怕跟着他可能再无显耀荣华之期。      “可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我就是一个死。姜姐姐,你就这么残忍冷酷,非要眼睁睁看我被休弃,在嫁家被人欺凌致死么?”      姜辛嘲弄的道:“你生为庶女,是你姨娘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你不受嫡母待见,那是林夫人的事,你做不做妾,那是林家的事。你遇不遇见六爷,喜不喜欢六爷,是你自己的事,你是否被人欺凌致死,也不关我事。”      “你……”林氏十分震惊。姜氏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么?这种方式还当真奏效,林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她在心里暗骂,还真不愧是乡下出来的无知蠢妇,说话这么直接,就是得罪人的节奏,像她这样的人,能在京城这种大地方混出来么?不怪章家瞧不上她,她除了木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就是这么一副愤世嫉俗,世人都欠她,不偿还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嘴脸,谁会喜欢她?      姜辛又道:“你确实无辜,难道我就罪有应得么?你是受害者,难道我是凶手么?既然本就不相干,你又何必非得要我和纠缠?”      林氏双唇颤抖,却不肯认输,仍然做出临危不乱的款儿来,道:“我,我是为了谁?”      姜辛反问:“是为着我么?”      林氏像看白眼狂一样的看着姜辛,眼神里满是失望:“难道不是吗?”      “呵呵。”姜辛忍不住道:“你还真是天下第一良善的女人,和我并无夙缘,却这般为我着想,我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她和她非亲非故,怎么会全心全意为姜辛所想?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可这话林氏说不出口,这世上没一个真正贤良大度的妻子,没有谁真心实意的想为相公纳妾、挑通房,可没一个肯承认自己善妒、拈酸,哪怕忍得吐血,也要强装大方。      她现在骑虎难下,不可能承认她是为了自己。      林氏难堪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她张嘴:“我……”看不得姜辛那咄咄逼人的势态,却又不甘心认输,只能矢口否认道:“我,是为着六爷着想。姜姐姐,你到底和六爷恩爱一场,对六爷想必不会那么铁石心肠。既然各人都有苦衷,你何必要这么为难六爷也为难你自己呢?你总不能因为你受了痛苦,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就只顾着你自己从而把不甘不怨都发泄到六爷身上吧?”      姜辛低下头,自嘲的一笑,道:“你说得对,所以我放过我自己,也放过你们。能否请章六奶奶也放过我,放过你自己?没人求着要回来,你又何必庸人自扰?你喜欢六爷,是你的事,你想替他分扰,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想夫妻和睦、婆媳安宁,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为了你自己心里的恐慌和害怕,就非要把你的担忧、焦灼、不安都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吧?”      林氏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黑锅底来形容,内心更是急剧的愤怒和痛恨。她想,给脸不要脸,怕是对姜辛最贴切的形容了,自己堂堂侍郎家的女孩儿,就算是庶女,那也不是姜辛一介村妇所能比的,都屈尊请她回去,并且愿意尊她为姐姐了,她还得便宜卖乖,三阻四阻,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吧?      敬酒不吃,那就别怪自己给她上罚酒。      林氏忍了又忍,才道:“既然姜家姐姐不领情,那就罢了,我虽然一心为着六爷和姜家姐姐着想,但到底也不是一味自轻自贱之人,不会死皮赖脸的纠缠不休,只当是我和姜家姐姐无缘吧。”      姜辛浅淡的笑笑,道:“六奶奶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姜辛不过是一介村妇,实在高攀不起,再者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六奶奶的好心,真是白废了。”      第390章 、清算      送上第一更。      姜辛忍不住添了一句:“这种缘份,不要也罢。”      林氏委屈的红了眼圈,坐到椅子上,显得格外娇弱、可怜。      姜辛已经说明来意,无意再多停留,转身要走,不防门口堵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姜辛对上章哲漆黑、冰凉的眸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终究忍不住道:“原来如此。”林氏是和章哲早就约好的吧?难怪她要做小伏低,一副低到尘埃里的模样。      看,明明受到伤害的是自己,可最终是自己欺负了别人。      林氏已经站起身,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像在外被人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人,伸手揽住章哲的腰,失声痛哭。      姜辛别过脸。这哭声太刺耳,她心里不耐烦,而且因为这哭声背后直指着自己是始作俑者,她纵然不愧疚却仍然难免有心虚。      章哲伸手想将林氏扶住,林氏却像棵根基庞杂的藤,死死的缠住他的腰身,无论如何也不撒手。      姜辛已经重新掉过头来,倔强的抬起下巴,对章哲道:“借过。”她已经做好了被误会的心理准备,也在瞬间就武装好了铠甲,不管他说出口的话语有多伤人,她都无惧。      章哲只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微一俯身,将林氏拦腰抱起,在姜辛眼前率先离开。      他身形依然挺拔、修长、笔直,并没有因为增添了一个林氏就有所艰难,步子沉稳而有力,每一下仿佛都踩在姜辛的心上。      那一刹那,她心底涌起的只有愤怒和暴躁。      明明应该是自己抢在他们夫妻前面拂袖而去的,却被他抢了先,他若是戾骂倒也罢了,偏生他只沉默不语,做尽了他委屈莫辩的姿态,真是让人愤怒和不齿。      就像两个孩子打架,看的不是结果,而是气势,哪怕过后再骂回来再打回来,可连当初争斗的原因都不记得了,讨回来再多一倍的补偿也没什么意义,哪有当场就打脸打回来爽快?      姜辛觉得自己再度被抛弃,孤零零的令人难堪,不管章哲有多少理由,她都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听他一个字的解释。      姜辛用了好长时间,才从麻木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抬脚往外走。离门口的距离不算远,可她却觉得太过漫长,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一样。      茶室里还有茶水的淡淡清香,她却厌恶之极,明明她打了林氏的脸,让她的计算落空,让她没能羞辱到自己也没威胁到自己,是一件畅快人心的事,可真正等到章哲和她联袂而去,她才明白,这样的输赢没有任何价值,在她注定失去章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彻头彻尾的输了。      不痛,也没什么关系,她还有熙哥儿呢。      姜辛手捂住胸口,无意识的笑了笑。没有谁离不开谁,看,她的心依然跳动得坚强、有力。      肩膀被人按住,她像陀螺被硬生生转过去,再用力一推,整个人就贴到了墙壁上,茶室的门被重重踢上,章哲结实的胸膛紧贴着他的,他的声音也从他震动的心口处传来:“我们谈谈。”      姜辛后背贴着硬梆梆的墙,抬头看向章哲,冷漠之极的问:“谈什么?”      他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的道:“就谈谈,我是谁?”      姜辛尖刻的冷笑:“是啊,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谈?”      “姜辛。”章哲轻喝一声,声色俱厉的背后是恳求:“为什么要骗我?”      姜辛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不骗你,你会放过我吗?别说得你有多清高,从没骗过人似的。”      章哲一拳挥起。      姜辛下意识的闭住眼睛。      耳边是怦的一声,她却没感觉到疼痛,心跳骤停之后是更快速的跳动,姜辛几乎要尖叫:他终究还是被气得要动手打人了么?      章哲愤怒的道:“我们真要闹到这种地步吗?”      姜辛睁开眼,对上章哲被扭曲的俊脸,她微微侧头,就看见他攥得死紧,手背已经开始洇血的拳头。      她迅速别开眼,轻喘了一声,没有开口。      章哲看她没再口不择言,这才镇定了下心神,尽量不动情绪的道:“我说过,抱歉,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可我也需要一个解释,究竟你我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你要骗我?”      姜辛樱唇微张,却不是回答他的,只是低声道:“你放开我。”      章哲嘲弄的低笑一声,道:“别妄图要逃。”      姜辛轻哼:“我没那么不自量力。”      章哲这才松开她,却将她按坐到椅子上,抱臂道:“我听着。”      姜辛手抚上太阳穴,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无意识的把玩着茶碗,道:“你我的婚约已经无效,所以,你是你,我是我。”      在她知道他娶亲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不管她有多难过和不舍,也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她都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章哲自失的苦笑:“就这一句,是吗?”就因为他别娶妻室,她就判了他死刑,且永不饶恕。      姜辛气极反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腆着脸去找你么?找到你又能做什么?像刚才的林氏一样,跪在你们夫妻脚底下,哭着闹着喊着要给你做妾么?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后果已然如此,我放弃是放过我自己,放过你们,你有什么不满足?你嫌弃我薄情寡义、负心薄幸吗?在指责我之前能否先问问你自己,你就做得没有一点儿过失吗?”      章哲用刚才姜辛质问她的话反问她:“我承认我没那么高尚,从没有自欺欺人也没骗过人,那么你呢,你敢说你从没犯过蠢从没做过错事?如果没人给你重来的机会,是不是你就心安理得的一错再错,将错就错下去?”      姜辛当然不敢否认,她虽然逞强,可并不是完人、圣人,犯过的错处不知凡几,她哪里敢标榜自己从没犯过蠢从没犯过错?      姜辛底气不足了,她想起自己被邵嫣然和章贤联手骗那次,她那次就错得离谱,若是公之于众,她只能以死谢罪,可章哲并没有抓着她的错处不放。      姜辛蔫了。      第391章 、妥协      送上第二更。      章哲也不是个得理饶人的,他逼问姜辛:“你刚才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吗?怎么这会儿蔫了?”      姜辛坐着,章哲站着,她刚才一时怒愤,嫌坐着没气势,便站了起来要与章哲分庭抗理,可惜气势做得虽足,被章哲一句话就给整得哑口无言,这会儿被他一催,往后一歪,就歪在了桌上。      章哲往前又走了一步,她避无可避,又羞又恼,又被问得无言以对,便红着眼睛道:“那又怎么样?你说得都对,可我又能怎么样?”      他都娶妻了,她还能怎么样?让她求着做妾,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她再喜欢他,她也不会自轻自贱。她宁可一个人孤苦终老,更何况还有熙哥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熙哥儿变成妾生子,一辈子都受人指指点点,甚至连个应有的地位都得不到。      章哲看着姜辛掉眼泪心就跟着疼,但他又不能放松,一放松她就又逃了。他俯压在她上方,逼得她不得不弯着腰,整个后背都快平铺到桌几上了。      这种姿势让姜辛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章哲伸手,轻揩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问我呀?”      问什么问?姜辛打掉他的手,冷笑道:“说得真动听,我去哪儿问?你怕是不知道,你爹娘有多狠心,你可是他们的亲儿子,身陷囹圄,生死不卜,我都求到大门口了,他们都能装聋作哑,避而不见。”      章哲安抚的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问。”      “呸,你要是不找我,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必问了?”      章哲径直把脸埋进姜辛的颈窝。      姜辛腰被摧折得受不了,又不肯求他,只当他是在惩罚自己,忍气吞声的用手撑着他的胸膛。可他的身子太重,和座山似的,她只能认命的折下去。      章哲隔着衣衫不轻不重的咬了姜辛一口。      姜辛惊叫:“你怎么咬人?”      不只要咬,他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吃进肚子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安心。章哲堵住姜辛的嘴,他掐着她的腰,又气又恨的在她的唇上掠夺属于她的气息。时隔近一年的时间,曾经最亲密的人被生生隔开,可气息和身体都是彼此最熟悉的,只不过离得近了一些,渴望便从骨血深处漫延开来,缓缓交缠,很快融合在一起。      姜辛昏头转向的软倒在章哲怀里,气喘吁吁,杏眼迷蒙,有点儿不明白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的滚到了一起。      她抬手就给了章哲一个耳光。      章哲也没躲,眼眸里跳动着复杂的神色,到底只是更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他越是这样,姜辛越是委屈,她双臂被章哲强行困到他身后,打不着他的脸便捶他后背,斥骂道:“你混蛋,你混蛋。我们都没关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欺负我?你非得逼我做妾你才满意么?”      “吁——”章哲任她捶打,轻吻她的眼睛,道:“我混蛋不假,可我没想过逼你做妾。”      姜辛打了个哭嗝,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结发妻,一直都是。”      姜辛并不稀罕这个身份,可他这样坚持,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之后又产生了歉疚之情:“那,林氏呢?”      说到底,林氏也是无辜的,是章家把她牵扯了进来,她本是低嫁,却要不明不白的为自己和章哲的感情让路,换谁谁心甘?      诚如林氏所说,她也喜欢上了章哲,她不舍得离开她,难道要让她做妾不成?她自己尚且不愿意屈身为妾,林氏一个官家小姐,何尝愿意?      一想到章哲或许真有这个打算,林氏也很有可能接受这个打算,姜辛就对林氏满是同情,对章哲又满是愤恨。不等他回话,便恨恨的道:“你也不用为难,横竖现在你们才是合法合理的夫妻,我不稀罕你对我的歉疚和弥补,没有你我也一样过得很好,谁离不开你谁最可怜谁最委屈你就去安抚谁吧。”      章哲哭笑不得的道:“你这没心肝的白眼狼,我才是最可怜最委屈的好吗?你我夫妻一场,你一句不稀罕,就可以置我于不顾?”      姜辛想要辩解什么,却觉得说也无益。      她于感情上一向内敛,让她说她有多喜欢他,有多舍不得他,没了他她便跟丢了命一样,她说不出来。      甚至她一直都不敢正视她对他的情感,从前是他一味的奉献一味的付出一味的索取,她才不得不回应,可现在,她生怕自己真的会变成她自己最瞧不起的懦弱、可怜的女人。那种女人是藤,离了男人便活不了,稍有风雨,就要枯萎、凋零,可恨又可怜,可气又可悲。      她怕自己陷入那样的窘境,如同一脚踏进烂泥,越挣扎陷得越深,到最后悲观、绝望,会如同她在无忧公子身边一样,意识难以自控,不知道会做出怎样鱼死网破的疯狂之事来。      姜辛啪的一扭脸,不想再搭理章哲,可她还被他圈在怀里,这场景太暧昧也太不合时宜,她用力一推,便想挣扎着站起来。      章哲要不是娇弱只能拂风的弱柳,她又刚被压榨过,力气远不如平常,因此想得挺好,可推了半天也没推开,反倒在章哲身上磨了又磨,蹭了又蹭,眼看章哲的眼神都变了。      姜辛对他再熟悉不过,一看他这模样,就下意识的往下看,等到看清了,眼睛瞪了又瞪,无耐又无望。      好在现下是青天白日,料想他有贼心也没贼胆。      章哲倒勾唇笑了笑,低声道:“谁说我不敢?”      姜辛往后仰,避开他那火热的气息,咬牙切齿的道:“是我不敢。”      章哲这才稍稍满意,脸色沉着而严肃,道:“给我时间,我会妥善解决好一切。”      姜辛低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杵着章哲肌肉紧绷的手臂,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由不得你。”章哲将姜辛一提,再轻轻一落,姜辛便坐到了他的腰上,底下便是硬梆梆的凶器,姜辛本想做出愤怒的模样来,可被他那火烧火燎的眼神一望,脸立时就红了,简直烫得可以直接打鸡蛋汤了。      眼看他手脚不老实,当真来抽她腰带,姜辛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恼羞成怒的道:“最后一次,你要是再骗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第392章 、身世      送上第一更。      姜辛放话放得挺狠,可出了门就后悔了。      她说得越厉害,越证明她心虚,假如章哲真的不守承诺,于他又有什么损失呢?反倒是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从前的心理准备全白做了,又落得个伤心伤骨伤筋伤肝伤肺的下场。      但让她再回头和章哲讨价还价,或者让她反悔,她又做不到。今天之前只是想和章哲撇清关系,既然不可能夫妻团聚,那就桥归桥,路归路,无爱无恨好了。可从此刻起,她对他有了不忍,有了心软,还有了一点儿希冀。      她不承认她对他的感情是一回事,但她说她铁石心肠,无动于衷,那也是不可能的。      章哲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就和她一样,食人间烟火,有各种情绪,还要顾忌到家人和家族,还要衡量利弊,计较得失,以及他自己的能力。      总之他不可能公然违抗章家二老爷和二太太的心意,就这么直眉瞪眼的说把林氏休离回家。      她在心理上愿意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去交涉,哪怕不能让各方都满意,但总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到太多的伤害。      她还没自私到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林氏的痛苦上头。      可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没有个妥善的处理方式,她甚至都不敢问章哲,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愿意逼迫他,甚至只能不断的自我暗示:这件事注定是不成的。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心怀期待。      就算真的不成,那也没关系,不是么?他努力了,她也尽量的相信他了,如果到最后还是没能得到善终,那也只能说是造化无情。      姜冽下值,只换了衣裳,连晚饭都没来得及用,先来找姜辛。      姜辛知道他关心自己和林氏见面的结果,也不卖关子,将今日的事三言两语说得清清楚楚:“这位六奶奶是个慈善人呢,处处都是为着我考虑,想着把我接回去,以姐妹相称。”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感叹起来:“易地而处,我是做不到她这么贤惠。”      她不等姜冽开口,便又堵住他的话头道:“不管林氏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没打算现在回去。她做妻也好,为妾也罢,那是她们夫妻间的事,都和我没关系。”      得,她都把自己要说的话堵住了,自己还说什么?      姜冽感慨良多,却只能咽回肚子里,抓着姜辛的话头道:“这么说,以后到底怎么样,取决于章之问的决定了呗?”      姜辛脸不红,心不跳,并不回避姜冽那看好戏的神情,道:“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弱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横竖我没什么野心,也不贪心,得到了是我的幸运,失去了那是命该如此,至于旁人如何想,与我何干?”      姜冽举手:“好,好,你说得都对,愧疚的该是我,好歹我是个大男人呢,可该报的仇报不了,该讨的债讨不回来,实在没什么立场和资格讽刺你的不作为。”      他这么自贬,姜辛又不好意思起来,她放软声调道:“大哥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心里只有对大哥感激得份,至于别的,我真没多想,大哥也适可而止吧,好歹我还活着呢,只要活着,就什么都会有。”      姜冽气得道:“总之话都让你说了,我怎么这么多余。”      姜辛不吭声,只瞪着乌黑的眼眸静默的看着他,姜冽没法和她计较,只好无耐的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姜辛毫不犹豫的道:“我回姑苏。”      “你,不回燕城?”姜冽想了想,也明白她的苦衷,熙哥儿到底算章家的算姜家的?回燕城就难免要遭人议论,还不如待在姑苏呢。      他蹙了蹙眉道:“祖母和二婶娘心里惦记着呢,你不回去的话,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平安信早就写过了,祖母年纪大了,心态倒是宽容、平和的很,回信叫她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往家里写信,不一而足,嘱咐了三大张信纸。姜二太太也寄了信来,满纸都是泪痕,诉说别后思念之情,又把章家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是催促姜辛回家。      姜辛讨好的朝着姜冽道:“熙哥儿还小,长途跋涉实是不智,我知道家里人都惦记,劳大哥帮我说说好话。”      姜冽只能痛快应下,转过头来教训她:“家里人再气再恨,知道你平安无虞,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们为你担惊受怕这么长日子,骂你几句怎么了?横竖离得这么远,祖母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来教训你,你就暂且受着吧。”      姜辛只好低声应是:“我也这么想,好歹等熙哥儿再大几岁,到时候我一定带他回去给祖母磕头。”      姜冽惆怅的道:“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说得容易,这几年于你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的事,可祖母,到底一年比一年老了……”      姜辛这回没吭声,她敢这么推拖,也是知道姜老太太这三年之内身子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姜冽问起熙哥儿:“章家人对熙哥儿是什么态度?”      姜辛漠然的道:“不清楚。”      林氏倒是提了一句“父子什么什么的”,但姜辛并不以为然,于林氏来说,自己也好,熙哥儿也罢,都不过是讨好章哲的手段和工具,留下来也不过是小妾和妾生子似的玩意儿。      她能这么自如自在的说出这话,必定是笃定了章二老爷和二太太对熙哥儿的心思。如果他们承认熙哥儿是章家骨血,只怕早就过来抢人了,可熙哥儿都七个月大了,他们毫无动静,显见得是没打算认他。      就是章哲,不也一句没提熙哥儿么?      姜冽欲言又止:“熙哥儿……咳,大哥不该问,但是,这个吧……”      姜辛猛抬头打断姜冽,道:“大哥不用吞吞吐吐,熙哥儿的身世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他是我嫡嫡亲的儿子,是你嫡嫡亲的外甥,不会让你蒙羞。”      姜冽老脸红了又红,挠头道:“我……”他不是不好意思问,这不是怕触痛姜辛的伤心事吗?他只好委婉的问:“之问知道吗?”      姜辛卡壳了,转瞬便气恨的道:“他若不认熙哥儿,将来我必不让熙哥儿认他就是。”      第393章 、借口      送上第二更。      姜辛倒真是冤枉了章哲。      章哲不是不认熙哥儿,而是一时见不着人,他也就没往那方面想,当时竟顾得生气,一心想和姜辛把从前现在掰扯清了,哪还顾得上别的?等到想起来了,姜辛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早脚底抹油溜了,倒像和他在一块,两人有多见不得光似的。      可随即他又自嘲,原本是结发恩爱夫妻,如今不是夫妻,青天白日的厮混在一处,落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么。      从前只顾着自己的愤怒和伤痛,娶林氏也是一见面就把话交待得清楚,他要替前妻守制,两人压根没近身。等到姜辛也回来了,他心里的想头也冒出来了,抱着姜辛,虽说没干成什么什么真刀真枪的事,但抱一回,亲一回,揉一回,他心底的小火苗就越发旺盛。      等到当晚,都快二更了,章哲自己偷溜着到了姜冽府里,只说要请他喝酒。      喝个屁酒吧,再晚些时候该宵禁了。      姜冽猜着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得面上陪着笑把他迎进来。明知道瞧不见姜辛,章哲还在往屋里看了看。      姜冽假装没看见,假模假样的问章哲吃过晚饭了没有,听说他还没用,一边嘲笑他:“就是当朝首辅怕是也没你这么忙,再忙也得一天三顿,有时有晌的把饭吃了吧?”      一边吩咐人下去准备一桌酒席。      章哲也不客气,连推辞都省了,反过来讽刺姜冽:“我哪有你好福气?家有贤妻,身边又有美妾,便是你自己想不到,也总有人对你知冷知热,吁寒问暖的。”      这话说得,他倒是嫉妒啊还是羡慕啊?      姜冽道:“我有福气,我承认,倒好像你没这福气似的。我虽有贤妻,但远在千里之外侍奉家母,只一个通房丫头罢了,榆木疙瘩似的,也就是会出气,家里什么事都摆弄不好,没的还要让我操心。哪及你,身边现放着娇妻,听说又贤惠又通达,这不上赶着要主动替你纳妾呢么?”      林氏确实挺贤惠挺通达的,妻都可以不做,做妾都不嫌委屈,心甘情愿的要和别的女子共效娥黄、女英,说到底还是章哲的福气。      章哲只干咳了一声,道:“别胡说。你又不知内情,别妄下臆断。”      姜冽哈哈大笑,道:“这话我也回敬给你,子非鱼,焉知鱼乐与不乐?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福气?”      酒菜摆上,两人对饮,三两杯酒下肚,章哲欲言又止:“你我可是好久都没这么安安生生的喝酒了,我还记是那年在许家峪……”      姜冽脸色不太好,只说了一句:“世事无常。”      他没想到,当初一句戏言会成真。可成真又如何?他当初看好章哲,却没想到最终他和姜辛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      一想到他追过来,心里不定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姜冽就有点儿恼,他道:“今时不同往日,人总要往前看,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差不多就得了,可别作得太过,回头反倒不如从前了。”      章哲明白姜冽的意思,事情没处理好,他就想又占着林氏,又占着姜辛,哪有那么美的事?姜冽不在,姜辛孤身一人,被他软语温言哄了去还有可能,现如今有姜冽在这替姜辛撑腰,他便想也不要想。      章哲不禁苦笑。      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姜辛看似零丁荏弱,可那心就和石头似的,捂都不待能捂热乎的,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过来?现在他也不过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尚且在“留待察看”的阶段,即使没有姜冽在这儿拦着,自己也休想近她的身。      但其实内心还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在他心里,他一直当姜辛是自己的妻子,夫妻在一处,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可被姜冽这么含含糊糊的挑破了指出来,章哲是恼羞成怒,恨不能跳起来揍姜冽一顿。      姜冽微抬下巴,还装大方:“天也不早了,你又多喝了几杯酒,若不嫌弃,就在这住下吧。”      但凡章哲有骨气,被他这么撵人,也拂袖而去了,可章哲却没动,他稳稳当当的坐着,自己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道:“有劳大哥惦记,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叨扰了。”      姜冽:“……”还真赖这儿了?好,住就住吧,他住下也见不着姜辛。姜冽吩咐人去收拾客房,章哲却又道:“今日来得匆忙,没备下什么见面礼,只有这个……送给熙哥儿玩吧。”      他说着就把腰间一块玉佩解了下来。      玩儿?说得倒大方,这玉佩一看水头不错,是上好的羊脂玉,显然是有年头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给了个孩子,可见他确实当熙哥儿是他亲儿子的。      姜冽待要装傻,见章哲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也懒得装了,便打发人:“去看看熙哥儿睡了没有?若是没睡,把他抱过来给……咳,给章六爷磕头。”      章哲给熙哥儿玉佩是个由头,倒不至于为了他磕的一个头。姜冽这么说也是个由头,要真拿熙哥儿当亲儿子,那么个奶娃娃,站都站不稳呢,更别说磕头了。      大晚上的,奶娃娃吃睡不定,这会儿早睡着了,但凡他心疼他儿子,也不会这么折腾。      可章哲私心里希望能见姜辛一面,明知道姜冽的意思也没虚伪的阻拦。姜冽看了真是好气又好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从前你自由自在惯了,虽说没少被长辈们训斥,可不知道让我等多羡慕,大千世界,你抬脚就走,风光占尽。可如今才发觉,你再潇洒如风,到底也是个凡人,两肋并无双翼,不是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啊。”      章哲不理他的嘲笑,心不在焉的道:“大哥说笑了。”他看看天色,起身道:“这个时候抱熙哥儿过来难免太过折腾,不如我自己去瞧瞧,说话上回见他还是三四个月之前,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怪让人想的。”      第394章 、好话      送上第一更。      姜冽强忍着要暴跳如雷的冲动,一把就拽住了章哲:“你倒说得轻松,好说那也是内院。”      他疯了不成?从前也不是不能自持的人,怎么这会儿就急扯白脸的要往内宅里闯啊?就算自己身边只有一个通房丫鬟吧?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人,这章哲大半夜的往内院去,瓜田李下,好说不好听。      章哲一挑眉:“熙哥儿住在内院了?”      “……你说呢?他才多大。”这不废话嘛,熙哥儿不住内院,还跟他住客院不成?      章哲将姜冽的手拂下,眼神十分坚定的道:“熙哥儿是我儿子,我想见见他,这不算出格吧?”      别管姜辛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认熙哥儿,熙哥儿就是他儿子,他们父子想要相见,姜冽说破大天来也没有拦的道理。      姜冽见他铁了心非要见不可,只好道:“见见见,没人拦着你们爷俩不让见,可你总不能这么白眉赤眼的往里头去,你眼里头还有没有人伦王法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地位?我叫人把熙哥儿抱出来。”      刚才只是刻意敷衍,这会儿就不成了,姜冽只好派了婆子去知会姜辛。      熙哥儿一直由姜辛自己带着,就算后来请了一个小丫鬟一个婆子,也始终没再单独请奶娘,小孩子家吃得少,饿得快,却吃得勤,时刻离不开人,章哲要见熙哥儿,除非姜辛放心,否则定然是要寸步不离跟着的了。      至于姜辛肯不肯见章哲,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姜辛倒没那么矫情,既然章哲这么晚还要见熙哥儿,可见他对熙哥儿是认可的,没那么无动于衷,她乐得熙哥儿能得自己亲爹的喜欢,当下并没多做耽搁,抱着熙哥儿到了前厅。      章哲先看到姜辛,步子一抬,几步就到了门口。他眼睛里泛起了风浪,满是细碎的星光,一旁的姜冽一看就知道他有多欢喜和激动,下意识的就退到了一旁。      到底是一家人,站到一块就能瞧出来有多相衬,他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外人。      章哲伸手,对姜辛道:“给我抱抱。”这一路姜辛就是自己抱着过来的,他心疼她累。      姜辛嗯了一声,把熙哥儿递过来,章哲长臂一伸,倒像是要把她们俩娘都抱进怀里。姜辛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道:“熙哥儿如今大了,怎么抱都无妨,可这会儿他睡得正香,一折腾不免又要醒,醒了又要闹,你这只手托着她的肩背,让他的头枕在你的肘弯,这只手托着他的屁股……”      熙哥儿养得很好,白白嫩嫩的,不是很胖,但手臂和小腿上的肉却是结结实实的,掂掂也挺有份量。      章哲满眼都是欢喜,哪有心情听姜辛口中说的是什么,可又舍不得不听,一双眼睛不够用,看看熙哥儿,再看看姜辛,心中激荡,竟恨不能大笑一回:终于有儿子了。      可笑却笑不出,又恨不能号啕一场:儿子来得不是时候,他们夫妻没能团圆,说不得这孩子也只能有家归不得,有亲不能认。      他是个男人,哭不能哭,笑不能笑,只有强咬了牙,把所有的情绪都咽回肚子里去,不住的在熙哥儿和姜辛脸上流连。      这是他的儿子,这是他的妻子,甭管付多大代价,他必不能让她们娘俩吃苦受罪就是。      熙哥儿虽然睡着,可两个大人来回一捣手,他就闭着眼睛哼唧。小孩子不懂事,也不会说话,可鼻子是最好使,感观也是最敏锐的,明显是换了一个怀抱,没那么香,没那么软,而且抱着他的手臂,虽然粗壮有力,却明显在抖,他不舒服。      姜辛便轻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熙哥儿,乖啊——”      他早就吃饱了,这会正困,听着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也就皱皱小眉头,自去睡了。      章哲抱着熙哥儿慢慢坐下。怀里的小东西太软了,他有点儿不敢使劲,生怕弄疼了他,可不使劲,又怕自己一松手会把他掉下去,当真是不知所措。      坐到椅子上,心总算落到了实处,章哲将他的小屁股放到自己腿上,贴着他温热的小脸,忍不住眉开眼笑:“像你,也像我。”      姜辛没说话,就站在一边,目光温柔的落在熙哥儿脸上。      姜冽识趣的道:“我去给之问安排住处。”不等两人挽留,自己先退了出去,顺带着示意丫鬟们都走,把空间留给了章哲和姜辛。      姜辛这才道:“你从哪儿瞧出来的像你?我可没说是你儿子?”      章哲一手拽着姜辛的手,轻轻的攥在手心里抚摸,板着脸道:“别胡说,他就是我儿子。”      姜辛不服气:“这可是笔糊涂帐,我那时候脑子不清楚,你这会儿认下了,将来再反悔,我可没处辩白去。”      “我没有不认他。”章哲很认真的解释,说时又低下头,看着熙哥儿道:“也不会不认他,你看他人中这块儿,和我的一模一样,还有这鼻子、这下巴,这唇形……”      他所指的地儿都没错,熙哥儿这张小脸,姜辛也不知道看了几万回,早就记得清清楚楚,哪里像自己,哪里像章哲,她早就比照过不知多少回了。可听章哲才照面就这么笃定和肯定,她还是觉得安慰。      心立刻就软了,姜辛不再和章哲干巴硬证,只默默的挨着他站着,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轻轻抚慰,和他一块盯着熙哥儿看。这情景如此温馨却又如此陌生,姜辛连做梦都不敢想还有今日,眼圈当下就红了。      章哲感觉到了,轻声道:“甜甜,你受苦了,别担心,我不会再让你们娘俩受苦。”      姜辛嗯了一声,听着自己喉咙里似乎堵着了,便故意不在乎的道:“什么苦不苦的,有熙哥儿就什么都抵了,你也别净拣好说的听,我也会。”      说没用,她也不稀罕。      章哲却朝他笑笑,抿了抿唇,道:“那你拣好听的说来给我听听?”      姜辛瞪他一眼,却还是道:“我不怪你,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      第395章 、默契      送上第二更。      对于姜辛来说,这已经算是最好听的好话了。      她自己不报希望的事,自然也不想给章哲压力,不然显得她自作多情是小事儿,催促得章哲烦了,连仅存的歉疚都没有,于她倒罢了,于熙哥儿有一文半文的好处没有?      章哲却不满意,怀里紧搂着熙哥儿,另一只攀上姜辛的手腕,再顺着她的腰狠捏了一把,道:“你这是激将?”      姜辛怕疼又怕痒,被他这一捏,麻酥劲从后脊梁骨整个窜了一遭,腿差点儿没软了,又不好做姿做态的打他骂他,只能忍了,道:“爱是什么是什么。”      章哲倒又笑了,轻抚刚才掐的地方。姜辛本就瘦,怀孕的时候也没好生将养,吃进去的全都在肚子上呢,生完熙哥儿体重就全下去了,但到底是生产过的女子,再瘦腰上也是软的。      章哲一掐一揉,不由得又生出了些绮丽的心思:“你如今倒越发泼辣了。”      姜辛挑了挑眉,道:“我本来就泼辣。”      人哪有本来的“性情”?温顺、乖巧,也许只是被长辈们教导惯了的,没有反抗的资本罢了。她从前没有嚣张跋扈的资本,可不就只能寂寂无闻么。经过了世事艰难,她逆来顺受也不见得有什么益处,几次靠豁出命去才能逃得一线生天,方发现泼辣自有泼辣的用途。      且此时不必求着章哲,自然底气就更足些。      章哲笑:“可见从前是装的了?不过你温柔也好,泼辣也好,我都喜欢。”      姜辛的腿又软了一软。他实在是会说动听的情话,哪怕她不信呢,可听在耳里,就是觉得整颗心都泡进了蜜糖里,甜滋滋,晕忽忽的。      一时又想反驳他,好让他下不来台,一时又舍不得,人世不如意本就多,此时温馨静谧,一家子聚在一处,温声细语说话,还要求什么呢?      章哲算是捋着了她的筋骨,索性得寸进尺的揽了她的腰,见她并不挣扎,也不反感,便低声道:“我听大哥说,你还想回姑苏?”      姜辛点头:“嗯。”却并不多说。      章哲犹豫了犹豫,还是道:“留下,不好吗?”      姜辛垂眸不看他,只回了两个字:“不好。”      章哲便轻轻的叹息,夜空寂静,屋里灯光昏暗,人也会因此而变得柔软。姜辛到底不忍,只能解释给他听:“你那位六奶奶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不愿意留在这碍她的眼,给她搓磨我的机会。”      一提林氏,章哲便满是歉疚。      姜辛一笔带过,道:“离得远了,再纠缠也有限。”随即又自嘲:“毕竟她也无辜,换谁也不可能甘心,要么你狠心和我断绝关系,要么就是她把我弄到她眼皮子底下由她搓扁揉圆。”      章哲道:“不可能。”      姜辛也就笑笑:“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有,你要是自作多情些,完全可以当做我喜欢姑苏,舍不得离开那儿,是因为那是你和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人都恋旧,我也不例外,哪怕抱残守缺呢,记忆里美好的东西,有时候是能维持一生一世的。再不济就是最平实最现成的理由,我无家可归了。我自己怎么样都好,可我不愿意让熙哥儿成为众矢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章哲那句“我舍不得你们娘俩”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傻,林氏既能想着法子出门,约了姜辛见面,虽说有他的纵容在里面,知道她不见姜辛不甘心,但到底她有算计自己在里面的意思,他再理解也难免气闷。      林氏并不知他心里所想,换了一个人,有着先前的误会,再加上她做小伏低、装哭假委屈的上眼药水,听了姜辛的话,非得和姜辛大闹一场不可。      这回才是第一面,林氏没能达成目的,必不会撒手的,后头肯定还有招,不是她就是章二太太,再不还有林家人,总之不是面子情的功夫,就是威逼胁迫,想也知道姜辛的日子过得消停不了。      还有两重,姜辛没提,但他明白,两人也算是心照不宣。      鲁知府已除,姜辛又有徐太太帮衬,做起了生意,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养活她和熙哥儿衣食无忧没问题,她实在犯不上撇了姑苏那边安稳的日子不要,非要趟京城这儿的浑水。      再说京城对于姜辛来说可不是什么福地。她伤了无忧公子,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若还敢在京城晃荡,哪天碰了面又要生事。把章二老爷,不,是把祖母章老太爷都端出来,也保不住姜辛一个。      所以章哲也只能是想想,到了还是得放姜辛走。他忍不住道:“我倒情愿你活得糊涂些。”一个女人家,活得这么明白做什么?不是她想明白就能少受些苦楚的,反倒是糊涂的人更有福气。      该说的都说完了,姜辛便推开章哲的手,道:“天晚了,六爷也去歇着吧,我抱熙哥儿回去。”      章哲不舍,却只能点头,不肯把熙哥儿给她,只道:“我送你。”      姜辛能体谅他的心情,并不和他争抢。      打开房门,外头丫鬟婆子俱都没个影儿,章哲知道这是姜冽开的方便之门,两人便并肩出了院门。      月色正好,暖和的夜风中有淡淡的花香,两人的身影间或变长,间或变短,偎依在一起,纠纠缠缠,像两个调皮的孩子。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姜辛率先开口道:“就到这儿吧,再往里走,六爷就不方便了。”      章哲把熙哥儿小心的交到她怀里,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边的碎发,轻声道:“甜甜——”      姜辛替熙哥儿掖好了小被子,朝他温柔的笑笑:“我懂。”她自己会保重,他也一样。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即使只有昏暗的月光,章哲也能看到那里的无畏和坚持,他重重点点头。      你懂我就好,我也懂你,此生再无所求,于愿已足。      章哲伸手把她们娘俩都拢进自己怀里,用力的抱了又抱,最后亲了亲她的发顶,转身大步而去。姜辛把脸埋进熙哥儿的小被子里,有两行泪,无声无息的落进软软香香的棉絮里。      第396章 、感慨      送上第一更。      姜辛回姑苏无声无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毫不留恋,说走就走。      等到林氏再递了贴子过来,云珠把贴子转交给姜冽,姜冽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冷着脸道:“请你你就去,她既不嫌辱没身份,你怕什么?不仅要去,还大张旗鼓的去,谁问你就说,是章家六奶奶特意要和你交好。”      林氏虽是庶女,但林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便是想要和姜冽来往,可他一个新科举子,在翰林院没名没姓,不过是个坐冷板凳的主儿,传出去也是让人笑话林家。      林氏好歹也是章家六奶奶,却跟个妾室通房来往,就更让人不齿了。      在燕城这样的小地儿倒罢了,正房太太不在,小妾出面管个家,待个客倒也是常事,可在京城,那是要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骂也是骂林氏,笑也是笑林氏,谁让她三番两次的把脸送上来让人打呢。      云珠也是个人精子,不然也不会能跟着姜冽来了京城了,听他声气儿不好,便知道他这是恼了林氏,当下喏喏应了,不禁也道:“这位六奶奶,也欺人太甚了呢。”      见姜冽满面怒色,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胆子也大了些,道:“也就咱家二姑奶奶好性儿,以德抱怨也就罢了,还要退避三舍,可饶是这样,这位六奶奶还是不依不饶,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甘心?”      姜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人哪有满足、甘心的时候?”云珠这话虽有讨好的身份,却不能不说再对没有,姜辛已经退避三舍了,她却因为自己的恐慌就非得拽着姜辛不依不饶,什么玩意儿?孰不知她再怎么蹦跶也白搭,章哲那边一心要把林氏退回林家去呢。      云珠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姜冽未尝没有敲打她的意思,当下便笑笑,道:“大爷说得是,所以不管这人是什么出身,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      这话姜冽爱听,瞟了云珠一眼,气平了些,说起家事来:“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我跟你家奶奶说一声,把你的避子汤停了吧。”      云珠再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福气,若是在燕城,有姜大奶奶在,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妄想生个一儿半女。也就是因为能跟着大爷来了京城,不管是大爷,还是大奶奶,包括大老爷和大太太,念着她服侍大爷有功,这才愿意给她一二分恩典。      云珠眼圈当时就红了,却咬着唇摇摇头:“大奶奶比奴婢还要难,奴婢怎么好给大奶奶添堵,奴婢没别的想头,只要能跟着大爷,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姜冽本来是无所谓的,可听云珠这么说,不由的怔忡了下。      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燕城本来就不太注重这些,即使京城,放眼望去,谁身边没个妾室、通房,外头没几个相好的哥姬,那就是怪物一样的存在,谁见了都能取笑两句,甚至连对方的妻室都要被冠上个“河东狮”的名号。      好说不好听。,不只男人觉得可笑可悲,就是女人们也都鄙薄不屑,嫌这样的女人太过妒狭,恨不得绕道走,哪怕有适龄的女子,也绝计不敢娶回家去。      但姜冽却想到了姜辛身上。若他依着世人的眼光去看,姜辛就太矫情了些,什么妻,什么妾,名声都是虚的,能把握住男人的心,得到实惠才是真的。      就算章哲一再承诺要给姜辛个交待,可在姜冽看来,那是千难万难,也就姜辛那个天真的傻瓜会相信并且愿意去等,万一要等个十年八年呢?人心易变,那时章哲便是不变心,再对着人老珠黄的姜辛,怕是也没多少剩余的感情了。      算来算去,姜辛要用脆弱的信任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实在是太傻了。      可姜辛那样坚定,眼神清澈得让人心虚。她明明白白的说,她不是为了等章哲给她一个交待才等的。她不会做妾,也不会强行违逆着林氏的意逼她做妾,她是真的做好了一个人带着熙哥儿过活的准备。      姜冽问她为什么。      姜辛只笑笑,并没作答。姜冽看她满是困惑,她看他时满是无可耐何。他不理解她的做法,同样,她也不赞成自己的做法,尤其当着云珠,姜辛虽然平易近人,眉眼间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的妻子杨氏打报不平。      站在姜辛的角度,姜冽是支持她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于情理上姜辛站得住脚,可于法理上林氏才是现任真正的章六奶奶。      姜辛做不来强取豪夺的事,但她也做不来委曲求全的事,哪怕只是为她一己心安,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做法。      同样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自己,姜冽对妻子就满是歉疚。男子志在四方,理当出门闯荡,女了温柔贤惠,合该留在家中奉养长辈,可这都是建立在一个年轻女子耗费了所有青春、思念、煎熬之上的。      他可以不爱自己的妻子,可他既然娶了她,就理当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应当给她他全部的尊重。      什么才算尊重?她的确有嫡子傍身,这是她后半生的保障,可她几乎大半生都独守空房,只有个有名无实的相公,自己再生下一群庶子庶女,再贤惠大度的女子也会为自己所付出和牺牲而不值吧?      姜大太太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姜冽自从记事,就没见过母亲真心的笑过,她把姜家管得井井有条,对庶女也算公正,和妯娌间虽有小争执,后院里虽有小心计,但都无伤大雅,可每每提到父亲,母亲眼眸中闪过的总是恨爱交织的失望。      从他懂事,母亲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连眼角的皱纹好像都不曾变过,她永远端庄、大方、沉肃、谨然,唯独没有幸福。      姜冽叹了口气,扶了云珠一把,意兴阑珊的道:“罢了。”不管她是真心假意,既然她不急着要孩子,他又何必着急?      姜冽竟半夜没睡好,一头想着不知姜辛那边如何了,得赶紧写封信叫她早做准备,别让林家人再去扰了她,一边又想,该写封信回家,问问母亲,把杨氏接到京城来可使得?      第397章 、闪腰      送上第二更。      云珠准时应了林氏的约。      上一回两人只是略打照面,匆匆一见便匆匆而别,禀承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云珠并未多看多想,这回却不同,揣摩准了姜冽的心思,云珠难免与他同仇敌忾,再打量林氏,心里先对她存了几分不屑。      林氏年纪正是豆蔻芳华,容姿清绝,也算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她精神不佳,气色不好是瞒不住人的,原本白净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特意在两颊点了腮红,若远远打眼一看,确实荣光焕发,但离得近子,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眼睛的红肿以及眼底的青黑时,云珠不禁大摇其头。好好一个妙龄女子,生生败在这层厚重脂粉下,真够可悲的。      她虽对林氏感官不好,终究身份有别,还不至于当面就让她下不来台,因此屈膝微微一福:“见过夫人……”      真论起来,林氏地位并不高,娘家再显赫,架不住章哲没功名,还不如姜冽呢,到底是正经的品阶。若不是云珠只是个婢妾,上不得台面,理当是林氏给她行礼的。      因此这声夫人,看似是云珠恭违讨好,自谦身份,听在林氏耳中,实在是只余讽刺。      不怪人人都要寒窗苦读,就为了一朝功成名就,女子终生所向只这一个男人,荣辱都在他身上,哪怕苦守寒窑,倾尽一生心血,就为了个诰命,也各个不后悔。      林氏只当风过耳,若不是云珠尚且有用,她压根不敷衍她。      林氏特意看了看云珠身后,除了两个年纪较轻,低眉敛目的小丫鬟,再无别人。      云珠是独自前来。      林氏心里就不痛快,暗暗唾弃姜氏给脸不要,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虚扶了一把云珠,道:“你也太客气了,原是我该赔罪才是,本来想早点儿出门,不想临来前才知道六爷要出门,急匆匆的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不免兵慌马乱的替他收拾,这不一耽搁就到了这个时候?”      章哲是不是真出门且放在一边,云珠绝对相信林氏是故意晚来一会儿的,不都说大将压后阵吗?她就是想给姜辛一个下马威。可惜姜辛根本不买她的帐。      一想到林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折腾了这一回,云珠就想笑,她原本并不赞成姜辛的做法,现在却觉得挺有意思,有些事,不是非得真枪真刀的上阵抢夺才是勇气,这种云淡风轻的不理不睬才更让人暴跳呢。      云珠说着不敢,谦逊的坐了下座,林氏吩咐自己的丫鬟替云珠奉茶。      说是定在茶楼,林氏哪里瞧得起这里的茶水?眼睛压根没往桌上的茶碗瞟,自有她身边的丫鬟鱼贯而入,拿了茶具,红泥小炉,上好的银针,跪坐在一边煮水烹茶。      等茶沏好,林氏身边的大丫鬟端到云珠跟前。      云珠慌忙站起来接:“当不得姑娘给我敬茶。”      林氏稳稳当当的坐着,浅笑道:“你理她做什么,只管好生坐着陪我说话,不过是个奴才婢仆,你这样客气倒让她无地自容了。”      要不怎么说作死作死呢。      林氏越是这样傲气,云珠越谦恭,捧了茶坐了,做出一副虔诚、恭敬的模样来,道:“夫人宽容、仁慈,妾却当不得,我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蒙夫人不嫌,这才能得与夫人同桌而坐,若嚣张跋扈,不知本份,被我家大爷知道,不知要怎么发落呢。”      两人从未想过深交,是以林氏虽知道云珠的身份却也从没明面上问过,不过是由她搭个桥的事儿,没必要深入往来。      不想姜辛不露面,她只能和云珠敷衍,闻言做怔忡状,歉然的笑道:“倒是我说错话了,该打。”      两人寒暄已毕,林氏问云珠:“上次与姜家姐姐一晤,十分投缘,我原本想请她到家里赏花小酌,可……”她浅浅一笑,做了个“你也知道我为难”的神情:“怕姜家姐姐不方便,这才约在这里。姜家姐姐可是多有不便?”      云珠道:“大爷没提,我实是不知。不过我想,二姑奶奶不是那种不识礼仪进退的人,她若接了夫人的贴子,来与不来,自会提前知会夫人。”      林氏眼眉一跳,渐露微愠之色。      云珠的意思,竟是姜辛没接到贴子么?这姜家也太自以为是了些,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给姜辛下贴子,意在示好,姜家竟看也不看,随便拿这么个上不得台面,妾不妾,通房不通房的女人来打发自己?      林氏呵笑一声,道:“我也是替姜家姐姐着想,怕她多心,这才把贴子送到姜大爷手里。偏姜大奶奶不在……”她手心里攥着小茶盅,力气之大,手背都泛白了,如果可能,怕是恨不能把那冰裂纹的小茶盅捏碎了吧。      这是在暗讽姜家不讲待客之道,实在是失礼之极。      云珠却只顾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就连我家大爷都说,他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同僚之间互相宴请往来也就罢了,妾虽愚笨,好歹能替大爷打个下手,可大奶奶不在,内宅无人打理,人情往来上难免疏忽,好在大家不是同乡就是同门,知道大爷的难处,断断不会挑理。若万一遇上心缝狭窄,没事找事的,大爷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氏这个气,真不愧是小地方出来的,再怎么装也装不成大家闺透,这云珠一脸的畏缩相,可说起话来却是牙尖嘴利,再惹急了,就和乡下小野狗似的,突出两个牙齿狂吠。      林氏闭了闭眼,没办法和云珠在这胡诌掰扯,她索性也直来直去:“能否请转告姜家姐姐一声,就说我想见见她。”      云珠惊讶的瞪大眼看着林氏。她的神情十分无辜,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妾一定会转告大爷。”      姜冽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姜辛的长兄,但又不是她亲爹,管得未免太宽了吧?难不成姜辛是否出门,要见什么人,还要经姜冽点头同意才成?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姜辛总不会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心里转了个个儿,林氏莫名其妙的涌上了一股子不妙的预感,她问:“怎么?姜家姐姐不在?”      云珠摇头:“这个,妾不清楚,夫人也知道,妾就是个奴才秧子,说得好听是照顾大爷,其实就是个丫鬟,主子的事,妾不敢打听,更不敢妄自揣测。”      说是这么说,可她明明白白的表示:她知道姜辛在哪儿,可她就是不说。      第398章 、自证      送上第一更。      姜冽把此事当笑话一样写信说给姜辛听,话里话外都是对林氏的嘲弄。让她只管安心,什么事都别管,林家人再找事,有他顶着呢。      姜辛放下信,一笑而罢。她正事且忙不过来呢,哪有那闲心看林氏的笑话。说话间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她们娘俩个换了春衫,替了冬衣。      她倒还好说,实在忙不过来,随便买两套现成的衣裳也就罢了,若嫌弃不好,城里有的是手艺上佳的绣娘,扯了布,裁了剪,叫人滚边、绣花,没个几天也就做成了。      熙哥儿的衣裳她却舍不得交给别人,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动手。      如今她手里宽松,于熙哥儿身上就十二分的舍得,扯了一匹松江白布,大半都替熙哥儿裁了衣裳,知道他长得快,特意多放了些,留待明年还能再穿一季。      倒不是她舍不得年年给熙哥儿裁衣裳,而是小孩子见风长,且按老例,穿旧衣裳才长得康健,太奢华了反倒损了他的福气。      衣裳做好了,先用热水烫洗一遍,阳光下晒得又软又暖,熨烫平整,这才上了熙哥儿的身。      剩下些边脚料,又替熙哥儿缝了好几双袜子。      熙哥儿一天比一天大,如今扶着桌几站得稳稳当当,横着能走大半天,鞋子便是当务之急。姜辛不擅此道,特意问了徐夫人,寻了个经年老道的婆子,做了两双虎头鞋。      酒楼挂着望乡楼的名儿,她又请了四五个北边来的大师傅,时不时亲自走一遭,虽然辛苦,但生意十分兴隆。      因着与章哲有了默契,再不怕他来纠缠,姜辛抽空去了自己从前开的许氏杂货铺。店里的伙计都是旧面孔,见她进来还只当是来了主顾,一抬头见是她,各个都惊喜非常:“东家回来了,东家回来了。”      奔走相告,没多大会,伙计们都聚到了一处,七手八脚的端了把嵌竹丝梅花式凳,端了新沏的明前龙井,恭敬的奉她坐下,七嘴八舌的问她别后诸事。      姜辛很是感慨,言语间听他们提起章哲来过,不由的垂了眼眸没作声,待问起何掌柜,众人一致摇头:“竟不知他去了哪,我等虽猜测着他是蒙了冤,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没替他洗清罪责,也不知他有没有东家的福气,唉,说不定一把老骨头早喂了狼了。”      姜辛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便提议叫他们有空便四下寻访何掌柜的行踪。      终归当初章哲蒙冤入狱,里里外外都是何掌柜在奔波打点,假若他只是拿了些银子,她既往不咎就是了,何必让他担惊受怕的在外流荡?假如他是被人陷害的,为着他的人身安全考虑,也是找回来最好。      也是天缘凑巧,几天后姜辛在去酒楼的路上,碰到街头卖包子的伙计在打个乞丐。那乞丐大概是饿得狠了,也不顾身上、头上、脸上落下来的拳打脚踢,只一味的蜷着身子,用脏兮兮的手指把沾了污渍的白面包子死命往嘴里塞,没有水,噎得直翻白眼。      姜辛看不过眼,对姜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两文钱的事,何必把人往死里打?你去劝开,给那人买几个包子吧。”      女人都心软,再说姜家从老太太到大太太,都爱信个佛烧炷香,没事还往庙里送香油钱呢,何况是救个人呢?      姜黄毫不犹豫的过去,将那乞丐拉开,递了几文钱过去,替他会了包子钱,又买了四个热呼呼、宣腾腾的白面大包子,用油纸包了,一并递给那乞丐,道:“我家姑奶奶看不得你饿死街头,这是赏你的,吃了包子,别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那乞丐忙不迭的道谢,抬眼看向姜辛,浑身就是一震,包子也不要了,撒腿就朝姜辛冲来。      姜黄吓得腿一软,这乞丐是疯了不成?怎么饿着肚子还敢生贼心?自家二姑娘也是他能冲撞的?可事出突然,他拦也不及,只能一边大声提醒姜辛,一边在后面撵这乞丐。      这乞丐冲到姜辛跟前,扑通摔倒,磕头流泪道:“六奶奶,小的终于找到您了。”      这回连姜黄都怔住了。      等这乞丐把脏乱油污的头发往后一掀,露出一张满目仓皇的脸来,姜辛失声道:“何掌柜?你,你怎么……”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何掌柜用看不见颜色的袖子一抹脸,道:“一言难尽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找到了人,姜辛也不怕他跑,将他带回去,好生梳洗一番,这才重新坐下来说话。何掌柜不住的叹气:“小的还以为这辈子就得做丧家之犬了呢,倒想不到还有见到六奶奶这一日。”      原来姜辛一走,他便被人兜头套住,打晕了捆了个结结实实,扔上了南下的马车。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料想此次凶多吉少,半夜趁人不备,跳车逃跑。      为躲避追踪,糊了脸,散了头发,整日装疯卖傻。打听着鲁知府走了,姑苏城里消停下来,这才遮遮掩掩的回了城,原还想着悄悄打听姜辛和章哲的消息,实在饿得受不了,这才抢了人家的包子,不想遇到了姜辛。      他面皮紫黑,十分羞愧的道:“我老何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想被人冤枉背弃东家,卷款逃跑。我倒不在乎这一条贱命,可有家有小,怕连累的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这才寻机会回来向东家请罪,到了还是抢了人家的包子……”      姜辛倒是哭笑不得,道:“穷途末路,活着最要紧,偶尔做一两件违背良心的事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不过一两个包子,再说这不是没抢到手嘛。”      何掌柜也只是说说,他意在委婉的表明,他是个爱惜名声的人,抢人家一个包子都于心不安,又怎么会当真卷了铺子里的银钱逃跑?      姜辛知他委屈,道:“你回来就好,我和六爷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如今鲁知府也走了,你我还是好生做生意是正经。只是有一件,六爷去了京城,你若有意,我可以举荐你去投奔六爷。”      何掌柜当机立断:“我要去找六爷,怎么也得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待回来还替东家看铺子。”      第399章 、首次      送上第二更。      天渐渐热起来,姜辛要顾着熙哥儿,去酒楼铺子里的次数都少了,大半时间都在陪他。      熙哥儿已经十个月了,扶着东西走得飞快,小腿修长、结实,手臂白嫩如藕节,整个人就像一只泛着奶香的烤乳猪,让人有一口咬下去,尝尝是否会泛出汁液的欲望。      他最是粘姜辛,花瓣似的小嘴一张一阖,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仿佛在和姜辛说话一般。尤其那对漆黑透亮的眼睛宛如上好的黑琉璃,既明且亮,盯着姜辛时,就似在传递情意一样。      姜辛对他爱得不得了,陪他闹够了,忍不住抚抚他黑亮柔软的头发,再亲亲他软嫩的小脸蛋,真是万金也不换,再没有比这段时光更让她觉得甜蜜和幸福的了。      姜冽倒时常有信来,说的都是闲事、逸闻,事无具细,如数家珍,字里行间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叫她不必忧心云云。再没提过林氏,大概是见不着自己的面,已经死心了吧。至于她和章哲究竟如何,姜辛不感兴趣。      反倒是章哲,京城一别,他二人连半分消息都没通过。盯着怀里有五分像章哲的熙哥儿,姜辛心软的都化成了水。      什么恩怨情仇,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了,哪怕章哲与她终成陌路,看在他给了她一个孩子的份上,她也不打算再恨他。      她想等熙哥儿再大些,便抱他回燕城,给祖母、母亲磕个头,让她们看看她过得很好,不必为她难过、担心。      七月末的时候,进入了汛期,十天倒有八天都在打雷下雨,城中河水泛滥,生活起居都不方便。一时人们众说纷纭,听说黄河决堤,死伤民众数万,庄稼减产,怕是大灾之年。      虽说姑苏稻米充足,不怕天灾,可到底都是大周子民,听说河南百姓遭灾,各个都长吁短叹,很是担忧。      城中时有流民进城,姜辛便嘱咐何掌柜看好自家生意,时常舍些粥粮,别因为太过吝啬,引起流民烧杀抢砸的乱子来。      何掌柜从京城回来,就一直管着望乡楼,杂货铺子里另扶了个识字会算帐的伙计管事儿。他如今精神越发健旺,从不知疲惫,人又公正、忠诚,姜辛十分放心,连姜黄都说他可以功成身退,回去向大爷复命了。      姜冽的信一直没断,可因为大雨,他这回的信晚了有三五天。姜辛有点儿担心,哄着熙哥儿吃了鸡蛋羹,陪他玩了会布偶,见他兴致勃勃的摆弄着姜冽从京城捎来的小串珠,便坐到罗汗床上轻扇了扇团扇。      这雨一直不停,天气却闷热得不行,因多日不见阳光,城中到处都是腐臭气息,也怪腻味人的。      她莫名其妙的觉得心情抑郁,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再不见阳光,连人都要跟着发霉了。      姜黄匆匆进来,一向沉稳、冷静的他脸色有些不太好,姜辛问:“怎么了?”      “姑奶奶,外头有人要见您。”      姜辛第一个念头就是京城又来人了。她摇着花鸟团扇,沉吟了一瞬道:“来都来了,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那就请进来吧。”      姜黄却站着没动。      姜辛见他为难,便知来者不善,待见到进门的是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男人,一袭绛紫色圆领团花袍,气质凛冽,竟不像个管事,反倒像哪家老爷,她不由的怔了怔。      这人上前,只朝姜辛拱了拱手,态度不算倨傲,可气势不容人违逆,语态坚决的道:“老太爷闲来无事,来太湖泛舟,闲暇之余,知悉奶奶在此,想见一见曾孙少爷。”      他没进来之前,姜辛还当是林家来人,他这一开口,才知道竟是自己想岔了,来的不是别人,是章老太爷。      章老太爷年少聪颖,青年得志,中举之后官路横通,花甲之年又得圣人封赏,加封太子太傅,几次要告老还乡,都被圣人拦了,但声名赫赫,余威犹在,朝堂倒有大半都是他的门生。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寒门子弟,于姜辛来说既近又远。近是因为章家与姜家同在燕城,一旬之内,低头相遇,抬头相望,避都避不开,自小闭塞如她,提到章贤老太爷,谁不奉若神明?远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真人,不知他的脾气禀性。      姜辛无意世事,男人的世界,她不懂也不关心,她只想一日三餐裹腹,一年四季衣裳换洗足矣,近些年更是一头扎进钱眼里,营营苟苟,脱不了一个利字,早是浸染十方软红的俗人。      以她俗人的眼光看,章老太太骄傲自负,目空一切,实在算不得仁慈宽厚,霸道强势,擅长掌控,她拿捏人心,毫无通透通达的智慧。她尚且如此,别人就更别论了,章老太爷如何,她从不关心,连章哲都没问过,只以为这一生虽比上一世稍好,但山高水远,她是不会和章老太爷打交道的。      倒没想她活了两世,倒要见章老太爷一面,也不知是托了熙哥儿的福,还是因为别的。      姜辛不敢怠慢,忙起身道:“不知老太爷驾临,失礼的很,我这就替熙哥儿收拾,您且请坐下喝茶,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跟在老太爷身边的,与寻常阎王身前小鬼又不相同,便是章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丫鬟,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敢怠慢,何况是章老太爷身边的管事?那是跟着老太爷在朝堂上行走,和文武百官打交道的人,看着不起眼,也是身上有官职品阶的,姜冽都要不及,何况是姜辛一个妇道人家。      这人不喜不忧,无怒无惊,沉稳的道:“在下姓崔,在老太爷身边做个管事。”      他不打算多提自己的身份,姜辛也不会没眼色的追问,叫人奉了茶,自去替熙哥儿收拾妥当。      崔管事一进门就瞧出门道来了。      姜辛不过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在这儿也没能富贵骄奢,打从进门就是几个年纪小的丫鬟打杂,连个正经顶事的丫鬟都没有,再看她抱熙哥儿手势熟练,身后只一个婆子,便知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动辄丫鬟、奶娘一堆人,反倒是她一个人亲手打理熙哥儿的模样。      崔管事是个聪明人,并不多说,对姜辛虽不尊敬,却也并不轻视,径自出门带路,甚至眼见得姜辛吩咐婆子带妥了熙哥儿要用的东西,临行前又忙乎着喝水、把尿,很是耽搁了一阵,崔管事都没带出一点儿不耐烦来。      第400章 、悬殊      送上第一更。      章老太爷说是泛游太湖,无意间才想起还有个熙哥儿,这才动了要见一见的念头,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他如今并未卸任,虽说有圣人恩准,不必日,日朝会,时不时报个病假也没人揪着不放,但到底不比无官一身轻,说游太湖,哪是抬脚就去的事儿。      不过是哄骗姜辛罢了。      他虽低调,但身份在那儿,排场不讲也得讲,崔管事叫了马车,带着姜辛母子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进了深重宅院,下了车,又换了一顶青幔小轿,由四个力壮的婆子径直抬进二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听婆子开口:“到了。”      未曾进门,姜辛先被这肃然井然的气氛吓住。没办法,说到底她就是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妇人,面对一朝首辅,双腿不发颤那是不可能的。      姜辛定了定心神。      她实在揣测不出来章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要说他为了自己来?那也太自恃甚高了些,章家不缺个孙子媳妇,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论,林氏都比她更适合做这个位置。      要说是为了熙哥儿?只能说有几分可能,但章家也不缺重孙辈,林氏又不是不能生,为了这么个他们认不情愿,不认也不甘心的重孙子,就非得追到这儿来把他接回去,姜辛不信。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只要无所求,也不怕章老太爷以势压人。      想到这儿,姜辛迈步进门。      章老太爷身形高大,头发虽然微白,却精神健旺得很,一身青布道袍,闲逸自在,正微俯着身子摆弄一盆茶花。      听见响动,眉眼都没动。      姜辛抱着熙哥儿给他行礼:“熙哥儿给老太爷请安。”      章老太爷摆摆手,道:“罢了,起来吧。”小僮有眼色的递了干净的巾子,他净了手,转过身来,望着起身的姜辛和她怀里的孩子瞟了一眼,神色中略带了些怔忡。他还当抱着熙哥儿的是奶娘呢,如今看她眉眼清俊,神情无畏,才明白这就是那姜氏。      他招手道:“把熙哥儿抱来我看。”      熙哥儿是醒着的,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四下张望,听见章老太爷开口,也就好奇的望着他,咿咿呀呀的往姜辛怀里躲。      姜辛抱着熙哥儿往前走了两步,道:“熙哥儿尚小,有些怕生……”      章老太爷仔细打量了一回熙哥儿,随手解下一枚玉佩,道:“小是小了些,可总有长大的时候,权看大人怎么教养了。”      他一句重话没有,姜辛脸皮便火辣辣的疼。他出手大方,见面一个字不提熙哥儿身世,先赏了一枚积年玉佩,可见是认可熙哥儿的,这固然让姜辛觉得安慰,可下一句便直接打脸。她是熙哥儿亲娘,自然要担起教养之职,可显然章老太爷是瞧不上姜辛这样身份的女子的,这里头的含义就有些丰富了。      姜辛垂眸道:“多谢老太爷赏赐。”抱着熙哥儿,搓着他的手给章老太爷打拱作揖。却没接章老太爷的教诲,儿子自是她自己的儿子,怎么教养,她只能尽力而为,却没有为着他的期望,就把这儿子白白让出去的道理。      她这点儿小心思,章老太爷一眼就能瞧得分明,暗唾“妇人之见”,却不会和她明面上计较,示意奶娘上来,抱熙哥儿下去。      姜辛不欲放手。她来见章老太爷,可不是怕他,只不过是看在章哲是他孙子、熙哥儿是他重孙的的血缘情份上才来的,他若明着就抢,姜辛纵然不齿却也无可耐何。      她图惜个什么?      姜辛垂眸道:“老太爷恩典,熙哥儿铭感五内,待他稍长,定然亲自向老太爷磕头叩谢。这会儿熙哥儿困了,未曾离开过人,待姜辛哄他睡着,才来聆听老太爷教诲。”      这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您要见重孙,见也见过了,若是没什么事,她这就抱着熙哥儿走。      章老太爷呵了一声。      这一声既无愤怒,也无苛责,可听在姜辛耳里,却分明有着十二分的鄙薄和鄙夷。她面色越发滚烫,却不后悔,就当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章老太爷不缺这么个重孙,他要是想抢,也不屑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可姜辛就是想把丑话说在前头,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和事,于她来说却是重于自己性命般的珍贵,她就是那护着狼崽子的母狼,便是不能保全自己,也要向他们表明她的态度。      底下的奶娘知道老太爷这便是不悦的意思,上前对姜辛道:“奶奶把孙少爷交给奴婢吧,奴婢虽然蠢笨,却敢以性命担保,定会将孙少爷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姜辛也知道奶娘这话便是替章老太爷说的,她能下林氏的面子,却不敢下章老太爷的,再不情愿,也只能把熙哥儿交出去,轻声曼语的嘱咐:“他不吃别人的奶水,若是饿了,给他蒸碗鸡蛋羹,下碗小馄饨或是小面条都可。”      奶娘应答得不卑不亢,抱着熙哥儿退下,章老太爷把玩着十八颗辟邪木手串,问姜辛:“你刚才唤我什么?”      姜辛怔了一怔,没开口。她若识时务,就该顺势跪下,唤他一声“祖父”,既赔罪又讨好,皆大欢喜。      可姜辛想的是,她是真的不稀罕什么章六奶奶,但凡她有骨气,都不会委曲求全,这一声“祖父”叫出来,那可就是前尘往事,都不追究的意思了。      那她在章哲跟前的淡然成了什么?她在林氏跟前的底气又算什么?不说什么廉耻自尊了,这倒像是工于心计,擅使手段,成了欲拒还迎,臭不要脸的女人。      章老太爷怜悯的呵了一声,道:“你觉得这就叫骨气?”      一话正中要害,姜辛脸皮仿佛被扒了一层,鲜血淋漓,还疼痛入骨,她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纵然针刺在背,也只能咬牙倔强的撑着。      章老太爷恨铁不成钢,要是手里有趁手的东西,早一拐杖敲过去了。真是个愚笨无知的妇人,道理在眼前摆着,她愣是不明白,他都多少年没苦口婆心的和人讲道理了?      他呵笑一声,懒得跟她废话,径直道:“收拾收拾,带熙哥儿回京。”      第401章 、点醒      送上第二更。      能得章老太爷这一句话,姜辛便算是有了主心骨,凭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章家敢没人敢拿熙哥儿的身世和她的经历做说辞,便是林氏也得靠后,什么妻,什么平妻,都不必姜辛自己忧心了。      姜辛却始终沉默不吭声。      章老太爷耐心告罄,不由的扬声道:“怎么,你还嫌不足么?”他都开了口,这姜氏还想要多大脸?      姜辛开口道:“祖父一片好意,可姜辛不能领。”      敢情她还知道自己是一番好意。      虽然口里叫着“祖父”,可这心意不领,便是仍然有怨言了。      章老太爷道:“领不领的,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值当一说,我倒是听听,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姜辛想了这半晌,终究没什么可说嘴的,说她不稀罕章六奶奶这个位置?没人当她清高孤傲,只会说她忘恩负义,对章哲没什么感情,甚至还当她贪心不足,想要借此生事,要更大的补偿。      可她明白自己不是。      她当然知道章老太爷此来见了熙哥儿,又赏了一块玉佩,这便是一锤定音的意思,她已经算是占尽了便宜,可姜辛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人心逐利,最易反复,今儿求着她了,自然予取予求,可等明儿没用了,章家是做得出来叫她暴毙的事儿的。      姜辛没那么天真,以为有章哲一个,她便可以万事无忧,活了两世,她很清楚,要想过得顺心如意,必得自己立得起来。既然要自己立起来,那就得有一定之规,不能旁人说什么,自己耳根子一软便做什么。      姜辛缓缓跪下去道:“我没什么打算,养着熙哥儿,看他长大成人,我便心愿得偿了。”      章老太爷瞪了瞪眼睛,可惜姜辛头垂得极低,做尽了柔弱、卑怯状,章老太爷又不好拿她当亲孙子那么教训,只能呼一口气道:“你盘算这半晌,确实就为了熙哥儿么?你可知道,错过这次机会,熙哥儿可未必就能有个正大光明的出身。”      这便是威胁了。      姜辛懂,这些个日,日夜夜,她面上沉静,心里却始终似油在烹。      夫妻感情不是做假的,她没有她装得那样洒脱,离了章哲,她这辈子只能这般了,她不可能心如古井,不起一点儿波澜。      她打心底里自问,章哲是为着什么对自己不闻不问?      誓言在耳,他却已经别娶新人,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不能再糟糕,惨痛得不能再惨痛的事。可她不能问,不敢问,问到最后得了一个解释的又如何?她和他已经这样了,中间横亘着林氏以及许多人,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便是再疼再恨,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自尊扒净了递上去让人踩,说不得只好自己忍着。      她自己倒也罢了,横竖最坏的想头也不过如此,可熙哥儿不成。      熙哥儿将来到底如何,她不能不做打算,是以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好的,坏的,所有的情况她都思虑过了,不然她也不敢去京城和林氏对峙。      没有章哲和她尽释前嫌,她也做好了一个人带大熙哥儿的准备,她甚至想着等熙哥儿再大些,便回燕城立个女户,总之定然给熙哥儿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不拘他将来是科举还是从商,总算是有根的人。      有了章哲撑腰,她便肯捺着性子等。绝不肯狠了心把林氏踩踏下去,章老太爷以势压人,压的不只是姜辛,还有林氏,姜辛对林氏并无好感,但那也只是情境不同,翻打掉个,她未必就比林氏心甜多少。      姜辛到了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垂头和章老太爷说了个明白。她知道自己浅薄,没什么长远的眼光,可到底做人不能愧对苍天厚土,更不能愧对自己。      姜辛说得明白:“六爷一日处理妥了,我便一日随他回去,他若十年八年都没个消息,我也只当自己成了寡妇,只守着熙哥儿一个过日子便是。”      章老太爷倒没生气。他一辈子宦海沉浮,听过奉承话多了,皮里春秋,各个都是人精子,一句话九曲十八弯,但凡脑子一走神就要落掉好些个消息,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当面直愣愣的说话了。      原先他还当姜辛是个心里藏奸的,听她这样说,倒觉得这就是个心眼浮浅的乡下妇人,可有一样儿好,她是个硬气的。      便是再瞧不上她,可她能够靠自己,且不损人利己,已经很难得了。      章老太爷没发脾气,只说了一句:“到底你对六郎,不及他待你。”      这话只是感叹,却说得姜辛心惊肉跳,头也低不下去了,猛的抬起头来看章老太爷。      章老太爷实是不想多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懂得朝堂政事?可这姜氏是个宁的,竟是不敲不透,难免多说几句:“你以为,我是屈了你了?”      姜辛只能说不敢。      章老太爷哼笑:“我只当你是个有心计的,自家不动,只怂恿了六郎上蹿下跳,你却渔翁得利……”      姜辛听了心虚,可随即想到她只是不作为,算不得工于心计,又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放了下去。      听章老太爷道:“孰不知是六郎那个傻子,自己一头栽进去,再也爬不起来。他待你一片真心,你却只在后头煞着,说好听了你是无欲无求,六郎成也罢败也罢,都与你不相干,你还沾沾自喜,只当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其实不过是沽名钓誉。说不好听的,你便是扯六郎后腿,夫妻不能共患难,不能同进退,你便是最后摘了果儿也不算多甜,六郎早晚有想明白的那一天,到时你该如何解释?”      姜辛初时还想辩驳,章哲怎么想怎么做,她哪里左右得了,待听到后头,自己也觉触目惊心起来,她两辈子都是个软善之人,不是被人逼死,有了这重来的机会,怕是还要和上一世一样一味的隐忍,直到忍得没了立脚地,才想着挣扎。      章哲竟自告自家,冠了个“停妻再娶”的罪责,若当真判下来,林氏归家倒罢了,他自己自毁前程,那才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不知道,章老太爷还有句话没说,他是太子太傅,是太子那拨的,可章哲却投了三皇子,且显见得三皇子风起云涌,若当真得了势,章家怕是一族人都得不了好呢。      第402章 、偏帮      送上第一更。      谁也没想到章老太爷会雷霆般出手,而且还是偏帮姜辛,径直把她带回来,连个解释都没有,只叫章二老爷、章二太太安顿她们母子,并且要求他务必在年底前将熙哥儿写进族谱。      章二老爷摸不清自家老爹心里在想什么,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姜辛,咳了一声,示意章二太太先将人带下去,他好私下和章老太爷商议商义。      章老太爷却只抬了抬眼皮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你做得急躁,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就差让他当面向姜辛赔礼认错了。      章二老爷自然知道自己做得是是非非,可好歹四十多岁的人了,被自己的老爹如此下面子,他不仅颜面上挂不住,心里也不是滋味,叫了一声:“父亲,这件事,您看要不然,先和林家商量商量再说?总,总得给他们一个交待……”      他是挺恼老头子这时候乱插手的,姜氏有什么好,老头子一辈子慧眼如炬,会瞧不出来谁更适合六郎,谁对六郎的前程更有益?这事稀里糊涂过去也就过去了,什么停妻再娶?民不举,官不究,姜家无权无势,姜氏自己名节有亏,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也就是了,怎么老爷子还非得把姜氏带回来添乱呢?      章老太爷对章二老爷很不满,见他执迷不悟,说话的口气就重了些:“什么交待?交待什么?”      章二老爷这个恼着成怒。当初要给六郎说亲,老爷子也是点过头的,这会儿想一出是一出,反倒把食言而肥的帽子扣到了自己头上,这叫什么事?      他不好啥着老太爷说,章二太太便上前道:“老太爷,林氏知书达礼,温婉贤淑,这半年来对六郎是悉心体贴,并无大过,这无缘无故的要休她回家,林氏怎么可能点头同意?”      章老太爷看向不太情愿的章二太太。      无知蠢妇,怎么教都教不聪明的了,可偏偏老二为她所惑,这么多年都当成个个宝贝似的宠,他倒不知,章家人各个都是痴情人。      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犯蠢犯到自己跟前,不理她也就算了,她倒以为她在章家有多大脸。      章老太爷心内不满,却到底不好当面作颜作色的训斥媳妇,只用手指着章二老爷:“父母在,不分家,可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六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去?子不教,父之过,你敢说这些事,你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压根不接章二太太的话碴,生生把她撇到了一边。      “都是那小兔崽子……”章二老爷怒气盎然的开口,可话音没落,章老太爷就把手中的茶碗用力的掷了出去:“混帐,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推卸责任?”      他都多少年没这么喜怒形于色了,章二老爷也多少年没受过老爹的脾气,冷丁被吼了一声,吓得一怔,那茶碗里的茶水一点儿没剩,全泼到他身上。      章二老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父亲息怒,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章二太太面色赤红,这一盏茶本应该是泼在她身上的,老太爷给她留脸,这才泼到了二老爷身上,可还当着姜辛的面呢,章二太太这做婆婆的颜面丢尽,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一个字都辩驳不得,只能委里委屈的跪到章二老爷身后。      姜辛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跪了下去。      老太爷借题发挥,有替她出头出气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试探她。她受委屈是不假,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儿,又兼子不言父过,她是晚辈,没有揪着长辈的错处不放的道理,否则章老太爷对她原本就不佳的印象便会一落千丈。      姜辛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纵然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埋头不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章老太爷颇为失望的瞟了眼姜辛,又把视线挪到章二老爷脸上,道:“家和万事兴,这道理不用我再给你讲了吧?”      “儿子明白。”章二老爷本来还想说章哲的不是,想想还是作罢,若是连自己和儿子订了契约的事都撂到老太爷跟前,只怕老太爷又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做事不过脑子,跟儿子都生分到这个地步,徒然让外人笑话了。      章老太爷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六郎这孩子性子倔,越是这样越不能打压,得慢慢拢络着哄。”      章二老爷拭了拭头上的汗,心道:您现在倒说这风凉话,可从前也没见您对我们兄弟几个这般温和,果然是隔辈亲啊。      心里腹诽,嘴上还要信誓旦旦:“儿子一定把六郎接回来。”      他这儿卑躬屈膝,步步退让,章老太爷却还是不满意,忍了又忍,终是问他道:“你也不用跟我这打保票,我且问你,六郎最近都在做什么?”      章二老爷还真给问住了,他哪儿知道章哲在做什么?硬着头皮道:“他性好游山玩水,怕是又四处游逛去了。”      章老太爷哼一声:“你连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都不清楚,连他在忙什么都不知晓,你也好意思说是他爹?”      章二老爷一怔,自己不知道,难道老太爷知道?      章老太爷指了指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章二老爷不是愚昧之辈,听话听音,大致也猜出来点儿什么,他有话想和老爷子说,但碍于章二太太和姜辛都在,便对章二太太道:“你还不赶紧去收拾收拾,回头便派人把林氏也接回来。”      见章老太爷没反对,章二太太心里虽委屈,却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忙应了,带了姜辛要走。跪得时间久了,猛一起身,这腿直打颤,姜辛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章二太太心里胳应的要命,恨不得一巴掌把姜辛的手拍开。不是她,自己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受这罪吗?      可老太爷在上头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她也就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安抚的拍着姜辛的手,道:“许久没见,我这心里可一直担心着你呢,好容易回来,咱们娘俩说说话去。孩子呢?”      姜辛忙道:“熙哥儿也跟着来了。”      “叫熙哥儿啊,真快,多大了?”婆媳两个有说有笑的走远,章老太爷这才微微露了个笑影。      第403章 、算盘      送上第二更。      章二太太忙活到大半夜,才算消停下来,用过晚饭,便歪在榻上,叫两个丫鬟替她按着腰,长眉蹙起,十分痛苦。      章二老爷进门时便看到她这副模样。      因着要就寝,章二太太已经卸了妆,就着浅黄的烛影,章二太太的脸色越显苍白。她还要起身,章二老爷按住她道:“行了,你累了就只管歇着,我又不是少人服侍。”      章二太太见他确实沐浴过了,便打发了丫鬟,重新躺回去,问章二老爷:“六郎可曾回来了?”      章二老爷摇头,没好气的道:“他行踪不定,谁知道又蹿哪儿去了?那地儿也不是他的家,连个客栈都不如,他这几个月,就没怎么回去过。林氏那儿如何?”      章二太太道:“林氏倒是个安生的,我派人去接,她二话不说就搬了回来,还一直说是她无能,不能劝得六郎回心转意,说不得只好代为尽孝。”      章二老爷无耐的叹了口气:也幸亏林氏是个好的,不然这家里得乱成什么样?那姜氏瞧着柔弱温顺,谁成想是个倔的,油盐不浸,软硬不吃,最应该好处理的反倒成了硬骨头。      章二太太见他神色不愉,知道是为着姜辛的事,便小心的问:“老爷,你说老太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二老爷回神,道:“能什么意思?不过是念在两家是世交,总不好做那种背信弃义的事。”      章二太太心里撇了撇嘴,老太爷几时关心过这种琐事。她轻叹道:“要说都是咱们为人子媳的不是,没的让老太爷还为这种小事烦心。”      她不过是客套,章二老爷和她几十年夫妻,哪有听不出来的?章二老爷肃然正色道:“父亲做什么,定然有他的道理,岂是你我能随易置喙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为着六郎?早知道他这么能惹祸,就不该让他到京城来。”      一提章哲,章二太太便不敢高声儿,眼圈一红,道:“六郎也是苦,爹娘从来不在身边,他跟谁都不亲近,便是有心事,也不肯同谁说,妾身这做娘的倒不知道他成天到晚的在琢磨什么。老太太又不肯深管,只一味的纵容,如今养成这放荡不羁的性子,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妾身心里这个难受……他只是性子野爱玩了些,可到底也没四处招摇,惹是生非,也不曾狎妓酗酒,逞强斗狠。妾身只这两个儿子,三郎就不用说了,六郎不管有没有好前程,妾身私心都是希望他能待在身边的。”      章二老爷也没法儿,他总不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可这两个孩子打小儿就抱到了母亲身边,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倒像是给别人生了儿女,没尽过一天做父母的责任,自然也没能享受到一天父子天伦之乐。      要说歉疚,自然是有的,只是看到不求上进的章哲,他难免要怒大于疚。见二太太这般难过,章二老爷便降低了声调,道:“好,好,都听你的,原是我说错了话,就把六郎带在身边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愁成一团乱麻。要是真如老太爷所说,这小子私底下投靠了三王爷,那可远远不是性子野单纯爱玩的事了。他情愿他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也不愿意他因为一己私心,便将身家性命以及全族人的脑袋都压到政治赌博上来。      章二老爷哄好了二太太,又嘱咐她:“既是老爷子发了话,从前的事就别提了,横竖姜氏回来已是定局,何必再给她难堪?”      章二太太道:“这道理妾身懂。我不过是个婆婆,只要儿子过得好,她到底如何硬着我什么事?要烦恼也是她们两个……”忽的想起一事,欠起身来道:“今日妾身见了熙哥儿……”      章二老爷问:“怎么?”他对熙哥儿莫名的先生了厌恶,有老太爷做主,他是做准了是六郎的嫡长子。      章二太太却兴致勃勃的道:“这孩子才一周岁,生得却粉嫩可爱,如今不需人扶,已经能走得很好。他身体强健不说,且聪慧多智,不仅能听得懂大人的话,还能如数照做,打扮得和年画上的仙童似的……妾身想,不如把熙哥儿抱到妾身这来养。”      章二老爷实在不想打击章二太太的热情,半晌也没吭声。现在再怀疑熙哥儿的身份已经没了意义,旁人打听还要多方遮掩,务必要咬死了姜氏是清白的,这孩子就是六郎的种。      可他真没有多余的情份给他。      章二老爷勉强笑笑,道:“倒也是,你盼孙子盼了这么多年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他表示能够理解,当年老太太如何待她,她含恨咬牙俱都忍了,如今想要如法炮制到儿媳妇身上,未必没有报复解恨的意思。      可,六郎是个什么态度还不知,这会儿可不是呛着他的时候,怎么也得等他从三皇子那撇清了才好处置。      章二太太也只是眼热熙哥儿聪慧可爱,想着自己从未养过这么小的娃娃,一时心动而已,见章二老爷态度虽然和蔼,却不像是支持的样子,热情也冷了下来,她叹口气道:“妾身也就是想想罢了,六郎定然是不会同意的,他要是个孝顺儿子还好……”      有几个和章二老爷一样愚忠愚孝?再说那姜氏也是个硬骨头,两夫妻都有一拼,连老太太都讨不着便宜,何况是她?      章二老爷被说得神情讪讪,敷衍道:“六郎自然是个极孝顺的。只是这事一时急也急不得,且等等再说。”万一姜氏又到老太爷跟前闹一场,不是白给自己添堵么。      章二太太没了精神,靠在枕上,道:“三郎的子嗣倒是多,听说如今老太太精神不济,一时照管不过来,唉,若是能抱养一个到妾身的身边就好了。”      章二老爷安抚道:“总能满足你心愿的。”女人家就是只看得眼前利益,不懂得徐徐图之。听老太爷的意思,他把姜氏请回来,可不是对姜氏有多满意,更不是为了所谓的章姜两家交情,不过是为牵涉六郎罢了。      第404章 、奴大      先码着看看,不知道几点能发,越到最后越卡得厉害。      章二太太为公平起见,叫姜辛和林氏各住在了东、西厢房。      话虽说得中听,要把正房让给章哲住,她二人一东一西,有个守望相助的意思在里面,但姜辛明白,章二太太意在委婉的告诉她,纵然有章老太爷替她撑腰,可他也管不到章哲房里来,关起门来过日子,靠的还是她自己。      林氏都不曾做委屈状,姜辛更不会落了下乘。她不用看,也知道各屋里的摆设都是一样的,章二太太已经挨了老太爷的训斥,短期内不会再犯浅显的错误,授人于柄。      她带着熙哥儿安安稳稳的住下。      到了新地方,熙哥儿有些认生,看什么都好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这摸摸,那碰碰,夜都深了还没睡意。      姜辛也不催他,坐在一旁看书,熙哥儿把几间屋子都看过来了,困劲上来,便拉着姜辛的手,一直叫:“娘,家。”      他竟是想回姑苏自己的家呢。      姜辛握着他的小手,道:“熙哥儿,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呢。”      熙哥儿不耐烦,只执拗的叫着:“娘,家,家。”他不认什么新家、旧家,也不认什么章家、姜有,他只知道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新鲜劲过了,便又想起从前的家来。      姜辛是又心酸,又好笑,也不跟他硬争,从箱子里把他惯常玩的玩具拿出来,道:“娘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她平素忙于生意,陪熙哥儿玩的时候有限,熙哥儿见此倒笑得咧开嘴,露出两排米粒似的小白牙,欢欢喜喜的爬上榻,道:“玩儿。”      章二太太知道姜辛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丫鬟,早早就差谴了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还有一个奶娘过来。      这会儿见她还不睡,纵容着熙哥儿放肆,那婆子便倚老卖老的上前道:“奶奶,天晚了,您和孙少爷收拾收拾歇了吧,小孩子惯不得呢,走了困劲儿,他就更不容易睡了。这晚上不睡,白天便要补觉,日夜一颠倒,累着大人不说,也不利于孩子成长。”      姜辛好脾气的朝她笑笑,道:“这就睡。”      道理她当然懂,可头一天来,大人尚且心里不如意,小孩子又不懂道理,就是纵着他一时又如何?      这婆子没瞧出来姜辛是敷衍,假模假样的道:“奶奶真好脾气,不怪六爷始终惦念着,就是奴婢也觉得奶奶如沐春风呢。”转头吩咐小丫鬟:“恁的没眼力见,还不赶紧上来收拾。”又喝斥奶娘:“带孙少爷去歇着。”      两个丫鬟便上前来收玩具,奶娘便来抱熙哥儿,竟各个都视姜辛如无物。      熙哥儿玩得好好的,不妨冷丁上来这么多人,抢玩具的抢玩具,抱他的抱他,当时就恼了,扯开嗓子号:“玩,娘,玩……”      姜辛轻斥道:“都退下去。”      那婆子还在唠叨:“奶奶没带过孩子,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道,不然太太也不会叫奴婢来服侍奶奶了,您只管听奴婢的,一准错不了。”      姜辛甩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冷着脸道:“你既知道自己是奴婢就好,太太叫你来是帮扶着我,可没叫你事事越俎代疱,熙哥儿是我的儿子,我便是从没带过孩子,也知道什么是对他好,还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别以为她好言好语,就当真是好性儿任人欺负的。      这婆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挨了一耳光,在她看来,姜辛便是有老太爷撑腰又如何?哪个做媳妇的不得受婆婆挫磨,只要不闹到外头去,老太爷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说半个字。      她也是揣摩透了章二太太的心思,这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的。      不要说替姜辛做主了,没准过两天孙少爷就要抱到太太那里,姜辛既进了章家门,还敢不孝忤逆,说个不字不成?      哪成想这位真没个准性,说翻脸就翻脸,也不管她是不是太太跟前有头有脸的妈妈,抬手就打啊。      这婆子惊愕过后,便哭迭在地,道:“奶奶息怒,都是奴婢没用,奴婢原本是好心,没想反倒触怒了奶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如以死谢罪。”      大半夜的,她这要死要活,是生怕热闹小,二老爷、二太太以及林氏那儿不知道呢。      也就是知道姜辛小小年纪,终究脸皮薄,不敢也不能把事儿闹得阖府皆知,所以这婆子才敢这么泼皮无赖。      姜辛将熙哥儿抱回来,朝着地下的婆子微微一笑,道:“不年不节的,倒是看了场大戏,你是个忠心的奴才,我便全了你这份心吧。”      这婆子一愣。没想到这位奶奶是滚刀肉啊?她就直不怕闹出人命来?在章家她可还站住脚呢。      林氏那边也还没睡,从章家搬出去,这还没消停呢,就又搬了回来,她的东西光收拾就得些日子。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让她耿耿于怀的就是姜辛满嘴里说着不会回来,结果却请出了章老太爷这尊大佛来镇宅。      心口不一的女人,满是算计,偏偏有一副柔弱的面孔,轻易就能博得了旁人的同情和怜悯,反倒是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六奶奶还要做小伏低的受她的气。      她没睡意,只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时不时的指点两句。等六爷回来,还不定要怎么样呢,别到时候才收拾好了就又要放回去折腾,横竖这屋子是太太布置的,那就先这么着吧。      忽听得对面有孩子哭声,林氏不由的蹙眉,她身边的丫鬟不禁撇嘴道:“就显得她有孩子似的,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闹得人仰马翻,什么德性。”      林氏也烦,这才开始呢,难不成以后都不得安宁了。可这话丫鬟说得,也却说不得,低斥了丫鬟一句,道:“隔墙有耳,还敢胡说,是嫌你命太长了么?”随即她又笑笑道:“既住到一个院里,理当和睦相处,姜家姐姐那边有了难处,我总不能袖手旁观,走,咱们去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帮忙是假,看热闹才是真吧,丫鬟听了,抿唇一笑,道:“奶奶说得是。”      第405章 、镇压      第二更送上,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林氏只着中衣,外头披了件单袄,长发松挽了发髻,一副睡眼惺忪,极为困倦,却被扰得睡不着,心里烦恼,却又不得不勉强压抑的模样。      她站在台阶下,紧了紧夹袄,命丫鬟去叩门。      正遇上章二太太派来看视的丫鬟。      章二太太身边丫鬟见林氏也在,忙福身行礼:“奶奶也在?不知出了什么事?”      林氏关切的道:“我也不知,才听见孩子哭,这不立刻就过来了?怎么这点儿小事倒惊动了太太?”      “太太一直不放心奶奶,怕奶奶初来乍到,处处不习惯,听着这边动静不对,便打发奴婢来瞧瞧,没想到惊着了奶奶,奴婢给奶奶赔罪。”      这丫头嘴倒是利索,管林氏叫奶奶,对姜辛也叫奶奶,若是稍微糊涂点儿的,倒不知道她所指是谁了。      林氏心里酸溜溜的,不就是有个孩子么,还是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太太就这般惦记。若是自己有了正正经经的六爷的骨血……      只是六爷不叫人近身,哪来的骨血?      林氏心里又涩涩的。      她扯了扯唇角,道:“瞧你说的,你原是好心,我视姜家姐姐为亲姐,替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也不是因为你来才被惊动,我若叫你赔罪,可成什么人了?既是遇到一处,那就一起去瞧瞧吧,说实话,我这心里也不安稳,倒是太太想得周全,不过理当多派几个人来服侍姜姐姐才是。”      “奶奶说得是,太太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这不派了青杏四个,张妈妈和小孙妈妈两个,再有一个奶娘去了奶奶那儿么。”      果然派的人不少了。可派也白派,隔心隔肺的,姜氏肯用才怪,这不借着头一天就生事,大抵是想把这几个人都打发回去。      林氏暗暗哂笑,这姜氏一贯的粗暴、直接,作风就是典型的燕城乡下人的特点,心里想什么,再也不知转寰、迂回,是一定要当场就见效果的。      孰不知这样白白得罪人,她自己也占不着什么便宜。谁说两兵相接,一定要彼此见血才能定输赢?不然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七十二兵书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姜氏越不得人心越好,有她在前头比照着,章家人才会更明白,谁更适合六爷。      林氏好言好语的道:“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太太吃的盐都比我用过的饭多,这点子小事岂有考虑不周全的。”      说着话,姜辛的门被叩开了,林氏特意谦让了半步,示意章二太太派来的丫鬟上前。      那丫鬟便脆声快语的道:“太太差奴婢来瞧瞧,奶奶这里可还舒心?底下人用得可还顺手?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若是哪里不合适,奴婢即刻回了太太,替奶奶置换了罢。”      她倒是安份,嘴上说着话,头深深垂着,并不敢乱看。林氏却四下望了一眼,见青杏几个丫鬟都守在犄角,两个妈妈和奶娘都不在。      姜辛抱着熙哥儿,叫她请起,道:“有劳你深更半夜的还要跑一趟,这里处处都好,没什么要置换的,回去替我谢过太太。”她说着便示意青杏。      青杏醒神,露出个愕然的神态,却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林氏一眼便瞧出这对主仆之间并无默契,也不知姜辛是囊中羞涩还是故意给青杏下马威,她这荷包掏得不情不愿,好在还算识大体,并没有拆穿了让人笑话。      姜辛又转向林氏:“熙哥儿才来,有些认生,赖着不肯睡,倒扰了六奶奶安歇,待明日一早我亲自去给六奶奶赔罪。”      她态度始终不远不近,彬彬有礼中透着冰冷的疏离和陌生,哪怕丫鬟婢仆都唤她为“奶奶”,她也没显得有多得意和骄矜,反倒始终客客气气的唤林氏为“章六奶奶”,这让林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有一种冷脸贴热屁股的感觉,不管她做了多少,姜辛都不会有丝毫动容,也绝对不会领情。      林氏忙摆手:“姜姐姐太客气了,我也只是想着姜姐姐初来,怕是哪儿里一时顾不过来,故此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既是无事,那妹妹便不打扰了。”      林氏不好多待,姜辛亲自送客,到了阶下,两人各施一礼,彼此作别。      姜辛回到内室,取了一只红漆描金匣子,打开来见里面满满当当俱是碎银子,加起来足有一二百两,她往前一推,对青杏道:“今晚之事,多亏了你们四个,些微心意,你们别推辞。”      青杏刚才还为损失了一个荷包而心痛,这会儿悉数被惊讶所代替,她还要推辞,姜辛笑笑道:“我才来,且在府里立足未稳,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若是不嫌弃跟着我没什么前程,便收下这银子,也权当是对你们的补偿。”      财帛动人心,青杏等人也不例外,她们被指派到姜辛这儿来,要说心里没有怨言,那是骗人的。可身为奴婢,去哪儿也不是她们能做主的,如今见姜辛出手大方,且孤立无援,不免生出些妄想来,若是能成为姜辛的左膀右臂,将来未尝做不到大丫鬟的位置。      因此青杏带头跪下表忠心道:“奶奶放心,奴婢四人以后唯奶奶之命是从。”      姜辛笑笑,让她四人起来,吩咐道:“你们留一个守夜,再留一个守着两个妈妈,剩下的自去歇息。”      青杏应了,自动自发的道:“今儿奴婢先守夜,明儿再让她们替奴婢。这两个妈妈,该如何处置?”      姜辛道:“先丢着吧,明儿一早再说,若是她们想不明白,那就等六爷回来再做处置。”      青杏心头一动。连老爷、太太都不知道六爷在哪儿,这位六奶奶倒是很笃定,莫不是这位在六爷心里,当真地位不一般么?      若真是如此,她们四个倒误打误撞,拣着宝了。      青藤是孙妈妈的干女儿,被青杏一个示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自告奋勇去守着孙妈妈她俩。姜辛只当没看见她二人的眉来眼去,抱了熙哥儿自去安歇,总之若能用银钱化干戈为玉帛,她求之不得。      第406章 、乱点      送上第一更。      章哲始终没消息,他停妻再娶的案子却到了不得不结的地步,章老太爷再三托人扣着压着拖着,想让姜辛主动撤诉,却没什么大效用,原因无他,是撞到了三皇子手上。      三皇子最近着实办了几件大事,中州大水,他亲自去治理,又是赈灾,又是安抚百姓,沿途还肃清了几个贪腐的朝臣,手段严厉,效果显著,接连得到陛下的封赏,风头无两,远远盖过了因为失误而被罚在府中闭门思过的太子。      林氏与章氏的婚约无效,三皇子勒令林氏带嫁妆大归。      章二老爷和章二太太对此是毫无办法。      章老太爷将章二老爷召过去,兜头就是一个耳光:“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这么些日子,六郎人到底在哪儿?”      章二老爷不敢捂脸,只能低头认错:“儿子无能。”      他实是不知六郎去了哪儿。原以为把姜氏把持在手,六郎早晚会愿者上钩,可他就能神龙见首不见尾,都两个月了,愣是不知所踪。      不只他这么想,连章老太爷都开始怀疑,也许当初应该下大力气把关注放到三皇子身边的,六郎不在别处,定然和他在一起。偏偏他太过轻信自己的判断,以为六郎会念着骨肉亲情,不会把一家人都拽上断头台。      竟是都想错了。      章二老爷也想到了此节,现下谁也不敢断定太子与三皇子究竟谁输谁赢。若是太子赢了,章家顶多是牺牲六郎小夫妻两个,可若是三皇子赢了,章家怕是除了六郎小夫妻,一个也逃不掉。      现下该怎么办?      章老太爷脸色灰白,哼了一声道:“自古以来,脚踩两只船就没什么好结果。”      自古太子想要安生继位的还没有几个呢?      章二老爷腹诽,却不敢反驳。      章老太爷叹息着道:“我离开燕城也有几十年了,也该落叶归根了。”      这是要告老还乡的意思么?老太爷虽是太子太傅,与太子私交不错,可到底没为太子冲锋陷阵,他若激流勇退,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只是……若三皇子落败,章老太爷此举无移是得罪了太子。      章老太爷道:“这事你不必管,等六郎回来,叫他务必过来见我。”      三日后,朝堂大朝会上,章老太爷当众晕倒,陛下急召太医,替章老太爷行了金针,他虽醒转,却口中流涎,半边身子不能动。太医说这是中风,若好生将养,不动情绪,或许还能撑个几年,否则就得提早准备后事了。      陛下虽然不舍,还是应允了章老太爷辞官归乡的请求,三皇子恰在此时提出,此次中州治水,有一个人功不可没,理当论功行赏。      等到小公公呈上来一幅丈二,长达十几丈的全周朝堪舆图,各州各县,甚至山川河流都绘得清晰详细的时候,不只朝臣震惊,连陛下都直拍掌称赞。      待到问及此人是谁,三皇子直言道:“儿臣偶得一位好友,燕城人氏,姓章名哲,字之问,他自幼喜好山水,立志要绘一副当朝堪舆图,从弱冠之年,至今已历近十五年,足迹踏遍万水千山,方有此成……”      陛下听说章哲乃是章老太爷的孙子,更是龙颜大悦,连说“虎父无犬子”,抬手就是赏,大有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的意思。      三皇子却道:“之问兄来前便已经说过,他无才无德,不敢得父皇赏赐,唯愿以功抵罪,还请父皇开恩。”      竟是愿意拿终身前程,换个一己平安。      陛下不免要问:“何罪之有?”听说他便是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停妻再娶”的当事人,连皇上都乐了:“朕还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责呢。这是天意弄人,原也怪不得他,这样吧,朕替他做主,一夫两妻,不分嫡庶。”      有皇上开金口,这算是无上的恩宠了,三皇子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紧抿着唇角,却始终执拗的没有替章哲谢主隆恩。他总不能说,这案子已经结了,林氏都被送回林家了。      在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上首坐着的,不只是他的父亲,还是不可一世的皇帝,他可以轻轻松松便颠覆自己努力许久才做下的成绩,如果他不承认,自己就是蝼蚁不如的人物,随时可以因各种罪责而被关在府里“闭门思过,躬身以省”。      牺牲一个章哲固然算不得什么,可父皇会有无数种手段,让他不得不牺牲更多的臂膀。      三皇子自嘲的笑笑,跪下道:“儿臣替章之问谢父皇成全。”      三皇子府,周文珏脸色阴沉,章哲却只是笑笑道:“王爷不必为此事挂怀,原本臣也没指望能短时间内就快刀斩乱麻。”      周文珏见他识时务,这才神色稍霁,道:“倒是因本王拖累了你。”      父皇的心思他明白,想用他是真的,可不想让他风头太劲也是真的,太子千般不好,那是他百般宠爱的嫡子,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倾注了他无数的心血和精力,打压他也不为着是要斩草除根,不过是想要鞭策激励,借此打磨淬炼他罢了。      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盖过太子的风头,让他自己承认眼光失准,选了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做继承人?      自己算什么?不过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快刀,好用是首当其冲的,可他时刻提防着自己会反噬于他。      章老太爷是太子太傅,有他广阔、雄厚的人脉给太子做支撑,将来太子登基,广开新政,凡事都能事半功倍,所以故意挑拨离间他和章哲之间的感情,就是防着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章哲道:“王爷言重了,说起来凡事有因才有果,不是微臣当日心志不坚,顺应父母之命娶了林氏,也不会有今日之烦恼,所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话是有道理的。”      周文珏一挑眉。章哲话中有话,他却不能深问,好像这样就是自己果然也这么想的似的。上位者最忌讳的便是叫人看破自己的心思,因此他按下心中涌动的情绪,郑重承诺:“你放心,本王知道你和姜氏夫妻情重,若本王有余力,定然不叫你夫妻受委屈。”      他未必是真的看重自己和姜辛的夫妻感情,不过是要和陛下别着这口气罢了,等他有余力时,怕是自己和姜辛都垂垂老矣。      章哲笑笑,道:“多谢王爷。”      周文珏道:“功过相抵,这事就算了了,父皇的意思,想让你年后进工部,职位虽不高,但也算人尽其才。”      第407章 、不从      送上第二更。今天在电脑前坐了一天,也没能码出多少字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章哲想,三皇子特意给他宽限了好几个月,是体谅他才从中州回来辛苦呢,还是早料到他惹出来的乱子会让父亲生气,不免要受一顿皮肉之苦,注定要在床上将养几个月?      个中原因,不得而知,但回家要面临的家法,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果不其然,章二老爷二话不说,命小厮将章哲捆了,堵住嘴先一顿好打。杜叶和杜藤也不能幸免,被捆了丢在一旁,想通风报信求个外援都不成。      这一顿打也没个准数,以章哲痛得晕死过去而告终。      章二老爷吩咐人:“泼冷水,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给我弄醒。”      和审犯人没什么差别了。底下人不敢怠慢,拎了一桶深井冷水,兜头泼下,章哲吃痛慢慢醒转。      章二老爷看着鲜血淋漓,衣裳湿透的章哲,怒骂道:“逆子,你可知错?”      章哲疼得说不出话,只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震怒的父亲,动动嘴却没声音。      章二老爷总不能凑过去问他到底在说什么,一使眼色,一个小厮便趴近前问:“六爷您想说什么?”      章哲再度张嘴,道:“疼——”      这回有声音,无需小厮传话,章二老爷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泼口骂道:“这回知道疼了?不知道疼你也不会长记性,活该。我看就是打你打得少,记吃不记打的玩意,不然也不会屡次惹是生非了。”      小厮尴尬的垂头,章哲却已经闭上了眼。他无意和父亲辩驳什么,进门就狠揍一顿,显然是没诚心和他谈,既如此,他也不费这个事了。      章二老爷打也打了,恨也解了,可事情还没解决,他看一眼闭目气息都微弱的章哲,是又心疼又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万一真打死了,他也不忍心。可不打,他总这么肆意妄为,简直没管了,难道真让他把一家子都推上断头台?      章二老爷挥手:“把他抬到屋里去。”      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把章哲抬起来,放到榻上趴着。      章二老爷悻悻的站在他旁边,想说什么,到底又叹了一口气。指责他、辱骂他都没什么意义了,他只能道:“这回的事,你总该长长教训了吧?”      章哲恢复了些精神,却只是嘲弄的望着父亲,道:“儿子不知道应该长什么教训。原本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地步,都是你们逼得,如今满城风雨,林氏送走了又得抬回来,章家徒然成了京城的笑话,这回父亲、母亲都满意了?”      “你说什么?”章二老爷恨不能亲手把他捶死:“你还敢说?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不知悔改?”      章哲低声笑了笑,道:“当然后悔,我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要相信骨肉亲情,以为你们终究是为我血亲,做什么事一定会为我考虑,哪怕明明怀疑你们说的不全对,还是相信了你们。”      这段话他说得断断续续,说完背上已经汗湿一片。      章二老爷恼怒非常,道:“我们当然是为了你好。”      章哲轻笑,道:“为我好,就是和外人一起狼狈为奸,逼得我们夫妻生离死别么?”      “那是她自己命不好,好巧不巧的撞到无忧公子那里,我,我也没做什么,只能说是天意。”      章哲冷笑:“是啊,你的手是干净的,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冷眼旁观,推波助澜而已,并没有真的下黑手。可这和下毒手有什么分别?你们自己的心都是肮脏的,凭什么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评别人的瑕疵?”      章二老爷哑口无言,他半晌才道:“你是章家子孙,却不思上进,娶妻又擅自妄为,搬出天璇子国师来糊弄你祖母,我不过是想借此给你个教训,让你迷途知返罢了。”      章哲摇头:“娶姜氏是我心之所愿,但娶她,却并非我擅弄心机,你不懂,你不懂……”他总不能说,他大抵是上一世欠了姜辛的,所以这一世老天才让他来还。他还得没有一点儿不甘和负担,他很愿意。      他没什么前途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行,章家有大哥、二哥、三哥足够了,不差他一个。甚至,他现在已经在极力的在仕途宦海中力争崭露头角了,可也没见父亲就因此对他格外多几分仁慈。      章二老爷没法,只好哄劝他:“事已如此,你有什么不足?姜氏已经接回来了,熙哥儿也能上章家族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章哲失笑:“父亲这话,儿子当不起,不满足的,不满意的,是父亲,不是儿子吧?”      章二老爷勃然大怒:“混帐,这话是你说的?我不过是告诫你,既是陛下都给了恩典,你就好好的过,别再兴什么妖蛾子。林氏有什么不好?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又有林家做你的助力,又识大体肯屈居姜氏之下,你坐享齐人之福就可以了。”      章哲闭嘴,不肯说话。这世上才德兼备、聪慧美丽的女子多了,他章哲算什么,能够有那样的福气,悉数纳于自己麾下?便是当今陛下,网罗了一宫的天下美人,也终有他得不到的那一个。      齐人之福么?他不稀罕。他只要对的合适的喜欢他他也喜欢,待在一起舒服舒心,能够有话说,哪怕只是寻常琐事也不觉得厌烦,不必整日算计,不必心口不一,不必两相猜疑的妻子,足够了。      章二老爷训斥他道:“男人要做大事,便不能耽于儿女私情,姜氏你喜欢,多宠着些就是了,熙哥儿是嫡长子,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你可别做出要死要活的样子,置林氏于不顾,若让人知晓你偏着姜氏,冷落林氏,我绝不饶你。”      章哲低笑:“恕难从命。”      或许天下男人都这么想,可他为什么要泯于众人,力图和他们一般无二?他想位极人臣,不是为了多神圣的目标,只想遂心如意,护住自己想护的人而已。      “父亲若想要这样的儿子,三哥便是,若是三哥不能让父亲满意,您大可再生一个,手把手的摆弄,让他做到和您想像的一模一样。儿子不能。”      第408章 、其实      送上第一更。      说嘴打嘴,章二老爷才训斥章哲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谁知回到内宅,便听章二太太冷着脸道:“钱姨娘有了。”      章二老爷怔了怔,才问:“有什么了?”      章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发作,手里绞着帕子,似嗔似怨的瞥了一眼章二老爷,才道:“老爷可是欢喜得糊涂了?自然是有孕了。”      章二老爷今年都四十五了,多少年都不曾再有过孩子,冷丁听说姨娘有孕,他是又惊又喜,眉眼俱开,一迭声的问:“这是真的?几个月了?怎么没早说?”      章二太太恨得要死,却不能不答:“钱姨娘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两个月身上没来,她也不知道言声儿,还是今儿六郎回来,与她碰了个照面,她闻着血腥气当时就吐了,宣了郎中这才知道她都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章二老爷大喜若望,一向冷静内敛的人也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抚着胡子道:“哈哈,好,真是太好了,我去瞧瞧她。”      怕章二太太多心,还在那儿描补:“她是个不懂事的,我好歹嘱咐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两句。”还握着章二太太的手,摩挲着道:“辛苦你了,你多替她掌掌舵,等孩子生下来,我便叫她抱过来给你养。”      章二太太气得脸都绿了。一个妾室生的下贱玩意,她稀罕养吗?可身为正室,贤良大度是首要职责,她总不好咬牙切齿、要杀要打,非把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她独宠二十多年,因着妾室通房一直无出,她对章二老爷的妾室通房便十分放心,因着近几年她年纪大了,颜色也不新鲜了,自身又病病灾灾,难以禁得住章二老爷的雄风,这才时常打发他去姨娘屋里。      哪成想居然叫这个钱姨娘钻了空子。      什么年纪小,不懂事?分明是早知有了身孕,却一直不肯声张,等到过了头三个月,一切都安稳了,这才借故生事,张扬出来。      若是平时,章二太太也不是不敢拿捏她,一个妾室罢了,有了身孕就能翻出天了?可偏偏六郎得了陛下圣旨,封了双平妻,所有人都怕六郎生事,姜氏不甘,巴不得人人做贤良淑德表率,若她先落个不贤的名声,别说老太爷不依,就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老爷都不会同意。      六郎挨打,原也在意料之中,章二太太虽然心疼,却也觉得这顿打该捱,谁让这孩子不听话呢。打小没在身边,纵然疼也有限,母子从未亲近过,能够维持母慈子孝的不过是血脉亲缘。      可这会儿因了钱姨娘有了身孕,章二老爷一副不屑遮掩的喜色,章二太太便双重怨恨起来。怨恨章二老爷对六郎太狠,怨恨章二老爷老糊涂了,竟然偏疼一个还不知道男女的庶子(女)。      怨恨是怨恨,章二太太却道:“老爷是该去瞧瞧,我也去看看六郎。”      章二老爷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恨声道:“瞧他做什么?别总惯着他,好像你多欠他似的,也没见谁凭白无故就被养歪了的,他再不吃点教训,将来不定惹什么大乱子呢。”      章二太太忽然就没了附和章二老爷的兴致,柔肠百转,只说了一句:“原也怨不得六郎,谁让章家子弟大多痴情呢。”      这话说得倒不假,从老太爷算起,虽有妾室、通房,却一辈子都握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爷在外头呼风唤雨,在家里却任事不管,老太太一辈子就是个老太后的角色,没谁能和她斗得过。      章家几个爷们也是,身边不乏妾室,但对嫡妻都很尊重。就是三郎,对先头的姚氏也是极为专情,都故去了五年才肯勉强续弦,六郎对姜氏情重,还真不算什么事。      章二老爷却听出了讽刺,一肚子话都说不出口,只重重的一拂袖子,道:“妇人之见。”仍然是不管不顾的出了门,去了钱姨娘的屋子。      章二太太不说倒还罢了,她越这样说,章二老爷越反感,三郎、六郎,于他来说都不算多满意,如果这回钱姨娘能生出个儿子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撒手不管。      章哲那话虽然刺耳,却未必没有道理,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总好过被别人带着长大的更得自己的心意。      儿子不嫌多,好儿更是不怕多,既然三郎、六郎都靠不住,那就把希望放到小儿子身上也成。      章哲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听着耳边嗡嗡的低泣声,那是林氏的声音。他不耐烦的想: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要在眼前碍事。杜叶是个蠢得,也不知道把她撵出去么?      他浑身都疼,连睁眼都没力气,更别说处理这些琐事了。      林氏近前,亲手替他敷药。可惜伤势太重,药粉敷上去就被血冲散了,糊了林氏一手腥红。她忍住作呕,只能骂丫鬟:“还不快去瞧瞧郎中怎么还不到?照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丫鬟急匆匆往外冲,与姜辛碰了个对脸,见她身后引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男子,知道这是大夫,忙避让到一旁。      林氏听说大夫来了,吓了一跳,她打小是被精心教养的,一向禀承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教导,听说有外男,急得团团转,一边恨姜辛自己不要脸面,还要拖着她下水,一边恨姜辛不会办事,领着外男往里进,连个提前知会的时间都没有,狼狈得不得了。      姜辛倒是落落大方的进了门,压根无视拿袖子蒙脸,低头恨不能钻进地缝的林氏,请郎中给章哲诊脉。      郎中开了药,姜辛叫青杏收了,一一问好什么药什么时辰用,一天几次,有什么忌口,这才叫青杏送郎中出门。      她替章哲掖了掖被角,正对上他睁开的目光。姜辛怔了怔,才开口道:“六爷可还好吗?”      章哲无声的道:不好。你呢?      姜辛想笑,眼里却滚出了泪珠,就那么痴痴的望着他,道:“也好,省得你兜头就要骂人。我是自己要来的,不干别人的事。”      章哲动动嘴:我懂,虽然不舍得你受委屈,其实还是很高兴……有你陪着我。      第409章 、争抢      送上第二更。      章哲和姜辛说话,虽然一个发不出声音,虚弱的厉害,可自有一股甜蜜的情意在空气中流动,林氏自然不自然的就成了摆设。      她怎么甘心?      林氏冲过来,哽咽着道:“相公,你可醒了,担心死妾身了。”      她一开口,章哲和姜辛都沉默了。本来她喊得情深意重,结果在章哲和姜辛诧异的目光中,这句就格外突兀,她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      章哲望着姜辛,意思是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可别又迁怒于我,拂袖而去。姜辛哭笑不得,只能朝他安抚又无耐的笑了笑。      她就算不计较又能如何?这么个大活人横亘在她和章哲中间,不可能总靠着所谓的信任解决问题。      姜辛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章哲闭了闭眼,表示知道了。      林氏见姜辛要走,巴不得能挤了她的位置,在榻边坐了,可怜巴巴的望着章哲:“妾身照顾相公。”      听她叫自己相公,章哲肉皮子就发紧,他勉强开口道:“不用。”      “相公,妾身知道自己年纪小,没经历过风浪,难免笨手笨脚,可妾身照顾你是应当应份的职责,我不懂可以学,相公不能厚此薄彼,把妾身抛到一边。”      章哲:“……”他望向姜辛,意思很明显:你总不能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置我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吧。      姜辛笑笑,走过来对林氏道:“妹妹最是能干,我早有所闻,如今六爷伤着,有许多事要照管,我一个人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企及,正是要妹妹帮忙的时候。”      林氏警戒的瞪着她道:“姜……姜姐姐,你只管吩咐就是。”说着是“只管吩咐”,却努力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别以为你随便用个借口就能打发我,总之我是不会离六爷左右的。      姜辛道:“六爷的药要熬,得有专人盯着,六爷要忌口,厨房里本来人就少,又要顾着老爷太太,还要专为钱姨娘开小灶,我想不如和太太开了口,就在这院里设个小厨房,六爷用汤用水也方便,便是妹妹想做什么补汤,也最是便宜,不如妹妹去和太太张这个嘴?”      林氏想了想,能和太太打好交道,对她没什么坏处,当下便应承道:“我这就去。还有呢?”      姜辛瞥一眼章哲:“六爷受了伤,行动不便,这屋里总得有人守夜。”      章哲想说不用,他有杜叶呢。随即想道后院里女眷多,不比他在外书房,杜叶是不大方便进进出出的。      他朝着姜辛眨眼:你来守。      姜辛笑笑,道:“我要照顾熙哥儿呢。”      章哲眼神愤恨:你要是敢让林氏来照顾我,我和你没完。      林氏接话道:“姐姐只管忙,妾身来照顾六爷。”      姜辛点点头,诚恳的道:“有劳妹妹了。”      林氏总觉得姜辛这次回来,与从前大相径庭。从前虽然怀疑她的真心,但她不想与自己相争是确定无疑的,可现在,她笑容仍然温和,却总有笑里藏刀的感觉。      林氏不耐烦见姜辛这种自以为是主人的态度。皇上都说了,不分嫡庶,她是正妻,自己也是。从前当她死了,自己是个续弦,在她灵位前还要执妾礼,天然就低了一等,这回倒因祸得福,和她旗鼓相当了。      凭她比自己年长几岁,叫一声“姐姐”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很不必卑躬屈膝。六爷不是她一个人的,否则就是抗旨。      因此林氏倨傲的挺胸抬头,皮笑肉不笑的道:“姜姐姐真是说笑了,六爷也是妾身的相公,服侍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倒劳得姐姐说辛苦呢?要说辛苦,姐姐才是最辛苦,既是六爷病着,只怕太太心里惦念,这晨昏定省的事,就交给姐姐吧。”      凭什么只许她吩咐自己?自己也完全可以吩咐她。她把和太太打交道的事甩到自己身上,自己也完全可以把她推到太太跟前。      姜辛颔首,道:“就这么定了,若是有什么缺漏,等妹妹想起来咱们再具体分工。”      林氏只能悻悻称好。      姜辛果然出去熬药,林氏坐在章哲身边,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这屋子里血腥味太重,又太寂静,她太过突兀,好像格格不入似的。      她不比姜辛,到底与六爷做过夫妻,有一定的默契在,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两个就能达成默契。      可这也没什么,姜辛能做的,她也一定能做到。他们感情再好,也不是不能挑拨离间的。      想到此,林氏示意丫鬟去倒茶,接过来抿了一口尝尝烫不烫,轻声叫着章哲:“六爷,您要喝水吗?”      章哲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他疼得难受,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浑身肌肉都在突突的跳,太阳穴像是要爆了一样。      听着林氏在他耳边不停的聒噪,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暗恨姜辛:真不讲义气,等他好了着,看他怎么收拾她。      林氏见章哲不接话,只好失望的把茶碗放到一旁,又问章哲:“六爷哪儿不舒服?可要吃点儿东西吗?”      章哲睁开眼,林氏一喜:“六爷?”      “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林氏脸涨得通红,咬着唇道:“妾,妾身打扰六爷了么?妾身知道错了,只是怕六爷不方便开口。”      章哲终于得了安静,迷迷糊糊的睡去,林氏气的直拧帕子,暗道:这姜氏果然是个藏奸的,就说她没那么好心让自己拣着便宜。      好在六爷脾气好,没发作起来,不然自己哪儿还有脸啊。      林氏心念瞬转,想着,姜辛总会过来的,大不了看她如何行事,跟她学就是了。      半个时辰之后,姜辛带着丫鬟青杏进门,她手里空空如也,丫鬟手里却捧着个小炉子,药罐,迅速找了个通风的地,点上炭火,将药罐放到上面。      林氏急忙起身:“药熬好了?”      姜辛轻轻一按手掌,道:“嘘,六爷还睡着,等他醒了再喝。”      林氏脸色又是一红,心里尴尬的要命,脸上却陪着笑道:“还是姜姐姐想得周到。”      第410章 、撂挑      深夜码字,送上第一更。      章哲一直昏睡,睡梦中也是紧蹙浓眉,林氏看了又看,只觉得不忍心,见姜辛始终坐得不远不近,手里做着针线,不由的心下愤愤。      六爷清醒时,她惯会做戏,等六爷睡着,她就一副铁石心肠模样,还真是冷情冷性,这样的人也不怎么就得了六爷青眼了。      林氏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帕子来。”      丫鬟不解,只好照做。姜辛却连眼都没抬,任凭林氏用热帕子小心的替章哲擦拭额头上的汗,一副你自献你的殷勤,横竖与我无关的模样。      章哲虽然昏睡着,但被人触碰还是有感觉的,他猛的睁开眼,仿佛受到了惊吓般,林氏正对上他泛着寒意的眼睛,吓得手一抖,帕子沉重的掉到了章哲的……脸上。      林氏吓得一捂嘴,慌忙退后,好像这样就能掩饰是她的错处一样。      姜辛放下针线朝这床榻这边望过来,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六爷醒了,把药喝了吧?再不醒,这药该熬干了。”      林氏本就不喜欢姜辛,这会儿就更不喜欢了,她不稀罕也不感激她这会儿替自己的开脱,因此愤愤然的吁了一口气,视死如归的道:“都是妾身不好,一时失了手,六爷勿怪。”      章哲自己把帕子抓开,无耐的咧咧嘴,朝着姜辛道:“你几时这么促狭?不过是喝个药,叫我一声就是,我也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哄呀喂呀的,至于用这种方式叫醒我么?”      睡了一觉,他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好歹说话能出声了,虽然气息仍弱。      不等林氏惊喜,姜辛已经端了药碗过来,并不多话。      林氏伸手:“妾身来喂六爷。”      姜辛从善如流的把药碗和汤匙都递到林氏手里,自己却除了鞋子上了榻。林氏眼瞪得比牛眼都大:她这是干吗?      姜辛小心的托着章哲的后背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替他在身下垫了隐枕。林氏看得眼睛都要红了:她又弄鬼,把喂药的苦差事交给自己,她倒又去六爷跟前献殷勤。      章哲瞥她一眼,自己伸手把药碗端过来,道:“我自己喝。”咕咚咕咚几大口,药碗就见了底,他浑身酸软无力,差点摔了药碗。      林氏下意识的去接,等到回神,见章哲由姜辛扶着又趴好了。她这个悻悻,恨不能挠姜辛一把。      姜辛问章哲:“要不要吃蜜饯?”      章哲摇头,真拿他当孩子哄呢。可他这时候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姜辛见他精神不济,也多话,安顿好了她,径自下榻,对林氏微微示意:“有劳妹妹多加看顾。”然后带着丫鬟,径自扬长而去……而去……      林氏这个气恼。她自认平素也是机灵的,在家也不是没给母亲侍过疾,可蠢笨成现在这样,还是头一遭。她气恼的拧着帕子,有火无处撒,也不知道六爷会怎么看她。一边懊恼,一边郁闷,一边又分神偷眼看章哲时,见他又阖上了眼。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压根也不在乎自己做了什么,在他眼里,自己也就是两条腿会喘气的家具。      林氏怕他嫌弃自己,趁着姜辛不在,想要替自己分辩开脱:“六爷,刚才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就是心里替六爷着急,所以办事才失了章程,妾身……”      她说了半晌,也不见章哲睁眼,不由的顿在那,只觉得自己又犯了蠢。她小声道:“六爷?”      章哲气息均匀,竟是又睡着了。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药里有安神的成份。那是肯定的,不然他清醒着也是白捱疼,还不如睡着了呢。      她又恨了姜辛三分:怪不得她不抢这守夜的活计,是料定六爷昏沉不知事,守也是白守吧。      林氏守到半夜,被丫鬟推醒了,她懵懵懂懂的问:“怎么了?”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虽然宽大,可章哲睡姿不雅,且浑身都是血腥气和苦药味,林氏怎么也不好意思和他睡到一起。      爷们还病着呢,她倒众目睽睽之下先爬上去了,和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爬爷们床的丫头们有什么区别?      便是没人说,若被二太太知晓,怕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甩脸子了。      林氏又不惯打地铺,只强撑着趴在圆桌上打盹,但章哲一直不醒,她也只当无事,这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正睡得酣然香甜的时候,就被丫鬟推醒了。      丫鬟见她神色不好,心里也突突,却还是尽职的道:“六爷高热,烧起来了。”      “什么?”林氏吃了一惊,忙起身要过来看,不想睡得腿麻了,起得又有点猛,脑子一晕,咣当一声又坐了回去。      吓得丫鬟脸色大变:“奶奶……您怎么了?”      林氏吓得如木雕泥塑,大气都不敢喘,只恨恨的瞪了丫鬟一眼,轻斥道:“闭嘴,看吵醒六爷。”      章哲呼吸粗重,显见得是不太舒服。      林氏忙过来看,见他面色通红,伸手一探额头,当即就缩回了手:太烫了。      “这可怎么办?”林氏也急了。她倒是知道简单的退热方法,忙命丫鬟:“去打些热水来,替六爷好歹擦擦。”      夜深人静,守夜的婆子都睡着了,小丫鬟出去叫了半晌,才迷迷糊糊的睁眼,听说要热水,一边嘀咕一边道:“姑娘且等等,要热水不早些说,都这时候了,灶上的火烧起来还得等些时辰。”      听说是六爷要用,婆子心里害怕,加快了动作,却还是说嘴道:“就是急等着火上房,也得容我个喘气的功夫吧。”      提了热水回来,四个丫鬟一个都没闲着,帮着替章哲除了中衣,擦拭手臂和后背。前心实在是擦不了,几个人扳不动,再说他臀部有伤呢。就是后背也擦得十分潦草,生怕弄疼了他。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章哲身上的热度不仅没退,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林氏咬着牙道:“去请姜姐姐过来。”      她不伺候了。这破活计,费力不讨好,谁愿意干谁干。      林氏捂着头道:“就说我头实在疼得厉害,说不得劳姜姐姐废心。”自己不伺候,姜辛也得伺候,谁让他们是夫妻呢。等六爷伤势稍有起色,自己再做打算也不迟。      林氏撂挑子走了。      第411章 、守夜      送上第二更。      姜辛被半夜吵醒,倒不觉得有多愤怒,熙哥儿如今稍大了些还好,以前一晚上要喂至少两次奶,她都习惯了睡不上一个整觉。      现在仍半仍要起夜,姜辛亲力亲为惯了,如今有了个奶娘,却也只是多个帮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能立刻清醒。      值夜的青梅听见响动,便起身去开门,在门口说了两句,转身回姜辛:“六爷高热,烧起来了。”      姜辛听见响动,猜着定然是章哲那边有事,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见果然是,便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去把昨儿准备好的烧酒拿着。”      一进屋,见只有林氏的丫鬟低头在门口候着,姜辛便问了一句:“六爷什么时候开始热起来的?多长时间了?”      那丫鬟不敢多言:“也就,刚,热起来。”      姜辛走到章哲床前,见湿帕子还丢在铜盆里,她用手一探,水已经凉下去了,想着定是林氏吩咐的。她问那丫鬟:“你们奶奶呢?”      人做贼就心虚,这丫鬟怕担责任,更不敢把林氏扯进来,便信口胡扯:“奶奶头晕,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回去歇着,嘱咐奴婢在这守着六爷,奴婢……奴婢见六爷发烧了,心里没谱,这才去打扰奶奶。”      姜辛嗯了一声,转头吩咐青梅:“去叫杜叶过来。”      众人都是一怔,但她神情坚定,不容置疑,青梅也无二话,转身就走。      她们现在都明白,太太既把她们几个指给了这位六奶奶,就没打算将来再把她们要回去重要,既如此,想别的都没用,不如好好侍奉这位,况且这位平素倒也好性,有功赏有过罚,倒也不是个难伺候的。      杜叶听说姜辛传召,急匆匆赶了来,姜辛已经把烈酒倒进了大碗里,满屋子都是浓烈的酒味,杜叶进屋都有点醉薰薰的意思了。      姜辛朝他点点头,道:“我一个人弄不动六爷,叫你过来帮个忙。”      杜叶服侍章哲惯了,有他帮手,容易得多。      姜辛用白布蘸了酒,替章哲浑身都擦了个遍。触到伤口,章哲疼得睁开眼,旁人都不忍,杜叶却明白,酒有消毒的作用,即便沾到伤口也没什么大碍。      姜辛对章哲道:“你发烧了,我替你用烧酒擦擦,疼的话你就吱一声。”      章哲咧了咧嘴,似笑非笑。吱一声管什么用?是能止疼是怎么的?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姜辛的手腕。      姜辛吃痛,却只是蹙了蹙眉,静静的看着章哲。      青梅端了碗汤递过来,姜辛道:“你渴不渴?是喝水还是喝点鸡笋汤?”      章哲不想喝水,嘴里没味,倒是闻着这鸡笋汤又鲜又酸,颇有胃口,却只瞅着姜辛道:“你喂我。”      就着姜辛的手,章哲喝了一大碗鸡笋汤,出了一头的汗,这才觉得腹中饱暖,浑身舒畅,照旧趴回去,抚着姜辛的手道:“还是现在这样好,就我们两个,不受打扰,又安静又温馨。”      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不论做什么都舒服。      杜叶和青梅自动自发的往后退两步,心道:爷您是发烧了,可眼睛没妨碍吧?怎么我们两个大活人都在这儿呢?您好意思把我们两个不当人看?      姜辛轻笑道:“你真是有福不会享啊。”多少男人都妄想着享齐人之福,他倒往外推,傻不傻?      章哲没好气的道:“那也叫福?我看是自找罪受还差不多。”      姜辛也不反驳,只笑笑道:“你未曾体验过,说嘴也没说服力。”      “难不成你想让我试试?”      姜辛要抽回自己的手,章哲使劲按住不放,她再使力,章哲就呻,吟叫疼,姜辛又气又无耐,道:“什么叫我让你试试。”好像他什么都听她的一样。      别人不知,只当章哲是为了她,其实姜辛自己心里明白,而且她也从未想过控制和摆布,甚至左右章哲的想法,顶多顶多,她也就是推波助澜什么的。      章哲嘿嘿陪笑:“你让我试我都不试。”      姜辛安静的陪他说了会儿话,见他有了倦意,便道:“你这会儿可好些了?睡吧。”      章哲嗯了一声,却又睁开眼道:“你陪我一块睡。”      姜辛:“……别闹。”      章哲俯耳道:“被盖千层厚,不如肉连肉,话本子里不都说这样可以退热么?”      姜辛面红耳赤,抬头看杜叶和青梅。杜叶一早就装昏昏欲睡状,青梅也知趣,生怕别人知道她醒着,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姜辛又气又笑,狠狠的拧了章哲一把,小声道:“你快老实安分些吧。”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竟想着不正经的事。      章哲做委屈状:“就你心狠,也不想想咱们都分开多长时间了?我这回一躺倒,又不定要几个月,你就忍心我被憋死?”      越说越不像话,姜辛起身道:“六爷歇着吧,我明儿再来看你。”      章哲不放手,姜辛只好祭出熙哥儿来:“熙哥儿该醒了,若找不见我,又该哭闹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章哲,姜辛却并没走,轻声嘱咐青梅:“你先去歇,明儿再来换我。”      显见得林氏是不肯再沾手了,说不得只好她自己辛苦。      她又看向杜叶:“若是六爷不烧了,明儿就放你好歇歇,若是六爷再烧,说不得还得再麻烦你。”      杜叶笑道:“奶奶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小的份内之事。”      果然没多久,章哲又烧了起来,姜辛折腾起来,又用烧酒给他擦了一遍。天色将明时,章哲终于完全退了热,姜辛倦极,也懒得再回东厢房,索性趴在榻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氏早早就醒了,叫丫鬟过去探听消息,听说屋里只有姜辛一个人守着,夜里给章哲用烧酒擦了身,不禁哼了声,道:“真不愧是乡下来的,也不哪儿听说的这些神神道道的巫术,就敢给六爷用。知道的说她病急乱投医,不知道的还当是菩萨保佑六爷过了难关呢。”      到底憋着口气,早早打扮好了过去,对姜辛道:“妾身来服侍六爷用早饭,姜姐姐也该去给太太请安的时辰了。”      第412章 、交底      今天可真冷,冻得我脚都木了。      章二太太此时再看姜辛,不禁有同病相怜之感。      昨夜章二老爷说是去嘱咐钱姨娘,结果去了就没回来。半夜有小丫头说钱姨娘还要了热水,更把章二太太恨得要吐血。      她算是把钱姨娘恨得要死了,只碍着名声,不敢有所动作,听说早晨她又是头晕又是肚子疼的,索性把她的早晚请安礼都免了。      本来也是要免的,可前三个月她都没吭声,咬着牙撑下来了,这一曝出有了身孕,反倒娇嫩起来,不是做给二老爷看的又是为哪般?      看着姜辛,想着她比自己还得挠心抓肺,有个处处比她强的林氏,她和六郎的感情汲汲可危,章二太太有着变态的安慰感。      她没为难姜辛,叫她起来问章哲的情况。      姜辛答得细致、清楚,连章哲晚上烧了几次,烧了多长时辰,又吃了什么东西都说得头头是道,便知道她是用心服侍的了。      章二太太点点头,叹口气道:“我知道你还有个熙哥儿呢,还要照顾着六郎,要是太辛苦了,就把熙哥儿抱到我这儿来吧。”      姜辛怎么可能肯。章贤和章哲都是打小就抱到章老太太身边的,到现在和爹娘也不亲,这种教训,姜辛看也看得够够的了。她尚且还没窝囊到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的地步,怎么可能生而不养?      姜辛垂眸道:“熙哥儿乖巧听话,我倒费不了多少心,就是六爷那,有林家妹妹愿意代为分担,我就更轻省了。”      章二太太诧异的看向姜辛,忍不住冷笑道:“你倒大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倒好,不说自己看着盯着,还要把人往外推,真够贤良的。”      姜辛忍俊不禁,同时也十分感慨。上一世她什么都没做,可以说一点儿便宜都没占着过,却是不贤不良都占全了的,这一世还什么亏都没吃呢,反倒占了“贤良”的美名。      这世道真是诡异。      难怪世人都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不是鼓动人们做个面上宽厚,内里奸诈,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人吗?      姜辛垂眸道:“我也不想,不过……”      不过名份既定,她做得太过,连站住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争什么抢?她以前眼里不揉沙子,恨不能黑是黑,白是白,但世情如此,永远没有纯粹可言,她容忍得久了,也已经习惯了和稀泥。      章二太太才不关心她的“不过”,现实在明面上摆着呢,不用说她也知道,可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她只庆幸这事儿没落到自己身上,因此干巴巴的道:“别说我这做婆婆的苛刻于你,你们两个,我是一样看待的,总之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好或歹,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姜辛心道:章二太太能这样说就已经不错了,自己也不奢求什么,什么两个一样看待,这是没到利益关头呢,否则偏谁向谁一眼就能瞧清楚。      章二太太不管媳妇,却不能不管儿子,叫人拿了一大盒人参燕窝,交给姜辛,叫她有时间都炖给章哲。      既然免了钱姨娘的请安,索性大方一回,连姜辛的也免了。      姜辛从二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就看见林氏身边的小丫鬟遮遮掩掩的往外跑,姜辛一声冷笑,疑心生暗鬼,别人还没做什么,她便这么按捺不住,不是心虚是什么?      林氏确实陷入了困境,姜辛哪怕再无意,在她看来也是恶意。可有些事,明明是林氏自己推辞掉的,转过头来又觉得姜辛会暗中说自己坏话,总之她做什么都觉得遭了姜辛算计,不做什么又不甘心。      姜辛只叫青杏去交待章哲要吃的药,自己径直回了东厢房,陪着熙哥儿用早餐,难得的还能陪他玩了会儿,见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索性带他去了一回花园。      花园里有水有鱼,熙哥儿看得兴起,抓了鱼食看鱼在水面翻抢,乐得直拍手。      林氏又累又倦,午饭都没吃好,光闻着章哲的药味她都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待听得院子里一阵笑声,是姜辛带熙哥儿回来了,她是既羡慕又不平。      可她不想想,昨儿守夜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半道撂挑子的也是她,白天要陪侍章哲是她争取来的,这会儿又羡慕姜辛无事一身轻。      若姜辛知道她这么想,只会说一句“庸人自扰”。      林氏打起精神,想要和章哲增进交流,加深感情,怎耐章哲精神不济,虽然好脾气的任她在一旁吁寒问暖,并不显得多烦躁,却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林氏是无处下口,渐渐也就失了那份孤勇。      等到章哲伤处渐渐结疤,精神好了点,趁姜辛不在,他打算同林氏好好谈谈。      林氏最近憔悴了不少,章哲虽然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可也觉得她也挺艰难的,这门亲事不是她能做主的,本来大归回了娘家,过个三五个月,事情消停下来,未必不能再说一门好亲事,可圣上一句话,又把她送了回来。      自始至终,她都在为她以后的保障而努力,可怜亦可嘉。      章哲到底说了句“辛苦”。      林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妾身辛苦算不得什么,只要六爷能尽快好起来。”她心中想的是,只要这份辛苦能挽回章哲一点儿心思她就知足了。可观章哲,对她说话时神情仍然漠然,语气也极平静,不见得有多感激和触动,可见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是全白费了。      她十分挫败。      章哲犹豫了很久,才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我的想法你一直都清楚,并且一直都不曾变过。尽管我也不是个完全无知无觉的人,你对我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可我始终只拿你当个妹妹看待。”      林氏瞪大眼,预感到章哲要旧事重提。她忍不住道:“六爷……你,你可别做糊涂事。”      从前他这么说还能吓唬住自己,可现在连陛下都应了不分嫡庶,姜辛也透出了屈服的意思,怎么他还要这么坚持?他疯了是不是?      章哲没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      第413章 、半信      第二更送上。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      章哲轻嘲的笑笑,对林氏道:“我没疯,也没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氏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只因两人并不算多亲近,否则不客气的话早说出来了。      章哲坦诚布公的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你们心目中的理想男子想去甚远,这也注定了我无法按照你们想要的模型去努力。我好逸恶劳、胸无大志是其一,因为我就想过我想过的生活,不在乎旁人指指点点说什么。我不想因此让你失望是其二,你还小,家境影响,怕是对我这样的人十分鄙夷和不屑。你嫁给我算是低嫁,若不是父母之命,怕是你根本不会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所以从头到尾,委屈的都是你。这就是我最后一个理由,我既不想改变自己,让我自己受憋屈,同时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林氏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实话。说完这次,怕是他不会再给自己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林氏迅速在心里盘算,同时问出自己的疑惑:“我大致有点理解。”      她其实不理解。      如果说从前章哲只想游山玩水,红颜相伴,那么他已经做到了。      可事实证明,那样的生活只是美丽的肥皂泡,禁不起现实的风雨,外力一戳就破,残酷的现实已经证明他的选择是错误的,现在他也已经迷途知返,正在努力的出人头地,一心仕途,为什么他还要坚持“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而且不管他情不情愿,自己也已经被牵扯到其中,他为什么不选则中庸的方式去接受,而非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呢?      林氏并不觉得,章哲这样执拗的行为就是多爱姜辛的表现。      如果他真的爱她爱到非她不可,没她不行的地步,就更应该保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她置于峰口浪尖,一旦他把自己谴返回林家,不只圣人不满,就是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也只会直指姜辛,说她擅妒,说她不贤。      林氏自认要比章哲现实和冷静得多:“就算没有我,你和姜家姐姐之间也未必就没有外人。”      男人的婚姻从来都是工具,只要他处在宦海之中,就不可能完全掌控,只能随波逐流。抛却时间打磨,夫妻感情会变薄之外,官场上的互相馈赠,以及各上峰的赏赐,美人与权力从来不可分割。      他为了姜辛拒绝一次两次,还能拒绝千次、百次?总得有那么一两次不得不向现实屈服,与其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谁都知道就生不如就熟的道理,只要章哲没糊涂到昏聩的地步,他就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比接受自己更能轻松的事了。      林氏未竟之言,章哲全懂,他竟难得的向林氏微微一笑,很有耐心的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不愿意委屈你。在我看来,你是林家嫡女或庶女都不妨碍我对你的认知和欣赏,你是个很聪慧也很圆润的女子,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可如果把你牵扯到我们夫妻当中,你就注定只是个背负了愤怨和委屈的牺牲品。难道你真的愿意夹在我和甜甜中间,放任你心底不平的情绪肆意滋长,终究从一个清白无辜的少女,变成工于算计、满目怨憎,甚至不得不动用手段,心狠手辣的少妇么?”      林氏一怔。      章哲这话太直白了,直刺入她的内心,她竟然有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没法直接承认或是否认。      林氏没想到,会在章哲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肯定和赞许。      在林家十几年,她始终处在卑微的状态,像棵生在旮旯里的向阳花,一生都在渴望阳光和温暖。      生为庶女不是她的错,可她不得不背负着姨娘的错,饱受林家嫡兄姐妹的轻视和欺侮,在夹缝中屈辱而勇敢的争取她尽可能争取到的自由和利益。      她连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都不敢有。      嫡母喜欢什么,她就得变成什么,嫡姐、妹们擅长什么,她必须得不擅长什么,总之这十几年,时时刻刻她不敢忘自己是什么身份,既不能抢了她们的风头,又不能甘于平庸,一旦她是个没用的废子,在林家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随时都可能无声无息的暴病而亡。      那个时候,没人会注意到林家消失了一个女儿。      所以她尽可能的掰弯自己的骨头,柔顺、伏贴的成长,凡事都在心里三思再思,权衡考虑过所有人的利益之后,才是她自己的,小小的,卑微的心思。      永远都是家族的利益在前,父亲、嫡母的吩咐在前,嫡姐、妹们不要了的才是她的,她自己的小小心思,被挤在这些不得不考虑的“重要”之后,连背阴处的青苔都不如,连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      偏生她不是糊涂、痴愚的人,她很清楚她自己的“心思”越来越深,越来越牢,越是因为不被人重视才越发的想要反弹。      至于那是什么,她根本不清楚。可如今被章哲提起,她竟像是被人推开了一道沉重、黑暗的石门,万丈阳光照进来,除了耀眼的光芒,让她觉得难以承受之外,更多的是欢喜和激动。假如真的有一个光明的前景可以追求,谁愿意夹在别人夫妻中间,做个可有可无,甚至是讨人嫌憎的摆设呢?      林氏咬牙半晌,才道:“章六爷未免太过自信,形势所迫,你束手无策,自顾尚且不暇,反倒只想糊弄我这个内院无知的小女子?”      一瞬间,林氏完全抛却了“章六奶奶”的身份,和章哲划清了界限。      他前脚把自己支走,后脚便撒手不管,抗旨的是自己,不知好歹的是自己,扣一盆脏水的也是自己,她图什么?      章哲失笑道:“如果我真有那么穷形极恶,我压根不会徐徐图之,我只要简单粗暴的把你休了就好,何必要和你好言好语的商量?只要你同意,我自会有万全之策。”      林氏半信半疑。信的是,如果章哲不是个好人,他完全不必提前和自己守什么“三年之约”,以至于自己现在仍是清清白白的身份,他有无数种手段作弄得自己不得不离开他,却捞不着一点儿好处。      疑的便是他所谓的“万全”。怎么个万全法?      第414章 、远道      送上第一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支持。      世上哪有所谓的万全之策,每一个决定的背后都有着无数的妥协。      林氏权衡许久,她也选择了“妥协”。现在对章哲的妥协,是她对这场婚姻的“不妥协”,毕竟很多事都不是一步就能登天实现的,总林多搭几节梯子,她不介意迂回,毕竟她现在还年轻,能够再等个五到十年。      十月初,章哲伤势几乎痊愈,章二老爷又把他叫去说话,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但好在这回没喊打喊杀。      章哲回房时对姜辛道:“你大嫂过几天便要进京了,你抽空备些礼物,我们去一趟大哥那儿。”      这于姜辛来说倒是个意外的惊喜:“大嫂来了?”      大嫂是府里的嫡长孙媳,她的使命就是服侍长辈,姜辛不记得她离开过燕城。不过现在许多事都已经和原来的走向截然相反,她现在已经见怪不怪。      杨氏是个圆脸圆眼,面目和善的女子,她生性寡言,姜辛对她的印象十分寡淡,只知道她是长辈们相中的“贤良淑德”的妇人。      虽然都在内宅,但姜辛和杨氏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最深的印象也就是柔顺罢了,那时候她向姜冽借钱,杨氏是知道的,但即使知道,见了姜辛也始终笑容温和,仿佛完全不介意自家相公把私房钱借给了这个一向没什么交情的堂妹。      姜辛那时候觉得特别心虚,毕竟姜冽一应花费都从公中出,他自己要读书,月例有限,还有大嫂和小侄子要养活,借钱给她,就必然要委屈大嫂和小侄子,她其实挺怕大嫂会怨恨的。      可杨氏从来没有当面说过风凉话。      姜辛对这位大嫂还是很感激的。      听说杨氏要到京城,她备办了礼物,一大早就去了姜冽的府第。姜冽不在,只有云珠在家候着,见姜辛过来帮忙,倒是尴尬的笑着道:“奴婢正一筹莫展呢,好在二姑奶奶来了,您帮奴婢瞧瞧看可还有哪儿不周全的?”      云珠随姜冽来京城也将近两年了,她年轻知事,耳濡目染,行事相当有章法,姜辛一一看过,点头道:“你布置的挺好,等大嫂来了,我替你请功。”      云珠忙摆手:“可不敢居功,二姑奶奶就别取笑奴婢了。”      她神色中颇有些黯然,姜辛猜着她是忌惮大嫂,可这是人家的自家事,她也不好多说。      云珠是大嫂杨氏的陪嫁丫鬟,身契是在大嫂手里的,且云珠并非狂妄骄横之人,又有大哥这个明理的人在中间调和,想来大嫂与她不会有多少龌龊。      但也只是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姜辛无法体会杨氏的失望,也无从安慰云珠的忐忑。      杨氏进门了,姜辛带人迎出去。      一路奔波,杨氏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可见路上没少吃苦,但眼睛却亮亮的,进门四下打量,眼神里有各种安慰和各种满足。      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且屋舍精致,处处都让人舒心。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长辈,只有她们小夫妻两个,以后凡事都有自己做主,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这对于杨氏来说已经是最满足的事了。      姜辛上前:“大嫂一路辛苦?”      杨氏先是一怔,随即柔柔一笑,握住姜辛的手,道:“二妹妹这一向可好?”      虽然言语不多,可眼神温柔,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姜辛微微红了眼圈:“多谢大嫂记挂,家里人都好?”      姑嫂两个从前不亲近,可现下京城里却只有她们两个亲人,再不亲也亲热起来了。      杨氏也用帕子拭着眼角:“都好,都好,老太太每到入了秋就要咳嗽的,去年尤其厉害,几回大夫都说怕是要熬不过去,自从听说了二姑奶奶安好的消息,这病仿佛好了一半,今冬一次都没咳过,大家都说是二姑奶奶的福气。二婶娘也好……”      叙过寒温,姜辛看向站在一旁眨着大眼的小男孩儿,噗哧笑道:“这就是璃哥儿吧?可还记得我吗?”      璃哥儿是姜冽的长子,杨氏所出,今年也有五岁了,长得白白净净,长睫毛大眼睛,若不说倒像个小姑娘。      璃哥儿往杨氏身侧躲了躲,瞧见母亲神色不愉,又正着小脸站出来,朝着姜辛一揖,像模像样的给她行礼:“是,璃哥儿给二姑姑请安。”      姜辛笑着把璃哥儿抱起来,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道:“倒难为你还记着姑姑,我离开燕城时你才那么大一点儿。”      璃哥儿不好意思的躲了躲,却好奇的望着姜辛,小声道:“是娘亲告诉璃哥儿的。”      杨氏忍不住笑道:“这个实诚孩子。”      姜辛笑道:“咱们家孩子都实诚,这是好事啊。”说着又笑着对璃哥儿道:“你不记得姑姑也不要紧,以后住得近了,你可以时常到姑姑家来玩,自然而然就和姑姑熟了。姑姑家有个小弟弟,比你小四岁,你陪他玩好不好啊?”      璃哥儿小大人似的点头,道:“娘说过的,璃哥儿一直都记得,我会爱护他,有好吃的会分他一半,不让旁人欺负他。”      姜辛笑着把璃哥儿放下,不无羡慕的对杨氏道:“大嫂把璃哥儿教得真好,又懂事又可爱。”她叫青杏她给璃哥儿备下的礼物呈上来,亲自替他戴上金项圈,道:“姑姑给你带了些小礼物,回头叫人送到你房里。”      璃哥儿点头:“谢谢姑姑,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小弟,姑姑别忘了带回去。”      杨氏笑着摸摸璃哥儿的头,道:“我在家镇日无聊,也就只剩下教养璃哥儿这一项了,若是教不好她,不等长辈和你大哥说什么,我自己便先要羞死了。”      姜辛叫人带了璃哥儿去园子里玩,她则陪着杨氏回屋,左右没有外人,杨氏拉着姜辛的手,感慨的道:“我还没谢过妹妹呢。”      姜辛失笑道:“大嫂这话从何说起?”      杨氏眼里闪过惆怅,道:“你大哥都同我说了,若不是你,他也没想过下定决心把我们娘俩接过来。”      姜辛倒是心下怔然。她不记得和大哥专门说过这事?      第415章 、成全 大结局      回去的路上,章哲喝了几盅酒,索性和姜辛同坐一辆马车。      姜辛提起此事,倒是有些讪讪然:“大嫂把我当成救命恩人的模样,真让我坐立难安。明明是大哥对她夫妻情深,怎么倒算在我头上了?这无功受禄的,我总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不踏实。”      章哲轻拢着姜辛的肩膀,笑道:“大哥对大嫂是不是情深我不知道,但大哥对你一番苦心我可是领教了。”      姜辛抿着唇也笑了,往他怀里一靠,道:“唉呀,大哥也真是的。”      章哲道:“既是大哥苦心,你领了就是,横竖这京里也就你们姑嫂两个,感情好,处得来,总要比外人强些。大嫂初来,怕是对京里哪哪儿都不熟悉,你得空便过去帮帮大嫂。”      有了杨氏这个娘家人,姜辛果然心情开朗了些,时不时的过府去看望,有时带着熙哥儿,姑嫂两个说话,璃哥儿便小大人似的带着熙哥儿玩。      这天杨氏赧然的对姜辛道:“你大哥说,我既来了京城,就难免要有些应酬,可你也知道,我在燕城就没怎么出门宴客,更别提在家里设宴请人了。”      姜辛笑道:“大嫂聪慧通达,这有什么难的?谁还没有过第一回?”      杨氏也忍不住失笑,道:“我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你倒是惯会拖赖,一句话全甩我一人身上了,我不管,总之你大哥说了,叫我不会不懂的只管问你。”      姜辛微抬下巴,想了想道:“我比大嫂强不到哪儿去,给大嫂打个下手倒是无妨。”      杨氏道:“你肯帮忙就好,你大哥也说,过了年姑爷便要去工部,好歹也是有品级的人,说不定比你大哥官职还高,到时候夫人太太们之间互相往来,应酬不断,你也是时候熟悉熟悉了,免得我似的局促慌乱,倒让人嘲笑小家子气。”      这才是重点吧。      大哥还真是煞费苦心。他生怕她在章家被人瞧不起,从前章哲没有官职,她躲在家里不出门,外面的流言听不到,家里的大事小情也无需她费心,风雨再大,她自有容身之所。      但现在便不成了。他是恨不能即刻就能把她打造得金光闪闪,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旁人见了,再是心思复杂,也要恭敬的称她一声“章六奶奶”,提起林氏,也只会说姜氏不比林氏差。      他就是想要她从后天弥补先天出身的不足。      姜辛点头:“谢谢大哥、大嫂。”      杨氏握着她的手道:“你可别这么客气,说实话,我这心里更没底儿,又不比你见过世面,是纯粹的乡下人儿,到了外头,谁见了都要指指点点,笑话我土气村俗。正好你大哥嫌弃我上不得台面,替我寻了个专管礼仪的嬷嬷,你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我一起听听学学,以备不时之需。”      要学的东西很多,姜辛和杨氏大半时间都在听课。      好在两人年纪相仿,杨氏又是识文断字的,姜辛活了两世,接受东西也快,姑嫂两个相互扶持,倒是颇有成效。      进入十一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而下,章二太太叫了姜辛过来,道:“听说你大嫂来了京城,这些日子一直忙,哪天请你大哥、大嫂过来坐坐,总是亲家,没有不往来的道理。”      姜辛道:“是,我回去就给大哥、大嫂下贴子,恰好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在园子里布置一桌酒菜,叫六爷和大哥赏雪观梅,倒也风雅。”      章二太太点点头,又道:“听说林氏病了?”      姜辛说了声“是”。自从章哲和林氏谈过,她便主动与章哲划清了界限,轻易不出西厢,倒大有关起小楼自成一统的架势。      她病了,自有她的丫鬟去请示章二太太,请了两回郎中,开了几副药,院子里也到处都是苦药味,可林氏的病不但不见好,反倒有加重的趋势。      林氏不惹她,姜辛乐得不理她,说起来林氏并不是个多坏的人,两人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姜辛从未想过去撩拨她。      但在章二太太看来,她这种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态度怕是有些冷漠吧。      好在章二太太并没挑姜辛的礼,只道:“六郎同我说,想把林氏挪出去静养些时日。我问过林氏,她也是这个意思,并且和林大太太也提过,想着去京城西郊她自己的庄子上静养。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辛道:“我自是听太太的安排。”      章二太太轻笑:“既是你没意见,那我便叫人安排。”儿子、媳妇都是一个意思,林氏自己也乐得躲清净,甚至把嫡母都搬出来说项,她何必做这个恶人?      三天后,林氏坐着马车出了章家。      临走前,姜辛去送。      林氏气色很好,却围得严严实实,不知情的只当她确实病得挺重。她一边假意咳嗽,一边道:“怕过了病气给姜家姐姐,就不请姐姐坐下喝茶了。”      姜辛也没想着多做,只例行公事的道:“你也别多想,好好静养,等病好了,回来和六爷说一声,再着人把你接回来。”      林氏只朝着姜辛眨眨眼,道:“有幸识得姜姐姐一场,还盼着以后再度相逢,姜姐姐别拿我当陌生人便好。”      姜辛有些愣怔的道:“岂敢。”      林氏朝姜辛摆手:“我只愿将来我也有姜姐姐的福气。”      姜辛心里豁然开朗,明白了林氏此去,便再无回头之意,一时百感交集,低声道:“多谢你成全。”      林氏这一病就是两年多,等她终于病好,是圣上病重,将帝位传给三皇子周文珏之时。这之后章哲与林氏和离,并未在京中掀起浪花,半年后,新任吏部尚书宋澄渝亲自登林家门求娶林婉婉,林家应下亲事。      林婉婉嫁到宋家,婆媳和睦,夫妻情深,第二年生下一子一女龙凤胎。      在孩子的满月宴上,姜辛应邀前来坐客,林氏特特的敬了她一杯酒,含笑道:“我很庆幸当初没下错注,原来我林婉婉也可以有姜姐姐的好福气。”      姜辛笑着和她共饮一杯,道:“当日送你,临别之时落了一句话,今日补上:你一定会(有我这般好福气)的。”      两人相视而笑。      桃花的结文语:行文到此,差不多就算是结局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要交待,放在番外里吧,感谢一路大家对桃花的支持和陪伴,鞠躬感谢。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恳请大家收藏投票,多多支持。      第416章、宿怨      最后几章,交待一些琐碎细节,不喜欢的可以不看。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      谁都知道京城工部侍郎章之问爱妻如命。      要问证据是什么?那就是自娶妻之日起,身边就只有姜氏一人,别说妾室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据说,他在家时,是姜氏亲力亲为,一应吃穿住行,她自己就能把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出门在外,他身边只带着两个小厮。先前的杜叶、杜藤年纪大了,已经娶妻生子,便留在京里替他管着府中事务,另换了两个年纪小的,出门跑腿、送信,甚是得用。      当然,他先前有位平妻,只是这位平妻早就和离另嫁他人,且是当今正得圣宠的吏部尚书宋澄渝。      宋澄渝年纪不大,生得眉清目秀,但手段却极为老道,他掌管吏部,谁敢对他不恭不敬?是以问起林氏,所有人都巴不得做无知状,哪个敢提林氏与章之问如何如何。      如今风气丕变,没人再把宠妻当成着羞耻的事,也没人再把男子宠妻的罪过算到女人头上,说她们是专宠善妒的河东狮,原因无他,从当今陛下开始,就只有一个皇后,且长年专宠。      陛下也有两个侧妃。那两个侧妃还是从他潜邸时就跟着他的,年纪老大,相貌寻常,并无子嗣,且长年托病不出。      宫里皇后一人独大,生有三个儿子,两个公主。      她娘家不算势大,但兄弟、子侄都十分上进,几乎每三年都有侄子辈中进士,连一门三进士的王家都给盖过去了。      皇后腰板硬,又有陛下宠着,她也格外喜欢正妻,底下的朝臣投其所好,为了在皇后娘娘跟前捞个好名声,都恨不得把自己家的黄脸婆捧成九天仙女,私底下宠哪个妾室,但凡敢在嫡妻跟前兴妖蛾子,不管多喜欢,处置起来绝不手软。家里有女孩儿的,不管嫡庶,都以嫁人为正妻为荣。      章哲和姜辛那点儿事,终于不算什么大事。      如今熙哥儿已经五岁,姜辛又新添了一个女儿。章哲这几年兢兢业业,大半时间都领着工部一帮人山南海北的跑。      今上继位虽有小波折,却也顺当,章家并未因章老太爷是太子太傅而受到波折。章二老爷如今又往上提了两格,乐得对章哲的事不管不问,闲暇之余回府便是含饴弄孙,当然,还有他新得的小儿子。      钱姨娘平平安安生下了九爷章睿,章二老爷老年得子,爱若珍宝,几乎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可钱姨娘却没那么好命,生产之后未曾满月,她便染了风寒,章二太太命人把睿哥儿抱出来养到身边,请了三四个大夫日夜守着,但到底没能救回钱姨娘的命。      章二老爷完全不管内宅之事,章二太太做什么,只要没妨碍到他和睿哥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旧的不去,新不来,况且现下社会风气都以嫡为正,他也不会那么没眼色的非得和世道对着干,独树一帜的要维护一个姨娘。      横竖章二太太对睿哥儿还不错。她如今也找着了新的生活目标,一腔母爱,尽数都投到了睿哥儿身上。睿哥儿也拿她当成亲娘,敬畏有之,亲近有之,时不时的撒撒娇,博博宠,格外可爱。      章二老爷夫妻两个有了睿哥儿,在章哲夫妻上的事管得就少之又少。虽然对姜辛生了个女儿颇为失望,但姜辛年纪又不大,也不是不能生,他们也不会费力不讨好的做挑拨人家小夫妻的蠢事。      姜辛这两年也渐渐融入了京城社交圈。      章哲官职渐升,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因姜冽和章哲都是今上信重的大臣,是以众人对姜辛也都亲近中透着讨好。      她和林氏倒是格外亲近些,有些事,姜辛不知道不太了解,林氏从中提点几句,倒是对姜辛多有助益。      五月十二,是忠烈侯魏天赐夫人五十生辰,姜辛陪着章二太太过府恭祝。见过魏夫人,送上精心准备的厚礼,又与熟悉的奶奶、太太们打过交道,才看见大嫂杨氏,没等说话呢,林氏横里斜插过来,一拽姜辛,道:“你原来在这儿,倒让我好找。”      姜辛只好朝着杨氏歉然一笑,随着林氏避开人群,道:“你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什么事还要避着人说?”      林氏自打成亲生了孩子之后倒是比从前洒脱、大方、泼辣了许多,她微嗔的瞥了一眼姜辛,道:“我鬼鬼祟祟也是为着你好,这事可就得避着人说。你打算怎么谢我?”      姜辛哭笑不得:“谁不知道宋夫人是京城夫人们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只要你一招手,想要什么,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都供上去送给你,你倒好意思跟我开口?”      林氏轻啐:“倒像是我家老爷有多贪似的,什么奇珍异宝,当我稀罕么。我不过是觉得你这人还算值得结交,不然我肯理你?”      两人说笑一会儿,林氏这才正色道:“你大哥最近怎么了?我听说他在搜罗大长公主的罪证,这可不是小事,他到底想干吗?几时听说他与大长公主有什么恩怨了?”      姜辛一怔。姜冽与大长公主自然没什么恩怨,与她有恩怨的是自己。当年她莫名失踪传得沸沸扬扬,可知道她是陷在大长公主府的人却没几个,林氏自然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      姜辛倒不是有意瞒她,只是这事终究于她于人都有妨害,林氏还是不知情的好。      她摇摇头,道:“不清楚。”      姜冽这几年仕途平稳,生活安定,她以为他早把几年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他还在筹谋此事,竟时刻不忘寻找机会,妄图扳倒无忧公子。      林氏看她这模样,知她不知情,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旁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之,凡事不密则成害,那位可不是好惹的,到底是大长公主,今上要叫一声姑母的,难道还能为一点儿小事苛责她不成?你好歹提醒提醒姜大人吧。”      姜辛朝她点头,沉重的道:“嗯,多谢。”      林氏嘁一声,道:“早说你该谢我,你还拿乔,说吧,怎么谢?”      姜辛打起精神道:“自然是予取予求。”      第417章、扭曲      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谢谢大家啦。      林氏把着她手臂道:“我家宝儿最喜欢你家熙哥儿了,这样吧,你把他定给我做姑爷得了。”      宝儿是林氏女儿的小名,长得粉嫩讨喜,又机灵又娇蛮,谁看谁喜欢。      姜辛一挑眉,道:“这可不行。”      林氏气得道:“怎么,你还瞧不上我家宝儿?”说着伸手便来拧姜辛。姜辛边躲边讨饶:“不是,是我家藿娘瞧中了你家的怀哥儿。我倒没什么,可以你家宋大人的名望,总不好叫人说儿女亲事要靠换亲才结成的吧。”      林氏轻啐一声道:“你家藿娘才一岁多不到两岁的娃娃,她知道什么是瞧中不瞧中?你竟拿好话糊弄我。”      姜辛忍笑,道:“再小也有长大的一天。”      林氏知道姜辛倔,拿她没办法,只好赌气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既是不愿意做恶婆婆,说不得这恶婆婆由我来做,只要你舍得你家藿娘,等她一长成,我就把她订下来。”      姜辛被她反将一军,说不得嘴,只好悻悻的道:“你不嫌她泼辣便好。”她是打定主意,回去说什么也要把藿娘往泼辣上教,谁让她自己受够了懦弱的苦呢。      林氏点着姜辛道:“你这人,真是好没良心。”      姜辛摇头:“我谢你是自然,可这拿儿女亲事开玩笑实是不智。你我都是过来人,难不成不盼着儿女们好,反倒还要扭着他们的性子,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林氏狠劲白了姜辛一眼,道:“我都不怕别人说,你倒怕了?”她和章哲是做过“名义夫妻”的,宋澄渝都不在意,旁人说嘴不说嘴关她什么事?      姜辛笑道:“你还别说,从前年少无知,无所顾忌,我什么都不怕,可现在上了年纪,又拖家带口,便没从那样那样肆意、任性,做什么事总得三思而后行才成。”      林氏:“……你比我才大几岁,怎么就上了年纪?”      有林氏这么插科打诨,姜辛到底忍住了心里的惊骇,入席之后也是言笑宴宴,不算有多失态,可一出了魏府,她和章二太太打过招呼,径直坐了大嫂杨氏的车。      杨氏是个贤良淑德女子的典范,到底开了恩允许云珠停了避子汤,这两年姜冽膝下先后添了二子一女,其中琅哥儿就是云珠所出。      云珠是个懂事的,对杨氏始终恭敬有加,即便是生了琅哥儿,也始终谦恭谨慎。姜冽后院安宁,子嗣延绵,谁不说他有福气?谁不夸杨氏贤惠?      她是真贤惠,奉姜冽为天,他做什么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他说什么便和金口玉言差不多,至于他在外头做什么,杨氏更是一概不管。      姜辛问起姜冽最近在做什么,杨氏柔柔一笑:“大爷整日里早出晚归,左不过是翰林院里的事,我不懂,也没问过。”      但杨氏不是蠢笨之辈,收了话头立即问姜辛:“可是你大哥在外头……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么?”      姜辛忙道:“哪有,大哥那你大嫂还不清楚吗?他最是恭谨,哪会毛毛躁躁的惹事。”      其实惹事是的她才对吧。      刚回京城那几年,姜辛轻易不敢抛头露面,就怕旧事重提,遭到无忧公子的报复。后来章哲因官职不高,她也轻易与大长公主打不着交道,时间一久,她把这碴也就淡了。      按理说无忧公子无缘无故囚她半年,她伤他一刀,也算是两相抵偿,但毕竟他嚣张跋扈惯了,若是不依不饶起来,她还真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      姑嫂两个正说着话,马车重重的颠了一下,接着便停了下来。      杨氏身边的丫鬟问:“出什么事了?”      车夫回道:“车坏了。”      这丫鬟不由的一挑眉:“临出门前就没好好检查过吗?怎么好端端的车坏了?莫不是还要让奶奶和姑奶奶在路上等么?”      那车夫也很委屈。他自然检查过的,可这车就是坏了,也不是他有心的。      还是杨氏劝住这丫鬟,道:“别得理不饶人,且先看看车,若是实在修不及,那就雇辆车来。”      这车却是无论如何短时修不好的了,据车夫说是车轴裂了。      姜辛扶着杨氏下车,车夫便将马车推到路边,丫鬟们忙着把包袱抱下来,自有人去雇轿子或是马车。杨氏道:“倒累了妹妹。”      姜辛道:“干嫂子何事,既是如此,等我改天再去看大哥。”      姑嫂两个分开,姜辛上了轿子,才走没几步,就听轿外有人道:“章六奶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听这声音,姜辛心口就和这突然停下的轿子一般剧震,到底还是被他找上来了。      姜辛坐在轿子里呆坐了一瞬,这一瞬似乎只有几息,却又似乎过了很久,她到底咬紧唇,下定决心,一挑轿帘下了轿,朝着眼前骑在马上,生得美艳绝伦的年轻男子一福,道:“不知尊驾是哪位?”      无忧公子轻笑,道:“你又装糊涂?这种伎俩使一次就好。”他望着越渐沉静、稳重的姜辛,脑海里似乎还是在他府上近乎疯狂、绝望的她。      说也奇怪,她从前不见得有多讨他喜欢,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个寻常温婉的妇人,他现在也未必就对她多有兴致,可他骨子里扭曲的性情就是喜欢看她被逼得失了本性,偏又能爆发出巨大潜能来的模样。      尤其是她刺他那一刀,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他压根就没想着饶过他,偏偏姜家人还不老实,妄想蚍蜉撼树,和他做对,这不是找死么?      他不怕有人冲到自己跟前来找死,他就怕姜家人坚持不到他们自己咎由自取的那一天,这不找着个机会,就来震慑姜辛了么?      看姜辛不说话,他便戏谑的道:“本公子很怀念从前的旧时光,不知道章六奶奶是否也同本公子心有灵犀?本公子很享受被人倒贴着叫相公,无所不用其极百般献媚讨好的日子啊。”      姜辛缓缓抬头,目光纯净,并无羞恼,直直的盯着无忧公子一会儿,才道:“还是那句话,姜辛但愿公子一生无忧。”   第418章、引蛇 我想了想,打算把这段尾巴算成正文,想写个聪哥儿与顾氏的番外,纯属作者恶趣味,姐弟(?)恋,十分雷和十分狗血,大家不喜欢请勿订阅。 最后,恳请大家收藏桃花的新文《宠辱忧欢》,新文有如小芽,需要大家的灌溉,拜托大家了。 姜辛的话像一股清泉,柔缓、清凉,却毫无杀伤力,尽管无忧公子明知道她这话不是祝福,反倒是诅咒。 他不以为然的道:“你以为你是谁?” 她的祝福,他不稀罕,她的诅咒,他不在乎,她们这些人的种种表现,更像是个笑话,验证着这些无知小民们的自以为是和自不量力。 但事实证明,诅咒多了,也许哪一句就能验证,毕竟多行不义,怨恨的愿力汇聚到一起,便是一股最恢宏的力量,凭他是谁,哪怕是天皇贵胄,也难逃命运的惩罚。 见过无忧公子,原本姜辛还想劝姜冽收手的,她反倒不想劝了。他就是个隐患,且疯狂而极端,不定哪天便拼尽了全力,把她和她周围的人全炸成飞灰。 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正面迎击,在他眼里她们都是蝼蚁。 姜辛抽了时间和姜冽开诚布公的谈了一回。无忧公子要除,却不能硬拼,否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太不值当了。 她一直认为,复仇不是目的,自保也不是退缩的借口,如果能够好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把生命浪费到这种不值得付出的人的身上? 姜冽道:“无忧公子的身世就是个硬伤,大长公主曾经招信忠侯嫡次子吴勖为驸马,夫妻倒也恩爱,可吴勖却在成亲五年后离奇失踪。偏偏失踪第三年,无忧公子出生,有人风传大长公主不守妇道,才致使吴勖愤而离家,这一去就再无消息。无忧公子生父不祥,却长相艳丽,大长公主爱若拱璧,简直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总之就是个慈母多败儿的老套故事了? 姜冽摇头:“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无忧公子成日无所事事,一无所长,毫无建树,却极得先帝喜欢,连太子都要放到一旁,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哪怕是大逆不道的事,只要没能把整个大周朝颠覆,就都有先帝替他撑腰。” 怪不得底气那么足。 姜辛烦恼的道:“他得尽先帝宠爱也就罢了,他自嚣张他的,可他整天残害无辜少女,难道就没个管束么?” 姜冽只是讽笑。先帝的宠爱就是他的尚方宝剑,现在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这把尚方宝剑已经过时了,只要能抓到他真正作奸犯科的证据,想来今上也不会姑息。 只是无忧公子的府第不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派了细作进去,只能进不能出,消息根本探听不出来。 而无忧公子大多数时间都闭府不出,他想要什么,自有大长公主府的爪牙替他作恶,即使恰好逮住了那些仆从,他们是从小训练出来的死士,不等严刑盘剥,第一时间就服毒自尽了。这也是无忧公子始终不能被绳之以法的重要原因。 姜辛出神的想事情,姜冽凉凉的打击她道:“你别妄想以身犯险。” 这想法姜辛确实有过,但她现在没那么天真,以为无忧公子跟当年的胡氏一样蠢,她讪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十八岁,不会再干那种蠢事了。” 姜冽道:“你知道就好。”他不想让姜辛掺和这件事,又问起章哲。姜辛果然眉眼就柔和下来,道:“他前两天才寄过家信,大概明九月份就能回来了。” 姜冽蹙眉道:“真不知道你们小夫妻两个到底怎么想的,他这经年累月的往外跑,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又没人人帮衬,多辛苦。别人说话他不听,你也时常劝劝他,你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姜辛才不愿意干涉章哲的事,见姜冽面有不悦,忙道:“大哥说话偏颇,我怎么是一个人了?这不还有大哥和嫂子么?再说孩子也都大了,又不用我手把手落的拉扯,谈什么辛苦?” 姜冽叹气道:“总之我懒得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姜辛陪笑道:“六爷也说了,辛苦也就辛苦这几年,等工部的人和事都理顺了,他就不用这么成年累月的往外跑了。” 姜冽点点她:“你就偏向他吧,男人在外头跑着跑着心就野了,你倒放心。” 姜辛只笑不语。 到最后兄妹俩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来,夜里姜辛又做了恶梦,仿佛身陷密林,有无穷无尽的野兽和人在追赶,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窒息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走投无路之际,她又跌进深不见底的深坑,只听上面有人狞笑:“请君入瓮,请君入瓮……” 姜辛从梦里惊醒,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被铁钩子穿透了肩胛骨,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猪肉,晃晃悠悠的提到了洞口。 屋里一片静寂和漆黑,姜辛冷汗涔涔,半晌才意识到只是个梦。可梦里的感受太真实了,她以为自己又陷入了被人鱼肉的境地。 她自己赤脚下地,倒了盏温开水,喝了两口,却再无睡意,她忽然想:既然无忧公子不肯出府,那引蛇出洞如何? 无忧公子自己皮相好,对于美人、美色便越发的看淡,可他忽然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南风馆,里面的头牌小倌竟然比自己还要精致几分。 原本那样一个微贱男子是不配与他相提并论的,可也不知是谁传出来,说那小倌竟与无忧公子有七分相似。 世人心态各异,但有一点儿是相同的,那就是喜欢凑热闹。谁都知道无忧公子是大长公主所出,却是个父不详的怪胎,谁敢肖想臆淫他?但有个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倌,于是文人雅士、风流公子便对这家南风馆有了兴致,据说每天都有上百人蜂涌而至。 他们禀承的目的自然是极为龌龊的,但这位头牌小倌却只陪客却不陪睡,且一天只接三位客人,这三位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入了他的眼缘才成。 越是神秘,越是惹人关注,不到半年的时间,京城里把这位头牌小倌传得天上有,地上无,风头一时无两。 风言风语传进无忧公子耳中,他笑得十分阴沉,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有和本公子生得相像的人?既然有心人要故意歪曲本公子,说不得本公子要如了他的意,去领教领教。”   第419章 大结局、报应 无忧公子骄横惯了,连律法、王法都不顾,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南风馆里定的什么狗屁规矩,他带了人径直闯进去,门口有人要拦,他只一个示意,自有底下的侍卫将守门的小厮一顿暴揍。 这是间三进的小院,假山、游廊、亭台、楼阁,布置得十分精致。 沿着活水,绕过游廊,在一从竹林下,月亮门之后的三间精舍里,传来悠扬的琴声。想来那位传说中的头牌小倌就在这里了。 无忧公子笑道:“把无关人等都给本公子清出去。” 他一声令下,便有四名健仆冲进去,不废吹灰之力,便拖了三名衣着精致的男子出来。无忧公子瞥了一眼,居然还有熟人。 他当时脸色就黑了。 和他论交的,当然都是世家贵公子,也有他的姨表兄弟,平素里相谈甚欢,吃喝玩乐,简直是再默契不过的朋友,倒想不想,在他们心里,也和别的男人一样肮脏,面上把他当成引颈之交的兄弟,私下里却都对他有着最龌龊的心思。 无忧公子下令:“废了他。” 让他一辈子都有心无力,看他还怎么对着漂亮的男人或是女人意淫。 屋里的琴听停了,有风吹过外头簌簌作响的竹林,这个精美的院子忽然好像变成了华丽的坟墓,死一般安静。 无忧公子迈步进门。 他身后的侍卫亦步亦趋的跟着。无忧公子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道:“退下。” 这些人愣了一瞬,迟疑的道:“公子?” 无忧公子嗤笑:“他们就是冲着本公子来的,现下本公子来了,他又能耐本公子何?”没有这些侍卫,他自己也能防身,况且离得这么近,他随便喊一声,这些侍卫便能第一时间冲进去,他怕什么? 屋里的琴叮的一声响,接着一个清悦的男声传出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琴声乍停,只见这男声道:“不知尊驾为谁?这般凶狠暴戾,所图为何?” 无忧公子轻哂,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道:“你不需要知道本公子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披着再相似的画皮,你这赝品也是赝品。” 屋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无忧公子才停在阶下,雕花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着青色团花锦袍的男子,眼神平静而温和的与无忧公子碰了个对脸。 无忧公子看见这张十分熟悉的脸,竟突的笑了:“果然有几分资本。”若不是生得像,他也不敢非得攀着自己的名声往上爬了。 那男子见着无忧公子,倒是惊愕了许久,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概他从不知道,这流言竟并非空穴来风,他居然真的生着一副和无忧公子相仿的容貌。 无忧公子讽刺的道:“怎么,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那男子这才回神,微弯了弯身,让开门口,道:“公子请——” 无忧公子大喇喇的排门而入。屋里一片狼籍,可见刚才那四个侍卫下手没留一点儿情,琴凳显然也是翻倒的,不过是才堪堪被扶起而已。无忧公子坐在琴桌后,随手拂乱了琴弦,看向眼前的男子道:“你意欲何为?” 那男子恭敬谦卑的道:“在下不明白公子的话?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操此贱业,免强苟活而已。” 无忧公子下死劲盯他看了几眼,眼神里满是轻蔑和不屑,显然已经视他如死人,他声音凉凉的道:“谁指使你来的?” 那男子摇头:“公子若是指在下的东家,在下也并不全知,据传她是当年名动秦淮河的小鹊仙,年老色衰,这才做了老鸨的生意。她……也不过是为了谋生,囤积居奇也是常情,在下实是不知她意欲何为,若是……” 他似乎有些明白无忧公子的来意了:“若是唐突了贵人,是在下的不是。”说罢便四下逡巡,看了一眼,见并无利器,便将桌上的茶盏往桌上一磕,拣了其中一只碎片,道:“在下愿自毁容貌,以谢贵人。” 无忧公子嗤笑:“别装了,你那张脸便是划了,怕是你也不心疼,因为本就不是你自己的脸吧?” 举着碎片的男子惊愕的道:“不知贵人何出此言?” 无忧公子轻嗤道:“你心里明白。” 这男子哑然一笑,这一笑,竟与无忧公子一般无二,他道:“公子若是不信,只管亲自试试。”他说着便把碎瓷片朝着无忧公子递了过来。 无忧公子哂道:“呵,本公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那男子讪讪的收回手,道:“那在下自己来。” 他并没急着动手,反倒是恭恭敬敬的向无忧公子深施一礼,道:“在下从小被拐子拐走,误堕风尘,已无面目归家得见亲人、先祖,可到底漂萍一生,死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怕是死后亦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恳请贵人临行前将这屋子付之一炬,也算是给在下一个葬身之地。” 无忧公子轻蹙眉,嗤笑道:“本公子可没说让你自戗。” 那男子面露怆然之色,道:“在下不比贵人,此一生也不过是靠着这张脸谋生,若毁了此脸,便是毁了在下一生的饭碗,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有什么分别?” 无忧公子凑近一步,用手摸了下这人的脸:温润、紧致,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血管的跳动。不是假的,也不见起皱,更不见有缝接口。 难不成这张脸竟是真的不成? 他当然不会对这么一个人起了仁慈之心,便是毁了他的脸,毁了他一生的前途又如何?只要让自己不开心的人,就都该死。 离得近,这男子身上有着若有似无的兰香,而且越来越浓。无忧公子还在腹诽:不愧是被烟花女子调,教出来的,明明是个大男人,身上却薰着这种能催,情的香。 眼前和自己相像的那张脸忽然就荣光焕发起来,无忧公子下意识觉得不妙,却听那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狱飘来,有些恍惚和不真实:“贵人一生无忧,不知下贱之人的苦楚,不若在下和公子换一换,如何?” 无忧公子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不如何。 可一切都晚了,谁让他过于自大以及自负,甚至习惯了不第一时间斩杀猎物,反倒要以折磨它们为乐呢。 很快京城便都知道无忧公子妒嫉南风馆里的头牌小倌生得比他还要俊美,带人上门毁了他的相貌和他的喉咙。 但那位老鸨却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不敢状告大长公主,只匆匆请了郎中替那小倌看了看,听说医药无效,大骂晦气,便带着他扬言离开京城。 几乎所有人都来送别这位头牌小倌。 他脸上的疤已经结痂,从眉心直到右鼻冀,一条三寸长的疤痕宛如一条蜿蜒的蜈蚣,粉红而慎人。可他的五官精致犹在,并未因这道疤而影响多少。 他已经不能睁眼视人,喉咙里也说不出话,那老鸨趁着他被人同情的时候,大肆将他推出去见客,并号称他尚未破身,开价要一万两。 竟没人嫌多,反倒趋之若骛,直至将价提到十万两。 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四公子之一得中,那一夜,他被折腾得痛彻骨髓,让他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偏偏他想寻死不能,且这才是苦难的开始。 从老鸨扬言要离京,到他真的能脱身出京,共三个月的时间,九十个****夜夜,他榻无虚席,想要梳弄他的客人从屋子一直排到院外,他所接的客人早就超过了千人。 老鸨在隔壁数银票数的得意,十分粗俗的沾着唾液,将银票数得呼呼直响,还不时呵骂他:“让你以前假清高,叫你接客,和要了你的命一样,现在怎么样?还不得乖乖听话。倒没想因祸得福,看来这位无忧公子真是老娘命里的福星,以后老娘将无忧公子供起来,每天早晚三炷香,请他老人家保佑我日进斗金。” 他赤着身子,以扭曲的姿势被一个身有狐臭的男人压在胯下折腾,双目无神,一片黑寂,再提“无忧公子”,他只能在喉咙里粗哑的呜咽。 身上的男人却只当他动了情,越发兴奋,在他细腻白嫩的身上不住的又拧又掐。外头老鸨高声提醒:“时间到了。” 那男人才悻悻然的道:“老子下回再来。” 老鸨赚得盆满钵圆,带着他出京,一路行船,老鸨不曾让他停歇,船来船往,俱是撑船和行船的粗俗汉子。原以为在京城便是受的非人折磨,原来地狱不只十八层,一层层往下,苦难永无止境。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拨客人退出小船,老鸨抱着银票睡得正香,他悄悄起身。手脚上的粗麻绳怎么也挣不开,他也就渐渐息了复仇之心,摸索着匍匐到船边,耳边听着是哗哗的江水,他咧开嘴角笑了笑,纵身一跃。 江面上绽出一朵水花,很快就消散不见。江底有血腥气涌上来,葬身鱼腹的时候他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从高高在上的无忧公子便成这样低贱的小倌的。 倒也好,正应了那句因果报应,他曾虐杀多少无辜少女,如今他就被多少男人蹂躏,原来世间果然是有报应的。 姜辛从首饰铺子里出来,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挎着竹篮拦住她,道:“这位奶奶,买朵花吧,最新鲜最娇艳的玫瑰。” 姜辛叫青杏买了一束,那小姑娘笑着道谢道:“奶奶人美心地也美,一定会大富大贵的。”说完撒腿跑了。 姜辛接过这束花,道:“没想到这小姑娘嘴还挺甜。” 青杏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小姑娘肯定是没少替家里出来卖花,倒练得一张巧嘴。” 姜辛打量了这朵花多时,漫不经心的道:“是啊。”她随手把这束玫瑰丢给青杏,道:“回去吧。”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不是她有意害人,不过是因果循还,报应不爽罢了。 (正文完 ) 第四卷 顾氏番外卷(手打)   第420章、顾氏番外一 先说明一下,这几章番外和本文基本无关了,是写文途中,忽然兴起的恶趣味,桃花心想:原来这文女主选错了,应该选顾氏的,本来想在番外中提一章的,后来想想,索性专门写个番外吧。 比较雷,也比较虐,大家不喜勿入,桃花只当练笔了。 顾氏在向章老太太请安时。听说府里的六爷有了消息。 这位六爷一向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求上进,只喜欢游山玩水,即使家里替他娶了他想娶的姜氏,也没能阻拦得住他往外奔赴的脚步。 甚至,他竟然拐着新婚妻子姜氏一起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始终没有消息,章老太太原本还恨恨的说:“不回来就永远都别回来。” 骂是骂,到底心里惦记,私下里嘱咐帐房不许给章六爷派来的人支取银了。可这位六爷硬气,愣是没向家里求助。 可到底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童六爷摊上事了。 求助信是聪哥儿寄回来的。 聪哥儿是章家三爷先头妾室的庶长子,在顾氏嫁进来之前就已经写到了先前三奶奶姚氏名下。他比顾氏也不过小五岁而已,人高马大,在顾氏跟前话不多,倒也尊敬,只是他从不叫她“母亲”。 甚至随着他年纪越长,他已经比顾氏都高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复杂难辩的东西。顾氏原本还只当他注定要与自己仇视了,不想他一直都很放任嫡亲弟弟瑞哥儿叫自己为娘,并且看他们母子相处时,眼光始终柔和。 他聪慧好学,在顾氏有孕期间,时常拿了书来请教她。请教为名,陪伴为实,顾氏孤单,默默接纳了他的好意,不想他竟生出别的心思来,儿子一落地,他竟发狠话,叫她不得再与章三爷亲近。 顾氏不拿他的话当回事,章三爷进她屋子当夜,聪哥儿便烧了自己的屋子,第二天竟一走了之,没了踪影。 虽然章老太太和章三爷都大骂聪哥儿任性作妖,可对顾氏脸色也不好。顾氏心里是既憋屈又庆幸。聪哥儿这孩子人如其名,确实聪慧,可他性子却太极端了,他留在章府,顾氏怕是要日夜不得安宁。 谁想他竟与章家六爷汇到了一处,才给顾氏报了平安,顾氏欣慰于他有了落脚和依靠,也庆幸他暂时没有回家的打算,他第二封信就到了,这回是求助的。 顾氏不敢怠慢,报与章老太太知道,当天章家就派了人南下去姑苏。 一个月后,聪哥跟着章家人回了家。 顾氏硬着头皮,陪在章老太太身边迎出二门。聪哥儿更高了,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风霜之色,他见过章老太太,一眼都没往顾氏这儿扫。 顾氏不在乎他对自己是否尊重,心里反倒长出了一口气。 章老太太留聪哥儿说话,顾氏寻了个由头出门,嘱咐厨房备办聪哥儿爱吃的菜,自己则回了自己的院子。 昭哥儿已经九个月了,正在软垫上爬得兴起,一见顾氏进来,立刻咧嘴露出刚长出来的小白牙,小腿一偏,坐在自己腿上,伸手响顾氏要抱。 顾氏一见他,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也顾不得换衣裳,将他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昭哥儿咿咿呀呀,用口水糊了顾氏一脸。 顾氏用帕子擦了,又替昭哥儿拭净嘴角的口水,道:“小坏蛋。” 他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弯着眉眼瞅着顾氏笑。 当晚,顾氏用完晚膳,正除了外裳,在榻上歪着看书,素梅进来报:“四孙少爷求见。” 顾氏一震,抬头看了素梅一眼。 素梅提醒道:“奶奶莫不是忘了?四孙少爷……” 顾氏忙放下书道:“快快,替我更衣,请他在外头稍等。” 聪哥儿却已经迈步进门,他洗去风霜,眉眼分明。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经有了凌厉之色,他对顾氏拱了拱手。敷衍的行了礼,道:“都是一家人。太太何必拘礼。” 顾氏只能怔在当场,不想他越发姿行无忌。可又不能嚷起来把他撵出去,他早就疯了,是个豁出去的性子,她却不行,便是不为她自己想,可还得替昭哥儿考虑呢,传出去嫡母和继子不轨,她死有余辜,昭哥儿却一辈子休想抬头做人。 顾氏只能坐得笔起,假装自己并未衣衫不整,在他亮如火焰的眼神中轻咳一声,端庄肃然的道:“聪哥儿回来了?可都收拾妥当了?一路奔波,定然十分辛苦,怎么不早些歇着?” 说罢示意素梅出去守着。 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好说不好听。聪哥儿不懂礼数,她也不懂么?偏偏没办法,只好死捂。 素梅悄然出门,素兰奉了茶,也退出廊下。 聪哥儿含着笑道:“多谢太太关心,想来太太对这种官话十分熟稔,是不是以前父亲回来,太太也这么说?” 顾氏脸涨得通红。他什么身份。也与章贤相提并论?章贤是她的相公。她关心也是应当应份的。他这种拈酸含妒的口气是为着哪般? 顾氏只能沉默着不开口。但凡聪哥儿要点脸面,两相无言,他如坐针毡,也会识趣告退。不想聪哥儿又开口道:“太太是被我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么?” 顾氏见他不曾有一分尊敬,只有调戏。不得不出言轻斤他:“聪哥儿,不管你如何看待我。可我是你的嫡母。” 他就这么和摘母说话? 聪哥儿仍是笑着,可笑得却像个魔鬼,既有着诱人堕落的魔力,也有着让人恐惧的震慑,他道:“我关心父亲,何错之有?是太太心虚,自己想歪了心思吧?” 顾氏噎得哑口无言,又不能和他争瓣,只好道:“我没有。” “是没有歪心思,还是不曾像对我这般对父亲吁寒问暖?” 顾氏无耐的道:“都不曾。” 聪哥儿倒低声笑起来。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出去这一年,他倒是精进了不少,这笑声竟带了些不属于少年的风情,仿佛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泛起阵阵涟漪。 只听聪哥儿开口道:“我不信。” 顾氏气了个半死,道:“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聪哥儿探身,直逼顾氏面门。 顾氏吓得往后一缩,聪哥儿低声质问道:“我走了这么久,太太有没有遵守你我君子之约?” 顾氏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放肆。”什么约?什么君子?他竟然有脸说? 聪哥儿不避不让,受了这一巴掌,笑得越发开怀,道:“看,太太最擅恼羞成怒,一旦说中太太的痛处,你就只会发怒。这一巴掌,算是你给我的见面礼,我受了也就是应该的,礼尚往来,我也该给太太一个见面礼。”   第421章、顾氏番外二 今日第二更。桃花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 顾氏也算是兰心慧质的女子了,从来读书、习字,女红、刺绣,琴棋、书画,都是最得先生夸奖的翘楚,就是理事、管家,与人周旋、交往,她也一向游刃有余,可此时对着聪哥儿,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来硬的,看似她得手了,给了他薄惩,偏他这种笑盈盈的模样,更让人心里发寒。 顾氏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风度。她站起身就要躲:“你刚才也说,都是一家人,什么还礼不还礼的,你也太客气了,我累了,你回去吧。” 顾氏拔步就往内室里躲。她真的害怕了,连被打了脸都不发作的孩子,谁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她根本没有可退的后路,可她现在就是想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哪怕当只鹌鹑呢,只要不看聪哥儿,她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聪哥儿并没追,只轻笑道:“太太避我如蛇蝎,是什么道理?” 顾氏站在屏风处,浑身轻颤,一个字都不敢回。 聪哥儿继续自言自语:“我原是一番好意,太太便是不领,也该说个谢字,母慈子孝,这不是太太教我的道理么?” 顾氏扶着屏风门,缓缓转身,对聪哥儿道:“我不求你拿我当母亲待,我年纪轻,没什么才学可教你的,我只求你我能安生相处。” 她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来哀求他了。 聪哥儿缺只耸耸肩,道:“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语气可怜酸楚,倒像是我欺负了太太一样。” 他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可难道要等到他把话说得露骨么? 顾氏只能吸气,红着眼睛道:“是我错了。” 聪哥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太现在可以收我的回礼了么?” 顾氏认命的点头:“如此,多谢你惦记。” 聪哥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狭长的锦盒,放到梨花木方桌上,道:“这是我特意替太太精心挑选的,请太太笑纳。” 顾氏见他并无异常举动,不禁暗悔自己草木皆兵,也许他真的并无什么邪恶心思,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此,顾氏朝他点点头,道:“这礼太贵重了……” “太太都没看,就知道贵重了?跟刚才太太给我的礼物相比,可还抵得了吗?” 顾氏脸一红,垂头道:“对不起,你若是觉得不甘,可以打回来。” 聪哥儿踱步走近,道:“当真?” 顾氏一想,白己打他一耳光,确实是自己失礼在先,他就是打回来也在情在理。当下她便点头,抬起脸,闭上眼睛道:“是。” 聪哥儿举起手。 顾氏浑身寒毛发紧,她牙关轻颤,只等着他狠狠的报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到来,顾氏颤着眼皮睁开惊恐惶然的眼眸。聪哥儿轻笑一声,一手扶到屏风圆门的门框上,道:“我只想求得一个答案。” 顾氏疑惑的问道:“什么,答案?”他的气息很清新,是正在茁壮成长的男孩子的气息。曾经她在自己的兄、弟身上闻到过。那时候只觉得亲切而温馨,此刻却有一种陌生和不安。 聪哥儿低声道:“父亲可曾再度进过太太的房么?” 顾氏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往后倒退了一步,难堪的道:“当,当然。” “呵一一”聪哥儿脸色十分不好看,瞬间那眼神便像是淬了毒的匕首,顾氏恼羞成怒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让我怎么样?他是你父亲,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 她羞耻得简直说不下去。 他一个继子,凭什么阻碍他父亲和继母之间的事?他以什么身份来干涉?说他对她没有那种龌龊心思,谁信?他到底还顾不顾人伦廉耻?他怎么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聪哥儿忽然暴怒,扭曲着眉眼道:“你问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每一句都比前一句声音低而沉重,好像一记记磨盘,直接砸在顾氏身上、头上、脸上,疼,真疼,跟被碾压似的疼。 “那么一个虚伪薄幸、表里不一的男人,那么一个自私透顶,滥情寡义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什么?你想要的不是都有了吗?昭哥儿还不够?他不能让你得封浩命,将来我给你,你怎么还要和那么个烂到底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顾氏错愕的望着聪哥儿,他大逆不道的言辞让她震惊非常,她喃喃的道:“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那是你你你父亲。” 子不言父过,这世道一向奉孝为尊,便是父亲作奸犯科,若儿子检举,也是要治罪的。 聪哥儿冷笑一声,对顾氏满眼都是失望:“能不能说,该不该说,你知道。” 她知道什么?她不知道。不管聪哥儿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些话顾氏死都不可能和他说。她确实对章贤很失望,也曾想过,随便他宠幸哪个妾室,有没有把这个家当成家,她守着昭哥儿过日子就好了。她现在都不奢求昭哥儿能封候拜相,只要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成了。 至于说想过要和离,甚至离开章家这隐秘的事,一旦泄露出去,她在章家无立足之地,甚至在这世上都要被人嘲笑、诋毁,她怎么可能和别人说? 顾氏脑子里乱槽糟的,既有被人看穿的羞窘,又有无所适从的难堪,她低声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聪哥儿咄咄逼人的道:“你这会儿害怕了?” 顾氏往后退,道:“是,我害怕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聪哥儿被问住了,不知道是脑子里没有成形的想法,还是说他不太敢信顾氏,从而不敢冒冒然的说出口。许久,他才放轻了声调道:“走吧,离开这里。” 顾氏大惊,脱口而出道:“不。” 她往哪儿走?她嫁进章家,她就是章家人,死了也要埋进章家祖坟,不管她和章贤成了怎么样相敬如宾的夫妻,这里已经是她后半生的归宿。 她往哪儿去? 聪哥儿笑笑,道:“别急着否定,我等着你……想走的那一天。”   第422章、顾氏番外三 今日第一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票票。 聪哥儿的声音低得有如素指拨弄的琴弦,让人有夜间闻花香的迷醉,缓而悠长,绵绵不绝。顾氏缓缓的坐到地上,双腿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大声反驳:不,我不会走,我也不会有想走的那一天。 可她不敢。 她还想斥责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想走,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他自己尚且是个毛孩子,一应所需都要章家供给,他胆敢做出忏逆不孝的事来? 这个家,唯一敢想,敢干,也真的出走的人就一个章六爷,可到底以失败告终,残酷的事实证明,没有家族的庇护,连男人都无法立足,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从前的臆想被打击得体无完肤,顾氏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想再有这种可能了。 素梅进来时,见顾氏头抵在双膝之上,双肩微颤,不知道待了多久。她上前蹲身,轻声道:“奶奶,地上凉,您去床上歇着吧。” 顾氏猛抬头,见是她,才松了一口气:“素梅?”她惊慌四望,见确实没有聪哥儿的影子,这才由素梅扶着起身。 素梅心疼的道:“这位四孙少爷到底怎么回事?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一点儿道理都不懂?奶奶虽说年轻,到底是他的嫡母,他便是……也该尊敬着些。” 顾氏不愿意听她提到任何关于聪哥儿的一字一句,白着脸道:“别说了。” 素梅一顿,道:“是,奴脾多嘴。” 一整夜,顾氏尽是乱梦,不是被人追杀就是被人毒打,要么就是章贤带着个比胡氏还艳丽、妖娆的女人来示威,她就是个黄脸婆,被冷落,被欺压,却求助无门,只能含羞忍辱,做这有名无实的章三奶奶。 她绝望的活不下去,聪哥儿还要在一旁添油加醋:看吧,这就是你赖以指望的良人。等你正当芳华时,他已经成了槽老头子,可饶是如此,他仍然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你为他付出了一生,可你收获了什么? 失宠、孤衾、排挤、寂寞,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你活该,你咎由自取…… 顾氏从自己扑通的心跳中醒转,额头、背后都是冷汗。 夜里没睡好,白天就没精神,章老太太瞄了她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看着面色憔悴,精神不济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这话也只是客套的问问,算不得多关心,顾氏摇摇头,刚要回答,不妨聪哥儿忽然望过来,那眸光如闪电,带着说不尽的嘲弄和嘲笑。 这样的聪哥儿带着恶魔般的诅咒,仿佛与暗夜恶梦里的人重合,顾氏冷丁一个激灵,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不懂,却怕他误会,斩钉截铁的道:“回老大大,孙媳什么事儿都没有。” 章老太太道:“那就好,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靠你一个人撑着,你可要好好保重。” 顾氏只能忍着憋屈应“是”。 聪哥儿没再吵着闹着要离家出走。 姑苏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六爷跟着二老爷、二太太去了京城,六奶奶却不知所踪,渐渐府里有流言出来说是六奶奶嫌贫爱富,在六爷身陷囹圄时卷着包袱逃跑了。 顾氏没心情分辩这谣言是从哪儿传来的,她最近接了府里中馈,既要照顾昭哥儿,又要理事,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聪哥儿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外院,只是每天早晚必然要到章老太太那里请安,后来看过一次昭哥儿,便又恢复了从前对她的晨昏定省。 顾氏院子里人来人往,倒不怕他发疯,他也仿佛恢复了平静,只带着瑞哥儿,温和的看着他和昭哥儿一起玩。 这天聪哥儿出门,没走几步就拎着个婆子回来了,满脸怒气的往院里一扔,对顾氏道:“我倒不知道,原来太太这院里也有人说长道短。” 顾氏一怔,问明这婆子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婆子却吱吱唔唔不敢坦白。逼得急了,自打嘴巴,哭丧着脸道:“奴婢烂舌头的下贱胚子,不该背后说六奶奶的不是……” 这婆子是从顾家陪嫁过来的,她自打嘴巴和打顾氏脸差不多,顾氏又气又窘,却也知道聪哥儿未必是真替姜辛鸣不平,敲山震虎,借此打击自己是真。 她叫人把这婆子下拉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叫人发卖了这才了事。还要看向聪哥儿:这般处置他可满意? 聪哥儿失笑:“太太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我替太太管束下人还错了?” 顾氏咬着牙道:“岂敢?这家早晚是你的。”连她都不过是替他卖命的,等她自己的昭哥儿长起来,还得十几年后,那个时候聪哥儿早顶门立户了,她们娘俩得仰他鼻息过活,她哪敢得罪他? 聪哥儿好没意思的笑了两声,道:“太太怕是以为我是故意为难您吧?实话说,我还真没那兴致,我只是见不得有些人不分善恶,便拿自己的好恶去揣度人。六叔是我到目前为止,最为敬佩的人,谁成长不得经历一番风雨呢?暖室里长出来的果子或许颜色又红个儿又大。可未必甜。” 这话意有所指,顾氏听得心惊胆战,只不接口。 这小子贼精,他倒把她的退缩看得异常分明。可那又如何?谁知道他怂恿着自己离开章家,不是替他自己谋算?毕竟他这个嫡长子中不正言不顺,昭哥儿才是正经嫡出,难免碍了他的眼,挡了他的路,她凭什么要信他? 顾氏只能把他往最坏里揣测,否则她实在是惶恐。 聪哥儿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丢下一句:“上行下效。”竟是又把她的心思看得了个透,暗指她若不怀善念,昭哥儿也不得善果。 气得顾氏心口疼。 聪哥儿难得的面露惆怅失望之色,道:“不过谁知道呢,人心易变,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他这是也开始怀疑姜氏了? 顾氏想到姜氏,也不由得一声叹息,道:“各人有各命,你六婶娘……吉人自有天相。” 许久,聪哥儿才冷笑道:“那也没用,他虽没遇上父亲,可遇上章家,下场可想而知。”章哲或许矢志不渝,但章家一定会逼他休妻,聪哥儿早看透了章家人,看似强势,其实各个都是软骨头。   第423章、顾氏番外四 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 聪哥儿的话不幸而言中,果然章家六爷不到半年时间就另娶娇妻。 那是别人的事,幸福也好,顾氏只会感慨一声,心里酸涩得要命,也会说声恭喜。悲伤也罢,她也只能和自己的丫鬟惆怅着说一声可怜。 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 因为隔得天遥地远,甚至或许还隔着生死,距离就越发陌生,本就不多的感情也就越渐稀薄。 顾氏承认她确实没那么多的慈悲,因为没用,她比姜辛身世、家境都好,可在章家,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媳妇,她已经在付出所有的精力和心血了,可也不过是勉强落个立足之地罢了。 她并不比姜氏幸福多少,她也太过无足轻重,她根本无法对抗章家对姜氏的无情碾压。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事实,顾氏也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私底下也暗叹她应该是爱着六爷的,否则也不会只身带着丫鬟上路。 可没人在乎她的初衷是什么,也没人在乎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们只在乎结果,那就是,姜氏己不配与章六爷为妻。 就这么简单。 配的时候,可以给她光灿的美誉,哪怕是个乡下丫头,也会因为章家青眼而变得高高在上。可不配的时候,她就是个弃子,连户籍都能在权势下替她抹掉。 顾氏更谨慎的将自己蜷缩起来,有姜氏的悲惨命运做对比,她觉得自己的闺怨真的算不得什么。 聪哥儿去了书院读书,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章老太太对他感情有限,顾氏要避嫌,又因为再也不必经常见面,她巴不得对他不闻不间。 可过年聪哥儿回来时,便听见下人们议论纷纷,好像说他的被褥都是薄的,也没人帮他拆洗,衣裳也都旧了,吃食也是和书院里的人一般无二,晚上要熬夜读书,身体越发消瘦,也没人劝着些。 身边的小厮背地里直抹眼泪,直说自家少爷是没了娘的孩子,苦得像根野草,偏聪哥儿又不许他和人诉苦,只能这么苦撑着。 一下子千夫所指,顾氏成了不关心继子的恶毒嫡母。 顾氏脸上火辣辣的,满脑子只有一句:后母难做。 连章老太太都听闻了这些谣言,亲自过问,果然聪哥儿的处境不比流言传得强到哪儿去。她嘱咐他好生照顾身体,别太累了,聪哥儿面上答应,私底下却照旧。 章老太太把顾氏叫到跟前,语重心长的道:“你到底是聪哥儿的母亲,他好了,你也面上有光。” 换句话说,他若不好,顾氏和昭哥儿也没什么颜面。确实,她若落了个苛待继子的名声,连京城顾家都要跟着倒霉,谁还敢娶这样人家的女孩儿? 章老太太又感叹道:“我年纪大了,如今只想放权,把什么都交给你们做,你们可别让我寒了心。” 顾氏脸色通红的道:“孙媳知道。” 纵然心里再不愿,顾氏也得打起精神替聪哥儿操持。具体细节自不必用她,可她也着实费番了心思安排下去。 过了年聪哥儿就十三了,已经长得和章贤个子相差无几。他这半年窜得快,又少往家来,偶尔几封信,他不说衣裳短了谁知道? 顾氏少不得重新叫人给他量尺寸做衣裳,又从自己的库房里找了些人参、燕窝等滋补的药材,一股脑的都送过去。她总不能熬炖了亲自给他送过去? 做完这些事琐事,顾氏还得让素梅打着自己的旗号去关心他,知道用功是好事,可身体是第一本钱,总要先顾着自己身体。 聪哥儿亲自来道谢。 乍一进来,顾氏看得一怔。从前聪哥儿生得像章贤,如今眉眼长开,竟越发像胡氏,精致得比画中的潘安、宋玉还要形容俊美。他在外读书、历练,褪掉从前的青涩稚嫩,那股阴沉也变成了稳重,有一种水洗过的温润气质。 章贤皮相就好,聪哥儿只比他-更胜一筹还要有余。更令人瞩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同于章贤的沉重、压抑和冷漠,也不同于章哲的无耐、戏谑和通透,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和执拗。 一和他的眼睛对上,顾氏就看穿了他的意思,那眼睛里写着:凡是我要的,我一定会得到。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肯定。 顾氏只能摆出嫡母的款来,任他行礼后再允他落座。 他一进来,这待客厅都显得拥挤起来,顾氏竟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她只好例行公事的问起他在学院里的学习、生活近况。 聪哥儿并不热络的答着,眸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过顾氏左右。 顾氏都要疯了。他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娃,怎么能这么直白、坦荡的打量她?这让她有一种披着戏衣耍猴戏的尴尬,他分明知道浓妆重彩下的她本来什么模样,却乐得陪着她看她在这唱念作打。 有无数细密的牛毛针,通过他的眼睛刺到自己身上,顾氏坐立难安,她的“关心之语”大打折扣,连装出来的温柔都变得乏味、苍白起来。 顾氏只能噤声。 这一下气氛更尴尬了,沉默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的锁着顾氏的咽喉,让她只想临阵脱逃。聪哥儿直直打量她,轻吁口气,道:“太太若是觉得实在难为,不必做出这副慈母的样子来恶心你自己。” 顾氏气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她目光恼怒的看向聪哥儿,道:“我没觉得难为,若是不小心恶心到了你,我实在抱歉。” 聪哥儿嘲讽的笑道:“不是真心,还要装得十二分真心,太太真的不觉得难做?还是说你当我是你想像中的傻子,居然分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氏气得要吐血,又不好和他争辩她到底是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沉沉叹了口气,脸色由红转白,道:“抱歉。” 她实在不想多说了。 总之该做的,她都做了,他愿意领就领,不愿意领情那也随他,她就不该指望着这小子像头绵羊。 他就是头狼,不定什么时候不分好歹就是一顿嘶咬,她图什么? 聪哥儿倒笑了:“太太还真是精刮,凡事都做表面,连问一句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关心都不问,这是妄想空手套白狼么?”   第424章、顾氏番外五 今日第一更。给新文打个广告,《宠辱忧欢》日更中,没收藏的,收藏一个呗。 顾氏忍气道:“这我可真是不清楚,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几时连少年的心事也这样难猜了?不若聪哥儿有话只管说,若是觉得不方便……” 不方便就别说了呗。 聪哥儿眼睛一眯,道:“太太好像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她敢讽刺自己和小姑娘似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么? 顾氏笑笑,不接他的话碴,只端起茶碗抿茶。这是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聪哥儿起身道:“太太忙,我下回再来给太太请安。” 他一走,顾氏就直捂胸口。这可真是打哪儿说起来的,她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妖孽? 章贤是赶在年底回来的。 他本来不想回来,可六郎出了事,性情大变,又远在京城,老太太跟前便显得空空落落的。章贤只好把事务安排好,强挤出几天时间。 章老太太见到他自然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半晌的话,人老了,心底寂寞,不免絮叨,这一聊就没完没了,大都是章贤和章哲小时候的事。 天色太晚,老大太又掉了眼泪,拉着章贤的手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在外头吃好穿暖,别让我操心。虽说你膝下儿女不少了。但到底嫡子只昭哥儿一个,还得再努力努力。这一个家过日子过得不就是人吗?子孙越多。家越兴旺。” 顾氏在一旁低着头只装害羞,若有似无的却听见一声冷笑。她待要分辩,那声冷笑又没了,她又不敢胡乱去看,一时间这心里极不是滋味。 章贤梳洗过后,自然回了正房,他和顾氏许久不亲近,也没多少兴致,只不过是碍了她是正妻,又有老大太的话,才不得不例行公事。 两人坐在一处,竟无话可说。章贤的事都是公事,顾氏一句也问不得,至于别的,她但凡多问一句都有刺探的意思。这次回来。他只带了个通房丫鬟,十四、五岁的年纪,娇嫩得和花骨朵一样,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来。 章贤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在别的人家,当爷爷的也大有人在,可他现在越发百无禁忌,身边的女人年龄越来越小。 顾氏心里鄙薄不屑,却不能提,只好拿家里的琐事说出来当谈资。 章贤沉默的听了半晌,道:“辛苦你了。” 顾氏听着这硬梆梆的话,心里那股无力的绝望又涌了上来,她抬眼打量了一回章贤,终是沉默下去,良久才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一年一年,一天一天,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却已经能望见自己以后的日子。 章贤把手搭上来,握住了顾氏的腰。 顾氏忽然就慌乱起来,喃喃的道:“三爷,聪哥儿一一” 章贤问:“聪哥儿怎么了?”他边说边熟练的褪顾氏的衣裳。 顾氏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粗糙的手指掠过她肌肤的触感,慌乱的道:“聪哥儿也有十三了,他,他身边的,是不是该安排一两个人……” 章贤倒似乎怔了怔,顿了顿手,道:“哦,十三了啊。” 大户人家都有男子到了适龄便安排一两个通房的习惯,章贤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他想起今天看到的聪哥儿。他确实长大了,站在自己跟前都不显小,时间过得可真快。 儿子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可不就衬得他老了么? 再看到身下依然年轻的顾氏,他心底竟催生了一阵荒凉之意,他不耐烦的道:“你看着安排就是。” “可……妾身,怕是不太方便。”顾氏答得犹犹豫豫,睁开的眼睛在夜色里似乎一股清泉,有着胆怯和胆寒。 顾氏一向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难得有这样楚楚可怜的风致,章贤小腹一热,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他母亲。” 顾氏忍着压上来的沉重,哀恳的道:“这件事,还是爷做主的好,不然等过两天,妾身把人呈上来,爷先过过目?” 她是想当着他的面把人送给聪哥儿,免得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吧?嫡母难做,也确实是难为她了。 章贤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顾氏却咬着牙颤声道:“爷,妾身,不,不太方便。” 章贤一怔,瞬间明白了顾氏的意思,此刻她衣裳半褪,灯光下俏脸如三月桃花,难得的有不同于往日的风情,可惜却只能看不能动。 章贤干咳一声,道:“罢了,你既身子不舒服,早些歇了吧。” 意兴阑珊的章贤一翻身,背对着顾氏自顾睡下。顾氏出了一身冷汗,因身边多了个人,越发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稀里糊涂的睡着,又做了个恶梦,睁开眼时,外面才露出稀薄的曙光。 一大早,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用早饭,聪哥儿一眼就见到眼底青黑,格外敷了一层粉的顾氏。她明显是精神不济,大概头疼得厉害,在照顾昭哥儿时,语气比往常的温柔多了一层虚弱。 他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恼怒。 等到章贤果然亲自出面,把顾氏替聪哥儿备好的小丫鬟带到他跟前的时候,聪哥儿的愤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 他冷冷的打量着身前这个比他大了三岁,身形丰满,面泛桃花,处处都散发着诱,惑气息的两个丫头,直直的抬头道:“多谢父亲和太太的好意,我不需要。” 他才多大?这么早就要引着他通男女之事?他还真不稀罕。 章贤到底不好管这些事,只含糊的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心时也该有个数,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两个丫鬟你领回去吧。” 顾氏自始至终都耷拉着眼皮不开口。 聪哥儿问:“太太的意思呢?” 顾氏忙浮起一个虚伪的笑来,道:“你平时都在书院,本就辛苦,回来有一两个丫鬓在身边,帮你沏个茶添个热水,总比孤孤单单的强。” 聪哥儿嘲讽的扯了扯唇角,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父亲和太太,定不辜负父亲和太太的一番慈爱之心。”   第425章、顾氏番外六 顾氏听着聪哥儿的话,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之感。她偷偷望过去,蹙着眉想:怎么什么事到他这都像是点头了炸药一般呢? 不给他安排,难免让人说她刻薄,给她安排,又显得她居心不良似的。 顾氏到底忍着难堪嘱咐那两个丫鬓:“孙少爷还年轻呢,学业为主,你们两个平素里好生服侍,别动什么歪的邪的心思。” 意思是就算聪哥儿知了人事,她二人也收敛些,别整天勾着爷们竟想些风月之事。那两个丫鬟红着脸应了,就差赌咒发誓,保证自己能服侍好聪哥儿了。 章贤有应酬,顾氏陪了章老太太,自己带着素梅回自己的院子。 前面假山处绕过来一个黑影,不及素梅回神,已经一把将顾氏拽了进去。顾氏吓得一声尖叫,那人却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勒着她的腰往山洞深处拖,对外头的素梅道:“去给太太添一件衣裳来。” 这是叫素梅离远点儿,望着点儿风。 素梅不敢追,又不敢走远,急得直跺脚。 聪哥儿终于松开了顾氏的嘴,却将她按到假山石壁上,道:“太太怕什么?” 顾氏吓得浑身直哆嗦,夜里瞧不清聪哥儿的神色,却只觉得害怕。头顶有被惊动的蝙蝠四下里乱飞乱撞,她觉得自己也和那蝙蝠差不多了:“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猜?” 顾氏猜不着,也不想猜,她挣扎着道:“你放手,让我走。” 聪哥儿压着顾氏的双肩,道:“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很愤怒?你既知道这滋味,又为什么干涉我的生活?你想做什么?怕我对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意,所以拿别的女人来打怪我?” “我……我没有。”顾氏虚弱的否认。 耳边是聪哥儿的冷笑:“如你所愿,我昨儿把她们两个都收用了。” 顾氏莫名的心头一松:收用了就好。 不想下一刻聪哥儿又道:“你知道吗?这就是一片无止境的欲海,一旦领略了其中滋味,就不免要无止境的往下堕落。从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顾氏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个女人,和男人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从成亲以后,她所得出来的经验也不过就是忍受便好。成亲时亲娘教导新婚之夜要忍,痛过一回以就不疼了。这之后她对章贤身边的女人又妒又恨,却告诫自己要忍,有了儿子就好了。 现在,她对章贤当真是没什么期待,横竖儿子也有了,那种事,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聪哥儿像个任性的霸王,时不时的便跳出来威胁她,她也就是一闭眼忍受的事。 但她想,男人大概是喜欢这种事儿的,通过章贤就能看出来,甚至是章三老爷那一大家子,通房、姨娘不断,庶女、庶子不断,没那种事,哪来的这些一帮小孩子。 所以她想,大概聪哥儿也是如此,他既通晓了人事,知道了其中的快乐,怕是会深溺其中。 顾氏艰难的开口:“凡事,适可而止。” 聪哥儿冷笑。嘴边的气息直接喷到顾氏脸上:“怎么样才算适可而止?你给我一个度?” “……”顾氏哆嗦着道:“我,我不清楚。”男人也有不一样的,据说武帝可三日无肉,却不可一日无女人,章贤体力好,差不多夜夜都有需求,也不见章贤身体有什么亏损。 聪哥儿么……她怎么知道?可他说昨晚他收用了两个,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么?还是说,章贤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荒唐的时候?只不过她不知情而已? 漆黑的夜色里,顾氏面红耳赤,只能庆幸对面的人看不见。 聪哥儿逼问:“你怎么会不清楚?” 结实的胸膛压着顾氏的柔软,她又羞又怒又疼又窘,推着他道:“我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你放开我,深更半夜,你把我掳到这来做什么?人伦廉耻呢?你读的圣贤书呢?” 聪哥儿却只是低低的笑,笑得顾氏魂飞魄散,他紧紧贴上来,把顾氏压得恨不能要嵌进假山石壁里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来,软软的,潮湿的,顺着顾氏的眉毛、脸颊、嘴角,还有往下的趋势。 顾氏疯狂的踢打他:“你疯了,我是你的母亲。” 她的下巴被两只手指狠狠的抬起,颈边的斗蓬也被解开掷到地上,他在她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疯了就疯了,我从前没想过对你怎么样,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顾氏眼泪流了一脸,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小疯子。 可她踢不动他,挠不动他,赶不走他,她明明比他还年长几岁,可在他跟前就和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他像一堵墙,将她困在臂弯之力,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一想到她很有可能被人堵到这假山石洞里,衣衫不整的和自己的继子在一处行那等不轨之事,她就恨不得死过去。 聪哥儿却豁然放开了她,居高临下的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让他进你的房,上你的榻,否则,我会把他对你做的,悉数对你再做一回。” 多可笑,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得清清楚楚,原来男人和女人同房不是单纯的待在一间房里,而是要那样这样才算。 是她让他明白的,那她就自食苦果吧,他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顾氏连骂他无耻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她再敢不自量力的反抗,他真的会继续做下去吧?太惊悚、太可怕了,顾氏无论如何没有接受的勇气,哪怕还有个昭哥儿,也不能成为她忍辱负重活下去的理由。 顾氏劫后余生的委顿在地,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她怕了他,她听他的,以后再也不和章贤在一起,这总成了吧? 她不明白他到底揣的是什么心思,可如果他的目的就只是杜绝她和章贤的亲热,她认。顾氏抱紧自己的双肩,蜷缩着,哑着嗓子道:“你不许碰我,以后再不许碰。” 她都答应他了,他也得答应她吧?   第426章、顾氏番外七 送上今天的第一更。 聪哥儿没有回答,只用哼笑表示他的不屑。 顾氏又羞又恨,她知道自己是昨日黄花,他正如日中天,岂会将她这样的残花败柳看在眼里?她这样非要他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倒像她有多自作多情一样。 她咬咬牙,撑着站起身,沉默的往前走。前面一片漆黑,她不知道离光明还有多远,身后仍是一片漆黑,她知道那里有素梅在忠心耿耿的守着她,可她却不敢回头。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沉入黑漆漆的黑暗中,不想见人,不想听见谁说话,她怕是自此便要躲在黑寂中胆战心惊的活着了。 因为,心里存了心虚,她觉得自己无耻又肮脏,不配做别人的妻子,也不配做个母亲,更不配做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主子。 一旦站在阳光下,她就有被人扒了皮的耻辱感,会有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道:看,这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不守妇道,和自己的继子勾扯连环…… 尽管她一再的强调着告诉自己,她没有,她是清白的,她没有刻意的去做什么,她也巴不得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恶梦,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顾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就是觉得自卑又恶心,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她看起来精明、能干,其实不过是个软弱的女子,遇到事情,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她连反抗和玉石俱焚的勇气都没有。 可她顾虑重重,真闹起来,聪哥儿是个男人,大不了抬脚就走,他身上留着章家的血,章家为了遮丑,也不会把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公之于众。 等到过个几年,风平浪静,他回头了重新回到章家,章家只会抚手称庆。 可她不行,一旦闹起来,她只有丢脸。丢命的下场。 昭哥儿不能做为她的守护神,甚至她只会给他带来耻辱。她甚至都不敢现在就死在这儿,即使没凭没据,照样会有无数的脏水拔到她身上。 真可悲,她竟然落到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山洞里漆黑坎坷,顾氏走得踉跄,不时擦碰到假山石壁,也不管是否磕痛了哪儿,只一径没头没脑的往前走。 聪哥儿紧走几步撵上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顾氏没什么感受,只凭借本能,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臂回身打过去。聪哥儿一躲,这一下没打到脸上,打到了他的肩上。他觉得胸膛都跟着震了一震的疼,他忍不住道:“别以为我愿意扶着你。” 顾氏咬着牙道:“那就滚。”她更不稀罕他的假好心。 真是天理循还的报应,胡氏不是她害死的,却是因她那副药死的,所以她阴魂不散,让她儿子来替她报仇来了。 顾氏猛的站住,聪哥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怕她再度动手,只能往后退了一步。她现在大受刺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虽然恼恨她动手,却不可能真的还手打她。 他不后悔刚才做出的举动,可心里其实也是茫茫然的,他并不以此为乐趣和享受,甚至看她骇成那般可怜模样,心底特别难受。 但他又不可能哄她劝她放过她。 若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她,他也说不清。前因后果,积聚在一起的太多太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清楚,长成了什么模样,他也不明白。 有些感情是慢慢滋长的,像阴暗墙角的绿苔,越是见不得光,越是滋长的疯狂。 他从前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她安排的两个通房丫鬟让他明白,原来男人和女人,可以那样亲近的。 他对自己说,他见不得她被父亲那样的滥男人毁了一辈子。可怎么样才算不毁一辈子?她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这一生就是章三奶奶,将来是章三太太,而后是章三老太太。 父亲再滥情,他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如果他没资格,那自己就就有资格吗? 更没有。历史上不是没有子占父妾和父占子媳的,小门小户里扒灰的也不少,他从来都以此为不屑和不齿,没想到落到了他身上。 …… 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借口就借口吧。她或许在别人眼里不起眼,可于他来说却是最灿烂的星河,从投进他眼眸的那一瞬,就拔不出来了。 顾氏看不清聪哥儿的表情,同样他也看不见自己的,顾氏近乎尖锐的道:“你姨娘不是我害死的。” 聪哥儿一怔。胡氏的死,于他来说是个不可触碰的伤疤,根本没伤口,却疼得厉害。他很久没去问她是怎么死的了。 胡氏自顾说下去:“我是你祖父和曾祖定下的,是明媒正娶来的嫡妻,不管你姨娘服侍你父亲多少年,她都只能是个妾。妾有妾的本份,人不守本份,就注定没有好下场。她不是我害死的,我们的利益不同,所以立场不同,她不死,死的便是我,你便是要报仇,去找你父亲,找你曾祖,和我没关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顾氏便甩开聪哥儿,努力的快速往前走。 聪哥儿半晌才不紧不慢的追上来,很快又握住了顾氏细弱的手臂,语气平稳的道:“路不太好走。” 顾氏呵笑一声,近乎疯狂的道:“别再来纠缠我,我不欠你的。” 聪哥儿却始终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臂,眼睛里像是要冒火,却什么都没说。顾氏挣扎不过,也只能认命。刚才的勇气和力量如潮水般消褪,她心里一片平静。 横竖该说的都说了,他爱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既然他不介意在人前暴露他的无耻行径,她越怕他越变本加厉。 大不了一个死。 顾氏昏昏噩噩的由聪哥儿扶着回了院子。她斗篷掉了,浑身冰冷,根本不知道步子是怎么迈出来的,直到前方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定了疑惑的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是章贤的声音。 仿佛是溺水的人见到了空气,仿佛瞎子见了天日,于顾氏来说却并不是件庆幸的事。她晃了晃身子,冻得发白的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聪哥儿坦然自若的道:“太太崴了脚,儿子扶她回来。”   第427章、顾氏番外八 送上第二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   章贤并没当回事,只问了一句:“可要紧么?要不要去请郎中?”   顾氏浑身哆嗦,偏就是一声儿也不吭。她恶毒的想,聪哥儿不是会撒谎擅撒谎吗?那他就自己的谎自己圆吧?真要是郎中来了,她的脚没肿没折,他是不是当场给自己拧折了啊? 聪哥儿侧头瞥了一眼顾氏,十分恭敬的道:“太太的意思呢?” 即使当着章贤,他也没把手从顾氏的手臂挪开。 顾氏木着脸道:“无妨。” 她对眼前的章贤十分失望,大概源于他和聪哥儿是父子,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源于他对女人的态度始终轻慢,不管他宠过谁,喜欢过谁,女人于他始终可有可无。 她恨章贤没眼色,瞧不出自己正处水深火热中。可就算他对她不同,又能怎么样? 归根结底,他就是个最自私自利的男人,哪怕她是他的妻,一旦与除他之外的男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怕是他第一个要斩杀的就是自己。 最恨的是自己命苦,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嫁入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家。别说脚只是崴了,折了才好呢。 章贤挥手,道:“进去说话吧,既是不碍事,就等明天再说。”大正月的,延医问药也不吉利。自有素兰等人拿了衣裳迎出来,听章贤发话,忙一左一右的来接。 聪哥儿坦然的放手,朝着章贤道:“不知六叔可有信来?许久不见,我很是想六叔。” 章贤道:“在我书房,是你祖父、祖母寄来的家信,你六叔,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聪哥儿轻笑一声,道:“六叔倒是初心不改。” 父子见面,章贤不免要考问他的功课,两父子进到书房,攀谈了一个多时辰,聪哥儿这才告辞。 一出门,正碰上跑得一身汗的素梅,手里还抱着顾氏的斗蓬,聪哥儿步子一顿,眼风严厉的扫过去,直落在素梅脸上。素梅吓得一顿,忙躬身施礼:“四孙少爷。” 聪哥儿嗯一声,道:“你是怎么服侍太太的?崴了脚不说,还丢她一个人?” 素梅短暂的惊愕之后,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话该怎么说。虽不知道在假山石洞里发生了什么,可这事传扬出去总归是对自己奶奶不好,聪哥儿肯帮着圆谎,于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忙诚惶诚恐的道:“奴脾知道了,下回绝不敢再如此轻忽。” 聪哥儿道:“你是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明白什么是对她好的。什么是对她坏的。不该做的别做。下不为例。” 素梅头低得不能再低,只能诺诺应是。 顾氏已经梳洗过了,换了月白中衣,床头衣架上挂着明日要穿的衣裳,颜色十分鲜亮。她年纪本就不大,又是孙媳辈,章老太太上了年纪,反倒喜欢年轻小姑娘穿着鲜亮的颜色,因此不但不呵责,反倒十分赞成。 顾氏却只是木呆呆的看了许久,终是别过脸去,将被子扯上来覆住头脸,无声的哭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她肿着眼睛对素梅道:“你叫人把我常穿的衣裳俱都换了吧,我虽年纪轻,但辈们在这摆着呢,还是穿些稳重些的颜色,也好服众。” 素梅不敢多问,自去准备,顾氏也不叫她惊动针线房,从自己嫁妆里抽了几匹布,由几个丫鬟连夜赶制了几身颜色十分暗沉得衣裳。 章贤只待了五天就赶回了边关,一家入给他送行,顾氏神情憔悴的躲在人后,自有姜姨娘、邵姨娘以及章老太太赐下的两个通房围着章贤吁寒问暖,倾诉离别。 没人注意到顾氏的反常。做妻子的,自然越是端庄、谨肃越好,否则便是轻浮,她这样的沉默、寂静,实在是符合大家对妻子的期望。 回去时,聪哥儿忽然叫住顾氏,道:“过两天我也要回书院了。” 走在前头的章老太太闻声回头,皱眉道:“你爹有公事在身,不得不急匆匆的回去,你怎么也这么着急?” 聪哥儿道:“父亲说我今年可以下场试试,功课任务重,我得早做准备。” 章老太太见是章贤嘱咐过的,且聪哥儿学业一向不错,下场是大事,当即点头:“唔,既如此,你就准备着吧,可现在才破五,你好歹过了十五再走不迟。” 聪哥儿坚持道:“早也是走,晚也是走,早些去了,趁着书院里人少清净,我还能多看会儿书。” 他望向顾氏,问:“太太说是不是?” 顾氏嘲讽的望过去,眼里满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她仿佛全然不把身边人看热闹的眼光放在眼里,声音冷摸的道:“你是大人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我虽占着嫡母的名份,却也未见得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见识。女子无才是德,我只是个内宅妇人,这等琐事虽小,却关系着你的前程,还是你自已做主的好。” 章老太大不禁一蹙眉,深觉顾氏这话虽是自贬,可语气大生硬了。继母怎么了?关心关心也是她的本份。 聪哥儿却笑道:“太太过于自谦了,说句孟浪的话,我学业略有小成,大半功劳都在太太身上,太太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夫死从子,我还没到让太太凡事都唯我命是从的道理。” 顾氏一震,却只是颓然而耻辱的垂了眸子,道:“愧不敢当。” 心里却掀起浪海滔天。这话他都敢说?把他逼急了,不会做出杀父的事来吧?他可真是疯了。 章老太太没有插话的余地,且大过年的,这个重孙子咒自己的孙子,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她等顾氏不说话了才道:“你到底是他的母亲,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要去书院,这些事还得你替他打点,包括身边服侍的人,你也多留点心,好好嘱咐嘱咐。” 顾氏道:“祖母教诲的是。好在聪哥儿如今大了,亲事也该提前相看着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说话也就这一二年,等他娶了媳妇进门,以后一应吃穿住行,自有媳妇料理,我这做母亲的也好放心。”   第428章、顾氏番外九   送上今日第一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拜托大家。   聪哥儿脸色当时就变了。   顾氏却挑衅的瞥了一眼聪哥儿,脸上强绽着笑,却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聪哥儿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也可以私下和我或是你曾祖母说。你姨娘老早就不在了,终身大事,我虽给不了参考意见,却可以拉下脸替你说亲。”   聪哥儿低低的冷笑一声:“太太真会说笑,我这一向不是书院就是府里,哪儿有什么中意、喜欢的姑娘。再说,我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自己清楚,谁会看得上我?” 顾氏只微微一晒,章老太太已经开口道:“聪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你母亲也没说错,你的亲事,确实是该提前相看着了,但这都跟你没关系,你只管读好你的书,旁的事都少费些心思。” 聪哥儿却挺了挺脊背,掸了掸衣裳,站得和刚长成的小杨树似的,凛然而傲然的道:“曾祖和太太的教诲,我记下了,但这件事,暂时我不作考虑。父亲也说了,我年纪尚轻,便是今年下场不中,这几年也能中,到时候再说亲也不迟。” 女人家说十句话,都不抵男人一句话管用,章老太太如今越发不愿意揽事,听说这是章贤的意思,也就点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现在说亲,也不过是就在这燕城,除了彼此相熟,也没什么优势了。” 一提到这个就想到了章哲,若是早知道他能攀上三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给他自己挣个功名出来,宁可再晚些给他说亲,也好直接在京城娶个名门贵女,不比休了姜氏再娶身价要高么? 顾氏只为了出一时恶气,倒把自己绕进去了,聪哥儿越发恨着她,连章老太太都嫌她头发长见识短,私底下还要抱怨:“最近贤哥儿媳妇是怎么了?我瞧她精神不济不说,做事也没从前爽利了。” 她所谓的精神不济,是指顾氏最近穿衣裳未免太老气,连说话都直愣愣的,看似有道理,可细分析却总是不妥,有点儿颠三倒四的意思。 章妈妈陪笑道:“奴脾倒瞧着三奶奶是越发稳重了,如今三爷……咳,三奶奶估计是有点心灰吧。” 章老太太扬高了声调道:“她倒有脸和你抱怨言不成?三郎成日在边关,孤苦零丁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服侍他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像什么话?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宠不宠的就是个玩意儿,她也好意思吃这醋?” 这话影影绰绰传到了顾氏耳朵里,把个顾氏气了个半死,她几时和章妈妈抱怨过?她现在巴不得不管章贤的破事,他爱宠着谁宠着谁,只要她无大过,守着个昭哥儿,这章三奶奶就稳妥妥是她的。 她要管家权有管家权,要儿子有儿子,要地位有地位,男人那点儿靠不住的情,爱算个屁。 转过头来不免又落下泪来。 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艰难? 她和妾室争宠,有失,身份,不争,她在受人轻视之余,还要忍气吞声。 少年闺中,也曾读过情,爱的诗词,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什么“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什么“君住长江头,我住长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曾经对良人充满了期待,如今尽化做两管苦涩的泪,竟是个“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的下场。 素梅又气又无耐,只得劝:“不定是谁闲磕牙,在外头胡乱编排奶奶,这才让章妈妈听了个一耳朵,转头就告诉了老太太,您也知道,这奴才的嘴最是个不牢靠的,登高踩低就不说了,最擅信口开河,哪管是真是假,只管她们自己痛快就好,尤其灌了几口黄汤,更是猖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奶奶何必跟这种人置气,没的倒伤了自己的身子,咱们有……有昭哥儿呢。” 连她都底气不足,竟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到了小小的昭哥儿身上。 为了表示自己不吃醋,顾氏悉心寻访了两个长相清丽的丫鬟,相貌自然在新得宠的姨娘之下,可她也顾不得了,横竖送过去表示表示自己的态度就好。 聪哥儿来请安时,正与那两个丫鬓碰了个对脸,转头就问顾氏道:“太太这是又打算恶心谁呢?” 顾氏气结,道:“总之不是恶心你。” 聪哥儿呵笑:“要说这两个丫头,不过是中人之姿,除了占个嫩字,怕是一无所长,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估计也只能恶心恶心我这样青涩的毛头小子。” 顾氏当然知道这两个丫头不过是白给章贤填限的,压根打动不了他,可被聪哥儿说得这么直白,她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脸色变了几变,才道:“你既是喜欢,那就赏你好了。” 聪哥儿只笑不语,一副“我才不上你的当,你能耐我何”的模样。 顾氏气得头发晕,不想和他独处,只叫人把昭哥儿抱来。昭哥儿倒是挺喜欢这个四哥,一进来就朝他跑过去,爬上他的膝盖要他抱。聪哥儿对顾氏总是说话噎她,对昭哥儿却是真好,将他抱在怀里,逗他说话:“今儿几时起的?吃的什么?昨儿晚上睡得好不好?” 昭哥儿也就有模有样的答,有时候想不出来要说什么,便只咯咯的笑,黑漆漆的眼珠子和顾氏一模一样,只比她多了几分专注和笑影。 昭哥儿在他怀里也不老实,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把他衣裳都蹬皱了。聪哥儿也不嫌弃,倒难得的好脾气。 他年轻,腰上的荷包都是鲜亮的,昭哥儿看着好看,扯过来就咬。 聪哥儿浅笑着扯下来,扔到他怀里道:“这荷包虽好看,却吃不得,小傻子,喏,这里有松籽糖,含起来甜甜的,这个才能吃。” 昭哥儿果然流了口水,喊着“吃,吃”,还会拱起手来团团谢他:“谢谢得得。”   第429章、顾氏番外十   送上第二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   聪哥儿哄得昭哥儿一玩起来就没完。   顾氏原本只是想让昭哥儿做个挡箭牌,没成想他们兄弟两个玩得欢,倒显得她多余了,可她又不敢走,谁知道聪哥儿当面对昭哥儿很好,背了人会不会下黑手? 昭哥儿累了,居然躺在聪哥儿怀里,懒洋洋的,眼睛一睁,一闭,十分缓慢,眼瞅着就要睡过去。 顾氏示意奶娘伸手去接,聪哥儿却只是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奶娘到底只是个奴脾,不敢多嘴,垂头三旁候着。 顾氏不免心里叹气:这奶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些,也就是看着她温柔,不会苛待孩子这才选的她。 可温柔的人也有缺点,就是这性子太软,跟面团似的,在主子跟前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看来等昭哥儿再大些,还是得换个奶娘。 顾氏扬声对聪哥儿道:“把昭哥儿给奶娘抱下去歇了吧。” 聪哥儿却没有要给的意思,只看了顾氏一眼,这意思是,要孩子你就亲自来抱。 奶娘只装是榆木疙瘩,顾氏只好亲自来接。两人一捣手,难免有身体上的接触,顾氏就仿佛浑身都着了火一样,脸不自禁的就红了。 聪哥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这两个丫鬟就交给我吧,我保管让你满意。” 顾氏不解:“什么?” 聪哥儿道:“你放心,我对她们没兴趣,只不过是想如你的意罢了,早晚我会把她们送到你想送的人身边去。” 临了还赞赏的夸奖她:“不错,你也没我想的那么软弱,还知道动动脑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意思…… 好不容易盼着聪哥儿要离家去书院读书了,顾氏跟心头卸下一大磨盘似的,有着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十分热忱的替他张罗要出门带的行李和吃食。 章老太太辈份在那呢,不可能送他,只嘱咐了两句,以示鼓励,便示意顾氏送他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往院外走,顾氏脚步和心一样轻盈。 总算把这小祖宗送走了,这一去就是小半年,这日子好歹没那么憋屈,不然他每天都来晨昏定省,顾氏跟上刑似的,就是他不在,也担心他来时不知要说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她时刻都处于焦虑和恐惧中。 他这一走,她也不必夜夜担惊受怕,好歹能睡个好觉。 聪哥儿站住脚,道:“太太留步。” 到地儿了? 顾氏抬了抬头,果然见到了二门外,她强压下要翘起的唇角,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这一去要多加保重……一定要把早晚三顿饭吃好,冷了记得添衣,热了记得脱衣,小厮们不精心,你多吩咐着他们些,别任由他们偷懒耍滑。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人回府来取……” 聪哥儿就沉默的听她说完。 顾氏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度,拿他当成昭哥儿,想像着若是自己嫡亲的儿子要出门,她会说什么。就算感情不到位,该说的话也得说。 可话总有说完的时候,迎着聪哥儿那几乎能看透人心和世情的澄清的眼睛,顾氏自己先心虚了。她又恶心着他了? 顾氏尴尬的道:“我,我唠叨了,那个,你……” 聪哥儿忽的一笑。他本就生得精致,这一笑更如妖孽,顾氏自认是人老珠黄的老女人,可在他的俊颜下竟生生看的呆了一呆。 聪哥儿道:“没关系,我觉得你的唠叨,挺贴心的,我很……享受。” 顾氏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抬步就要走,聪哥儿却忽的俯下身,低声道:“咱俩打个赌如何?” 顾氏一惊,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什么?”她才不赌。 聪哥儿越发逼近了一步,道:“就赌你会主动抱我。” “……你,做梦。大白天的,发什么痴。” 聪哥儿笑容不变,道:“你现在穿衣打扮,自认一定很得意吧?恐怕你断断想不到,起的只是反效果。从前的你,我看不见你的衣裳,现在的你,我满脑子都是撕开这古板、老气、沧桑的衣裳,你的身子是不是和它们一样的腐朽。” 顾氏伸手要打。 聪哥儿不但不避,反倒揍上来,道:“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你什么都不做,旁人已经能把话似得沸沸扬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说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她们的唾沫星子是不是会把你淹死?” 顾氏惊然一惊,但手抬起来却已经放不下,只好落在他肩上,在他戏谑的眼神里,强忍着恶心替他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褶皱。 落在外人眼里,好像他低头俯就她,就是为了让她像个慈母一般表达她的关心和关切的。 顾氏尴尬的抽回手。 聪哥儿笑得像个魔足的小狐狸,眼里满是得意。 顾氏忍不住就红了眼圈,她微仰头看向比她还高的少年,强忍着悲凄道:“你非要逼死我不可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带你走。” 顾氏压低嗓子道:“你疯了,就算我肯,怎么走?” 聪哥儿收了笑,一脸严肃的道:“只要你肯,我就能。”他的承诺在顾氏跟前不具备威慑力,他又改了诱哄的语调:“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氏强忍着羞耻道:“你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模样,你六叔和你六婶娘不就是现成的前车之鉴么?我和你,有悖人伦,一旦被人知晓,是要被浸猪笼的。” “你怕吗?”聪哥儿的眼睛里又像是燃起了两簇火焰,灼得顾氏心里一烫,那里分明写着“不能同生,便同死”的疯狂。 她瑟缩着道:“当然怕,我还有昭哥儿,我不可能让他因我而蒙羞。” 昭哥儿只是个借口,她还有许多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她哀求的道:“你心里的只是执念,是不对的,早晚你会放开,何必和我一个弱女子为难?” 聪哥儿眼眸一眯,有些怒然的道:“我没有巧言令色,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从现在开始,我给你时间,到时我带你和昭哥儿一块走。” 顾氏硬着头皮道:“好,我会考虑,你给我……五年时间。” 聪哥儿竟没发怒,只道:“我等。”   第430章、顾氏番外十一   送上今日第一更。大年初一,桃花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不知是得了确切承诺的缘故,还是聪哥儿一心求学,其余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他这一去书院就没回来。   清明节、端午节,都是顾氏奉了老太太的吩咐,把要换洗的衣裳、物什着人送过去的。端午节,顾氏敷衍的送了别人做的五毒香包,聪哥儿大概是真的顾不上,竟也没挑剔。   初时顾氏还胆战心惊,怕他不过是一时安生,等时日一长又要生事,哪知直到九月科考都完了,他也仍然只托人往家里送了信说是考得还不错,照旧又回了书院。 顾氏才一下子惊慌起来。 他自制力强得惊人,竟真的能把他疯狂的情绪压下去,就为了所谓的“五年之约”。他把这事如此严肃、郑重的对待,一旦知道她的承诺不过是推脱之词,只怕到时候恼羞成怒,反弹之后的举动比从前更疯狂几十倍。 她竟隐隐后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干吗非要弄个“五年之约”出来?要知道他这般好说话,就该推到十年之后是的。 不管她心里如何惶恐,日子按部就班的一天挨着一天。 报喜的人到了章家门口,聪哥儿果然得中,一时阖府欢腾,章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拍手道:“好,好,聪哥儿竟是个有出息的,不枉章家这么多年对他的用心栽培。” 重赏了报喜的人,连章府所有人都多得了两个月的赏钱。 章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请积年亲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她一开口,谁不百般逢迎,是以这事便交待给顾氏去操办。三房的人虽然眼红妒嫉,却没办法,只能送了厚礼以示恭喜。 谁知道二房的爷们竟这般出息?三房再有钱,也得有当权的人护着,眼见得二房的三爷、六爷都不容人小觑,哪成想连聪哥儿这个姨娘生的都这般好命,被记为嫡子不说,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 十几年后,只怕章家第三代就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了。大房还好说,人家不缺读书的子弟,唯独三房,竟没一个读书的苗子。 没人敢当着章老太太说什么,不免对顾氏左右挑剔,说话十分刻薄。 顾氏心里本就有事,聪哥儿中了秀才,于她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多了不得的大事。不过燕城小,聪哥儿又是小小年纪就得中,章家人难免心理感觉过于良好。 再者章老太太年纪大了,越发贪图热闹,主子这般,底下的仆从只有格外按着她喜好行事,越发显得炫耀了。 顾氏心思十分复杂,其实她情愿聪哥儿中举,早早外放出去谋个一官半职,那时他们离得远了,曾经的那点儿隐秘心思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对照着聪哥儿最近的举动,她又隐隐心惊,谁敢保证他不是为了那五年之约呢?万一五年到了,他真的逼着她兑现承诺,她到时还真要跟着他没名没份的逃到山遥水远的地方? 顾氏勉强打起心神替聪哥儿操办,心里滋味十分复杂。三房的人来恭贺,面上的笑意过于夸张,顾氏岂能瞧不出她们没有丝毫诚意?嘴里说出话来,看似是被抬举得挺高,可难免有一种暴发户般的嘴脸,让人打从心眼里腻味。 话里话外,她们都在挑拨她和聪哥儿之间的关系。 顾氏心道,无需挑拨,她们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何必多此一举? 但章三太太是长辈,顾氏再不情愿,也只能任她拉着手,不依不饶的听她在自己耳边絮叨。正这时素梅急匆匆进来,回禀道:“奶奶,昭哥儿寻您呢。” 顾氏忙向章三太太赔了不是,匆匆抽身退出来。 她只当是素梅随便寻的借口,不想昭哥儿是真的病了,额头烧得滚烫,小脸也红扑扑的,正在奶娘怀里哭闹。小丫鬟烫了羊奶,他却摇头闭嘴不喝。 奶娘一见顾氏,忙起身要行礼,顾氏摆手叫她起来,将昭哥儿抱在怀里,问:“昭哥儿是几时开始不舒服的?” 奶娘道:“昨儿早晨就不大爱吃东西,奴脾也没在意,哄着哥儿吃了几口他爱吃的奶糕。昨儿晚上奴脾摸着哥儿有些热,想着一大早若是还不好,奴婢就去回禀奶奶。谁想一早起来,哥儿身上并不是很热,因着奶奶忙,奴婢就没敢多嘴,哥儿胃口也比昨晚强多了,吃了一大碗粥,两个小肉包子……哪成想奴牌才一转身,哥儿就吐了一身一地,奴牌见他精神还好,还想再看看,哥儿就烧起来了。” 顾氏如今连脾气都没有了,她不想在这个日子发作奶娘,倒好像她对聪哥儿多大怨气似的。她抱着昭哥儿,吩咐素梅去请郎中,昭哥儿不舒服,偎在顾氏怀里直哼唧。 郎中迟迟不至,前头又有人来叫顾氏,顾氏没法,只好把素梅留下来照顾昭哥儿。忙到晚上回来,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去看昭哥儿,才知道药也吃过了,可他还是烧得厉害,吃下去的饭食都吐了,甚至喝水都吐。 顾氏一颗心都被摘了去的似的.看着昭哥儿才一天功夫,小脸都瘦下去了,嘴唇发青,干裂裂的,她心疼的不得了,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抱着昭哥儿,时不时的用额头触碰他的额头,总有一种好像比刚才稍微凉点儿了的错觉,但又不相信自己,再试探时,才发现果然还是热。 这一晚上,顾氏就没睡好,她把昭哥儿抱在自己怀里,心急得和锅上的蚂蚁似的,实在累得撑不下去,才闭上眼,就又惊醒,侧身一模昭哥儿,浑身和小火炭似的。 顾氏无助的抱着他,嘴里喃喃道:“昭哥儿,你到底是怎么了?药也吃了,怎么就是不见好呢?” 昭哥儿一大早起来,额头微微有些凉,奶娘惊喜的道:“哥儿烧退了呢。” 顾氏神情疲惫,不见惊醒,瞥了奶娘一眼,道:“去叫人看看,雪梨水熬好了没?” 素梅过来帮着抱着昭哥儿,挨了挨他的额头,道:“奶奶,哥儿这样不成,额头不太热,可这身上滚烫,还得叫郎中过来瞧瞧。” 顾氏抿着唇道:“再看看。”大喜的日子,昭哥儿这兴师动众的请郎中,回头老太太知晓了又该嫌她多事了。   第431章、顾氏番外十二   第二更。   昭哥始终还是烧,但白天精神还不错。顾氏什么都不干,亲自看着他,喂水喂雪梨汁都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往里抿着喂,吃东西就更别提了,只要是他平素爱吃的,一律都准备到手边,只要他想吃,忙热好了送上来。   昭哥儿吃饭吃得还是不太香,偶尔吐偶尔不吐,到了下午和傍晚,身上又滚烫滚烫的。   他倒是很懂事,看顾氏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他还挺高兴,玩得倦了就娇娇的抱着顾氏,道:“娘,你陪我睡。” 顾氏哪敢说个“不”真是恨不能以身代过,一颗心跟在热油里泡着一样,昭哥儿不吃,她自己也食不下咽,日里白天都没什么精神。 昭哥儿睡着了,她才敢去处理府里的事儿,人在外边拴着,心里却满是苦涩,无一刻不在牵挂昭哥儿。 她不敢明着请郎中,就又打发素竹去外头药馆里抓药。大夫也没法儿,这初秋时节,外感风寒的孩子多着呢,有比昭哥儿小的,得了伤寒,咳嗽的脸色赤青,可到最后几剂药下去,很快痊愈的大有人在。 可也有比昭哥儿大的,烧着烧着就这么没了的也有不少。 素竹抓了药,同顾氏说起所看所见,听得顾氏更是心里煎熬。她楼着昭哥儿小小的身子,不自禁的就要胡思乱想:万一昭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好不容易生下并养大的这么个命根子,一旦出点儿什么事,她可还活不活啊? 昭哥儿始终烧着,一连七八天后还是不见好转,顾氏请示了章老太太,到底又请了郎中来诊视,药照样煎着服,却仍是没什么起色,甚至瘦得摸着一身的骨头。 顾氏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心疼的都麻木了,却是满心的无力。夜里昭哥儿不停的咳,隐隐的能听见他喘息的声音。顾氏怕极了,也担心极了,她知道昭哥儿不舒服,生怕他一个喘息不上来就会…… 她轻轻拍着昭哥儿的后背,问他:“昭哥儿,你别憋着,想咳就咳吧。” 昭哥儿背对着顾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娘,你别管我。” 顾氏一愣,问:“为什么不叫娘管你?” “我怕娘担心。” 一句话,说得顾氏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差点儿没哭出来,她轻轻抚着昭哥儿的头,失笑道:“傻孩子,娘担心你,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你是娘的儿子,娘不关心可又关心谁去?” 昭哥儿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半晌平息下来,问顾氏:“娘,我会不会死啊?” 顾氏心脏急跳,厉声道:“胡说,不过是小病,怎么就说死不死的话,你听谁说的?” 昭哥儿又不说话了。 顾氏想也知道不定是哪个丫鬓私下里说话被他听见了,又气又苦,却也知道他心事重,哪能因为丫鬟们的错从而对昭哥儿疾言厉色。 这天傍晚,顾氏从章老太太院子里出来,一出门就长吁了口气。 这些天她都没好生用饭,看着章老太太屋里油腻的饭食,就觉得恶心,强忍了帮着摆饭、布了菜,还是章老太太见她态度真诚,多年如一日不是个做伪的,才发了善心,道:“你也早点儿回去吧,昭哥儿不是还病着呢吗?你多用点儿心,别的话不用我多说,那可是你的命根子。” 顾氏心里苦得直反酸水,听惯了别人空泛的安慰,更是反感章老太太这不痛不痒的敲打。她说的一点儿错没有,昭哥儿固然是章贤的儿子,是章老太太的重孙子,但那是自己的命根子。 昭哥儿对于别人来说是有他更好,是锦上添花的事,可没他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顾氏来说,若没了昭哥儿,就是天塌地陷的惨剧,她当然知道昭哥儿对自己的重要性,不需要别人说这些毫无实质性帮助的风凉话。 哪怕她们是好意,可这些好意过于流于表面,除了让她越发的疲惫之外没什么裨益。 顾氏只扶墙迎风吹了两息,便撑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前面黑影里闪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直直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氏吃惊,往后退了一步,天本就黑,她差点儿没摔倒,那人却已经一伸手臂,将她不经意的扶起来,整个人都圈进了他的怀里,声音低沉而带着年轻人才变完声的磁性:“太太小心。” “是你啊。”顾氏并不多意外,也没反弹过度的把他推开,虚弱无力的想要靠着哪儿坐下来。 聪哥儿倒怔了一怔,不自觉的挺身迎上去,让她靠在他怀里,皱眉问:“你怎么了?” 她就是太累了,以至于累得都出现幻觉了,以为他是可以让她依靠的人。顾氏强撑起精神,疲惫的摇摇头,道:“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要先去见老太太吗?” 聪哥儿瞥了一眼跟在顾氏身后的素兰,见素兰垂头坠在后头,才扶着顾氏往前走,道:“我去看过昭哥儿了,怎么病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什么起色?” 顾氏一听他提昭哥儿,莫名其妙的先红了眼圈,摇头哽咽,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药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大夫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她不是大夫,便是大夫,面对昭哥儿,也多是冷眼旁观,铁石心肠,逼急了也只能说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谁能知道,他们的无动于衷,有时候要如同刀子一样剜割着她的心,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奇怪自己的母亲以及章老太太等上了年纪的妇入,为什么要那么虔诚的拜菩萨了,实在是人脆弱而又卑微,在很多事面前都无能为力,却又煎熬、痛苦得无可自拔。只能求助于神佛等有灵性的东西。寻找着寄托和指望。 连她都想去跪拜菩萨了,假如他们真的有灵,哪怕是折减她的寿命,只要能换来昭哥儿的平安,她也愿意。 聪哥儿见顾氏这般微蹙眉头,不自禁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么和天塌地陷一般么?跟我走。”   第432章、顾氏番外十三   送上今天第一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拜托大家了。   聪哥儿伸手攥住顾氏的手腕,带着她飞快的往前走。顾氏身形荏弱,走得十分辛苦,她吃痛轻哼,脾气上来,烦躁的低声道:“你放手。”   聪哥儿见她走得艰难,用手在她腰上一揽,半挟持着她往前走,一边解释:“我从养仁堂买来的专治小儿咳疾的药丸,还请了个擅长推拿按摩的女郎中,这会儿正在昭哥儿跟前呢,你且瞧着可有效?若是没用,我再替你去寻。” 顾氏惊讶的望着他,越发连路都不会走了:“你……”他也不过是才回来,怎么能在刚进门就知道昭哥儿病了,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人带药都找好了? 很显然,他这次回来,别的事都是顺带搭的,他来看昭哥儿才是真。 为什么? 聪哥儿是不屑回答她这个问题的,顾氏也不大敢问,一旦心里有了定论,竟觉得自己从前的心思太过狭窄和阴暗。 也许人都是功利至上,谁对自己好,哪管他本身是不是个好人呢?只要自己得了利,必定要心虚、手短、嘴软。 她这会儿就有点儿,整个心里都只有此刻他对自己的好,甚至因为昭哥儿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聪哥儿若能救了昭哥儿,她便是丧失一切做人原则,一切道德伦理,甚至要她的命都行。 更何况是别的?她的人而已,已经不值什么。他若是要,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两人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院子时,顾氏已经微喘吁吁,她却不觉疲惫,反倒是甩脱了聪哥儿的手,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径直回了正房。 聪哥儿站在院门口,望着顾氏的背影,神色复杂的低声说了一句:“过河拆桥。” 素兰小跑着跟上来,在聪哥儿身后停下,道:“孙少爷来了?快进去吧。” 聪哥儿也就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才来,由素兰毕恭毕敬的陪着进去。 素梅正亲自服侍昭哥儿吃药,虽说是给小孩儿吃的药丸,再小也有大人的小拇指肚那么大,从油纸包里拿出来,扑鼻的一股浓药味。 连大人都避之不及,何况是昭哥儿这样的小孩子? 不管素梅怎么哄怎么劝,也不管奶娘在一边怎么求怎么哭,他就是闭着嘴,扭着头,说死说活都不肯吃。 见了顾氏,越发有了仗恃,小雁儿一样飞扑过来,抱住顾氏道:“娘,我不吃药。” 顾氏摸摸他的头,还是热,尽力压抑着心里的沉重,陪出笑来哄他:“不吃药怎么才能好?乖听话。” 昭哥儿一眼见着聪哥儿,撇了顾氏,猴了上来,要他抱,小脸皱巴巴的道:“得得,我不要吃药,苦。” 也不知道聪哥儿和他说了什么,昭哥儿苦着脸不情不愿的点了头,众人一涌上来,七手八脚的递药、喂水,恨不能把昭哥儿掐巴固定住,立时三刻就把药喂到他肚子里。昭哥儿一看就害怕了,剧烈的挣扎起来,聪哥儿捏住他的鼻子,把分开捏成小豆粒大小的药丸和水往他嘴里一灌。 总算是把药给昭哥儿吃完了,众人都出了一身汗。顾氏这才看到聪哥儿请来的擅长推拿的女子。这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年纪不大,却十分稳重,衣裳朴素,头上只戴了一枝木钗,倒也生得眉眼精致,十分俏丽。 她行动举止虽然不算优雅,却也进退得体,脸上始终含着浅笑,颇有点儿可近可亲的意味,见顾氏朝她望过来,便上前行礼:“民女秦暄见过三奶奶。” 聪哥儿上前代为介绍道:“这位秦姑娘是书院里秦先生的掌上明珠,于千金妇科、儿科都颇有造诣……” 秦暄抿嘴一笑,道:“章四少爷过誉了,我不过是喜欢医书,平日里自己瞎琢磨,略有小成罢了。” 顾氏看着他二人言笑自若的一问一答,十分默契和熟称,可见平时是十分熟悉的,心里不知怎么冒出来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念头来。 按说若是聪哥儿有了心仪的女子,顾氏本该觉得庆幸和解脱才对,可此时见聪哥儿磊落大方、言谈自若,竟仿佛和在自己跟前刻薄过头、聪明过头的人截然相反,顾氏竟莫名的泛起了酸意。 顾氏拧着自己的手掌,强自撑出一个笑意来。 这位秦姑娘实在是个善解人意,又细致耐心的人,哄昭哥儿也是一把好手,又倾囊所授,将她的推拿术教给了素梅,还特意留了两个治咳疾的小方子,叫人拿纱布裹了炒得热烫的生姜,在昭哥儿背上给他擦,一天擦三次。 顾氏感激不尽,见天色不早,便“热情”的叫素竹去替她安顿。不等秦暄拒绝,聪哥儿开口道:“我送秦姑娘去她叔父家里,就不劳太太优心了。” 顾氏欲言又止,到底是绽出一个虚伪的假笑,道:“那就好……”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秦姑娘此来,是看在聪哥儿的面子上,他们之间的人情往来,自然由聪哥儿来还,在秦姑娘的眼里,自己是长辈,无形中就有很大的隔阂,相处起来也不大自然,她对自己看似恭敬,可到底年纪相当,实在是尴尬。 顾氏又不是不识趣的人,理当让人家两个人自在相处。他们如何安排,那是他们的间题,自己还是别多管的好。 她倒想优心,她优心得着吗? 聪哥儿这一去就没回来。起初顾氏还自我安慰,到底他对自己多次援手,就算是抛却所谓的继母、继子关系,她也理当关心一下。 可他迟迟不归,甚至连着人送信都不曾,顾氏的期盼便渐渐的成了煎熬,终至于从等候、盼望变成了愤怒和麻木。 她竟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影响并改变他了? 痴人说梦。 她和他算什么关系?他早就反感任何人的摆布和控制,早就长硬了翅膀,可以不受拘束的放飞四海,她不是他的牵绊,不过是他淬练他自己的磨刀石,他征服了她,代表他的成功,他没能征服,也不过是一次磨练意志的过程罢了。   第433章、顾氏番外十四   这两天一直在走亲戚,实在没时间码字,抱歉。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   聪哥儿来的匆忙,走得匆忙,府里竟没人知道他曾经回来过。   昭哥儿的咳嗽渐渐痊愈,顾氏望着他时会有瞬间的恍惚。如果不是素梅推拿的手艺越渐成熟,如果不是昭哥儿吃的小药丸还有剩余,连她都觉得聪哥儿回来这事,其实是一场虚幻。   到底也没能当面对他说声谢谢,他这一走就又是好几个月,等到进了腊月,他又着人送信儿,说是和书院里几个师兄弟去了独乐寺。 章老太太不满的道:“大冬天的,这时候寺里有什么好看的好玩儿的?都是六郎带了个坏头,如今连聪哥儿都跟着学会了。” 他回来,顾氏惶恐,他不回来,顾氏竟觉得失望,这种失望还是说不出来,见不得人,甚至有都不能有,却偏偏不能控制,一见了人和见了阳光,顾氏自己都觉得羞耻的情绪。 她甚至羡慕章老太太,活到她这个年纪,活到她这个辈份,活到她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什么事不能做,没有什么话不能说了。 这才叫活着吧。 反观她自己,活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章贤一如既往的直到过了小年,眼瞅着进了腊月底才回来的。身边又换了一个鲜研、明媚的丫鬓。 顾氏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麻木的泛着笑替这女人安置,心里只有冷嘲:他还真是不服老啊,身边的女人如同雨后的韭菜,一茬接一茬,旺盛不断。 倒是素梅提醒顾氏:“这丫鬟不是蔷薇吗?” 顾氏不解的问:“哪个蔷薇?什么蔷薇?” 素梅道:“不就是您给三爷备下的,后来又被孙少爷半路截胡的那个蔷薇吗?” 顾氏恍然大悟,随即又满是不解:聪哥儿此举何意?他何必大费周折要过他的手一道?再到后来细细打量,发现这蔷薇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明明还是从前的眉眼,可如今已经发变开了,比从前明媚、美艳,由内到外的透着妩媚,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 这天傍晚,章贤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脚步踉跄着进了正院,见昭哥儿廊下扑雪玩。他生得粉嫩玉白,穿着大红的小袄,好像年画上的小仙童。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正是好玩的时候,章贤看了也很是喜欢,不禁就朝他走过来,招手道:“过来,昭哥儿。” 素梅忙抱起昭哥儿,替他拍净身上的雪,对他道:“哥儿,这是三爷,快叫爹爹。” 昭哥儿便歪头看了看章贤,咧开嘴一笑,蹬着小腿跑上前,团团一揖,道:“爹爹过年好。” 竟是将奶娘教他的拜年话提前说了出来。 众人都掩嘴发笑。 章贤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把将他抱起来,道:“哈哈哈,乖儿子,真听话,来,跟爹玩儿会。” 他要亲近自己的儿子,素梅是求之不得。不管顾氏心里怎么不愿意亲近他,可毕竟这家里是他当家作主,昭哥儿只有和他多亲近,将来才能得了更多的好处。 奶娘是个温软、良善的女人,主子发话,轻易不说反对的话,因此更是乐见其成。 素梅便嘱咐她:“你看着些,我去给三爷弄碗醒酒汤。” 章贤一个大男人,跟儿子玩的方式就是举高高。这忽的一下举起来,昭哥儿吓得脸色发白,却紧紧咬着小嘴唇,瞪大眼睛不吭声。 章贤笑道:“好小子,胆子挺大啊,不愧是我儿子。”他说着又将昭哥儿举了起来。 昭哥儿身边围绕着的不是丫鬟就是仆妇,偶尔有个章聪,又来去匆匆,很少有这样兴奋、激烈玩耍的时候。章贤孙武有力,十分可靠安心,他将聪哥儿举起来,甚至越举越高,给聪哥儿带来了新奇、刺激的感受,他素性放开喉咙,兴奋的尖叫起来。 素梅端了醒酒汤回来,却见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此刻一片寂静。两相前后对比,越发显得这份寂静有着不同寻常的不详。 她心急的道:“昭哥儿?三爷?奶娘呢?” 没人回她,她急匆匆的往前走,心跳得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也嗡嗡的,手里的醒酒汤也打翻在地。她顾不得去拣那只青瓷花碗,只恨不得能肋生双翅,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见章贤和昭哥儿的影子,只有奶娘昏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小丫鬟呆若木鸡的站着。素梅扬声问:“说话,出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么?” 几个小丫鬟只呆呆的看着她,素梅上前一手一个嘴巴,厉声喝道:“孙少爷呢?” “他,他……摔,摔了。” 素梅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闻见三爷身边老大的酒味,隐隐有些担心,可她想着父子俩到底难得亲近,便是他喝多了,可有这么多人在一旁守着呢也未必会出事。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底被这万一给冲了。 她腿一软,半跪到地上,厉声喝道:“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素梅现在己经不敢问摔得如何,伤到哪儿了,她现在只想看见昭哥儿人。丫鬟一指门口:“三爷抱着去了前院,看郎中了。” 素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起来往外就跑,她这一路也不知道摔了几跤,磕了几回,终于看见了院子里围着的人。 隔着人群,她眼里谁都看不见,只有躺在榻上,一身泥水一身血水的昭哥儿,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耳边一片乱哄哄的声音,素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出那焦急、担忧的声音里都是什么“节哀”之类的劝慰。 她木呐呐的推开人,直扑到榻前,颤抖着手抚上昭哥儿的脸颊。 脸上的血还湿乎乎的有着温度,而他己经没有了任何呼吸。 素梅耳边响起一声凄厉的昭哥儿,整个人就被推到了一旁。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痛入髓,像是碎了一般的疼。她抬头,就见顾氏头发披垂,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惨白,仿佛白日里由地府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紧紧抱着昭哥儿,不停的亲着他的脸蛋、眉眼、额头,双泪交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执拗的抱着他往外走,白色的唇不停的翕动,素梅知道她在说:“走,昭哥儿,娘带你走。”   第434章、顾氏番外十五   送上第二更。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票。   顾氏当真和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都烧焦了烧透了烧成了灰。她紧紧抱着昭哥儿,心如死灰。她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所处的章家,恨透了章贤。   昭哥儿是她的命根子。   可现在,终于这点儿活下去的意义都被斩得一干二净。   章贤拦在她跟前,板着脸斥责她。不用听她也知道,他一定在骂她,像什么样子?外头这么多男人,她的礼仪规矩呢?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来,让别人怎么看她? 顾氏直愣愣的瞪着他,说了两个字:“让开。” 章贤一愣。 顾氏惨然一笑,道:“现下,你终于满意了?” 这就是所谓的好亲事,这就是她嫁的良人,这就是她嫁的书香世家。 吞噬了她的青春不算,还要吞噬了她的儿子,现下好了,连她一并吞噬了算了。昭哥儿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章贤皱眉,十分烦恼,心道:他满意什么?他也没想这样,那不只是顾氏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意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指责他刻意毒杀亲子么?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总不会畜生不如! 混账东西。 她倒把自己恨上了,他有什么错? 待要发怒辩解几句,斤责顾氏几句,就见顾氏抱着昭哥儿,在他眼前直挺挺的摔下去,就是摔下去,意识昏沉的瞬间,她还尽量的保全着昭哥儿。 昭哥儿出事,章家上下虽然伤心,到底有限。养不大的孩子多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上次昭哥儿发烧咳嗽那么长时间,章老太太当面不说,背地里感叹:怕是这孩子养不活了。 如今又出了这事,她不怪孙子章贤,只感叹昭哥儿这孩子命薄:早就知道养不活,这不,才躲过一劫,到底又…… 孩子还没成年,夭折不祥,是不能葬入章家祖坟的。她把章贤叫来,嘱咐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孩子命薄,到底不是章家人,你好生安葬了也就是了,别叫他不得安宁,回头不能投胎到好人家,反倒是你的罪过。” 章贤点头:“祖母吩咐的是。” 他儿子多,昭哥儿的死,于他来说只是一阵伤心,又有章老太太不停的耳提面命,都是这孩子命薄、命苦之类,他竟连自己最初那点儿愧疚都没了。 没人考虑和顾及顾氏的感受。 她这一躺倒下去,整个人就和死了差不多,丫鬟婆子上前,把昭哥儿从她手里抢了去,素梅虽然心疼主子、小主子,却也不可能看她把个昭哥儿抱在怀里。 顾氏醒来时,章贤已经决定三日后安葬。他在城郊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算是给这孩子一个交待。 顾氏闭着眼始终不说话。她人微言轻,家里的大事小情终究都是男人做主,一旦做了决定,她除了服从,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素梅又急又气,可又不敢深劝,生怕顾氏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罪过就更大了。顾氏看她起的一嘴的火炮,倒劝她:“你急什么,早晚自有我的结果,到时你们把我安葬到他身边也就是了。” 素梅目瞪口呆,却又无可耐何。 昭哥儿安葬后的第二天,聪哥儿急匆匆赶回来,因着本就是大年下,昭哥儿又是个孩子,举家并没挂白,仿佛这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孩子。 他直接冲到章贤和顾氏的院子里。 章贤不在,顾氏闷头养病。昭哥儿这一去,她整条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管家权?章老太太接过去自叫人打理,顾氏索性连门都不出。 素兰等人不敢打扰她,各个摒气凝神,是以院子内外比平时都要安静几倍。 聪哥儿闯进来,素梅忙迎上前,道:“奶奶病了,不见客。” 聪哥儿脸色不大好,一把将她搡开,道:“让开。”径直抬脚进去。 才几天时间,顾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说句“形销骨立”一点儿都不夸张,聪哥儿远远的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素梅站住脚,轻声道:“奶奶,孙少爷来了。” 顾氏漠然的睁了睁眼,又把眼睛闭上。 聪哥儿几步上前,想要将她揪起来痛斥她一顿,可看她这模样,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坐到榻边,直直的盯着顾氏。 顾氏不理他,仿佛他来与不来没什么区别。 素梅十分犹豫的站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做为顾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鬓,她们知道的看到的比别人都多,自然心里想的也多,对于顾氏和聪哥儿之间那点尴尬,是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毫无办法。 现下聪哥儿来见顾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她当然不敢再揣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现在只盼着聪哥儿能让顾氏振作起来。 素梅犹豫了一瞬,见顾氏麻木的样子,知道就算聪哥儿有心,顾氏这个样子,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自己留在这也是白留。她借故去倒茶,退了出去。 聪哥儿盯着顾氏惨白的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氏无动于衷,并不看他。 聪哥儿伸手将顾氏扶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你说。告诉我,昭哥儿呢?” 顾氏缓缓睁开眼,对上聪哥儿黑漆漆的眼神,和个泥人儿一般的重复着问:“昭哥儿呢?昭哥儿呢?”眼神渴盼而急切,好像他能给她变出来一样。 聪哥儿:“……” 顾氏不疯和疯了也差不多了,她是真的伤了心,就这么木呆呆的躺下去,好人也会病死、憋死。 聪哥儿将顾氏缓缓放到枕上。枕上鲜艳的颜色还没褪净,交颈鸳鸯却成了鲜明的讽刺,他忽的恶狠狠的道:“我叫他去给昭哥儿抵命,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他起身拔步要走。 顾氏却在他身后悠悠开口:“我的罪孽我自己来赎,用不着你。” 聪哥儿反间:“什么罪孽?” 顾氏不答,只喃喃的道:“我自己的罪孽,我自己来赎。妄动痴心,难得善果,罪孽,罪孽。”   第435章、顾氏番外十六   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   聪哥儿在顾氏这儿什么都问不出来,他抬脚出去,一阵风似的走了老远,才停下步子,恨恨的一拳捶到墙上。   顾氏话里什么意思,他都明白,她把一切罪过都揽到了她自己身上。这算什么?显得她宽容、伟大、善良? 她被动牺牲还不算,还要主动献祭,这世上也就只有女人才这么蠢,才能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罢了。 可他竟然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她往无底的深渊不停的堕下去。 聪哥儿去见章贤。 纵然心里再不待见他,可面对面这么近的看着,才发现他果然老了,鬓边有一两根雪白雪白的头发藏在他的头发里,因为稀少,才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沉默以对,章贤却自说自话,当他来是安慰自己的,磨磨叨叨说了半天:“昭哥儿那孩子,我挺喜欢的,长得像我。可这孩子就注定不是咱们自己家人,上回病得七荤八素的,你曾祖母说他差一点儿就挺不过去。也不知道你母亲从哪求神儿求来的,这孩子算是熬过来了,可到底落下了病根……我就是那么轻轻一举,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就过去了。” 聪哥儿简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居然这般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章贤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由他嘴里说出来,从头到尾,都是昭哥儿这孩子命苦命薄,不是章家人,早晚有这么一劫,不是病死就是意外,总之活不过去。 聪哥儿咬牙切齿的低笑一声道:“昭哥儿还真是命苦。” 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爹,他连失手都不愿意承认,竟完完全全将他自己撇清在这场事故之外。 要不是聪哥儿始终都是个知情者,也一定会相信章贤所说的话,认为他是个无辜的伤心的父亲。可事实并非如此。 短短数日,章贤完全忘记了事实的真相,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按着对他自己最有利的原则,编织了一个完全由他自己构建的“事实”。 聪哥儿原是来“问罪”的,可他的沉默被章贤自动解读成了安慰,他甚至做出一副痛失爱子的惆怅感来,拍着聪哥儿的肩膀道:“爹如今就剩你了,你好好学,将来肯定比爹还有出息。” 聪哥儿却丝毫不觉得感动,只有冷笑。 什么叫只剩下他了?瑞哥儿呢?念郎呢?昭哥儿也不是他的爱子,他一年到头也看不见这些儿子们几回,只不过自己现在大了,柞在他跟前实在碍眼,他没法用威压的方式来表现他父亲的威严,所以改成这种“望子成龙”的怀柔方式。 假如自己也因意外而出事,大概痛楚和伤心也不会在他心里停留多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的男人,他心里能装下多少别人?儿子?妻子?呵,怕是只有走马灯似的女人所带给他的愉悦才是他追求的永恒吧。 聪哥儿背着手站在路口,蔷薇带着一个小丫鬟远远走来,到了近前朝他微微福了一福,垂眸敛目的道:“见过孙少爷。” 聪哥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你爹娘都挺好的,你兄弟也长大了。” 蔷薇眼圈一红,示意小丫鬟:“你先把食盒送回去。” 打发了小丫鬟,这才四下看看,问聪哥儿:“奴脾多谢孙少爷的大恩大德。” 聪哥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白姿玉瓶,飞快的掷到蔷薇怀里,道:“你做得很好,以后好生服侍三爷就是你的本份。” 蔷薇手有点儿抖:“孙少爷一一” 聪哥儿嫌弃的道:“你怕什么?这又不是让你自己吃的毒,药,你每天晚上喂食到他用的燕窝粥或是参汤里,一小匙就行。” 蔷薇忙收好,面上带着疑感问道:“这药,和上回一样么?” 聪哥儿冷笑一声。上次给蔷薇的药是给章贤下的断子绝孙的药,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新宠连着一个,再生出一堆庶子庶女来,快乐的是他自己,可祸害的是一个又一个女人,不如斩草除根的好。 这一次么? 他噙着笑意道:“不是,他如今到底有了些春秋,只怕于闺房一事上有些力不从心吧?” 蔷薇脸色微微一红,道:“三爷勇猛,非常人能及,奴婢……” 聪哥儿都替章贤羞愧,打断蔷薇的话道:“那是你的事,不必跟我说。这药只是助兴之药,你放心无妨。” 过了正月,顾氏才勉强爬起来,她早就决定了要去寺里替昭哥儿多烧几柱香,章老太太见她实在是憔淬,也说不出不许的话来。 顾氏带了素梅、素竹两个便去了独乐寺。 这一去,就是半年之久,章家派人来接,却听说顾氏已经待发修行。章老太太气得大怒:混帐啊,这简直是混帐,谁许她带发修行了?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因为一个孩子,生出这种念头来?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她怎么能做出这么颓丧的事来?这传出去不是打章家的脸吗? 正好聪哥儿从书院回来,章老太太叫他务必把顾氏接回来。 独乐寺在燕城东郊六十多里的山顶,聪哥儿年轻体健,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上去。从山顶居高临下往下望,凉风袭袭,令人神清气爽。梯田如层层块块,宛如绿色织毯,阡陌纵横,河水环绕,仿佛长长的玉带,泛着银光。 独乐寺并没有臆想中的金碧辉煌,只灰扑扑的几间正殿,后头是房顶上草的禅房,走几步就到了尽头,往后山一望,又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和隐在绿木从中的村庄。 可见这独乐寺香火不旺。 寺里只住着十几个尼姑,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蓝布缁衣,一脸菜色。她们的吃穿住用全是自给自足,在山腰种了庄稼和蔬菜瓜果。 她们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谁能幸免,日子平淡如水,倒也清净。 顾氏混迹其中,因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这些尼姑们当中格外显眼。她居然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住了大半年,并且毫无怨色,甚至脸颊微胖,竟是比在章家气色还好。 聪哥儿大跌眼镜。   第436章、顾氏番外十七   送上第二更。   总感觉这章没写好,没写出自己想要的感觉,烦恼。   顾氏对聪哥儿的到来十分意外,却也没兴起什么波澜来,只淡漠的道:“我已经给三爷写过信了,他若不同意和离,我便在此落发修行。” 聪哥儿心底十分吃惊,一向稳重、自持的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来。半年不见,她自己想通了?只是这想通,是否是他心里想的那层意思?她是肯和他走了,以此言试探,还是说,她不过选择了另一个出离章家的极端方法? 顾氏心态十分平和,她自若的泡着茶,茶叶鲜嫩、芳香,在热水里沸腾翻覆,透着葱绿的生机。她把茶盅递过去,带着微讽的嘲笑道:“你放心,这和你没关系。” 她从没把他的话当真,也不会拿他当成救命稻草,更不会厚颜无耻的贴上他赖着他。她做这个决定,只是因为她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失望,心如死灰,只想青灯古佛,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山林中终老。 至于别的,呵,她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期待,更别说对男人有什么寄托了。 聪哥儿禁不起顾氏这一激,怒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数,只要你……” 只要你敢离开章家,我就一定会兑现当初的诺言。 顾氏只嘲讽的冷笑。她和他都知道,当初他们两个之间并没什么诺言,就算他知她知,可那点儿感情只是说不出口的羞耻,他越长越大,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多的顾忌,当初的羞耻就更加无限度的放大,让他觉得曾经的青春年少、热血豪情是他这一生的污点。 巴不得永沉海底,不再提起,怎么还可能兑现? 顾氏无意和他争,只冷漠的笑笑,打断他道:“你请回吧,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和章家也没什么关系。” 这不仅仅是撤清和章家的关系,更是和他划清界限。 聪哥儿恼羞成怒的道:“和离?呵,你以为他会同意?他可没你想的那么蠢,你这以退为进的方式太落套了些,如果你想以此挽回他的心,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不切实际的念想。” 不管顾氏一厢情愿的想什么,章贤一时半会是不会放弃她的,且不论她并未做错什么,就是顾家在京城颇有势力,章贤为着他前程着想,也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 和离?章贤怎么会同意? 若是她想以此做为争宠的手段?章贤对她这个嫡妻还是会有几分尊重的,因着昭哥儿的事,他心怀歉疚,她若再想要一个儿子,怕是,他还真能同意。 可惜,她不知道,章贤再风姿不减当年,这孩子也休想再生出一个半个来。 顾氏淡淡的盯着自己的手指,道:“承蒙你赐教,我从未做此痴想。” 挽回章贤的心?呵,她疯了才会这么天真。 聪哥儿不解的道:“那你到底……” 顾氏道:“该做午课了,你请回吧。”她已经选定了自己未来的路,她也很明白她自己在做什么,她不需要他来评判,至于对错,她自己承担。离了章家,她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所谓的母子关系,他从来不屑,她也没那个心力再假装做慈母。 她更犯意不着和他解释。 聪哥儿站起来道:“你撵我走?”他走了,下回换来的人可没他这么好打发。她要是不肯跟他回去,下回就没这么客气,说不定她拿秃噜了,她就再也回不了章家了。 顾氏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聪哥儿往前走了两步,道:“你应该知道我来这儿的目的。” 顾氏当然知道,不外是奉了章老太太的吩咐,接她回去。如果她给脸不要脸,怕是下回再来的就是三尺白绫了。 顾氏摇摇头,道:“替我谢过老太太,我身体不好,在此静养最为得宜。”她不稀罕章三奶奶这上名号,章家大可对外宣称“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聪哥儿一把攥住了顾氏的手腕。 顾氏并没以前那样慌张,也没有从前的心跳和惊惧,她无动于衷的站在那儿,仍是沉默的盯着自已的脚尖。 聪哥儿道:“既然你舍得下章家,那就跟我走。” 顾氏还是安静得像是一泓古井,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翻不出星点儿浪花来,道:“不必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她跟他走?呵,凭什么?娶为妻,奔为妾,她是他的继母,不明不白的跟他走,朝不保夕,奔波流离,她图什么? 聪哥儿恨恨的道:“顾佳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今年才多大?二十一?二十二?你不是七十一,你的以后还有几十年,你就真的想在这寺里住到红颜白发?你在跟谁赌气?你在惩罚谁?你在报复谁?” 顾氏仍是平静的道:“不需要你提醒,我都明白。”她缓缓抬眼。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明媚的绿色。平静的道:“我没在跟谁赌气,更不是惩罚谁,至于报复?呵,我该报复谁?老天吗?” 她没那个能力。至于说报复章贤,她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她认命了,她不争什么了,就因为她动了贪心、痴念。所以才会连昭哥儿都没保全。 如果可以,她情愿现在就和昭哥儿一块去,可老天不叫她死,大概是她的罪孽没能赎清,就算投胎转世,大概还要从头开始赎。与其牵牵连连,不如就在这世做个了断。 她在菩萨跟前多烧几炷香,多抄几卷经,能赎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聪哥儿恨铁不成钢的道:“既是你觉得是你活该你欠天底下所有人的,那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就把你也做为礼物献祭于我得了,横竖你还这么年轻,白白的扔在这山野乡间也是浪费,不如让我得偿心愿。” 他一把将顾氏掀翻在地,伸手扯下了她披在身上的缁衣。 顾氏吃痛,却仍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俯压下来的聪哥儿,嘲弄的冷笑道:“何必找借口?你若只是想要这具肮脏的身子,不必非得用强。” “你说什么?” 顾氏闭上眼,道:“红颜白骨,说穿了再好的皮相也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你不是多喜欢我,不过是执念罢了,什么伦常什么王法,都抵不过求而不得。那就如你所愿……”   第437章、顾氏番外十八   聪哥儿被说怔了。他竟是百口莫辩,好像顾氏说得都对,可他知道不对,但他又不能否认,他对她确实是一种执念,甚至他也卑鄙的想,是不是他得到了,他就不会再这么魔障了? 看他犹豫,顾氏只余讽刺和悲凉的笑,她自己动手,将扯破的缁衣脱下来,冷静的折好,放到一边,甚至毫不避讳,毫无羞耻的将小衣除去。 夏天衣裳单薄,衣衫渐褪,肌肤渐露,简陋寒酸的禅房被莹光照亮,气氛陡然暖昧、火热、滚烫起来。 顾氏缓缓转身,她目光清明,没有悲伤,也没有羞愧,仿佛眼前的男人只是她朝夕跪拜、叩首的菩萨,满心都是虔敬,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曲身承欢,既虽无荣耀,也无羞耻。 聪哥儿瞪大眼,一眨不眨的视线剐在她的脸上。 顾氏淡定、沉默以对,手一松,最后一块遮羞布软软落地。 聪哥儿的沉默让她失望,他的不退让令她悲哀,她在他眼里,价值微乎其微,甚至还不如在章贤眼里更具实质,可以量化。 她在章贤眼里,起码还有些益处,只要顾家还在,他除了晾着她冷着她,只要她不出格,他就会一辈子尊她为章三奶奶,给她一个嫡妻应有的名份和尊重。 甚至,为了他的前程,他可以对她更好一些,没了昭哥儿,他还可以再给她一个两个更多的儿子。 可她在聪哥儿眼里,她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颗试炼石。 聪哥儿紧紧攥起拳头。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走,现在就走,不然你会后悔的。 可他也在愤怒的反驳着这个声音:他后悔什么?他有什么后悔的?得到她是他心中所念,诚如顾氏所说,得到了消除执念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她和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她在自己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继母,她只是闯入他视野中,让他兴起了不一样念头的女人。 仅此而已。 男人和女人之间,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折哦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聪哥儿身不由己的走过去,用他自己将那片粉光脂艳的身体覆盖住。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只凭借着本能,肆意的掠夺和享受这一刻战胜的果实。唇齿间都是甜蜜的汁液,散发着微涩的清香,他心神俱都迷醉,只有一种切实的感受萦绕在心田:真软,真香。 这就是女人。 像是卧在绵上,这十几年的温柔、温暖、温情都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拆穿入腹,一口一口的嚼碎了咽下去,那样就不再有焦灼、渴望、惊悸、忧虑和辗转反侧的不安和忧怖。 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顾氏的轻吟像是动听的乐曲,勾起他内心的狂热,让他越加兴奋。 禅房外有人敲门,是寺里的尼姑,叫顾氏去做午课。寺里的规矩并不严苛,每个人却都自觉遵守,若是不能遵守,寺里并无处罚,却只会叫人自行下山. 在山上待久了,山下是个充满诱,感却又充满了惊悸的世界,人们安享在某一个地方的平静、安宁,习惯了这里的格守常规,突然打破规矩,把她丢回到已然忘却和隔离很久的世界里,她们害怕并且抗拒。 顾氏也陡然从忍受中回神。 刚才的义气和冲动消失殆尽,浑身血液倒流,羞耻、痛楚等负面情绪一齐涌上来,将她仅存的一点儿勇气冲涮得干干净净。 她推搡着身上年轻而结实的肌体,语声轻微却满含恳切的道:“放开,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又如何?他正体尝着新鲜的乐趣,这种乐趣一旦沾上,便如同有了瘾,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聪哥儿奔力搏发,在顾氏紧张和惊惧中被她收紧着的地方更加激动的跳跃着,索性堵住了她那泛着樱红的唇,含糊不清的道:“理她们做什么?你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被她们看见又何妨?男,欢,女,爱,是你我的自由。” “不……是……”顾氏又气又恼。她躲开章家上下所有人,到了这荒山野岭之间,看似没了世俗的牵绊,可上有天、下有地,中有人心,她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和他搅和在一起?这里是什么地方?菩萨还睁眼看着呢?她怎么敢放任自己和他行那种欢,爱之事? 越想越觉得没脸。 刚才的她只是一泓波澜不兴的死水,这会儿却因理智回笼变成了掀着惊涛骇浪的海面,她剧烈挣扎,对聪哥儿又抓又挠。 聪哥儿一嘴的血腥,微微松开顾氏,眼里蕴酿着黑沉沉的风暴,冷冷的一笑,道:“不是你勾引的我吗?现在你又后悔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顾氏被他的神色吓得怔住,呆呆的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她后悔了,她只是脑子一时冲动,想着能够唤起他的良心,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谁想他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做出这种没人伦没廉耻没下限的事来? 想是一回事,做出来让人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在佛门圣地,她现在这种行径便是对菩萨的玷污,她还有何面目再在菩萨面前焚香读经? 亏得她一向自诩聪明,认为自己于处世上游刀有余,可到底她是个没用的蠢材,竟然一步步让自己沦陷这么尴尬和难堪的地步。 居然是她勾引他?她明明是被逼的,可事实表象似乎确实如此,顾氏羞愤欲死。事情一旦开头,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注定只能随波逐流。 顾氏恨死了自己。 聪哥儿冷笑:“干……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别跟我说什么廉耻人伦,爱或不爱,你受着吧。” 顾氏疯狂的道:“是你逼我的,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是人,你是畜牲,你早晚要遭报应的。” 聪哥儿疯狂的顶弄着她,道:“报应就报应吧,从遇上你那一天,我就堕入了阿鼻地狱,报应也有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悔。” 顾氏绝望的闭上眼,不再说话,聪哥儿掀起狂风暴雨,将她最后一点儿意识卷入旋涡中心。   第438章、顾氏番外十九   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   聪哥儿结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顾氏背着他,仓促的着好衣裳。长发披散下来,她嘲讽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子来,在自己的胸前横了横,握住一把长发,狠心用力,咔擦就是一剪子。 聪哥儿闻声猛的掉头,红着眼扑上来劈手将剪刀夺过去,喝斥道:“你做什么?” 顾氏回瞪着他,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我做什么你还要管吗?” “我……”聪哥儿一把将剪子扔出去老远,咣当一声砸在墙上掉到地上,他狞笑道:“那怎么够?你也太天真了,有一就有二,你已经跟我搅和在一起,便是现在死了,也不是个清白鬼,娇情什么?” 欲海便是尘世泥泞,一脚踏进去,拔出来也是一脚泥,更何况做过什么必有痕迹,用长江之水也难以还她一个清白之身,确实无需矫情。 可她不是矫情。 没名没份,女人便什么都不是,由着他喜欢时亲近,厌倦时抛弃,甚至尊重、爱敬尽是奢侈,她还要受尽他言语上的轻慢和侮辱。 顾氏心痛如绞,却只是颤抖着唇道:“那又如何?”只要把脸和心都昧起来,什么不能做?到这个时候,她也没想着死,果然是过于高估了自己。既然不想死,为了活着,什么不能做? 聪哥儿道:“你明白就好,总之你要想过得舒服一些,以后只能仰仗、指望着我。” “呵。”顾氏冷笑道:“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从前嫁给章贤时,是把他当成一生的仰仗和指望的,后来明白男人的感情是镜花水月,她便将仰仗和指望放到了儿子身上。昭哥儿太小,承担不起,他没了,现在聪哥儿跳出来说他是自己的仰仗和指望。 她有什么可仰仗和指望他的?就为了保全章三奶奶的名份,每个月从章家那里得到月供的米粮,就为了能在这独乐寺得一份衣食温饱? 还是说,他会抽时间来一趟,赠她以脂粉和首饰,她靠这份露水情缘活着? 她半跪在地上,目光无所聚焦的望着前方,问聪哥儿:“你能给我什么?” 聪哥儿谑笑的勾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自己,试图从她的眉眼上看出自己对她的厌倦。他确实觉得很快乐,可个中滋味,过后回想起来也不过耳耳,这世上远远有比她更鲜嫩更明媚的美人,她对他实在是老了些、刻板了些,他和她之间,不过是有着可以共同要克服的羞耻,所以在心防上有所相同的东西,他们因为这需要艰难跨越的壁垒而有着不同寻常的兴奋和因这份隐秘所带来的刺激而产生的愉悦。 但也仅此而已,不是么? 但聪哥儿很失望的发现,留在脑海里的,不是心如死灰的顾氏,也不是她隐忍下的艰涩,而是她端庄、柔婉的坐在上首,眼波清明而睿智,语调轻浅而温柔,他则坐在她的下首,和她谈起先前教授过的经史子集,听着由她嘴里说出来的不同于先生的奇思妙想。 他对她的执念,远不是她的身体那么单纯,要真是纯粹的肉,欲倒好了,再美味,也有吃腻的那一天,他随时可以换个人来体味另外的感受。 当他和她水,乳,交融的那一瞬,他所体会到的滋味是难以言述的满足,远远要比所谓的干柴烈火的销魂更让人心底熨贴。 也就是在那一瞬他明白了六叔的选择和他因选择而生出的幸福。 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他所需要的,不过是这一个而己,她在世人的眼里并不是最最出众的那个,可在他心里,她就是唯一能够引他心潮翻涌。心绪怦然的唯一的一个。 他抱住她,道:“我会给你最好的。” 顾氏只含着泪低笑,笑得眼泪乱飞,心底却只觉得酸涩而可怜。她推开他道:“难得。”他居然没有厌倦,她是否该为此庆幸?她不过是中人之姿,又年纪老大,且曾经嫁人生子,难得他居然会有爱恋不舍的情愫施舍于她。 聪哥儿听得出顾氏的敷衍和轻蔑,他发狠道:“我给你什么,你只能接受什么,不该你的,你别奢想。” 顾氏淡淡的点头:“我明白.可以走了吗?” 聪哥儿觉得顾氏十分虚幻,好像一抬手她就如烟般飞走了,他想再多描补几句,却在她淡漠的视线中找不到自己。她不相信,也不在意,他像趴在窗纸上徒劳往外冲撞的苍蝇,茫然而又可怜。 顾氏淡漠的从聪哥儿的禁锢下起身,抬脚往外走,没有一丝留恋。 聪哥儿呆呆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她关上禅房的门,他才颓然坐下。手间尚留她肌肤上的温暖和滑腻,可她只像是一缕香艳的梦,本来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楚没有达到本该的效果,反倒是将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聪哥儿推开门追出去。 顾氏身形单薄,走路的姿势因着窘迫而越显得诱人,他从后头撵上来,道:“我还会再来。” 顾氏不置一词。 聪哥儿又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暂且安身,我,我过些时候便接你走。” 顾氏还是不说话。 聪哥儿愤怒的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道:“你说话。” 顾氏抬眼,道:“我都听见了,诚如你所说,你愿意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该怎么做我自己很明白。我不会轻易寻死,连最龌龊最恶心的事我都能忍受,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你也不过是我遇到龌龊、恶心、肮脏、无耻中的一个而已。不管这一生中要遇到多少如你这般的人,我都会逆来顺受。” 聪哥儿有一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闷感,他脱口而出道:“是你自轻自贱在先,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就算是我让你有所误会,不也是你先让我误会在先的么?” 顾氏笑笑,掉转头道:“什么是先?什么是后?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便是他捧着他的真心诚意送到她跟前,她便是欢欢喜喜的接了,路的尽头是康庄大道还是悬崖峭壁,又有谁知道呢?   第439章、顾氏番外二十   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   人是最有韧性的动物。   顾氏被迫和聪哥儿交相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心底确实是屈辱和痛楚的,可她也不能昧着心思说她所感受到的就只有痛苦。 大抵是聪哥儿一早就渗透给了他对她的志在必得,所以终于有了这一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因此接受的相当痛快。也大抵是在生活磨折中,她对男人彻底失望,所以只要不是带给她极大痛楚和绝望的章贤,是谁都无所谓。 甚至这两年她与章贤的接触实在是近乎于零,而她并没有如她臆想的那般心如古并,是以聪哥儿很能挑动她血管里的热血和热度,她竟然能和在他的诱,哄下翩跹随舞,并且涌起前所未有的愉悦。 种种复杂的感情揉和在一起,她对当时的印象就格外深刻,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每每忆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情景,仿佛谁在她心尖上狠狠的揪了一下,又疼又酸,又酸又痒,有一种不敢触碰,触碰了却又销魂蚀骨的痛楚与快乐杂糅的感觉。 既有堕落的开始,再往下坠时,速度快与慢就没什么分别了,终结的结局在哪里,摔到底时痛不痛也不那么紧要。 是以顾氏并没有要死要活的情绪,聪哥儿对她的态度如何也不至于让她痛彻心扉。当然,她也没她自己想像的那样超脱,她只是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把她所经历的都当成老天对她的惩罚和历炼。 她越畏惧,得到的惩罚越重,她越反抗,得到的惩罚越多,那就把它们都当成可以量化的东西,每经历一件,就少一件,万事总有终结的时刻,她坦然承受,只要自己不委屈不痛楚,就没有谁可以侮辱得了她。 聪哥儿每隔一个多月便来一次。 两人相见也没什么话可说,聪哥儿试图扭转他给她的不良印象,可惜顾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她不在乎。 他待她好,她不过是不那么难过罢了。他待她坏,她也不过是在难过之上多一点儿忍耐。他从山外的世界而来,也终归要再度步入山外的世界,而她的世界不过这么小,他的来去,再怎么激狂,也不过在她心湖上兴起那么一点儿波澜罢了。 甚至,只要她什么都不想,纯粹的肉,欲也不是多难煎熬的事,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要忠实,她很喜欢这样的亲近和他在那一刻的呵护、温柔、体贴以及爱恋。 在某种程度上,她能自欺欺人的体会到他对她的感情。女人是需要梦和被欺骗的,别人不能给,她就自己做,在这短暂的麻痹中,她的身体和伤痕才能够慢慢的痊愈。 聪哥儿被轻慢得多了,也就不再费唇舌,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想要的从来没变过,既然跨越了最初的障碍,他再强迫她时也没那么艰难。 得到的次数多了,他并没有厌倦,反倒是越发留恋这种岁月静好的假象。他不再辗转忧思,每一次的亲近和亲密能够给他以温暖和勇气,让他离开时对下一次充满期待,更让他对未来有了许多信心。 顾氏既不反抗也不欢喜,她甚至看向聪哥儿时都有一种“是我占了你便宜”的嘲弄感,但她克制下的轻吟低喘以及身体的迎合骗不了人。 聪哥儿越发喜欢愉悦到极致的那一刻。她是真实的,不是虚幻的,她是活生生的,不是强硬的板着一张脸克制隐忍的。 就算她时刻给他一种他是应召小倌,不是他欺凌她而是她嫖了他的感觉。 只要两个人一离开,哪怕顾氏脸上的潮红未褪,她也能迅速抽身,每每都淡漠的催促着他,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聪哥儿不想放她走,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她在一处。 可她永远有拣不完的柴,有洗不完的衣裳,有锄不完的菜,有做不完的活计。聪哥儿沉默的跟着她,她的眼里,连每一根柴每一片树叶都比他更有感情。 入冬的时候,聪哥儿带来了一个令她十分震惊的消息:章贤死了。 顾氏放下手里的衣裳,那双原本细嫩的手全是茧子,被冷水泡的时间久了,又红又肿,她呆呆的望着河水里仍然乌发如墨、眉清目楚的少女,竟从冰冷中绽出一抹寒凉的笑来,她问水影中的聪哥儿:“是你做的是不是?” 聪哥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固执的问她:“现下你成了寡妇,虽说仍然罩在他的阴影中,可到底不必再受他的牵绊了。” 顾氏问他:“为什么?” 聪哥儿道:“总之不是为了你。”越说不是为了她,越像是欲盖弥彰。 顾氏不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到底还是照旧把手浸入冰冷的河水里。 不管他的初衷是为了什么,现在也都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两个都做尽了,现在再对章贤抱之以怜悯和同情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有点儿自私,有点儿自利,她不可能大义灭亲,把聪哥儿供出来,到官府去告发他,说他弑父。 如果真的追究起来,她还毒杀了胡氏呢。 聪哥儿和她是一类人,在做什么事前,早就把前因后果思虑得十分详细,便是追究,他也早有后手,一定能把他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退一万步,事实确凿,他也能推出替罪羊来。 何况,章贤一死,她确实轻松得多,未来没了指望和依靠,但也没有了束缚和羁绊,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坏。 聪哥儿有点心虚的道:“你该回去了。” 是啊,章贤亡故,她是他的遗孀,理当回去为他守灵,直到他入土为安,她以后便只是个没了男人的寡妇。 顾氏环望着四周已经调零的草木。这一回再归章家,她怕是再也不能出来了。尽管在这独乐寺里的日子十分清苦,她像个最卑微的丫鬟一样做着数不尽的粗活,可她的心是自由的。 哪怕回到章家要做个锦衣玉食的三奶奶,但她像个守着无尽刑期的囚徒,年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 顾氏对聪哥儿道:“我会跟你回去,你稍等。”   第440章、顾氏番外廿一   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   聪哥儿没以为顾氏会再出什么花招,毕竟在他想来,现在的局面对她来说只有好没有坏,她也不需要多考虑,就该欢欢喜喜、痛痛快快的跟着自己走。 可顾氏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左等右等,聪哥儿耐心告謦,他皱着眉头想:女人真是麻烦,再聪慧、通透的女人,遇到她自己的事,总是蛮昧又糊涂,竟是讲不明道理的。 她回去有什么不好?再喜欢躲清净,家里出了大事,她也得回去打个照面,给大家一个交待。等到章家的事一了,她是愿意待在家里,还是愿意待在这儿,还不都是她自己说了算么? 这么个浅显的道理她竟想不明白? 不是顾氏想不明白,恰恰是想得太明白,她才想借此做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回禅房换了衣裳,把素梅、素兰叫到身前,简短的把府里的事情一说。素梅一向胆大心细,听说章贤死了,不由得两眼恨恨的道:“活该,这才叫报应不爽呢。” 顾氏只说了一句:“死者为大。”他死都死了,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也该解开了,况且她早在他还活着时就已经背叛了他,甚至在他走向死亡的路上做了推手,要说报应,她也早晚会得报应。 顾氏对素梅道:“你们两个是我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事,我都瞒不过你们两个,所以我的心思你们两个最清楚,我不想回章家去。” 素梅和素兰都是一怔,两人几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不想回章家去”意味着什么。 素梅问:“姑娘这是想好了么?”她其实更想问,章贤不可靠,章聪一个没长大的毛孩子就可靠了?且不提姑娘和他的关系,就是说年纪上,姑娘比他大着五岁呢,他这会贪图新鲜,不过于男女事上才一知半解,哪有什么长久可以论? 姑娘跟了他,压根不是长久之计,何必再在章家人身上赌?如果可以,逃开章家,逃开顾家,哪怕是寻个稍微平头整脸的男人呢,不比一辈子吊死在章家男人身上强? 顾氏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还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愚昧和天真,所以我才想借素梅你的命一用。” 素梅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的就跪下了,道:“奴脾早在昭哥儿出事的时候就该跟着他一起去的,只不过担心惦念姑娘,这才苟且偷生到现在,姑娘想要奴脾做什么,只管吩咐。” 一提昭哥儿,顾氏双泪滚滚而下,自从他出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声号啕过,连眼泪都少,她被打击得太过,整个人都在瞬间被掏空了,哪里还有什么血泪。 她呜咽着道:“我不是个好娘亲,生不能给他报仇,死都对这万丈红尘恋恋不舍……” 素梅和素兰也跟着哭,苦劝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件事错不在您,您何必拿别人的错惩罚您自己?说句难听话,是儿不死,昭哥儿怕是前生亏欠了姑娘,这才和姑娘结了母子缘份,报了姑娘的恩,这就又投胎转世去了。再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三灾两难呢?这世上失子的母亲多了,总不能因为这就各个都不活了……” 顾氏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把眼泪擦了擦,道:“你们不必劝我,这么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老天要给我磨难,我一一受着就是,总不能因为害怕和痛苦,我就把自己这条命轻易撇了。” 这话虽然消极,好在她没有再起求死的念头。 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有点儿意义,甭管这目标和意义是积极的还是消积的,只要活着,什么事就都有希望。 顾氏安静了一会儿,道:“章聪就在山下等着,有他做个见证,可信度也才大点儿,我……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她不敢赌他肯不肯放她一马,但她赌章聪不敢大张旗鼓的喧扬这件事。 素梅磕头道:“姑娘放心,奴脾若是侥幸不死,有缘再遇,奴脾还服侍您。若是奴脾不幸死了,那就由奴婢代姑娘去那边服侍昭哥儿去。” 素兰也磕头,却是满面泪痕:“奴婢舍不得姑娘。” 顾氏却苦笑着道:“我现下一无所有,将来是死是活,都在你手上,你倒怎么推脱起来了?” 素兰忙道:“奴脾知错了,定不负姑娘之命。” 章聪等得不耐烦,迈步上山。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不过是借故从章家到这儿来给顾氏送信儿的。他是章贤长子,章贤的身后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忙得不可开交,再在这耽搁下去,回去被人知晓像什么话? 她有什么可收抬的?当初来时也只说小住几天,一应物什都没怎么带,及至后来她在这里住下来,从前的衣裳首饰都用不了,多半都送回去,她也不过是光身一个人带几件换洗衣裳,抬脚就能走。 假若她再舍不得,那大不了他先走,派了人再来接顾氏回府也是一样。 走到半山腰,紊兰披散着头发,一脸惊悸的冲过来。 章聪脸色一变。 素兰站定,喘息着道:“孙,孙少爷,奶奶出事了。” 章聪板着脸道:“你把话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素兰哭得哽咽难言,道:“奶奶听说三爷亡故,万念俱灰,将奴脾二人打发出去,说是想在临走前到寺后走走。结果一去不回,奴婢赶到时,奶奶已经……投崖自尽。” “放屁。”章聪怒不可遏。顾氏和章贤之间能有多深的感情?他死了她便活不下去了,一死殉情?这是拿他当二傻子糊弄么? 章聪推开素兰,急匆匆迈步,心里有一个声音道:有什么不可能?从始至终,她都一副含羞忍辱,逆来顺受的屈辱模样,有了这事做为刺激,她一时起了轻生的念头有什么奇怪的? 女人一向都不可理喻,在最痛楚到极致的时候,她能坚韧的承受,可眼瞅着雨过天晴了,她却又绷不住了,简直是又可怜又可恨。 他一直以为她这些日子很乖顺,她就算不了解他的心思也已经接受了现状,不成想她还是在这样的日子,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向他抗议。 她是想用死来洗涮她这些日子所承受的屈辱和羞耻么?他都没同意,她凭什么擅作主张。 第441章、顾氏番外廿二   送上第一更。   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   山顶不算平坦,只是一尺多宽的蜿蜒小径,这边和那边都是密密实实的树木。山势极陡,一眼望下去,胆小的能头晕目眩,心跳过速,双腿打颤,生出天然的恐惧来。 素梅九站在某一处,呆怔怔的望着底下深不可测的地方。 章聪冲过去,喝问:“她人呢?”到这时候,他也不相信顾氏真的没了,因为没理由嘛。能成为他们阻碍的都不存在了,只要他们再努力些,便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困难的了。 最困难时期,她都能忍受,怎么眼看着曙光近在眼前了,她到绷不住,一下子撒手放弃了呢? 素梅以头叩地,很快就见了猩红,她木着一张脸道:“奴婢罪孽深重,没能照顾好奶奶,不敢求主子饶恕,愿一死以谢其罪。” 她是存了必死之志。 章聪毫无不忍之心,只恨恨的道:“你确实该死。”怎么服侍的?这半年顾佳秀在独乐寺凡事都亲力亲为,章聪就看得心头火起,对素梅、素兰两个丫头袖手旁观,毫不作为的状态十分恼火,眼见得关键时刻,她们竟然能在眼皮子底下放任她出事,就更是怒不可遏。 也是她聪明,还知道以死谢罪,即使她不说,今日也休想善罢干休。 素梅道:“奶奶临终前,始终对昭哥儿惦念不忘,曾再三嘱咐奴婢,务必要她们母子能得地下团圆……” 章聪原本痛楚的眼神立时变得凶狠无比,这一刻,他对顾氏的怨念达到了极致,说到底,她还是在昭哥儿一事上耿耿于怀,虽说当时不曾随他而去,可到了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和他生死都在一处。 那自己算什么?她就那么在乎那么一个没长成的儿子?有没有一时半刻,她在决绝赴死的那一刻有想过他?有没有念过没了她,他当如何自处?有没有想过,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离了昭哥儿生命了无意义,有没有想过离了她,他的生命只剩灰色?她可曾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留恋? 他处心积虑,到头来在她的生命里仍是不留一点儿痕迹么? 若是章聪平时,也不是不能理解顾氏做为一个母亲的苦心,可这时就只觉得被背叛的愤怒和耻辱,他发狠道:“休想。” 她是章三奶奶,昭哥儿却注定是孤魂野鬼,纵然她们是母子,可缘浅情悭,于情于理,她都要葬入章家祖坟,与章贤合葬。 而昭哥儿只能孤零零的待在山林僻野,与她一辈子相望。 至于她自己的意愿算什么?谁会了解?谁会当真?又有谁会愿意顾及?她活着什么都改变不了,死了就更什么都不能有所影响。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会为她据理力争,将她与昭哥儿合葬在一处? 她给了他什么好处?他凭什么满足她的心愿? 素梅一怔,猛抬头看向章聪,失声道:“孙少爷。这可是奶奶的遗愿。” 呸,什么遗愿?谁敢说她已经死了? 章聪压根没看素梅,只看向黑漆漆的山脚下,在心里衡量了衡量,竟然将袍角一撩,往腰上一掖,迈步往下,试探着要下山。 素梅惊道:“孙少爷,您要做什么?” 章聪不屑答她。她说顾氏死了就死了?总要自己亲眼见到人才算,他可不是六叔,会轻易被人哄骗,今天不找到答案,呵,什么身后事,他管? 素梅急得直跺脚:“孙少爷,您快上来,这太危险了,您不能下去。” 素兰急匆匆的赶到,对章聪道:“孙少爷,您的小厮来催您赶紧回去呢。” 章聪呵一声,道:“都闭嘴,若是不想多事,就滚得远远的。” 他这么偏执,素梅、素兰两个哪拦得住,好说歹说,他不为所动,两人只能干着急没办法。章聪的小厮赶来也拦不住,只能去寺里找了两条又粗又长的绳子,一头扔下去拴到章聪腰上,一头拴在山顶的树身上。 章聪先前是跌跌撞撞的往下走,有了绳子稍好些,却也连滚带爬,十分狼狈,要不是有树挡着,早不知滚下去几回了。 素梅和素兰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章聪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两人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没法再说了。 章聪攀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脚,只见着顾氏被树枝刮烂了的布料和一只绣鞋,其余的便一无所获。 他和小厮在山脚又搜寻了大半个时辰,别说人影儿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等到他反回来再寻素梅和素兰,只见素梅一头磕在大石头上,气息奄奄,只剩了一口气。 素兰则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问不出来。 章聪在据说是顾氏跳下去的地方呆了半晌,心里满是空茫,他不相信顾氏是真的跳崖自尽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有意为之,说她借此遁世也好,说她金蝉脱壳也好,她是真的离开了章家。 确实如他所愿,可惜的是,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在将来,顾佳秀的生命安排里,从来都没有他。 他当然可以发狠的说,她早晚是会后悔的。一个一无所长,什么都不是的弱女子,离了他,她连活着都是奢侈,可她用这样的行动和决心向他表明,她就是想离开他,离开章家,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这才是最伤人的。 顾氏确实没死,她知道瞒不过章聪,但这一举动,足以刺伤他那骄傲而年轻的心,想来经此一事,即使日后二人再见面,怕是他也不会再愿意与她相认。 顾氏连对素梅和素兰都没交待实底,什么嫁妆,她压根就没想要。但凡她存了一点儿贪心,和素兰有所联系,章聪就能循着踪迹,顺藤摸瓜的找到她。 她既逃出牢笼,就断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因此她将自己的衣裳扯碎了,绣鞋扔到山底下,做做样子,瞒天过海的从另一侧下了山。 从没离开过家的仰仗,只身一人入世,在谁的心里都对这万丈红尘充满着恐惧,可真的一脚踏进去,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顾氏徒步走了十几里地,纵然累,却满心轻松。她又搭乘了一辆老农赶着的牛车,随意说了个村镇,只说要投亲。 顾氏在较大的镇子上将随身的首饰俱都当成了现成的散碎银子,重新雇了辆车,一路向南,找了个不为人知的镇子安身立命。 第442章、顾氏番外廿三   很抱歉,只有一更,很不幸感冒了,头疼的厉害,明天如果没时间,那就后天番外结束了。新文《宠辱忧欢》求收藏,求推荐票,恳请大家支持桃花新文。   顾氏和章聪再见已是五年后。 章聪已经中举,外放到延支县做县令。他只身一人上路,年轻而俊美,却并无妻室,甚至连服侍的人都是老成的长随,后院干净,很是被人热衷谈论了一回。 有好事者要替他说亲,他一律婉言相拒,只说心中已有中意的女子,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上门求娶。 顾氏先是以绣活为生,后因缘际会,又教授了两三个女学生,因性情温和,博学多才,以优雅聪慧见长,渐渐声名鹊起。 章聪有志要建县学,广招学生,开延支县先河,率先招收贫苦女学生,因先生人选缺乏,便求到了顾氏身上。 顾氏被带到县衙,听说县令大人正在待客便先在耳厅稍待,听着厅里偶尔传来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口音有些耳熟,她也没往心里去,小半个时辰过去,有人请她进去,她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裳,迈步进门。 她自知早已不再是顾家嫡女的尊贵身份,只是此处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仗恃的升斗小民,忙向上叩首:“民妇顾氏叩见大人。” 上首半晌没有动静,顾氏心里忐忑,自认并无失仪、失礼之处,只保持着垂眸敛目的姿势,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顾氏腿都酸了,却只能强忍着不动,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停驻,头埋得越发的低。 只听有人低笑道:“一别五年,原来你在这儿。” 顾氏猛的抬头,对上曾在记忆里时不时就反复的年轻男子,心头猛的一跳:“是……你?” 章聪倒背着手,对她微微颔首:“我是谁?” 顾氏倒退一步,脸色唰的一下失了血色。这才叫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呢,怎么就撞到他手上了? 章聪道:“我还说,这里穷乡僻壤,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不成想原来是故人。” 顾氏无以还嘴,只嗫喏道:“民妇己知大人宣民妇此来是何事,可民妇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怕是要辜负大人的信重了。大人若无事,民妇就此告辞。” 顾氏急匆匆转身要走,心里迅速盘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章聪是此地的县令,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安身的了。虽说这五年略有盈余,也算是落地生根,可真要搬家,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章聪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道:“急什么?你我故人重逢,不曾叙旧,你这就要走,可是太薄情了些吧?” 顾氏咬唇,羞辱的道:“我和你没什么旧可叙。” 章聪道:“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可丑话说在前头,先前你不告而别,欺骗于我,我绝不会和你善罢干休,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挖地三尺,将你抠出来,总之你逃是逃不掉的。” 顾氏脚步踌躇,只好停住,她愤慨的瞪着章聪,道:“你……” “我什么?”章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顾氏屈辱的低下头。从前的事,他怎么还有脸说? 章聪无所谓。从前都不在乎,现在还有什么在乎的? 顾氏瞪着自己的脚尖。如今她都二十五岁,快要三十岁的女人了,若昭哥儿还在,都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能娶妻生子,她就可以升级为祖母辈的了。 她早就不再是他眼中的青葱女子,她何以自恋到以为他对她仍然心心念念?她何以自作多情到以为她仍是他眼中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顾氏坚定了决心,站住脚步,对章聪道:“既是大人想要叙旧,民妇自当奉陪。” 章聪见她不走了,便道:“你是我请来的,自当上座,奉茶,这么站着算怎么回事?” 顾氏原本是想着有事说事,三两句话说完就好,可章聪非要坐下来好好谈,她也没办法,只能在指定座位上坐了,双手平放膝上,一副洗耳恭听状。 章聪淡定的看人上茶,对顾氏道:“既是叙旧,不如从当日你不辞而别叙起?” 顾氏咬咬牙,有什么好叙的?他不过是觉得他受到了蒙蔽和欺骗,脸面和自尊上都下不来,所以想找磨找磨罢了。 她偏不,他能耐她何? 章聪见顾氏不答,便又道:“你不愿意说也罢,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五年啊。”他十分感慨的模样:“可每每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你可知道?我原本可以求取更高的功名,可就因为当年你这致命的背叛,我是万念俱灰,几乎连命都不要……” 顾氏才不信。她在他心中能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太夸张了吧?她紧攥着拳头不说话,他不过是想要弥补和代价,可她早今非昔比,她有什么可偿还他的? 只怕他也不屑。 她如他所愿,被他踩到脚底下过得生不如死,大概他就得偿所愿了。 章聪自嘲的笑了笑,道:“细节如何,确实不太重要,我翻来覆去的想,很多事情都能猜到,毕竟你当年的计划并不多缜密,我只有一事不明,你究竟为什么那么狠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否给我一解疑惑?” 不说个清楚明白,怕是今日她得不了什么好,顾氏道:“你想听什么?想问我为什么寻死?是真寻死还是假的?我告诉你,我并非是真的寻死,并不是我贪生怕死,只是我不想和他一块死,更不甘心死后我知无识的被你们摆布,和他葬在一处。况且我和你没有以后,也不想有以后,那会儿是最佳不过的契机,能够以死将最龌龊的过去埋葬,我想你也求之不得。” 只不过是她而不是他率先提出来,他才觉得不是滋味。 章聪点点头:“了解,也理解。” 他反应如此平淡,顾氏很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气氛罕见的沉默下来,顾氏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尴尬的无地自容。 章聪忽的又开口道:“那现在呢?” 顾氏一怔,问:“什么现在?” “过去的已经埋葬,现在呢?你有决心重新开始了么?如果没有,九别怪我枉顾你的意志,替你做决定。” 第443章、顾氏番外廿四   今天是愣顶着头疼更新的,还是只有一更,抱歉。   从来顾氏就没有主动决定权,说什么不会枉顾她的意愿,其实每次她都是被他逼着、推着、拉着、曳着,跄踉前行。   现在也一样。   她说不好,章聪也不会听她的,甚至连“赔她一个昭哥儿”的浑话都说的出来。   她被章聪像从前一样对待,翻来覆去的折成令她羞耻的姿势,她连反抗都被看成是欲拒还迎。   几年不见,章聪早就今非昔比,他的态度只会比从前更强势更不容置疑,他的目的更加明确,他的手段更高超。 顾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县衙后院出去的。 衣裳已经换过,连头发也都重新抿过,不知情的人根本分辩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对,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自觉无颜见人,阳光照在身上,把她的从前、现在照得透亮。她只觉得街上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守妇道等等之类尖酸刻薄的言辞。 顾氏甚至自暴白弃的想,把自己嫁了就好了,哪怕是街头乞丐呢。 因此当媒婆上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顾氏就点头同意了。 媒婆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一个字都没派上用场,不由的目瞪口呆:竟然真被那人说中了,只要她求亲,顾氏一定会答应。 这媒婆对这顾氏也有所了解,毕竟延支县不大,一共就那么多人,媒婆手里掌握着城中人口资源,谁家有什么适龄男女,几时生辰,她可要比县里主簿清楚、明白得多。 顾氏初来乍到,延支县的人没几天就都注意到了。 五年来,一个年轻的单身妇人,再言行谨慎,也难免成为焦点,也有媒婆上门说亲,顾氏一律婉拒,媒婆都当她是难啃的骨头,是以早就划入了难打交道的人之一。 断断没有想到,她虽然看上去老成、稳重,其实跟个年轻女娘心里都一样,没有不爱俏的,大概心里多少有数,所以一听说提亲便同意。 顾氏哪知这媒婆心中所想,她恨不得今日说亲,明日便嫁了人,那时候,章聪做为一县的县令,总不能公然做出强抢人,妻的事来。 因此媒婆问她要什么聘礼,有什么要求,顾氏只有一句话:“越快越好。” 媒婆做了大半辈子媒,从来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女方,心里一想,大抵这顾氏自知年纪老大.能嫁给那样一个年轻又前途无量的男人,也知道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她是个实诚人,知道什么都没有抓在手里的实惠重要,什么繁琐的礼仪、前人的规矩,都没有嫁人实在。 到最后,顾氏才问起媒婆:“对方尊姓?” 她可以不问那人的身世、年龄、职业以及性情,但好歹得知道个姓氏吧?媒婆犹豫了一下,含糊的道:“姓章,听说家里人都叫他童四爷。” 顾氏倒笑了笑,张王李赵遍地刘,张是大姓,叫个张四实在是太寻常了。 顾氏对什么都不在乎,只怕拖延下来会半路生变,因此并未准备什么嫁衣,只临时熬夜做了两双鞋、两双袜子。 那边倒是送来了现成的大红嫁衣,以及成箱笼的聘礼,入了夜,送聘的人还络绎不绝,足足有二十四抬。 从前顾氏身边顾家嫡女,这点嫁妆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可现在却觉得实在是感慨,不知这人到底是哪位尊驾,竟对她一个年轻寡妇,且有着不堪过往的她如此体贴和尊重。 她别的做不到,可她一定会以真心相回报,做个安分守己的贤妻。 良母?呵,算了吧。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生一个孩儿,再悉心养育,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伤不起,横竖年纪也大了,再怀孕生子,怕是凶险难测,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她虽然对婚事不报期待,可对方对婚礼十分郑重,虽然简单,却是哪样程序都没落下。婚期定在五天后,顾氏始终忐忑不安,她怕章聪会横插一杠,蓄意破坏。 可一直等了五天,她也没等到章聪,顾氏长吁一口气,也是,以一夕欢愉,换她后半生的安稳,看似她吃亏,其实她还是占了便宜的,总好过此一生都和他无休无止的纠缠在一起。 她在此地没什么相交甚密的朋友和知己,更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亲人,即使是人生大事,她也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自己简陋的房间里,自己梳妆打扮。 铜镜里是眉清目楚的年轻女子。 她却惊心的发现,她的鬓边竟然有了一根雪白的华发。 顾氏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的把这根头发拔下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了半晌,眼角有一串冰凉的痕迹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一大早,顾氏坐在房间里,盖着红盖头,等着吉时。 这一天有如一年那么长,长到她自己都坐成了千年的石像,麻木而冷漠,没有温度和感情。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随着时间的迁移,在她周围缓慢的变换。 顾氏坐得昏昏欲睡。 不知是谁慢慢走近,顾氏有些不真实的恐惧。那人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许久都没出声。隔着红盖头,顾氏与他对望,整个人绷成一根坚硬的刺,却不肯先发一言。 那人在她对面轻轻的叹息,顾氏紧张的闭上眼。时间一点点儿流逝,等到门外涌进来无数人,热闹纷纭的上前替她张罗各种事宜时,顾氏才仿佛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 那人并没有做什么,大抵是对她真的死了心。 门外锣鼓喧天,有喜婆殷勤而热切的说着吉祥话,扶着顾氏出门坐上了花轿。 每一步,顾氏都走得沉重而晦涩,因为幸福、平定来得太突然,她害怕这只是个梦,不定哪天就忽的梦醒,打断了她的一切期许。 当花轿在延支县不算太长的街上游了一遍,外头人提醒说是到了,顾氏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一旦进入这个门,她是真的再嫁了。 第444章、顾氏番外廿五   顾氏一直安静的等在喜房。   并没有人来闹洞房,她也巴不得能享受这样离奇的安静,至于什么结发同心、夫妻长久之类的虚礼,有也不过是用来唬人的。   她早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对未来的良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会妄想着几句吉祥话就能安抚她的忐忑和期待,她现在比着寻常人有着更冷静的态度和更理性的思考。   能过,自然就过,不能过,大不了再和离。   没人愿意这样折腾,经过几次这样的折腾,怕是她再生得再美丽也会无人问津,可是她不怕,她巴不得声名狼藉,好让章聪望之退步。 胡思乱想间,听见外头有踉跄的脚步声。 顾氏自嘲的讽刺自己:果然是经得多了,她竟然不需要用眼睛,只用耳朵,就能通过脚步辩别出这主人是喝多了,而且她居然隐约有些熟悉感。 门咯吱一响,轻轻关上。 顾氏僵着后背,坐在床榻边上,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头。 有微醺的酒气朝她涌来,可见这人已经到了自己身边。顾氏只能装着羞涩的模样,等他来揭盖头。 那人却只是顿住脚步,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莫名的她有一种压抑感,她真想把盖头掀开,和他有什么说什么,说她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但前提是他得对她有个起码的尊重。 盖头豁然被掀开,屋里灯火通明,刺得顾氏眼睛一眯。她只看见眼前站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身吉服,几乎挡住了她想要逃开的所有路径。 顾氏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下巴被人勾住,稍微用了些力度,她不得不抬起脸。这一回,她径直对上了他的脸,顾氏脸色煞白,猛的站起身:“你,怎么是你?” 一定是她在做梦,不是姓张名四么?怎么是章聪? “不是你亲口允诺的亲事么?有什么可意外的?” “不,不是。”顾氏恨恨的道:“我是应下了亲事,可,怎么会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章聪好整以暇的道:“这话可真是毫无道理可言,我依足了礼仪,特意请了这延支县最有名的媒婆前去求亲,是你自己主动应下的,我自认没有亏欠你的地方,你这话从何谈起呢?我想怎么样?自然是娶妻生子,安定度日。” 顾氏又气又怒,却只能颓然的坐下,细细想来,是她自己当初急于求成,并没问清媒婆前来求亲的是何许人,只知道姓张,排行第四,哪知此章非彼张,完全是她自己自作聪明,想当然耳。 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自投罗网,可后悔也晚了。 顾氏猛的抬头道:“我,我要退婚。” 章聪猛的瞪大眼:“你说什么?” 顾氏骇然的后退一步,对着章聪勃然而发的怒气,她有着天然的恐惧,却仍是梗着脖子道:“你这是骗婚,我,我要退婚。” 骗婚?他哪里骗了?分明是她自己敷衍塞责,自误误人,哪能怪他? 章聪气结,噎了半晌,一口浊气在胸腔里回荡了好几圈,才捺着性子道:“我知道你从前和我在一起,最大的顾忌便是没有安全感,你总觉得和我在一起没名没份,怕我总会亏待你,除却人言可畏,还有你心里的不安和焦灼。现在这些顾忌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是诚心求娶,并且可以发誓,这一生只你一人,也一定会善待爱重于你,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可满意?” 顾氏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可被欺骗的滋味让她既恼恨又羞窘,她只一味的摇头,不管章聪说什么,她一概不听不理。 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并不是没有名份那么简单,人伦横亘在他和她中间,几辈子她也别扭不过来。不被人知,她还可以寻个借口说是她是被逼的,不过是暂时的,早晚两人有分开的那一天,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她就轻松自在了。 可一旦被婚姻束缚,就不单单是他和她两个人的结合,总有人要提起她姓其名谁,家住何处,有什么亲人故旧…… 一旦被查出底细,她和他都将陷入没顶之灾。 她也不要他发的什么誓。最基本的心理关过不去,两人最起码的安定得不到,他待她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她也不需要他的善待和爱重,更不稀罕他只对她一个人好,她现在唯一所求就是和他撇清关系。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明明已经离得山遥水远,为什么老天还要作弄她,让他们重逢?难道还嫌她受的罪孽和折磨不够么? 过了这几年轻清安样的日子,她以为她已经得到了老天的厚爱和宽恕了呢,可他一出现,就把她的痴心妄想打得粉碎。 顾氏如鸵鸟般缩着头,抱着自己细瘦的肩,一味的摇头:“不成,不行,我不愿意,我一定要退婚,否则我宁可死。” 她自己也忽的恍悟。是啊,千古艰难唯一死,她说什么苟活,其实都不过是不甘心不愿意屈服,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死并不是酷刑,反倒是解脱。 章聪十分无耐。 他不愿意总是用强权、胁迫于她,可不强迫她,她是真的没一点儿道理可讲。他上前一步,握住顾氏的手,将她强行拉着靠近自己,用再低微不过的语气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顾氏眼泪汪汪的怒瞪着他,道:“你就是个疯子。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可以什么都不怕,可我不成,我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章聪牢牢的困住她,不叫她捶打他时误伤了自己,哄小孩儿似的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怕什么可以同我说啊?大不了我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你一辈子都不出来见人成不成?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顾氏尖叫:“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爹……”章贤是怎么死的?都涉及到人命,还敢说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就不怕章贤含怨而死,会找他和她来报仇么? 第445章、顾氏番外终结   新文《宠辱忧欢》日更中,求收藏,求推荐,拜托大家了。   章聪问得这么直白,顾氏一怔,她当然不敢点头,但这是唯一的两人可以互相坦白的机会,否则她的疑虑便将永远是疑虑。   她瞪大眼睛,恳切的望着他,既希望他能为他自己开脱,又似乎怎么样也不愿意相信。 章聪看着就来气,他忍不住道:“就算真是我弄死了他又如何?” 顾氏气恼的道:“你说呢?” 章聪嗤笑:“妇人之仁,他若活着,你能像现在这样悠游自在?” 顾氏咬着唇不说话,章聪不说,她也能猜出他的潜台词,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有什么分别?他们都是太过聪明的人,不是有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吗?人做事再缜密,也总是有痕迹,甚至因为先前做得太过滴水不漏,成功的次数太多,所以自信心和勇气膨胀得太厉害,到最后就难免放浪形骸,终究把自己算计进去。 她又是什么好人?杀过了人再把自己手上的血洗净,也难掩她曾经恶毒的本质,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也是刽子手? 顾氏困窘的低下头。 这些日子,她一直回避的想法重新萦绕上心头。她到底在求什么?章贤活着时,她不开心不幸福不痛快,那个时候未尝没期盼着,如果他不在了,她的生活会好过很多。 因他比她大上那么多,所以他注定要走在前头。不管是他军务在身的原因,还是生老病死等等的意外,这几乎都是必然的事。 只不过是过程的不同和时间的早晚。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邪恶,许多女人夫妻不睦,所盼的也不过是多年媳妇熬成老封君,可以彻底松坦那一刻。 甚至在章贤失手摔亡昭哥儿那一刻,她是真的想亲手杀死章贤的,她哪里还理会他是谁,只要能泄尽心头之恨,便是玉石俱焚她也在所不惜。 可到底种种情况下她没能动手。 动手的是章聪,他只是做了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不管他是为了谁,都在某种程度上解了她的忧愁与后患,做了她的刀枪,达成了她的心愿,说到底最大的受益者是她。 她却站在岸边,以救赎者的心态,看着沾满鲜血的他,用道德和律法以及人伦来谴责他,借此掩埋自己那卑劣和鄙陋的内心。 谁比谁干净?谁比谁圣洁? 她以为她逃离了章家,远离章贤和昭哥儿的葬身地,隐姓埋名,她就可以真当浴火重生,脱胎换骨了么? 就算她能放下一切,忘了一切,是不是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以为煎熬过了这五年,权当是赎清了罪孽,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嫁个老实男人过一辈子? 很有可能,她就是那种人,骨子里十分自私,因为聪明,总能用别样的手段得到自己的一切,她苟且偷生,何尝不是贪生?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和章聪是同一类人,所以他心里的顾忌不比她的多,甚至因为他是男人,更有着章家人血液里的执拗,他比她要更激进更激烈更疯狂得多。 做都做下了,还分初一、十五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不愿意祸害温良无害的纯善小姑娘,他情愿和她这个和他不相上下的恶毒女人捆在一起,因为两人熟知彼此的秘密,有着牵扯彼此的把柄,甚至是相同案件的共犯,反倒有着常人不能比的亲密和安全。 一旦明白这一点,顾氏不免自暴自弃的想:既然都不是好人,那就和恶人捆在一起又何妨? 顾氏颇有些无力的答道:“不如何。” 章聪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管是歪理还是正理,想通了就好,他从桌上端过两盅酒来,递到顾氏跟前。 顾氏呆呆的望了那酒盅一眼,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往后剧烈一缩。章聪不说话,只执拗的举着酒盅。 顾氏紧紧的一闭眼,喃喃道:“我都听你的,可你也别逼我。” 章聪轻声道:“好。” 顾氏睁开眼,伸手接过酒杯,却还是望着他的眼睛,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章聪道:“你怕什么?大不了你去告发我。” 她若过得不好,自然有法子制住他,那时候两人同归于尽,大抵也能抵消心头的愤怨。 顾氏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可她又不能否认这是她的底限。怎么两人就弄到这般地步呢?天下怕是没有这样形如仇敌的夫妻,绑在一起不是为了鹣鲽情深,而是为了…… 她胡乱的挪开视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尽量平静下心情,道:“我还没那么蠢,你也没那么蠢。” 都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付出和生命等同的代价,就是为了把软肋和利器都交给对方,图什么?还不如他直接灭了她的口和她杀了他那么简单呢。 章聪挽住她的手臂,将酒盅举到唇边,道:“看,你自己心底不是很清楚么?可你偏是不肯相信。” 他早说了就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人,她偏是自作聪明的替他想出多少条理由来。兜兜转转,白费了两人多少时间? 顾氏仰头喝下盅里的烈酒,辣得像是刀子剐着她的喉头,一直辣到心口里去,她对着章聪道:“那你说实话……” 章聪道:“没有。” 她还没问,他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顾氏垂了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追问有什么用?只是给自己填堵。 她忽然就下了个决心。恶人又何妨?洗清了就好,佛家还讲究度有缘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她用另一只手重新拿了两盅酒,主动递给章聪,道:“换我说实话,我在应下这门婚事前,便对自己许了诺,不管对方是谁,什么长相,什么身份,什么身家,只要我嫁,我就一定会和他好好过。” 章聪心口蓦的一紧,眼里竟有了些潮湿的酸涩,他爽快的干了这杯酒,朝着顾氏俯下身。顾氏没躲,他的唇离她的很近很近,她也仍然倨傲的坚持着。 章聪低声道:“我听见了,也都记在了心里,我也相信你不会因今日的决定后悔。”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