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宠妻为后》 作者:抹茶曲奇 文案: 上辈子甄宝璐自恃美貌、贪慕虚荣,做梦都想攀龙附凤,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结果一命呜呼; 重生后,甄宝璐决定踏踏实实过日子,好好照顾双胞胎弟弟,至于择婿的标准:力气大,人老实,顾家些就成。 成了亲,甄宝璐对于自己的老公很满意,就是长得太招桃花。甄宝璐老老实实当个乖媳妇儿,每天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看到自家老公步步高升,甄宝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担忧了起来, 直到有一日传来消息—— 老公造反成功了…… —— 薛让:你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给你。 PS:男主话不多,但是疼老婆~ 食用须知:甜宠,日常。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甄宝璐、薛让 ┃ 配角:双重生 ┃ 其它:让路夫妇,甜宠~ ================ 第001章 宝璐 甄宝璐拧着小眉头坐在黄花梨双圈卡子花玫瑰椅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祝嬷嬷。 便是适应了好几日,待甄宝璐看到祝嬷嬷此时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惊叹,原来祝嬷嬷还有这般白胖福态的时候。这红润的脸颊,怎么瞧怎么精神。 甄宝璐顿了顿,睁着大大的眼儿,再一次问道:“娘亲还没将弟弟生出来吗?” 甄宝璐是齐国公府嫡长子甄如松的小女儿,而她口中的娘亲便是甄如松的妻子徐氏。 徐氏是甄如松的续弦。 甄如松今年二十有九,这年一过,便是而立之年了。这般的年纪,饶是寻常人家,这膝下也得有个儿子才说得过去,何况这甄如松顶着长子的压力,太需要一个儿子。只是甄如松的原配薛氏只留下一个女儿,而徐氏进门九年,也只生了甄宝璐一个闺女。 好在年初的时候徐氏被诊出有喜,可把老太太给乐坏了,一时阖府上下将徐氏当成菩萨供着,金贵的不得了。眼下正是蟹肥菊黄之时,今儿晌午徐氏在院子里赏菊,忽觉一阵腹痛,便是要生了。眼看着孩子即将要出生了,不但长房这里手忙脚乱,这整个齐国公府的人都盯着呢。 甄宝璐不过八岁,声音甜甜糯糯的,像上元节吃的糯米团子,一张粉嫩小脸随了徐氏,唇红齿白,生得格外的精致可爱。甄宝璐刚出生的时候便娇气得不成样子,只许娘亲徐氏抱,旁人不论是谁都哭闹不止,可偏生被祖父齐国公抱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相当乖巧。 齐国公虽然盼望孙儿,可瞧着这位粉嫩可爱的小孙女,再见她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一颗心便被看化了。小孙女湿漉漉乌溜溜的大眼睛干净清澈,当真像是山林中的小鹿,便亲自起了一个“璐”字作为小孙女的名字。 这会儿祝嬷嬷听着自家姑娘的声音,一张柔和的圆脸也笑了笑。她自然也希望夫人能一举得男,何况夫人这般大的肚子,大夫都说了是双胎。若都是男娃,那日后夫人的日子可就好过了,可万一又是闺女…… 祝嬷嬷不再多想,忙道:“还没呢,姑娘再等等。”女子生产总归是需要些时辰的。 听了祝嬷嬷的话,小姑娘有些失望,低低“哦”了一声,浓密的眼睫略略覆下,像两把轻轻闪动的小扇子,还当真有几分小大人的落寞之感。 祝嬷嬷瞧着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儿,偏生又说不上来。 甄宝璐低着脑袋,看着自己这双肉呼呼的小手,手背还有肉窝窝呢。甄宝璐握了握双手,又再一次张开,反反复复,最后才抿着唇笑了。 真小。 真好。 这时,一个穿着碧绿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许是因为跑得着急,脸颊红扑扑的,鼻尖儿还冒着汗珠,欢喜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两位小公子。” 这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祝嬷嬷长吁了一口气,圆脸含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反应过来时,才见原坐在玫瑰椅上的小姑娘不见了,忙问身后的小丫鬟:“姑娘呢?” 这小丫鬟是甄宝璐身旁伺候的,名叫香桃。 香桃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祝嬷嬷旋即反应过来,跑到外头,见自家姑娘正迈着小短腿朝着夫人的院子宜安居跑去。祝嬷嬷担忧,生怕姑娘磕着碰着,忙道:“姑娘慢些。”说着便赶忙追了过去。 宜安居。 黄梨木如意云纹架子床上,刚刚生下双胎的徐氏正面色虚弱的躺在上头,边上搁着两个襁褓,里面是刚出生的两位小公子。 徐氏出生长宁侯府,性子温婉贤淑,和夫君甄如松恩爱和睦,可进门近十年却没生儿子,终究有些过意不去。便是昔日对她极满意的老太太,这些年也瞧她有些不顺眼。这会儿生下这两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徐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俩孩子比寻常的小些,可方才那哭声洪亮,倒是个健康的。 徐氏摸了摸身侧孩子的小脸蛋,清丽娇美的脸颊,满是当娘亲的喜悦和慈爱。刚生完孩子,徐氏身子乏累,可她想同夫君一道分享此刻的喜悦,便撑着没休息。 待外头传来自家夫君的声音,徐氏才目露欣喜的转过头,看着素来稳重,目下却明显匆忙的男人,轻轻唤道:“爷。” 甄如松生得八尺有余,英俊伟岸,眉目俊朗,是个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待瞧着妻子和襁褓中安睡的小家伙,才长腿一迈,疾步坐到榻沿,一手握着妻子的手,一手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窈窈,辛苦了。”窈窈是徐氏的小名。 她就这么看着他,满目都是面前的男人。分明是早就已经当娘亲的人了,这会儿仿佛一个刚出嫁的小姑娘,微红着脸儿道:“妾身不觉得辛苦。”在徐氏看来,为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算不得辛苦。 甄如松当真是爱极了妻子这般的娇态。 甄如松和已逝原配薛氏也算是相敬如宾,薛氏干练持家,甄如松自然是满意的。后来薛氏在生下长女甄宝琼之后便去世了,甄如松为妻子守孝一年,而后才续弦娶了徐氏。徐氏出身显赫,又知书达理,这容貌更是不用说了,谁不知道长宁侯府那两朵姐妹花。只是甄如松并非贪图美色之人,他性子内敛,在感情上也有些冷淡,倒是这看似娇弱的徐氏,不但对他温柔体贴,还将薛氏留下来的女儿视若己出。这般温柔贤惠,饶是甄如松是颗石头心,也要被捂热了。 如今,他是真的将妻子捧在心尖儿上的。 甄如松看完妻子,再低头看襁褓之中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俊美的眉眼变得格外温和。 待甄如松细细端详自个儿儿子的时候,才听到外头有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而后,便见那穿着樱粉色绣荷花褙子的小姑娘疾步跑了进来。 小姑娘小小年纪,生得一张白嫩娇美的小脸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人心都软了。 甄如松瞧着闺女跑到榻边,模样有些着急。平日里冷漠疏离的男人,这会儿却笑得温和,一把将闺女抱在了腿上,揉着闺女的花苞髻道:“阿璐来看弟弟吗?” 甄宝璐当真有些嫌弃自个儿这副八岁的小身板,跑几步就喘。她张着小嘴喘着气儿,才侧过头瞧着自家爹爹俊美温柔的脸庞。 这一瞧,甄宝璐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时泛着泪光,眼圈便不自觉的红了。 闻着爹爹身上的味儿,她便觉着安心。 只一想到当初没了爹娘寄人篱下的日子,甄宝璐便有些辛酸。她素来被爹娘捧在手心,何时吃过那种苦头?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失去爹爹这个依仗之后,日子竟然会那般难过。 甄如松是相当宝贝这个闺女的,加之甄宝璐娇气活泼,更是惹得甄如松将更多的关爱倾注在她的身上。这会儿看着闺女红红的大眼睛,甄如松俊眉一敛,忙哄道:“谁欺负爹爹的小璐儿?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出气去。” 甄宝璐红着眼儿破涕为笑,摇摇头,才歪着脖儿看着爹爹,声音软糯道:“没人欺负阿璐。只是阿璐听祝嬷嬷说,娘亲生弟弟很疼。阿璐担心娘亲。” 这话一落,别说是甄如松有些惊讶,连榻上的徐氏,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闺女,被宠坏了,平日里只顾着自己,何时想过别人?徐氏性子柔弱,可在教导女儿这事儿上,却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只是每回这闺女在她面前做错了事儿,她要责罚,她便躲到爹爹的身后,娇娇的哭闹告状。甄如松又是个宠女儿宠得没有章法之人,一见宝贝闺女掉金豆子,自然护得紧。为着此事,素来温顺的徐氏,倒是没少和夫君争执过。到后来,还是听了夫君的话,念着闺女年纪还小,凡事都慢慢的来。 如今,倒是懂得关心起人来了。 刚生了两个儿子,徐氏本就欢喜,目下又见闺女如此懂事,更是欣慰。 甄如松听着闺女体贴的话语,倒是笑了笑,捏了捏女儿嫩嫩的小脸颊,道:“咱们阿璐当真是长大了。”说着又道,“来,同爹爹一道看看弟弟。” 弟弟。 原是笑盈盈的甄宝璐,听到这两个字,一张小脸便紧绷了起来,连袖中的小拳头,都下意识握了握。她有些紧张。适才她虽然担忧,可她知道今儿娘亲生弟弟,会平平安安的。分明知道结果,她还是坐立不安。现下听到娘亲顺利将两个弟弟生了下来,她更是难耐欣喜,直接跑了过来……她是盼着这两个弟弟的。 只是,想着上辈子荣哥儿那张惨白的胖脸蛋,还有尚哥儿指责的眼神,甄宝璐心里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甄宝璐咬了咬唇,不再去想,只低头看着这两个刚刚出生的弟弟。 刚出生的小家伙,按理说不会太好看,定是皱巴巴红彤彤的。可她这两个弟弟,却生得粉粉的,小小的两团,相当的可爱。 甄宝璐望着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下意识伸出自个儿胖乎乎的小手,在弟弟的脸上摸了摸。小家伙嘤咛了一声,瘪了瘪嘴,便像只小猪崽儿继续睡了过去。 甄宝璐眼里含着泪花儿,忍不住笑了笑,又去摸另一只。 第002章 表哥 瞧着闺女如此喜欢两个弟弟,徐氏倒是有些诧异,之后唇畔略略一弯,柔声道:“日后阿璐便是姐姐,可要好好照顾弟弟们。” 这话是徐氏随口说的。她明白自家闺女这性子,不欺负人已经算不错了,她倒是没指望她像寻常人家的姐姐那般护着弟弟。 哪知小小年纪的甄宝璐,这会儿却难得乖巧的点头,声音甜甜道:“嗯,阿璐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说完,甄宝璐略略抬眼,看到自家娘亲看自己的目光,稍稍一顿,才明白娘亲为何诧异了。 是了,上辈子娘亲腹中的弟弟们尚未出生时,她便心存不喜。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听着身边的人说等爹娘有了弟弟,便不疼她了,就心中担忧,不希望弟弟出生。可到底是血浓于水,待两个白白嫩嫩的弟弟出生了,她看到的时候,还是本能的喜欢的。 只是…… 甄宝璐蹙着眉头,细细回忆那时究竟是何人在她耳畔念叨,才让她本能的排斥这两个弟弟。 虽说此刻甄宝璐是真心实意的,可说这话时,甄宝璐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上辈子她何时尽过当姐姐的责任?也难为这俩小家伙小小年纪便性子大方,没同她这个二姐计较。 重来一世,于甄宝璐而言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甄宝璐小心翼翼摸了摸胖弟弟的嫩脸蛋。 这一次,她会努力当个好姐姐的。 徐氏自然有意让姐弟仨从小就培养感情,这会儿便微笑着看着闺女,问道:“阿璐猜猜看,这两个弟弟,哪个大,哪个小?” 甄宝璐回过神,此刻爹娘在身边,她已经确定了这不是梦,自然该好好珍惜重来的日子,当下便眼眸弯弯,小手抱着爹爹甄如松的脖子,俏皮的眨了眨眼:“爹爹知道吗?” 甄如松瞧了一眼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表情一滞。 这小小的问题,竟将这堂堂的翰林院大学士给难倒了。 甄如松尴尬的摇了摇头。 方才他心里念着妻子,同妻子说了几句话闺女便进来了,倒当真不知这两个儿子哪个大些。 甄宝璐咯咯笑了笑,而后伸手轻轻扯开包裹着俩弟弟肩膀处的襁褓—— 里侧的这只,右边肩膀有个红色的胎记,便是小一些的荣哥儿;至于外侧的这个,那便是比荣哥儿出生早一刻钟的尚哥儿了。 她记得,尚哥儿小小年纪便成熟稳重,颇有她爹爹的风范,而荣哥儿性子随她的娘亲,是个憨厚善良,却容易被欺负的。 “这是四弟,这是五弟。”甄宝璐声音脆脆的说道。 这俩小家伙虽是甄如松的长子和次子,可比起甄如松数年膝下无子,齐国公府其余的两房,却已经有了三位公子,按着排行,这俩小家伙自然要排第四、第五了。 徐氏笑了起来,只道是女儿胡乱猜的,道:“倒是让阿璐猜对了。” 甄宝璐咧唇笑了笑,仿佛是回到八岁身子的关系,这心境也变得简单了。 甄如松见宝贝闺女如此乖巧,自然是欣慰。 “爹,娘……妹妹。” 正当一家子其乐融融之际,甄如松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才转过头去看。 刚进屋来的这位小姑娘,穿着桃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容貌秀丽娇柔,倒是比甄宝璐这个孩童模样多了几分闺阁贵女的做派。 这便是甄如松原配薛氏留下来的长女,甄宝琼。 见是长女,甄如松柔声唤道:“琼儿。” 甄如松就这么两个闺女,自然全都疼爱的。只是甄宝璐年纪小性子娇,是个会撒娇卖乖的,难免对她的疼爱多些。而甄宝琼虽然只有十一,却素来懂事。男子性子大大咧咧的,哪里会懂小女儿的性子,还是身为继母的徐氏,待甄宝琼关心疼爱,瞧着架势,简直比亲生的甄宝璐还要上心。 徐氏是真疼爱甄宝琼,也觉得这孩子可怜,怕她会多想,便对她格外照顾些。而甄宝琼是个懂事的,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到如今,已然将徐氏当成了亲生母亲。 徐氏和甄宝琼母女关系好,年幼的甄宝璐心里自然会不舒服。譬如某次甄如松出远门回来,带来一些个小玩意儿,甄如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甄宝璐,而心细的徐氏,却让甄宝琼先挑。甄宝琼是姐姐,自然会让着妹妹,可年纪再小的孩子,瞧着娘亲这般疼姐姐,心里总归会不舒服的,这一来二去,原是疏离的俩姐妹,关系更是闹得有些僵。 听到甄宝琼的声音,甄宝璐脸上的笑意登时敛了去,只随着自家爹爹的目光,转过身去看。 这是她重生以来,头一回见到甄宝琼。 甄宝琼生得端庄大方,眉宇间有些像爹爹,可她听别人说,她的容貌随了她已逝的母亲薛氏。对于这位姐姐,甄宝璐上辈子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在她看来,她故作乖巧,抢走了她的娘亲,又假装温柔,害得两个弟弟喜欢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多过于她这位亲姐姐…… 她是恨死了甄宝琼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她讨厌的长姐,却在爹娘相继去世,寄人篱下时,用娇弱的肩膀为他们姐弟撑起一片天。 甄宝琼见妹妹愣愣的看着自己,只道是她同平日里一样,不希望看到自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过去。 原是满怀兴奋来看弟弟的小姑娘就这么僵在原地。 徐氏也是这般想的,可还是笑吟吟的招呼着甄宝琼,道:“琼儿,过来看看弟弟。” 甄宝琼含笑应下,缓步走到床榻边。 甄宝璐原是坐在甄如松的腿上看弟弟的,这会儿甄宝琼过来,势必要挨着。 甄宝琼便站在甄如松的身侧,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弟弟。看着俩弟弟,甄宝琼眉目含着温和的笑意,显然是极喜欢这双弟弟的。 十一岁的小姑娘,身上是极好闻的清香。甄宝璐知道,那是娘亲亲手做的梅花香膏。眼下她才八岁,年纪还小,自然不需要用香。 可她还记得上辈子,她爱美,缠着娘亲要香膏,娘亲便给了她。她头一回用香膏,很是新鲜,后来发觉自个儿用的香膏和甄宝琼的一样,便一气之下将娘亲亲手做的香膏给扔了……再后来,爹爹染病去世,娘亲悲伤过度也跟着病逝了……失去双亲的甄宝璐,再也不是齐国公府养尊处优的掌上明珠,哪里还能对这些香膏挑三拣四? 仿佛是察觉到妹妹在看自己,甄宝琼忽的转过头,堪堪撞上了甄宝璐水润润的大眼睛。 甄宝璐怔住,看着甄宝琼柔美的眉眼呆呆愣了半晌,之后才急急错开眼,动作利索的从自家爹爹的腿上下来,迈着小短腿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再如何的懂事,甄宝琼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看着妹妹娇小的背影,便知她还是不喜欢自己。一时甄宝琼有些落寞,倒是很懂事的没有表现出来。 待甄宝琼走后,徐氏才忍不住叹息一声,为着姐妹二人的关系发愁。 甄如松是明白妻子的顾虑的,亲亲妻子的脸颊,安抚道:“放心。” 徐氏望着自家夫君,忍不住笑了笑。到底是不善言辞的男人,连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可偏偏,她就是喜欢。 徐氏道:“都是你,将阿璐给宠坏了。” 徐氏知道甄宝琼的性子,是个善良大度,心思细腻的,所以姐妹二人关系不融洽,便是她那脾气娇纵的小女儿不肯亲近人。 甄如松却护短道:“阿璐性子直来直去,我这个当爹爹的,可是喜欢得紧。”一贯的宠闺女宠得没有原则。 徐氏无奈嗔道:“就你护着阿璐。” 的确,放眼整个齐国公府,唯有甄如松这个爹爹,待甄宝璐最宠。 而齐国公府共有三房,皆是嫡出,甄宝璐排行第六,上头还有四个堂姐,和甄宝琼这个亲姐姐。 目下年幼的甄六姑娘正拧着一张圆润小脸蹙眉犯愁——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甄宝琼这个姐姐。 上辈子,她爹爹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染了疫病去世的。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她锦衣玉食的生活,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待她娘亲也跟着病逝之后,她便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平日里她骄纵,祖母对她不喜,便是小时候喜欢她的祖父,也不喜欢她自私的性子。这些事情,在她被爹娘娇宠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到后来,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受不住,便丢下两个弟弟,跑去了长宁侯府找她外祖母和舅舅。 舅舅虽然对她好,可舅母却不喜欢她,这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后来呢。 说起舅舅,甄宝璐便不得不想起她那位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表哥徐承朗了。 徐承朗学富五车,容貌出众,又是长宁侯的世子,那时候她便想,若是嫁给这位表哥,她便再也不用遭人白眼,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她可以回到当初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随意买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省钱才能添件自己喜欢的首饰。最重要的是,徐承朗也是喜欢她的,成了亲,他肯定会对自己好的。 说她有多喜欢徐承朗,也不见得。 若徐承朗不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她也不会对这位表哥这般上心。 可他终究还是娶了别人。 第003章 姐妹 甄宝璐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脖子上戴着的赤金盘璃璎珞圈,和身上穿的华美的芙蓉锦衣裙,衣袖之中的双手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 虽说上辈子她吃了教训,贪图荣华富贵才想着嫁给徐承朗,最后因此丧命。能重来一世,她该本分的过日子,可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若说她不想继续,那便是骗人的。 她想! 她要继续当齐国公府金尊玉贵的掌上明珠。 只要这辈子爹爹不出事,她娘也不会病逝。 想到这里,甄宝璐心里便暗暗记下。待两年后,只要她想法子缠着爹爹,亦或早些透露此事,她爹爹便能逃过一劫。她爹爹还在,便是这齐国公府的嫡长子,那日后这世袭的爵位,也不会给了二叔。 甄宝璐弯唇笑了笑。 忽而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甄宝璐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青石铺就的小径上,穿着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的妇人在唤她。 是她的二婶婶程氏,身后跟着俩碧衣丫鬟。 程氏出自鄞州程家,其父是礼部尚书程冀,长兄程崎和她爹爹是同一年的进士,如今同在翰林院。而她的另一位三婶婶,却是出自安国公薛府,同甄宝琼那已逝的娘亲薛氏是堂姐妹。她不喜甄宝琼,连带这安国公薛府的人也是不喜欢的,她同那三婶婶的关系,自然不如同二婶婶程氏来得亲近。 甄宝璐看着面前的程氏。 见她一张芙蓉脸儿,梳着倭堕髻,虽不及她娘亲的倾城之姿,却也是一个明艳的美人儿。只是程氏的美太过轻浮,因着这个原因,她祖母对程氏这位儿媳素来有些不满。 程氏自然听说了徐氏平安生下两位小公子的消息,虽是遗憾,可生都生了,还有什么法子?见甄宝璐是从宜安居那边过来的,似是随口问道:“阿璐可是见过弟弟了?” 甄宝璐看着目下程氏这张含笑的脸颊,渐渐同脑海中她爹娘死后程氏的嘴脸重合在一起,才笑得天真无邪,点头道:“见过了,有两个呢。” 程氏道:“倒是恭喜阿璐要当姐姐了,只是……” 说着,程氏略略蹙眉,叹息了一声。 甄宝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顺着程氏的意,仰着脑袋好奇的问道:“二婶婶怎么了?” 程氏拧眉,涂在豆蔻的右手抚了抚甄宝璐的花苞髻,望着小姑娘水亮亮的大眼睛,才道:“阿璐当姐姐了是好事,只是——有了两个弟弟,日后你爹爹和娘亲便会疼弟弟们多些。按理说,你那两个弟弟年纪小,的确该多疼爱些的,只是在二婶婶看来,阿璐是齐国公府最招人喜欢的姑娘,理当被大家伙捧在掌心才对。” 这话说的,倒是十足十疼爱甄宝璐的架势。 这倒是给甄宝璐提了一个醒了。当初离间她和甄宝琼关系的,也是这位疼爱她的二婶婶。 小孩子能懂些什么?只不过是听大人说的罢了。她娘亲待甄宝琼好,她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将甄宝琼当仇人看待,可听着二婶婶的话,便觉着甄宝琼当真是坏透了——甄宝琼在爹娘面前扮乖巧,为的就是抢走她的爹娘…… 待她娘亲怀孕,她二婶婶便又替她“担忧”着爹娘有了弟弟便不疼她了。 看着面前小姑娘拧着眉头的模样,程氏勾了勾唇,又道:“兴许是二婶婶多虑了,阿璐别多想,赶紧回去做功课,若是乖乖巧巧的,你爹娘还是会疼你的。” 甄宝璐拧着眉儿难受,委屈撅嘴“嗯”了一声。 待程氏走后,原是委屈的小姑娘,才眉目绽放,挺着背脊看着程氏的背影。 正从宜安居出来的甄宝琼,是看到程氏和妹妹说话的。 甄宝琼虽然只有十一岁,因自幼丧母,又身为姐姐,心思自然比一般的小姑娘细腻些,眼下这弯弯的柳眉,更是笼上了一层担忧之色。 甄宝琼身边跟着一个半旧秋香色褙子的妇人。 是照顾甄宝琼日常起居的葛嬷嬷。 当初葛嬷嬷陪着甄宝琼的娘亲薛氏一道来的齐国公府。薛氏死后,葛嬷嬷便一直在甄宝琼身边照顾。后来甄如松续弦,娶了徐氏。葛嬷嬷还担心新夫人对姑娘不好呢。谁知这徐氏待姑娘视如己出,当真让葛嬷嬷欣慰。 只是葛嬷嬷知道六姑娘甄宝璐素来同她家姑娘不对头,她家姑娘处处忍让,可这娇纵惯了的小妮子却得寸进尺。 这厢葛嬷嬷便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葛嬷嬷是不希望自家姑娘同甄宝璐相处的,铁定是受气的份。 甄宝琼心里也明白,爹爹虽然疼爱妹妹多些,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妹妹年纪小。反倒是继母徐氏,待她比亲生的妹妹还要好,倒是令她有些歉疚。妹妹觉得自个儿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娘亲,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换做是她,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 她是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妹妹的,也想过要好好同她相处,可每次都…… 甄宝琼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听葛嬷嬷的话回自个儿院子去。今儿是个好日子,妹妹见着她,肯定又要不开心了,她又何必惹得她不痛快? 甄宝璐当然也瞧见甄宝琼了。 看到她转身离开,晓得她是怕遇见自己又发生什么口角。 可是…… 甄宝璐素来爱面子,这般巴巴的上前同甄宝琼说话,的确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只是上辈子,她再如何的不懂事,除却荣哥儿那件事情,甄宝琼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如今…… 才八岁,要什么面子呢? 甄宝璐一咬牙,便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甄宝琼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去看,见是妹妹,倒是微微一怔。 还是反应迅速的葛嬷嬷,提前挡在了自家姑娘的面前,面色不善的看着这个才八岁便爱捉弄人的小姑娘。 到底是主子,葛嬷嬷不敢不敬,只行礼问道:“六姑娘可有何事?” 瞧着葛嬷嬷的架势,甄宝璐倒是没有生气,只一双大眼睛看着葛嬷嬷身后,那比她高出一大截儿的姐姐甄宝琼,犹豫了半晌,才抿了抿道:“姐、姐姐……” 她从来不肯叫甄宝琼姐姐的,目下叫出口了,倒也不是很难。 甄宝璐继续道:“过两日谢夫子要检查功课,我有些不大会,姐姐你能教教我吗?”谢夫子是徐氏特意请来教齐国公府几位姑娘的女先生。 甄宝琼本就被甄宝璐一声姐姐给叫懵了,目下又听她主动向她请教功课,登时朱唇轻启,当真有些糊涂了。 ……不肯吗? 甄宝璐已经算是放下姿态了,虽是小事,可于她而言,算是极不容易了。见甄宝琼半天都不说话,甄宝璐当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甄宝琼回过神,虽然心中有疑惑,可看着妹妹清澈的大眼睛,只觉得自个儿心都软了,心道:难怪只要妹妹撒娇,爹爹什么都依她,被这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哪儿拒绝得了? 甄宝琼稍显局促道:“我自个儿也是才疏学浅,不过……若是我知道的,肯定教你。” 这话登时让甄宝璐喜上眉梢,声音甜润道:“那好,我明儿早上便来找姐姐。咱们……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甄宝琼顿了顿,这回倒是反应快,点头笑笑道:“好。” 瞧见甄宝璐一走,站在甄宝琼面前的葛嬷嬷才道:“也不晓得这六姑娘又想怎么欺负人,要不姑娘将此事告诉夫人?” 甄宝琼看着葛嬷嬷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也是觉得好笑。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甄宝琼浅浅笑着看着葛嬷嬷,说道:“当姐姐的教妹妹功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葛嬷嬷你别大惊小怪了。而且娘刚生了弟弟,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咱们还是少去打搅为妙。” 的确是这个理,可是……葛嬷嬷拧眉,甚是担忧,嘴里念叨着:“这六姑娘……” 还是不放心呢。 甄宝琼抬眼,静静看着远去那小小的身影,有些忍不住心中的狂喜。 半道上祝嬷嬷寻着自家姑娘,习惯性的念叨了一番。若是平日,她一念叨,姑娘定然会蹙眉不满,这会儿却笑盈盈的,一张白皙圆润的小脸蛋笑容洋溢,令祝嬷嬷心生好奇,道:“姑娘这般开心,可是两位小公子很招人喜欢?” 方才甄宝璐是去看弟弟的。 虽然祝嬷嬷担心自家姑娘会不喜欢两位小公子,可夫人生产时,她家姑娘坐立不安的模样,她是看在眼里的。 说起她那两个刚出生的弟弟,粉嫩的团子可是相当的可爱呢。甄宝璐歪着脑袋,眉眼灵动道:“当然招人喜欢了。” 说着,便挺了挺背脊。她甄宝璐的弟弟,自然是顶顶可爱的。 因今儿见着两位弟弟出生,又主动同姐姐说了话,晚上甄宝璐躺在锦被中翻来覆去,倒是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了。 次日起得有些迟了。 甄宝璐随便吃了早膳,而后才去了甄宝琼的院子。 只是好巧不巧,今儿她姐姐这儿来了外祖家安国公薛府的客人。 第004章 薛让 甄宝琼住在霖铃居,同甄宝璐的呦呦轩隔得不远。这会儿甄宝璐远远瞧着霖铃居院子里的人影,见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正同她姐姐说话。 少年个子高挑颀长,只是背对着她,让她瞧不见正脸。 跟在甄宝璐身旁的丫鬟香桃道:“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好像是给四姑娘送东西来的。” 甄宝琼行四。 甄宝璐当然知道,安国公府是她姐姐的外祖家,薛氏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虽说薛氏病逝多年,可安国公府的薛老太太打小便疼爱长女,姐姐是薛氏唯一的女儿,薛老太太便将对长女的疼爱倾注在她姐姐的身上。 想到薛老太太,甄宝璐便又想起自己的外祖母了…… 她以为外祖母对她疼爱有加,将她当成眼珠子宠爱,却不知在她的眼里,她娘亲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她这个外孙女,又哪里及得上亲孙女亲呢?住在长宁侯府的那段日子,她为了能嫁给徐承朗,连带着那不可一世的表姐徐绣心都忍了。 香桃见自家姑娘一张粉嫩嫩的脸颊登时垮了下来,便知这小祖宗又不开心了,小心翼翼道:“姑娘,那咱们可要过去瞧瞧?” 甄宝璐摇头,说道:“既然姐姐有客,那我便等一会儿再过来。” 那是她姐姐的表哥,又不是她的。她去瞧瞧做什么? 甄宝璐没过去,只想起那两个刚出生的弟弟,登时笑逐颜开,利索的跑去了徐氏的宜安居。 徐氏着一身玉兰色寝衣正躺在榻上坐月子。她生得美,怀孕之后稍显丰盈,又进补得宜,显得格外红润娇嫩,目下一双水润的眸子打量着趴在榻边看弟弟的甄宝璐,嘴角噙笑。 女儿不过八岁,可容貌却继承了她和夫君的长处。 这般玉雪可爱,若是再乖巧些,那便更好了。 不过,徐氏原先还担心着,这娇纵的小闺女同俩小家伙处不好,可眼下见她这般殷勤的来看弟弟,而且眉眼间满是当姐姐的欢喜,倒是令徐氏彻底放心了——想来昨儿闺女也不是一时新鲜,是真的喜欢弟弟呢。 徐氏略微抬眼,看到香桃手里捧着的书籍,疑惑道:“阿璐拿书做什么?” 她可知道,她这闺女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素来不将谢夫子放在眼里,在功课上也不上心。 听到娘亲的声音,捏着胖弟弟小脚丫的甄宝璐抬起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徐氏,说道:“阿璐想让姐姐教我功课,只是这会儿安国公府的薛表哥在同姐姐说话,阿璐便想着待会儿再过去。” 教功课…… 徐氏哪里不知自个儿闺女的性子?目下又听着闺女一口一个姐姐,当即有些糊涂了。 昨儿两姐妹不是还生分着的吗? 她生怕闺女又欺负甄宝琼,遂伸手揉了揉闺女的脸颊。对着这张脸,徐氏心都软了。毕竟是亲生的闺女,她哪有不疼爱的道理?这些年她待甄宝琼视如己出,这闺女年纪小小的,自然不懂,觉得自个儿疼爱姐姐多过她。若是旁人再乱嚼舌根,那闺女越发是不喜长姐了。 徐氏道:“平日里不是不喜欢姐姐吗?也不爱功课。阿璐,你告诉娘亲怎么回事,好不好?” 弟弟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徐氏没伸手去抱,只继续看着闺女。 闺女总归是同娘亲近些,可在甄宝璐的记忆里,她最喜欢亲近爹爹。因为爹爹是最疼她的。至于娘亲,她哪有不想亲近的道理?只是看着娘亲疼姐姐,每回都将姐姐放在头一位,她难免心中发涩。 眼下看着娘亲玉蕊娇花般的容颜,甄宝璐忽然想起,她娘亲病逝前,那形如枯槁、面目犁黑的样子…… 后来娘亲闭上了眼睛。那是她头一回靠在姐姐的怀里,两人的眼睛哭得肿成核桃样儿。 甄宝璐垂了垂眼,静静看着自个儿衣摆出的精致绣纹,小声说道:“原先阿璐不肯亲近姐姐,是担心姐姐将娘亲抢走了。只是,只是前几日阿璐做了一个梦,梦见阿璐身边没有爹娘,只有姐姐,姐姐待阿璐很好……” 岂止是很好。为了照顾她和两个弟弟,姐姐的亲事都一拖再拖,要不然,有安国公府这座靠山,她姐姐何愁寻不到好夫君?好在,最后她姐姐嫁得不错。 徐氏只当是闺女做了梦,到底是小姑娘,心中害怕,便将梦境同现实联系在一起。徐氏觉着自个儿没尽好当娘亲的责任,远不及夫君对女儿的信任,竟怀疑起女儿来了。 当真是糊涂了,徐氏轻轻抚着女儿的脸颊,柔声问道:“那阿璐还担心姐姐抢走娘亲吗?” 甄宝璐摇了摇头,而后才捏了一下弟弟的小脚丫,声音甜濡道:“不担心了。” 母女二人说着话,甄如松便进来了。 今儿是甄如松的休沐日,穿得也家常些,俊美沉稳的男子着一袭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看到妻儿,越发是眉目含笑,芝兰玉树。 甄如松走到榻边,顺手将宝贝闺女抱了起来,道:“我就说咱们阿璐最懂事了。”眉宇间满是与有荣焉之感。 显然是听到妻女的对话了。 甄宝璐歪着脑袋笑,她晓得爹爹疼她,便是她闯了天大的祸,爹爹都能替她找出借口来。 徐氏见惯了夫君疼女儿疼得没有章法的模样,正要念叨几句呢,便听得躺在榻边原是咿咿呀呀的小家伙,竟啼哭了起来。 小家伙哭闹还能有什么事儿?不是饿了就是尿了。 徐氏如此艰难才得这俩儿子,自然凡事都亲力亲为。徐氏含笑念叨道:“就属这当弟弟的最娇气,哭哭闹闹的,和阿璐小时候一样。” 俩小家伙都由祖父起了名,先出生的叫尚哥儿,后出生的叫荣哥儿,目下哭闹的便是小一些的荣哥儿。 她哪有?甄宝璐不满的瘪瘪嘴。 不过……看到目下小小一只的荣哥儿,甄宝璐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爱跟在她身后圆润润的胖墩子模样。 徐氏解开小家伙的尿布瞧了瞧,倒是干干净净的,想来是饿了,当即便将儿子抱到怀里,准备解衣裳喂奶。 有的吃了,小家伙便吭哧哼哧很是着急,徐氏看了只觉得可爱又好笑,便忍不住捏了捏小家伙的嫩脸蛋。待她抬眼,看到自家夫君望着自己的眼神,登时一愣,而后才耳根子一烫,故作淡然的垂了垂眼。 若甄宝璐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自然不明白她娘亲的娇羞。可她上辈子虽未嫁人,却也有些明白的,当即便识相道:“阿璐去瞧瞧薛家表哥走了没。” 说着便从自家爹爹的腿上下来,眉眼弯弯的叫上香桃去找甄宝琼。 甄宝璐到霖铃居的时候,那位安国公府的薛家表哥已经走了。 甄宝琼还担心着妹妹不来了呢,这会儿见着她来了,忙吩咐丫鬟将妹妹迎了进去,又命葛嬷嬷准备瓜果糕点,很是周到。 “……今儿表哥来得突然,害得妹妹久等了,是姐姐的不是。”甄宝琼小心翼翼道,生怕妹妹生气了。 她这姐姐从来都是这样,脾气好,性子温温和和的。上辈子她就是见不惯她在娘亲身边乖巧的模样。可爹娘出事之后,她才发现这位性子柔弱的姐姐,竟是这般的强韧。 甄宝璐道:“没事,我正好去瞧了弟弟。”说着便打量起甄宝琼的闺房来。 甄宝琼是长房嫡女,在吃穿用度上自然不会有所短缺,加之她娘亲素来对姐姐上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儿送。比起她自个儿闺房的精致华丽,姐姐这儿倒是多了几分书香味儿。 甄宝璐瞧见地上搁着的黄花梨木箱子,想来便是方才那薛家表哥送来的。 甄宝琼道:“前些日子大舅舅去了鹤州,这些都是从鹤州带来的小玩意儿,妹妹瞧瞧可有喜欢的……”说着便亲自去打开箱子,让妹妹挑。 甄宝璐想说不要,可她这位姐姐太热情,已经将箱子打开了。瞧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箱,有吃的,玩的,也有笔墨纸砚和一些小摆件,的确是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只是—— 若单单送东西,派小厮来就成了呀。 甄宝璐歪着脑袋问道:“薛家表哥怎么不留下用饭呢?” 甄宝琼笑笑:“让表哥说还有事,便先走了。” 听着甄宝琼这般说,甄宝璐眉头一蹙,倒是有些印象了。 她姐姐口中的让表哥便是安国公府嫡长子薛让。说起来这薛让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便没了娘亲,其父安国公续弦之后,那继室王氏又是个肚皮争气的,接连生了两个哥儿薛谈、薛谦,二子聪明伶俐,深得安国公的欢心,特别是薛谈,那可是皇城一等一的贵公子。这么一来,哪里有薛让这个没娘的孩子什么事儿? 也难怪今儿送东西这种小事,都让薛让亲自来。 甄宝璐细细回忆。 后来,这薛让仿佛是从武了,唔,也不知当了什么劳什子武将。 第005章 武将 倒不是甄宝璐对武将有什么偏见,只是大周重文轻武,而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大多欣赏风流倜傥、学富五车的贵公子。她也是如此。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辈子,在这方面,她倒是有些改观。 男人斯斯文文,整日就会吟诗作对有什么用?天上能掉下来银子不成?还不如生得健康壮实些,有担当,能护着家人周全。总重要的一点,便是老实顾家些,别整日在外面鬼混。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想的有些远了。虽说她里头的芯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正身子还是个八岁女娃,这夫君的事儿,还早着呢。 甄宝璐回过神,冲着甄宝琼笑了笑,道:“我选什么都成吗?” 甄宝璐本就生得玉雪可爱,只是平日里脾气不佳,极少露出这般友善的笑容。目下甄宝琼看着自家妹妹粉嫩可爱的小脸颊,当真有些按捺不住,想伸手捏捏这张招人喜欢的脸蛋,看看是不是能掐出水来。 不过这会儿甄宝琼倒是不敢做这些举止,待妹妹更是小心翼翼的,只诚恳点头道:“嗯,自然。” 甄宝璐看得出姐姐的拘谨,也晓得自个儿在她心里的印象不大好。她低头瞅了瞅,这些小玩意儿,有些的确很精致,若她当真是个八岁女娃,肯定是喜欢的。可于此刻的她来说,倒是显得有些幼稚了,远不及漂亮的衣裳和精致的首饰。 不过这有来有往,她和姐姐的关系才能渐渐好起来。下回她给姐姐送礼,也有说法了。 甄宝璐弯腰挑选。 这笔墨纸砚她不感兴趣,只随意选了两样油纸包着的零嘴儿,冲着甄宝琼道:“就这两样。” 甄宝琼莞尔一笑,只觉得这样的妹妹令她觉着亲近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甄宝琼教妹妹温习功课了。 甄宝璐不爱念书,可好在生得聪明,在齐国公府几个姑娘之中,也算是中上水平。而甄宝琼喜欢念书,有天分又刻苦,倒是比年长些的堂姐甄宝珺出色得多,若要相比,唯有二房的三姑娘甄宝璋能同她相提并论。她三堂姐甄宝璋才貌双全,素来将甄宝琼视为对手,这明里暗里的较量,是甄宝璐这等不爱念书的小姑娘所不能理解的。 上辈子甄宝璐怎么说也活到了十七,再如何的荒废学业,总归比八岁时候要好得多。 甄宝琼细细教导,见妹妹是个一点就通的,实在是聪明。可想着妹妹在谢夫子面前的表现,觉得太过可惜,才忍不住道:“若妹妹在功课上能多上点心,老祖宗肯定会很欢喜的。” 教了一上午,甄宝琼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拘谨,见妹妹没别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请她教功课,她自然会倾囊相授,一来二去,这言语间也随意了些。 甄宝璐听了自家姐姐的话,小眉头一拧,忍不住咬上了笔杆。 老祖宗喜欢有才华的姑娘,所以府中的姑娘,更是卯足了劲儿的学习,便是她这位姐姐,也在此列。可她不喜欢,瞧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儿,便觉着枯燥无味。同她一样的,还有三房的五堂姐甄宝玥,甄宝玥是个看见书就头晕的草包。所以老祖宗对她和甄宝玥都是不怎么喜欢的。 大周重文,皇城设有女学,入学考试相当苛刻,齐国公府却有三位姑娘通过了入学考试,她姐姐便是其中的一位。只是上辈子她爹娘出事之后,姐姐便没有继续在女学念书,而是回府照顾她和两个弟弟。她虽不关心这个姐姐,可两人住的地方挨得近,她是瞧见过姐姐在院子里看书的样子。 ……即便不能继续上女学,她姐姐从来没有放弃过念书。 甄宝璐抬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姐姐,小声问道:“姐姐想进女学吗?” 甄宝琼倒是没想到妹妹突然会问这个,顿了顿,才含笑点头道:“嗯,想。”说着便看着甄宝璐道,“谢夫子说,唯有进了女学,才能更上一层楼。女子不该单单养在闺阁之中,也该长长见识的。” 倒真是个可爱的书呆子呢。 甄宝璐心里笑笑,瞧着她这位素来稳重的姐姐,说起这件事儿,却兴致勃勃,充满了孩子气。这辈子只要她爹娘平平安安的,她姐姐便能如愿继续在女学念书。 甄宝琼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问道:“妹妹你呢?”甄宝琼觉着,妹妹忽然想让她教功课,又突然提到女学,想来是有些想法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感到开心。 她啊…… 甄宝璐拧眉,虽说她没什么上进心,可想到当初姐姐顺利考入女学,她娘亲欢喜不已的样子,说实话,她心里还是羡慕的。 甄宝璐垂眼,淡淡道:“我不成……” 甄宝琼很快便道:“怎么不成?妹妹你比我聪明,若是能用功些,肯定比三堂姐更出色。” 甄宝璐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姐姐。她姐姐的性子,的确有些像她爹爹,一味护短,竟这般看好她。 甄宝璐唇角稍稍一弯,粉嫩嫩的脸颊上染着笑容,声音稚气却认真道:“好啊,那我和姐姐一起努力。” 甄宝琼重重的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葛嬷嬷端来了点心,冲着甄宝琼道:“姑娘先歇一会儿吧。” 甄宝琼点头,却对甄宝璐道:“咱们先吃点东西。”说着将葛嬷嬷端来了桂花糕移到甄宝璐的面前,又从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上拿起其中一个瓷白小碗,碗里盛着热腾腾的冰糖藕粉,递给甄宝璐,道:“小心烫嘴。” 葛嬷嬷是不喜甄宝璐的,目下见自家姑娘对她这般好,心下难免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小姑娘没良心,她家姑娘待她再好,也不会领情的。 甄宝璐小心接过,冲着甄宝琼道了声谢谢。她左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右手舀了一勺冰糖藕粉。这桂花糕黄白分明,晶莹剔透,藕粉洁如冰雪,形似鹅毛。 甄宝璐尝了之后,才眸子一亮,脱口而出道:“真好吃。” 甄宝琼觉得妹妹当真可爱,说道:“这桂花糕和藕粉是葛嬷嬷亲手做的。” 这会儿甄宝璐倒是不吝啬夸赞,她虽知葛嬷嬷不喜欢她,却也是情有可原的,当即看向葛嬷嬷,声音甜甜道:“谢谢葛嬷嬷。” 俨然是个极有教养的小姑娘。 饶是葛嬷嬷对这位六姑娘再如何的不满,这会儿面对这张粉妆玉琢的小脸蛋,也不好再继续端着脸了,只微笑道:“六姑娘喜欢就好,这都是姑娘特意吩咐的。” 想着这一上午姐妹二人的相处,葛嬷嬷觉得自个儿兴许真的是小心眼了——这六姑娘是真的想要和姑娘亲近。 总归是两姐妹,若能好好相处,她心里也是开心的。反倒是她,一个当下人的,竟没规矩的给主子脸色看了。 第006章 外人 甄宝璐不但在霖铃居待了一上午,连午膳都和甄宝琼一道用了。 这姐妹俩的事儿,徐氏这个当娘亲的,自然是关心的。虽说此刻她正在坐月子,却也不放心,命丫鬟去看过情况的。 目下听着丫鬟的回禀,徐氏叹息一声,低头瞅了瞅吃饱安睡的两个小家伙,才对着甄如松道:“先前妾身担心阿璐会欺负琼儿,如今想来,我这个当娘亲的,的确有些不称职,难怪……难怪阿璐会闹别扭。” 长女自幼丧母,心思敏感,她便对她多照顾些,这个道理虽简单,可她闺女还那么小,能懂什么呢? 说到底,闺女变得脾气骄纵,泰半是她的责任。 甄如松见妻子蹙着柳眉,忙伸手抚平妻子眉心的褶皱,柔声说道:“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你呀,就别太操心了。你待琼儿好,琼儿心里明白,只是阿璐总归是妹妹,你多疼爱她一些也无妨。” 徐氏从善如流,朝着甄如松道:“妾身明白了,是妾身的不是。” 妻子娇态可掬,甄如松低头吻了吻妻子的脸颊,见妻子脸颊登时泛红,才眉目染笑。他这妻子脸皮太薄,都成亲这么久了,竟还会害羞。 次日是甄宝璐那两个胖弟弟的洗三礼,同齐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家都来了。 昨儿甄宝璐睡得香甜,今儿有些起晚了。 祝嬷嬷一面吩咐香寒香桃这俩丫鬟端来热水和巾子,一面替睡眼惺忪的甄宝璐穿衣裳。 衣裳是昨晚甄宝璐自个儿选的,她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加之今儿是个喜庆日子,便选了一身朱红小碎花齐胸襦裙,柔软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花苞髻,一张粉嫩嫩的圆润小脸,嫩的像豆腐一般。 甄宝璐看着镜中这张充满童真的脸颊,忽的想起上辈子她豆蔻年华时的容貌。 甄宝璐的容貌随了徐氏,眉宇间又有甄如松的影子,当真是美得有些扎眼。 不过如今她年纪还小,容貌还未长开,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丫头罢了。 小姑娘长得漂亮些是优势,可她这般的年纪,性子才是最重要的。 甄宝璐忽然想起昨儿姐姐同她说的话。上辈子她不屑同几位堂姐那样,知书达理,讨老祖宗的欢心。如今想来,这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她做不来,可有上进心,腹中多些墨水,总归是好事儿。 再说了,她都答应了同姐姐一道考女学。依着上辈子,她姐姐是能顺利通过的,若是她没法通过,岂不是太丢人了? 用了早膳,甄宝璐去霖铃居叫了甄宝琼。 姐妹二人一道到了徐氏的宜安居。 长宁侯府是徐氏的娘家,徐氏进门近十年,只生了甄宝璐一个闺女,连带着徐老太太也不大爱来齐国公府看女儿了。这亲娘都是如此,何况是盼着孙儿的婆婆?这几年徐氏在齐国公府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这回徐氏一口气生了两个男娃,俩小家伙结结实实的,小模样又像极了甄如松,徐老太太便觉着自个儿来齐国公府也有了底气。 甄宝璐进屋的时候,就见她外祖母抱着弟弟坐在榻边,正耐心的叮嘱娘亲该注意的事情。 倒是徐氏最先瞧见了进来的两姐妹,笑笑道:“琼儿,阿璐,还不快过来见过外祖母和舅母。” 今儿徐老太太穿着一身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戴着银鎏金点翠镶玉大抹额,打扮的很是富贵体面。徐老太太保养得宜,头发还是乌黑浓密,极显年轻,虽说脸上有岁月的痕迹,可不难看出,昔日这徐老太太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甄宝琼和甄宝璐一道上前叫人,又朝着徐老太太身旁的美貌妇人喊了一声舅母。 那便是庄氏。 庄氏是甄宝璐的舅母,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甄宝璐抬眸看了看这位舅母,想起当初她欲嫁给徐承朗,这位舅母可是头一个反对的。她虽心存不满,也怨过舅母。可如今想来,她舅母这举止,也是能理解的。而且,若要真说起来,徐承朗对她也算是一片痴情。可惜,到底还是以孝为先。 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庄氏不晓得外甥女心里在想什么,只打量了这对姐妹花,微笑夸赞道:“瞧瞧,这姐妹俩生得多好啊。” 闻言,徐老太太也抬眸多看了一眼。徐老太太今儿心情好,脸上一直都是挂着笑容的。她看甄宝璐的时候,倒是满意的笑了笑,只瞧着那高挑娴静的甄宝琼时,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在徐老太太看来,甄宝琼总归是个外人。 当初徐老太太见女儿对甄宝琼这般照顾,也是暗下念叨过几回的。就这徐老太太的意思,这继室难当,你对别人的女儿再好,总归不如自个儿的。待外人比待自己的亲闺女还要好,这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 徐老太太指责女儿傻,可徐氏却微笑道:“琼姐儿同亲闺女没有两样。”俨然是将甄宝琼当成亲女儿了。 徐老太太没法子。女儿听不进去,她自然也不说什么了。是以这甄宝琼再如何的乖巧懂事,徐老太太也觉着不喜欢。 出去的时候,甄宝璐见身旁的姐姐若有所思,晓得她这位姐姐心细如尘,是看出她外祖母不喜欢她了。这时甄宝璐忙低低喊了一声:“姐姐。” 正一言不发的甄宝琼登时回过神,侧头看向妹妹,见妹妹没说什么,只冲着自个儿笑了笑。 面对妹妹这张笑盈盈的小脸蛋,甄宝琼心里这才舒坦了许多,微笑道:“妹妹可要去找锦心表妹和绣心表妹?” 她舅舅同舅母庄氏共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两女便是徐锦心和徐绣心。 徐锦心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可徐绣心却是个娇纵难缠的,性子同甄宝璐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甄宝璐瘪瘪嘴,圆润小脸略略一拧,摇头道:“不用了。” 甄宝琼是知道妹妹和徐绣心的关系的,低眸笑了笑,继而看着妹妹缓缓道:“方才舅母说,徐表哥也来了,你也不去吗?” 比起甄宝璐对姐姐的不关心,甄宝琼对这位妹妹却是相当了解的。徐承朗年纪轻轻却斯斯文文,功课又好,在同龄的少年中很是出挑,加之平日里又护着妹妹,她这位妹妹,最喜欢同这位表哥在一块儿了。 第007章 初遇 甄宝璐翕了翕唇,想说也不想见徐承朗,可这时,后面却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 “璐表妹。” 甄宝璐转身去看。 来人正是徐锦心、徐绣心两姐妹。 这姐妹二人的容貌皆生得不错,杏眼桃腮,雪肤红唇,可见长大之后的娇美。略高一些的徐锦心端庄大方,颇有气质;而那略娇小稚气些的徐绣心,脸颊俏丽,生得比姐姐徐锦心精致些,可这眉宇间便能瞧出她的骄纵来。 徐绣心同她不对头,这会儿喊她的自然是徐锦心。 而这姐妹二人身后那斯文秀气的青袍少年,便是她的表哥徐承朗了。 也难怪她姐姐方才会这般说。平日里她同徐承朗的关系好,在同龄的小姑娘堆里,她有些不合群,可在徐承朗这里却不一样。她这位徐表哥性子温和,素来不会对她发脾气的,她年纪小,自然喜欢多迁就自己些的。这一来二去,便和徐承朗走得极近。 可如今,她不想再和徐承朗走得这般近了。 待她再好又如何?他终究性子太软了,没法护着她。 甄宝璐回过神,朝着徐锦心俩姐妹道:“锦心表姐,绣心表姐……”之后才淡淡看了二人身后一直含笑望着她的少年,乖巧道,“表哥。” 甄宝琼也跟着妹妹一道叫了人。 这会儿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徐绣心,忽然疑惑的笑着,说道:“怎么?平日里璐表妹眼里不是只有我大哥的吗?” 徐绣心是个千娇百宠的主儿,她原本对甄宝璐就有些意见,又看着自家大哥待甄宝璐比待自己还要好,愈发生出些许不满了。自己没哥哥,成天和她抢哥哥,算几个意思? 徐锦心也晓得自个儿这妹妹脾气冲,今儿难得来齐国公府做客,她可不想这表姐妹二人又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忙冲着妹妹道:“这么快便将娘叮嘱的事儿忘了?” 徐绣心虽然娇纵,可还是很听姐姐的话的。出门前,那庄氏也特意叮嘱过小女儿,不许和甄宝璐闹矛盾。庄氏宠女儿,可威严起来,还是有些骇人的。徐绣心这小脾气,没少挨过庄氏的责骂,一时倒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不满的瘪了瘪嘴,之后就不想再看甄宝璐一眼。 这事儿若是搁在之前,甄宝璐定然又要和徐绣心闹了。可这回,甄宝璐瞧着才八岁的徐绣心,心道:她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还是甄宝琼稳重些,招呼这兄妹三人去凉亭坐坐,并命丫鬟准备了茶水点心。 甄宝璐固然不想见到徐承朗和徐绣心,可到底来者是客,瞧着她姐姐都这般招待他们,她若是再摆脸色,便是太过分了。 甄宝璐还是同徐锦心投缘些,而徐锦心瞧着甄宝璐待甄宝琼这位姐姐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固然诧异,可到底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徐锦心同甄宝琼的性子有些像,也曾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甄宝琼举止得体,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徐锦心倒很是欣赏。 徐锦心细细打量小表妹粉嫩圆润的脸颊,冲着甄宝璐关心道:“前些日子听说璐表妹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甄宝璐正闲来无事在吃桂花糕,一听徐锦心这般问,便欲作答。 哪知徐锦心身旁的徐绣心却道:“我看是找借口不想念书吧?” 甄宝璐当即眉头一拧,淡淡道:“这么多糕点还堵不住你的嘴!” 徐绣心气得腾的站了起来,恼怒道:“甄宝璐!” 甄宝璐脾气不好,今儿她已经让过徐绣心一回了,可这徐绣心却是个得寸进尺的,她若是再忍让,当真是被她当成软柿子捏了。加之甄宝璐想起上辈子,她在长宁侯府住的那段日子,徐绣心可是对她百般刁难。起初她会去向外祖母和舅舅告状,她外祖母还会敷衍般的说徐绣心几句。可渐渐的,她外祖母也有些不耐烦了。再娇纵的脾气,都是被人宠出来惯出来的,她没人宠没人惯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加之那时候她想嫁给徐承朗,便想同徐绣心冰释前嫌。 而一直不说话的徐承朗,哪里看不出,这小表妹比之平日,脾气已经好了很多了,是他这妹妹咄咄逼人,说话太难听。 徐承朗是长宁侯府的长子,十三岁的少年郎,已经颇有一番沉稳气度,目下便端出长兄的威严,朝着徐绣心道:“绣心,你不是想看小表弟吗?祖母和娘正在姑母那里,你过去瞧瞧吧。” 徐绣心哪里说过想见小表弟这等话!她不喜欢甄宝璐,连带着她的弟弟也是不喜欢的,可这会儿哥哥发话了。徐绣心额不敢再说什么。她可是知道,她哥哥平日里最护着甄宝璐了! 徐绣心心下委屈,觉着分明是自己的亲哥哥,为何一直帮着外人?她抿了抿唇,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泪眼蒙蒙的样子,倒是挺招人心疼的。 可徐绣心起身后,一双含泪的眸子却狠狠的瞪了甄宝璐一眼,登时令甄宝璐心中仅存的一丝愧疚烟消云散了。 徐绣心走后,徐锦心才道:“绣儿脾气就那样,她没什么恶意的,璐表妹别放在心上。” 甄宝璐和徐绣心闹脾气的,自然不会迁怒到好脾气的徐锦心身上,忙微笑着看着徐锦心,说道:“我没放在心上。”说着又笑着眨了眨眼,“和绣心表姐斗嘴斗习惯了,若是和和睦睦的,我还觉得浑身别扭呢。” 徐锦心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就连徐承朗都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甄宝璐这俏皮可爱的话,倒是将凉亭内尴尬的气氛都化解了。 表姐妹几人说着话,大多是甄宝璐同徐锦心说,甄宝琼偶尔说上几句,至于徐承朗,便是安安静静的,没机会插上话。 之后甄宝琼身旁的葛嬷嬷过来,说是安国公府的客人来了。 安国公府是甄宝琼的外祖家,她自然要出去见见的。 甄宝琼便起身冲着徐锦心和甄宝璐道:“那我先过去见见外祖母和舅母他们。” 甄宝璐朝着甄宝琼点了点头,乖巧道:“姐姐去吧,我招呼锦心表姐就成了。”没了徐绣心,甄宝璐还是很愿意和徐锦心这位表姐相处的。 甄宝琼安心离开,徐锦心这才没了顾虑,说道:“璐表妹同琼表妹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徐锦心对甄宝璐这位小表妹还是疼爱的,虽说这位小表妹娇气,同姐姐甄宝琼关系不好,可在她看来,毕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且她姑母对甄宝琼偏爱太甚,小表妹心里不舒坦迁怒甄宝琼,还是能理解的。 甄宝璐立马真诚道:“姐姐待我很好的。”小姑娘声音软糯甜润,眼眸水亮,显然是很喜欢自家姐姐。 见姐妹二人关系如斯,徐锦心也是放心。她侧过头瞅瞅自家哥哥,晓得今儿小表妹对哥哥的举止有些奇怪,竟然正眼都没瞧过。徐锦心是个大度的,不会像徐绣心那般,不许被人霸占自己的哥哥,忙识相的寻了一个借口,说道:“方才绣儿怕是委屈了,我过去劝劝她。” 说着,便起身要去找徐绣心了。 甄宝璐也不好拦着她,只能点头让她去,可徐锦心一走,这凉亭之内,便只剩下她和徐承朗了。 甄宝璐没说话,也没看他,只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桂花糕。待她小口小口将手里的桂花糕吃完了,坐在一旁的徐承朗才抬手拿了一块,塞到甄宝璐肉呼呼的小手中。 “阿璐,可是气我前些日子没来看你?” 甄宝璐没说话,只默默将徐承朗塞给她的糕点放到了碟子内,而后拿出帕子,将自个儿沾着糕点屑末的小胖手擦了擦。 看来是真生气了。 十三岁的少年,面对这个娇气的小表妹,素来是没辙的,徐承朗继续道:“那表哥向你道歉,成不成?” 徐承朗就是这种人,脾气太好,面对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生什么气? 她固然气他,可徐承朗并未做错。在亲娘和她之间,他选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人之常情。 甄宝璐缓缓抬起眼,看着眼前少年清俊的脸,想起数年后那个温柔似水的男子。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曾经陪伴过她。 甄宝璐摇摇头,分明是一张稚气的小脸,却显得格外的认真,说道:“我没生气,表哥多想了。只是——”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娘同我说过,我都八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表哥了。” 才八岁的小丫头……徐承朗微微抿唇,有些想笑。 这分明还是生气了呀。徐承朗欲反驳,可见小表妹一脸的坚定,不像是说说而已。 想到了什么,徐承朗才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布偶来,是个相当漂亮的小鹿布偶。 他递给甄宝璐,道:“这是我前几日陪锦心逛铺子看到的,阿璐喜欢吗?”小表妹生气,耐心哄一哄便成了。 甄宝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眼徐承朗手里的小鹿布偶。 这布偶虽然小,可做得的栩栩如生确很精致。甄宝璐是喜欢的。可重来一世,让甄宝璐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的。人不能太贪心,选一样自己最喜欢的就好了。 其实甄宝璐也知道,若她真的喜欢徐承朗,这辈子能重新来过,她爹娘平安无事,她舅母看在齐国公府在皇城的地位上,大概是会同意她嫁给徐承朗的。而徐绣心,日后总归是要出嫁的,碍不了她的眼。只是徐承朗终究是娶了别人,虽是上辈子的事儿,可在甄宝璐看来,始终是别人用过的。 找了这么多的理由,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不够喜欢罢了。 甄宝璐没有犹豫,清澈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望着面前这个清俊温和的少年,缓缓摇头道:“谢谢表哥,只是……只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这头受了委屈的徐绣心抹着眼泪去了宜安居找娘亲庄氏,也不顾徐老太太和徐氏在场,哭哭啼啼朝着庄氏告了状,之后继续抽抽搭搭道:“大哥只护着璐表妹……” 徐承朗对甄宝璐好,为着这事儿,徐绣心闹脾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私下,庄氏定然搂着宝贝女儿好好安抚一会儿,可眼下老太太和徐氏都在场,她总不好当着两人的面,说她们的外孙女闺女的不是吧? 庄氏忙厉色道:“阿璐是你表妹,你该让着她些的,瞧瞧你,哪里有当表姐的样?也不怕你姑母笑话。” 连娘亲都帮着甄宝璐,徐绣心抿着小嘴,越发委屈了。 榻上的徐氏也明白自己闺女的脾气,遂道:“阿璐脾气不好,绣儿别生气,待会儿姑母便替你好好训斥她。” 庄氏忙说不用:“是绣姐儿不对,今儿我瞧着阿璐可是乖巧了不少呢。”虽然心疼自己女儿,可嘴上还是要这么说的。 在场的徐老太太听了,倒是笑盈盈道:“说起来朗哥儿对璐姐儿的确从小就好,我寻思着,既然俩孩子这般亲近,待阿璐长大了,若是能嫁给朗哥儿当媳妇儿,倒是不错。” 毕竟徐老太太愿意将自己精心栽培的长女嫁给甄如松当续弦,也是看中这齐国公府在皇城的地位的。 庄氏听了,脸色登时一变。 她侧头看着徐老太太含笑的脸,便知徐老太太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登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让她儿子娶甄宝璐那个没教养的小姑娘……庄氏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的,可她身为儿媳,哪能反驳自个儿婆婆的话?一时便只能担忧的蹙着眉,安静的搂着闺女站在一旁。 徐氏虽然娇弱,可终究还是有眼力劲儿的,知晓庄氏这位嫂嫂对自己闺女不喜,才微笑道:“承朗这般优秀,阿璐被宠坏了,怕是不成。再说了阿璐年纪还小,两人不过是亲近些的表兄妹罢了,若要成夫妻,倒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我看这事儿还是日后再说吧。” 徐老太太也觉着自己是着急些了,逗弄怀里乖巧的胖外孙,道:“也是,孩子们年纪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 庄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氏将庄氏的表情看在眼里,美眸一弯,心下不禁有些发笑。 徐承朗这位侄儿,的确是挑不出错的,可成亲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儿。她女儿的脾气,长大之后,怕也是改不了多少的,哪里能入得了她这位嫂嫂的眼? 甄宝璐离了亭子独自走在院子里。她再没心没肺,对徐承朗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如今下定决心和他划清界限,心里有些堵得慌。 如今他俩年纪还小,徐承朗只是将她当成妹妹。等日后长大了,便来不及了。 甄宝璐停下步子站在一颗海棠花树下,想起当初这位温柔表哥替她做的事情,就觉着心中发涩。他俩之间,还是有许多美好甜蜜的回忆的。 可哪又如何?她甄宝璐总会找到更好的。 最好的。 老老实实,能护得住她,待她如珠如宝的。嗯,若是长得能好看些,便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甄宝璐便弯唇笑了笑,而后仰头看了看自个儿面前的海棠花树。这海棠花红如胭脂,当真开得漂亮。 甄宝璐瞅了瞅,一眼就看中了枝头那株开得最漂亮的。 她伸长了手,想去摘。奈何这八岁的小身板太矮小,离枝头还有一大截儿距离呢。 够不着呢。 甄宝璐蹙眉懊恼,可性子使然,越是摘不到,越想弄到手。 正当甄宝璐踮着脚尖一跃一跃之时,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便略略抬起,轻轻松松替她将开在枝头那株最美的海棠花摘了下来,递到她的面前。 “……给。” 第008章 少年 甄宝璐愣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海棠花。 海棠花娇艳,这手也是修长匀称相当好看。 甄宝璐以为是徐承朗去而复返,细细听这声音,便能发觉同徐承朗的差别太大。甄宝璐忙转过身子,见立在面前高高大大的少年,直愣愣的朝着他的脸庞看了许久。 虽说今儿来齐国公府做客的人多,可一些个表哥表弟她还是认识的。而眼前这位,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戴着玉冠,高高瘦瘦,约莫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至于这张脸,也不晓得是怎么长的,竟比她那温文尔雅的徐表哥还要俊俏得多。 今儿能来齐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想来在皇城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可如果面前这位是勋贵世家的公子,她上辈子怎么没有半点印象呢? 甄宝璐回过神,见少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也直直的看着自己,登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甄宝璐朝后面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才道:“我……我不要了。” 少年略略蹙起了眉头。 甄宝璐瞧了瞧,对方虽然生得好看,可到底是个少年模样,再好看也太年轻了些。而且皱眉头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甄宝璐没再说话,只提起裙摆,转身朝着自己的呦呦轩跑去。 跑了一会儿,甄宝璐停下步子转身瞧了瞧,见那少年没跟着来,倒是松了一口气。之后祝嬷嬷寻着了她,一张圆圆的脸颊满是担忧,道:“姑娘怎么不让香寒香桃跟着,徐公子呢?” 甄宝璐见着徐承朗便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祝嬷嬷自然以为这回也是如此。 甄宝璐抿唇道:“我没和表哥在一块儿……”她不想提他,忙岔开话题道,“姐姐呢?姐姐回来了吗?” 这几日姐妹俩的感情好,祝嬷嬷瞧着也是开心的。她家姑娘素来只喜欢同徐公子在一块儿,眼下倒是只念着四姑娘,连这位大表哥都不想理会了,当真是稀奇。 祝嬷嬷道:“四姑娘还在前厅陪薛老太太呢。” 薛老太太啊…… 甄宝璐有些发愁。她知道薛老太太瞧着虽然严厉,可对姐姐是打从心底里的好。上辈子她不待见安国公府的人,每回安国公府的人来,她便寻各种理由不见。 这回,她要过去看看吗? 想到她姐姐在自个儿外祖母面前的表现,便明白,不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即便自己再乖巧,那薛老太太也不会喜欢自己的。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一直由着性子做事儿吧? 甄宝璐没想太多,看了祝嬷嬷一眼,说道:“那我也去见见外祖母吧。”一时倒也不去想方才那个俊美的少年了。 祝嬷嬷听了一愣,旋即回过神,道:“那奴婢陪姑娘过去。” 甄宝璐点头说好,便同祝嬷嬷一道去了前厅。 前厅内齐国公府的甄老太太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同安国公府的薛老太太说着话。而着一袭浅蓝色襦裙的甄宝琼则静静陪在薛老太太的身旁,乖巧的答话。 薛老太太知道她这外孙女知书达理,性子温和,而甄老太太也是喜欢端庄大方的姑娘,是以老太太并没有因为这孩子从小没了娘亲而忽视她。这会儿又问了甄宝琼的功课,还是甄老太太夸赞道:“谢夫子可不止一回同我说过,以琼姐儿的资质,明年考女学,那是不成问题的。” 甄宝琼今年十一,待过了年便十二了,十二岁就能考女学。在女学里再念上三年,若是表现优秀,那在亲事上,也是极有帮助的。 甄老太太一番话,显然是疼爱孙女,且平日对孙女甚是关心。 薛老太太听了满意,与有荣焉的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道:“可别让外祖母失望。” 甄宝琼有些不好意思。 这厢甄宝璐进了前厅,见俩老太太笑容慈爱,而她姐姐乖巧的站在薛老太太身旁,倒是一副极和睦温馨的场景。 甄宝璐一张小脸表情一顿,有些羡慕。在她的记忆里,她这位祖母从来没有这般冲她笑过,也没有这般骄傲的夸赞过她。 不过也是,她又有什么令人骄傲的地方? 甄宝璐眉宇黯然,突然有些不想进去了。 可来都来了,自然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甄宝璐挺了挺腰板,缓步走到两位老太太的面前,朝着甄老太太喊了一声“老祖宗”,而后才对着薛老太太行了礼,小脸端着盈盈笑意,道:“阿璐见过外祖母。” 甄老太太看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孙女,生得玉雪可爱,的确招人喜欢,可这性子……想到孙女的脾气,甄老太太蹙了蹙眉,可目下薛老太太在场,她也不好对孙女太冷淡,且今儿薛老太太过来,她这孙女没有像以前那般没规矩的不见客,主动过来,倒是显得相当的懂事乖巧。 甄老太太不喜欢这孙女,何况是薛老太太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母? 可薛老太太知道徐氏待她外孙女好,她心里是极感激徐氏的。看在徐氏的面子上,素来威严的薛老太太,才冲着甄宝璐笑了笑,道:“这孩子,倒是越发乖巧了。” 甄宝琼也甚是诧异,先前妹妹对自己的态度,她已经很开心了,眼下妹妹竟然一改往日的态度,更乖乖巧巧的出来见外祖母,越发令甄宝琼激动,忙拉着妹妹站的离薛老太太近些。 这一举止,倒是令薛老太太不自觉的拧了拧眉。心道这姐妹二人的关系怎么变得这般好了? 薛老太太知道,她外孙女性子太过温和,这甄宝璐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外孙女难免被她欺负。可如今看来,这小姑娘在姐姐面前甚是温顺,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且…… 薛老太太又看了一眼甄宝琼,见她外孙女笑得开心,显然对这位妹妹很是在意。罢了,既然她外孙女喜欢,那她便顺着她的心意好了。 这么一来,薛老太太看甄宝璐倒是越看越顺眼了,小姑娘穿着一身粉嫩的襦裙,打扮得精致可爱,小脸颊粉嫩娇美,这眼睛又圆又大,委实讨喜。 薛老太太笑容真诚道:“这孩子,生得可真整齐。” 甄老太太闻言看了一眼自个儿孙女。的确长得好看,可在她看来,这姑娘家最重要的不是长得好看,而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 甄宝璐并非正真的八岁女娃,这俩老太太看自己时的目光,她如何不懂? 薛老太太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倒并没有怎么摆脸色给她看。而且夸赞她的时候,倒是出于真心的。 至于她的这位祖母,想来是自个儿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太差,若要改观,还需些时日。 第009章 厉害 甄宝璐也没想太多,毕竟循序渐进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眼下便安静的跟着姐姐站在俩老太太的身旁就成了。 那薛老太太到底是过来人,瞧着小姑娘乖巧,自然给面子的夸赞了几句,倒是令甄宝璐心里舒坦了不少。 之后甄宝璐见外头进来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圆圆脸儿,穿着粉色褙子,年纪同她差不多大。听着她姐姐的称呼,便知这位就是安国公府长房唯一的姑娘薛宜芳了。 薛宜芳比她大一岁,甄宝璐跟着叫了一声表姐。 薛宜芳是个活泼可人的,安国公府姑娘少,平日里薛宜芳最是讨薛老太太的欢心。这会儿薛宜芳看着甄宝琼身旁这位圆润娇小的小表妹,想着同传言仿佛有些不一样呢,当即也微笑道:“璐表妹长得可真好看,跟王母娘娘座下的小仙女似的。” 薛老太太跟着笑,伸手捏了捏薛宜芳的脸颊,道:“就数你最会说话。”虽是念叨的,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薛宜芳娇娇嘟囔一声。 甄宝璐暗道怪不得这薛宜芳能讨长辈欢心,生得可爱,爱笑,小嘴又甜,别说是长辈了,她也喜欢呐。上辈子她同薛宜芳虽然没什么交情,倒是记得她嫁得不错。 年纪小的姑娘很快便能熟络起来,只不过眼下有长辈在场,素来活泼的薛宜芳也不敢太多话,只将脸蛋凑合过来,小声同甄宝琼和甄宝璐道:“琼表姐,璐表妹,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二哥在院子里比赛投壶,围了很多人,可精彩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薛老太太是个耳力好的,还没等甄宝琼说话,便开口道:“你自个儿爱玩爱闹也就算了,可别把你这表姐表妹给带坏了。” 薛宜芳不满撅嘴,说自个儿才没有。 薛老太太拿自个儿这孙女没辙,妥协道:“好了,你们小姑娘陪着老人家也是无趣,出去玩吧。”在外头待孙女便如此纵容,可见平日的宠爱了。 而甄老太太也笑着附和。 薛宜芳笑盈盈点头,之后便同甄宝琼甄宝璐到院子里看热闹去。 一出了前厅,薛宜芳登时没了顾虑,叽叽喳喳跟只小麻雀似的,道:“我瞧着二哥最喜欢投壶了,想来定然能拔得头筹。” 薛宜芳口中的二哥,就是安国公府长房的二公子薛谈。 甄宝璐知道,薛宜芳这般自信,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薛谈的确是优秀。 三位小姑娘走到比赛投壶的院子里,就见一群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正在投壶。 大周对女子倒是没有太多约束,目下三位小姑娘在丫鬟的陪同下过来看投壶,自然不算是什么出阁的事儿,即便要过去一同比赛,也是没有问题的。可闺阁少女自个儿私下玩玩倒是没什么,若要同男子比,那就是自取其辱了——这种比赛,姑娘家哪里是男子的对手? 甄宝璐见徐锦心和徐绣心两姐妹也在,当即想到了什么,朝着那人群中一看,果真看到徐承朗也在。 是了,徐承朗不仅仅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对于投壶也很是擅长。 他曾经还私下指点过她呢。 甄宝璐不想看徐承朗,将目光微微错开,便见徐承朗身旁那个锦袍少年。 那是…… 给她摘海棠花的那个! 这下甄宝璐倒是有些发愣了。 看到边上的三位小姑娘,恰好投完的薛谈走了过来。薛宜芳看到自家哥哥,很是开心的扬起小脸,问道:“二哥,怎么样了?” 薛谈生得高大清俊,同徐承朗的气质颇像,不过性子仿佛比徐承朗开朗些,目下宠溺的看着妹妹道:“你猜。” 薛宜芳嘟嘴表示不满,薛谈这才同妹妹说了。 经过前几轮的比赛,如今只剩下五人,薛谈是其中之一,还有便是长宁侯府的徐承朗…… 听到大哥,薛宜芳眼睛睁得圆圆的,惊呼道:“大哥居然也玩。” 薛谈点点头,朝着立在不远处同父异母的兄长看了一眼,见他少言寡语,平日里最不合群了,今儿他不过是出于礼貌的邀请,知晓他应当是不会加入的,没想到他竟然点头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 “大哥不仅会玩,而且还很厉害。”薛谈笑着说道。 连原是安静的甄宝琼也有些惊讶,道:“大表哥倒是深藏不露。” 这头其余的几人皆投完了,剩余的只有三人,安国公府的薛让和薛谈,还有便是长宁侯府的公子徐承朗。 薛谈抬手捏了捏薛宜芳的脸颊,而后极有礼貌的冲着两位表妹道:“我过去了。” 比赛越发精彩,围观的人也站在一块纷纷议论,猜这三人之中,谁会胜出。大多是支持薛谈和徐承朗的,徐承朗的呼声比薛谈略高些。 而甄宝璐看到那高大的少年站在薛谈和徐承朗的身旁,自然知道,这位便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薛让了。 原来他就是薛让。 薛宜芳兴奋道:“琼表姐,璐表妹,你们觉得他们仨谁会赢啊?” 甄宝琼摇摇头,微微笑道:“我不大懂。” 薛宜芳便问甄宝璐。 甄宝璐一愣,朝着正在比赛的三个少年看了一眼,堪堪对上徐承朗看自己的眼神。若是之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认为徐承朗会赢的,可如今嘛…… 边上的徐绣心听到了,扭头笑道:“璐表妹平日里最喜欢跟在我哥哥后面,这回自然觉得我哥哥会赢,是不是?”方才的不愉快,徐绣心还记着呢,可今儿她毕竟是客,便乖乖听娘亲的话,不同甄宝璐一般见识。 甄宝璐淡淡看了徐绣心一眼,压根儿没理会她,只微笑的朝着薛宜芳道:“我觉得两位薛表哥挺厉害的。” 薛宜芳挺了挺背脊,骄傲道:“嗯。”当妹妹的,当然也希望别人看好自己的哥哥。这么一来,薛宜芳越发喜欢这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小表妹了。 徐绣心见甄宝璐不理会自己,气得轻轻哼了一声,又听她说看好薛家那两位,便小声嘀咕了一句:“口是心非。”徐绣心觉得甄宝璐肯定是为了和自己唱反调才这么说的。 之后就继续看剩余三位少年的比赛了。 越到最后,这比赛自然越难,那壶已经里原先放置的位置很远了,而且壶口又细又窄,这么远的位置,投进一支都是不易,这回却要五支全进。薛谈虽是各种高手,可面对这个比赛,还是挺有压力的,见他前三支倒是安稳投入,可越到后面,这壶内羽箭越多,想要再投进,难度自然更高些。 前三支三人都轮流投入,到第四支的时候,薛谈失手,比赛的只剩下薛让和徐承朗两人。 薛宜芳倒没因为自家二哥失手感到难过,只瞧着平素内敛的大哥,朝着甄宝琼和甄宝璐担忧道:“也不晓得大哥能不能赢过徐公子。” 甄宝璐闻言,看了看徐承朗身旁的薛让。 见他俊脸面如常,身上有一股不符年纪的成熟稳重,而且当真是挺厉害的,每回都是稳稳当当的投入,想来这实力还是有所保留的。虽然这辈子她会离徐承朗远远的,可出于私心,她的确想徐承朗赢的,好在徐承朗同他也算是旗鼓相当。 一时间,甄宝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只是这一轮,薛让和徐承朗都将五支羽箭投入壶中,不分胜负。 可男子间比赛,哪有平分秋色的说法? 接下来,自然又得加试一场。 这回不仅将壶的距离挪远了些,更是用布条将二人的眼睛蒙了起来。 “……看都看不见,怎么能投的进呢?”甄宝璐听身旁的薛宜芳念叨着。 听了薛宜芳的话,甄宝璐笑了笑。 她知道这是能的。至少,她知道她这位徐表哥是可以的,至于那薛家大表哥嘛…… 这一局,肯定是徐承朗赢了吧。 按照原来的顺序,这一回也是徐承朗先投。 见徐承朗用布条将眼睛蒙着,之后站在划线处,持箭沉思片刻,再将手中遇见投出—— “咚!” 羽箭稳稳当当投入壶口。 “好!” 周围登时传出一阵喝彩声。 覆眼投壶固然难,可徐承朗虽是个小少年,在贵族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眼下见他如此出色,倒也不算太出人意料。反倒是薛让,在徐承朗之后,也蒙着眼睛将羽箭投入了。 这时候,甄宝璐便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位薛家大表哥了。 依着她姐姐之前提到过的,这位薛家大表哥不过十四,只比徐承朗大一岁,可这个子……徐承朗在同龄的少年中也算是高大的,目下这位薛家大表哥站在徐承朗的面前,明显将徐承朗给比下去了,便是这容貌,也比徐承朗出色的多…… 可这样的男子,为何会想不开去从武呢? 甄宝璐瞅了瞅,她这位薛家表哥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瞧着高高瘦瘦,倒是不像那种粗犷的莽夫。 不过…… 甄宝璐毕竟是重来一世之人,明白眼下这薛让虽然生得好看,可数年之后,说不定就长残了……这么一来,甄宝璐便觉着上辈子长大之后没怎么听说过薛让的名字,许是这个原因。 待徐承朗将最后一支遇见投入壶口,这胜负显然已经定了。 就算薛让也将最后一支箭投入,按着规矩,也算徐承朗赢。这便是先投的好处。 甄宝璐看了看那个蓝袍少年,见他眉宇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多少在意。 不知怎的,甄宝璐倒是替他觉得可惜了起来。 毕竟,他的实力不输徐承朗,只是差了一点点时机。 虽然胜负已定,可薛让这最后一支箭,还是要投的。 却见这位蒙着眼睛的少年,抬手将羽箭投出,羽箭投入壶口,听“咚”的一声,而后便有另一支羽箭从壶中弹了出来。 被弹出来的羽箭顶端是绿色的。 薛宜芳在一群小姑娘堆里最先反应过来,惊呼道:“大哥真厉害!” 比输了的薛谈也忍不住对自家这位大哥刮目相看,展颜笑道:“好!” 是的,这局竟然是薛让赢了。 二人投壶的羽箭顶端用颜色区分,薛让为蓝,徐承朗为绿,而徐承朗五支虽然全部投入,可薛让第五支投入的时候,却将徐承朗其中一支箭弹了出来,如今壶口共插有九支箭,五蓝四绿,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徐承朗是个谦谦君子,对于胜负倒并未看重,大多数时候是保留实力,不会太锋芒毕露。只是先前小表妹生他的气不理他,这会儿看到她过来,他自然想赢一回让她开心,便出尽了全力。 而这位薛让,他并未交手,可在投掷的过程中,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实力的保留……这么强劲的对手,怎么他以前没发现呢? 徐承朗朝着薛让笑了笑,道:“薛公子当真厉害,再下佩服。” 薛让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露出些许疏离,道:“承让。” 徐承朗心细如尘,自然懂得察言观色,目下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却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微微笑了笑,而后若有所思的敛起眉头。 同徐承朗说了话,薛让便见薛谈薛宜芳两兄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甄宝琼甄宝璐两姐妹。 薛宜芳平日里不敢亲近这位大哥,眼下却是真心佩服他的,忙雀跃道:“大哥好厉害啊,比二哥还要厉害。”这般欢喜,仿佛赢的人是她自己。 薛宜芳面露崇拜,连性子温顺的甄宝琼也满是佩服。 可是她呢? 薛让缓缓抬眼,看了那个面容稚气梳着花苞髻的小丫头一眼,见她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家姐姐的身旁,圆润白皙的小脸蛋上没有任何的兴奋和笑意。 薛让手里拿着从徐承朗那儿赢来的彩头,心里再是清楚不过。 今日他赢了她心心念念的徐表哥,她怕是不开心了吧。 第010章 对手 甄宝璐一抬眼便看到这个清俊无双的少年在看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少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甄宝璐是个容貌出众的姑娘,虽然娇生惯养,可上辈子也有不少爱慕她的男子,有些事情她是明白的。倘若她是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少年这般看她,倒是情有可原的,可眼下她还是个孩子模样啊。 甄宝璐眉头一拧,有些不舒坦。可这回不比方才四下无人,甄宝璐没有半分惧意,还略微抬起下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只是这般稚气的小姑娘,瞪起人来哪有什么威慑力?且她生得精致可爱,小脸圆润,穿着粉嫩衣裙,雪白娇嫩的肌肤透着粉色,倒像个可爱的粉团子。 甄宝琼看着这位厉害的大表哥,才想到了妹妹,忙拉着甄宝璐道:“阿璐,这就是大表哥。”今儿妹妹愿意出来见外祖母,甄宝琼便知道妹妹愿意接纳自己的舅家人,这大表哥,自然也该介绍她认识认识。 饶是甄宝璐不愿,也得给自家姐姐面子,声音绵软的唤道:“大表哥。” 薛让目光淡淡看着自己面前这位故作乖巧的小表妹,回道:“璐表妹。” 甄宝琼没想那么多,瞧着自己的妹妹和表哥相处融洽,自然是开心的。 投壶比赛已经结束,甄宝琼便领着自家妹妹和薛宜芳离开。 而这头徐绣心因哥哥输了比赛正垂头丧气,又想着方才那薛宜芳神气的样子,越发心里堵得慌。 徐锦心一面安抚妹妹,一面看着自家哥哥。她这位哥哥,素来是出类拔萃的,她娘亲向来以他为傲,今儿却输给了安国公府的公子……又见哥哥脸上笑意淡淡,便知他心情不佳,遂小声问道:“大哥,你和璐表妹怎么了?” 徐锦心心细,看得出来哥哥和小表妹之间的改变,虽说她这位小表妹娇气,可的确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而她哥哥也是,相当疼爱这位小表妹。 徐承朗对上妹妹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没事,兴许是我好些日子没过来看她,她生气了吧。”想到小表妹表情认真的模样,徐承朗也有些捉摸不透。她真的……不想理他了? 徐锦心觉得也是如此。她这位大哥脾气好,除了这个,哪里还会有别的? 徐绣心却是不满,说道:“凭什么要大哥迁就她?难不成那甄宝璐日后要给大哥当娘子,让大哥一辈子哄着她吗?” 徐绣心不过八岁,生得娇纵,自然有些口不择言。 可徐锦心年龄略大些,对于男女之事倒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感觉,目下听着妹妹这般说,忙道:“绣儿别胡说!” 徐承朗听了微微一怔。 十三岁的少年郎,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在大周,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十三四岁便已知人事了。徐承朗的母亲庄氏,也刻意替长子挑选了几个容貌端正、性子温顺的丫鬟在身边伺候,可徐承朗一心只读圣贤书,倒是从未想过这等事情。 饶是徐绣心年纪小,也知道这话说得有些过分,登时抿着小嘴不语,小声嘀咕道:“我就随口说说罢了。” 小姑娘心下委屈,抬眼瞅了瞅,却见面前恰好经过两位少年——那是方才同大哥一道比试的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二公子。 徐绣心见那位薛大公子突然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便也忍不住朝他的脸看去,见这个同她哥哥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目下眸若点墨,眉宇间仿佛是染着冰霜似的,吓人得紧。 徐绣心有些害怕,下意识朝着徐锦心挪了挪步子。 待二人走后,徐绣心才抬眼等着二人的背影,忽的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念叨着:她说甄宝璐罢了,他生气做什么? 三位小姑娘走在小径上,甄宝璐拧着脸儿发愣,薛宜芳却是兴奋难耐,道:“平日里大哥行事低调,我倒是没怎么关注过他,今儿我见大哥在那群贵公子中间一站,倒是鹤立鸡群,相当出挑……”说着又两眼放光自豪的看着甄宝琼道,“琼表姐你说是不是啊?” 甄宝琼笑笑说是。 说起来,甄宝琼同这位大表哥也没有说过多少话,而且她这位大表哥是个沉默的性子,她也是个性子内敛的,关系自然不如她和健谈些的二表哥薛谈。可二人皆自幼丧母,甄宝琼看着他,便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倒是幸运,继母待她视如己出,可她这位大表哥却不是这般了,那继母王氏是个精明能干却小心眼儿的,哪里容得下大表哥? 好在,薛谈和薛宜芳性子不像王氏。 甄宝琼又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妹妹,瞧她的样子,仿佛有些不大高兴。 甄宝琼晓得妹妹同徐承朗的关系好,同大表哥却是初见,今儿大表哥赢了徐承朗,妹妹不开心也是正常的。待薛宜芳离开后,甄宝琼才安抚妹妹,道:“徐表哥已经很厉害了,毕竟大表哥比徐表哥年长一岁。” 甄宝璐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以为自己不开心呢。 不过…… 她哪会这般小气啊? 甄宝璐心里默默想着,忽的想起上辈子的事儿,觉得自己这性子的确挺难相处的,也有些小气。甄宝璐看着姐姐,摇摇头道:“姐姐不用安慰我,这事儿我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有输有赢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大表哥的确很厉害啊,我瞧着也佩服。” 甄宝璐是出自真心的。 而且她也明白,徐承朗虽然厉害,可再长一岁,也未必是薛让的对手。 说起薛让,甄宝璐心里越发好奇了,小心翼翼问自家姐姐道:“姐姐,我怎么觉得大表哥的性子……有些奇怪啊?” 妹妹没有多想,甄宝琼自然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听妹妹这般说,忙笑盈盈道:“大表哥不过话不多,哪里奇怪了?” 甄宝璐细细回忆那个少年。 好像……的确如此啊。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第011章 前三 甄宝璐沉思片刻,觉得既然连姐姐都这般说,那定然是她多想了,这便不说了,只挽着甄宝琼的手臂道:“姐姐,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弟弟他们吧。” 甄宝琼瞧着妹妹亲昵的举止有些发愣,之后立马反应过来,欢喜的看着妹妹娇美的小脸蛋,点头道:“好。” 今儿是齐国公府四公子五公子的洗三礼,这会儿俩小家伙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来。甄老太太招呼完客人,正抱着其中一个孙儿面露慈爱道:“虽说是双生,可抱着倒是有些分量,是个结实的孩子。”甄老太太平日里对孙女严厉,可对这孙儿却是相当宠溺的。二房三房共有三位公子,除却庶出的甄景舟,老太太对其余的两个,素来是偏袒的。 甄宝璐姐妹二人进去的时候,就看甄老太太抱着她那刚出生的弟弟,而她的二婶婶和三婶婶陪在老太太的身旁。 二夫人程氏瞧见了甄宝璐,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抱着孙儿的老太太,微笑着对着甄宝璐道:“阿璐过来瞧瞧弟弟,多可爱啊。” 甄宝璐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程氏。 这个场景,倒是有些印象。 上辈子她弟弟们洗三礼的时候,仿佛也是二婶婶招呼她过去,那时候她不喜欢两个弟弟,她那般的年纪,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老祖宗本就不喜欢她,见她身为姐姐,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理不睬的,更是对她印象差了。 甄宝璐缓步过去,如程氏所愿将一张小脸沉了沉,走到老太太的身旁,看着老太太怀里的荣哥儿,越发有些闷闷不乐。 程氏自然懂得这小侄女的心思,她是巴不得徐氏生不出儿子的,哪知那徐氏这回倒是肚子争气了一回,不但生了儿子,而且还生了两个。 今儿甄宝璐格外的乖巧,老太太虽觉得这小孙女娇气,可毕竟她那长子将这闺女当成眼珠子疼爱,她就是看在儿子的面儿上,也不好对她太过忽视。 这会儿老太太抱着孙儿正高兴呢,一抬眼便瞧着小孙女这张玉雪可爱的小脸颊闷闷不乐,登时也敛了笑意,道:“身为姐姐,看到弟弟怎么是这副表情?” 老太太的语气有些冷淡,在场之人自然能听出她不开心了。 甄宝琼素来畏惧老太太的威严,平日里乖巧懂事,可如今听着老太太仿佛是要斥责妹妹,当即忍不住,上前道:“老祖宗,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她,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甄宝璐知道,她这位姐姐从未说过谎,这会儿要维护她,一时也找不出好的借口。 甄宝璐忙抢在姐姐的面前开口道:“老祖宗,阿璐是喜欢弟弟的,谢夫子也曾说过,兄弟姐妹之间要互相照顾,尚哥儿和荣哥儿才刚出生,阿璐是姐姐,该好好保护他们。只是——”说着,甄宝璐抬眼看了程氏一眼。 对上小侄女湿漉漉的大眼睛,程氏脸上的笑意一僵,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甄宝璐继续道:“只是二婶婶同阿璐说,爹娘有了弟弟,便不疼阿璐了,而且日后阿璐的零嘴和玩具,全部都要给弟弟,一件都不能留。老祖宗,若是阿璐跟着姐姐一样乖巧听话,跟着谢夫子好好念书,爹娘还会继续疼阿璐吗?” 程氏哪里想得到,这小丫头竟说出这等话来,又见老太太面色不虞,急急忙忙解释道:“儿媳没有,儿媳哪会说出这等话?是阿璐她污蔑儿媳。” 甄宝璐抿了抿唇,大眼睛里的泪水直打转,仰头看着程氏道:“二婶婶,娘亲教过阿璐,小孩子不能撒谎。” 程氏忙道:“你……” “好了。”老太太这才发话,眼睛没看程氏,只淡淡道,“你多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计较?阿璐才多大,不过虚八岁罢了。你这般闹,若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再说了,阿璐只是小孩子,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程氏咬了咬唇,气得有些发慌,奈何老太太在场,一时也不敢发作。 老太太道:“你回房好好反省反省,下月要去灵峰寺,待会儿我会让平嬷嬷给你送些经书来,这几日便待在屋子里抄抄经书。” 这惩戒,算是轻了。不过甄宝璐心下还是稍稍舒坦了些。 之后老太太又单独将甄宝璐留下。 老太太抬眼,缓缓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孙女来。这几年她从未好生瞧过这小孙女,只知道她脾气骄纵,功课不上进,是个闹心的。可如今细细打量,见小孙女眉眼灵动,小脸颊充满童真,粉嫩的犹如三月枝头绽放的桃花,怎么瞧都很难让人生出厌恶。 又想到今儿她主动出来见薛老太太,举止也是落落大方,站在年长些的琼姐儿身边也毫不逊色。 老太太开口道:“今儿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甄宝璐愣了愣,登时反应过来,她这位祖母毕竟是过来人,她这点伎俩,哪里能骗得了她的法眼? 甄宝璐寻思着找借口,可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抬眼看着老太太道:“没有人教阿璐。二婶婶的确这么和阿璐说过,只是……只是零嘴和玩具都要给弟弟这句话,是阿璐自己理解的。” 老太太看着小孙女的眼睛,见这双眼睛灵气逼人,又清澈干净,的确没有说谎。她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这儿媳们的心思,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有时候有心思并不是坏事儿,可若是过了度,那可就不好了。 甄宝璐心下忐忑,摸不清老太太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犹豫片刻,继续道:“小孩子不能说谎,这道理爹娘教过阿璐,谢夫子也说过的。阿璐知道老祖宗嫌阿璐平日调皮,不喜欢阿璐,可阿璐真的说的是实话。” 老太太轻轻道:“这会儿倒是念叨着谢夫子了,平日里功课怎么不上心点?” 甄宝璐拧眉,一时答不上来。 老太太心下叹气,又道:“你说祖母嫌你调皮,可你该明白,若是你真有本事,就算调皮些,你这年纪摆在这儿,祖母自然也觉得你性子使然天真烂漫。可若是没本事,还娇纵跋扈,由着性子做事儿,那便是招人嫌了。” 若甄宝璐此刻是个大姑娘,这番话当真要被说得脸红了。 只是,她这祖母说得并没有错,她自己没本事,还要所有人围着她转,那才是真的痴人做梦。祖母喜欢功课好、乖巧懂事的孙女,她觉得祖母偏袒,可谁叫她不用功呢? 姑娘家,即便生得再好看,单单靠一张脸,充其量也只能是个草包美人。 甄宝璐点点头,道:“多谢老祖宗教诲,阿璐记下了。” 老太太原以为,她说了这番话,这娇气的小孙女怕是要哭鼻子了,没想到这小孙女竟然乖乖点头,瞧着表情,仿佛都听进去了。老太太先前不喜欢这小孙女,心里更多的是失望。可如今想来,这小孙女不过八岁,若是能改好,自然是一件好事。 老太太道:“下月祖母要去灵峰寺,会从你们六个姑娘中选三个陪我一道去。” 甄宝璐听了甚是心动,姑娘家再如何的乖巧,可哪有不爱出门的? 老太太见小孙女眼睛一亮,一时哪有方才那聪慧的模样,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到底是太小了。老太太心叹。 “只要这回小试你能得前三,祖母便带你同去。” 前三。 齐国公府统共六位姑娘,知道老祖宗喜欢功课好的,便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念书。也多亏了这个,日后齐国公府的姑娘芳名远播。其中最有才华的,当属二房的大姑娘甄宝珺、三姑娘甄宝璋和长房的四姑娘甄宝琼。 六位姑娘现如今一道在玉磬山房念书,每月小试一次,名次都会给老太太过目。 上辈子,老太太出门便喜欢带着甄宝珺、甄宝璋和甄宝琼,甄宝璐不懂,只觉得祖母偏心,却不知,原来祖母是这么安排的。 这三人每回小试都是前三,第一名不是甄宝璋便是甄宝琼。 甄宝璐袖中的双手紧攥。 上辈子她并非没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看到姐姐表现出色,得祖母夸赞的时候,她娘亲脸上露出的那种自豪感,她也是想要的。可她一直觉得,自己表现的再好,娘最疼的还是姐姐,所以在功课上,并没有花太多心思。 这辈子,若是她能出色些,娘也会为她骄傲的吧。 老太太见小孙女拧着秀眉,只道她要知难而退,便说道:“怎么?怕自己不成?” 怎么不成了? 甄宝璐挺了挺背脊,水润润的大眼睛望向自己这位严苛的祖母,红润的小嘴一弯,眉目神采飞扬,说道:“祖母说话可要算数,若是这回阿璐小试能得前三,老祖宗就带阿璐一起出门。” 第012章 小鹿 待甄宝璐出来的,甄宝琼才急急赶忙凑了上去:“妹妹。” 甄宝璐见姐姐秀眉紧蹙,这副小模样,显然是担心坏了。甄宝璐微笑道:“姐姐放心,我没事。”不仅没事,而且还令她重新燃起了斗志。甄宝璐笑容灿烂,继续道,“姐姐,老祖宗只是问了我的功课,下回小试我得好好准备了。” 甄宝琼知道老太太平日里对妹妹的功课素来不过问,这回既然这般同妹妹说了,便是多了些关注。 这是好事儿。 甄宝琼松了一口气,又见妹妹笑容明媚,肉呼呼的脸颊别提有多可爱了。先前甄宝琼对这位妹妹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她不开心,饶是觉着她可爱,也只能心里想想,如今却自然的抬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说道:“既然老祖宗这般说了,这几日我便好好盯着你,不许再偷懒了。” 一捏上,便能感觉到,妹妹这张圆润小脸,比她想象的还要软滑。欢喜之余,甄宝琼还是看了看妹妹的脸色。 是怕妹妹不高兴。 甄宝璐的确不习惯别人这般碰自己的,她顿了顿,看着姐姐的眼神,知晓她此刻的忐忑,便笑得愈发灿烂,点头乖巧道:“嗯,我知道了。” 听着妹妹软软糯糯的声音,甄宝琼也跟着笑了笑。 这厢程氏回了自己的初兰院,想到今儿老太太的话,气得一屁股坐在了黄花梨圈椅上,脸色阴沉得厉害。 这时进来一个穿着鹅黄色绣梅花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清丽秀气,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年纪轻轻颇有一番大家闺秀的仪态。这便是程氏的二女儿,也就是齐国公府的三姑娘甄宝璋。 甄宝璋的容貌不像程氏那般张扬,倒是像极了二爷甄如柏。 程氏正生气呢,看到自己这闺女,倒是舒坦了些。甄宝璋素来优秀,有天分又勤奋,深得老太太的喜欢,程氏自然为这个女儿感到骄傲,平日里待她也多疼爱些。 甄宝璋年纪小,可到底是个聪慧的,方才发生的事情,她也是有所耳闻,便上前乖巧的唤了一声“娘”,之后才道:“女儿听说这几日六妹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同四妹妹形影不离,很是亲近。” 程氏想到刚才那小侄女的模样,也觉得同往常有些不一样。 程氏淡淡道:“那丫头玩性重,不足为惧。璋儿,下月又有小试,这回可不能再输给四丫头了。” 甄宝璋和甄宝琼是齐国公府最优秀的姑娘,二人功课不相伯仲,每回的第一定然是在二人中间。 而上回的小试,甄宝璋屈居第二。 甄宝璋优秀,身上难免有些自负和傲气,可在旁人看来,这便是个自信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坏事儿。眼下提到甄宝琼,甄宝璋一张秀气的小脸便拧了起来。甄宝璋嘟囔道:“娘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程氏看着如此争气的闺女,这才欣慰点头道:“那就好。” 投壶比赛虽是一群年轻公子哥儿之间的小游戏,可名声便是这般渐渐积累起来的。 庄氏正被老太太那番话吓得不轻,怕老太太一时糊涂真让她儿子娶甄宝璐,好在她那小姑子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那娇生惯养没教养的闺女配不上她儿子。 才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自己儿子投壶比赛输给了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庄氏当即又有些不舒坦了,瞧着面前斯文挺拔的儿子,说道:“那投壶不是你最拿手的吗?怎么今儿失手了?” 她儿子并非心浮气躁之人,岂会失手?如此庄氏又念叨:“不对,你的本事娘最清楚,定然是那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作弊才赢了你……”身边没长辈和旁人,庄氏说话也没了顾忌。 徐承朗有些不满,望向自己的娘亲,认真说道:“薛大公子的确比儿子厉害,是儿子学艺不精,娘你别这么说。” 徐承朗是正人君子,比赛输了他固然有些不舒服,可他是输的心服口服的。那薛让的确有本事,而且那本事没有完全展现出来。 不过…… 这还是徐承朗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以往都是他刻意保留,轻轻松松便能赢了别人,这会儿却是一直处于被动。 听儿子这般说,庄氏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徐绣心凑到庄氏身旁,扬着笑脸安慰道:“娘放心,大哥这么厉害,放眼整个皇城也寻不出比他更出色的少年来。这回那姓薛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下回哥哥一定赢回来。” 徐绣心固然恃宠生娇,可这张小嘴儿却是讨人喜欢的,庄氏听了也眉目染笑,笑盈盈道:“你呀,得多向你大哥学着点儿,别毛毛躁躁的,跟你璐表妹这个野丫头有什么好闹的。” 提到甄宝璐,徐绣心垮着小脸低低“哦”了一声。可类似的话,庄氏也不是头一回说了,徐绣心每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待宴席散去,甄宝璐跟着姐姐一道送安国公府的薛老太太。再说薛宜芳,她交朋友素来是喜欢交长得好看的,今儿自然同甄宝璐很是投缘,便嚷嚷着:“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璐表妹可一定要来啊。” 说着还握着甄宝璐肉肉的小手,这架势,仿佛甄宝璐不答应,她便不放手了。 甄宝璐低头看了看二人握着的手。 上辈子甄宝璐的朋友不多,爹娘去世后,昔日的一些手帕交也不再同她来往了。她性子高傲,自然不会再主动联系她们。可面前这位薛宜芳,她还是很喜欢的,这会儿便给面子道:“我肯定会跟着姐姐一道来的。” 薛宜芳笑笑,这才满意,又拉着甄宝琼说了一会儿话。 薛老太太就这么看着,只觉得三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怎么瞧怎么舒坦。之后又侧过头,看了看今儿一道跟来的两个孙儿。薛老太太瞧着薛让,想到了什么,遂问道:“听说你今儿投壶得了第一?” 薛老太太晓得,她这长孙自幼丧母,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内敛安静的性子。这年纪轻轻的少年,自该活泼开朗些才好。而她这当祖母的,哪有不疼爱孙儿的?几个孙儿她都是疼爱的。 薛让还没说话,一旁的薛谈却开口了,他道:“大哥的确是一鸣惊人,连长宁侯府的徐公子都不及大哥。” 徐承朗小小年纪在皇城贵族圈子里的名声却极好,在加上他的家世和修养,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徐承朗不过十三,这皇城便已经有好些父母寻思着将闺女嫁给他了。这薛老太太,自然也是见过徐承朗的,承认那孩子有礼貌有气度,生得斯斯文文,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可薛老太太看自己这两位孙儿,也是毫不逊色的。 薛老太太静静打量自己这位长孙,也不知是否是她太久没有关注的原因,竟觉得这孩子气度矜贵,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薛让谦和道:“今日孙儿只是侥幸罢了,徐公子的确名不虚传。” 薛老太太点点头。少年郎稳重有谦虚,是个可造之材。 听薛老太太和薛让在谈论徐承朗,站在一旁的甄宝璐,忍不住抬眼瞅了瞅。而这位薛大表哥仿佛是背后长眼睛似的,稍稍侧头便看向她。 甄宝璐抿了抿唇,没说话。 之后薛老太太和薛宜芳上了马车,甄宝琼朝着走在最后的两位表哥道别:“大表哥,二表哥,慢走。” 薛谈冲着两位表妹笑了笑,对着薛让道:“大哥,咱们走吧。”说着便朝着自己的马儿走去。 甄宝璐这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会儿,对上站在面前的少年,乖乖巧巧道:“……大表哥慢走。” 不过是一句极客气寻常的话罢了。 可甄宝璐却见这位表情冷淡的少年,听了她的话,眸子一柔,原是清冷的眉宇间,仿佛初雪融化露般露出了温和笑意。 他微笑点头道:“……好。” 甄宝璐微微一怔,小嘴稍稍张着,心道这位薛大表哥笑起来可真不得了。甄宝璐暗暗垂眼,她素来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心里已经笃定上辈子没听说过薛让,估计是因为他长大之后长残了,一时倒有些感慨起来。这般俊俏的少年,若是好好长,那便是个活生生的祸害了,光是在那儿一站,看着吃饭估计都能多吃一碗。 甄宝璐又见大表哥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索,心里更是暗叹一声。 上辈子她除却欣赏徐承朗的学富五车之外,其实更喜欢他蹴鞠骑马时候的风度翩翩,而如今她若是拿徐承朗和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大表哥相比,那徐承朗便显得有些文弱了。 甄宝琼见大表哥和妹妹之间关系不错,便道:“我都说大表哥人很好的,是不是?” 甄宝璐听了姐姐的话,却笑笑道:“还成吧。”不过是简单的欣赏罢了,甄宝璐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于如今的她,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事儿。 骑在马上的少年,忽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见站在姐姐身旁的小粉团子笑靥如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极了一只小鹿。 只瞧了一眼,薛让便抬头往前看。 第013章 养眼 送走了安国公府的客人,甄宝璐自然得送送自己的亲外祖母。以前每回她都是舍不得徐承朗走,这会儿倒是淡淡的朝着那三兄妹打了招呼,而后同徐老太太说着贴己的话,,没再看徐承朗一眼。 连徐老太太都忍不住夸赞自个儿这小外孙女真是长大了。 而甄宝璐素来是个行动果决的,今儿听了老太太一番话,当真如醍醐灌顶,一回呦呦轩便开始准备起来,将之前谢夫子教的内容整理起来。奈何她先前不用功,这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压根儿没法看。瞧着纸上自个儿歪歪扭扭的字迹,甄宝璐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香桃是甄宝璐身边伺候的丫鬟,瞅着姑娘蹙眉苦恼的样儿,便道:“要不姑娘先吃点东西?” 甄宝璐笑,侧头看她:“不用了,我不饿。” 香桃这才作罢。见姑娘一副认真的模样,也不敢再出言打扰,待帘子掀起,进来一个同香桃穿着打扮一致,却略高挑清秀的丫鬟。香桃见她,唤了一声“香寒姐姐”。 香寒和香桃是甄宝璐身边伺候的丫鬟,皆是徐氏精挑细选出来的。说徐氏对长女关爱更深,可这甄宝璐到底是她的亲闺女,哪有不疼爱的理?香寒朝着自家姑娘看去,因是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人,自然能轻易的感觉到主子的不同,可香寒不得不承认,这份不同,让她家姑娘更加招人喜欢了。 香寒缓步上前,朝着甄宝璐道:“姑娘。这是徐公子让奴婢转交给姑娘的。”说着,便将手中的物什拿了出来。 徐承朗是甄宝璐的表哥,二人的关系如亲兄妹般,徐承朗平日里没少给这位小表妹送小礼物,这回自然也没什么不正常。再说她家姑娘才八岁。 甄宝璐本就心中犯愁,一听徐承朗,更是有些头疼。她瞅了瞅香寒手中的小鹿布偶,那是先前徐承朗送她,她拒收的那只。 甄宝璐缓缓抬手那这只小鹿布偶拿了过来,细细瞧了瞧。 香寒微笑道:“姑娘,这布偶做得多精致啊,徐公子当真是有心了。” 徐承朗待她,从来都是有心的。甄宝璐想。 不过……只是一只小小的布偶,若是再还回去,倒是太生分了些。 他是她的表哥,只是简单的表兄妹关系,送个小布偶,实在是稀松平常。 甄宝璐看了一眼,就将布偶塞到香寒的手里,道:“将它收起来吧。” 香寒顿了顿,倒是没说什么。 甄宝璐在绣墩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姐姐。 她到霖铃居的时候,甄宝琼正在浇花。 着一袭浅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生得纤细高挑,面容清丽端庄,当真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甄宝璐知道这便是自己和姐姐的不同——她从来没有耐心养这些花花草草,倒是对将花朵制成香粉香膏感兴趣些。 甄宝璐扬起笑脸,喊了一声姐姐。 正拿着浇花的甄宝琼,听到妹妹的声音,转过身看她,笑脸盈盈道:“妹妹。”她将花浇递给身旁的丫鬟,见着妹妹,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道,“随我进屋去吧。” 甄宝璐点头,跟着姐姐进了屋子,这才道明了来意:“我想问姐姐借笔记来着。” 甄宝琼听了有些意外,可想到妹妹都愿意自己教她,这借笔记也没什么了。甄宝琼领着妹妹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说道:“该是我亲自送过去的……” 甄宝璐这才发现,原来她姐姐已经将笔记整理好了,整齐的放在一旁。 甄宝璐垂了垂眼,自然不难明白姐姐的心意。先前她最不稀罕姐姐的东西,而姐姐就是有心,也不敢主动提出将笔记借给她了。甄宝璐接过姐姐手里的笔记,翻开来瞧了瞧,她姐姐不过十一,便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整整齐齐,同她那歪歪扭扭的字截然不同。 也难怪娘亲会引以为傲了…… 甄宝璐羡慕道:“姐姐的字写得真好。” 甄宝琼是个谦虚的,淡淡道:“我平日闲来无事,便喜欢练练字。” 甄宝璐哪里不知,这般的好字,岂是闲来无事练练就能成的?她这位姐姐,比她想象的还要用功。不过甄宝璐也明白,她姐姐自幼丧母,对自己的要求,自然要比旁人高些。天道酬勤,没有什么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甄宝璐微微一笑道:“姐姐谦虚了,连谢夫子这么高的眼光,都忍不住经常夸奖姐姐呢。” 那谢夫子虽是女子,却是个冰山一般铁石心肠之人。甄宝璐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有一回谢夫子说她模样生得好好的,这字儿怎么这般丑?为着这事儿,她气得好几天没去玉磐山房上课。 甄宝璐拿着笔记便回了自己的呦呦轩,一直看到用晚膳。她重来一世虽有优势,奈何上辈子她爹娘出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书,而之前也不用功,自然都忘得差不多了。可她算是第二回学,若是还同从前一样,那便是太丢人了。 用完晚膳,甄宝璐又看了一会儿,待祝嬷嬷催了两回,才不情不愿的上榻休息。 许是睡前看书的缘故,甄宝璐很快便睡着了。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竟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她梦到爹娘去世,梦到徐承朗成亲,梦到因为她的疏忽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醒时甄宝璐发现脸上湿漉漉的,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祝嬷嬷见自家姑娘终于醒来了,才长叹一声道:“姑娘总算是醒了,可是做恶梦了?” 榻上的小姑娘穿着玉兰色的寝衣,柔顺的头发披散在两侧,一张圆圆的小脸蛋红润水嫩,像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林檎果,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甄宝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些想去找爹娘。可想到他们都睡了,娘还在坐月子,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呢。 甄宝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祝嬷嬷见自家姑娘还算平静,道:“回姑娘,刚过亥时。” 甄宝璐犹豫了一会儿,便让祝嬷嬷伺候自己穿衣裳,之后跑去了隔壁的霖铃居。 这厢甄宝琼已经睡了,听到葛嬷嬷说妹妹找自己,便披着衣裳起来了。甄宝琼看着没梳发髻的妹妹,这副模样,显然是刚从被窝中爬起来的,忙走了过去,握着甄宝璐的手道:“妹妹,怎么了?”走近些,甄宝琼见妹妹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仿佛是哭过了,倒是明白了什么,说道,“可是做恶梦了?” 才八岁的孩子,做恶梦了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 甄宝璐听着自家姐姐关切的话语,点点头,之后抬头看她:“姐姐,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甄宝琼一顿,她是知道自己这位妹妹从来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的,可瞧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大眼睛湿漉漉的,立马点头,将妹妹领到榻边。 甄宝琼带着妹妹上榻,让她睡在里头,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柔声安抚道:“不过是恶梦罢了,没关系的,姐姐会陪着你,嗯?” 才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倒是有长姐风范了。 甄宝璐看着她嗯了一声,而后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姐姐也睡。” 甄宝琼笑了笑,跟着妹妹一道躺了下来。她侧过头,见妹妹睁着大眼睛,还没睡呢。 甄宝璐也在看她,心里却想着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她的姐夫是个痴情专一的好男子,愿意等姐姐那么多年,这辈子,姐姐不用独自照顾她和两个弟弟,自然能顺利出嫁。 甄宝璐弯了弯唇,小声问道:“姐姐,你喜欢我吗?” 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衬得小姑娘的脸颊越发粉嫩,甄宝琼静静看着自己的妹妹,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极为自然道:“当然喜欢。” 当初看到妹妹出生,那小小的一团,便让甄宝琼欢喜不已,每天都守在摇篮边上看妹妹,妹妹咿咿呀呀的,可爱极了。她想象过日后同妹妹相亲相爱,好好照顾妹妹,可是…… 甄宝璐小声道:“阿璐也喜欢姐姐……” 甄宝琼愣了愣,之后回过神,对上身旁妹妹的脸颊,见她已经睡过去了,一张小脸安静乖巧,一如当初躺在摇篮里那般肉嘟嘟的恬静小脸。 甄宝琼这才微微一笑,将妹妹伸到外面的手放回到了被窝里。 “……睡吧。有姐姐在,不用怕。” 齐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在玉磐山房上课,适逢中秋,才放了五日的假期。如今假期已过,甄宝璐又要重新回学堂上课。 教书的谢夫子喜欢穿着干净整齐不花哨的小姑娘,甄宝璐也不同往常那般爱和谢夫子唱反调,只穿了一身浅绿色的齐胸襦裙,花苞髻缠着同裙子一个颜色的绸带,又在垂着胸前的细辫子尾端绑了珍珠。瞧着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 甄宝璐同姐姐一道进玉磐山房的时候,谢夫子还未到。甄宝璐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中有些感概,当初她可是最讨厌这个地方了,没想到又要重新来过。她弯唇笑了笑,朝着最里面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走去。 这个位置是甄宝璐的地盘。 哪知她刚要过去,便听到姐姐在叫她的名字。 甄宝璐回过头,对上自家姐姐的脸,疑惑道:“姐姐?” 这几日甄宝琼同这位妹妹亲近了不少,说话自然少了些拘束,眼下便直言道:“同我一道坐吧。” 甄宝璐愣了愣,朝着姐姐的位置看了看。 她这位姐姐,从来都是坐第一位,一抬眼便能看到谢夫子了。 甄宝璐有些犹豫,虽说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念书,可还是需要适应的时间,这么快就让她坐到那里,她怕吓到谢夫子。奈何她这位姐姐性子柔弱,举止却是霸道的,抬手便拿过她怀里抱着的书囊,放到了她隔壁的位置上。 甄宝璐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之后齐国公府的其他姑娘陆陆续续都来了,二房的甄宝珺和甄宝璋,三房的甄宝青甄宝玥。甄宝珺和甄宝璋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特别是甄宝璋,上辈子她可是齐国公府最出色的姑娘,之后嫁给了静王,成了王妃。甄宝青是庶出,不受老太太的重视,是个中规中矩的姑娘,至于甄宝玥,脾气不大好,同她一样不是块念书的料。 甄宝玥瞧着甄宝璐坐在她姐姐的身旁,便道:“哟,六妹妹怎么转性了?” 甄宝璐才不同她一般计较,朝着身旁的姐姐笑了笑,晓得姐姐担心她和甄宝玥闹,便没搭理甄宝玥。 其余的几位,知道这玉磐山房的规矩,没有多说话,各自落座,静候谢夫子。 谢夫子姓谢名清,是个年近三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不过在皇城的名气很大,据甄宝璐所知,这位谢夫子是齐国公府的表亲,只是关系有些远。 这会儿谢夫子进来,见几位小姑娘个个安静端坐,倒是满意,之后又想到了什么,瞧了瞧最里面的最后一个位置。 位置是空的。 谢夫子蹙眉。 她知这位甄六姑娘的脾气,只道她脾气又犯了,音色淡淡道:“六姑娘今儿怎么没来上课?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 一个“又”字,可见甄宝璐使这种小把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谢夫子暗道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谢夫子,我在这儿。”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甜糯的声音。 谢夫子表情一顿,寻声而去,见坐在第一排那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慢悠悠的举起手,正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对上这张圆润粉嫩的小脸蛋,谢夫子顿了顿,之后很快反应过来,道:“来了就好,咱们还是上课吧。”她走到前头,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瞧见她双眸清澈,也微笑看着她。 谢夫子蹙了蹙眉,轻咳一声,才开始抽查之前教过的内容。 甄宝璐这两日的努力自然也不是白费,虽然没令谢夫子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却也算是进步很大。 就这么过了五日。 这日甄宝璐同自家姐姐一道在屋子里写功课,甄宝琼提醒道:“明日便是宜芳的生辰了,明儿早上我来叫你。” 甄宝璐点头。薛宜芳的生辰,她自然记得的,这生辰礼物,也早就挑选好了。 她将写完的功课交给姐姐检查,而后双手托腮撑着下巴道:“姐姐,那咱们是自己去吗?” 甄宝琼正仔细看着妹妹做的功课,妹妹进步很大,她很是满意。甄宝琼微笑着看着妹妹,说道:“你放心,宜芳同我说了,二表哥会来接咱们的。” 甄宝璐放心,次日便穿了一身新衣裳,好生拾掇了一番。待甄宝璐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来接她的不是二表哥,而是她那生得养眼、上马姿势也很养眼的大表哥。 第014章 小船【一更】 甄宝璐看到薛让的时候,便见他颀长玉立,着一袭宝蓝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穿着打扮干净利落,却不失皇城贵族公子的矜贵,连脚上踩着的云纹锦靴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甄宝璐是听说过那些军营之中的武将,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儿,便是连着几个月不洗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若是按着上辈子,她这位薛大表哥日后入了军营,岂不是……想到这里,甄宝璐便觉着有些惋惜了。 一时看大表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 因着甄宝琼的关系,甄宝璐对安国公府之人也多了几分友善,加之甄宝璐见姐姐同薛让的关系不错,甄宝璐看这位薛大表哥也越发顺眼了些。上次初见,薛大表哥好心替她摘花,她还以为他是坏人呢。想到这里,甄宝璐粲然一笑,活泼道:“大表哥。” 许是要出门做客的缘故,小姑娘今儿打扮的很是漂亮,尚且稚嫩的脸颊,依稀可以看出长大后的美貌了。 薛让能感受到小表妹对自己的友善,微微颔首道:“璐表妹。”而后又解释道,“是二弟托我来接你们的。” 在甄宝璐看来,不管是薛让还是薛谈,都没什么差别。 还是甄宝琼客气道:“那便麻烦大表哥了。” 出门之前,甄宝璐要同姐姐一道去宜安居同徐氏说一声。前几日已经说过了,徐氏该叮嘱的也都叮嘱过了,这会儿瞧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两个闺女过来,便抬手摸了摸甄宝璐的脸颊,道:“记得听你姐姐的话,不许淘气。” 甄宝璐侧过头看了看自家姐姐,而后冲着徐氏乖巧道:“娘放心,阿璐会听话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甄宝璐觉得娘亲对她的关心比之前更多了些。 徐氏看着自家闺女这张小脸,想起那日的事情,心里更是恨极了程氏。她断断没想到,她那位二弟妹竟然这般离间两个女儿的关系。可这几日徐氏也想了很多,闺女毕竟还小,她若不是自个儿做得不好,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说来说去,还是她这个当娘亲的不是。 徐氏又耐心的交代了几句,便道:“好了,别让你表哥久等了。” 甄宝璐点头,却没立马出去,而是跑到了摇篮边上,看着里头躺着的两个白白嫩嫩的弟弟,见着她,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傻乎乎的看着她。 甄宝璐瞧着俩弟弟这副傻样儿,挨个儿亲了亲俩小家伙的脸,这才对甄宝琼道:“姐姐,咱们走吧。” 瞧着姐妹二人出去,站在徐氏榻边的祝嬷嬷道:“夫人瞧瞧,六姑娘越发懂事了。” 徐氏想着方才姐妹二人间的亲密,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甄宝璐随姐姐一道出了门,外边早就有辆翠盖珠缨的华车候着。甄宝璐年纪小,又生得娇小,便是踩着马凳上马车,也是吃力的。甄宝琼瞧着,便要过去扶妹妹,却见站在一旁的薛让上前道:“我来吧。” 少年声音清冽低沉,令甄宝琼微微一怔。 妹妹不过是个小丫头,没什么男女之别的,这般想着,甄宝琼点头,道:“那就麻烦大表哥了。” 甄宝璐想说自己可以的,却听姐姐已经替她应下了,而后便见她这位大表哥,一手托着她的屁。股,直接将她抱上了马车。 甄宝璐小嘴微启,愣愣的瞧着薛让,暗道这大表哥不亏是武将的料,她虽然年纪小,可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抱起她来竟这般轻巧,简直像拎一只小鸡崽儿似的。又闻着少年身上好闻的清冽味儿,心道她这位大表哥还是挺有品味的。 甄宝璐弯腰进了马车内,又朝着外边瞧了瞧,见她这位大表哥并没有扶姐姐,而是姐姐身边的丫鬟将她扶上来的。 甄宝璐拧了拧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大表哥为何只抱了她? 甄宝璐心中疑惑,瞧见帘子掀起,对上自家姐姐清丽秀气的脸颊,倒是明白了。也是,她不过八岁,可姐姐已经十一了,和薛让虽说是表兄妹,可到底是要避嫌的,这肢体上的接触,自然能免则免。 原来她这位大表哥还挺细心的。 甄宝璐伸手打开侧边帘子瞧了瞧,见薛让翻身上马,腰板笔直的坐在马上,双脚踩在马镫上,颇有一番器宇轩昂之态。甄宝璐笑了笑,觉得这安国公府的人都挺友善的。 甄宝琼落座,见妹妹在看外面,随意问道:“瞧什么呢?” 甄宝璐侧过头,她这般的年纪,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遂直言道:“我在看大表哥。” 看着妹妹这天真稚气的模样,甄宝琼弯了弯唇。 见姐姐笑了,甄宝璐继续道:“大表哥的脚真大。”她伸出双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甚是稀奇道,“有这么大,跟小船似的。” 甄宝琼再如何的端庄内敛,听了妹妹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车内是姐妹二人银铃般的笑声,骑在马上的薛让侧过头看了看,薄唇微微一抿,才夹紧马腹,亲自接这两位表妹回府。 到安国公府得小半个时辰,这回是甄宝璐重生之后头一回出门,自然新鲜了些。她撩开帘子瞧了瞧,这皇城的大街从来都是热闹繁华的,边上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子。 甄宝璐瞧的开心,忽然听见吹吹打打的喜庆声儿,这才兴奋的冲着身旁的姐姐道:“姐姐,你瞧,是有人成亲呢。” 甄宝琼也看了看。 果真是迎亲的队伍。 穿着大红色喜袍的新郎倌儿骑在马上,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模样,因是成亲,这脸上全是喜悦的笑容。 甄宝璐朝着那大红花轿看了看,喃喃道:“真好。” 姑娘家一辈子最期盼的,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昔日她也曾憧憬过自己嫁人时的模样。可没想到,她上辈子活到十七岁,还是没机会穿上大红嫁衣。不过,好在她姐姐顺利出嫁了呀。 遇到迎亲队伍,马车停在边上让行,骑在马上那年轻俊美的少年,朝着趴在车轩上看得出神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如今她才八岁,可这眼中流露出的期盼和开心,仿佛自个儿就是那花轿中的新娘子。 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薛让心里有些堵得慌。 而甄宝璐看着那迎亲队伍走远,正准备将小脑袋缩回去,稍稍抬眼,便见她这位薛大表哥一张俊脸阴沉沉的。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了? 甄宝璐抿了抿唇,觉得她这位大表哥当真是个怪人。一时也不再多想,还是继续同自家姐姐聊起天来。 待马车到安国公府的外边,甄宝琼先下马,而后亲自扶自家妹妹下来。 这时候,甄宝璐才想起薛让来,稍稍撇过脑袋,看了看他。见他果真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 不扶便不扶,不过就是一件小事罢了,可不知怎的,甄宝璐心里有些别扭,总觉得是自己惹的她这位大表哥不悦了,可偏生她什么都没做,冤枉的很呐。 同一个小姑娘闹什么脾气啊。甄宝璐心下不满,踩着马凳下车的时候,左脚上的鞋忽然掉了下来。 甄宝璐“啊呀”一声,便抬起只穿着袜子的小脚丫子,看了身旁的甄宝琼一眼,脸颊红扑扑道:“姐姐。” 甄宝琼笑:“怎么这么不小心?” 甄宝璐也是无辜,她不过是分心了。 今儿甄宝琼和甄宝璐各带着一个丫鬟过来,甄宝璐带来的,是稳重些的香寒。香寒一见自家姑娘的鞋子掉了,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她也是见怪不怪了,便无奈摇头,赶忙过去捡鞋子。 哪知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年轻高大的少年郎,便这般弯腰将落在小姑娘身旁的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捡了起来,大手轻轻掸了掸鞋上的灰尘,而后才淡淡道:“把脚抬起来。”语气倒是挺不招人喜欢的。 “……哦。” 甄宝璐没想太多,乖巧的将左脚抬了起来。 却见她这位大表哥单膝跪地,一手握着她的小脚丫子,一手将鞋子慢慢替她套上。 第015章 沉鱼【二更】 饶是薛让母亲早逝,在安国公府不受宠,可好歹也是嫡出的长子。哪有这般姿态替一个小姑娘穿鞋的道理? 甄宝璐愣了片刻忙反应过来,欲将被薛让握在手里的脚丫子抽出来。 她一动,快要穿进去的鞋子再一次落了下来,堪堪落在了薛让的掌心。 甄宝璐有些为难,低低道:“大表哥?”又忍不住向身旁扶着她的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却不知她这位素来稳重的姐姐,表情也有些木木的。 也难怪甄宝琼会惊讶了。她同这位大表哥接触不多,可每回瞧见他都是一副淡然寡言的模样,哪会做出这般的举止?若妹妹是个妙龄的姑娘,甄宝琼便要多想了,奈何她妹妹只是个小女娃,甄宝琼只道这位大表哥待妹妹好。 可是…… 甄宝琼道:“不用麻烦大表哥了,让丫鬟来就成了。”只是她话说完,却见薛让还是没起来。甄宝琼一时也没法子,只朝着妹妹投去无奈的眼神。 甄宝璐抿了抿唇,也不好再拒绝她这位大表哥的好意的,乖乖的将自个儿的脚置于他的掌心,低头看他,小声道:“谢谢大表哥。”只是甄宝璐心里到底过不去那道坎儿,毕竟她不是真的小孩子。上辈子就是徐承朗,也没摸过她的脚啊。 她站在薛让的面前,一低头便能看到少年英挺的鼻梁,还有那静静垂着的眼睫,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 便是上辈子对她痴情一片的徐承朗,也不曾这般待她。 将鞋子穿好了,薛让才起身。 这么一来,甄宝璐这娇小的个子,自然只能抬头仰望他。她再次道:“谢谢。”说着便将脚缩进自己的裙摆下面。 薛让道:“不碍事。”之后稍稍垂眼,瞧着面前小姑娘如此稚嫩的脸,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他道,“两位表妹随我来吧。” 也不提再这小小的插曲,将二人领了进去。 甄宝璐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少年的背影,这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脚上穿的鞋子,表情有些发愣,还是甄宝琼轻轻喊了几声,甄宝璐才回过神来,跟着自家姐姐一道进去。 安国公府的府邸坐落在隆安胡同,宅子坐北朝南,府邸布局分为东西两路,长房住在东院,而二房住在西院。 薛宜芳是长房嫡出的姑娘,住在东院西厢房的香雪坞。 甄宝璐不像甄宝琼,是头一回来安国公府。不过她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虽见安国公府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也只是淡淡扫过,并不觉得稀奇。甄宝璐自己瞧不见自己的模样,可落在旁人的眼里,便觉得这年幼的小姑娘,不但穿着打扮落落大方,一言一行也是颇有仪态,不亏是国公府嫡出的姑娘。 穿过月洞门,瞧好遇上了刚从香雪坞出来的安国公。 安国公薛重渊已过而立之年,生得伟岸英俊,倒是显得极年轻。这会儿只穿了一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腰际戴着玉佩香囊,原是温和的脸庞,待看到长子时,登时沉了沉。 薛让行礼道:“爹。” 安国公点点头。 跟在后面的甄宝琼喊了一声:“舅舅。” 看到外甥女,安国公倒是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走到甄宝琼的面前,笑容和煦道:“琼儿。” 甄宝琼忙介绍道:“舅舅,这是阿璐。”然后看着甄宝璐说道,“还不叫舅舅。” 甄宝璐乖巧道:“舅舅。” 安国公瞅了瞅站在外甥女身旁的小姑娘,见她生得玉雪精致,一双大眼睛灵气逼人,瞧着便是个聪明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知是妹夫续弦所出,安国公并未对小姑娘心生反感,反倒因徐氏对外甥女关爱有加的缘故,对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多了几分喜欢。 安国公端着长辈温暖的笑意,道:“倒是个乖巧的姑娘,舅舅可是经常听你姐姐提起过你。” 提她什么? 甄宝璐知道,她这位姐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在安国公的面前,肯定是说她的好话的。甄宝璐抿了抿唇,声音清润道:“姐姐也经常和阿璐提起过舅舅,还让阿璐临摹舅舅的字呢,说舅舅的字颇有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风范。” 安国公对书法颇有研究,可大周尚文,书法出众者比比皆是,安国公的名声并不算响亮。可这番话,安国公还是极受用的,一时笑容愈发灿烂。 甄宝璐看着这位安国公笑得亲切,再看立在一旁的少年,见他一如既往的身姿笔直,虽没什么表情,可她总觉得她这位大表哥挺可怜的。她先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到,这位安国公对嫡长子的不喜倒是出乎了她的想象——连对她这位压根儿没什么关系的外甥女都和和气气的,为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态度? 安国公又说了几句,之后才交代长子道:“带你两位表妹进去吧。” 待安国公走后,甄宝琼才伸手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弟弟问道:“我何时同你提过舅舅的字?” 甄宝璐笑了笑,说道:“前几日我在姐姐的书房里写功课,无意间看到过一本字帖,听葛嬷嬷说是舅舅的字。” 甄宝琼这才懂了,笑盈盈抬手捏了捏妹妹的鼻尖儿,道:“你倒是机灵。舅舅最喜欢别人夸他的字。” 甄宝璐笑了笑,既然她想同姐姐相亲相爱,便要在安国公府之人面前好好表现,不能丢了姐姐的面子。待同姐姐说完话时,甄宝璐却见走在前头的大表哥同她们的距离拉得有些远了。 甄宝琼忙道:“咱们走快些吧。” 甄宝璐点头,二人很快便到了薛宜芳的香雪坞,还没进院子呢,便听得里面一阵阵小姑娘的笑声,很是热闹。 之后有眼尖的丫鬟瞧见了,道:“姑娘,齐国公府的表姑娘来了。” 便见薛宜芳很快就走了出来,看着进来的甄宝琼和甄宝璐,开心的打了招呼,之后才拉着甄宝璐的手道:“你可是头一回来我这儿,我得好好把你介绍给大家。”小姑娘之间亲热的快,只要性子合,很快便亲如姐妹了。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表妹,二妹妹可是盼了很久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玫红色襦裙的姑娘,白皙的鹅蛋脸,大大的杏眼,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长房就薛宜芳一个闺女,那这位称薛宜芳为二妹妹的姑娘,自然便是二房的薛宜蓉了。 看到含笑的薛宜蓉,甄宝璐便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个人了。 她,应当也在吧? 甄宝璐袖中的手紧了紧,果真见薛宜萱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粉衫姑娘。甄宝璐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还是甄宝琼反应快,朝着这位姑娘行了礼:“福安县主。” 这位粉衫姑娘便是当今宣和帝的妹妹晋阳长公主的独女,福安县主沈沉鱼。 福安县主沈沉鱼,容貌其实算不上沉鱼落雁,只是她是皇城响当当的才女,因出身显贵,名声比甄宝璋还要盛。上辈子沈沉鱼和甄宝璋是女学同一届的学生,甄宝璋以第二的成绩结业,而得了第一的,便是这沈沉鱼。 甄宝璐从来不会管女学之事,在甄宝琼退学之后,更是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她不喜欢沈沉鱼。 仅仅是因为上辈子沈沉鱼爱慕徐承朗,最后仗着自己的身份,如愿嫁给了徐承朗,而她同徐承朗定亲之后,还特意私下羞辱过她。 若非有她姐姐在,以她骄傲冲动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沈沉鱼笑容清浅,她知齐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年纪虽小,却是打小熟读诗词的,特别是那甄宝璋和甄宝琼。她也知这二位也是要进女学的,便对这两位多留心了些。甄宝琼她是见过几回的,的确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料。沈沉鱼朝着甄宝琼笑了笑,说道:“今儿咱们都是为宜芳庆生来的,甄四姑娘不必多礼。”说着还亲自去扶她。 瞧见甄宝琼身旁的小姑娘,沈沉鱼自然知道了这位是齐国公府的六姑娘。沈沉鱼对这等年幼的小姑娘本是不上心的,可见她一张稚气的小脸生得唇红齿白,暗叹倒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她仿佛听说过,这位甄六姑娘不是读书的料,那日后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草包美人。 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沈沉鱼只道这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才微笑道:“甄六姑娘。” 甄宝璐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轻垂眼帘道:“见过福安县主。” 几位小姑娘见了面便是认识了。薛宜芳赶忙招呼道:“咱们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进来坐。” 薛宜蓉将沈沉鱼迎了进去,薛宜芳便亲昵的拉着甄宝璐的手,叽叽喳喳抱怨着她们来得太迟。 甄宝璐忽的想到了什么,猛然朝着自个儿的身后看了一眼。 见没人了,才眉头一蹙。 “阿璐,怎么了?你在找什么呢?”瞧着甄宝璐发呆,薛宜芳轻轻捏了捏她肉呼呼的手背。 “……啊?”甄宝璐愣愣回过神,这才喃喃道,“没、没什么。” 心下却道:她这位大表哥也真是的,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第016章 争宠 暂且将她那位阴晴不定的大表哥放到一边,甄宝璐随薛宜芳进屋,见这香雪坞装饰的温馨雅致,家具摆设皆是珍贵的黄花梨木和紫檀木。薛宜芳虽然年纪小,待客倒是有模有样的,拉着甄宝璐落座,将一盘碧绿晶莹的葡萄移到她手边的小几上,说道:“璐表妹你尝尝,这是南宛进贡的葡萄,瞧着虽然小,可吃起来可甜了。” 甄宝璐给面子的尝了一颗,弯眸一笑道:“的确挺甜的,跟蜜似的。” 薛宜芳笑盈盈道:“那璐表妹多吃点儿。”又看着甄宝琼道,“琼表姐也尝尝吧。” 甄宝琼也尝了尝,却见那沈沉鱼坐在对面,怕薛宜芳只顾着她们忽略了沈沉鱼,忙对薛宜芳道:“你去招呼县主吧。” 沈沉鱼最不缺的便是众星拱月了,这会儿看着薛宜芳招呼这两姐妹,倒也没放在心里,待听到甄宝琼的声音,又见姐妹二人尝着葡萄,只觉得这姐妹二人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尝过什么好东西,便淡淡启唇道:“不必了,这碧玉葡萄我府上多得是,每回皇帝舅舅都会亲自派人送到公主府来,我吃得多了,有些腻了。若是甄四姑娘喜欢,明日我让府上下人给你送一些去。” 薛宜蓉是沈沉鱼的跟班,自然是最给面子的,忙道:“也是,皇上待县主一向疼爱,便是后宫的嫔妃,也没县主这般的皇宠。” 沈沉鱼微微一笑,道:“宜蓉你可别这么说。”话虽如此,可沈沉鱼心里还是极受用的。 甄宝琼一时也不再说话。 甄宝璐见自家姐姐这般好心,未料这沈沉鱼竟这般嚣张,登时有些坐不住,欲替她姐姐说话,只是她姐姐太了解她,见她脾气要发作,便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她不需说话。 也是,今儿到底是薛宜芳的生辰。 甄宝璐抿了抿唇,看着那笑脸盈盈的沈沉鱼,眼下她年纪还小,脾气不加掩饰,再过几年,便端得一副端庄矜贵的架子,而这骨子里的劣根性还是没改变多少。若是不出意外,这沈沉鱼还是会嫁给徐承朗吧。她那位舅母,对这位县主儿媳妇可以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呢。 也好,她舅母和沈沉鱼凑到一块儿,她正好站在一旁看好戏呢。 这么一来,甄宝璐吃起葡萄来越发觉得甜了。 沈沉鱼望了这对姐妹一眼,见那年幼的甄六姑娘弯着眉眼看着她,登时有些不自在,可偏生她双眸清澈干净,模样又玉雪可爱。沈沉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是否是自个儿脸上的妆容花了,这才寻了借口,在丫鬟的陪同下去里间坐坐顺道补妆。 薛让自薛宜芳的香雪坞出来,倒是在抄手游廊上遇见了薛谈。薛谈一见着这位兄长,便阔步过去,道:“大哥。”今儿去齐国公府接两位小表妹,本是薛谈的事儿,他倒是没想到,素来不爱出门的大哥会愿意帮他,这会儿便感谢道,“今儿这事儿倒是麻烦大哥了。” 客套一番之后,薛谈才说起了正事儿:“长宁侯府的徐公子送来了帖子,约咱们三日后一道去西郊骑马。大哥,你去吗?” 薛谈知晓他这位大哥是不愿意去的,也知道徐承朗特意约他们,肯定是因为上回在齐国公府投壶一事。徐承朗年纪轻轻虽然稳重,可到底还年少,哪有服输的道理?怕是想借此机会再同他大哥切磋切磋。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儿,年纪的公子哥儿,切磋比较才能精进。而且,薛谈觉着,他这位深藏不露的大哥,肯定不会只单单擅长投壶,这骑术他也想见识见识。 薛让瞧了一眼薛谈,道:“好。” 这下倒是轮到薛谈愣住了。 他还以为说服大哥要花一番功夫呢,哪知道这么容易。到底年轻,薛谈面露喜色,忙道:“那成,我这就让人回话去。”之后忙道,“那大哥你先去忙,我这就过去了。” 薛让点点头,知这位二弟的秉性,待他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淡。 甄宝璐同姐姐陪着薛宜芳用了生辰宴,回去的时候,特意同老太太道别。老太太看着这对姐妹花,宠溺的将两个孩子搂到怀里,念叨着有空便要多来走动走动。甄宝琼点头应下,带着妹妹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薛宜芳和薛谈将姐妹二人送到门口。 甄宝璐看着薛谈薛宜芳两兄妹,这会儿倒是记起她那位大表哥了,可他俩到底不熟,她自然不好问什么,想来便如她姐姐所说的,是个寡言的性子,不大喜欢和人交往。不过——先前替她穿鞋的时候,明明很好的啊。 甄宝璐带着疑惑上了马车,甄宝琼见妹妹安安静静的,便捏了捏妹妹的脸颊,道:“想什么呢?” 甄宝璐回过神,对上自家姐姐的眼神,心道:她姐姐越来越爱捏她的脸呢。 “没什么,只是……”甄宝璐想了想,才不满道,“我不喜欢那个福安县主。” 原来是因为这个。 想着方才那福安县主的举止,的确有些不将人放在眼里,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到底是不能得罪的。妹妹年纪小,不开心也是情有可原的,当下甄宝琼就安慰道:“倒也没什么,反正咱们接触的机会不多。” 也是。甄宝璐粲然一笑,说道:“姐姐说得对。” 回府之后,甄宝璐也不去想沈沉鱼的事情。 上辈子沈沉鱼私下羞辱过她,可想想那时候徐承朗已经定亲了,她还纠缠不清,的确太过掉价。这辈子她甄宝璐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便是上辈子不曾想过的女学,都会尽力去试一试,她不信自己寻不到好夫家。 这么一想,甄宝璐便越发用功的念起书来。 甄宝璐生得聪慧,如今心无旁骛的勤奋念书,自然没有不进步的道理。起初谢夫子见甄宝璐突然勤奋,虽然有些惊讶,却也觉得这小姑娘本性难改,怕是一时兴起,待这新鲜劲儿一过,肯定又要坐到最后一个位置偷懒去了。哪知这几日这小姑娘不但认真听课,按时将她布置的功课写完,还时不时跑过来向她请教。 甄宝璐一头扎进书堆里,忙得不可开交,这一日长宁侯府的徐绣心忽然给她带了话,邀她一道去看徐承朗骑马。 第017章 再遇 徐承朗去骑马,她过去做什么? 甄宝璐蹙眉欲拒绝,不过想起上辈子,她喜欢和徐承朗待在一块儿,也喜欢他骑在马上的英姿,所以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过去看的。徐承朗是她最亲近的表哥,他出风头,她也与有荣焉。 甄宝璐想了想。 撇去上辈子他最后娶了沈沉鱼,其余留给她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只可惜她不愿意将就,心里膈应的很,便是她这辈子能嫁给他,只要一想到她舅母的嘴脸,她就觉着她这位徐表哥也没有多好了。 香桃见自家姑娘不说话,遂再问了一遍:“姑娘要去吗?” 甄宝璐没有多想,将手里捧着的《九章算术》翻了一页,道:“就同绣心表姐说,我这段日子课业忙,没法过去。”假使她过去,看到的也是一群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这又有什么好看的? 刚进来的甄宝琼,看到妹妹捧着书这一脸的书呆子模样,微笑道:“妹妹。” “姐姐!” 甄宝璐立马将书放下,自玫瑰椅上下去,走到甄宝琼的面前,仰头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甄宝琼道:“葛嬷嬷做了些点心,我拿过来给你尝尝。” 甄宝璐眼眸弯弯,撒娇道:“姐姐真好,我刚好饿了。” 甄宝琼命丫鬟碧竹将红木雕花食盒内的冰糖莲子粥,及丝饼和栗子糕端了出来,轻轻搁在了紫檀西番莲纹半圆桌上。甄宝璐接过筷子夹了一块丝饼,轻轻咬了一口,才双眸含笑道:“这丝饼玉粒莹澈,琼酥玉腻,当真是好吃,葛嬷嬷的厨艺可真好。” 甄宝琼宠溺道:“既然喜欢,便多吃些。”而后随意拿起方才妹妹在看的书,甄宝琼翻了几页,才略微蹙起了眉头。 甄宝璐咬了一口丝饼,声音有些含糊,不好意思道:“我随便拿的……有些看不懂。” 看不懂是正常的,甄宝琼知道妹妹聪明又用功,可这《九章算术》太难,岂是她一个小女娃能看得懂的? 甄宝璐舀了一口莲子粥,小姑娘虽然活泼,可吃起东西来,倒也是颇有仪态,没有发出半点瓷器碰撞的声音。不过这书,自然不是甄宝璐随便拿的,这辈子她有优势,且她只要花心思,东西学起来倒是挺快的,她之所以会看这《九章算术》,是因为上辈子她最不擅长的便是这方面。仿佛姑娘家学起这个来尤为吃力,上辈子她姐姐和甄宝璋最不擅长的也是这门算术。 甄宝琼笑笑道:“看看也无妨。” 甄宝璐笑着点头。 甄宝琼道:“方才你说不去,可是做什么?” 甄宝璐抿了抿嘴,声音低了些,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绣心表姐让我明儿一道过去同她看徐表哥骑马。” 这段日子甄宝琼同妹妹走得近,当然察觉出妹妹待徐承朗的不一样。昔日她这位妹妹待徐承朗比府中堂兄还要亲热,而这几日,妹妹却鲜少提起过徐承朗。细细回忆起那日弟弟们洗三礼的场景,甄宝琼便觉着,应当是妹妹和徐表哥闹脾气了。甄宝琼欣赏徐承朗,觉着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惹妹妹生气,那么…… 甄宝琼低头一瞧,见妹妹一张小脸粉嫩玉润,可爱极了。在她看来,妹妹便是这世上最漂亮最聪慧的小姑娘。 都是表兄妹,实在不应该闹脾气啊。 甄宝琼心叹一声,说道:“这几日你用功,姐姐都看在眼里。离小试还有半个月,一直关在屋子里念书也不是个办法。明儿不正好是休沐日嘛,你同绣心表妹素来不对头,如今她诚心相邀,也好趁此机会好好同她冰释前嫌。她不过是被舅母惯得娇气了一些,没什么坏心眼儿的。” 甄宝璐心知,在她姐姐的眼里,这世上哪有什么坏人?一时她也招架不住,端得一张无奈的小圆脸,连连道:“我听姐姐的还不成嘛。”又怕姐姐继续说,甄宝璐伸手从菊瓣纹白瓷小碟中拿起一块金黄软糯的栗子糕,塞到甄宝琼的嘴边,道,“姐姐也吃。” 对上妹妹湿漉漉的大眼睛,甄宝琼顿了顿,便接过吃了起来。 次日徐承朗亲自来接人。 甄宝璐上了长宁侯府的马车,掀开马车帘子,却见里头只有徐绣心一人,瞧见不喜欢的人,甄宝璐的小脸自然微微垮了些。而徐绣心也是恼火,大眼睛瞪了她一眼,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喜欢和你待一块儿。” 甄宝璐本想让姐姐陪她一块儿去的,可她姐姐毕竟快十二了,不好再由着性子出去玩儿。甄宝璐寻思着,这几日在屋里待着的确挺闷的,而她姐姐有心让她同徐绣心冰释前嫌,她也不好让姐姐失望。不过这辈子她并不想嫁给徐承朗,自然不需要处处忍让徐绣心。 原以为还有好相处的锦心表姐呢。 这时徐承朗掀开帘子瞧了瞧,见马车内的两个小姑娘,皆是垮着脸,一副相看两相厌的模样。 妹妹的脾气他懂,不过他这位小表妹…… 徐承朗将手里拿着的小瓷罐递了过来,道:“璐表妹,离西郊还有段距离,这个你拿在路上吃。” 什么呢? 甄宝璐见她这位徐表哥笑容温和,倒是不好拒绝,拿过小瓷罐,打开盖子,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罐松子。 都是剥好的松子仁。 甄宝璐顿了顿,说是不感动,那是假的。毕竟那时候是他从始至终都耐心的照顾她、安慰她。 徐承朗静静望着自家小表妹的脸,虽不知她为何生气了,可他毕竟比她年长几岁,当表哥的,自然该多让着她一些。他希望小表妹能像以前那般同他亲近,便细细打量了她的表情。 坐在甄宝璐身边的徐绣心,见自家大哥竟当着自己的面儿,对着甄宝璐这般好,已经颇为不满了,再看这甄宝璐,得了大哥亲手剥的一罐松子,竟半点感激的话都没有,徐绣心又有些提大哥不平,遂气愤道:“怎么?我大哥待你这般好,你竟如此不识抬举?好啊,既然你不喜欢吃松子,那这个给我好了。” 说着,便毫不犹豫的从甄宝璐的怀里将那罐松子仁夺了过来,死死抱在自己的怀里。 徐承朗无奈的看着妹妹,道:“绣心,这个还给阿璐。我替你准备了桂花糕。” 徐绣心眼中蓄泪,摇摇头,撅嘴道:“不要,我就要这个。” 在小孩子的眼里,抢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这会儿一直不说话的甄宝璐才突然开口道:“不用了徐表哥,我也不是很爱吃松子,既然绣心表姐喜欢,那就给她好了。” 听着甄宝璐这般说,徐承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便下了马车上马。 马车稳稳当当的行驶着,抱着松子罐的徐绣心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警惕的看了身旁的甄宝璐一眼,原以为她是做戏给大哥看的,可如今看她,的确没有半分要要回去的意思。 这会儿徐绣心倒是疑惑了,轻轻的“嗳”了一声。 甄宝璐知道徐绣心是在叫她,可她偏偏不应。嗳什么嗳,她又不是没有名字。 徐绣心嘟囔了一句,才不情不愿道:“璐表妹。” 甄宝璐这才淡淡应了一声。 “你……真的不要了?” 甄宝璐笑吟吟侧过头,看着徐绣心小脸上的疑惑和诧异,才道:“嗯,给你吧。” 徐绣心怎么着也是长宁侯府的嫡出姑娘,平日里穿金戴银的,哪会稀罕一罐松子仁。她想要,不过是因为这是甄宝璐喜欢吃的松子仁罢了。这会儿见甄宝璐当真不要,便觉着自己稀罕她不要的东西,实在是太丢脸了。徐绣心忙将怀里原本视若珍宝的松子罐搁到一旁,小嘴微微撅着,再也不和甄宝璐说话了。 这脾气还真大。 甄宝璐看了看那个松子罐,稍稍垂了垂眼,晓得这肯定是徐承朗亲手剥的。不过,看着徐绣心此刻的模样,甄宝璐忽然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她舅母不喜欢她,外祖母也不希望徐承朗娶她,徐绣心也容不下她,一个个都觉得她配不上徐承朗。她性子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不想她们如意,就更想嫁给徐承朗了。 甄宝璐忽的笑了笑,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确挺傻的。 徐绣心是个活泼的,平日里同甄宝璐斗嘴是家常便饭,两个人一见面便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吵起来,可这会儿甄宝璐安安静静的,徐绣心坐着也不舒坦。她抬眼瞅了瞅,瞧着今儿甄宝璐身上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干净利落,圆圆的小脸有些肉肉的,瞧着却极水嫩,便是那微微抿着的唇瓣,都挺好看的。 这么讨厌的人,凭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徐绣心心中不满。小小年纪的小姑娘,对容貌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认识了。她是见过姑母徐氏的,每回见着姑母,便想着日后若是自个儿能长得同她一样漂亮就好了。这甄宝璐长大后,肯定也和姑母一样美吧。 徐绣心有些闷闷的。而且,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这昔日和她一样没规矩的甄宝璐,如今坐姿端正,半点没有昔日那副懒散样。 徐绣心是知道规矩的,她娘同她说过,在外人面前,特别是贵人面前,要格外的端庄,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说的多了,徐绣心也没法将这话当成耳旁风,每回只要学着姐姐的模样,乖巧的站在她的身旁就好了。这甄宝璐,姑母也曾私下叮嘱过她吧?可这会儿又没有人,她这般姿态是做给谁看呢? 真虚伪! 徐绣心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越发讨厌甄宝璐这副样子,又听说她最近念书很用功…… “听说璐表妹日后要考女学?” 甄宝璐顿了顿,倒是奇了,她这是听谁说的? 甄宝璐还没说话呢,徐绣心就继续说道:“女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除非是像我姐姐那样,你还是别自不量力了。”这语气,仿佛甄宝璐进不了女学,她就能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甄宝璐瞅了这娇蛮的小表姐一眼,道:“你自个儿进不了,还不许别人进了?” 徐绣心拧眉道:“你——” 甄宝璐弯唇,继续悠悠道:“我可是听说,绣心表姐你六岁的时候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 在重文轻武的大周,这般的年纪背不出三字经,当真是奇耻大辱了。同说她七八岁的时候还尿床一个效果。 一时徐绣心被说得哑口无言,小小的年纪也有了羞耻之心,白皙小脸登时烧得红红的,大眼睛蓄着泪珠子,闷闷的“哼”了一声,便不理甄宝璐了。 甄宝璐心里并无半点痛快,瞧着徐绣心委屈抽泣的模样,便稍稍弯下腰,打量她低着的脸颊,见她泪眼蒙蒙,金豆子啪嗒啪嗒的落下,才双手托腮道:“说不过我,日后就别老是同我斗嘴了,到时候哭鼻子的还是你。”她见徐绣心冷哼一声,还在哭,才嫌弃道,“真丑。” 这时候徐绣心才吸了吸鼻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满道:“你才丑。”想到娘亲曾同她说过,小姑娘不能哭,一哭便会变丑,徐绣心咬了咬唇,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就不再继续哭了。 徐绣心道:“你进不了女学的!” 甄宝璐弯眸一笑,道:“那若是下次我进了女学,摆宴席庆祝的时候,我让娘派人送帖子过去,绣心表姐可一定要来哦。” 真讨厌!徐绣心哼哼一声,不再说话。 甄宝璐心里乐,以前她怎么没觉得,这徐绣心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许是马车经过了桂花树,甄宝璐的鼻翼间闻到一股馨香。小姑娘扬着笑脸撩起车轩帘子,朝着外头看了看,果真见树旁种着一排桂花树。 徐承朗就骑着马儿行在马车旁,瞧着小表妹的脸颊,才道:“别伸出来,小心脑袋。” 甄宝璐“哦”了一声,又抬眼看了看他。 瞧着她这位徐表哥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每个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这么一想,甄宝璐便释然了。这辈子,她便只单单见他当成普通的表哥,若是下回他娶沈沉鱼,这喜酒她也会开开心心过去吃的。 马儿嘚嘚的声音自后头传来,徐承朗转过身一瞧。 少年原是笑容温和的俊脸,登时多了几分疏离,朝着来人客客气气道:“薛大公子,薛二公子。” 第018章 选马 甄宝璐正在看她的徐表哥呢,却不知安国公府的两位表哥忽然出现。原来今儿徐承朗约了他们两兄弟一道骑马啊。她欲放下帘子的手顿了顿,继续看了几眼,见她这两位薛表哥皆是仪表堂堂,英姿勃发。 而薛大表哥…… 甄宝璐仗着自己年幼,随意乱看也不打紧。 先前总见他穿蓝色袍子,未料今儿竟穿了一身雪色劲装,腰际系着云纹宽边锦带,墨发用镶玉银冠固定。这么一瞧,她这位大表哥长眉入鬓,面如冠玉,当真是芝兰玉树,清风雅月。这会儿看大表哥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确生得比寻常人出挑太多。甄宝璐可是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这白色的,也不是所有男子穿上白袍便是风度翩翩。 甄宝璐不得不承认,饶是这会儿用她挑剔的眼神去看,也觉得她这位大表哥长得实在太出色。 难怪他平日里穿着打扮低调了…… 甄宝璐暗想。 徐承朗正同薛谈说着话,忽的听到小表妹“哎唷”一声,这才忙转过身去看,见小表妹拧眉揉着额头,仿佛是撞到了。这便是不听话的后果,说了别伸脑袋,就是听不进去。徐承朗神色紧张的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朝着安国公府两兄弟道:“我去看看璐表妹怎么样了。” 薛谈也挺喜欢这个小表妹的,当即道:“嗯,赶紧去瞧瞧吧。” 徐承朗将马停到马车旁,撩起帘子朝着甄宝璐道:“璐表妹。” 马车里面甄宝璐有丫鬟香寒替她揉着额头,这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又听到了徐承朗的声音,便不好意思的侧过头,道:“我没事儿。” 不小心撞了一下,的确没什么事儿,可小姑娘总是怕疼的,这皮肤又嫩。这个时候的徐承朗态度倒是强势了一些,将手伸了进去,拨开甄宝璐额前的刘海,瞧着原是光洁白皙的额头通红一片,倒是有些自责。徐承朗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又见小表妹泪眼朦胧,显然是疼了,当即道:“你瞧瞧你……”语气欲责备,可动作却下意识轻了些。 甄宝璐忙道:“是我错了。” 又继续道,“咱们赶紧走吧,别耽搁了。” 徐承朗将手收了回来,看了看停在一旁等他们的薛让薛谈,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朝着甄宝璐道:“好吧。” 待瞧见徐承朗将帘子放下来了,甄宝璐才呼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确挺疼的。 身旁传来徐绣心阴阳怪气的声音。 “……麻烦精。” 甄宝璐没心思再同一个小姑娘斗嘴,不过吃了教训,一时也不敢再掀开帘子看外边了。 到了西郊骑马场,甄宝璐同徐绣心一道下马车。徐绣心见甄宝璐要下去,故意抢在她前面下了马。甄宝璐暗道她这位小表姐太记仇,而后才被徐承朗扶下了马车。 徐承朗复又抬手拨开小表妹的额发,见额头好了不少,不过还微微泛着红,便道:“我已经让双瑞回去取玉肤膏了,再忍忍。”双瑞是徐承朗的贴身小厮。 甄宝璐笑笑,说道:“不用了,我没这么严重。” 徐承朗笑了笑:“同我这么见外做什么?” 也是啊。甄宝璐垂了垂眼,上辈子她便是这般肆无忌惮的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徐承朗也是如此,那时候她没心没肺,只顾着自己,从来都不会为别人考虑,只希望所有人都顺着自己的心意。 见小表妹不说话了,徐承朗想到了什么,又道:“阿璐,别生表哥的气了,好不好?” 甄宝璐嘟囔了一声:“我没生气……” 徐承朗笑笑,道:“你有。” 好吧。她从来都瞒不过她这位表哥的。甄宝璐想了想,觉着就这般硬生生的斩断她和徐承朗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不大可能。都是亲近的表兄妹,平日里总是要来往的。罢了,她平时注意些就好了。这般想着,甄宝璐才扬起笑脸道:“好了,我和表哥和好就是了。” 徐承朗这才道:“嗯。” 之后甄宝璐跟着徐承朗一道去马厩选马,徐绣心虽然嫌臭,可瞧着甄宝璐也去了,便赌气般咬咬牙过去的。一道选马的还有薛让薛谈两兄弟,方才在马车上,甄宝璐不好打招呼,这会儿瞧见了,自然不能失了礼数,遂冲着两位道:“大表哥,二表哥。” 薛谈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方才撞疼了吧?” 甄宝璐对安国公府的几位都挺有好感的,这会儿听着薛谈如此关心她,对上他含着温和笑意的双眸,不好意思道:“多谢二表哥关心,已经不疼了。”她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今儿宜芳表姐不来?” 薛谈道:“她有功课要做,来不了。” 虽然理解,可甄宝璐还是失望的“哦”了一声,之后便也不再问了,一双大眼睛瞅了瞅薛谈身旁一直不说话的薛让。 若是换做旁人,她这般看着他,肯定会同她聊上几句,怎么说也是表兄妹啊。可她这位大表哥仿佛没这个意思。甄宝璐也不稀罕,便跟着徐承朗一道选马。 甄宝璐年纪小,还没学过马,这会儿选的是徐承朗待会儿要骑的马。 甄宝璐选了一匹深棕色的马儿,而一旁的徐绣心却拉着徐承朗道:“哥哥,这匹好,瞧瞧,长得多好看啊。”徐绣心指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骏马,朝着甄宝璐使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徐承朗被两个小姑娘夹在中间,一时左右为难,倒是不知道要选哪一匹了。 甄宝璐自然能看出徐承朗的为难,若是他选了棕色的,这徐绣心一整天都要摆脸色给她看了。甄宝璐不好当面同徐绣心闹脾气,若真要同她斗嘴,还是私下比较好。甄宝璐道:“绣心表姐选得马的确不错,那徐表哥就骑这匹白马吧。” 这马厩之中的马皆是良驹,甄宝璐和徐绣心虽然是不懂马的小姑娘,不过这选马的眼光倒是不错。徐承朗晓得两个小姑娘之间已经矛盾重重,他自然不好再令二人不悦。而且他倒是有些意外,以往这二人的脾气皆倔得很,半步都不肯退让,这会儿他小表妹却……徐承朗瞧了瞧小表妹的脸,见她嘴角扬着笑容,踮起脚尖抚着那匹棕色的马儿,眼里是满满的喜欢。不过,倒是没有半点生气。 是真的不计较吧。 徐承朗这才放心,选了妹妹指的白马。 甄宝璐是真心喜欢这匹棕色马儿。这马儿仿佛有灵性似的,一双棕黑色的眼睛这般静静看着她。可惜她不会骑马,不然她就选它了。甄宝璐遗憾的又抚了几下,稚声稚气道:“好了,咱不难过,等下回我学骑马了,便选你好不好?” “璐表妹。” 嗯? 甄宝璐听到有人在叫她,却不是徐承朗的声音,侧头一看,竟是半天都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的薛让。甄宝璐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别人不爱搭理她,她也不稀罕,不会主动去说些什么。这会儿瞧着薛让主动喊她,她也没有好脸色,只客客气气道:“大表哥。” 薛让仿佛是没有看到小表妹脸上的不悦,只抬手摸了摸棕色马儿的鬃毛,这是方才甄宝璐想摸,但是因为个子矮摸不到的。薛让低头看了一眼小表妹的发顶,缓缓道:“璐表妹选的这匹马不错。” 少年音色清润如玉,低沉悦耳。 甄宝璐眨了眨大眼睛,一时也不去计较他方才的态度的。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被人肯定的喜悦,她抬手抓着薛让的衣袖,道:“真的?” 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薛让的态度也温和了一些,一双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道:“嗯。” 一旁的薛谈也笑着看甄宝璐,说道:“璐表妹,我这位大哥的骑术可厉害了,看马的眼光自然错不了,他既然说好,那肯定是好的。” 甄宝璐越发欢喜的“嗯”了一声。 薛让朝着站在白马旁的徐承朗看了一眼,而后淡淡收回目光,看向甄宝璐,道:“我还没选马。若是璐表妹不介意,我可以骑吗?” 薛让要骑她选的马! 虽说她同这位大表哥的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大爱说话,可这心却是善良的,上回还给她穿鞋呢。此刻甄宝璐知道,她这位善解人意的大表哥大抵是想给她解围,亦或是瞧见她这么喜欢这匹马,不想让她难过吧。 甄宝璐看着少年清俊无双的眉宇,还有他眉梢处淡淡的温和,想着姐姐的话,大表哥的确不错呢。 当即毫不犹豫,声音清甜道:“不介意。大表哥你骑吧。” 第019章 很甜【一更】 甄宝璐便是这般的性子。只要顺着她,什么事情都好说,先前薛让待她的态度,此刻也是可以完全不计较的。 这会儿甄宝璐看着薛让上马试骑,扬起小脑袋瞧了瞧。虽说这马她原本是给徐承朗选的,可徐承朗已经有了,能让大表哥骑,也是不错的。许是因为薛让骑的马是她选的缘故,待薛让薛谈和徐承朗三人即将一道赛马的时候,甄宝璐隐隐有些希望薛让能赢。 他骑得可是她选的马啊。 今儿就香寒一人陪着甄宝璐。素来细心的香寒生怕自家姑娘一个不慎被马儿伤着了,这才小心道:“姑娘,咱们去边上坐会儿吧。” 不能骑马的小姑娘,只能在边上看。 甄宝璐从善如流,随香寒一道去了边上休息。 徐绣心并没有因为大哥骑了她选的马感到高兴,因为甄宝璐半点没有要和她争的意思,这令徐绣心觉得挺没意思的。 瞧着甄宝璐过来了,徐绣心自杌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大哥骑着我选的马,肯定会赢的。” 赢就赢,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徐绣心是讨厌极了她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不悦的闷哼了一声,而后一屁。股又在杌子上坐了下来。待徐绣心的丫鬟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原是一脸不悦的徐绣心才欢喜不已,亮着大眼睛道:“真的吗?宋哥哥来了?” 娇蛮的小姑娘仿佛很喜欢这位“宋哥哥”,听完丫鬟的话后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过去迎接了。 不一会儿,甄宝璐便看着徐绣心同一个穿着墨绿色骑马装的少年走了过来。 徐承朗也自马背上下来,将这位少年迎到一旁说话:“我还以为宋兄不来了呢。” 少年微微一笑,眉目亲和,如沐春风。 甄宝璐看着站在徐承朗徐绣心两兄妹中间的少年,却是诧异不已,差点便将一声“姐夫”叫出口来。 是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便是上辈子她姐姐甄宝琼的夫婿宋执。宋执是忠勇侯府嫡出二公子,上头有个哥哥宋扬。 甄宝璐同宋执这位姐夫接触的不多,可她知道宋执对她姐姐痴心一片,是个难得专一的好男人。也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宋执待她这个小姨子也是极好。甄宝璐笑了笑,看着眼前年少的宋执,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真年轻。 长得也好。 虽说这辈子宋执同她姐姐还没任何接触,可甄宝璐打从心里便已将他当成姐夫了。只瞧着徐绣心笑脸盈盈站在宋执的身旁,一口一个“宋哥哥”,甄宝璐便有些不开心。虽说年纪还小,可到底是姑娘家了,该避避吧。 徐承朗见小表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这会儿也不好问什么,只同小表妹介绍:“这位是忠勇侯府的宋二公子。”又对着宋执道,“这是我的表妹,安国公府的六姑娘。” 宋执朝着这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看了一眼,才道:“甄六姑娘。” 因上辈子晓得宋执待姐姐有多好,这会儿甄宝璐看宋执是越看越顺眼的。可这辈子,她可不能再姐夫面前留下娇纵的印象,便乖巧道:“宋二公子。”却记着姑娘家的矜持,并未同宋执有多热情。 宋执是个性子和善极好相处的,而且年纪轻轻,身上没有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儿,在贵族子弟当中人缘极好。 甄宝璐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这么早便遇上宋执。想到今儿她会来,全是因为姐姐让她出门走走,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不过—— 甄宝璐心下倒是遗憾,早知道便想法子叫姐姐出来了。下一刻,甄宝璐又想,不成不成,姐姐年纪还小,她同宋执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她不能胡乱干预,一切顺其自然,同上辈子一样,二人总会相遇的。 小姑娘的心思最是敏感,徐绣心非常喜欢同宋执在一块儿,这份黏糊劲儿,同重生之前的甄宝璐和徐承朗有的一比。不过这又有些不一样,甄宝璐和徐承朗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无妨,而宋执同长宁侯府并无亲戚关系,只是单纯同徐承朗交好罢了。好在徐绣心年纪小,若是年纪再大些,便要被人说成不知羞了。这会儿徐绣心见甄宝璐看着宋执,小脸满是笑容,生怕她抢了她的哥哥,又要抢她的宋哥哥,赶忙将宋执拉得里甄宝璐远了一些。 这还不够。 徐绣心悄悄拉了拉宋执的衣袖,示意他将身子低下来一些,而后在宋执的耳畔小声说着甄宝璐的坏话:“宋哥哥,我这位璐表妹最讨人厌了,经常捉弄人,而且……”徐绣心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才道,“而且她很笨,六岁的时候还背不出三字经呢。” 这样说,宋哥哥肯定不喜欢甄宝璐了吧? 徐绣心下意识打量着宋执的脸。 宋执哪里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府上也不是没有妹妹,因他脾气好,妹妹们都喜欢同他亲近,这些小把戏也是见怪不怪了。宋执瞧了一眼那位小小一只的甄六姑娘,只觉得这小姑娘生得灵气十足,大抵是因为初见的缘故,在他面前有些拘束。 想来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宋执并未说什么,只微笑着看着徐绣心,道:“嗯,我知道了。” 徐绣心这才嘴角一弯,得意的看了一眼甄宝璐。 上辈子甄宝璐没有关心过姐姐的事情,越发不会关心宋执的事儿。可她同长宁侯府走得近,这宋执又是徐承朗的挚友,自然晓得徐绣心喜欢宋执这事儿了。也难怪了,宋执生得温文尔雅,脾气又这般好,据说忠勇侯府的姑娘们都很喜欢这位二哥,而宋执瞧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却是个极有本事的,若是换做旁人,这般的哥哥被人抢了过去,姐妹们肯定不喜欢嫂嫂。可宋执却做得极好,让府中未出阁的妹妹们一个个待甄宝琼很好。 像她宋执这样的人,和她姐姐才是匹配。 之后徐承朗又介绍薛让薛谈和宋执认识。薛谈性子活泼,朋友也多,同宋执是见过几回面的,只是薛让不大出门,同宋执是初见。 可薛让待宋执的态度倒是很好。 这令一旁的薛谈有些纳闷,他可没瞧见过他大哥待人这般友善。 这么一来,这赛马便成了四人比赛。 甄宝璐同徐绣心站在边上,看着骑马场上英姿飒爽的四人。原是盼着自家大哥能赢的徐绣心,这会儿在徐承朗和宋执二人之间犹豫不决,不晓得该给谁鼓劲儿。相比之下,甄宝璐倒是容易选择的多——她自然是希望她姐夫能赢的,一时倒是全然将骑了她选的马的薛大表哥抛诸脑后了。 徐绣心想了想,觉着她大哥之前赛马都是第一,赢了这么多回了,这回让宋哥哥赢一次没关系吧?这么一来,小姑娘释然一笑,而后想到了什么,问甄宝璐:“你觉得谁会赢?” 甄宝璐正在剥橘子,她将一瓣塞到嘴里,双眸弯弯道:“宋家公子吧。” 徐绣心不满,心道这甄宝璐果真又要和他抢宋哥哥,当即蹙眉道:“跟屁虫!” 瞧着徐绣心这副模样,甄宝璐暗道怪不得宋执会喜欢她姐姐,这徐绣心的脾气和她姐姐比起来,当真是差得太多了。 骑马场不远处的林中,设有四面小旗子,四人要骑到林中将小旗子拿下,而后再返回,最先拿着旗子过骑马场设的终点红线为胜。 待比赛开始,徐绣心便双手置于嘴边做成喇叭状,欢喜道:“宋哥哥,宋哥哥!” 徐承朗倒是不计较自己妹妹向着宋执,只朝着宋执道:“我这妹妹,唯有在你面前在最听话。” 骑在马上的宋执笑了笑。 边上的薛谈也打趣儿道:“宋兄脾气好,的确挺招小姑娘喜欢的,瞧瞧璐表妹,看着宋兄一个劲儿的笑,怕也是希望宋兄赢呢。” 是吗? 徐承朗敛了笑,朝着边上穿着红裙、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见她果真没有再看自己。 甄宝璐心里想自家姐夫赢,却也不敢像徐绣心这般大张旗鼓,只看着马背上的宋执,心里默默替他鼓劲儿。 只是,宋执的边上便是薛让。甄宝璐一不留神便对上了她家大表哥的眼神,突然想到方才还希望善解人意替她解围的大表哥赢,这会儿瞧见姐夫,便希望姐夫赢了,实在有些不厚道…… 可是,到底是亲疏有别的。甄宝璐心下安慰,薛让这位大表哥哪里有姐夫亲啊? 待赛马开始,四匹骏马一道冲出赛马场。 领先的是徐承朗。 于甄宝璐而言,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毕竟她这位徐表哥的出色,她上辈子最是清楚不过了。 在看剩下的几人,第二是薛谈,宋执在第三,这第四…… 她大表哥怎么在最后啊? 甄宝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诧异不已。 因甄宝璐晓得薛让日后要从武的关系,所以理所应当的觉得大表哥的骑术是不错的,这会儿看到他在最后面,的确有些奇怪。甄宝璐蹙蹙眉,之后才恍然大悟——该不会是她选的马的缘故吧? 若真是如此,甄宝璐倒是有些愧疚了。 大表哥替她解围,她却替大表哥选了一匹劣马。 虽说领先的不是宋执,可徐绣心还是打从心里开心的,毕竟徐承朗是她亲哥哥。当下看甄宝璐一副蹙着小眉头的模样,徐绣心便双手环臂嘲笑道:“那薛大公子骑的是你选的马吧?”说着,徐绣心便捂着嘴大笑,“你瞧瞧,幸亏哥哥骑得马是我选的。” 仿佛徐承朗能领先不是因为他骑术精湛,而是因为骑了她选的马似的。 两位小姑娘在一旁斗嘴,渴了便开始剥橘子吃。 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不远处“嘚嘚”的马蹄声了。 回来了! 甄宝璐和徐绣心即刻从杌子上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朝着不远处看去。 徐绣心瞧着最先回来的人,愣愣道:“怎……怎么是他?”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甄宝璐也看到了。 她看到了穿着一袭雪色骑马装的少年,还有那匹深棕色的骏马。许是因为方才愧疚,生怕薛让因为她选的马比赛失误,眼下瞧着他遥遥领先,甄宝璐心里是开心的,一时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声道:“大表哥,大表哥!” 马背上的少年,听到小姑娘的清脆的声音,朝着她看了一眼,而后才夹紧马腹继续冲刺。 待薛让要过终点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叫声。 甄宝璐的注意力被吸引。紧跟在薛让后面的是宋执和徐承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宋执竟然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后面徐承朗的马,马蹄高高扬起…… 马背上的徐承朗惊慌失措,有些控制不住马,马蹄即将要踩在倒在地上的宋执身上。 甄宝璐看着,吓得也是小脸发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马背上的薛让迅速自马上跳了下来,一把将地上的宋执提了起来,滚到一旁。 徐承朗的马越过终点红线,这才反应过来,俊脸煞白的自马上跳了下来,朝着边上的薛让和宋执跑去。 徐绣心早就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一旁。 倒是同样被吓呆的甄宝璐,反应过来之后,便急急朝着薛让和宋执跑去。 宋执虽然受了伤,可好在薛让及时出手相救,不然这小命就要没了。那她姐姐这辈子岂不是……想到这里,甄宝璐长吁了一口气。 几人都围着宋执,唯有薛谈在查看兄长薛让身上的伤。薛让的手臂擦破了皮,手掌也擦破了,加之他今儿穿着一身白色的骑马装,看着越发是鲜血淋淋。 甄宝璐看完宋执,才看向一旁的薛让,拧着小眉头关心道:“大表哥?” 薛让面色如常,可甄宝璐看着这殷红的血都觉得疼。 二人被扶到休息的地方,徐承朗忙命人去找大夫。 因关心宋执的人多些,甄宝璐虽然担忧,也没过去凑热闹,倒是选择继续陪在薛让的身边——今儿薛让救了她姐夫一命,就是她甄宝璐的救命恩人。 二人清洗了伤口,又让大夫上了药。 好在二人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薛谈跟着大夫出去问了问要注意的事情,而甄宝璐坐在薛让的身边陪他。她见薛让薄唇微抿,唇瓣稍稍有些干燥,便伸手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低头安静的剥了起来。 这时候,薛让才侧过头看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 橘子剥了一大半,甄宝璐见薛让在看她,便顿了顿,问道:“大表哥疼吗?” 薛让摇摇头:“没事。” 甄宝璐粲然一笑,双眸璀璨,说道:“方才我差点以为宋公子要没命了,不过……大表哥你真厉害。” 薛让薄唇稍稍一弯,没说什么,看小姑娘继续剥橘子。 薛让是男子,吃橘子从来都是剥了皮就成,可甄宝璐剥橘子却喜欢剥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这双肉呼呼的小手在将橘子剥了皮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将白色的橘络剥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这样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瞧着仿佛的确好吃了一些。薛让暗道。 剥完了橘子,甄宝璐才分了一瓣,抬手递到薛让的嘴边:“大表哥。” 薛让微微一怔,而后犹豫着张嘴吃了一瓣。 甄宝璐看他,笑盈盈问道:“好吃吗?” 薛让对上面前小姑娘含笑的眉眼,忽然想到日后那美貌无双却脾气骄纵的甄六姑娘,年轻的少年登时顿了顿,耳根子泛红,将脸侧过去,只留下一个清俊的侧颜。 “……很甜。” 第020章 小试【二更】 甄宝璐笑了笑。 她挑的橘子自然是甜的。 不过,她记得这橘子是有籽的呀。 甄宝璐侧过头看了看身侧少年的眉眼,目光稍稍上下移动,见他喉头动了动,并未吐出籽来,便想着兴许是她大表哥运气好,吃的这一瓣刚好是没籽的。 徐承朗正好进来,看到甄宝璐坐在薛让的身旁,目光微微怔了怔,之后才走了过去,道:“薛公子的伤势如何了?”今儿薛让和宋执是在长宁侯府的马场出事的,徐承朗自然是有责任在的,好在二人的伤势不重。 薛让眉宇间的温和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看向面前温润如玉的徐承朗,说道:“没什么大碍。这骑马受伤在所难免,徐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徐承朗道:“薛公子无碍就好。”又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若非薛让反应及时,怕是那宋执就要命丧于他的马蹄之下了……徐承朗心里自然是自责的,可事发突然,徐承朗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难免不知所措。说到底,徐承朗还是很感激薛让的。 这时隔壁上好药的宋执将要回府,特意过来感谢薛让的救命之恩。 薛让明显待宋执的态度温和些。 宋执出身忠勇侯府,没少同那些贵族圈子里的公子哥儿打过交道,可今儿这位薛大公子同他不过初次见面,竟这般舍身相救,令宋执心下很是钦佩,这会儿又见薛让态度谦和,更是打从心底里欣赏。便认定这薛让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方才宋执的身边人多,甄宝璐只确定他没受重伤便到薛让这边来了,眼下瞧着宋执上完药就自己走过来了,想来的确是无碍。甄宝璐心下松了一口气,若是今儿没大表哥,那马蹄踩下去,这宋执怕是不死也要残了。那她姐姐该如何是好啊! 如今想来,那画面的确是凶险万分,便是她那素来稳重的徐表哥,都一时乱了分寸。 甄宝璐瞧了瞧自家大表哥的眉目,唇瓣微扬,才看向宋执,宋执也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徐承朗亲自送宋执出去。 甄宝璐留在屋里,想到今儿发生了这种事情,又觉着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甄宝璐瞅了瞅身旁的薛让,想开口道别。 却听他这位大表哥也看了她一眼:“璐表妹。” “嗯。”甄宝璐应了一声,又道,“大表哥,我……” “能再给我剥个橘子吗?” 甄宝璐怔了怔,想到他受伤的手臂和手掌,也不好意思拒绝,笑笑道:“当然可以。”当下便又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利索的剥了起来。 薛让仿佛很喜欢吃橘子。 吃完了一个,甄宝璐才忍不住笑道:“大表哥你的运气可真好,连吃了两个都是没籽的。” 回了府,甄宝璐将今日发生在马场这一惊险之事告诉了甄宝琼。甄宝琼听后,才将妹妹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急急道:“让姐姐瞧瞧,你身上可有受什么伤?” 甄宝璐瞧着自家姐姐这副紧张模样,才握着姐姐的手安抚道:“姐姐放心,我那会儿站在边上呢,哪里会伤着呢?” 这么一说,甄宝琼见妹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双手也是白白嫩嫩的,当真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甄宝琼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你没事便好。也是,骑马这种事情太危险,我不该让你去的。”本是好意,可这会儿甄宝琼便觉着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全,妹妹到底年幼,饶是有徐承朗在,马场那种地方,也是少去为妙。 甄宝璐见姐姐满心都是自己,忍不住弯了弯唇,又想到今儿见着的宋执,说道:“那位宋公子当真是命大,幸亏有大表哥。” 甄宝琼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便是逢年过节走亲戚,见着的也是表哥表弟之类的,这宋执,她自然是没见过。如今说起薛让救了这位宋公子,自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薛让这位表哥身上,道:“大表哥当真没事?” 甄宝璐点点头,同姐姐说起那时候的场景:“……我和绣心表姐站在一边都吓傻了,徐表哥也被吓到了,大表哥差点就要到终点了,却忽然跳下来将宋公子提了过去……” 甄宝琼没见过这等凶险之事,听得全神贯注,待听到薛让将宋公子提起来的时候,才疑惑道:“你说那位宋公子有十四五岁了?” 甄宝璐想了想,她记得她这位姐夫比她姐姐大四岁,眼下她姐姐不过十一,那宋执应当是十五。甄宝璐点点头,道:“是呀,应当比徐表哥大些。” 甄宝琼道:“那薛大表哥也不过十四,竟能将这位宋公子提起来……” 这个…… 甄宝璐登时张大了嘴。事情发生的突然,之后又慌慌张张的,她倒是没想太多。如今听着姐姐的话,甄宝璐才细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再次忍不住叹道:“大表哥的力气真大。”怪不得是日后要从武的人。 甄宝璐蹙了蹙眉。想着她这位大表哥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是半点都不像这般力大无穷之人。 惊讶之后,甄宝璐打量了自家姐姐清秀的脸颊,小声问道:“姐姐可知道那位宋公子?” 甄宝琼是闺阁少女,哪好随便提外男,可她晓得妹妹年纪还小,怕是没有这个概念,当下便如实道:“不曾。怎么了?” 甄宝璐笑笑说没什么,之后才看着姐姐道:“只是觉得这位宋二公子挺亲切的。” 甄宝琼自然不知道妹妹心里是将那位宋二公子当成了亲姐夫,才会觉得他亲切,只觉得她妹妹生得可爱,旁人瞧着可爱的小姑娘,自然友善些,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甄宝璐身旁的祝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瓶,瞧着甄宝璐便有些慌张,说道:“姑娘哪里伤着了?怎么不同老奴说呢?”说着又恼起香寒来,“香寒这丫头,平日里做事稳重,今儿怎么这般马虎,姑娘受伤了也不说一声。” 甄宝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徐承朗派人给她送玉肤膏来了。甄宝璐心中一暖,难为今儿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还记着这等小事。她自个儿都忘了。 祝嬷嬷一说,原是松了一口气的甄宝琼更是吓了一大跳,连声音都大了些:“哪儿伤着了?” 甄宝璐哭笑不得,这才抬手将额前的刘海拨了开来,指着已经不疼了的额头道:“喏,就是这儿。我今儿在马车上不小心撞了一下,姐姐你看,早就不疼了。徐表哥只是小题大做罢了。” 虽不严重,可到底还是有些淡淡的淤青,加之甄宝璐这皮肤雪白娇嫩,越发明显。甄宝琼平日忍不住捏妹妹小脸颊的时候,都是不敢太用力的。 这会儿甄宝琼还是心疼极了,拿过祝嬷嬷手里的玉肤膏,念叨着替妹妹涂了起来。 甄宝璐嘻嘻笑了笑,一副半点都不长记性的淘气样儿。可让甄宝琼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是甄宝璐小试前最后一次出门,之后便关起门来念书,每日除了玉磐山房念书,便是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去宜安居看俩弟弟吐泡泡。 而二房这边,甄宝璋原是打听甄宝琼的情况的,因这段日子甄宝璐转了性子,且谢先生破天荒的夸赞过她,甄宝璋也顺道将甄宝璐打听了。听到甄宝璐这段日子念书极用功,晚上都看书看得极晚,甄宝璋停下手中的笔,道:“我这六堂妹倒是真变乖巧了。” 甄宝璋不像甄宝玥那般,觉着甄宝璐只是装装样子讨谢先生的喜欢。甄宝璋明白,这位六堂妹年纪比她小,之前听课又不认真,眼下一番努力,竟然都追上来了,显然不容小觑。短时间能超过她,是不可能的,可依着这般的进步,假以时日,未尝不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长房有一个甄宝琼已经够棘手了,断断不能再让她这位六堂妹也赶上来…… 又想着,这段日子她娘亲被老太太责罚,关在屋子里抄佛经,也是因为这个六堂妹的缘故。 当女儿的,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甄宝璋同贴身丫鬟拂冬道:“你去萧萧居请五姑娘过来,说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个精致的镯子,样式是皇城这边都买不到的,让她过来瞧瞧,若是她喜欢便送给她。” 拂冬应下,便去了三房找五姑娘甄宝玥。 不一会儿,甄宝玥便笑盈盈的过来了:“三姐姐。” 甄宝玥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上头有个庶姐甄宝青,可甄宝玥自视高贵,不喜欢和庶姐在一块儿,倒是喜欢这个饱读诗书又待人亲切的三堂姐。甄宝玥佩服念书好的,自然也佩服四堂姐甄宝琼的,奈何那长房的四堂姐有个讨人厌的妹妹,甄宝玥不喜欢甄宝璐,自然也不同甄宝琼亲近了。 如此一来,甄宝玥便同二房的两个堂姐亲近些,尤其是甄宝璋。 为了小试,甄宝玥这个瞧见书就头疼的也每日关在屋子里认真复习功课呢,这会儿甄宝璋来叫她,又说是有个好看的镯子,甄宝玥当即来了兴趣,便过来了:“三姐姐,那镯子在那儿呢?” 甄宝璋笑笑,命丫鬟将梳妆台上的雕玉兰花紫檀木小匣子拿了过来,打开来,里面便是一只鎏金水波纹镯子,还缀着两个精致的小铃铛,瞧着颇为精美。甄宝玥立马道:“这镯子真好看。” 甄宝璋瞧甄宝玥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拿起镯子亲手替她戴上,握着甄宝玥的手看了看,说道:“五妹妹戴着正合适,若是五妹妹不嫌弃,这镯子就送给你吧。” 甄宝玥没少收过甄宝璋的礼,这会儿虽然极想要,可到底还要客气一番,道:“不大好吧……”眼睛却没离开镯子半分。 甄宝璋轻轻拍了拍甄宝玥的手,说道:“咱们是堂姐妹,我的便是你的,这么客气做什么?” 甄宝玥毕竟年纪小,也没再推辞,笑吟吟就收下了。 甄宝璋又问了问小试准备的如何。一说起这个,原始笑逐颜开的甄宝玥便耷拉着脑袋喃喃道:“怕是这回又要垫底了……” 甄宝璋道:“五妹妹你聪慧,若是用功些,自然能考过别的姐妹。不过——原先你同六妹妹成绩相当,二人稍稍落后些,倒也无妨,毕竟你俩年纪小些。只是这几日,我瞧着六妹妹勤奋刻苦,又有四妹妹在旁指导,怕是会突飞猛进……”说着甄宝璋又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谢先生自会忍不住将你同六妹妹比较,这六妹妹年纪比你还小两岁呢。” 甄宝玥不喜欢甄宝璐的性子,可瞧着甄宝璐每回小试都同她一道垫底,还是有些庆幸有伴儿的。这垫底垫着垫着,也就习惯了,可若是这回甄宝璐进步大了,便知剩下她一个人垫底了。 听了甄宝璋的话,甄宝玥当即反应过来,哭丧着脸道:“那三姐姐,我……我该怎么办呐?” 虽说还没小试,可这几日谢先生在课堂上提的问题,她不知道,六妹妹却是答得出来的。已经很明显了。 甄宝璋蹙眉,也说没办法:“毕竟这种事情,不日一日两日便能成的。” 甄宝玥眼圈泛红,吸了吸鼻子。 又听甄宝璋道:“除非……” 甄宝玥知道她这位三姐姐聪慧,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只要三姐姐在,就能想出办法来。这会儿甄宝璋的声音虽然小,可甄宝玥还是立马就听到了。她急急抓着甄宝璋的衣袖,问道:“除非什么?三姐姐有法子?” 却见甄宝璋摇摇头,嘟囔道:“不成,六妹妹毕竟也是咱们的堂妹。咱们不能这样做。” 这就是有法子,却不肯告诉她了? 甄宝玥急得不得了,哭哭啼啼道:“三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和别人说的,成不成,三姐姐……” 甄宝璋犹豫了一会儿,便小声在甄宝玥的耳边说了,说完之后,看着甄宝玥呆愣的表情,便垂眸道:“这事儿不大好。不过……以六妹妹的性子,就算咱们不做,她自个儿兴许也会……” 甄宝玥原是犹豫的,毕竟这种事情,的确太狠了。 可听到甄宝璋的后半句话,甄宝玥却是反应过来了。 是了,以她这位六妹妹的性子,哪里是那种会踏踏实实小试之人? 次日便是玉磐山房的六位姑娘小试的日子。每回小试过后,便有整整五日假期。于这群整日念书的小姑娘来说,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加之这回老太太恰好要去灵峰寺拜佛,还能在山上小住几日,越发令人期待的。 而甄宝璐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用功过。加上先前老太太对她说的话,甄宝璐晓得,这是老祖宗给她的机会。若是好好把握,老祖宗肯定会喜欢她的。这么想着,甄宝璐就开始憧憬起她小试考得好,爹娘开心的场景了。 甄宝琼以为妹妹紧张,这才伸手捏了捏妹妹的手背,道:“别紧张。”她这位妹妹一点就通,甄宝琼相信今日这小试是难不倒她的。 甄宝璐微笑道:“姐姐放心,我没紧张。” 甄宝璐没什么优点,这心态好便是难得的优点之一。只是到底看得太过重要,她不希望这次会失误。她也想陪老祖宗一道去灵峰寺,想姐姐那般站在老祖宗的身边,成为她带出去都脸上有光的孙女。 待甄宝璐同姐姐一道落座之后,二房的甄宝珺和甄宝璋,还有三房的甄宝玥也一道进来了。 姐妹几人打了招呼,就各自落座。 只是平日里活泼的甄宝玥,今儿倒是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甄宝璐疑惑的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只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昨儿看得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边。之后谢夫子进来,见几位小姑娘坐姿端正,俨然已经准备好了,便开始发卷子小试。 待卷子发下来,甄宝璐没急着做,而是将卷子浏览了一遍,瞧着上面出的题都是她记得的,当即便笑了笑。 谢夫子原是不喜欢这个不学无术的甄六姑娘的,可如今瞧着却是顺眼了起来,见她小脸笑容洋溢,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眉目间也稍稍舒展,而后朝着几位小姑娘道:“好了,赶紧做卷子吧。” 一时课堂内安安静静,几位小姑娘各自低着头答起卷子来。 甄宝璐做下来顺畅无比。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想上辈子,她每回小试都是咬着笔端哭丧着脸。 如今想想,的的确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谢夫子并未一直待在课堂内,中途出去走了走,显然是对这群小姑娘极信任的,毕竟都是国公府的姑娘。 甄宝璐答完卷子,朝着四周瞧了瞧,她姐姐还在写,而另一边的甄宝璋,也还在写。 要不,检查一遍? 奈何甄宝璐这性子没法一下子改过来,饶是上辈子吃了这么多的亏,还是学不来她姐姐的一半稳妥。谢夫子进来,瞧见甄宝璐已经搁下笔了,又见这卷子上端端正正写满了字儿,便问道:“写完了?” 甄宝璐点点头,晓得谢夫子的意思,便起身将卷子交给谢夫子。 谢夫子接过甄宝璐的卷子,双眸在卷子上粗粗浏览了一遍,这才点了点头。 甄宝璐抿唇笑了笑,小背脊也挺直了些。 谢夫子道:“好了,那你先出去,别打扰其他人答题。” 甄宝璐乖巧点头,正欲出去,却见坐在最后一排的甄宝玥站了起来,小声道:“谢夫子,我有事儿要同您说。” 小姑娘的声音绵软,带着些许紧张。 第021章 成绩 谢夫子想到了什么,眉目清明,看了一眼甄宝璐,而后才问甄宝玥:“何事?” 甄宝玥双手紧紧缠着,犹豫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待目光落在甄宝璐的小脸之上,才咬了咬牙,抬头对着谢夫子道:“我……我方才看到六妹妹她的桌肚里有张纸条,方才谢夫子出去的时候,六妹妹她低头看了看。” 这话一落,原是在认真答卷的其余四位姑娘皆愣住,连谢夫子也脸色一变,道:“五姑娘所言属实?” 甄宝玥重重点头:“我看得很清楚。” 甄宝璐拧着眉,瞧着甄宝玥这副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怕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垫底,便要使这等下作法子拉她下水吗?甄宝璐想了想,又觉得以甄宝玥这性子,便是再讨厌她,也想不出这种法子来,那么…… 谢夫子瞧着甄宝璐,淡淡道:“六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说?” 甄宝璐并未慌张,双眸澄澈,昂首挺胸道:“学生没有。” 谢夫子看了看小姑娘清澈的眼睛,又瞧着站在位置上的甄宝玥,这才道:“那你去你的书桌下面瞧瞧。” 甄宝璐道了一声“是”,这才缓步走到自己的书桌上,坐下来,看里面的东西。 待甄宝璐从里面拿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儿的纸条时,才微微一怔,一时将这纸条也拧紧了一些。 正是今儿要考的《孟子》。 甄宝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景,可如今有证有据,若是她不好好想法子,便任由她这位堂姐污蔑了。该怎么办?谢夫子会相信她吗?可想着谢夫子此刻的表情,甄宝璐晓得,谢夫子肯定不会信她的。 甄宝玥急急道:“谢夫子,就是这个。” 谢夫子瞧着甄宝璐手里拿着的纸条,脸色变了变,清丽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道:“给我。” 甄宝璐深吸一口气,将纸条递给谢夫子,小脸满是淡定,认真说道:“谢夫子,这东西不是我的。” 甄宝玥却道:“你桌子里的东西,不是你的,难不成还是别人的?” 甄宝璐侧过头看了甄宝玥一眼,晓得她心里怕是比她自个儿还要慌张。她不能乱了分寸。甄宝璐暗暗鼓励自己,道:“这东西的确不是我的,若是谢夫子不信,可以看看上面的字迹。” “……这种东西,六妹妹自然不会自己亲手写,我记得六妹妹身边的丫鬟都是识字的。” 便是狠了心要甄宝璐认栽了。 只是甄宝玥到底年纪小,这种事情又是头一回做,心里早就着急的不得了,只希望甄宝璐早些认下才是。 甄宝璐想了想,才看向甄宝玥,坦坦荡荡道:“我虽拿不出证据,可这《滕文公》篇的确不是我的字迹,也不是我身边丫鬟的字迹。” 甄宝玥越发着急,说道:“胡说,上面写的明明是《梁惠王》篇……” 这话一落,坐在最里边第一位的甄宝璋也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甄宝玥也登时反应了过来,咬了咬唇,慌慌张张看向谢夫子,小脸满是无措,翕唇道:“谢夫子,我……我……” 谢夫子蹙眉,她素来不会因为这几个小姑娘年幼而包容些,先前年纪最小的甄宝璐,只要功课写得不认真,便会在课堂中批评一番,可是半点面子都不曾给的。这会儿堂姐妹之间,竟然做出这等陷害之事,当真令谢夫子这个读书人感到羞耻。 谢夫子厉声道:“今日之事,我会告诉老太太,甄五姑娘先回去吧。” 一听要告诉老太太,甄宝玥吓得“哇”的哭了出来,可到底迫于谢夫子的威严,被丫鬟领着带了出去。 甄宝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其余的几位小姑娘写得也差不多了,便纷纷交卷。甄宝琼出来的时候,这才紧张兮兮的拉住妹妹的手,道:“妹妹……”甄宝琼是个脾气极好的,若是要惹她生气,也算是种本事,可这会儿却是恼极了,道,“五妹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些日子妹妹的勤奋她是看在眼里的,甄宝琼一面欣慰,一面又心疼。 今儿这事,若不是妹妹聪慧,晓得套五妹妹的话,那妹妹岂不是会白白冤枉了? 受委屈的是她,可甄宝璐瞧着姐姐这般难受,倒是觉得要自己安慰她了。甄宝璐笑盈盈道:“姐姐放心,我这不是没事吗?”又想到之前的场景,甄宝璐小声问道,“若是我想不出法子,姐姐会信我吗?” 甄宝琼想也不想,就说道:“当然。姐姐当然信你。阿璐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甄宝璐笑了笑。这便是她的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相信她。 只是甄宝琼到底有些顾忌,那甄宝玥毕竟是她的堂妹,而甄宝玥的娘亲薛氏,又是她嫡亲的姨母,在她娘亲去世之后,薛氏这位姨母很照顾她。薛氏不过一儿一女,这甄宝玥是她唯一的闺女。只是……这种事情太过分,甄宝琼又哪好替甄宝玥说话? 甄宝璐却是知道自家姐姐的顾虑的。 小姑娘声音甜润道:“姐姐,我的确不大喜欢五堂姐,但是今日之事,便是我去向谢夫子求情,老祖宗还是会知道的。” 也是。 怕是这会儿,这件事情就已经传到老太太的寿恩堂了。 甄宝琼握着妹妹的手,叹息道:“你没事便好。”又舒展了清秀的眉眼,问道,“今儿看你答得挺快的,感觉如何?” 甄宝璐弯唇,如实说道:“这段日子有姐姐的教导,自然比之前要好多了……”甄宝璐不好意思的拧了拧小眉头,“……不过有些还是不会写。可我想着,不会写便是不会写,我坐再久也是写不出来的,便干脆交卷子了。” 甄宝琼瞧着妹妹笑容熠熠,当真是心态好。 甄宝璐回了呦呦轩之后,这才如释重负。可又想着今日之事,晓得老太太兴许回来找她问话。可甄宝璐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倒是听说她三婶婶薛氏当着老太太的面,狠狠打了甄宝玥的手心,这才令老太太气消。得亏甄宝玥的年纪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老太太为着齐国公府几位姑娘的名声,自然不会再将此事闹大。 薛氏虽然不喜欢甄宝璐,可今日的事情,的确是甄宝玥做错了,也不顾女儿被打得掌心红肿,直接领着甄宝玥来呦呦轩向甄宝璐道歉。 瞧着哭哭啼啼甄宝玥向她道歉,这手心又被打得红肿不堪,甄宝璐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都是堂姐妹,嘴上自然得说原谅她了。况且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情最该收到惩罚的,才不是甄宝玥。 不过,她那位祖母竟然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倒是令甄宝璐有些难过。 好在只是难过了一会会儿,次日这回小试的成绩便公布了。 第一名是甄宝琼,第二名是甄宝璋,这二人倒是没什么悬念,可这年纪最小、平日最不用功的六姑娘甄宝璐,却突然猛进,在这回小试中得了第三。 第022章 巧遇 用晚膳的时候,甄如松俊脸堆笑,颇为自豪道:“瞧瞧咱们阿璐,多有出息,今儿我在院子里遇见谢夫子,也同我夸了一番阿璐。”要知道平日里,甄如松听到的可都是对长女的夸奖。 又侧头看了看乖巧懂事的闺女,蹙起眉头道,“这回小试结束,阿璐便多休息休息,别整天看书了,瞧瞧,这脸都瘦了一大圈。” 闺女终于能踏踏实实念书是好事,可于甄如松而言,这宝贝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才是大事。 甄宝璐正吃着柔软肥糯的红烧鱼唇,小脸颊鼓鼓,听着甄如松的话,滴溜溜的大眼睛才含笑道:“爹爹每回都说阿璐瘦了……这几日阿璐很喜欢葛嬷嬷做的糕点,该胖了些才是。” 葛嬷嬷是甄宝琼的贴身嬷嬷,甄如松听着,便知这姐妹二人关系越发亲近,心下自然是欣慰的,当即道:“葛嬷嬷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这太甜的东西也不许多吃,多吃了伤牙。” 甄宝璐笑笑,瞅了身侧的甄宝琼一眼:“姐姐同我说过了,爹爹放心好了。” 徐氏刚出月子不久,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可瞧着丰腴红润,甚是娇美。 她道:“这回你有如此大的进步,你姐姐也是功不可没的,可不许骄傲了。” 甄宝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可抬眼瞅瞅娘亲,不知怎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疙瘩。一时满心的欢喜被硬生生抽掉了一半似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也知道姐姐待她很好,她也很喜欢姐姐,可娘为什么就不能夸夸她呢? 甄宝璐“嗯”了一声,之后微笑道:“姐姐隔三差五都会替阿璐补习,做的笔记也给阿璐看……” 甄宝琼心细,便冲着徐氏道:“娘,其实阿璐很聪明,我压根儿就没做什么……” 徐氏忽然明白了,又看了看自家夫君的脸,才道是自己这老毛病又犯了,便亲手替闺女夹了一颗鱼丸:“阿璐多吃些,补补身子。” 甄宝璐到底是重来一世之人,不会像上辈子那般斤斤计较,眼下晓得她娘亲已经在一点点改变了,也没别的奢望,只笑着将鱼丸吃下。 晚膳过后,甄宝璐如往常般围在摇篮里看两个弟弟。 这俩小家伙刚出生就长得白白嫩嫩,这会儿更是可爱的不得了,只是弟弟们爱睡,她过来看的时候,大部分便见他们睡得像只小猪。 忽的听到身旁有脚步声。 甄宝璐侧过头,看着过来的甄宝琼,小声道:“姐姐。”怕吵醒两个弟弟。 甄宝琼点头,过去一道同她站在摇篮旁,说道:“今儿娘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多想。” 甄宝璐怔了怔,心道到底是她姐姐,竟这般的心细如尘。甄宝璐没看她,只伸手捉着荣哥儿的手,喃喃道:“我没多想。” 甄宝琼看着妹妹粉嫩的侧脸,她知道才八岁的小姑娘,不该是这般敏感的。可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甄宝琼微垂眼睑,低声道:“娘只是因为我从小失去母亲,所以才对我好些。可是阿璐,你是娘的亲生闺女,她心里肯定在意你比姐姐多些。” 真的吗? 甄宝璐顿了顿,其实到现在也不敢肯定,娘真的是因为姐姐从小失去母亲,所以对她格外照顾些,还是因为姐姐令她面上有光,而她却是个不争气的。甄宝璐抿了抿唇,说道:“可是姐姐,如果我是娘,肯定也喜欢姐姐多一些。”她有什么好呢?哪里比得上姐姐? 甄宝琼晓得,她这妹妹心里肯定是在意的,眼下能说出来,总比一直憋着好。她道:“胡说,我就喜欢阿璐多些。”平日温顺乖巧的少女,说这话时,眼里微微泛着亮光,是极难得的活泼,“阿璐生得好看,又聪慧懂事,待弟弟们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甄宝璐“噗嗤”笑出了声,看着自家姐姐嘟囔道:“我哪有这么好?” 可瞧着姐姐亮晶晶的眼睛,这双眼睛,可是不会说谎的。甄宝璐心中暖了暖,忍不住美滋滋的。 她,真的有这么好吗? 姐姐说是,便是吧。甄宝璐笑嘻嘻的想。 站在外边的甄如松和徐氏,看到里头两位闺女笑盈盈的模样,也是松了一口气。徐氏对上身侧夫君的脸,便模样温顺,暗下自责道:“妾身这回又错了,还请爷责罚。” 说了两闺女不能再厚此薄彼,可到底是习惯使然,忍不住对长女多夸赞些。 甄如松没说话,只领着妻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去,留姐妹二人在屋子里说说话。待走到外头,甄如松才顺势握住妻子的手。 到底是在院子里,徐氏的脸颊红了红,声音微颤:“爷。” 甄如松道:“你这几年待琼儿好,我也是看在眼里的。虽说这样对阿璐有些不公平,可眼下瞧着琼儿待阿璐这般,也算是你种下的善果。只是……”甄如松捏着妻子的手紧了紧,停下步子看妻子的脸,说道,“阿璐虽然年纪小,可心思比我想想的还要敏感些。说来也是奇怪,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徐氏惭愧不已,红着眼圈道:“是妾身对阿璐的关心太少了。” 甄如松登时心软,却强忍着把话说话:“的确,你待阿璐的关心的确太少了。譬如小试那日发生的事情,你作为一个娘亲,不该好好安慰她一番吗?虽说最后无事,可若非阿璐聪慧,哪能自辩清白?可这丫头心里到底是委屈的。” 听到这里,徐氏越发是说不出话来。 甄如松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这段日子忙着照顾尚哥儿和荣哥儿,可阿璐也才八岁,窈窈,你这些年努力当个好媳妇儿,好妻子,在我的眼里,你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可于阿璐而言,你不是一个好娘亲,知道吗?” 徐氏抬眼望着这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当年她身为长宁侯府的嫡出姑娘,给人当继室,她心里是委屈的,可嫁给他之后,她一颗心便系在了他的身上,连带着先前薛氏给他留下的闺女,也视如己出。 徐氏双眸泛红,分明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可目下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她微微低头,道:“妾身真的知错了。” 到了这份上,甄如松还能说些什么,一把将妻子的搂入怀中,低低的笑:“瞧瞧你,做错事情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同阿璐一模一样。” 次日便是老太太去灵峰寺礼佛的日子。 长媳徐氏刚出月子,不好出门,二媳妇程氏还在禁足当中,便只带了三媳妇薛氏。而一到跟去的小孙女,便是这回小试前三的甄宝琼甄宝璋和甄宝璐。 平日里跟着谢夫子念书,穿着打扮尽量简单些,今儿是要出门的,甄宝璐便精心打扮了一番。这般的年纪,正是无论穿什么颜色都不会出错的年纪,一袭桃红色宝瓶妆花褙子格外喜庆,因秋日天气凉爽,外头又罩了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倒是显得端庄大方了些。 甄宝璐低头瞧了瞧脚上穿着的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小脸一愣,忽的想起了那日大表哥替她穿鞋的场景…… 也不晓得她大表哥的伤势如何了。毕竟大表哥可是为她姐夫受的伤呐。 甄宝璐蹙眉暗想时,外边甄宝琼已经过来叫她了。甄宝璐扬起笑脸,便兴冲冲的跑了出去,看到亭亭玉立的姐姐,才甜甜道:“姐姐,姐姐。” 甄宝琼宠溺的笑了笑,道:“瞧你,一放假便跟个野猴子似的。” 甄宝璐觉着小嘴儿嘟囔一声,好不容易放假,她自然开心呐。 甄宝琼摸了摸妹妹的花苞髻,瞧着妹妹这张精致的小脸蛋,说道:“这样穿真好看。” 甄宝璐笑了笑,眼下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再漂亮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能好看到哪里去?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便去了老太太的寿恩堂,那甄宝璋比她们来得早些,眼下已经站在老太太边上了。甄宝璋看着前来的这对姐妹花,脸色沉了沉,可下一刻,便重新扬起小脸。 三位小姑娘陪着老太太一道出门,马车已经在外边候着。 三位小姑娘坐一辆马车,三媳妇薛氏欲陪老太太一道坐,可老太太让她去照顾三个侄女,薛氏只要点头,同三位小侄女共乘一辆马车。 待甄宝琼欲扶妹妹上马车时,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走了过来,道:“六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 别说甄宝璐有些惊讶,连甄宝璋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让六妹妹过去?甄宝璋又想到这回小试甄宝璐表现出色,可她也不是最优秀的呀。 甄宝璐看向自家姐姐:“姐姐?” 甄宝琼有些担心,又为妹妹感到开心,便握着妹妹的手道:“既然老祖宗想让你陪她,那你便过去吧。可记得了,不许调皮。” 甄宝璐点点头说好。 甄宝琼又朝着李嬷嬷道:“那麻烦李嬷嬷了。”便目送妹妹跟着李嬷嬷一道上前面的马车去。 甄宝璐提着裙子上了马车,一瞧见里头的老太太,便乖巧道:“老祖宗。” 老太太朝着面前的小孙女看了一眼,将她一张脸颊玉嫩无双,红扑扑的,仿佛是有些紧张。老太太道:“过来坐吧。” 甄宝璐这便坐到了老太太的身旁。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这个位置,上辈子她见过甄宝璋坐过,也见过姐姐坐过。甄宝璋和姐姐便是老祖宗最以引为傲的孙女,那时候她除了不服气,心里更多的其实是羡慕。如今……她也可以了。一时间,甄宝璐心里没了紧张,反而觉得很开心,连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做到了,不是吗? 老太太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甄宝璐歪着小脑袋,看着老太太,大眼睛清澈的如林间小鹿,说道:“能陪老祖宗,阿璐自然觉得开心。” 小姑娘不但长得好看,声音也是软嫩好听。 老太太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之后才道:“那日的事情,祖母没有给你一个交代,你心里可是委屈了?” 那日的事情? 甄宝璐想了想,自然明白老太太说的事情是哪个?甄宝璐说道:“老祖宗要阿璐说实话吗?” 老太太道:“你说呢?” 甄宝璐笑了笑,双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膝头,这才敛了笑,小声说道:“阿璐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只是后来阿璐看到三婶婶带着五姐姐过来,给阿璐道歉,瞧着五堂姐的手,阿璐心里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本就没怎么生甄宝玥的气,只是觉得她这性子,日后指不定被人怎么利用。她气得是指示甄宝玥的人。 老太太伸手握住小孙女的手,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你倒是懂事了不少。”又继续说道,“都是堂姐妹,祖母只希望你们相处融洽,一个个都好好的。” 甄宝璐乖巧点头:“阿璐明白的。” 老太太笑笑,目光一直落在这位小孙女的脸上,瞧着这小姑娘,双眸透着灵气,的确如谢夫子所言,是块可雕琢的璞玉,她先前倒是看走眼了。老太太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一串佛珠,套在了甄宝璐的腕子上,只是小姑娘的腕子太细,带着太大了。 甄宝璐这才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老祖宗……”她知道这串佛珠,是老太太的贴身之物,平日里很是宝贝。 老太太道:“这佛珠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带不了就放在床边。就当是祖母给你的补偿。” 甄宝璐低头看了看这串佛珠,想说些拒绝的话,可她知道老太太的脾气,也就没说什么了,只仰头笑了笑:“谢谢老祖宗。” 只是甄宝璐心里明白,这不单单是一串佛珠。 怕是日后她要更加用功了。 待到了灵峰寺,下马车之后,甄宝琼便忐忑的跟着薛氏一道过去迎老太太下马车,她见妹妹跟在老太太的身旁,祖孙二人皆是笑容盈盈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像她说的,哪有人不喜欢她妹妹呢? 薛氏扶着老太太上山。三个小姑娘并排走在后面,只是甄宝璐和甄宝琼亲近些,相比之下,甄宝璋便有些形单影只了。 甄宝璐晓得姐姐担心,便说了一些方才在车上的事儿,待甄宝琼听说老太太竟将宝贝了这么多年的佛珠送给了妹妹,登时惊喜不已。 而素来淡然的甄宝璋,一听这个,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只加快的步子,凑到前面的老太太身边,亲昵的挽着老太太的手臂。 甄宝璐抬头瞧了瞧,只笑了笑,然后继续同姐姐说话。 爬了两刻钟的台阶,甄宝璐累得双腿直发软,蹙着眉头再也没力气同姐姐说话了。 甄宝璐抿了抿唇:“姐姐,我有点渴……” 甄宝琼道:“马上就到了,再忍忍。”今儿刚好忘了带水。 甄宝璐拧着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甄宝璐面色淡淡的转过身。 看着后面的少年,见他高大秀挺,不过半月未见,仿佛长高了呢。再看他手里拿着的水囊,甄宝璐笑容一扬,难得热情的打起招呼来:“大表哥,你也来拜菩萨吗?” 第023章 好酸 薛让见这位小表妹两颊红扑扑的,秀气的鼻尖儿渗着细细的汗珠,小嘴也微微撅着。待看见他的时候,乌溜溜的大眼睛登时一弯,笑得很是甜美。薛让淡淡“嗯”了一声,这才说道:“今儿休沐,我同宋兄一道过来走走。” 薛让身旁的青袍男子正是温润雅致的忠勇侯府二公子宋执。上回薛让舍命相救,宋执是个知恩图报的,便同薛让成了朋友。 宋执瞧见面前这俩小姑娘,也是微微一笑,道:“甄六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姐夫! 甄宝璐瞧见这宋执,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又想起那日马场的事儿,遂问道:“宋公子的伤好了吗?” 宋执笑笑,难为这小姑娘还记得,便道:“那日多亏了薛大公子,不过皮外伤,如今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甄宝璐放心了,忽然想起那日薛让也受伤了,此刻她只关心宋执一个人,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甄宝璐再次看向薛让,问道:“大表哥的伤也好了吗?” 薛让眉目温和,道:“嗯。好了。” 甄宝璐侧过头看了看自家姐姐,挽着胳膊欢喜道:“姐姐,这位便是上回我同你说的宋二公子,姐姐可记得?” 甄宝琼看了一眼面前高大儒雅的男子,稍稍将目光错开,行了一个姑娘家的礼,道:“宋二公子。”说着便对着薛让道,“大表哥,今儿我是同妹妹一道陪老祖宗礼佛来的,便不打扰表哥同宋二公子了。” 甄宝璐也明白,这男女大防,薛让虽是表哥,可这位宋执却是外男。甄宝璐想说什么,可对上自家姐姐的眼神,也只好作罢,便看着薛让和宋执道:“大表哥,宋公子,那我同姐姐先上去了。” 见甄宝璐要走,薛让才想起了什么,三两步上前,将手中拿着的水囊塞到甄宝璐的怀中。 甄宝璐愣了愣,对上面前少年的眉宇,翕唇道:“大表哥?”他怎么知道,她想喝水?莫不是方才她同她姐姐说话,被大表哥听了去了? 甄宝璐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水囊,虽然想喝,可是这个水囊…… “放心,这个我没喝过。” 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可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拂这位大表哥的意,便笑笑道:“那谢谢大表哥了。”这才跟着姐姐一道上了山。 之后甄宝璐将水囊打开,见着水囊果真是满的,这才朝着姐姐道:“姐姐你喝吗?” 甄宝琼道:“我不渴,你喝吧。” 甄宝璐一双眸子在自家姐姐的脸上逡视了一番,而后才道:“姐姐是想让我先喝是不是?”她也不再客气,小口小口的喝了几口,这才将水囊给了姐姐。这回甄宝琼倒是没拒绝。 喝完水之后,甄宝璐便下意识说起宋执来:“姐姐,那位宋二公子瞧着斯斯文文的,模样长得也好看。”仗着自个儿年纪小,随意讨论外男也没关系。 可甄宝琼却道:“宋公子是外人,你可不许挂在嘴边,被人听到了不好。” 甄宝璐低低“哦”了一声,而后转了转大眼睛凑了过去:“那姐姐觉得宋二公子生得好看吗?” 甄宝琼简直拿这位妹妹没辙,无奈道:“好是好,可我觉得远不及薛表哥。” 啊? 甄宝璐原想着,这宋执上辈子是她的姐夫,对姐姐痴心一片,便好奇二人初遇时对对方是什么想法,未料她姐姐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可细细想来,她姐姐说这话,也是事实——大表哥的确生得比宋执俊俏啊!大抵是上辈子宋执在她心里的印象太好,看他的容貌时,也会尽量的美化。 甄宝璐不情不愿的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姐妹二人到灵峰寺的时候,便有寺中小沙弥领着去后山的厢房休息。老太太和薛氏已经落座,正在吃茶。甄宝璐瞧了一眼老太太身旁的甄宝璋,正在同老太太讲什么开心的事儿,笑得很是甜美。见到俩小姑娘过来了,甄宝璋才道了一句:“四妹妹、六妹妹总算来了,我还不放心,想让拂冬去瞧瞧呢。”俨然是个好姐姐样。 甄宝璐瞧着甄宝璋这样儿,也微微笑了笑。若是她猜得没错,那甄宝玥的事情,肯定和甄宝璋有关。她太了解甄宝璋和程氏这对母女了,口蜜腹剑。又想到上辈子她爹爹去世,之后是她二叔袭了爵,她这位三姐姐越发是春风得意…… 甄宝琼面色淡然,朝着老太太解释方才遇到薛让之事。 甄宝璐也在一旁说道:“是呀,大表哥还说让我和姐姐代他问候您呢。”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堂姐妹之间的不合?可今儿来灵峰寺,她可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的时候,倒是面容染笑道:“倒是个好孩子。” 老太太要歇息,让薛氏领着三个孩子一道去拜拜菩萨。甄宝璋欲留下陪老太太,可老太太却淡淡说不用。甄宝璋虽然不满,可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乖巧的应下,随薛氏一道去拜佛。 甄宝玥是因为她才被打了手心,眼下又在屋里养伤。虽说这件事情是甄宝玥做得不对,可薛氏到底心疼女儿,加之她本就对甄宝璐不喜欢,一时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甄宝璐倒是不在意。她知道她这位三婶婶是个直性子。 拜完菩萨,甄宝璐才冲着甄宝琼道:“姐姐,你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姐姐你先随三婶婶过去吧。” 甄宝琼哪里放心,也不问为什么,只道:“我陪你吧。” 甄宝璐摇摇头,说道:“姐姐放心,有香寒姐姐呢。” 甄宝琼看了一眼跟在妹妹身后的丫鬟香寒,晓得她是个稳重的,一时也就稍稍放心了些,这才握着妹妹的手道:“那你早些过来。” 甄宝璐点点头,待姐姐走后,这才重新跪在蒲团之上。 这辈子她没什么奢望的。只希望爹娘姐姐和弟弟们,都能好好的。 “菩萨,请你保佑爹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保佑尚哥儿荣哥儿健康乖巧,聪慧机灵;保佑姐姐顺利考入女学,然后……”顺利嫁给姐夫。 甄宝璐规规矩矩磕完了头,这才从蒲团上起来。 站在一侧的香寒,将自家姑娘扶了起来,方才姑娘说的,她也都听到了。这番话出自一个年幼的小姑娘之口,的确是太过懂事。香寒问道:“姑娘怎么不替自己许愿呢?” 甄宝璐笑了笑,道:“许了呀。” 香寒倒是好奇,问道:“那姑娘许了什么心愿?” 甄宝璐眨眨眼俏皮道:“不告诉你。” 她心里默默许的。 她没什么大志向,上辈子没能顺利出嫁,这辈子只想踏踏实实嫁人,然后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她想嫁给老实的夫君,不需要多有出息,待她好就成了。不过,这长相得过得去才成…… 正想着,甄宝璐踏出大殿,便遇见了宋执和薛让,登时欣喜道:“宋公子……” 宋执笑笑:“正巧。” 甄宝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宋执身旁的薛让,这才问道:“大表哥,你们这是去哪儿?” 宋执说道:“我同灵峰寺的大师认识,说这后山有一片橘园,就想同薛公子一道去瞧瞧。” 橘园?甄宝璐一时也来了兴致,毕竟来灵峰寺,拜完了菩萨便无事可做。而宋执也看出了面前小姑娘的心思,说道:“要不咱们一道去瞧瞧。” 甄宝璐点头说好,这才同宋执和薛让一道去后山橘园。 这便是年纪小的好处,若是再过个几年,她一个小姑娘,便不好同表哥这般相处了。宋执是个健谈又风趣的,一路上同甄宝璐说着话,倒是相谈甚欢。 宋执道:“瞧着甄六姑娘年纪这般小,倒是个饱读诗书的。” 甄宝璐虽然喜欢被人夸奖,可哪里受得起这位真正学富五车的宋二公子的夸赞,道:“我都是我姐姐教的,我连我姐姐一半都不如。” 宋执“哦”了一声,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个端庄温婉的小姑娘,瞧着的确是秀气斯文。宋执笑笑:“有这样的姐姐,甄六姑娘当真是好福气。” 甄宝璐赞同的点头,心下却道:日后这好福气便是你家的了。 一直同宋执说话,甄宝璐倒是冷落了身旁的大表哥,忽的想到了什么,说道:“大表哥,既然这会儿遇见,我把方才那个水囊还给大表哥吧?” 薛让眉宇淡然,侧头对上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忽然顿了顿,说道:“也好。” 甄宝璐怔了怔,显然没料到大表哥当真要她还。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甄宝璐稍稍敛了笑,便朝着身后的香寒道:“你去厢房将那个水囊取回来。” 香寒见有安国公府的表公子在这儿,也是放心的,遂领命回厢房去取水囊。 还未看到橘树,便已经闻到橘香味儿了。待三人进入橘园,便看到那黄澄澄的橘子如小灯笼一般挂满枝头,极为诱人。 甄宝璐伸手想摘,只可惜她个子矮,便是踮起脚尖也摘不到的,只能劳烦其余二人摘橘子。 薛让生得高高瘦瘦,一抬手就轻轻松松摘了一个,递给甄宝璐:“给。” 甄宝璐笑笑收下:“谢谢大表哥。” 而宋执见他们表兄妹二人摘橘子摘的开心,便笑笑继续进去瞧瞧。 甄宝璐坐在橘树旁的长椅上,仰着脑袋指挥薛让摘橘子,不过一会儿,便摘了十几个。甄宝璐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见薛让又拿了橘子过来了,这才道:“大表哥歇会儿吧,咱们待会儿再摘。”又朝着周围瞧了瞧,一时倒是不见宋执去那儿了。 甄宝璐剥橘子很有一套,很快便剥好了一个完整的橘子,那橘香味儿沾得她满手都是,甄宝璐取出一瓣想尝尝,忽然想着,也不晓得这橘子酸不酸。 若是酸的…… 甄宝璐想了想,登时有了法子,瞧了一眼身侧坐着休息的薛让,举起小手将橘子凑到他的嘴边:“大表哥。”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薛让倒是很快张嘴将橘子吃下了。 甄宝璐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表情,而后才问道:“甜吗?” 薛让点头,音色清润道:“很甜。” 一听是甜的,甄宝璐这才放心吃了,便笑吟吟拿起一瓣塞到嘴里。 小姑娘的嘴小小的,这橘子个头又大,这腮帮子登时便鼓了起来。哪知才刚入嘴,甄宝璐一张圆润的小脸如同那带着褶子的肉包子一般拧了起来。 她忙将嘴里的橘吐了出来,泪眼朦胧的看向身旁的薛让:“大表哥……” 酸死她了。存心捉弄她呢! 薛让没说话,只嘴角稍稍一弯。 甄宝璐埋怨了一句,之后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受了教训,这回甄宝璐再也不敢信这回大表哥的话了,自己挑了几个甜的。 秋日的日头暖烘烘的,甄宝璐吃得累了,靠在长椅上眯了眯眼。只是小姑娘的皮肤太过娇嫩,不过晒了一会会儿,这脸蛋便红扑扑的。 薛让侧过头,静静看着长椅上小憩的小姑娘。 见她略微蹙起眉头,薛让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起身,打开外袍,抬手,替她将日头挡住。 少年直挺挺的立着,未过多久,俊美的脸颊也被晒得通红一片。 第024章 甜蜜【一更】 这厢甄宝琼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妹妹回来,倒是有些着急了。 甄宝璋施施然出来,瞧见甄宝琼,晓得她是在等甄宝璐,便道:“六妹妹怎么还没回来?可要我陪四妹妹一道出去寻寻?”皆是同一屋檐下的堂姐妹,甄宝璋哪里不了解甄宝璐的性子,便是她这段日子勤奋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小丫头。 甄宝琼道:“谢谢三姐姐。阿璐素来乖巧,马上就会回来的。” 甄宝璋笑笑说好:“那四妹妹便在这里等吧,我进去陪陪老祖宗。” 甄宝琼淡淡“嗯”一声,见甄宝璋进了老太太的厢房,秀美的脸颊才露出了担忧之色。 这时见甄宝璐的丫鬟香寒进来了,甄宝琼本是一喜,却见只有香寒一人,忙上前道:“阿璐呢?” 香寒见四姑娘这般着急,晓得她是担心姑娘,这才微笑说道:“四姑娘放心,这会儿六姑娘正同薛大公子在橘园里摘橘子呢。奴婢是过来取方才薛大公子的水囊的。” 甄宝琼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能由着妹妹的性子在外面玩,便道:“我随你一道过去吧。” 香寒晓得这四姑娘瞧着娇娇柔柔,性子温顺,可管起六姑娘来,颇有长姐风范。好在六姑娘也听这位姐姐的话。香寒拿了水囊领着甄宝琼去了橘园,进了园子,这脚下的路不好走,便提醒道:“四姑娘走慢些。” 甄宝琼身旁自有一道跟来的丫鬟碧竹扶着。 行了一段路,便听到有人在叫她。 “甄四姑娘。” 是个男子的声音。 甄宝琼怔了怔,寻声转过头去,便见左侧小径出走出来一个青袍少年。 少年生得五官俊雅,气质如玉,模样很是亲和。 甄宝琼眼睛一亮,启唇道:“宋二公子。”虽然有些意外,可能遇见这位宋二公子,甄宝琼还是有些开心的,当即忍不住问道,“宋二公子可瞧见我妹妹和薛表哥了?” 宋执是和薛让一道来的,而她妹妹和薛表哥在一块儿,那宋执自然晓得妹妹在哪里。 果真,见宋执微微颔首,道:“知道。我带甄四姑娘过去吧。”他素来是个亲和心善的,加之这位甄四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再如何的稳重,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同他府上的三妹差不多大。 甄宝琼很是感激,忙道:“那麻烦宋二公子了。” 宋执笑笑说不客气,见她小小年纪便如此的端庄稳重,又想起方才那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满口都是夸赞她姐姐的话,想来是名副其实的。 甄宝琼随宋执一道朝着橘园深处走去。她抬头望了望面前少年的身影。想着她妹妹说的话,倒是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她妹妹这般脾气的人,才同这位宋二公子见了一面,便对他很有好感。这位宋二公子的确是个文质彬彬又热心肠的。 许是因为想的出神,倒是没注意到脚下的小石子,甄宝琼左脚一扭,差点便摔倒了,好在碧竹反应快,一把将甄宝琼给扶住了。 虽然没摔倒,可这脚踝还是扭了一下,甄宝琼略蹙着眉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执忙上前道:“甄四姑娘?” 甄宝琼素来是个脸皮薄的,何时在外男面前出过这等洋相,便低低垂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正摘完橘子过来的甄宝璐,才看到了自家姐姐,登时如乳燕归巢般跑了过来,道:“姐姐。”走近时便见碧竹扶着自家姐姐的手臂,这才注意到甄宝琼的脚,道:“姐姐,你扭到脚了?” 寻着妹妹了,甄宝琼才点点头道:“嗯,没什么事儿,你赶紧随我回去吧。” 甄宝璐知道,姐姐是不放心来寻她才扭到脚的,一时心下自责,便扶着自家姐姐的另一只手臂说道:“那我扶姐姐回去。” 这时便满心都是姐姐,都没看跟在身后的大表哥一眼。 午膳是灵峰寺的素斋饭。扁豆丝、平菇丝、木耳丝做成的素炒三丝颜色鲜艳、味道爽口;腌萝卜酸甜清脆,还有蜜汁山药,翡翠豆腐,粉蒸芋头……虽是素斋,却也能做出各式的花样来。便是舌头挑剔的甄宝璐,也觉得这灵峰寺的素斋饭好吃。若是平日,她兴许能多吃一碗饭。 可今日甄宝璐却是安安静静吃着饭,没什么胃口。 老太太瞅了一眼甄宝琼,道:“琼姐儿的脚扭着了,这两日便在厢房休息。”又对着甄宝璐道,“阿璐多陪陪你姐姐,也别再乱跑了。” 甄宝璐乖巧点头,知晓老太太虽未直接责备,却也是变相的责罚她。 今儿因老太太将最宝贝的佛珠给了甄宝璐,甄宝璋心里本是不痛快的,可这回甄宝璐果真如他所想在外面乱跑,而这甄宝琼又不小心扭伤了脚,甄宝璋心里便有些舒坦。她知道老太太喜欢稳重得体的孙女,她这六妹妹功课进步大又如何?这爱闹腾的小性子可是改不了的。这会儿倒是连素来稳重的甄宝琼都传染了。倒是桩好事。 甄宝璋到底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自己觉得掩饰的极好,可在大人们的眼里,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譬如伺候老太太用饭的三夫人薛氏,瞧着甄宝璋这般强忍笑意的模样,忍不住将眉头蹙了起来。那日学堂小试之事,薛氏心里清楚的很。比起那娇纵的甄宝璐,她更不喜欢自己女儿同甄宝璋交好。 午膳被老太太说了之后,甄宝璐便待在厢房陪姐姐,没有出门半步。 甄宝琼知妹妹性子活泼,今儿好不容易出来,哪能这般一直陪着她闷在屋里?当下便道:“妹妹,你不用陪着我,想出去走走便出去,不过得让香寒陪着你。” 甄宝璐早就收了玩性,微微一笑道:“上午走得有些累了,正想在屋里休息休息呢。”又想起先前同她那大表哥一道摘桔子,心里倒是舒坦了几几分,侧过头对着姐姐道,“橘园里的橘子挺好吃的,原本摘了一些,想给姐姐尝尝,不过……都在大表哥那儿。”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小小的遗憾。 方才姐姐扭了脚,她一心想着姐姐,哪里还记得大表哥替她捧着的橘子? 甄宝琼又不善馋嘴之人,哪会惦记什么橘子?可如今妹妹事事都想着她,便令她心下甜滋滋的,脸上的笑意也深了些。 甄宝璐心下烦闷,抬头看着自家姐姐的笑脸,便嘟囔道:“姐姐笑什么?” 甄宝琼微微抿唇,道:“没事。只是,只是觉得开心罢了。” 甄宝璐登时便懂了,也跟着笑了笑。想想上辈子的自己的确是个傻的,同这么好的姐姐作对做什么呢?她关心道:“姐姐的脚还疼吗?” 甄宝琼知妹妹自责,可今儿这事儿是她自己不小心的,哪能怪在妹妹的身上,忙道:“这灵峰寺的药酒极好,我已经不疼了。” 哪有好的这般快的?骗骗小孩子还成。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的她,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想到这里,甄宝璐的小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日下午甄宝璐一直留在房中陪着姐姐,用完晚膳后,姐妹二人一道准备休息,薛氏倒是进来看甄宝琼了。 薛氏是甄宝琼的姨母,又是三婶婶,加之甄宝琼的娘亲早逝,对她更是相当关心。这日的事情,她自然也是迁怒甄宝璐的,一进去便对甄宝璐端着脸色。让甄宝璐明白,方才老太太在,她这位三婶婶对她的态度已经很收敛了。 甄宝璐虽然不痛快,可到底也不能怎么样,只静静站在姐姐的身旁,由着薛氏领着贴身嬷嬷瞧瞧姐姐受伤的脚。 彭嬷嬷是跟着薛氏从安国公府一道出来的,对于跌打扭伤倒是有自己的一套。这会儿薛氏便特意带着彭嬷嬷给甄宝琼看看。 待鞋袜脱下,甄宝璐这才见姐姐这脚扭得有些严重,脚踝处有些淤青。 薛氏拧着眉,道:“瞧瞧你……” 甄宝琼知薛氏的脾气,只由着她念叨,不敢说一句话。 彭嬷嬷瞧着甄宝琼的脚,说道:“这扭伤脚可不是什么小事,四姑娘忍着些,老奴用祖传的法子给你揉揉。会有些疼,不过揉完之后会好得快些。” 甄宝琼是信彭嬷嬷的手艺的,当下感激道:“那便劳烦彭嬷嬷了。” 彭嬷嬷到底年迈,这双手有些粗糙,上面满是摺皱,指甲微微泛黄。相比之下,甄宝琼这小巧白皙的脚,便衬得愈发的莹白如玉。彭嬷嬷轻轻握住甄宝琼的脚,摸了几下,才稍稍用力揉了起来。 便听得甄宝琼倒抽一口凉气,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甄宝璐在旁边看的紧张,小脸拧成一团,忍不住道:“嗳,彭、彭嬷嬷,你轻点儿。” 薛氏见甄宝璐这副担忧的模样,气也是不打一处来,斜眸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若好好待在屋子里不乱跑,琼姐儿何必遭这种罪?如今倒是关心起人来了,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甄宝璐虽然因此事自责,可哪里听到过这种直白的指责?虽说她如今学乖巧稳重了,可骨子里的娇纵还是改不了的,一时被气得眼眶红了红。 甄宝琼一面被彭嬷嬷揉着脚,一面又要担心妹妹和三婶婶,急急道:“三婶婶,都说了此事与阿璐无关。三婶婶你……你不能这样说我妹妹。” 听着侄女这番话,薛氏当真被气得有些发堵。 当初她们姐妹二人相继嫁入齐国公府,既是亲姐妹,又是妯娌。之后她见这侄女自幼丧母,是个可怜的,便对她照顾些。那时候这小侄女同她亲如母女,晚上都同她睡在一块儿,直到继室徐氏进门,才由徐氏养着。如今倒是好,这般乖巧的侄女,竟为了一个骄纵的妹妹顶撞自己? 薛氏端丽的脸颊染着怒色,恼道:“成,日后我便不管你,由着你们姐妹情深,我是外人,没资格管你这宝贝妹妹。” 薛氏这番气话,在场之人都能听得出来,是因为对甄宝琼这个侄女太过关心。甄宝琼也自知说话重了些,可她好不容易同妹妹和好,再说,她是实在见不得别人这般说自己的妹妹。 甄宝琼倒是忘了脚上的疼,喃喃道:“三婶婶,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氏到底是长辈,也不好生侄女的气,只是觉得侄女太过心善,免不了被欺负。更觉得像甄宝璐这种没良心的小姑娘,便是对她再如何的掏心掏肺,也不会放在心里。 待彭嬷嬷替甄宝琼揉完了脚,薛氏没有再多说一句关心的话,领着彭嬷嬷便走了。 甄宝璐抬头看了看薛氏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上辈子,姐姐为了要照顾她和弟弟们,连长宁侯府这门好亲事都退了。那时候她三婶婶便是这般着急的上门来,只骂她姐姐蠢。如今想想,的确是太蠢了。没了爹娘的长女,亲事本就难说,若非有安国公府这个外祖家,她姐姐哪里能有这么好的亲事?可她姐姐就是傻。好在她姐夫也是个痴情的傻子,愿意等姐姐。 而那时候的她呢?却一心想着嫁给徐承朗,早日脱离苦海。 甄宝琼见妹妹眼圈泛红,知她受委屈了,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旁,温声细语的安慰道:“阿璐,你……你别生气。三婶婶就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今儿这事的确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甄宝璐嘟囔道:“我没生三婶婶的气……”说着便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衣摆处绣的海棠花,小声道,“……只是觉得自己的确挺招人嫌的。” 以前那个臭脾气,谁忍得了? 妹妹没哭,甄宝琼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抬手捏了捏妹妹翘挺的鼻子,道:“哪里招人嫌了?我妹妹最招人喜欢了。” 甄宝璐笑了笑,可心里到底不痛快,便抬起脑袋道:“姐姐,我想出去走走,成吗?” 还是生气了…… 甄宝琼想了想,说道:“那便出去散散步吧,我不好陪你,你早些回来。” 甄宝璐应下,便去院子里走走。 这院子里种着两颗桂花树,如今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满院子都是桂花香味儿。不过这芬芳的花香还是没能让甄宝璐的心情平复一些。 她三婶婶这般想她,这齐国公府的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她的吧。兴许她娘亲也是……原是信心满满的,这会儿突然便有些灰心了。 甄宝璐缓步走在院中,忽然瞧见外头仿佛有人影,登时步子一顿。她变了脸色,道:“谁……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高挑的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 “璐表妹。” 甄宝璐倒是诧异,嘟囔道:“大表哥?”她三两步便跑了过去,抬头道,“大表哥来做什么?” 薛让轻咳一声,说道:“方才璐表妹的橘子没拿。” 甄宝璐低下头,果真见他手里提着一个灰色布袋,里面装着黄澄澄的橘子。 既是专程来送橘子的,甄宝璐自然笑脸相迎。想来是她这位表哥想送橘子,可到了外面就不好意思进去了。毕竟如今天都黑了。 甄宝璐笑了笑,之后又敛去笑意,淡淡道:“谢谢大表哥,不过……不过我不想吃橘子了。这些橘子大表哥你留着自己吃吧。” 薛让虽然是男子,却也有心细的时候,他见这位小表妹双眸微微泛红,仿佛是刚刚哭过,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想着今日她姐姐扭了脚的事儿,怕是为了这个吧? 于是薛让问道:“琼表妹的脚如何了?” 甄宝璐知道自己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才多了薛让这个便宜大表哥,说起来,大表哥总是同她姐姐亲得多。登时便想到——这橘子应当是送姐姐的,而她却极为自然的认为这是给她送的…… 是她自作多情了。甄宝璐有些不大好意思,听着薛让问姐姐,便稍稍垂眸,道:“方才先前抹了药酒,方才彭嬷嬷又给姐姐揉了揉,想来会好的快些。” 他欲再看看她微微泛红的眼睛,却见她垂着眸。 薛让嗯了一声,说道:“那便好。不过……你方才说你不想吃橘子,那你想吃什么?” 嗯? 甄宝璐有些疑惑的抬起眼,瞧着面前少年俊美无双的脸,往昔她看的时候,分明是个成熟内敛又寡言少语的,可偏生待她这个小表妹仿佛很是关心。甄宝璐瞧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有一种感觉——倘若此刻她说要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他也会飞上天,学着齐天大圣那般将蟠桃给她摘下来。 甄宝璐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歪着脑袋笑盈盈道:“我想吃肉,成吗?” 小姑娘的声音甜软,比起刚开始的客气拘谨,眼下这语气倒是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薛让缓缓垂眼,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上辈子,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站在她青梅竹马的徐表哥身旁撒娇,也是这般模样。 薛让心中泛起一股酸涩,却又抑制不住一丝甜意,当即对上她漂亮的双眼,声音低沉道:“……好。” 甄宝璐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这等佛门重地,哪里会有荤腥? 即便是有,她这会儿是跟着老祖宗一道来的,哪敢吃啊? 却见她这位大表哥当即应下,三两下便从树上捉了几只麻雀,之后又脱了锦靴,撩起裤管准备去池中捉鱼。 如今已是深秋,晚上有些冷,再说这灵峰寺是在山上,这池中的水自然是冰凉刺骨的。 甄宝璐站在池边,着急道:“大表哥,这水太冷了,你赶紧上来,你别捉鱼了……我不要吃鱼。”怕惊动寺中的人,甄宝璐不敢大声叫。若是被人发现这位安国公府的嫡长子,大半夜的竟然在人家寺院的池中摸鱼,那他这位大表哥一个亵渎佛门圣地的纨绔子弟名声是跑不了了。 却说薛让拿着细竹竿准备叉鱼,瞧着池边的小姑娘着急担忧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因他站在池中,倒是难得要抬头仰望她了,问道:“真的不要?” 甄宝璐赶忙点头:“嗯。不要不要,你赶紧上来。”又瞧着他光着的脚,便催促道,“你快点把鞋子穿上吧。” 姑娘家的脚不好随便露,可男子随便露脚也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她这位大表哥年纪不大,这脚却是挺大的。 这是她第二次惊讶他的大脚了。 薛让从善如流,上来之后,才看着他方才捉的几只麻雀,问道:“那这烤麻雀吃不吃?” 甄宝璐应当说不吃的,毕竟小姑娘家家的,瞧见麻雀这等可爱的小动物,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会吃它呢?可是……她这位大表哥下手太重,这会儿这几只可爱的小麻雀已经飞不起来的。不知怎的,甄宝璐竟这般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薛让虽然是个少年,可做起事情来却是相当利落,几下便处理好了麻雀,之后便放在火上烤了。 甄宝璐挨着薛让一道坐下。 月色皎洁,火光融融。只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她稍稍侧过小脑袋,在火光的映衬中,原是青涩的少年,倒是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看着火上烤着的麻雀,心头的不悦也渐渐散去了,待闻到肉香味儿时,甄宝璐越发兴奋,小声道:“大表哥,烤好了吗?” 薛让能听出小表妹语气中的兴奋,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已然没有方才红着眼眶的委屈样儿,便微笑道:“……快了。” 麻雀小,烤得自然比鱼要快些。 薛让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一串烤麻雀递了过去,道:“先吃这串。小心烫,等凉些再吃。” 甄宝璐抬手接过,用力点了点头。她拿着烤麻雀,小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这烤麻雀虽然小,却是难得的美味,肉质又细又嫩,鲜香无比。甄宝璐今儿晚膳本就用了一些而已,肚子饿得不成样子,三两下便将这两串烤麻雀吃进肚子里了。之后便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巴巴的等着大表哥手里的第二串烤麻雀。 第025章 心思【二更】 第二串烤麻雀也烤好了。甄宝璐本欲同薛让一道分享的。奈何这烤麻雀太香,她便厚着脸皮全都吃入腹中。反正,她这位大表哥一副不饿的样子。 吃得差不多了,不远处把风的香寒便开始催了。甄宝璐忙反应过来,起身道:“大表哥,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姐姐又要担心了。” 薛让也跟着起身,道:“我送你过去。” 甄宝璐摇摇头:“不用了,我有香寒跟着呢。”今儿这种事情,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的。可不得不说,这般刺激的大快朵颐之后,她心中的阴郁早就一扫而光了。 而这时候,她看这位大表哥自然顺眼了一些:“今儿谢谢大表哥,我先走了。” 她冲着他笑了笑,便提着裙子走了。 薛让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这才忽的一笑。 甄宝璐知道自己身上都是一股烧烤味儿,若是被姐姐瞧见了,肯定是瞒不过的,正打算进屋之后便让香寒准备洗澡水,好好沐浴一番。 哪知她刚进屋,便见姐姐坐在红木玫瑰椅上,正等着她呢。 甄宝璐这才慢悠悠走过去:“姐姐……”她怕姐姐生气,便解释了同薛让在一起的事儿,说完之后便眨眨眼道,“姐姐不会生气吧?” 甄宝琼见妹妹这副小模样,同出去的时候那霜打茄子样儿截然不同,那时候她还担心妹妹一个人委屈呢,一会会儿功夫倒是笑容满面的。想来同薛表哥处得极好。 甄宝琼虽有疑问,可妹妹心情好,她也跟着开心。 她道:“你回来便好。”说着,才察觉到妹妹身上的味道,蹙起眉头道,“怎么有股柴火味儿?” 甄宝璐不像甄宝琼那样不会说谎,她有些小聪明,说谎的时候眼神干净清澈,半点瞧不出是骗人的。可面对姐姐,她却不想骗人,便小心翼翼将今儿这等出格的事情同姐姐说了。 果真,甄宝璐一说完,甄宝琼便睁大眼睛道:“你们怎么……怎么能……”这儿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对上妹妹笑盈盈的脸蛋,甄宝琼无奈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可有被人瞧见?” 她就知道姐姐舍不得责罚她。 甄宝璐含笑坐下,拿起搁在几上的汝窑白瓷茶盏便要喝水,却见甄宝琼道:“这水都凉了。”说着便吩咐碧竹给她端来一杯热茶。 甄宝璐乖巧“哦”了一声,这才接过热茶喝了几口,说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让香寒看着呢,那地方隐蔽的,我没见别人过来。” 甄宝琼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可一想到她那沉稳的薛大表哥,大晚上的竟陪着她妹妹胡闹,实在是匪夷所思。她同大表哥并不怎么亲近,便是要指责,也不好说他。只能对着妹妹道,“下不为例。” 甄宝璐点点头:“我听姐姐的。” 姐妹二人说了话,便洗漱上榻了。甄宝璐原是个不喜欢同别人一道睡的,可自打同姐姐亲近以来,觉得身旁有人是格外的踏实。她躺在被窝中,由姐姐给她掖好被角,侧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姐姐。 甄宝琼对上妹妹的眼睛,声音柔柔道:“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 甄宝璐唔了一声,想着这么好的姐姐,日后要嫁给别人,当真是有些舍不得。可宋执又是个难得的好夫婿。甄宝璐将身子靠了过去,轻轻蹭了几下,喃喃道:“姐姐……” 下回若真的要挑选夫婿,她一定要选个离忠勇侯府近一些的。 次日用早饭,甄宝璐瞧着这清一色的素斋饭,虽然好吃,可哪里及得上昨晚的烤麻雀鲜美?可如今想来,当真是罪过了。 甄宝璐心下愧疚,默念了几句佛号,连带着见着老太太都有些心虚。 而甄宝琼因为昨儿彭嬷嬷揉了脚,今儿竟然能走动了,只是要走慢些,也不能走太久了。为着这个,甄宝璐也不再生三婶婶的气了,毕竟她三婶婶是真心关心姐姐的。 可若是让她腆着脸在三婶婶面前卖乖巧,甄宝璐自问还做不到。 薛氏也是生着气的,这回待甄宝琼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吃完早膳之后,甄宝琼才拉着薛氏道歉,道:“三婶婶,昨晚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行吗?” 薛氏这人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待甄宝琼也是真心疼爱,这会儿瞧着温顺乖巧的侄女软声软语的向她赔不是,这心也软了。可到底碍于面子,嘴硬道:“昨儿不是一心护着你那宝贝妹妹吗?” 甄宝琼微微一笑。她的容貌酷似生母,而薛氏同她的娘亲又是嫡亲的姐妹,这二人站在一块儿,若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会认为是母女。甄宝琼认真说道:“三婶婶,我知道你对阿璐有些误会。若是里对了解她一些,肯定会喜欢她的。你瞧瞧,连老祖宗不也慢慢喜欢阿璐了吗?” 薛氏却是笑:“你就是太心善。我不用了解,也晓得那小丫头一肚子的坏水。” 甄宝琼忙道:“三婶婶!” 薛氏会意,说道:“得,我不说你宝贝妹妹总成了吧?” 分明是个长辈,私下的性子却像个孩子。甄宝琼拿这位三婶婶没辙,便又继续道:“三婶婶,就当我求你了。阿璐的心思太敏感,若是三婶婶你真的没法喜欢阿璐,也请你以后……不要当着面说她,成不成?” 薛氏还想说什么,可瞧着侄女一脸的认真,便也不说了,蹙眉无奈道:“好了。我依你便是。”说着又念叨道,“你脚还伤着,赶紧回去休息,别走来走去的。” 甄宝琼含笑应下,由丫鬟扶着回自己的厢房。 薛氏心下还是不平,冲着身旁的彭嬷嬷道:“那丫头也不晓得给琼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瞧瞧这样儿,我说她妹妹几句,她还急了。彭嬷嬷,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琼儿同我便如亲母女一般,如今倒好……” 彭嬷嬷是个慈蔼的,老脸端着笑意,说道:“其实四姑娘说得也不无道理,眼下六姑娘同四姑娘姐妹感情好,也是一桩好事啊。再说,老奴瞧着,那六姑娘生得可爱,倘若是老奴,也舍不得这么可爱的小女娃受半点委屈。” 薛氏不满道:“你倒是糊涂了。便是同一个娘亲肚子里出来的,都不见得能真心,何况是继母所出?” 一时彭嬷嬷倒是不敢再说话,只稍稍侧过脸,待看到静静站在廊下的小姑娘,这才变了脸色,忙冲着薛氏道:“夫人,这……” 薛氏抬眼望去,见是甄宝璐,倒是微微一怔。 可薛氏是个心直口快的,也是半点不心虚的,淡淡道:“……让她听听也好,晓得她姐姐有多疼她。” 甄宝璐缓步过来,抬头看着薛氏道:“姐姐待我好,我心里自然清楚。三婶婶,姐姐同我虽不是同母所出,可我娘亲待姐姐比我待我还要好,三婶婶不是不知道。” 薛氏说道:“你娘待琼儿好,我自然知道。可你敢说实话,你心里没有半点不痛快?”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看着自己娘亲待姐姐比自己好,居然能毫无芥蒂的同姐姐相处,她是半点都不信的。因着这一点,薛氏才觉得这年幼的小姑娘看着不像面上那般简单。譬如上回她二嫂程氏的事儿,虽是程氏咎由自取的,可在这么一个小人儿身上吃了亏,绝对不是程氏太蠢。 甄宝璐知道她三婶婶喜欢直来直去,也直接道:“我先前的确在意过。可我也明白,姐姐乖巧懂事,娘待她好一些,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只是自己做的不够好罢了。” 薛氏微微一怔,轻轻呵了一声。 却听甄宝璐道:“三婶婶看不惯我,除却先前我对姐姐的态度,想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上回小试的事情。三婶婶是大人,有些事情,应当比我这个小孩子看的清楚些,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错了,三婶婶心知肚明。原先我还想过,有朝一日三婶婶能改变对我的看法,可眼下瞧着,倒是不必要了。三婶婶爱如何想我便如何想我,反正只要有姐姐信我就成了。” 昨晚她因为三婶婶的一番话心下难受,泰半原因是对这个三婶婶还抱有希望的。这会儿甄宝璐倒是想明白了——守着真正关心自己的几个就成了。其余的爱怎么看她便怎么看她。 甄宝璐稍稍屈膝,精致的小脸满是倔强,道:“三婶婶,阿璐失陪了。” 薛氏被甄宝璐一番话呛得哑口无言,反应过来才喃喃道:“当真是伶牙俐齿……”可偏生因为这种坦诚直接的性子,倒是令薛氏心下反思。 莫不是……她当真对这位小侄女的成见太深了? 甄宝璐朝着这三婶婶说完这番目无尊长的话,便开始后悔了。她姐姐这般敬着三婶婶,她将三婶婶惹恼了,到时候夹在中间的为难的还是她姐姐。 可她忍不住啊。 甄宝璐后悔的拧着眉。 容不得甄宝璐多想,长宁侯府的周氏领着一双儿女前来上香,知晓这两日老太太也在,便过来问候。甄宝璐身为晚辈,自然是要过去的,一进屋便见老太太同她舅母周氏聊着天儿。 而她表哥徐承朗,便站在周氏的身旁。 甄宝璐上前叫了人,老太太看着甄宝璐,一改昨日午膳时的态度,微微笑着说道:“昨儿还听阿璐念叨徐表哥,瞧瞧,今儿你徐表哥就来了。还不带你徐表哥出去走走?” 徐承朗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眉宇染笑,听着老太太的话,面上的笑意越发是深了些。 可甄宝璐却是疑惑。她抬眼看了看老太太的脸,心道:她什么时候念叨过徐表哥了?就算她真的想徐表哥,也不会当着老祖宗的面儿念叨啊? 不过甄宝璐也不是个傻的,既然老太太这般说,只能笑盈盈朝着徐承朗道:“徐表哥,阿璐带你去拜菩萨吧。” 周氏今儿穿着一身绛紫色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褙子,梳着倭堕髻,点翠云纹簪落落大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待听着老太的话,这脸色才稍稍顿了顿。 周氏垂眼,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甄宝璐,那日洗三礼,婆婆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虽说最后没有下文,可周氏想想便觉着担忧。 如今,连这位甄老太太都对甄宝璐这个孙女有些疼爱,还让他儿子同甄宝璐亲近,若是这般下去,两家的老太太都有这个意思,那她儿子…… 周氏不喜欢自己儿子同这个外甥女在一块儿,可这会儿老太太都发话了,她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只笑笑同儿子道:“那就同阿璐出去走走吧,你是表哥,可要照顾好阿璐。”之后又补充道,“别贪玩,早些回来。” 徐承朗笑笑点头,极为礼貌的朝着老太太行了礼,而后才对着小表妹道:“璐表妹,咱们走吧。”说着,便如从前那般顺势牵着小表妹的手。 甄宝璐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两人握着的手,又抬起头瞧着身侧少年温暖的笑容,任由他领着自己出去。 老太太坐在主位之上,瞧着这俩孩子,喃喃道:“瞧瞧这对表兄妹,青梅竹马的,感情多好啊。” 周氏有些心不在焉,缓缓挤出一个笑容,道:“……是啊。我这朗哥儿性子就是如此,待所有表妹都这般亲切。” 老太太看着周氏的表情,心下了然,而后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茶盏,浅啜一口清茶。 第026章 惨败【一更】 出了屋子,庄氏才忍不住道:“她以为她那孙女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的朗哥儿!” 跟着庄氏的是她的心腹李嬷嬷,这会儿听着庄氏这般说,便朝着四周瞧了瞧,小声提醒道:“夫人,小心让人听了去。”李嬷嬷跟在庄氏身边多年,自然晓得庄氏的脾气算不得好,只是上头有个严厉的婆婆压着,便事事小心恭顺。到了私下,庄氏的本性自然便暴露出来了。 瞧着庄氏还不消气,李嬷嬷又道:“咱大公子还未到说亲的年纪呢,瞧瞧那表姑娘,才多大?两人都还是孩子呢。” 庄氏却说:“朗哥儿打小便优秀,日后定然会有大出息的,所以这甄老太太才早早的盯上我们朗哥儿。”说着便无奈道,“让我担心的是,老太太也有这个意思。上回在我那小姑子面前,也提过一回。好在徐氏识趣儿,这事儿倒也没再提了。” 若是两位老太太都有结亲的意思,那这件事情的确有些棘手。李嬷嬷安慰道:“不是还有侯爷吗?大公子是嫡长子,这亲事老夫人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说起长宁侯,庄氏便道:“我自然旁敲侧击的提过,可他倒是挺中意这个外甥女的。而且侯爷是孝子,只要老太太发话,哪会说一个不字?” 说的也是,这长宁侯的确是出了名的孝子。李嬷嬷笑了笑,又道:“其实表姑娘的确生得聪慧伶俐,听说这段日子念书也极用功,老奴瞧着,方才那举止神态,比之前乖巧了不少。若是按照这般下去,日后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庄氏狠狠剜了李嬷嬷一眼,对甄宝璐素来有偏见,哪里容得了别人说她的好话?只言辞坚决道,“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让步,唯有朗哥儿的亲事,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那丫头想进长宁侯府的门,只要我在,便是妾室也轮不到她!” 见庄氏正在气头上,李嬷嬷忙称是,这才陪着庄氏去前头拜菩萨。 甄宝璐将老太太的一番话细细琢磨着,这才有些想法。徐承朗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子,又是个饱读诗书的偏偏贵公子,就算眼下未到娶亲的年纪,却已经有好些人家私下打听过……莫不是老祖宗也想她嫁给徐承朗? 甄宝璐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转过头看身旁的少年,委实觉得太过青涩了些。 上辈子她一心想嫁徐承朗,可老祖宗却从未关心过她这个孙女的亲事,这辈子居然早早的盘算起来了…… 可惜甄宝璐的性子便是如此。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就算再难,都想要得到,不想要的时候,就算别人送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辈子的徐承朗,就是她不想要的。 甄宝璐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笑笑问道:“不是说绣心表姐也来了吗?” 徐承朗表情愣了愣,对上小表妹极为自然的笑容,这才尴尬的收回手,说道:“嗯,只是方才在放生池那边遇见了宋兄……” 徐绣心一见着宋执便走不动了。甄宝璐心下却不是滋味儿,这宋执可是她姐姐的,哪里轮得到她? 甄宝璐虽然信得过宋执,也明白徐绣心这会儿只是个孩子,二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事儿,可她就是见不得徐绣心缠着她姐夫。 甄宝璐便道:“自打马场之后,我倒是好些日子没见过绣心表姐了,徐表哥,咱们过去找她吧。” 小表妹和妹妹的关系,徐承朗心里最是清楚。可这会儿倒也没说什么,便点了头:“好。” 待甄宝璐随徐承朗到了放生池边,就看到宋执正坐在石桌旁下棋,而同他一道对弈的,正是昨晚陪她烤麻雀的薛让。许是因为昨晚那烤麻雀的滋味太好,甄宝璐瞧着薛让,脸上便多了些许笑意。甄宝璐啪啪啪的跑了过去,笑容嫣嫣道:“大表哥和宋公子在下棋呢。” 徐绣心正陪在宋执的身旁。徐绣心不懂棋,自然是一头雾水,起初还能叽叽喳喳说上几句话,可之后瞧着宋执这般认真的下棋,便不好意思说话的。这会儿看到甄宝璐来了,登时有了话说,趾高气扬道:“你别吵着宋哥哥。” 宋执倒是很喜欢甄宝璐,看着小姑娘粉嫩嫩的脸颊,只觉得舒心,微笑道:“无妨。” 徐绣心低低“哦”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 薛让执黑子,落子之后,看了一眼对面的小表妹,自然也看到了一道来的徐承朗。他朝着徐承朗客客气气道:“徐公子。” 徐承朗也微微一笑。 只是每回想到薛让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分明比二公子薛谈要出色的多,为何皇城内没有半点他的传闻?若非那日洗三礼他同他一道比赛投壶,他怕是也不知晓这位薛大公子的名头。而那日马场,他的骑术也比他想象中的要精湛许多。要不是宋执出了意外,那第一的便是薛让。 甄宝璐乖顺的坐在薛让的身旁,看着二人落子,她同徐绣心一样,也是个门外汉,好在比徐绣心好一些,至少能稍微看懂一些。 宋执落下白子,看着面前的少年,揶揄道:“薛公子有些分心了。” 是吗? 甄宝璐抬眼看着宋执的俊脸,这才侧过头看着大表哥,急着撇清责任,声音甜糯道:“大表哥,我可没说话……”意思便是她没吵到他,他分心应当同她无关。 薛让一侧头便撞上小表妹水亮亮的大眼睛,淡淡“嗯”了一声,才继续落子。不过最后还是输给了宋执。 徐绣心欢喜道:“我就说宋哥哥最厉害了。”仿佛赢的人是她似的。 不过,于甄宝璐而言,一个是她未来姐夫,一个是她的大表哥,不管谁赢,她都是开心的。 宋执说道:“不过是侥幸而已。”他说的是实话。 徐绣心声音脆脆道:“宋哥哥就不要谦虚了,赢了就是赢了。” 薛让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一盘棋局的输赢,只是输了之后,还是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想到了什么,薛让抬头看了一眼静静立着的徐承朗,说道:“听宋兄说,徐公子的棋艺甚是精湛,可否赏脸来一局?” 徐承朗正有此意,眼下听薛让主动提出,更是唇畔一勾,道:“也好。” 宋执让座,让徐承朗同薛让一道对弈。 徐承朗执白子,薛让执黑子。按规矩,白子先行,徐承朗落第一子。 甄宝璐略蹙眉头,只觉得这二人表情凝重,倒是半点不像普通切磋,仿佛是拼命似的。可她分明记得,这二人先前仿佛是不认识的。不过,一想到那投壶和骑马,她这位大表哥都略胜徐承朗一筹,饶是谦逊如徐承朗,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争斗之心。 可大表哥呢? 她细细打量这位大表哥的眉眼,她同他虽不像与徐承朗那般青梅竹马,可几回接触想来,也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他的性子的。是个脾气好,极好相处的。按理说,不会同徐表哥刻意计较什么吧? 这一局同上一局有些不同,比起先前同宋执对弈时的悠闲,这回一开局薛让便是步步杀机。 徐承朗的棋艺再如何精湛,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又是个年轻没什么阅历的少年,岂是薛让的对手?素来稳重的徐承朗,也被薛让杀了个措手不及。 若说先前他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薛让的敌意,那么此刻他是笃定了。 徐承朗惨败。而且这一局,比方才同宋执的那一局快了足足一倍。 而徐承朗也是头一回输得这般惨。 到底是年轻的少年,徐承朗俊脸一阵窘迫,勉强微笑道:“……薛公子果真厉害。” 第027章 危机【二更】 薛让并非冲动鲁莽之人,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会同一个青涩的少年郎计较什么。他淡淡道:“不过是切磋罢了,承让了。” 到底是不是承让,徐承朗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本是天之骄子,可在这位薛大公子面前,却是屡屡碰壁。他步步狠绝,赢了之后却故作淡然姿态,便是性子温和如徐承朗,也忍不住想多了——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他了?还是,他想借自己打出名声来? 可转念一想,以这薛让的能力,徐承朗明白,若是他真的想要名声,也不必等到现在。那么,应当是针对他这个人吧? 徐承朗缓缓起身,说道:“薛大公子的棋艺,在下甘拜下风。今儿便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说着,才看了一眼坐在薛让身旁的甄宝璐,道,“璐表妹,咱们走吧。” 甄宝璐算是被老太太禁了足的,这会儿出来也是老太太发的话,便乖巧的起身,朝着薛让和宋执道了别。 而徐绣心原是想待在宋执身旁的,可眼下瞧着自家大哥的情绪不大好,也不敢多说什么,也跟着乖乖走了。 人都走了,宋执这才掀袍落座。他性子好,受欢迎,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懂得察言观色,今儿这情况,他实在是看不懂,遂问道:“你同承朗可是有什么过节?” 宋执同徐承朗是君子之交,二人性情相投,宋执很是欣赏徐承朗的为人,而他也欣赏薛让,所以并不想二人有什么误会。他看向对面坐着的少年,这段日子接触下来,他还是头一回捉摸不清一个人的心思。可那日他舍身救他,却是真真切切的。 宋执说道:“其实承朗的性子不错,你若是多多接触,会成为好朋友的。” 到底是比他小一岁,宋执的语气略有兄长的风范。 却听薛让道:“宋兄想多了,我同徐公子并无过节。” 宋执又缓缓说道:“可是,我的棋艺远不及承朗……你输给了我,却轻轻松松赢了他,这总说不过去吧?”而后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了笑。 甄宝璐随徐承朗兄妹俩一道去拜佛,一路上徐承朗倒是没说话,偏生徐绣心这个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那姓薛的有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侥幸赢了大哥一回,神气什么呢?大哥你放心,下回你再同他下棋,包管能赢他。” 甄宝璐心道她这位绣心表姐当真是乱泼脏水,她大表哥赢得坦坦荡荡,在场之人都看着呢。且就算赢了,她大表哥也没有露出半分骄傲之色,哪里神气了? 只是她也明白,这会儿徐承朗的沉默,大抵同下棋输给了大表哥有关。毕竟上辈子,她这位徐表哥可是春风得意,哪里尝过输的滋味,可偏偏接二连三输给了她大表哥…… 有了烤麻雀的交情,甄宝璐想到她这位大表哥,也多了几分亲切感。只是她大表哥这般出色,为何上辈子名声不显? ……不应该啊。 甄宝璐既是疑惑又觉得可惜。 这头庄氏正好拜完菩萨过来,瞧着儿子女儿,心情倒是舒畅了些,待看到儿子手边那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庄氏的脸垮了垮,之后重拾笑颜走了过去。 徐承朗自然也看到庄氏了,忙过去道:“娘。” 徐绣心亲昵的蹭到庄氏的身旁,亲切的拉着庄氏的手,笑嘻嘻道:“娘,娘,你猜我方才瞧见谁了?” 知女莫若母,庄氏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道:“莫不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 徐绣心的眼睛噌的亮了,声音甜甜道:“娘真厉害,就是宋哥哥。” 庄氏也是见过宋执的,这孩子家世好,虽不是长子,可到底也是嫡出,且风度翩翩,谦和有礼,她最喜欢这样的孩子。她也喜欢自家闺女同宋执来往,瞧着闺女这副模样,小小年纪,这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二人年纪差的有些大,这宋执过两年就到了成亲的年纪,而她闺女还是个孩子。为着这事儿,庄氏心下不知惋惜了多少回。 甄宝璐也清楚,她这位舅母不大喜欢自己。上辈子她满眼都是徐承朗,这长宁侯府的人,除却和徐绣心斗斗嘴,其余的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如今细细看着,才发觉这位舅母对自己的不喜压根儿就没有掩饰。许是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她舅母才没有半分顾忌。上辈子她的确讨厌极了舅母,眼下想来,她那时候的身份,于她而言的确不配她的儿子。 太多不喜欢她的人,她哪有功夫一个个都讨厌过去? 甄宝璐识相,叫了一声舅母,又弯唇说道:“老祖宗让阿璐陪表哥一道拜菩萨,如今舅母和绣心表姐都在,那阿璐就回去陪姐姐了。” 庄氏倒是听说了那甄宝琼扭伤脚的事儿,也觉得这甄宝璐真是个麻烦精。这会儿瞧着外甥女笑容甜美,倒不像往常那般缠着儿子。 庄氏的态度好了些,说道:“阿璐倒是越发乖巧了,不像你绣心表姐……” “娘……” 徐绣心听娘亲贬低自己夸赞甄宝璐,不悦的撅了撅嘴,这小嘴儿翘得都能挂油瓶了。 庄氏道:“那阿璐就回去陪你姐姐吧。”而后命身后跟着的丫鬟送甄宝璐回去。 将这讨人厌的丫头送走了,庄氏才冲着自家这个依依不舍的儿子道:“瞧什么,赶紧随娘进去拜拜文殊菩萨。” 徐承朗看着自家小表妹的娇小的声音,却想着方才同薛让下棋之事。从头到尾,他这位小表妹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若是以前,她肯定像绣心那般维护自己。 这头甄宝璐不用面对庄氏,倒是轻松了许多,可还是得回去见老太太。老太太见小孙女这么快就回来了,自然问了原因。甄宝璐仰着脑袋如实回答:“阿璐遇见舅母和绣心表姐了,便想着徐表哥有舅母和绣心表姐陪,不用阿璐陪着一道去拜菩萨了。阿璐想回来陪姐姐。” 倒是极为乖巧的一番话。 可老太太自然不这么认为,只道那庄氏不喜欢她这小孙女,便唬着这小孙女回来。老太太想了想,而后低下头重新打量这小孙女的眉眼。 徐氏容貌绝色,又是个性子温婉贤惠的,老太太对这位长媳还是满意的,这些年来,只因徐氏生不出男娃,才有些抱怨。这会儿看甄宝璐,只觉得这小孙女也是生得唇红齿白,灵气逼人。这么小的孩子,能迷途知返,踏踏实实用功读书,老太太心里是有数的。 老太太面露慈爱,抬手握着甄宝璐肉呼呼的手,道:“阿璐同老祖宗说说,你那徐家表哥待你如何?” 徐承朗? 甄宝璐稍稍垂眼,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心下暗道不妙,可抬眼看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虽是慈爱的表情,却令她颇有压力。 甄宝璐抿了抿粉粉的小嘴,说道:“徐表哥待阿璐很好,像……像亲妹妹一样。” 老太太道她只不过是个八岁女娃,不会往那事儿上面想,所以这会儿问起来,倒是直接。 却听老太太笑着说道:“的确,你这位徐表哥是个好孩子。老祖宗我瞧着也喜欢。”说着,她想起庄氏的表情,才轻轻捏了捏小孙女的脸颊,“放心,老祖宗会想法子,一辈子都让你徐表哥待你好。” 老太太的一番话,害得甄宝璐回厢房见着自家姐姐,都没缓过神来。 甄宝琼正在厢房誊抄佛经。老太太信佛,这灵峰寺藏经阁内的佛经是最齐全的,这会儿有机会,甄宝琼特意拜托寺中小沙弥借来佛经。这般年纪的姑娘,鲜少有甄宝琼这般能静得下心来的?见着妹妹回来了,甄宝琼便搁下执笔,朝着妹妹道:“阿璐。” 甄宝璐叫了一声“姐姐”,走近瞧着姐姐在抄佛经,便又觉得二人立刻体现出差距来了——好不容易休沐,她一心顾着玩儿,而她姐姐仍是这般乖巧懂事。 看着自家姐姐这张秀气的脸,甄宝璐自愧弗如,晓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姐姐的。 甄宝琼道:“听香寒说,你同徐表哥一道出去玩了,怎么?不开心吗?” 甄宝璐摇摇头说不是,之后又道:“瞧见舅母了,所以没同徐表哥说上几句话。我想回来陪姐姐。” 甄宝琼说道:“放心,你若是想同徐表哥在一块儿,下回小试努力些,娘肯定答应你去长宁侯府住上几日。” 连姐姐都觉得,她这般想和徐表哥在一块儿吗?甄宝璐暗下蹙眉,想着昔日她见着徐承朗便开心雀跃的模样,倒是比徐绣心见着宋执好不了多少。 甄宝璐懊恼的叹了一口气,这副小模样,像极了一只泄气的小肉包子。 又过了两日,甄宝璐便随老太太回府了。之后便一如往常的念书,而齐国公府其余几位小姑娘,瞧见了甄宝璐在这次小试中的进步,也一个个越发勤奋刻苦起来。譬如那甄宝珺,身为几位姑娘之中最年长的,先前被甄宝璋和甄宝琼这两个妹妹一直压着,本就面子上过不去,眼下连最小的小堂妹都比她厉害,越发是废寝忘食的用功起来,还累得病倒了。 为此谢夫子特意将每日的作业减少了一半。 这日甄宝璐坐在窗前的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前做功课,抬头瞧着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忽的想起那晚上美味鲜嫩的烤麻雀来了。 甄宝璐翘了翘嘴角,又馋的抿了抿唇,登时丢下了笔,叫上香寒香桃,三人一道去院子里用筛子捉麻雀,半天才捉到两只。 不过却不知为何,同样是烤麻雀,甄宝璐觉着这回的烤麻雀,远不及那日灵峰寺大表哥替她烤的那几串。 为着这烤麻雀,甄宝璐才难得的、小小的想念了一下大表哥。 而甄宝璐的俩胖弟弟尚哥儿和荣哥儿已经三个月了,已经开始认人了。许是甄宝璐每日都去看弟弟们的缘故,俩小家伙瞧着甄宝璐这个姐姐便格外的亲热,特别是小些的荣哥儿,经常咿咿呀呀冲着这位二姐叫。 这会儿宜安居内,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格外的欢乐,而徐氏经过三个月的调养,这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到先前的婀娜纤细了。妻子终于出了月子,甄如松念着妻子,晚上自然免不了缠绵温存一番,这徐氏越发滋润的如娇花般鲜嫩。 老太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徐氏抱着孩子在哄,见徐氏看到自己就要行礼,老太太忙道:“你抱着孩子,别起来了。”自打徐氏生了俩白胖孙儿之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换做以前,就算老太太客气,徐氏也不敢不行礼,而如今生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底气,也就顺从老太太的意思,笑盈盈道:“老祖宗可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抬手捉着徐氏怀里小家伙的手,这会儿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她没回答,只逗着孙儿,道:“这是荣哥儿吧?” 尚哥儿和荣哥儿模样生得像,外人是分不出来的。 徐氏点头,说道:“是呀。尚哥儿乖些,安安静静的,荣哥儿却是爱闹腾,非得要人抱着。” 老太太却是极为喜欢的,说道:“活泼些好,男娃儿就该活泼些。尚哥儿是长子,稳重些,有哥哥的样儿;荣哥儿小些,爱闹腾爱玩儿,才招人喜欢。”同待孙女们的苛刻不同,老太太对几个孙儿素来宠溺。 徐氏只笑笑:“老祖宗说的是。” 老太太捏着小孙儿嫩嫩的小手,看了一眼眉宇恭顺的徐氏,这才说道:“我今儿来,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我寻思着,璐姐儿这近几个月来,乖巧努力,倒是长大了不少……” 闺女的懂事,徐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又听老太太继续道:“璐姐儿同你那娘家侄儿青梅竹马,这孩子待他比家里的堂兄还要亲。可到底是表兄妹,如今年纪小,关系好倒是说得过去,待过几年长大了,这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同表哥走得太近了。” 徐氏以为老太太这是在说闺女的不是,觉着她这个当娘的管教无能,这才急急道:“待会儿儿媳一定说说阿璐。”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缓缓道。 这下徐氏倒是不懂了。 她疑惑的看着老太太,问道:“那老祖宗的意思是……” 老太太微笑道:“承朗这孩子,我也挺喜欢的。既然他同璐姐儿投缘,我看要不让这俩孩子早些定下亲事,以后走动也有个说头,你看如何?” 第028章 委屈【一更】 徐氏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可是阿璐她年纪还小,而且……”想起那日她嫂嫂庄氏的表情,徐氏是知道的,庄氏是不喜欢她闺女的。既是如此,她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闺女嫁过去受那份罪? 老太太将徐氏的表情看在眼里,道:“年纪小又如何?只是定亲罢了。老大媳妇儿,你该明白的,这承朗样样都出众,最重要的是对璐姐儿好。上回在灵峰寺,我瞧着这二人站在一块儿,跟金童玉女似的。” 老太太这话说的,仿佛是多替她闺女着想似的。可徐氏清楚,老太太看中的不过是长宁侯府的家世罢了。她这位侄儿出众,日后指不定有多大出息,到时候想结亲的人家,怕是将门槛都要踏破了。别说徐承朗还年少,她虽是出嫁女,也是听说过已经有好些人家想同长宁侯府结亲的。 徐氏思忖半晌,才说道:“老祖宗的意思,儿媳明白。我那侄儿我也是喜欢的,只是……” 老太太笑了笑,道:“我也是当娘的,有些事情也是明白的。你疼璐姐儿,难不成不想璐姐儿日后嫁个好夫婿吗?” 徐氏如实回答:“儿媳自然是想的。” 她明白老太太今儿来的意思,并不是同她商量的。 徐氏面容恭顺,道:“其实早前我娘也曾提过此事,只是儿媳觉得阿璐年纪还小,所以才没考虑。今儿老祖宗既然说了,那下回儿媳便同娘商量此事。” 老太太这才满意。 甄宝璐吃完两只烤麻雀,便一如往常去宜安居看两个胖弟弟。哪知走到外头,便见丫鬟翡翠正扶着老太太出来。 甄宝璐眼睛一亮,这才乖巧行礼道:“阿璐见过老祖宗。” 这段日子老太太待孙女的态度不错,和颜悦色的,俨然一个慈爱的祖母。这是甄宝璐上辈子不曾享受过的待遇。这会儿老太太瞧着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微笑问道:“阿璐今儿功课写完了?” 甄宝璐点点头:“是啊。娘说阿璐每天必须写完功课才能来看弟弟。” 老太太道:“好孩子,赶紧进去吧。” 甄宝璐微微笑着,目送老太太离开,待她走了,小姑娘圆润的小脸上,才渐渐敛了笑意。 老祖宗今儿来,怕不是单单只是看弟弟这么简单吧? 甄宝璐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迈着步子进了里头。 徐氏黛眉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甄宝璐进来了,也没察觉。还是甄宝璐走近连唤了两声“娘亲”,徐氏才恍惚回过神,看着面前粉嫩的闺女道:“阿璐。” 甄宝璐点头,见娘亲正抱着弟弟,而另外一个则乖巧的躺在摇篮里。 甄宝璐知道娘亲抱着的这个是荣哥儿,因上辈子的缘故,甄宝璐待荣哥儿这个小一些的弟弟格外疼爱些,而荣哥儿的性子比尚哥儿活泼些,才多大的一个小娃儿,就已经开始认人了。 甄宝璐过去在徐氏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荣哥儿的小嫩手,仰着脑袋看着徐氏道:“娘,阿璐方才看到老祖宗刚出去,她是来看弟弟们的吗?” 徐氏有些心不在焉,低低“嗯”了一声。 甄宝璐嘴角噙笑,不经意打量自家娘亲的神情,待对上娘亲怀里荣哥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时,心霎时变得柔软一片。 上辈子她便想亲近这两个可爱的弟弟的,只是一想到爹娘因为有了弟弟便不疼爱自己,娇生惯养又不懂事的小姑娘自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所以弟弟们再可爱,她也喜欢不起来。 甄宝璐同两个弟弟玩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可她觉着今儿娘亲的表情有些奇怪,令甄宝璐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觉。 夜深人静,齐国公府之人也都纷纷入睡。宜安居这头,黄花梨雕花架子床上,徐氏躺在里侧,想着白日老太太说得话,有些睡不着觉。倒是心细的甄如松察觉到了,长臂一揽,一把将娇妻搂到怀里,轻轻蹭了几下,问道:“怎么了?” 徐氏是个温婉贤淑的妻子,素来是以夫为天,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自己的夫君。现下听夫君问起,便如实说了:“……其实阿璐同承朗的确不错,只是妾身担心大嫂不同意。” 甄如松暗下蹙眉,说道:“这是阿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承朗这孩子虽好,可他们只是表兄妹,这么小便定亲,稍有不慎,便是毁了阿璐的一辈子。” 甄如松同徐氏考虑的地方不一样,听着夫君这般说,徐氏却含笑着,美眸望着自家夫君,道:“怎么会呢?承朗这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毕竟在徐氏这个当亲娘的心里,自己这个闺女嫁给侄儿,也算是高攀了。 甄如松抬手轻轻抚着妻子的眉心,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咱们还是问问阿璐的意思。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见的。” 姑娘家的亲事,想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何况还是个孩子。 徐氏说道:“这事儿咱们当父母的能决定。”忽的想到了什么,徐氏才补充道,“……阿璐同承朗的关系有多好,夫君您还不清楚吗?若是这丫头晓得自己长大后能嫁给徐表哥,指不定怎么开心呢?” 也是。 甄如松面目泛柔,想着往昔这小闺女缠着徐承朗时的模样,他远远看着,这小丫头不知笑得有多开心。甄如松也是很欣赏徐承朗这个侄儿的,可惜甄如松同其他人不一样,他欣赏这孩子,不是因为他文质彬彬饱读诗书,只是因为他能让自己的闺女开心罢了。 徐氏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妾身也明白,这些年亏欠阿璐有些多。这件事情,虽是老祖宗主动提起的,可妾身想着,于阿璐而言的确是件好事。我这个当娘的,对她疏于管教,这会儿又添了尚哥儿和荣哥儿,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她喜欢承朗这个表哥,那咱们就让她如愿,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了。” 甄如松没想过这么早让自己这闺女定亲,可这般听着,的确是一桩好事。 他笑了笑,说道:“嗯,既是如此,那改日你同岳母大人商量商量。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睡吧。” 徐氏脸颊泛红,羞赧的“嗯”了一声。甄如松却只是静静搂着妻子,心里想着那日渐乖巧的闺女。 甄宝璐并非真正的八岁小女娃,有些事情,自然也不会想过就忘了的。那日灵峰寺老太太的话,还有上回娘亲见过老太太之后的异常,都让甄宝璐心里惦记着。若真的如她想的那般,老太太欲让她和徐承朗定亲,以她娘亲的温顺性子,肯定不敢说一个“不”字。可这件事情,娘亲肯定也会同爹爹商量的。 爹爹呢? 爹爹素来疼她,肯定也会同她说的。 是她想多了吗? 甄宝璐小眉头微微蹙着,心下烦恼不已,在课堂上都难得被谢夫子批评了一顿。下学之后,甄宝琼见妹妹低着脑袋,只道她是因为谢夫子的批评难受了,才安慰道:“谢夫子也是重视你,所以才见不得你心不在焉的。” 甄宝璐说她知道,而后看着甄宝琼道:“姐姐,今儿娘是不是去徐表哥家了?” 甄宝琼无奈的笑了笑,到底是年纪小,这心情变的还真快。她道:“嗯。怎么?你也想见徐表哥吗?” 甄宝璐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姐姐,我今儿不去你那儿写功课了。”说着,就背着小书囊匆匆忙忙走了。 看着妹妹活泼的背影,甄宝琼微笑道:“当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头甄宝璐让香寒宜安居那边守着,待她娘亲回来,就立马告诉她。甄宝璐不喜欢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若这件事情是她胡思乱想,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若真如她所想的,那她要立马同爹娘说清楚——她不要和徐承朗定亲。 她舅母不喜欢她,若真的要定亲,也不会这么容易的,加上她自个儿不愿意的话,老太太那边她没把握,可她相信爹爹一定会护着自己的。 甄宝璐屋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香寒疾步进来,说道:“姑娘,夫人回来了。” 甄宝璐霍然起身,道:“真的?” 香寒点头:“刚好和老爷一道回来。” 爹爹也在,甄宝璐眼睛亮晶晶的,越发有把握了。她一脸严肃,朝着香寒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找娘亲。”说着便急急忙忙朝着宜安居跑去。 而今儿徐氏为着闺女的事情,特意去了一趟长宁侯府。徐老太太本就有意亲上加亲,这回听着女儿的意思,说甄老太太也有意向,那是再好不过了。总之徐老太太很快便点了头,只叮嘱女儿好生教导外孙女,外孙女聪慧,年纪还小,如今教导起来,也是不迟的。 徐氏也明白。原本她只想给闺女寻一个忠厚老实的夫君,有齐国公府这个娘家在,任凭她娇气,这夫家也要给齐国公府几分面子。可若是日后要嫁到长宁侯府当长媳的,那必然要知书达理、贤惠稳重的。 一路上,徐氏便盘算着,日后要如何如何管教这小女儿。待到了齐国公府门口,见自家夫君刚好下职,更是忍不住将这喜事儿同夫君分享。 夫妻二人回了宜安居,甄如松看着妻子眉眼含笑的模样,叹道:“岳母倒是中意阿璐。” 徐氏道:“可不是嘛。阿璐怎么说也是娘的外孙女,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娘也说了,前几年咱们待阿璐太过宠爱,这孩子可不能惯下去了。” 甄如松道:“我瞧着阿璐这样挺好的。” 徐氏摇摇头:“姑娘家温婉贤淑,像琼儿那般才好。” 甄如松笑笑,说道:“温婉贤淑的姑娘自然是好,可咱们阿璐聪慧娇憨,也是各有所长的。你有心教导孩子是好事,可不能太过强硬。” 徐氏值的应下:“妾身晓得了……” 外边甄宝璐正迈着步子跑到宜安居,还没进去呢,便听到里面爹娘在谈论自己,待听到“承朗”“成亲”之类的字样,甄宝璐小脸登时僵了僵,而后冲了进去,着急道:“爹爹,娘亲……”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的,身上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衬得脸颊皮肤雪白,眼睛格外的清澈乌黑。 甄如松刚换了一身竹青色家常袍子,正想着同妻子聊完之后就过去看看两个闺女,未料这小女儿竟跑来了。 甄如松眉目温和,朝着小女儿招招手:“阿璐,来,到爹爹这边来。” 甄宝璐听话过去,扬起小脑袋看着爹娘,才撅了撅嘴道:“爹爹,娘亲,我长大后不要嫁给徐表哥,你们别让我同徐表哥定亲,成不成?” 甄如松敛了笑,俯身同女儿平视,对上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才柔声道:“阿璐听到爹爹和娘亲的话了?” 甄宝璐点头:“嗯。阿璐听到了。” 甄如松微笑道:“那阿璐知道嫁给徐表哥是什么意思吗?” 她自然是知道的。甄宝璐道:“阿璐知道,就像爹爹和娘亲这样。可是爹爹……”她急急捉着自家爹爹的衣袖,说道,“阿璐还小。” 甄如松笑意更深,抬手捏捏女儿嫩嫩的脸颊,说道:“爹爹自然知道阿璐还小。只是现在爹爹先替阿璐将你徐表哥定下来,等长大了在成亲。定下来了,你徐表哥便不会被人抢走了。” 瞧着自家爹爹一副很喜欢徐承朗的样子,甄宝璐越发是着急了,“不要不要。徐表哥长大后爱娶谁就娶谁,阿璐不想嫁给徐表哥。爹爹,就当阿璐求求你,成不成?” 甄如松原以为只是闺女年纪小,不懂这些,解释一番,便会笑吟吟接受。却未料女儿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边上的徐氏,看着闺女这般胡闹,忙厉声道:“好了,你爹爹累了一整天了,阿璐去屋里写功课,别烦你爹爹了。” “娘……”甄宝璐急得快哭出来了,“娘,只要娘答应阿璐,不要让我和徐表哥定亲,阿璐就乖乖回屋写功课,成吗?” 徐氏的性子可不像甄如松,一味的纵着女儿,这会儿听着女儿同自己讨价还价,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道:“才乖巧了几个月,怎么又开始胡闹了?你这脾气,的确如你外祖母说的,要好好管教管教。”一想到日后闺女要嫁到长宁侯府当长媳,徐氏便觉得身上的压力也有些大。若她不将闺女教的同长女那般娴静,怕是嫁过去了,她那大嫂也会挑女儿的刺,到时候她也难堪。 甄宝璐翕了翕唇:“娘,我——” 徐氏道:“赶紧回去!” 甄宝璐怔了怔,这才咬了咬唇,转身跑了出去。 甄如松望城闺女方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自然是心疼的,欲追出去,却被徐氏拦住。 “夫君放心,阿璐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想来是先前日子同承朗闹得有些不开心,等用完晚膳,妾身过去劝劝她就成了。”又见自家夫君还不放心,徐氏笑盈盈道,“好了,夫君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坐下来歇息歇息。孩子们的事情,夫君就不用操心了,只管交给妾身就行了。” 如此,甄如松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可眉头却久久无法舒展。 晚上一家子用晚膳,甄宝璐也闷在自己的呦呦轩不肯出来。甄宝琼过去劝过好几回,可谁知妹妹的性子这般倔,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肯说。 晚膳过后,徐氏才领着长女一道去了呦呦轩。 一听小女儿窝在榻上不肯出来,徐氏的眉头也拧了几分。这是甄宝璐先前最爱玩的伎俩,每回不如意,便将自己闷在被子里,非要人哄上老半天才消气。 徐氏坐在榻边,看着榻上隆起的被窝,道:“好了,先前是娘的态度不好,咱们阿璐别生娘的气了,好不好?” 榻上的小人儿一动不动,显然还气着呢。 甄宝琼瞧着,这才过去轻轻扯了扯妹妹的被子,柔声说道:“阿璐,你上回不是说葛嬷嬷做的桂花糕好吃吗?姐姐给你带了一些,你起来吃成吗?阿璐……”甄宝琼担心妹妹会闷坏,稍稍用力将被子扯了扯。 却见这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扯开,里面只放着一个浅粉色绣牡丹绫锻大迎枕,而原是窝在锦被的小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第029章 云吞【二更】 甄宝璐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袄裙便出来了,小脑袋上的花苞髻因为方才在被窝里闷得久了有些乱了,目下一张小脸更是被冻得红通通的。甄宝璐有些后悔,可到底是性子倔强,不想这般乖巧的回去。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静下心来想法子,而不是做这些幼稚举止。可偏偏她冷静不下来。 甄宝璐懊恼的叹气,伸手将自己这双小手搓了几下,而后静静覆在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 走得太急,连件斗篷都没拿。 而且……甄宝璐走在街上,看着路上匆匆走过的行人,这才想到自己眼下还是个小孩子,这皇城虽然繁华,可拐子也多,若是遇上人贩子,那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要回去吗? 甄宝璐步子顿了顿,却还是慢慢朝着街上走去。她的脚程不快,若是爹娘早些用完晚膳,去呦呦轩看她,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到时候找到她,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惜甄宝璐走了小半个时辰,齐国公府那边也没半点动静。 上辈子她也是如此,闹脾气了,便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爹娘来哄她了,她便能感觉到爹娘对她的疼爱。仿佛闹一闹,爹娘便会多疼她一些是的。闹得严重的时候,她也会偷偷跑出府,不过那时候她第一个便会去找徐承朗,可惜每回都是走到一半的时候,便被她爹爹找到拎回去了。 重来一回,她自觉已经很努力了,却发现其实还在原地。而更糟糕的是,这回她偷偷出来,连一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甄宝璐恍恍惚惚,听到有嘚嘚嘚的马蹄声,便同其他行人一般,稍稍靠里侧走了一些。待她抬头,望着那马背上的少年,却是喜出望外,大声道:“大表哥!” 深棕色骏马上的少年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披着墨色绣云纹斗篷,看到路边穿着胭脂红袄裙的小姑娘时,倒是有些微楞。待确定真的是她,这才过去,匆匆忙忙下马:“璐表妹。” 许是见到熟人的缘故,甄宝璐鼻尖儿一酸,差点落泪,这才红着眼圈委屈的又喊了一声:“大表哥。” 呦呦轩这边,徐氏看到女儿不见了,这才真的着急起来。平日里这孩子再胡闹,哄一哄也就好了,哪里会闹成这副模样? 徐氏抱着侥幸的心态,让下人们去去府中各处寻寻。 这种事情,徐氏不敢声张,这大晚上的,若是再惊动老太太他们,可就不好了。 甄宝琼却急急拉着徐氏的衣袖,道:“娘,咱们去告诉爹爹吧,让爹派人去寻,我看妹妹应该是出府去了。” 徐氏虽然担忧,可面上却努力镇定,安抚甄宝琼道:“放心,咱们先找找。” 甄宝琼看了一眼榻上的枕头,想着方才她就应该留下来继续陪着她的。甄宝琼自责不已,听着去府中各处寻找的下人们纷纷来禀说没找到妹妹,这才急得不成样子,也不顾徐氏的话,直接去找了甄如松。 甄如松本就觉得今儿这事委屈了闺女,又听闺女偷偷出府了,妻子却私下自己寻找,素来温和的男人也忍不住苛责妻子:“你这娘怎么当的?阿璐才多大,若是出去碰着坏人,咱们一辈子都要后悔!” 说着,也不顾徐氏的解释,直接带着侍卫出府寻找闺女。 云吞面细如丝、滑如脂。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端上来,漂浮的云吞如金鱼甩尾,清汤点缀碧绿葱花,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便是甄宝璐平日这个从来不碰葱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云吞上点缀的葱花,拿起勺子便吃了起来。 薛让坐在一旁,看着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小表妹,如今安安静静吃着云吞面,乖巧的很。他见她有意无意将碗中的葱花拨到一旁,登时明白了什么,这才从竹筒中拿起筷子,帮她将云吞面中的葱花一颗颗挑出来。 甄宝璐看到,便抬起小脸冲着薛让笑了笑。 这会儿也不客气了,声音甜甜道:“谢谢大表哥。” 薛让说不客气,不一会儿,便将云吞面中的葱花挑的干干净净。 甄宝璐心叹:她这位大表哥不但烤麻雀是一把好手,连挑葱都这般熟练。 吃完了云吞面,甄宝璐接过薛让第一时间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嘴,这才问道:“大表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府?”她可是知道,她这位薛大表哥和徐承朗一样,是在白鹭书院念书的,这个时候,早就该下学了。 见面前少年看了她一眼,而后才缓缓道:“今日是我娘忌日,我下学之后便前去祭拜,路上有些耽搁了。” 原来是这样。 甄宝璐静静瞧着他,想到姐姐同她说过的关于薛让的事情,自幼丧母的孩子,实在是可怜,外加还有王氏这个精明的继母。上回是烤麻雀,这回是云吞面,甄宝璐待这位表哥倒是比先前亲近了许多,便安慰道:“大表哥这么有孝心,舅母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薛让淡淡“嗯”了一声,倒是没再提了。 他朝着对面看了看,见那边热热闹闹的,是在演皮影戏。 薛让侧过头问她:“要去看看吗?” 甄宝璐原本以为,他该问自己为何出来,亦或者是送她回去,却没想到会想着带自己去看皮影戏。甄宝璐点点头说好,便从杌子上起来,就见他大表哥付了银子,就带她过去看皮影戏了。 鼓点铿锵激昂,唱腔圆润,便是上面的山水云雾都是活灵活现的。 甄宝璐站在薛让身旁,开心的握着身旁大表哥的手,方才还哭鼻子的小姑娘,眼下却是咧嘴笑着,开心得不得了。 薛让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她笑得开心,也跟着静静看皮影戏,没说话,也没问她今儿为何会出来。 待最后一场孙悟空大闹天宫演完之后,这皮影戏便散场了。甄宝璐特意向大表哥借了一两银子,打赏了演皮影戏的老先生,还笑盈盈一脸崇拜道:“老先生真厉害。” 之后二人才坐在糖炒栗子摊子边上,瞧着面前的大表哥替她剥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甄宝璐这才小声问道:“大表哥,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在外面吗?” 见剥栗子的少年顿了顿,含笑看了她一眼。 甄宝璐想想,也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她一个小孩子,出来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闹脾气了?大表哥这么聪明,自然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想到了。 甄宝璐两手托腮,喃喃道:“我惹我娘生气了,可是这件事情,我不会让步的。大表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招人讨厌啊?” 还没听他说话,甄宝璐便继续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自己比不上我姐姐,也知道脾气不招人喜欢……” 说完,甄宝璐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搓了搓自己圆润的脸,粉嫩嫩的小嘴一弯,语气轻快道,“……不说这些了,大表哥你再给我剥几个栗子吧。” “……”薛让点头,“好。” 这厢甄如松急得满头大汗,待听到侍卫来禀,说有人瞧见一个穿胭脂色袄裙、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少年待在一块儿。方才两人一道在看皮影戏的那儿,之后散场了,自然也找不到人了。 甄如松生怕那少年是个拐子,急急忙忙朝着那地儿过去,见演皮影戏那地儿,早就空荡荡没人影儿了。 甄如松又四处寻了寻,待再一次折回府看看情况时,却听得身旁管家道:“老爷,你瞧那不是六姑娘吗?” 甄如松抬头望去—— 见不远处昏暗的街道上,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正缓步走过来,手边牵着一匹深棕色的马儿,背上背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趴在少年的肩头,仿佛是睡着了,身上严严实实裹着一件墨色的披风,露出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蛋来。 可不就是他的宝贝闺女嘛! 甄如松面露欣喜,疾步走了过去。 少年倒是生得俊美,只是单单穿着一身袍子,显得身子单薄,却甚是谦和有礼:“甄伯父……我把璐表妹带回来了。” 第030章 探病【一更】 这回甄宝璐没出什么事,可回府后的当天晚上便发起烧来。小姑娘一张小脸烧得红彤彤的,一直拧着眉头,喃喃的说着什么。 甄如松是最疼爱这个闺女的,更是整整守了一夜。好在后半夜总算是退烧了。 祝嬷嬷端来热水,香寒拿着巾子,甄如松接过香寒手中的巾子,浸水拧干,便替女儿擦脸擦手。 这时也一夜未阖眼的徐氏走了过来,道:“爷,让妾身来吧。”徐氏的脸色不大好,因她生得美貌,这番娇弱楚楚的样子,倒是挺让人心疼的。甄如松虽然有些迁怒妻子,可瞧着妻子这般的模样,到底疼惜,没有说什么,只拿着巾子擦了擦榻上闺女的小脸蛋,说道,“你回去歇息吧。” 徐氏也是心疼这闺女的,昨晚找不到,她也是惶恐不安。 徐氏柳眉微蹙,说道:“妾身知道自己昨晚做得不对。可是爷,阿璐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个当娘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甄如松轻叹一声,道:“我都知道。这些年你压力大,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徐氏,道,“你还要照顾尚哥儿荣哥儿,阿璐这里,便交给我吧。” 徐氏知夫君待小女儿视若珍宝,想着闺女这边已经退了烧,而尚哥儿和荣哥儿年纪还小,需要她的照顾,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之前道了一句:“夫君守了一晚上,也早些回去休息。” 甄如松点点头:“我知道了。” 待徐氏走后,甄如松才静静看着榻上闺女的小脸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这几个月她的乖巧用功,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不知不觉,这孩子竟然瘦了一大圈。 想到昨日寻不到闺女,甄如松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害怕。 甄宝璐迷迷糊糊睡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自家爹爹的脸,忙张着小嘴唤道:“爹爹……” 看着醒来的小人儿,甄如松笑了笑,道:“阿璐醒了?还难不难受?” 甄宝璐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脑袋更是昏昏沉沉的。细细想着昨晚的事情,甄宝璐这才反应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甄如松,问道:“大表哥呢?” 她记得昨晚她和薛让在一起。 听女儿这么一说,甄如松也想起了昨晚那个清俊的少年。他本不怎么注意这个侄儿,如今却对他甚是感激。他道:“自然是回到自己府上去了。你呀,幸亏是遇到了你大表哥,不然叫爹爹怎么办?” 冷静之后,甄宝璐的确觉得自己的举止太过小孩子气了,又瞧着自家爹爹这副模样,遂自责道:“是阿璐错了。” 对上闺女水汪汪的大眼睛,甄如松心头一软,心道:这么乖巧的闺女,他哪有不疼爱的理由? 甄如松抬手轻轻捏了捏闺女的脸颊,道:“知道错便好,若是下回再胡闹,看爹爹怎么教训你。” 甄宝璐弯唇笑了笑,她知道爹爹才舍不得教训她。 不过,一想到昨儿的事情,甄宝璐便烦恼的蹙起了小眉头,说道:“可是……阿璐真的不想和徐表哥定亲。”生病的小姑娘格外的白皙娇弱,声音也是低低的,没了往日的活泼清脆,这会儿低低垂着眼睛,浓密的眼睫静静覆下,“……大舅母不喜欢阿璐。” 甄如松微微一怔。 才多大的孩子,竟然已经敏感到这种程度了。他一面心疼闺女,一面自责,忙道:“放心,有爹爹在,不会有人逼阿璐做不喜欢做的事情。这件事情是爹娘的错,没同阿璐商量便决定了。阿璐不想,爹爹定然是站在阿璐这边的。” 甄宝璐忽的抬眼,甚是欣喜,喃喃道:“爹爹说的是真的?” 甄如松道:“爹爹何时骗过阿璐?放心,一切都交给爹爹处理。阿璐只管好好养病,谢夫子那里,爹爹也已经让人给你请了假。” 甄宝璐心下明白,她同徐承朗的事情,既是老太太决定的,而且她娘亲昨儿也去过长宁侯府同她祖母商量过了,若是这个时候要反悔,她爹爹肯定要花费大力气。 甄宝璐眼圈微红,声音软软道:“谢谢爹爹。” 甄如松笑笑,说道:“同爹爹这么客气做什么?不过你得答应爹爹,以后就算再闹脾气,都不许这般偷偷溜出去了。” 甄宝璐立马笑盈盈保证道:“嗯,阿璐听爹爹的话。” 闺女还是活泼些好。甄如松微微笑着,说道:“这回爹爹真得好好感谢你薛大表哥。” 大表哥啊。 甄宝璐抿着唇儿想着昨日的薛让,也觉得自己的确该好好感谢他。当下便蹙眉想着,也不晓得大表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得问问姐姐,等大表哥生辰到了,她一定要选一份好礼物。 甄如松命祝嬷嬷和香寒香桃好生照顾闺女,亲眼看着闺女吃了早膳,这才去了宜安居。徐氏一听自家夫君要同老太太去说关于女儿同徐承朗定亲之事,虽然觉得可惜,可一想到闺女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蛋,便是心疼,点头道:“不如让妾身去说吧。” 甄如松知道,若是让妻子去说,肯定又要受气,便道:“不用了,既是我这当爹的答应阿璐的,便由我亲自去说。我知道你自责,可眼下阿璐找回来的,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的。你有空多去关心关心阿璐就成了。” 徐氏道:“嗯,妾身知道了。” 甄如松这便去了老太太的寿恩堂,早早的将这件事情说清楚了,道闺女还小,不宜早早定亲。老太太听了,不由得大怒:“你瞧瞧你,平日里就是太惯着璐姐儿了,昨儿才会闹成这样。这小小年纪的,居然这般大胆,大晚上的跑出去,若非遇到熟人将她带回来,哪能是发个烧这么简单?怎么?小孩子闹脾气,你这个当大人的也犯糊涂了,你那侄儿日后有多抢手,你难不成没想过?我是璐姐儿的祖母,自然也是为她着想的,你倒好,一贯宠着孩子。” 甄如松道:“娘,承朗虽然好,可阿璐也是儿子的掌上明珠。娘说的是,承朗的确是个好孩子,可皇城这么大,难不成还寻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想了想,甄如松继续道,“……就说昨儿送阿璐回来的薛让,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的样貌气度样样都比承朗好,总不见得咱们要把阿璐许给人家吧?” 老太太气结,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甄如松笑笑,在老太太的面前,不似外面那般寡言少语,眉宇间有着当儿子的恭顺,说道:“娘,儿子知道娘你是为了阿璐好,想早早为他定一个好夫婿。现在俩孩子年纪都还小,的确关系不错,可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准?我打小便疼着阿璐,不想日后害了她一辈子。娘,以前你不喜欢阿璐,是因为这孩子调皮,可眼下你瞧瞧,乖乖巧巧的一个,你若是真的疼她,便让她好好长大,到了适婚之龄的时候,咱们在给她选个好夫家,成不成?” 老太太怒气冲冲不说话。 甄如松将姿态放低了一些,说道:“娘,这事儿就当儿子求您了,成吗?” 儿子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老太太心头一软,态度也缓和了一些,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不定亲就不定亲,你岳母那边你自己去说。只是这回咱们闹成这样,日后咱们再有结亲的念头,怕是你岳母也不会再同意了。到时候璐姐儿想嫁她这徐表哥也嫁不成了。” 老太太松了口,甄如松这才如释重负。他道:“娘放心,日后儿子一定给阿璐寻一个更好的夫婿。” 倒是个好爹爹。 老太太笑:“成了,别站在我面前碍眼了,赶紧去宝贝你那闺女吧。” 甄宝璐养病的这两日,甄宝琼每日便会将谢夫子的笔记给妹妹再抄一份,每日三回往妹妹的呦呦轩跑,比徐氏这个当娘的还要勤快。而甄宝璐从爹爹口中得知,她同徐承朗的亲事作罢,这才眉目含笑,这张憔悴可怜的小脸蛋,总算是放晴了。 甄宝琼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起那日的事情,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平日里倒是见你安分守己的,那日究竟是怎么溜出去的?连房里的祝嬷嬷香寒她们都不知道。” 甄宝璐笑了笑,这问题她爹爹也问过,她爹爹这般疼着她,她自然也如实招了。这会儿恐怕那园子里的洞已经补上了吧。 正说着,外头的祝嬷嬷笑得开心,道:“六姑娘,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却见帘子被打开,多日未见的薛宜芳如蝴蝶一般轻快的跑了进来。 薛宜芳朝着榻上的小表妹一望,细细端详一番,蹙眉道:“让我瞧瞧,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而且病了也不告诉我,还拿不拿我当表姐了?”薛宜芳撅了撅嘴,分明比甄宝璐大上一岁罢了,偏生要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来。 甄宝璐不好意思道:“不过是风寒罢了。” 薛宜芳却是不依:“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该罚。”说着便抬起小手轻轻捏了一下甄宝璐的鼻子。 甄宝璐笑笑。 这时薛宜芳才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今儿是我大哥陪我一起来的,听说那日也是我大哥送你回家的,倒是巧了。对了,我大哥他挺关心你的,璐表妹,能让他进来吗?” 甄宝璐虽然是个孩子,可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家,薛让既是表哥,也不好随随便便就进表妹的闺房。 甄宝璐却是不在意的,说道:“嗯,让大表哥进来吧。”反正她还是个孩子嘛。 薛宜芳很是欢喜,当即便道:“那我出去叫他。”说着,便又匆匆跑出去了。 甄宝琼瞧着薛宜芳这副活泼的模样,微笑道:“几日不见,宜芳和大表哥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是吗? 甄宝璐眨了眨大眼睛。对安国公府的事情不大了解,毕竟那是她姐姐的外祖家,只是同薛宜芳这个表姐挺投缘的。不过,既然她和姐姐能相处融洽,那这位面冷心热的大表哥,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对薛宜芳这个继母所出的妹妹,多亲近些也没什么。毕竟,他对自己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表妹都这般好。 这时候,甄宝璐倒是有些羡慕起薛宜芳来了——她若是有个哥哥,那该有多好啊。 正想着,便见薛宜芳同薛让一道进来了。 甄宝璐看着进来的高大少年,见他着一袭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腰系佩玉香囊,穿得很是得体。想起那晚上他细心的模样,甄宝璐登时不再吝啬自己的笑容,粲然一笑道:“大表哥。” 薛让看去,见他这小表妹倒是脸色红润,半点都没有病态,便眉宇温和了些,道:“璐表妹。” 甄宝璐笑容灿烂,还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表哥,只是薛宜芳是个爱说话的,同甄宝璐数日不见,便拉着甄宝璐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薛让只得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和小表妹说话。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突然就跑出去呢?我若是敢这么闹,我娘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你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薛宜芳一脸好奇的问道。 甄宝璐哪里好意思说,是因为她不想和徐承朗定亲啊。 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薛宜芳只道她不将自己当朋友,撅着小嘴喃喃道:“嗳,璐表妹,你真把我当外人啊?你放心好了,你同我说,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连我二哥都不会说的。”薛宜芳年纪小,却是个诚实守信用的,最喜欢替别人保守秘密了。 甄宝璐瞧着面前小姑娘这张圆圆的脸颊,全是稚气天真,又想着她俩这般的年纪,都还没到害羞的时候呢。 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蹙眉道:“我爹娘想让我和徐表哥定亲,长大后嫁给徐表哥……” 薛宜芳登时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的样子。 连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少年,也是脸色微漾。 甄宝璐继续说道:“我不想啊,就同我娘闹脾气了。” 薛宜芳倒是一副很理解的样子,说道:“我听我娘说,这成亲可是大事儿呢,得慢慢挑才成。我以后选夫婿,一定要拟个册子,附上画像,慢慢选,若是能陪我一道放风筝,那就好了。” 还真是孩子。甄宝璐笑了笑。 薛宜芳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可是,我觉得你家徐表哥挺好的呀,我经常听大人们夸他。”徐承朗在皇城的名声极好,长辈经常那他同自己的孩子比较。 是呀,徐表哥的确很好。可她又没说他不好。 甄宝璐敛了眉,而后小声喃喃道:“就是不想而已……” 哦。 薛宜芳似懂非懂,拍拍甄宝璐的肩膀表示理解:“嗯,咱们慢慢挑。” 薛让望着榻上眉目精致一脸不情愿的小姑娘,忽然想着上辈子她在她徐表哥面前的女儿家娇态,晓得她年纪还小,只是现在不想罢了。 日后就想了。 第031章 出色 薛让只觉得心下烦闷,便寻了个原由出去了。甄宝璐瞧着他走了,才小心翼翼朝着薛宜芳道:“宜芳表姐,大表哥怎么了?” 说起来,这薛宜芳虽同薛让是兄妹,可平日里也是接触不多的,这会儿薛宜芳也拧着眉头想了想,半晌才道:“咱们都是姑娘家,大哥许是觉得无趣罢……” 甄宝璐点点头,也觉得薛宜芳的话说得在理。 薛宜芳莞尔一笑,抓着甄宝璐的手道:“你放心好了,以前我也有些怕我大哥的,可如今觉得,我大哥脾气还挺好的。”薛宜芳是个善良的小姑娘,饶是娘亲王氏多次告诫她离薛让远一些,可薛宜芳仍旧觉得都是亲兄妹,该相亲相爱才是。 这头薛让出了屋子,走到前院。刚巧遇到过来看女儿的甄如松。 甄如松刚刚下衙,身上的衣袍都没换,步履匆匆,一回府便直奔呦呦轩了。这会儿甄如松看到院中的少年,自然认出是那晚送闺女回来的薛让,一时素来对外人冷淡的甄如松,也露出长辈该有的温和姿态来。 薛让见着甄如松,自然态度恭谦道:“侄儿见过姑父。” 甄如松瞧着薛让容貌出众又气质不俗,登时露出欣赏之色,说道:“不必这么客气。上回你将阿璐带回来,我还得好好感谢你。”说着,才打量一番,瞧着侄儿这般的个头,问道,“一时倒是忘记你多大了。” 薛让答道:“过完年便十五了。” 才十五啊。 甄如松觉着他个儿高,还以为怎么都该有十六了,未料才十四。不过,这少年郎,个头高一些总归是好的。 甄如松知里面三个小姑娘正在聊天儿,一时也不进去打扰。眼下遇见薛让,正好能同他聊聊天。甄如松又问了一些书院之事,晓得这薛让同徐承朗一块,皆是在白鹭书院念书的,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白鹭书院是皇城最好的书院,他少年的时候,也是在那儿念书的。 甄如松朝着远处望去,仿佛是忆起了自己年少时候的事情,喃喃道:“也不知卢先生身体如何了?” 薛让道:“卢先生身子硬朗。虽然没有再授课,不过倒是会时常过来指点。” 甄如松一脸诧异的看向薛让。 这卢先生是白鹭书院教骑射的先生。大周虽然重文轻武,可男子身强体壮也是极重要的,所以骑射课在白鹭书院也算是一门人人必修的课。可再如何,也不过是一门副课。而少年时候的甄如松格外喜欢骑射武艺,这位卢先生也算是他的授业恩师。 甄如松想了想,才道:“我倒是听说,卢先生十几年未曾收过徒弟,前两年却破例收了一个徒儿……”他顿了顿,看向薛让,恍然大悟,“莫非是你?” 薛让微微颔首。 甄如松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说道:“你倒是比我厉害,当年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入了卢先生门下,未料你年纪轻轻便得卢先生青睐,当真是后生可畏。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 这话薛让自然是不敢当的,道:“卢先生经常同小侄提起过姑父,每回都是赞不绝口的。”甄如松算是卢先生为数不多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 甄如松想着那会儿自己年少,比起念死书,反而更喜欢舞刀弄枪,可惜最后虽然入了卢先生门下,武艺骑射突飞猛进,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走上文官这条路。想起的时候,甄如松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姑侄二人聊得倒是投缘,却见穿着半旧秋香色袄裙的祝嬷嬷走了出来,道:“外头冷,怎么老爷和薛公子都在外头呢?六姑娘正念叨着,怎么今儿老爷还没过来看她。” 甄如松笑笑,满脸皆是对这个闺女的宠溺,朝着身旁的少年微微一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举止亲如父子,道:“走,随我一道进去吧。” 第032章 西瓜【一更】 既是甄如松说话了,薛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随他一道进去了。 屋内甄宝璐同薛宜芳相谈甚欢,见自家爹爹同薛让一道进来,倒是微微一愣,而后才迅速反应过来,朝着自家爹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爹爹今儿不来看阿璐了呢。”语气有些娇气和抱怨。 甄如松一脸含笑道:“爹爹哪天不惦记你了?” 薛宜芳也笑盈盈道:“宜芳见过姑父。” 自打原配薛氏去世之后,齐国公府同安国公府的来往自然也不像之前那般密切。不过到底还有甄宝琼在,甄如松也会陪女儿一道去安国公府看老太太,而薛宜芳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甄如松当然瞧见过好几回,也是觉得这姑娘嘴巴甜又爱笑,是个招人喜欢的。 这会儿瞧着小姑娘同自家闺女的如此投缘,也笑容温和道:“宜芳若是有空,可以经常过来找阿璐玩。” 若要真的说起来,甄宝璐还真没什么像样的朋友。甄如松虽欣慰闺女勤奋乖巧,却也觉得这般年纪的孩子,该趁着年纪小多玩玩。 薛宜芳乖巧点头:“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也会经常请阿璐去咱们家做客,我可喜欢阿璐了。” 甄如松见过闺女,便回自己的院子换衣裳了,而薛宜芳晓得她这璐表妹虽然气色不错,可到底还是个病人,需要静养,自然也没打搅多久。待甄宝琼送薛让和薛宜芳出去时,甄宝璐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了薛让:“大表哥。” 薛让步子一顿,转过身看她。 甄宝璐道:“我还有事儿要同你说。” 甄宝琼领着薛宜芳先出去了,薛让这才缓步过去,双眸黑沉深邃,瞧着榻上的小姑娘道:“璐表妹。” 甄宝璐仰着小脸道:“那日的事情,我得好好谢谢大表哥。若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到底还是太娇纵,一时冲动,全然没有想过出府之后会发生什么。 薛让道:“不用……”他顿了顿,觉着自己的反应太冷淡了,便又静静望着小表妹的发旋,“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哥,这些事情是我应该做的。” 甄宝璐心下一暖,点头嗯了一声,而后微笑道:“还有那日大表哥借我的斗篷,我让祝嬷嬷收起来了,没弄脏,大表哥一道带回去吧。” 正说着话,便见祝嬷嬷从衣柜里将那件墨色斗篷拿了出来,递给了薛让。薛让接过,便转身出了甄宝璐的闺房。 刚出去不久,便见里面的祝嬷嬷道:“姑娘今儿想吃什么,老奴让厨房去做。” 而后便听那清脆甜濡的声音响起。 大概是掰着手指头在数…… “明珠豆腐、酱焖鹌鹑、珍珠鱼丸、雪桃羹……啊呀,祝嬷嬷你还是先给我做一盘栗子糕吧。” 薛让轻轻抚着手中的斗篷,微微笑了笑。 待甄宝璐病好之后,也渐渐到了年底。 玉磐山房年前最后一场小试完毕。放假之前,谢夫子特意将甄宝珺、甄宝璋、甄宝琼三人留下谈话,甄宝璐就在外面等姐姐。而甄宝玥收拾东西回自己院子去了,不像以前那般,喜欢和甄宝璋待在一起。 应当是她三婶婶特意叮嘱过,让她离甄宝璋远一些。 而且那回的事情之后,甄宝玥明显也努力了许多,还不大和甄宝璐斗嘴了。平日里甄宝璐不同她计较,眼下突然便安静了,倒是令甄宝璐有些不习惯了。加上身边的堂姐妹,个个都是勤奋刻苦,在玉磐山房安安静静的,下学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念书,努力朝着老太太喜欢的样子进步,越发令甄宝璐觉得有些寂寞。 还好有姐姐。甄宝璐欣慰一笑。 待谢夫子说完了话,屋内的三个小姑娘才走了出来。甄宝珺走在最前头,表情有些紧张,而一旁的谢夫子正在说些什么,大抵是安抚之类的话。 待谢夫子走后,甄宝璐才走到自家姐姐的身边,道:“姐姐。” 甄宝琼点点头,清丽的小脸表情也有些凝重。 虽然不说,可甄宝璐也能猜得出来,这回谢夫子将她们三人留下说话,大抵是为了明年六月初女学考试的事情。眼下年关将至,齐国公府的姑娘们有整整一个月的假期,像甄宝璐这种年纪小些的,自然能开开心心的享受,可像甄宝琼甄宝璋这种明年便要进行女学考试的,自然要利用这假期好好用功了。 甄宝璐道:“姐姐放心好了,若是连姐姐都没法通过,那除非明年女学不招人了。” 听了妹妹的话,甄宝琼也笑了笑。 这年一过,甄宝璐便九岁了。 初二这一日,甄宝璐随爹娘一道去长宁侯府拜年。 虽一如往常热热闹闹的,可甄宝璐还是能看出她娘亲同外祖母之间的不愉快。自然是因为亲事作罢的缘故。 再说徐承朗,尽管甄宝璐不想同他有太多的接触,可这回做客,自然没有不接触的道理。已经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甄宝璐瞧着高高瘦瘦的徐承朗,不经意间便习惯的拿他同薛让比较了——徐表哥仿佛没有大表哥十四岁的时候高呢。 至于徐承朗,当初谈亲事的时候,他起初不知,后来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的。 那时候徐老太太是满意的,而长宁侯是个孝子,自然也听老太太的话,至于素来忍让婆婆的庄氏,在儿子的亲事上却没妥协,进门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敢这般顶撞老太太,为此还同长宁侯吵了几回。 也是那个时候,徐承朗听到了自己同小表妹之间的事情。 将满十四岁的少年,对于亲事懵懵懂懂的,且他一心在学业上,并没有考虑过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更没想过日后要娶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只是待徐承朗从父母的口中听到这件事情,回房之后想了想,觉得小表妹聪慧可爱,而且他也是喜欢的,待她长成亭亭少女的时候,若是能娶她,也是不错的。这么一来,徐承朗便头一回想象小表妹长大之后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是以后来这亲事作罢,徐承朗心下还有些遗憾,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眼下见着前来做客的小表妹,穿得喜庆可爱,一张脸颊红润娇嫩,光是看着就觉得舒心。只是这以往爱缠着他的小表妹,这回却和她姐姐形影不离,而同他只是礼貌的打了招呼。 说起来,这两姐妹关系变得这般好,徐承朗也奇怪过,可如今看着她开心,他便也不再去多想了。 徐绣心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甄宝璐,以往每回甄宝璐缠着她哥哥的时候,她就会冲上去和甄宝璐斗嘴,俩年纪差不多的表姐妹你来我往,斗得热火朝天,若非徐承朗和徐锦心在一旁护着,当真是要闹起来了。 今儿见着甄宝璐变乖了,而且行为举止也颇为得体,令徐绣心心下不满,喃喃道:“也不晓得是吃错什么药了。” 甄宝璐正同自家姐姐和徐锦心一道聊着天儿。徐锦心和甄宝琼要一道参加女学考试,有了这个共同话题,自然聊得投机,加之徐锦心素来佩服谢夫子,这会儿听着甄宝琼将年前谢夫子提过必看的几本书告知徐锦心,徐锦心一一记下,见这位表妹不藏私,二人的关系更是好了一些。 这么一来,便只余下徐绣心没人说话了。 徐绣心要面子,才不会巴巴的跟上去,只挽着徐承朗的手道:“大哥,你陪我去梅园走走吧。”这便拉着徐承朗一道去梅园了。 甄宝璐抬头远远看了一眼。 忽然想着,以前她这么喜欢和徐承朗在一块儿,只觉得同他疏远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可眼下,仿佛也并没有这么难…… 只是,甄宝璐又想着上辈子同徐承朗的点点滴滴。眼下她选择疏远他,那么那些开心的事情,这辈子就不会再发生了。想到这里,甄宝璐登时有些不舍。 她再如何没心没肺,终究还是感激他的。如今硬生生的拔掉了,就仿佛心里空荡荡的,缺少了一些什么……这缺少的东西,也不晓得会由谁来补上。 甄宝琼正同徐锦心说着话,转头一眼见妹妹蹙着眉头的模样,便轻轻唤了几声。 甄宝璐许久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自打上回甄宝璐生病之后,甄宝琼便将这个妹妹当成瓷人一般,稍有一点异常,便担心紧张起来。 甄宝璐道:“没有啊……”她朝着自家姐姐满脸的紧张,这才粲然一笑,“我再想待会儿吃什么点心好。” 徐锦心听了也笑了起来,说道:“咱们家还能少了你吃食不成?我早就吩咐厨房,将你最爱吃的糕点准备好了,想吃什么都有。” 甄宝璐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晃便过了年。甄宝璐一如往常,只是甄宝琼要准备女学考试,徐氏便特意叮嘱:“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次日去问问谢夫子就成,切莫再去打搅你姐姐了。” 徐氏重视这回的女学考试,而甄宝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明白,自然不会经常去打扰姐姐,不过眼下听着娘亲这般说,仿佛她有不懂事似的,甄宝璐心里闷闷的,只低头自己写着字儿,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徐氏见女儿用功写着功课,生怕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又重复了一遍:“……经常看书也不成,若是闷的话,便去陪陪你弟弟。荣哥儿可是最喜欢你这个姐姐了。” 甄宝璐也是很喜欢弟弟们的,说道:“嗯,我知道了。”又见她娘亲还没走,心下了然,便搁下笔抬头道,“娘放心好了,姐姐要准备女学考试,我不会经常去霖铃居的。” 徐氏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那娘就放心了。今儿你午膳用的不多,若是饿了,便让祝嬷嬷给你做点心去,做你最爱吃的桃花糕。”说着,便亲自吩咐祝嬷嬷准备糕点了。 甄宝璐心下无奈,忍不住托着腮帮子长叹一声。 这桃花糕是姐姐最爱吃的,才不是她呢。 六月初,准备了大半年的甄宝琼同府中其他两位堂姐一道去女学参加入学考试,而甄宝璐也跟着一道去了。只是这女学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加之今儿又是入学考试的大日子,外面更是由官兵把手。 甄宝琼心下忐忑,却还是不放心妹妹,关心道:“阿璐,这天儿太热,要不你回去吧,若是中暑了可不好。” 甄宝璐瞧着自家姐姐这张瘦了一大圈的脸,晓得她虽然优秀,可为了今日,这半年来,也是每日看书到很晚的。甄宝璐乖巧道:“姐姐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若是觉得热,会找处凉快点的地方休息的。你赶紧进去吧,别迟到了。” 马车旁同样参加考试的甄宝璋和甄宝珺也是一脸的紧张。甄宝璋见甄宝琼这般啰嗦,也担心迟到,便赶紧催促道:“四妹妹,六妹妹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说又有丫鬟陪着,觉得热了,自然会想法子。咱们还是进去吧。” 而甄宝珺,也是三位姑娘之中唯一一个第二次参加女学考试的,又是当中最年长的,压力也很大,也跟着道:“是呀,四妹妹,不然就要迟到了。” 如此,甄宝琼也不敢再念叨了,只吩咐了一通跟来的丫鬟香寒道:“好生照顾六姑娘。”这才朝着妹妹笑了笑,“那我进去了。” 甄宝璐点点头说好,目送三位姐姐进了书院,这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这天儿的确是太热了。 饶是甄宝璐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樱粉色齐胸襦裙,这额头的刘海也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原是白嫩嫩的脸颊,如今都变得红彤彤的了。 只是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她这个当妹妹的,自然得等着她出来才是。而且她都答应姐姐了。 正当甄宝璐苦恼之际,便听到有人在唤她。 甄宝璐转过身瞧了瞧,看着正朝她走来,着一袭浅蓝色袍子的少年,高大颀长,身如挺竹,便笑了笑:“大表哥。”待走近了,才好奇道,“大表哥怎么在这里?” 问完之后,甄宝璐倒是觉得自己是糊涂了。 薛让在白鹭书院念书,就白鹭书院和女学毗邻而立,在这里遇见他,自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薛让却知她素来没心没肺,怕是不会记这些琐碎之事,自然也不知他在哪里念书,便道:“我是白鹭书院的学生……” 甄宝璐忙道:“我知道的。”她笑容灿烂,“宜芳表姐同我说过的。” 薛让“嗯”了一声,又见她脸颊通红,知晓她同她姐姐的感情好,这会儿怕是要等着她姐姐出来,才道:“这里热,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等。” 甄宝璐点头,忽然道:“可若是我姐姐出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薛让说道:“放心,就在那边的大树下,考试完毕会有钟声,到时候咱们再过来也不迟。” 既是如此,甄宝璐便随大表哥过去了,却见他大表哥朝着身后的书童吩咐了什么,倒是听不清,一时也不去多想,只跟着他去大树下等着。 甄宝璐随薛让到了香樟树下,见这颗香樟树葱茏繁茂,高耸入云,底下正有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正好可做纳凉。香寒从怀里拿出帕子放在石头上,甄宝璐这才整理了一下裙摆坐了下来,而后朝着薛让道:“大表哥也坐啊。” 薛让这才坐了小表妹的身旁。 而跟着薛让的书童也按着吩咐取了东西来,喘着气跑到自家公子面前,这才道:“大公子。” 这书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斯文白净,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眼下手里捧着一个绿油油的西瓜,仿佛是刚浸了水,外面还湿漉漉的。 甄宝璐抿了抿唇,倒是有些渴了,却见她大表哥接过这圆滚滚的西瓜,将其置于石头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单手将这大西瓜给劈成了两半。这时候,甄宝璐才微微一怔,朝着同样诧异的香寒对视一眼,目光才落到了刚劈开的西瓜上面。 皮薄如纸,汁多如泉,瞧着便是个好瓜。 薛让将半个的西瓜又掰成小块的,递给了甄宝璐。 甄宝璐抬手接过,道:“谢谢大表哥。”到底是渴了,一时也不再矜持,低头小小的咬了一口。 西瓜冰凉爽口,沙瓤清甜,甄宝璐眉眼弯弯,朝着薛让道:“凉的。” 薛让见她开心,轻轻点了点头,音色清润低沉,说道:“在井里放了一个多时辰。” 大热天的吃冰镇西瓜自然是最好了。甄宝璐又咬了一口,粉粉的小嘴边沾着汁水,一张小脸满是笑意,享受的眯着眼儿。 薛让瞧着,这才从书童的手中接过准备好的蒲扇,慢慢替身旁的人扇了起来。 第033章 蜜桃【二更】 “……哥哥,那不是璐表妹吗?” 马车上,穿着一身绿色襦裙的小姑娘瘪了瘪嘴说道。 这小姑娘便是今儿一道陪姐姐过来考试的徐绣心。看到树下纳凉的甄宝璐,徐绣心不自觉的又撅了撅嘴,仿佛对方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徐承朗当然知道,今儿甄宝琼也会来,而小表妹同她姐姐的关系这般好,自然会一道来的。他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徐承朗眉宇一柔,瞧着小表妹坐在那里,正欲过去打声招呼,却瞧见她身旁还坐着一个少年。徐承朗目光顿了顿,想着这一年来,这位薛大公子在白鹭书院的名声,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据说连素来眼高于顶的卢先生都破格将他收入门下。 徐承朗也曾数回去拜访过卢先生,奈何他扬言不再收徒。他原以为卢先生是真的不收,未料只是自己入不了他的眼罢了。而这位薛大公子,却是如此低调。换做旁人,入了卢先生门下,还不到处炫耀? 怪不得这薛让的骑射课这般厉害。 不过这白鹭书院到底是念书的地方,武艺再出众,终究不如念书念得好。 可不得不说,徐承朗还是真心佩服薛让的,毕竟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徐承朗朝着马车上的徐绣心道:“要随我一道去吗?” 见甄宝璐吗? 徐绣心嘟囔一声,本欲不想去的,可想着也有好些日子没同甄宝璐斗斗嘴了,就一道跟着下马车。一下马车,便开始抱怨:“热死了,热死了。” 徐承朗无奈,又将马车上放着的几个洗干净的水蜜桃拿了出来。 徐绣心瞧着自家大哥这样儿,便不满道:“齐国公府又不缺这俩桃子。” 徐承朗微笑说道:“天气这么热,也不晓得璐表妹有没有带水。若是没带水,正好可以解解渴。” 徐绣心又不满哼哼了几声,心道大哥心里就念着甄宝璐,连她这个亲妹妹都不及人家了。她磨磨蹭蹭了一番,这才同徐承朗一道走到那香樟树下。 而甄宝璐也瞧见徐承朗兄妹二人过来了,虽是表哥,可她坐着总归是不大礼貌,遂起身道:“徐表哥。” 甄宝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过年之后这半年,又长了一大截儿。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粉色襦裙,梳着双螺髻,簪着精致珠花,杏眼桃腮,雪肤红唇,已经依稀能看出日后的亭亭少女之姿了。 徐承朗冲着她相视一笑,说道:“我就想着璐表妹今儿一定会来的,未料你果真在这里,你可有带水,这是我……”徐承朗想将桃子地给她,忽的瞧见了大石头上的西瓜,及吃剩下的西瓜皮,这才笑意微敛,心下明了的看向小表妹身旁的少年,“……倒是薛兄想的周到。” 薛让淡淡一笑,倒是没说什么。 甄宝璐这才看到徐承朗手中的俩桃子——只是方才吃了两块西瓜,她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 徐绣心一面见不得自家大哥对甄宝璐好,一面又不喜欢甄宝璐待她大哥这副不上心的模样,遂一把从徐承朗手里将那两个桃子夺了过来,一脸骄纵说道:“既然璐表妹吃了西瓜,拿着桃子怕是吃不下了,大哥,咱们自己吃好了。” 徐承朗给她送桃子,到底是好意,甄宝璐这会儿也不计较徐绣心的脾气,而是朝着徐承朗道:“还是谢谢徐表哥。” 小表妹乖巧懂事,本是一件好事,可徐承朗却觉得二人的距离竟这般不知不觉的疏远了起来。昔日她哪会这般礼貌的感谢,每回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的,可他看着她开心,也跟着开心。她同妹妹闹脾气的时候,也会缠着他问,到底是在意绣心多一些,还是在意她多一些。他不好选,她便哭鼻子。 这么一来,原是坐下树下纳凉的薛让和甄宝璐,这会儿又多添了两人。 徐绣心不想同甄宝璐相处,奈何这地儿的确是凉快,一想到那烈日炎炎,徐绣心也就忍着不和甄宝璐闹脾气了。 待女学的钟声敲响时,甄宝璐才露出微笑,开心的站了起来,朝着身旁的薛让道:“姐姐考完了。” “……嗯。” 薛让微微颔首,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今儿参加入学考试的小姑娘们便纷纷出来了。甄宝璐早就按捺不住,瞧着姐姐出来,便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握着甄宝琼的手道:“姐姐,怎么样?” 甄宝琼的脸色,倒是比进去的时候好多了,她道:“起初的确有些紧张,还好先前谢夫子指点过……”甄宝琼性子温顺谦虚,可在妹妹面前,却是实话实说的,便是考得还顺利的意思。 甄宝璐凭着前世的记忆,晓得姐姐自然会顺利通过的,可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这辈子有些事情已经同前世发生变化了。现下听着姐姐这般说,甄宝璐笑容洋溢道:“那便好,一定会顺利的。” 女学的入门考试分为六课,考三日,今儿是头一日,下午还有一门。既是如此,自然不可能回府用膳了。 徐承朗便提议道:“书院附近的状元楼不错,那里头的烤鸭很好吃。璐表妹,要不咱们去那里用午膳吧?” 甄宝璐也饿了,便问姐姐和其余两位堂姐的意思。甄宝琼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至于甄宝珺和甄宝璋两姐妹,甄宝珺性子温温和和,是个极好相处的,而甄宝璋骨子里高傲,可到底也是累了,只想找个地儿好好休息一下吃顿饭,也并未说什么,跟着点了头。 甄宝璐随三个姐姐一道跟着徐承朗用午膳去,这回倒是并未没心没肺,想到了陪了她半天的薛让,道:“薛表哥,一起去吧。” 薛让想了想,仿佛是再犹豫。 甄宝璐这才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仰着头一脸微笑,声音糯糯道:“去嘛。” 薛让微微一怔,对上面前小表妹清澈的大眼睛,耳根子又开始发烫,这才匆忙错开眼,清俊的脸庞却淡定如初。 “……好。” 第034章 殷勤【一更】 状元楼的脆皮烤鸭油润发亮、外酥里嫩。 荷叶饼就这蘸着甜面酱的葱丝瓜条,裹上片好的脆嫩鸭肉,咬上一口,满口丰腴肥美,齿颊留香。 甄宝璐不喜葱丝,只单单夹起一片鸭肉放进嘴里,不用咀嚼,只是稍稍吮吸,那烤鸭的香醇酥润顷刻间消融于齿颊之间,嘴里不仅有烤鸭的丰腴还有一股淡淡的果木香。 甄宝璐抿了抿吃得油亮的小嘴,朝着同席的徐承朗道:“这鸭肉真好吃,还有一股香味儿。” 甄宝璐是在座年纪最小的,活泼些自然是最正常的。目下听着小表妹一脸的满足,徐承朗含笑说道:“这状元楼的脆皮烤鸭,烤时的时候也有讲究,只用枣木柴为燃料……” 甄宝璐只晓得吃,哪里会注意这些,可这会儿听着徐承朗娓娓道来,她也听得入神。 上辈子她就是喜欢他这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小姑娘看男子可不单单是看脸这般肤浅的的,涵养见识也尤为重要,而这徐承朗,偏生就是样样都出色的。 别说是甄宝璐了,连坐着安静用饭的甄宝璋,都忍不住多看了徐承朗一眼。 甄宝璋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着这徐承朗清俊儒雅,又博学多才,心下自然多了些好感。可看着这个俊秀的少年满眼都是甄宝璐,也便没有再看,只一心用饭了。 甄宝璐虽大快朵颐,可小小年纪,举止也是极得体的,只是一张小嘴吃得有些油亮罢了。她侧过脑袋看着身旁的甄宝琼,说道:“姐姐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试。” 甄宝琼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的确也多吃了一些。 甄宝璐微微一笑,而后看向坐在对面的薛让,也乖巧道:“大表哥也多吃点。” 薛让眉目温和,只是坐在薛让身旁的徐承朗,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抬眼看去,见小表妹一张脸儿笑容亲切,而这薛让的性子,同为白鹭书院的学生,他自然也曾注意过,分明是个性子冷淡又沉默的。按理说,他这位璐表妹不该喜欢这般的性子,可偏生二人关系很好的样子……徐承朗想了想,忽的想起去年那件事情——璐表妹负气离家,仿佛就是薛让将她送回来的。 如此,那便解释得通了。 徐承朗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公筷,这才夹了两片糖醋荷藕放到甄宝璐面前的小碟子内,举止亲近道:“阿璐,你爱吃的。” 糖醋荷藕淋着麦芽糖调制的桂花酱,色泽很是诱人,又有桂花的清香。 甄宝璐的确爱吃这个,想到她娘亲都会将她喜欢吃的糕点弄错,可这位细心的表哥,却记着她爱吃的菜,甄宝璐心下自然是感动的,当即便含笑道:“谢谢徐表哥。”这便夹起糖醋荷藕吃了起来。 徐承朗嘴角一翘,看了身旁沉默的薛让一眼。 午膳用的差不多了,甄宝琼清秀的小脸素来是端庄淡然的,这会儿倒是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一上午都未解手,眼下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甄宝璐也是细心,瞧着姐姐这副模样,便晓得是怎么回事,当即将小嘴覆在姐姐的耳畔,说自己想要如厕。甄宝琼看着妹妹灵动的眉眼,这才道:“嗯,那我带你去。” 甄宝璐笑了笑,跟着姐姐一道离席去解手。 到了后院,甄宝琼才小声问道:“妹妹,你是真的要……”甄宝琼知道妹妹虽然年纪小,可心思却是细腻的,怕是瞧出了她想如厕,才说是自己想去的。 甄宝璐点头道:“嗯……”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方才吃了大表哥给的两块西瓜。” 西瓜吃多了,免不了上茅房。也是因为这个,在她那位大表哥将第三块西瓜递过来的时候,她赶紧拒绝了——西瓜可不能多吃呢。 瞧着妹妹这副可爱的模样,甄宝琼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幸亏有薛表哥,不然我还担心你呢。” 甄宝璐忙道:“姐姐放心好了,不用担心我,你只管考试,旁的什么都不用多想。大表哥说了,今儿他没课,会继续陪我等姐姐的。” 甄宝琼又道:“薛表哥倒是热心肠了些。” 是嘛?甄宝璐想了想,心道:大表哥明明一直都热心肠啊。 回来的时候,虽然舒坦了,可甄宝璐摸了摸自己仍旧圆滚滚的肚子,想着那脆皮烤鸭虽然好吃,可断断不能再多吃了。待二人要上楼时,倒是在廊上遇到了熟人。 甄宝璐眼睛雪亮,瞧着那风度翩翩的少年,便打了声招呼:“宋二公子。” 不远处着一袭青衫长袍正准备上楼的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宋二公子宋执。 宋执转过头一看,望着不远处笑容明媚的小姑娘,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过去道:“甄六姑娘……”而后朝着小丫头身旁高挑娇柔的少女看了一眼,“甄四姑娘。” 甄宝璐生得再漂亮,顶多也只是一个养眼的小丫头。 可甄宝琼不一样,十二三岁的少女,真是最鲜嫩的年纪,目下白皙清秀,亭亭玉立,青葱玉嫩如柳叶初绽,似乎还带着晨间晶莹的露珠儿。加之她今儿穿了一身缥碧色齐胸襦裙,双螺髻干净精致,看着便觉得舒服。 甄宝琼稍稍屈膝,行了一个姑娘家的礼,道:“宋二公子。” 宋执微微颔首。 去年灵峰寺初见,他只觉得这两姐妹感情好,且这个当姐姐的,性子柔弱,对妹妹疼爱有加。如今再见,却发现那个这小姑娘仿佛高挑轻盈了许多,已出落的如出水芙蓉般。都说女大十八变,的确是这个理。 宋执含笑,自己都未意识到,已经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了许久。 原是低垂着眼的甄宝琼,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对上面前男子漆黑的双眸,一张脸颊登时红通通的,赶忙低下脑袋,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甄宝璐却是抿着嘴笑着。虽说她中意宋执这个姐夫,可她姐姐这会儿年纪还小呢,再说了,她姐姐脸皮薄,这宋执再这般盯着她姐姐瞧,还不怕将她姐姐给吓坏了。 是以甄宝璐忙道:“宋二公子,表哥表姐他们还在等我们,我同姐姐便先上去了。” 这时,宋执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说道:“嗯,那两位甄姑娘上去吧。” 甄宝璐伸手拉着已经羞得不成样子的姐姐,忙道:“姐姐,咱们走吧。” 甄宝琼低低“嗯”了一声,就由着妹妹拉着自己的手上去,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站在原地的宋执,看着上了楼梯的俩小姑娘,望着那抹缥碧色的纤细身影,这才无奈一笑。 他这是怎么了? 瞧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待下午甄宝琼考完试后,甄宝璐才随姐姐一道回府。徐承朗本要送他们回去的,可惜长宁侯府同齐国公府不顺路,若是徐承朗先送他们回齐国公府,再自个儿回长宁侯府,那这天儿都要黑了,而且徐绣心也耷拉着小脸,不希望自家大哥送甄宝璐他们。 好在还有薛让。 安国公府同齐国公府倒是极顺道的。回安国公府前,便要经过齐国公府,左右大表哥陪了她一日,也不差送她们回家了。是以甄宝璐便谢绝了徐承朗的好意,让薛让送她们回府。 今儿头一日,甄宝琼甄宝璋和甄宝珺仿佛都发挥的不错。平日里甄宝璋面上亲和,可性子却有些高傲,这会儿一道回去,倒是笑脸盈盈。甄宝璋撩开马车帘子朝着身旁一看,见那骑在棕色大马上的高大少年,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想到方才那徐承朗的温润如玉,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也是出类拔萃的,若要论容貌,瞧着倒是比徐承朗还要出色些…… 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喜欢生得好的,若是武艺再出色些,那瞧着就没有不喜欢的。只是甄宝璋一想到这薛让的生母已经去世,眼下安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继母王氏,而王氏又有儿有女,这位薛大公子的日子怕是也难过。 倒是可惜了。 甄宝璋心叹一声,便放下帘子没有再看。 甄宝璐同自家姐姐说着话,待听到外面薛让说话了,这才好奇的撩起帘子看了看,却见薛让身旁多了一匹白色的骏马,而那骏马之上的,正是晌午才碰见过的宋执。 她这位大表哥虽然不像徐表哥那般受人欢迎,朋友多,可到底也是个有品位的,交朋友便交宋执这般的。经历过上一辈子,甄宝璐知道这朋友并非越多越好,真心的,只要一个就够了。 甄宝璐歪着脑袋冲着自家姐姐道:“姐姐你看,是宋二公子呢。” 宋二公子……宋执?! 听到这个,连原是安静的甄宝珺都有些好奇了。这宋二公子在皇城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而且为人低调,又是个有善心的。甄宝珺是几位姑娘中年纪最大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饶是心里再想看,也不好意思撩起帘子看啊。这么一来,甄宝珺倒是有些羡慕最年幼的六妹妹,仗着自己年纪小,看外男也不用顾忌半分。 甄宝琼本就对中午那事儿耿耿于怀,每每想到那宋二公子看她的眼神,脸就忍不住烧了起来,这会儿听着妹妹清脆的声音,虽知她年纪小,只是单纯的欣赏宋执罢了,并没有打趣儿她的意思,可甄宝琼还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外面薛让同宋执一道骑着马儿,宋执朝着马车看了一眼,对着薛让道:“平日里都不见得对你妹妹这般体贴……”二人相识也快一年了,宋执哪里不了解薛让的脾气,岂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虽说这齐国公府的几位是薛让的表妹,是该照顾些的,但是在宋执看来,却显得太殷勤了。 宋执今年十六,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目下见薛让待几位表妹好,自然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去—— 这马车内的四位姑娘,想必是看上了其中一位了。那是谁呢?年纪最匹配的,应当是二房的大姑娘甄宝珺和三姑娘甄宝璋了……不过,宋执忽的想起去年在灵峰寺,薛让对甄六姑娘的殷勤…… 宋执登时一阵,忙侧过头看了薛让一眼。 莫不是,薛让心仪的,是甄四姑娘! 这般想着,宋执便回忆起中午看到的,那位清秀雅致双颊绯红梳着双螺髻的少女。 喜欢人家姐姐,便讨好妹妹,这么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不知怎的,宋执的胸腔突然觉得闷闷的。可人家是表兄表妹,青梅竹马,若要说起来,也算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啊。宋执细细打量着身侧少年的五官和气度,想着那位清秀可人的少年站在他身旁的画面…… 的确是该死的匹配! 宋执用力夹紧马腹,大呼一声“驾”,这才扬长而去。 薛让抬头,瞧着莫名负气而去的宋执,嘴角浅浅一弯,心里倒是稍稍有了些安慰。 齐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一道去参加女学考试,老太太都特意去灵峰寺烧香祈福过。许是这菩萨灵验,待一个月后,女学新生名单出来,齐国公府的三位姑娘皆在榜上,当真是将老太太给乐坏了。如此一来,齐国公府几位姑娘的名声,在皇城也都传开了,一时间齐国公府的姑娘们都被冠上“才女”之类的名头。特别是甄宝琼,位列榜首,更是引得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甄宝璐也为自家姐姐感到高兴。可瞧着媒人们上门说亲,甄宝璐还真担心爹娘看上那户人家,将姐姐许出去了。 这个不成啊。 她姐姐日后可是要嫁给宋执的。 想到那日宋执看她姐姐的眼神,也不晓得有没有上心。 而甄宝珺和甄宝璋皆出自二房,闺女这般争气,程氏这段日子也是终日都喜上眉梢的。甄宝珺这般安静的性子,也是笑盈盈的,虽说她是堪堪过了,可比起去年落榜,甄宝珺已经很满意了。倒是甄宝璋,前十的名次算是极出色了,可一想到甄宝琼是第一,素来爱面子的她,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再说这徐氏,本就对甄宝琼寄予厚望,晓得长女不会让自己失望的,眼下瞧着长女如此争气,更是欢喜不已,这日用饭的时候,忍不住替长女夹菜,道:“多吃些,瞧瞧你,这半年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段日子就休息休息,少看点书。” 甄宝琼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既是开心也是无奈,说道:“谢谢娘,女儿知道了。” 徐氏欣慰道:“真乖。”之后又给甄宝璐夹菜,“阿璐也多吃点,多吃点长高些。” 甄宝璐也是为姐姐感到开心的,对上自家娘亲笑盈盈的脸颊,才顿了顿,而后淡淡点了点头,道:“嗯。”她低下脑袋吃饭,还记得上辈子这一日,她娘亲开开心心,她却忍不住同她大吵了一架,只觉得她眼里只有姐姐,压根儿就看不到自己。 说是要乖乖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啊。 甄宝璐啊甄宝璐,你也争气点吧。 用了晚膳回房,甄宝璐趴在罗汉床上,弯着唇儿看着薛宜芳给她写来的信。先前她向薛宜芳过问大表哥的生辰,而下个月便是大表哥的生辰了。这回薛宜芳特意写信提醒她。 甄宝璐眉眼含笑,在罗汉床上滚了两圈。 嗳,大表哥待她这般照顾,她要送大表哥什么生辰礼物好呢? 第035章 温馨【二更】 而甄宝琼如平常般睡前过来看看妹妹,现下见妹妹懒洋洋的躺在罗汉床上,光着俩白嫩嫩的脚丫子,哪里有在外头时的规矩懂事,忙过去道:“瞧瞧你,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就拿起搁在一旁的罗袜,捏着甄宝璐的脚踝,亲手替她穿上。 “姐姐……” 甄宝璐心中一颤,赶忙道,“我自己来就成了。” 甄宝琼却是疼爱妹妹,道:“咱俩是姐妹,我还会嫌弃你不成?”她笑笑,替妹妹将袜子穿好,这才问道,“方才瞧你有些入神,在想什么呢?” 甄宝璐坐了起来,凑到姐姐身旁,扬了扬手里薛宜芳给她写得信,笑得很是欢喜,“宜芳表姐说,下月初六就是大表哥的生辰了。大表哥对我挺好的,上回我偷偷跑出去,还是他把我带回来的。姐姐,那日我想去安国公府给大表哥庆生……”说着便挽着甄宝琼的胳膊撒娇,“不过薛表哥到底同姐姐你的关系亲一些,到时候姐姐也去,成不成?” 甄宝琼事事都是顺着妹妹的,可如今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好随随便便就出去见表哥。而且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甄宝琼也是知晓的,虽然爹娘都回绝了,可甄宝琼免不了害羞。 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不好再过去给薛让庆生。 甄宝琼想了想,对上妹妹的大眼睛,心下一番动摇,才说道:“那……那日你不许乱跑,要待在我身边。”若是有妹妹在身边,应当算是避嫌了。 甄宝璐晓得姐姐的顾虑,乖巧点头,她歪着脑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这位姐姐,容貌虽然生得不算惊艳,却是个耐看的,而且越看越觉得漂亮。这皮肤生得雪白娇嫩,弯弯的柳眉显得温婉娇柔,当真是个一眼看到便令人生出保护欲的可人儿。眼下尚且稚嫩,这容貌还未长开,再等上两年,怕是那宋执一看到就挪不开眼了。 想到那日宋执在状元楼的失态,甄宝璐微微一笑。 既然宋执和大表哥是同窗好友,那这回大表哥生辰,想来也会去的吧。 不过,她姐姐是国公府的嫡女,她自然不可能帮着宋执同她姐姐单独相处,不然若是被宋执看轻了去,可就不好了。到时候,只是远远让那宋执看上一眼,让他见着自家姐姐有多好,这样才会多上点心。 且说这甄宝璋,虽通过了女学考试,可每回瞧着程氏到处炫耀的样子,便忍不住将程氏拉到角落,不满道:“娘,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女儿又不是得了第一,四妹妹都安安静静的,终日待在自己的霖铃居念书,你这般大张旗鼓做什么?”甄宝璋越说越气,眼圈都有些泛红,“倒是显得四妹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却成了她的陪衬了。” 去年甄宝珺落选,程氏觉着没面子,这回两个女儿同时进了女学,程氏自然压抑不住欣喜之情。这会儿听着甄宝璋这般说,倒是拧着眉头训斥了一番:“你瞧瞧你,不过就是差了几个名次罢了,便这般垂头丧气。璋儿,娘同你说,能进女学便是本事,这回的排名,又不代表日后的排名。娘虽希望你争气,可娘也不希望你成为输不起的人。” 也是。眼下不过是入学考试罢了,日后她同甄宝琼还有更多的比较。 甄宝璋眼睫轻颤,看向程氏:“女儿知错了,女儿一定努力,早日将四妹妹甩在身后。” 程氏这才满意。 自从去年因甄宝璐的事情,程氏被老太太禁足之后,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这回两个女儿争气,老太太的心情极好,连带着对她都夸赞了一番,说她这个当母亲的教导有方。至于那徐氏,生了两个哥儿又如何?日后成不成器还不一定呢。 程氏望着自己的闺女,已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若是在女学也表现出色,日后那亲事可就不用愁了。想着这些日子那些前来提亲的人家,程氏心中自然是不屑。她这闺女正是水涨船高的时候,日后的风头会更甚,她才不会目光短浅早早的将亲事定下。 程氏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脸,说道:“你呀,只管努力,瞧着老祖宗疼你,娘也就放心了。” 甄宝璋却道:“可是……老祖宗待六妹妹也甚是疼爱。”甄宝璋蹙起眉头,想着去年还淘气娇纵的六妹妹,仍是觉得疑惑,“说句实话,以六妹妹如今的能力,与我同龄的时候相比,也是高出一大截的。” 这便是甄宝璋讨老太太喜欢的原因之一,不会瞧不起自己的对手,反而会认真观察对方身上的优点。 说起甄宝璐,程氏便想起那回在这小侄女身上栽了跟头。 程氏道:“你六妹妹的确是个不简单的,在老祖宗面前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肚子里不知装得什么鬼主意。”说着便叮嘱女儿,“你若是没事,别去招惹那丫头。” 甄宝璋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甄宝璋同程氏说了话,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经过荷花池的时候,倒是遇见了甄宝玥。 而甄宝玥,自打那回栽赃甄宝璐的事情受了责罚之后,就听娘亲薛氏的话,不再同甄宝璋来往。可甄宝玥打从心底还是相信甄宝璋的,只是薛氏强调了好几回,令甄宝玥不得不乖乖听话。 这回甄宝璋顺利通过女学考试,甄宝玥也为她感到高兴。眼下碰见,倒是没有避开,上前朝着甄宝璋道:“三姐姐。” 甄宝璋也觉得去年的事情是她太过大意了,而且这甄宝玥也太蠢了,竟然甄宝璐三两句话便套了出来。不过好在这甄宝玥还算讲义气,并未说出是她的主意。只是她三婶婶不让甄宝玥同她来往,心里恐怕早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甄宝璋笑盈盈道:“五妹妹。咱俩倒是许久没有单独说话了,瞧着五妹妹,倒是消瘦了不少。” 甄宝璐突飞猛进,而甄宝玥也并非是个完全没有上进心的,只能硬着头皮用功。这么一来,甄宝玥娇纵的脾气被磨去了些,日日念书,反倒有股书呆子的木讷样。 甄宝璋挽起甄宝玥的手说道:“日后我不同五妹妹一道念书,五妹妹可要争气些。对了,我房中有些笔记,都是我这几年自己总结出来的,若是五妹妹需要,我待会儿便让拂冬给你送过去。” 不得不说,比起昔日甄宝玥喜欢的漂亮首饰,这个时候的确还是笔记来的实在。 甄宝玥受够了被甄宝璐这个六堂妹压着,登时眼眶一热,道:“谢谢三姐姐。” 甄宝璋轻轻拍了拍甄宝玥的手,说道:“傻妹妹,你同我客气做什么?”她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上回的事情,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六妹妹竟是这般狡诈,倒是委屈了五妹妹了。眼下你待我疏远些,我也不会抱怨什么,毕竟的确是我的错……”说到后面,甄宝璋表情有些落寞,却强颜欢笑,“罢了,咱们不说了。三婶婶不喜欢你同我在一起,省得被她瞧见了,到时候你又要受罚,我先走了。” 甄宝玥红着眼圈,欲开口说话,却见甄宝璋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心下既是感动又难受,若说原先她当真有些怀疑她,那么如今听了她的一番话,甄宝玥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娘亲也想多了。 三姐姐待她这般好,岂是那种人? 待傍晚甄宝璋命丫鬟拂冬偷偷将笔记送过来的时候,甄宝玥瞧着上面整齐的字迹,更是感动不已,对着拂冬说道:“你去告诉三姐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我知道她待我好……”说着,便咬了咬唇道,“都怪甄宝璐,若不是她,娘才不会不许我和三姐姐来往。” 一时甄宝玥更是发誓要努力超过甄宝璐,这样才不会白白辜负了三姐姐的一番苦心。 宜安居内,胖墩墩的小婴儿迈着小肥腿,颤颤巍巍的走了几步,才一把扑倒自家姐姐的怀里,咧着嘴咯咯咯傻笑道:“姐,姐姐……” 甄宝璐抱着怀里这个糯米团子,在他香香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夸赞道:“荣哥儿真厉害。” 胖团子欢呼一声,也凑过去亲甄宝璐的脸,将甄宝璐这张小脸蛋亲得满是口水。 甄宝璐瞧着她这弟弟,虽然还没到一周岁,却已经能简单的叫人,也能踉踉跄跄的走上几步,的确是个聪慧伶俐的娃儿。她抱着荣哥儿,也不嫌弃他的口水,只歪着脑袋看坐在罗汉床上安安静静的另一个小家伙,担忧道:“尚哥儿怎么还不会说话呢?” 尚哥儿也会走上几步,可开口说话却不及出生略迟些的荣哥儿。而且性子安安静静的,半点没有小婴儿的模样。 甄宝璐这个当姐姐的,很是担忧。 她记得,上辈子尚哥儿虽然年幼老成,却也不会连婴儿时期都这般安静啊。 徐氏也担忧的蹙起了眉头。这尚哥儿是长子,徐氏又将这俩儿子当成宝,自然没有不上心的道理。徐氏太特意问过大夫,可大夫说这孩子很健康,而且也很聪慧机灵,开口说话略晚些,也是正常的。至于这沉默的性子……她已经听了大夫的话,每日多花点时间同他说说话,可还是没什么起色。 徐氏看着爱护弟弟的小女儿,登时露出了微笑。当初怀着儿子时,她一直担心女儿接受不了,如今看来,这俩儿子,同姐姐的关系,简直比她这个当娘亲的还要亲。看着荣哥儿啃着女儿漂亮的小脸蛋,徐氏眉目一柔,说道:“阿璐累了吧,荣哥儿胖墩墩的可是不轻。” 甄宝璐摇摇头说不累,也亲了一口胖弟弟的脸,“荣哥儿最喜欢我了。”她咯咯的笑,而后才侧过脸道,“娘,明儿我同姐姐要去安国公府给大表哥庆生,您没忘吧?” 徐氏说道:“娘记着呢,到时候娘会让人给你安排好马车,同你姐姐一道去。你也多陪你姐姐走走,放松放松。” 甄宝璐道:“嗯,女儿知道了。”她侧过头脑袋看尚哥儿,见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一直抱着荣哥儿,这小家伙该不会是生气了吧?甄宝璐最是明白这种感觉,便尽量做到一视同仁,将怀里的荣哥儿给娘,而后坐到罗汉床上,抬手摸了摸尚哥儿的脑袋。 尚哥儿虽是哥哥,却不及荣哥儿胖墩墩的,而且一张白嫩的小脸儿没什么表情,这副模样,倒是有些日后那幼年失去双亲的小男孩的影子。 甄宝璐表情一滞,努力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辈子,他们才不会失去爹娘呢。 甄宝璐也亲了亲尚哥儿的脸,捉着他的小胖手道:“尚哥儿还没见过大表哥吧,等你大些了,姐姐带你去见大表哥好不好?大表哥可厉害了,骑马射箭样样都会,咱们尚哥儿长大后,也像大表哥那样好不好?” 这小家伙,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乌溜溜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她。 甄宝璐“噗嗤”一笑,眼眸弯弯如月牙儿,说道:“怎么这反应?”她抬手,又轻轻捏捏他肉肉的小肥脸。 身后徐氏怀里胖的像小弥勒佛的荣哥儿,见着姐姐捏哥哥的脸便很是羡慕,也使劲挥舞这小肉手,咿咿呀呀的,要姐姐捏捏胖脸蛋。 尚哥儿却是小眉头一蹙。这小表情是极嫌弃的,却偏偏没有躲开,任由甄宝璐捏着。小家伙抬眼看了一眼,之后又静静垮着脸,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小肉脸状态。 第036章 生辰【一更】 这日甄宝璐好生捯饬了一番,而后才提着裙摆跑到祝嬷嬷面前,笑盈盈问道:“祝嬷嬷,瞧瞧我是不是长高些?” 祝嬷嬷瞧着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身樱粉色的襦裙裙摆层层叠叠,却轻盈的自然垂落,行走间还有淡淡的光泽,恍如月光一般。再瞧着小脸颊染着笑意,俏丽可爱,再也不是昔日那娇纵跋扈的模样。往常甄宝璐在玉磐山房念书,谢夫子不喜学生打扮的太过精致,只瞧着舒服便好,齐国公府的姑娘们便以素净为主。而这会儿要出门做客,甄宝璐倒是难得打扮了一番。 而且这衣裳首饰都不是伺候的香寒香桃选的,而是她自个儿拿主意的。 祝嬷嬷望着水嫩嫩的小姑娘,点头道:“姑娘的确长高了许多。” 甄宝璐笑嘻嘻的点头。 而甄宝琼这边,也已经准备好,过来同妹妹一道出门。 甄宝璐望着自个儿亭亭玉立的姐姐,又想着方才镜子中那个尚且稚气的自己,便想着,若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可又想到长大后的烦恼,甄宝璐便格外珍惜眼下的时光。 姐妹二人到了安国公府,薛宜芳倒是热情的亲自过来迎接。瞧着花一般的姐妹二人,自是忍不住一番夸赞,朝着甄宝璐道:“璐表妹你这样打扮真好看,这种发髻是怎么梳的?秋棠可从来不会梳这种。” 秋棠是薛宜芳的贴身丫鬟,专程伺候薛宜芳梳妆的。 甄宝璐道:“若是宜芳表姐喜欢,我待会儿让香寒教教你身边的丫鬟,这个不难的,一学就会了。”这些发髻其实是甄宝璐教的香寒,瞧着精致,却也的确是不难梳的,只是眼下皇城还没有流行这种样式。待日后时兴了,一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 一路上,都是薛宜芳同甄宝璐在说话,年长些的甄宝琼则是安安静静听着俩小丫头说话。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薛宜芳看到不远处的人,忽的脆脆喊道:“娘。” 甄宝璐也闻声而去,望着正同婆子说话的美貌妇人,便是薛宜芳的娘亲,也就是这安国公府的女主人王氏。 薛宜芳拉着甄宝璐跑到王氏面前,仰着脑袋道:“娘,你瞧,琼表姐和璐表妹来了。” 甄宝琼同甄宝璐礼貌的叫了一声“舅母”。 王氏朝着俩小姑娘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年长些的甄宝琼身上,她可是知道,虽说这外甥女的娘亲早逝,可老太太对这位外孙女的疼爱,却是有目共睹的。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王氏也不敢对这外甥女有所怠慢,再看她身旁的小丫头,同她的芳姐儿差不多的年纪,便是那继室徐氏所出的。 王氏待甄宝琼都是隔着一层的,何况是甄宝璐这个完全没有关系的外甥女,现下也不过是客客气气道:“琼姐儿和璐姐儿真是乖,可不想我家芳姐儿……”虽是数落的,可语气却是当娘亲的宠溺。 薛宜芳撅嘴,娇滴滴的不满道:“娘……” 王氏这才无奈不继续说了,又看着甄宝璐,倒是个异常水灵的小姑娘,道:“芳姐儿可是经常在我耳边说起你,今儿难得过来,就在府上多留几日,晚上同芳姐儿一道睡。” 薛宜芳睁大了眼睛,很是欣喜:“娘,真的吗?” 甄宝璐看着面前的王氏,穿一身葡萄紫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梳着整齐的宝髻,簪金玉步摇,通身的气派富贵,且个头高挑丰腴,生得精致的鹅蛋脸,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极容易令人生出亲切感。 不过甄宝璐上辈子同王氏也是接触过一二的。 那时候她姐姐在安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而她在长宁侯府受了委屈之后,也在这儿待过几日,那时候王氏的嘴脸,可不是这样的……有一回她曾听到王氏叮嘱过照顾她和姐姐的婆子,生怕她凭着一张漂亮脸蛋便去勾引她儿子。便是因为这个,甄宝璐才没有继续待在安国公府,还跟姐姐大吵了一架。 所以,这辈子王氏对她在客气,她也没办法对她生出好感,只念着她是宜芳的娘亲,姐姐的舅母,才对她客气些。 不过,这样的女人,却是她大表哥的继母。 想着她大表哥对她的关照,甄宝璐却也忍不住关心起他来了。上回安国公待大表哥的态度,她是见识过的,可是半点都不像父子,在加上王氏这个难惹的继母,她大表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甄宝璐的小眉头蹙了蹙。 待王氏都走了,薛宜芳才嚷嚷道:“琼表姐,阿璐,你们今儿就别走了,成不成?” 甄宝琼不好回答,只道:“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吧。” 薛宜芳“哦”了一声,怕甄宝琼不答应,便朝着甄宝璐眨了眨大眼睛。甄宝璐笑笑,只朝着自己姐姐看了一眼,便是自己听姐姐的意思。 三位小姑娘先去香雪坞休息,而王氏站在廊上,看着三位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朝着身旁的婆子道:“这琼姐儿的确不错,可惜……是个没娘的。” 跟着王氏身旁的这位何嬷嬷,乃王氏的心腹,现下听着王氏这般说,遂道:“表姑娘的继母徐氏待她视如己出,比亲闺女还要好呢。” 王氏却道:“继母就是继母,怎么可能待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那徐氏不过想博个贤良淑德的名声,让婆婆会夫君满意罢了。老太太一心惦记着琼姐儿这个外孙女,颇有想将她许给薛让或者谈哥儿的意思。可是……这琼姐儿,我的确不喜欢,咱们谈哥儿日后能娶到更好的。” 何嬷嬷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撮合大公子和表姑娘?这样不仅能讨老太太的欢心,而且二公子日后也好娶个身份尊贵些的。” 王氏道:“这可不成,老太太这么宝贝这个外孙女,若是薛让娶了甄宝琼,那老太太怕是会偏袒薛让,到时候咱们谈哥儿怎么办?” 何嬷嬷也觉得在理,眼下二公子风头正甚,王氏是女主人,那二公子薛谈的身份自然尊贵些。可若是薛让娶了老太太那宝贝外孙女甄宝琼,那这形势对二公子是不利的。 只是—— 何嬷嬷说道:“大公子过生辰素来低调,前几年这表姑娘也不过是派人送份礼,瞧如今,这表兄妹倒是走得挺近的,把妹妹都带来了。” 王氏道:“可不是嘛?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想来这薛让也并非真正低调之人,他面上什么都不在意,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办法罢了。如今琼姐儿入了女学,名声好,家世好,外加过两年便到了说亲的年纪,这薛让身为表兄,哪里会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想到这里,王氏的眉头拧了拧,道,“薛让想凭着甄宝琼翻身,我是断断不会允许的!只要有我在,他别想打甄宝琼的注意。” 何嬷嬷微微笑道:“夫人说的是。” 却见王氏又是一阵叹息。她心里是容不下薛让的,好在安国公对这个儿子冷淡,王氏心里才好受一些。只是眼下这薛让在书院的表现越发出色,老太太也多次夸赞过,王氏心里自然是担心的。她也想过做些什么。可她身为继母,但凡薛让出了什么事,矛头第一个便指向她。 又想到自己的儿女也同薛让亲近,王氏更是头疼。偏生那她儿子女儿,一个个的都不像她。说得好听点是善良耿直,难听点便是傻。 王氏觉得额头突突直跳,烦恼的很,吩咐何嬷嬷道:“你派人多盯着点儿,别让他们孤男寡女的单独见面。” 何嬷嬷忙道:“夫人放心,老奴省得。” 王氏心下盘算着,得赶紧给薛让定下一门亲事才成。 第037章 娉婷【二更】 薛让再怎么说,也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子,今儿是他十五岁的生辰,王氏这个继母自然也得好生张罗他的生辰宴。同辈的表兄妹,一个个都送了帖子,薛让又是白鹭书院的学生,那同窗好友自然也少不了的。 老太太想着,这孙儿年纪也不小了,皇城的公子哥儿大多十六左右成亲,这回长孙生辰一过,便满了十五,那亲事自然要安排起来了。 又侧过头瞧着过来请安的孙儿,着一袭宝蓝色玉绸袍子,比长子年轻的时候还要这副好样貌,个头也比同龄的少年高出一大截儿,这般得仪表堂堂,高大俊美,可是放眼整个皇城都寻不出第二个的。 老太太笑盈盈的将准备好的红包塞到孙儿手中,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道:“好孩子。” 薛让望了一眼老太太,道:“孙儿多谢祖母。” 王氏站在一旁,看着这祖孙二人,也是面上笑着,待老太太给了红包之后,也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薛让淡淡接过:“多谢母亲。” 这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进来禀告,说是二姑娘带着齐国公府两位表姑娘过来见老太太了。老太太听了,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心里也是盼着这位才名远播的外孙女的,笑盈盈道:“这俩孩子,今儿倒是来得早,赶紧让她们进来。” 薛宜芳领着甄宝琼和甄宝璐进来,看到老太太时,圆圆脸儿笑容洋溢,便活泼道:“老祖宗,我把琼表姐和璐表妹带过来了。”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进来便乖巧行礼的两位小姑娘。老太太心里念着外孙女,自然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外孙女的脸颊倒是比上半年的时候圆润些了,想着那徐氏虽有了儿子,倒是没疏忽女儿。在看外孙女身旁的小女孩,也是一脸乖巧的模样,倒是让老太太渐渐也喜欢了这位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孙女。若是姐妹二人一直这样相亲相爱,她也愿意将甄宝璐当亲外孙女疼。 老太太道:“你俩倒是有心了,今儿你们能来,你们大表哥不知有多高兴呢。” 甄宝琼微微一笑,而后才看向老太太身旁的薛让,乖巧道:“大表哥。” 薛让颔首,朝着她身旁矮些的小姑娘看去。 对上面前少年的眼睛,甄宝璐下意识弯了弯唇,粉粉的脸颊也染着笑容,道:“大表哥。” “嗯。” 老太太看着面前清秀文气的外孙女,又瞧了瞧身旁高大俊美的孙儿,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深了深。她道:“今儿是让哥儿的生辰,你俩就别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说着便看向薛让,道,“你领着你这俩表妹出去走走吧。她们不常来,你这个当表哥的,可要多多照顾些。” 老太太是怕自己这孙儿太过沉默寡言,小姑娘们不喜欢接触。 薛让点头,便领着俩小表妹和薛宜芳出去。 老太太望着孙儿同外孙女出去的背影,眉目间含着慈爱的笑容,朝着身旁的王氏道:“你瞧瞧,这让哥儿同琼姐儿站在一块儿,倒真是匹配。” 王氏心下“咯噔”一声,脸色立马就变了。她方才就担心过此事,未料竟来得这般快。 她笑了笑,道:“不过……琼姐儿不是刚上女学吗?儿媳听说,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可都被妹夫给拒绝了。想来……想来是想让她安安心心念书,过两年在考虑亲事罢。” 老太太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不过是婉拒的话罢了,若真有出类拔萃的,我那女婿自然也会考虑的。”说着,老太太便想了想,“让哥儿这孩子,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我也是琢磨不透。可我还没见过他对那位表妹这般上心,先前娉婷来的时候,我让让哥儿带她四处去转转,这孩子不是当场就拒绝了吗?” 这名叫娉婷的姑娘正是老太太长姐的外孙女,姓周。周娉婷才十二,千里迢迢从宁州过来,顺利通过了皇城女学的入学考试。眼下正住在安国公府。老太太明白,周娉婷来投奔她这个姨婆,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念书的时候有人照顾,更是为了寻一门好亲事。小姑娘聪慧机灵,又勤奋刻苦,老太太很是欣赏。原想着,将这小姑娘配给让哥儿倒是不错,只是瞧着她那孙儿一副不上心的模样,便知这位小表妹压根儿没入他的眼。 她知小姑娘对孙儿是有意的,毕竟她这长孙生得这般俊俏,姑娘家瞧了哪个不小鹿乱撞?未料她只是稍稍一提,她那孙儿便说自己有功课要做,差点让人家小姑娘下不来台。 不过,老太太也是个开明的。 这孙儿自幼丧母,是个可怜的,她能为他做的,便是替他物色一个他喜欢的妻子。他不喜欢的,她绝对不勉强。 这些年王氏的精明能干,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可王氏面儿待她长孙再好,终究不是她肚子里蹦出来的,不可能像待亲生儿子那般上心。老太太也怕王氏在长孙的亲事上做手脚,所以这长孙的亲事,是完全由老太太做主的。 王氏笑笑,登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是过来人,晓得像薛让这般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瞧见喜欢的小姑娘,殷勤些也是正常的。少年郎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自作聪明以为伪装的很好,未料旁人都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时,王氏便怨那周娉婷容貌生得不如甄宝琼出色,若是能再漂亮些,那这薛让哪里会看都不看一眼? 走到外头,甄宝琼才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递给了薛让。而甄宝璐见姐姐送礼物了,也从身后香寒的手中,将那个小匣子接了过来,递给薛让:“大表哥,生辰快乐。” 薛让笑了笑,抬手接过小表妹送的生辰礼物,便要打开来看。 “嗳……” 甄宝璐忙举起小手,覆在薛让的手背上,阻止他要打开来的动作,大眼睛望着薛让道,“哪有人当面看礼物的?你回房了再看嘛。” 甄宝琼见妹妹这副模样,笑了笑,说道:“既送了表哥,现在看也无妨。” 甄宝璐却是不依,可听了姐姐的话,也觉得自己的举止太过了,忙将手收了回来,说道:“那成吧,大表哥想看就看吧。” 薛宜芳也是好奇,心里痒痒的,兴奋道:“是呀是呀,打开来瞧瞧,也不晓得阿璐送的是什么。上回我生辰,阿璐送的礼我可喜欢了。” 甄宝璐抿唇,心道:哪里是她送的礼好,只是别出心裁罢了。薛宜芳是安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出姑娘,哪里缺漂亮首饰和衣裳?选些可爱的,新奇的小玩意儿,于她而言,自然觉得比珍贵的珠宝还要好。 薛让倒是没有打开,只轻轻摩挲了几下匣子上的精致花纹,说道:“那我待会儿再看吧。” 薛宜芳一脸好扫兴的模样,可到底也有些畏惧这位大哥,不敢瞎起哄了。 不过薛让的话倒是让甄宝璐心头愉悦,说道:“嗯,那大表哥就待会儿看吧。” 这时薛让身边的小厮过来,行礼道:“大公子,宋二公子过来了。” 一听是宋执来了,甄宝璐的脑袋便朝着自家姐姐看了看,果真见她这位素来淡定的姐姐,表情有些不自然。 而薛宜芳晓得自家大哥同宋二公子是好朋友,便识趣儿道:“那大表哥,我带琼表姐和璐表妹过去好了,你招呼宋二公子吧。”说着,便拉着甄宝璐走了。 薛宜芳好奇不已,待走远了些,才问道:“哎呀,琼表姐,阿璐,你们送大哥的到底是什么礼物,我好想知道。” 瞧着薛宜芳这副心痒痒的模样,甄宝琼也没有卖关子,缓缓开口道:“倒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送了一支明鹤堂的笔。” 薛宜芳一听,倒是惊讶道:“这还不贵重,我想要都买不到呢。” 甄宝璐也是知道的,这明鹤堂的笔的确难买,若是她记得没错,这支笔应当是她娘亲给姐姐想法子弄来的,未料她竟送给了大表哥……甄宝璐望着自家姐姐清秀的脸庞,若非她姐姐瞧见宋执便脸红,她都有些怀疑姐姐是不是喜欢上大表哥了呢。相比之下,她送的礼,倒是显得有些寒碜了。 甄宝璐没说话。 甄宝琼却盈盈笑着看向身旁的妹妹,握着妹妹柔软的小手道:“那回若不是薛表哥将阿璐找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回他生辰,送一支明鹤堂的笔,算不得什么。”甄宝琼虽然宝贝那支笔,可是同妹妹却是压根儿都没办法比较的。 甄宝璐听了心头一暖,仰着脑袋对着姐姐道:“日后阿璐定送姐姐一百支明鹤堂的笔,姐姐怎么写都成。” 薛宜芳“噗嗤”一笑,只觉得甄宝璐这牛皮可吹大发了,道:“明鹤堂的笔每年就几支的。宫里的娘娘想尽法子,都只能弄来一支。要弄一百支,连皇后娘娘都办不到。” 甄宝璐却是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既然姐姐待她好,她自然也千倍百倍的回报她。今儿姐姐为了她忍痛割爱,将宝贝的笔送了大表哥,日后她便会说到做到,送她一百支。 这头安国公府的小厮将宋执迎了进来。 宋执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锦袍,风度翩翩,便是没有表情的时候,俊脸之上也含着浅浅笑意,难怪在皇城会有这么好的人缘。 这会儿他见那三位小姑娘朝着莲花池的方向走去,说说笑笑的,目光落在那抹浅绿色的纤细身影上,足足看了半晌,这才注意到过来的薛让,眸子静静望着薛让手里的匣子上,道:“小表妹送的?” 薛让没说话,却也没否人,只将人领到自己的住处。 薛让住东厢房这边的四和居,倒是宽敞明亮,环境也适合念书。宋执也是来过的,随着他进屋落座,喝了两口端上来的茶盏,目光才落到桌上搁着的俩匣子上。 宋执用两指轻轻瞧着桌面,轻咳一声道:“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他倒是好奇,那小姑娘送了什么生辰礼物。毕竟这生辰礼物,便能看出小姑娘对她这位表哥上不上心。 薛让虽是少年老成,可同宋执却是意气相投的,这会儿瞧着宋执这副好奇的模样,倒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俨然是存心要让他着急。 宋执怎么说也是皇城的青年才俊,素来是沉得住气的,这会儿却是心痒难耐,抬手便拿了上面那个小一些的紫檀木匣子,道:“我替你看。” 说着便要打开。 就在这时,便见原是岿然不动的少年,白玉般的脸庞登时变了变,而后伸手置于宋执捧着匣子的双手之下,轻轻往上一拍,宋执手里的小匣子便飞了出来,之后那匣子又静静落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少年的手中。 宋执晓得他深藏不露,愣了愣,还是露出不屑的眼神,之后“哗”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说道:“至于嘛?” 薛让心情好,原是没有表情的俊脸,比之平日温和了许多。他拿着手中精巧的小匣子,慢慢打了开来,瞧着里面静静躺着的物什,才微微怔了怔。 宋执面上虽然不屑,可心下实在是好奇的很,待见薛让见小匣子里精致的平安结拿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勋贵世家最是不稀罕金银珠宝,而这小小的平安结,编得异常精致,想来是花费了好些心思的。而且这么精细的小玩意儿,也唯有心灵手巧的小姑娘才编的出来。 方才薛让刚见了齐国公府的两位姑娘,这生辰礼物,自然是那两位小表妹送的。而宋执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精巧别致的平安结,是出自齐国公府四姑娘甄宝琼的双手。 宋执堵得慌,却不好说什么,只敷衍道:“你这位表妹,倒是有心了。” 薛让薄唇一弯,轻轻摩挲着这个精致的平安结,才将其放进怀里,一副要贴身带着的架势。 宋执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的杯盏猛喝了几口水。 却说这薛宜芳领着甄宝璐姐妹二人来了摆了席面的院子。这儿已经坐了好些妙龄的小姑娘,莺莺燕燕穿红戴绿的,皆是一些个表姐表妹。 待薛宜芳过去的时候,就见一位穿着湖绿色襦裙,梳着垂鬟分梢髻的少女走了过来,嫣然一笑道:“宜芳。”又朝着薛宜芳身旁的甄宝琼看了看,道,“甄四姑娘。” 薛宜芳仿佛有些不喜欢面前这少女,没了叽叽喳喳的热情劲儿,只道:“周表姐和琼表姐皆是女学的学生,应当都认识了吧?”又朝着甄宝璐道,“阿璐,这是我宁州的表姐,姓周。” 甄宝璐年纪小,自然也随薛宜芳客气的唤了一声“周表姐”。而看着面前这位周表姐,甄宝璐倒是觉得她虽然年纪同她姐姐差不多,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却有些刻意,让人觉得不舒服。再看薛宜芳的态度,大概也是不怎么喜欢这位表姐的。 打了招呼,三人才落座。 薛宜芳看着她那位周表姐,同她堂姐薛宜蓉相处的融洽,仿佛亲姐妹一般,小脸登时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她轻轻嗤了一声,转过头见甄宝璐小手拿着桂花糕,小口小口斯斯文文的吃着,却半点都不关心自己,才娇气埋怨道:“阿璐,你别只顾着吃嘛。” 甄宝璐瞧着薛宜芳这副模样,便晓得她在生气什么。 往常薛宜蓉同薛宜芳的感情不错,今儿却薛宜蓉却和那位周表姐在一块儿,这小丫头心里难免不自在。 甄宝璐道:“你不喜欢你这位周表姐啊?” 薛宜芳重重点头,道:“嗯!”她又托着下巴使得这圆圆小脸拧成一团,道,“自从周表姐来了之后,我娘便整日念叨着,这周表姐有多聪明,还顺顺利利考入了女学,让我多向周表姐学习学习……” 甄宝璐笑了笑。这样的感受,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不就是上辈子的自己嘛。 可甄宝琼听了却道:“周姑娘的确很出色,书院的夫子也不止一次称赞过。” 薛宜芳甚是不满:“那哪有琼表姐你出色啊?你素来低调不张扬,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佩服的,可周娉婷,我才不喜欢呢……”说着便轻轻哼了一声,而后想到了什么,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将小嘴凑到甄宝璐的耳畔,“我同你说一个事儿——我这位周表姐呀,她喜欢我大哥呢。” 第038章 别动【一更】 这位周姑娘竟喜欢薛让? 甄宝璐这才有些反应。 她抬起头瞧了瞧,见周娉婷站在薛宜蓉的身旁,同前来做客的姑娘们一道聊着天,倒有一副主人的架势。再看她的脸,雪白精致,也算是俏丽可人,虽不是皇城的姑娘,可举手投足间也是落落大方的。依着薛宜芳和姐姐的话,这周娉婷在女学的名声也是不错的。 甄宝璐细细回忆上辈子的事情,倒是依稀记得这女学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想来的确是个出众的。 甄宝琼忙小声道:“宜芳,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毕竟会影响姑娘家的名声。 薛宜芳说道:“我才没有乱说呢。这件事情咱们安国公府还有谁不知道啊?我大哥下学的时候,周表姐还时不时的同我大哥偶遇……”原是不满的小脸蛋,待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才微微含笑,“不过我大哥才没有理会她呢。” 还有这等事情! 甄宝琼脸皮薄,是决计想不出这种事情来的,一时也觉得诧异,心下倒是有些反感周娉婷的举止。 不过甄宝璐倒是明白这些伎俩。 周娉婷要脸蛋有脸蛋,要才华有才华,所以才这般自信,想着只要展现在薛让面前,那薛让便会对她倾心。这种小伎俩,甄宝璐倒是看到别的姑娘同徐承朗使过,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她和徐承朗在一起,徐承朗也是个香饽饽,每回出去,便会有狂蜂浪蝶。偏生徐承朗又是个讲礼数的君子,不会给人家小姑娘下不来台,就是因为他的好脾气,人家越发是得寸进尺了。为着这事儿,她也没少和徐承朗闹过。 她不喜欢这样。 她心眼儿小,容不得自己在意的人对别人好。何况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就这么一个真心的表哥。 甄宝璐想,若是那时候徐承朗能像大表哥待周娉婷这般,她兴许会多喜欢他一些吧。 嗳,她怎么又想到徐承朗了。 甄宝璐鼓了鼓腮帮子,不再多想了。 不过,许是因为薛宜芳的这番话,加上上辈子她不屑那种主动贴上来的姑娘,眼下看这位并未有过什么接触的周娉婷,也觉着不喜欢。当下便道:“若真是如此,幸亏大表哥没看上她。” 这话薛宜芳爱听。 她伸手捏了捏甄宝璐的小脸蛋,笑嘻嘻道:“还是阿璐好,站在我这边。我大哥这么好,日后肯定会娶一个比周娉婷好一百倍的。” 嗯。甄宝璐也笑着点了点头。 是呀,大表哥这么优秀,这区区的周娉婷又算得了什么呢? 甄宝璐倒是有些好奇日后薛让会娶何人。她分明是个重来一世之人,知道姐姐会嫁给谁,知道薛宜芳的夫君是谁,却唯独不知道这件事情。可谁叫前世她同这位大表哥没有半点交集呢? 甄宝璐双手托着下巴,拧着眉头想着。 而这头王氏早已是心急如焚,一出了如意堂,便着急道:“瞧瞧,果真被我给谁说中了……”老太太当真有让薛让和甄宝琼定亲的意思。若二人真的定了亲,那可就麻烦了。王氏是个不喜夜长梦多的,当即便想起了法子。 冯嬷嬷也站在一旁,不敢说什么。 王氏长叹一口气,抬眼望去,瞧着不远处的少年,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头戴玉冠,高大颀长,文质彬彬的。王氏略微蹙眉,朝着冯嬷嬷道:“那位是……” 冯嬷嬷只瞧了一眼,便含笑回答道:“回夫人,那位便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宋执,这两年来,倒是同大公子走得很近。老奴听说,是有一回骑马,宋二公子差点命丧马蹄之下,大公子救了宋二公子的命,这才成了朋友。” 宋执。 王氏对这个名字也是略有耳闻的,当下见他俊朗不凡,温润雅致,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王氏舒展了眉眼,说道:“听说这位宋二公子不但名声很好,人缘也不错。” 冯嬷嬷听了点头:“可不是嘛。宋二公子在皇城很受欢迎,性子随和,又是个善良温和之人。” 饶是王氏这个深宅夫人,对这位宋二公子的名声也是略有耳闻的,加之这位宋二公子也是在白鹭书院念书的,倒是听儿子薛谈提起过。 王氏叹道:“若是宋执,配琼姐儿也不算吃亏吧。” 冯嬷嬷当即一愣,明白了王氏的意思,诧异道:“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笑了笑,说道:“薛让的亲事,老太太自己拿捏着,连我都不放心,我自然拿她没辙。可这琼姐儿的亲事,总轮不到她这个外祖母做主了吧?忠勇侯府的二公子薛让,同琼姐儿身份登对,同样是饱读诗书之人,我这个舅母,替她安排这么好的亲事,也算是对得起她了。”说着,便吩咐冯嬷嬷,“你派个脸生的丫鬟去找琼姐儿,说老太太有事情要单独同她说。至于宋二公子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冯嬷嬷到底是跟了王氏多年,晓得她的意思,忙道:“老奴明白……” 王氏满意的点头。 待会儿她便寻个原由带着老太太出来,只要让老太太看到他们二人单独相会就成了。 院子里搭了戏台子,甄宝璐正同姐姐和薛宜芳一道看戏。只是唯有甄宝琼喜欢看,甄宝璐却是不喜欢看这些的,便同身旁的薛宜芳聊天儿。 薛宜芳对她那位周表姐很有怨言,嘀嘀咕咕念叨了老半天,都还没解气呢。因为太过激动,又将茶水打翻,湿了裙子,只好回香雪坞换身衣裳。 这时候,却见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过来,请甄宝琼去见见老太太。 甄宝琼不疑有他,自然起身去见了。 甄宝璐却觉得有些奇怪,大眼睛转了转,而后抬眼朝着那丫鬟道:“这位姐姐生得真漂亮,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绿衣丫鬟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清秀干净,的确不错,这会儿见这位表姑娘待她如此客气,又见这表姑娘穿着打扮富贵精致,一张粉嫩脸颊漂亮的仿佛是王母娘娘座下的小仙女,忍不住笑了笑。 丫鬟行礼道:“回甄六姑娘,奴婢叫绿檀。” 而后朝着甄宝琼道:“甄四姑娘,随奴婢过去吧,可别让老太太久等了。” 甄宝琼点点头,朝着甄宝璐道:“你乖乖待在这里,我见过外祖母便马上回来。” 她又不会乱跑。甄宝璐乖巧点头:“嗯,姐姐放心去吧,我知道了。”心里却暗暗将这丫鬟的名字和样貌记下。 甄宝璐瞧着自家姐姐随那个叫绿檀的丫鬟过去,心下虽然有些疑问,可又想着这儿是安国公府,她姐姐的外祖家,理当不会出什么事情。上辈子姐姐在安国公府住过这么久,也没听说过出什么事儿。而这安国公府,也不会有人对一个表姑娘做些什么,若说是她不喜欢的王氏,可姐姐也没有招惹她。而且老太太这么喜欢姐姐,王氏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也该对姐姐客气些。 偏生这个时候,薛宜芳弄脏了裙摆,回房换衣裳去了。这让甄宝璐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而这头甄宝琼随着这个叫绿檀的丫鬟朝着老太太的如意堂走去,待走到一处僻静的荷花池边,才觉得不对劲儿,遂问这个名叫绿檀的丫鬟道:“外祖母不是要见我吗?怎么带我来这儿?” 甄宝琼虽然心细,可在外祖母家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情,一时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丫鬟绿檀将甄宝琼引到莲花池旁的八角凉亭。 这凉亭内设有石桌石凳,上面摆着各色瓜果点心。 “老太太说屋子里闷,想着还是在外头同表姑娘说说话。表姑娘先坐吧,老太太待会儿就过来了。” 甄宝琼想了想,道:“不用了,还是我过去寻祖母吧。” 丫鬟绿檀忙阻止,说道:“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国公爷进了如意堂,想来是国公爷同老太太有要事提要谈,表姑娘这会儿过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又见甄宝琼一副不安的模样,忙安抚道,“表姑娘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婢去瞧瞧老太太同国公爷说完事了没。” 甄宝琼见那丫鬟说完便走了,更是开始怀疑,在看着石桌上放着的两个杯子,越发觉得不妙,想了想,便还是觉得过去找外祖母。 甄宝琼平日里是个端庄秀气的,可这会儿也顾不得旁的,瞧着四周没人,便提起裙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待跑到小径拐角处,未料旁边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甄宝琼猛地一顿,到底还是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甄宝琼到底是年纪小,这会儿也有些不知所措,待抬眼看着面前之人,才愣愣道:“宋二公子!” 宋执也是诧异万分,一时睁大了眼睛。 适才有小厮同他说薛让找他,他便过来了,未料那小厮将他带到此处,转眼就不见人了。这种伎俩,宋执倒是一想就想到了,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会在这里遇到甄四姑娘。 宋执稍稍一怔,又见这位甄四姑娘身边没有丫鬟跟着,小脸也满是惊慌失措,倒是明白了。 一时心中的气愤更甚,袖中的拳头捏了捏紧。 宋执忽的听到有妇人的声音,顿觉不妙,立马拉住面前小姑娘的手,就往一旁的树丛里躲去。 甄宝琼原是害怕的,可遇到了宋执,明白他的为人,又知他和大表哥交好,倒是有些放心。未料他竟做出如此轻浮的举止,甄宝琼想抽出来,却听他一脸认真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甄宝琼到底是信他,听他这般说,一时也不再反抗,只随他一道躲进了树丛里。 这树丛狭小隐蔽,身后靠着一块大石头,甄宝琼不敢乱动,可这后背却是完完全全贴在身后男子的胸膛之上。鼻翼间满是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 那胸膛一起一伏,她羞得耳根子发烫,只将身子挪了挪,想从他的怀里出来。 只是她一动,这树丛也跟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执握着怀里小姑娘的手一紧,那纤细的腕子比他想象的更为滑嫩如脂。宋执喉头动了动,晓得自己的举止唐突了,可如今也不得不这么做,轻声道:“别动。” 耳畔是男子温温热热的气息,甄宝琼只觉得脸颊滚烫,又想着自己乱动时树丛发出的声响,一时乖巧“嗯”了一声,也不敢再乱动了。 她咬了咬唇,透过树丛缝隙,倒是看到了来人。 甄宝琼的眼睛倏然睁大。 过来的是她的外祖母,身旁跟着的是她大舅母王氏。 王氏陪着老太太散步过来,看到那凉亭之中空无一人,登时变了变脸色,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 老太太自然也看到了凉亭中石桌上摆放着的点心,眉目微微含笑,道:“也不晓得是哪个会享受的,这儿倒是个好地方。” 王氏也跟着笑:“今儿是让哥儿生辰,前头热闹,怕是哪个喜欢安静的孩子,在这里休息呢。” 老太太和王氏的对话,自然也入了甄宝琼的耳。甄宝琼旋即也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外祖母根本就没有派人找她,而是有人想法子将她引到此处,而后……甄宝琼感受着身旁男子的气息,却不敢侧过头去看他。心里想着:宋二公子也是被人引到这里来的吧? 若是她在凉亭等着,宋二公子过来,恰好同她遇到。他们身边又没有丫鬟小厮跟着…… 这般的场景,倘若被外祖母看到,那她和宋二公子…… 甄宝琼性子柔弱,想到此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宋执侧过头,看到小姑娘湿润的眼睫,知她聪慧,此刻怕是想到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就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究竟是谁要这般害她?若今儿遇见的人不是他,那她……想到此处,宋执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感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他见不得她这般委屈的模样,柔声安抚道:“放心,已经没事了。” 待老太太和王氏走远了,宋执才小心翼翼将甄宝琼带了出来。 见她衣衫有些乱,髻上也落了树叶。宋执便想替她清理。只是人家到底是姑娘家,这衣衫他是不敢碰的,只抬手将她髻上的树叶拿了下来。 听着小姑娘颤着声却又客客气气的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宋执这才轻咳一声,斟酌了一会儿,眉目温和道:“甄四姑娘,方才是我唐突了,只是事急从权。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怕自己的举止会令面前这位姑娘心生不悦。 甄宝琼自然是信宋执的为人的,眼下听他这般说,忙摇了摇头,水汪汪的杏眸感激的望着他,粉唇轻启道:“今日多亏了宋二公子,若不是你……”这种事情,甄宝琼不好意思说下去,她努力微微一笑,道,“总之,谢谢你。” 甄宝璐这边,待薛宜芳换了衣裳回来了,她才忙问道:“宜芳表姐,你可知道外祖母身边有个叫绿檀的丫鬟?” 薛宜芳不但换了一身漂亮衣裳,还梳了一个同甄宝璐一样的精致发髻,正是方才甄宝璐的贴身丫鬟香寒教的。 正美着呢,听着甄宝璐这般问,薛宜芳才细细回忆了一番,而后眨眨眼说说道:“没有啊,我每日都去如意堂,没听说过呢。” 甄宝璐心下“咯噔”一声,小脸登时一沉。 这才急急起身,朝着方才姐姐的方向跑去。 甄宝璐后悔不已。 方才她为何不多留个心眼呢?老太太只见姐姐一个人,她只管厚着脸皮跟着去好了。小孩子要什么面子呢。 甄宝璐朝着去如意堂的方向跑,可已经这么久了,也不晓得姐姐有没有出事儿。她急得不得了,待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年,仿佛是遇见了救星一般,急急忙忙跑了过去,便一把抓住他的手,红着眼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表哥,我姐姐不见了!” 第039章 脾气【二更】 甄宝璐本就生得一双水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这会儿着急,金豆子“啪嗒啪嗒”的落,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将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薛让吓了一跳。 薛让回握住她的小手,眉宇凝重,安抚道:“别着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宝璐信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同他说了,“……可是方才宜芳表姐同我说,外祖母身边没有那个叫绿檀的丫鬟。我担心姐姐她会出事。”虽然着急,可到底没了乱了分寸,毕竟眼下找到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薛让想了想,便说道:“这样,我先带你去祖母那儿瞧瞧。” 也只能这样了。甄宝璐宁愿是自己想多了,冲着薛让道,“那咱们赶紧走吧。” “嗯。”薛让点头,又见她一张小脸满是泪痕,便拿出汗巾替她擦了擦。 甄宝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忙道:“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接过薛让手中的汗巾,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待擦完了,才小心翼翼抬眼,对上面前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甄宝璐嘟囔一声,声音还带着哭腔,“大表哥不许笑话我。” 不过,眼下她还是个孩子,哭鼻子不算丢人吧?唯有这般安慰自己,甄宝璐心下才好受一些。 待二人朝着如意堂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就见那八角凉亭旁的大树下,穿着一身浅绿色襦裙的少女便静静立在那儿,俏生生的模样,仿佛是夏日池中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甄宝璐欢喜不已,忙甩开身旁少年的手,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姐姐!” 甄宝琼见妹妹跑得快,生怕她摔倒,走上前握着她的双手忙道:“走慢些。” 甄宝璐点头,又问道:“姐姐,你不是去见外祖母了吗?怎么在这里?”虽然找到姐姐了,可眼下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甄宝璐也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再看她姐姐的脸颊,有些红红的,脸上虽然没有泪痕,但是眼眶有些湿湿的。 甄宝琼欲开口,却见妹妹身后跟着薛让,有薛让这个表哥在,她自然不好同妹妹说方才她遇见了宋执。只是……甄宝琼还是有些后怕,若非遇到的是宋二公子,她都不知道今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甄宝琼只好微笑道:“你放心,没什么事情。”又见妹妹一脸的担忧,还哭过了,甄宝琼更是感动又自责,“让你担心了。” 甄宝璐摇摇头:“姐姐没事儿就好。” 瞧着眼下的情形,姐姐应当没出什么事情。可甄宝璐也晓得,今儿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人找到了就好了。甄宝璐牢牢拉着姐姐的手,一时倒是忘了身后一直跟着她的大表哥。 还是甄宝琼面颊染笑,冲着薛让道:“多谢表哥帮我照顾阿璐。” 甄宝璐这才想起薛让,转过身子,也想同他说声感谢,却见她这位大表哥已经开了口:“我送你们过去吧。” 甄宝琼微微颔首,目光朝着不远处的长廊瞧了瞧。见原是立在拿出的青袍少年已经走了,这才垂了垂眼,唇瓣稍稍一弯。 甄宝璐一颗心全系在姐姐身上,这会儿甄宝琼细微的表情,自然也落在了她的眼中。甄宝璐是过来人,晓得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当下便琢磨着:姐姐方才莫不是遇见什么人了? 甄宝璐一路上就这般牢牢牵着姐姐的手,想着方才的事情,待回到了戏台子下面,二人落座,甄宝璐瞧着手里这块宝蓝色的汗巾,才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嗳,大表哥——” 甄宝璐正要起身,却被甄宝琼拉了一下,她笑道:“早就走了。” 走了。 甄宝璐攥了攥手里的汗巾,朝着不远处的长廊看了一眼,的确见大表哥已经走远了。 是过去招呼朋友吗? 可是……怎么连招呼都不和她打一声啊。这个习惯可不招人喜欢啊。甄宝璐气鼓鼓的抱怨了一声,便将这汗巾给收了起来。 今儿发生了这种事情,甄宝琼自然也不敢再留下来。宴席散去之后,甄宝琼便同老太太道了别,准备带着妹妹回府上去。而薛宜芳原想着今儿能将这两位表姐表妹留下来,晚上还能一起睡呢,这会儿听着二人要走,很是不情愿,耷拉着小脸蛋道:“不是说好了住上几日的吗?怎么又回去了?” 瞧着薛宜芳的架势,甄宝璐也颇为不舍,可她晓得今儿姐姐是受了惊吓,若是今儿留在了安国公府,晚上哪里能睡得着呢?甄宝璐握着薛宜芳的手道:“下回吧。下回我同我娘说说,同姐姐一道过来陪你玩儿,一定留下过夜,怎么样?” 薛宜芳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哪里不知道这是敷衍的话,同着甄宝璐的关系好,薛宜芳也不客气,当即就拆穿道:“我才不信呢,我看你就是不喜欢我家。” 这下轮到甄宝璐不知所措了。 王氏瞧着自家闺女这般,忙将女儿拉到身旁,说道:“你瞧瞧你,怎么说话的?今儿你琼姐儿和璐姐儿不留下来,又不是日后都不来了。下回娘就同你姑母商量商量,让你琼姐儿璐姐儿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日子,陪你怎么玩儿都成。” 薛宜芳到底是听娘亲的话,只好依依不舍的点头了。 老太太也在,看着孙女和外孙女感情好,也是开心的。这会儿外孙女要回府,老太太也是不放心,对着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去四和居把大公子叫过来,让他送琼姐儿和璐姐儿回家。” 嬷嬷应下,这就要往薛让的四和居走去。 王氏听了却笑笑说道:“老祖宗怕是糊涂了,这会儿让哥儿学院里的朋友都在呢,今儿是他生辰,好不容易聚一聚,哪好让他送琼姐儿和璐姐儿回去,我看就让谈哥儿送好了。” 说的也是。老太太虽然想让孙儿外孙女多多相处,可今儿是孙儿的生辰,这屋里还有客人呢,的确是不合适。 老太太道:“那成,就让谈哥儿送好了。” 薛谈倒是很乐意送这两位小表妹过去。 马车上,甄宝璐还想着方才的事情呢,可明显她姐姐不愿意同她说。究竟姐姐见了何人?甄宝璐知姐姐性子温顺,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却不说出来。 甄宝璐烦恼的撩开了身旁的马车帘子,瞧着边上骑在大马上的二表哥薛谈,一时倒是不适应今儿不是大表哥送她们回去了。 第040章 宠溺【一更】 甄宝璐固然担心姐姐的事儿,可瞧着姐姐毫发无损的,她便没有多问。晚上甄宝琼在妹妹的呦呦轩待了一会儿,正好徐氏过来看女儿。母女三人便坐到一块儿聊了天儿。待天色不早了,徐氏才道:“琼姐儿也早些回去休息,明儿还要上学呢。” 甄宝琼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回去。 徐氏打量着长女白皙的脸颊,目光忽的落在她的颈脖间,仿佛是瞧见了什么,眼神登时怔了怔,道:“琼儿。”她将长女喊住,伸手就去撩长女披在两侧的乌发,那右侧头发撩起,却见小姑娘白玉般的脖子上有道红痕。 徐氏沉着脸道:“这是怎么弄的?” 甄宝琼也吓了一跳,抬手就去摸脖子,旋即脸色煞白,不知该说什么。 甄宝璐看着自家娘亲的眼神,知晓娘亲心下是怎么想的,一时便联系起白日发生的事情来。 徐氏面色凝重,对上长女慌乱无措的眼神,更是担忧。她道:“你同娘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宝琼咬了咬唇。她素来不会说谎,便将今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徐氏听了,咬牙切齿道:“王氏还真是个好舅母!”王氏精明能干,性子要强,两户人家虽有来往,可同徐氏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合的。为了长女,徐氏同安国公府也走得近,也了解安国公府的人。若真要算计她的女儿,也唯有那王氏。 徐氏道,“你说的那个宋二公子,他……他可有对你……” 甄宝琼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一听徐氏的语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那方面的。她生怕自家娘亲误会宋执的为人,忙摇头道:“娘,宋二公子不是那种人,他一心护着女儿,若非他随机应变,女儿今儿同他单独相遇,落在外祖母和下人们的眼皮,怕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 就算老太太信她,那下人们不知会如何想。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便是她昔日的名声再好,也毁于一旦了。 甄宝璐也大致明白了今日的事情,见姐姐维护宋执,便知姐姐对宋执还是有些上心的。那宋执到底是她的未来姐夫,甄宝璐也道:“娘,阿璐同宋二公子见过几面,他是个好人,和大表哥是好朋友。” 徐氏正在气头上,听着女儿这般说,厉声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今儿你姐姐出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告诉娘亲?” 甄宝璐翕了翕唇,心下觉得委屈,正欲说话,甄宝琼忙道:“娘,今儿这件事情,是女儿不想让娘担心,而且也没发生什么,所以才放阿璐别同娘说的。”发生这种事情,甄宝琼也是害怕,她眼眶红了红,道,“若不是阿璐带着大表哥来找我,我那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呢。” 徐氏睁大了眼睛:“你大表哥也知道了?” 甄宝琼摇头:“没有,大表哥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带着阿璐来找女儿而已。”她摸着脖子上的红痕,小声道,“这个大抵是躲在树丛里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那时候女儿心里害怕,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如此,徐氏总算是放心了些。 徐氏让甄宝琼将事情原原本本再同她说了一遍,之后才对着女儿道:“好了,这件事情娘心里有数,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甄宝琼想了想,说道:“女儿心里还是有些怕,今儿想同阿璐一起睡。” 这一年来,两姐妹的感情好,经常睡在一起。徐氏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同两个女儿叮嘱了一番,便回了宜安居。 徐氏走后,甄宝琼才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道:“阿璐,别生气,嗯?” 姐姐太了解她了。甄宝璐摇摇头,敛睫嘟囔了一声:“我没放在心上。”又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唇,朝着姐姐道,“姐姐喜欢宋二公子吗?” 甄宝琼怔了怔,对上自家妹妹清澈的大眼睛,又是诧异又是羞赧。今儿的事情,她之所以没告诉妹妹,不过是觉着妹妹年纪小,可眼下这副老成的模样,倒是让甄宝琼这个姐姐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耳根子微微泛红,嘟囔道:“不早了,赶紧睡去。” 甄宝璐瞧着姐姐这副羞答答的模样,便知道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晓得上辈子姐姐和宋执是否是这般结缘的,可不管怎么说,着两人的缘分,是怎么挡都挡不住的。 甄宝璐嘻嘻嘻的笑,害得甄宝琼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不顾平日斯文端庄的形象,上前便轻轻打了几下妹妹的屁。股。 “哎唷,疼,姐姐打人了,我要告诉姐夫去。” 甄宝璐捂着自己圆润的小屁。股,含笑低声说着。 徐氏气冲冲回了宜安居,便见甄如松穿着一身家常袍子坐在软榻上看书。徐氏当即就红了眼,急急忙忙过去道:“夫君,你可要为咱们琼儿做主啊。”想到今日的事情,徐氏便恨极了王氏。 甄如松原想着,妻子不过是过去看看两个女儿,哪知一回来便是这副模样,忙搁下手中的书,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氏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末了才道:“幸亏那宋二公子是个正人君子,不然琼儿的名声还不给毁了?” 甄如松素来宝贝自己的孩子,长女乖巧懂事,是他最为欣慰的,眼下在安国公府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也是忍不住。可那安国公府同别的不同,是他原配妻子的娘家,妻子去世之后,他看在妻子的面儿上,待安国公府也是客客气气,礼让三分的。甄如松道:“这件事情,若当真是王氏做的,那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会为琼儿讨回公道,可这回咱们没有证据。” 也是。徐氏知道这件事情定然是王氏所为。她想了想,晓得这安国公府唯有薛老太太疼爱长孙薛让,她家琼姐儿,以往薛让生辰的时候,都是派人送一份礼,这回却是亲自去了。而且上回琼姐儿参加女学入学考试的时候,她也听说薛让一直陪着阿璐等着琼姐儿。表兄妹间来往密切,这俩孩子又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些举止意味着什么,最是清楚不过了。至于那王氏,是担心薛老太太会撮合这一对孙儿和外孙女。 徐氏心下气恼不已,只觉得这王氏太过阴毒。 徐氏说道:“妾身只是替咱们琼儿感到委屈。” 甄如松想了想,道:“俩孩子都睡了吧?” 徐氏点头:“琼儿怕是受了惊吓,今儿睡阿璐那边。” 甄如松“嗯”了一声,忽的想到了什么,问徐氏:“今日的事情,你没有迁怒阿璐吧?” 徐氏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夫君会问这个。想着方才她只是一时着急同小女儿说话的时候,语气稍微重了一些,不算是迁怒。阿璐是小孩子性子,怕是转眼就忘了。 不过徐氏到底是心中有愧,想着明儿给亲自给女儿做些糕点以作补偿。 瞧着妻子这般模样,甄如松一眼就看穿了,眉宇微敛道:“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查清楚。我还有些事情,今晚就不留在你这儿了,你早点睡。” 说着,便出了宜安居。 徐氏想解释,又想着,今儿的确是她这老毛病又犯了。便也不去追夫君,而是去看看那两个心尖尖儿上的胖儿子。 甄如松出了宜安居,倒是没直接去书房,而是过去呦呦轩瞧了瞧。走到外头,便看到祝嬷嬷出来,甄如松问道:“都睡了?” 祝嬷嬷心里最清楚,老爷是最疼她家姑娘的,基本上每日四姑娘看完她家姑娘后,老爷也会过来看看姑娘。祝嬷嬷笑笑道:“嗯,今儿四姑娘陪姑娘一道睡,姐妹俩说了好一阵子悄悄话,这会儿总算是消停了。” 甄如松眉目一柔,想着他那女儿笑靥如花的模样,登时一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甄如松道:“那我进去瞧瞧。” 甄如松轻手轻脚的进去,守夜的丫鬟香寒欲行礼,忙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绕过屏风,甄如松静静立在雕花架子床边,看着榻上安睡的两个闺女,这才伸手抚了抚睡在里侧那小女儿的脸颊。甄如松轻轻拨开闺女额前的刘海,望着她这张嫩生生的脸颊,这微微抿着的小嘴。 甄如松眼神宠溺的看了许久,又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出了房门。 第041章 汗巾 次日甄宝璐不用去玉磐山房上课,却要待在屋子里学习绣活儿。 这一年来,甄宝璐从起初的勤奋辛苦,到如今已然成为谢夫子眼中乖巧聪慧的学生了。她在这方面聪慧,却是栽在了绣艺这门课程上。 这会儿甄宝璐瞧着自个儿帕子上歪歪扭扭的梅花,一张小脸仿佛是垮掉了的白嫩包子。 甄宝璐烦躁的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儿,蹙着眉儿望着窗外,闻着屋子里浓郁的桂花香,便有些想葛嬷嬷做的桂花糕了。甄宝璐抿了抿嘴,想着总得绣完活儿再吃东西,当下便又拿起帕子绣了起来。 教甄宝璐绣艺的女先生姓沈。待看到甄宝璐绣的帕子,拧眉叹气道:“好了,今儿咱们就绣到这儿吧。” 甄宝璐哪里不知道,沈先生是嫌弃她呢。甄宝璐不好意思道:“我再绣会儿吧。” 虽然她不擅长女工,可这是姑娘家必须学会的。她不晓得这辈子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却明白自己是要立志当个贤惠的妻子的。那吟诗作对填不饱肚子,可学好绣艺,却是能为夫君孩子做贴身衣物御寒的。 甄宝璐晓得自己想的有些远了,可这些事情,就是该慢慢学起来的。 沈先生虽心叹这位六姑娘在绣艺上的天赋太过糟糕,比那心灵手巧的四姑娘要差得太远,可这位六姑娘,小小年纪便懂得勤能补拙的道理,沈先生看着还是很欣慰的。 一时沈先生的态度也温和了些,福态的圆脸微微笑着:“那六姑娘绣一会儿便休息休息,千万别伤了眼睛。” 甄宝璐抬头,对上沈先生关心的目光,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是软糯。 沈先生这才放心的离开。 甄宝璐将今儿学得梅花又重新绣了一边,虽然还是有些难以入目,可总算有些样子了。这样就够了。甄宝璐笑了笑,将这方帕子收了起来,搁到边上的抽屉。可打开的时候,却瞧见里面搁着一块宝蓝色汗巾。 这不是昨儿大表哥给她的那块吗? 想来是香寒替她收了起来。 甄宝璐将汗巾拿了起来,瞧着这汗巾上头没有任何花样,是在是单调的紧,就如她大表哥这个人一样,性子闷闷的。 想到了什么,甄宝璐笑了笑,拿起绣花针便行动起来。 傍晚甄如松回府,先来了呦呦轩这边,一进屋便看着女儿抵着脑袋做绣活儿,倒是打趣儿道:“阿璐绣了什么,让爹爹瞧瞧?” 听到自家爹爹的声音,甄宝璐赶忙将手里的绣活儿藏到身后,摇摇头道:“还没绣好呢,绣完了再给爹爹看。” 甄如松哪里不了解这个女儿,她每日的功课和绣活儿,祝嬷嬷都会向他禀告。甄如松只道女儿小小年纪就爱面子,不想让他看到那歪歪扭扭的作品,便也没有再继续。 甄宝璐却赶忙转移话题,道:“怎么爹爹今儿来的这般早?”她又笑了笑,利索的从罗汉床上下去,拉着爹爹坐到一旁的黄花梨圈椅上,关心道,“爹爹坐。” 这么个贴心小棉袄,甄如松欣慰的立马坐下。 甄宝璐又扭过头吩咐香寒:“去给爹爹泡杯茶。” 甄如松道:“好了,爹爹就过来看看你,不喝茶了。你随爹爹去书房,爹爹有东西给你。” 甄宝璐如寻常小姑娘一般,说有礼物收,便欣喜道:“什么呢?”这段时间,爹爹又没出远门,怎么突然想到给她送礼物了。 甄如松抬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道:“随爹爹来就是了。” “嗯!”甄宝璐开心的点头,就这般被自家爹爹牵着手,出了呦呦轩。 一德斋是甄如松的书房,里面的家具大多是黄花梨木,不过角落里也有一个核桃木小书阁。甄宝璐知道,那是书阁上放的都是爹爹小时候看的书、写的字,下面的双开柜中放着她爹爹小时候玩的玩具。 甄宝璐乖乖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风筝,眼睛亮了亮,旋即跑过去,双手扒着书桌边沿,道:“好漂亮的风筝。” 甄如松将女儿抱了起来,索性让她坐在书桌上,而后拿起风筝道:“阿璐喜欢吗?” 风筝做得很漂亮,做成了梅花鹿的图案,不过是胖乎乎的,变了形的梅花鹿。甄宝璐瞧着,自然觉得喜欢,一把抱住这只风筝,却担心把它弄破,便又小心翼翼的。她歪着脑袋道:“爹爹怎么想着给阿璐做风筝了?” 甄如松听了,才道:“昨儿你姐姐的事情,爹爹都知道了。” 说起姐姐的事情,甄宝璐便生气,道:“那爹爹要替姐姐出口气!” 甄如松笑了笑,说道:“这个爹爹自然知道。只是阿璐……”他低头,看着闺女水亮清澈的大眼睛,“昨晚你娘是担心你姐姐,对阿璐的态度才不好的,阿璐就大度些,别放在心里。回头爹爹一定好好替你教训教训你娘亲。”素来沉稳的大学士,眼下却是用着一种幼稚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和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的。 甄宝璐微微一笑,声音脆脆道:“好。”她放下手里的风筝,拦着自家爹爹的脖子道,“爹爹真好。” 甄如松揉揉她的脸:“那咱们阿璐不生气了?” 甄宝璐小大人似的想了想,诚实道:“还有一点点。”然后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这一点点的距离。她笑着道,“除非爹爹明儿给阿璐再做一个风筝。” 真是个鬼灵精。甄如松笑笑,道:“好,回头爹爹再给你做一个。” 父女二人在书房说着话,甄如松身边的小厮前来禀告,说是外面来了客人。 这天大地大闺女最大,甄如松抱着怀里这宝贝女儿,淡淡道:“什么客人?”一副能不见便不见的架势。 小厮道:“是忠勇侯府的老夫人。” 甄如松剑眉一敛,倒是有些意外,而后才将闺女放到了地上,道:“阿璐乖,先回去,爹爹去见见客人。” 甄宝璐一听是忠勇侯府的宋老夫人,便想到了那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宋执。这个时候,这宋老太太过来做什么?甄宝璐便扯着自家爹爹的衣袖道:“阿璐也要去。” 甄如松拿闺女没辙,便笑笑牵着闺女的小手,道:“成,那就陪爹爹一块去。” 这一大一小,便出了一德斋,去了待客的前厅。 甄如松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同忠勇侯府的宋老太太说话。宋老太太瞧着甄如松手边粉雕玉琢的妙人儿,老人家的一颗心都软了,惊叹道:“这位是甄六姑娘吧?” 甄宝璐抬头看宋老太太,见她今儿穿一身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饱经风霜的脸颊布着褶皱,可笑得很是慈祥,同边上坐着的,她的祖母完全不一样。 宋老太太是位很慈祥的老人,上辈子她姐姐同宋执的婚事耽搁了这么久,若非有宋老太太,怕是她姐夫也扛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这会儿瞧见宋老太太,甄宝璐便觉得她年轻了好多。头发还是花白的,没有像上辈子那般满是银丝。不过也是,她都还没长大呢。 甄宝璐乖巧行礼,声音甜甜道:“阿璐见过老夫人。” 宋老太太连连道“好孩子”,这便拉着甄宝璐的小手往身边带,一双手抚了抚小姑娘的脸颊和梳得整齐的花苞髻,越看越觉得水灵,冲着甄老太太羡慕道:“齐国公府的风水真是养人,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姑娘。” 这夸人的话,没人会不喜欢的。 甄老太太听了,也是欢喜的,嘴上却道:“哪里,璐姐儿平日可皮着呢。”这时候看着小孙女,也觉得经过这一年时间的勤奋努力,不仅乖巧懂事了,模样也生得越发讨喜了。 宋老太太很喜欢甄宝璐,搂着小姑娘不肯撒手。夸赞了半天,才说起了正事。 宋老太太此番前来,为的便是替孙儿宋执提亲来的。 甄如松一听,便看甄老太太的表情。 甄老太太愣了愣,笑笑说道:“可是琼姐儿年纪还小呢,今年才刚进的女学……” 宋老太太仿佛对甄宝琼很满意,说不打紧,“我那孙儿也不过十六,成亲倒是不急。” 甄宝璐虽然惊讶,却明白,宋老太太素来待宋执这个孙儿很是疼爱,上辈子姐姐嫁过去之后,宋老太太也是爱屋及乌,不但对姐姐疼爱,对她也颇为照顾。今儿会来提亲,大抵也是宋执的意思。不过,宋老太太的心倒是宽,皇城贵族圈子里的男子,到了十六岁便该成亲了。可宋老太太却半点都不着急,一副可以等的样子。 宋老太太也不是头一个上门提亲的,可是甄老太太还是有些中意忠勇侯府的,若这会儿宋老太太是给嫡长孙提的亲,兴许甄老太太就答应了,可宋执是二公子。甄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便想着要再商量商量。 宋老太太是个开明人,道:“毕竟是终身大事,是该再想想的。上回我送我孙女去女学的时候,倒是见过甄四姑娘,小姑娘长得好气度好,我瞧着欢喜的很,想着这么好的姑娘,能给我当孙媳妇儿该有多好。老夫人放心,若是咱们两家的亲事能成,日后我待琼姐儿肯定比待我孙子还要好。” 这话说得漂亮,可宋老太太却是真心的。甄宝璐最是明白不过,宋老太太是她见过少数疼爱女娃胜过男娃的。 甄老太太笑笑应下,同甄如松一道亲自送她出府。 宋老太太拉着甄宝璐的小手,却是舍不得松开,笑道:“若是有空,下回甄六姑娘一定要到忠勇侯府来做客。” 甄宝璐受宠若惊,也迈着轻快步子送宋老太太出府。 送完了人,老太太敛了笑意,对着小孙女道:“阿璐先回去,我同你爹爹有事情要商量。” 甄宝璐知道,定然是商量姐姐的亲事,这便乖乖的回去。不过心里也担心着,她祖母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甄宝璐又开始烦恼起来。这辈子和上辈子还是有些不一样,上辈子她姐姐和宋执的亲事,是她姐姐的外祖母薛老太太促成的。依着上辈子她姐姐那样的父母双双病逝的身份,又要照顾她和两个弟弟,能找到这么好的婆家,可见薛老太太是花了一番心血的。可眼下,她姐姐是齐国公府的长房嫡女,又是女学风头正盛的才女,以她祖母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快给她姐姐定亲。 可万一就这么错过了这门亲事,那该怎么办呢? 小小的人儿,就跟大人似的,垂头丧气,仿佛有好多烦恼一般。 晚上甄宝璐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情告诉姐姐,甄宝琼听了,脸颊又红了,瞧着妹妹道:“真……真的?” 甄宝璐点头:“嗯,我同爹爹一道见的宋老夫人。宋老夫人好像很喜欢我,一直和我说话,还握着我的手。” 甄宝琼笑了笑。其实她是见过宋老夫人的,那回宋老夫人送孙女宋茹去的女学,她刚好遇到了宋老夫人,的确如妹妹所言,是个很慈祥的老夫人。 甄宝璐捂着嘴笑,而后道:“没想到宋二公子动作还挺快的。”仿佛……是怕她姐姐会被人抢走似的。 甄宝琼不好意思再说这事儿,便道:“好了,你方才说哪里不会,给我瞧瞧……”说的是甄宝璐绣活儿的事儿。 甄宝璐将手里绣了一半的梅花帕子递了过去,让姐姐指导,不过这会儿倒是没了学绣艺的心思,双手捧着脸颊道:“也不晓得爹爹会不会答应,我倒是挺喜欢宋二公子当我姐夫的。” 一听姐夫二字,甄宝琼俏脸烧得更厉害。不过她倒是不怕妹妹会在外面乱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却是格外的聪慧机灵,半点都不需要人提醒的。甄宝琼拿着手里的帕子,心里头也是乱糟糟的。今儿宋老太太会来提亲,怕是他主动说起的。可是他怎么和宋老夫人说,就说他想成亲,想……想娶她吗? 甄宝琼羞得不敢想下去,对上自家妹妹打趣儿的大眼睛,更是难得娇嗔道:“你自己绣。”便将手里的帕子塞到妹妹的怀里。 甄宝璐笑笑,也不敢再笑话姐姐了,乖乖道:“好嘛,我自己绣。”她做着手中的绣活儿,小脸的笑意敛了敛,之后才认真道,“姐姐。” “嗯?”甄宝琼侧过头看她。 甄宝璐道:“我真的觉得,如果姐姐嫁给了宋二公子,宋二公子一定会对姐姐好的。” 是吗?甄宝琼认真的想了想,心里也是砰砰乱跳。在看她家妹妹的小脸,甄宝琼见她盈盈含笑,小脸蛋漂亮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妹妹好看,也知道妹妹这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分明是朝夕相处的妹妹,眼下瞧着她笑,仍然会忍不住惊叹: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甄宝琼抿唇,轻轻点头。 “嗯。”她也有这种感觉,他会对她好的。 老太太还在考虑这门亲事,甄如松和徐氏也每日想着,不知该不该答应。而甄宝璐这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每日想着法子到爹爹的书房去,探探她爹爹的口风,奈何她爹爹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甄宝璐心下着急,嘟囔道:有什么好为难的?这么好的女婿,赶紧答应嘛。 不过,前世姐姐和她的亲事,她爹爹都没安排好,人便没了。如今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经历。这般想着,甄宝璐朝着书桌后一脸凝重的爹爹看了一眼,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出了爹爹的书房。 甄宝璐回了呦呦轩,习惯性朝着祝嬷嬷道:“今儿姐姐回来了吗?” 祝嬷嬷道:“香桃这丫头刚同老奴说了,四姑娘回来了,不过路上马车出了点事儿,好在表公子将四姑娘送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前厅呢。” 甄宝璐蹙眉:“哪个表公子?” 祝嬷嬷道:“安国公府的大公子。” 大表哥啊。甄宝璐恍然。 祝嬷嬷知道自家姑娘同薛大公子关系不错,反而倒是同徐公子疏远了许多,这会儿瞧着,便道:“表公子还在前面用茶呢,姑娘可要去见见?” 甄宝璐想了想,小脸认真道:“见!怎么不见?”说着便“噔噔噔”跑进了卧房,打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里头正躺着昨儿她刚加工好的那块宝蓝色汗巾。 甄宝璐一把将汗巾揣到怀里,就匆匆忙忙跑去了前院。 第042章 面人【一更】 甄宝璐去了前院,一见着甄宝琼,便上前嚷嚷道:“姐姐,祝嬷嬷说姐姐的马车出事儿了,你没伤着吧?”她一把握着自家姐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甄宝琼瞧着妹妹这样儿,不禁觉得好笑。分明她才是姐姐,反倒然妹妹担心她了。 甄宝琼道:“没什么事儿,幸亏有薛表哥。”其实除了薛让以外,一道的还有宋执,可甄宝琼自然不好说他的名字。甄宝琼脸颊微微红了红,好在妹妹没注意到。 甄宝璐转过头看身侧的少年,见他便无表情,心下便不满的嘀咕了一声,可念着他送她姐姐回来,也就客客气气道:“谢谢大表哥。” 薛让淡淡道:“不用。” 甄宝璐“哦”了一声,便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甄宝琼瞧着妹妹,往常都是极活泼的,而且和薛让这个表哥的关系也亲近,今儿这事怎么了? 甄宝琼道:“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阿璐替我招待一下薛表哥,成吗?”甄宝璐毕竟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好同表哥之类的走得太近,可甄宝璐不一样,还是个孩子呢。而且甄宝琼想着,正好能让两人的关系缓解些,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甄宝璐道:“那我送姐姐回去。” 甄宝琼说不用,双眸静静看着薛让,道:“薛表哥,那我先回去了。” 薛让道:“嗯,琼表妹好好休息吧。” “嗳……”甄宝璐见自家姐姐就这般走了,朝着她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之后拧着眉头,看向薛让,“大表哥要用点心吗?”她不过是客气客气。 哪知薛让点点头道:“好。” 这会儿倒是不客气。甄宝璐心里嘀咕,嘴角稍稍弯了弯,问道:“那大表哥要吃什么?” 薛让淡淡道:“都成。” 都成,那就按照她的口味来好了。甄宝璐虽然年纪小,可招待起客人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吩咐祝嬷嬷去厨房拿点心,然后领着薛让去院子里做。 这会儿天气凉爽,院中金桂飘香,令人心情舒爽。 二人坐在石桌旁,石凳上垫着柔软的垫子。甄宝璐调皮的晃着俩小细腿,看向薛让,见他鬓如刀裁,眉目清明,仿佛生得越发俊美了。 初见时她觉着上辈子对这位大表哥没印象,怕是模样长残了,可按照眼下的形势来看,怕是不可能的。那为何,她上辈子没怎么遇见过他呢? 甄宝璐心下疑惑,一时也不说话,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异常乖巧。 还有,大表哥生辰她送的平安结,他喜欢吗?甄宝璐心里还真有些拿不准,她原本想送样贵重些的,可那日在榻上想了想,还是起来编了一个平安结。他没有娘亲,身边仿佛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礼物,他应该会喜欢吧? 甄宝璐微微抿唇,又细细打量他。她心里堵着气,便想让他先低头,这是她素来的性子。可想着她同薛让的相处,其实他待她这个表妹已经是很好了。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甄宝璐低着小脑袋暗想反思,想着该如何开口同薛让说话,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身旁之人将手伸了过来。甄宝璐略微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衫绿裙胖嘟嘟的小面人儿,模样可爱极了,遂咯咯笑了起来,仰着头看着薛让,大眼睛里盛着笑意,问道:“给我的?” 见她笑了,薛让也微微一笑,音色清润道:“方才路过就顺手买了。” 甄宝璐也不客气,抬手将他手里的面人儿拿了过来。这面人儿胖乎乎的,扎着双丫髻,憨态可掬。甄宝璐最喜欢这些有趣儿的小玩意儿,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甄宝璐道:“谢谢大表哥,我很喜欢,真好看。” 她想了想,这才从怀里拿出那块汗巾,递给薛让:“喏,上回忘了还你。” 薛让低头看着小姑娘手里的汗巾,倒是难得她还留着,登时心中一暖,将汗巾接了过来。 甄宝璐见他拿了汗巾就往怀里塞,看都不看一眼,遂不满道:“你都不看吗?” 看什么?薛让看了她一眼。 之后仿佛明白了什么,薛让将汗巾重新拿了出来,摊开来瞧了瞧,见上面绣了一只可爱的梅花鹿。 甄宝璐嘀咕道:“大表哥的汗巾什么花样都没有,我这几天跟着沈先生学习刺绣,就拿大表哥的汗巾练练手了……”其实甄宝璐倒是觉得,她这只梅花鹿绣的还挺不错的。她说着,看了看薛让的表情,见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甄宝璐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太、太丑了……” 可是……好像也没丑到那种地步吧。 甄宝璐要面子,伸手就要去拿,嚷嚷道:“那你还给我吧,我明儿让香寒给你做块新的。”香寒是她身边绣活儿做的最好的丫鬟。 她要去拿,却见他很快的将汗巾手了起来,难得笑容灿烂的看着她:“不,绣得很好。我……我很喜欢。” 是吗? 甄宝璐尴尬的将小手收了回来,瞧着他笑着的模样,仿佛的确是挺喜欢的。可是……她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这样就很喜欢,那她这位大表哥若是瞧见她姐姐的绣作,岂不是要惊为天人了? 可不得不说,薛让的这番话,甄宝璐还是挺受用的。 她手里拿着面人儿,眯着眼儿笑了笑,厚着脸皮自卖自夸道:“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甄宝璐看这位大表哥,越发顺眼了些。 不过这样,他们就算和好了吧?甄宝璐心里想着。可瞧着她大表哥的模样,仿佛就压根儿没同她闹过。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生闷气罢了。 不过,和好了就成。甄宝璐笑盈盈的,心情格外开心。 甄宝璐想把这个可爱的小面人儿送给她俩胖弟弟玩,这才对着薛让道:“大表哥,你还没同尚哥儿荣哥儿说过话吧,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好不好?”上回她同尚哥儿说过,要带他去和大表哥玩的,尚哥儿仿佛也挺感兴趣的。 薛让道:“好。” 甄宝璐起身从石凳上下来,小手很自然的牵上了身侧之人的手,待感觉他的身形稍稍顿了顿,甄宝璐才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薛让摇摇头,道:“没什么。” 甄宝璐笑了笑,见薛让面无表情,的确没什么。 只是,甄宝璐察觉到握着她的这只手,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大。上辈子徐承朗也经常牵她的手,特别是小时候,徐承朗的手也挺大的,温温暖暖的。不过她大表哥的手,虽然也是骨节匀称,手指修长,却有薄茧,手心略微有些粗糙。 这么年轻,手心怎么会有茧呢?而且不是那种常年握笔的茧。 可一想到日后她大表哥是从武的,甄宝璐忽然就想明白了。 甄宝璐牵着他的手去了俩胖弟弟的住处,还没进屋,就能听到小家伙哇哇的洪亮哭声,便是没见到人,甄宝璐也知道,这会儿哭闹的肯定是荣哥儿。她朝着薛让道:“荣哥儿又在哭了。” 她领着他进屋去,看到徐氏也在,小脸的笑意这才渐渐敛去,表情也略微拘束了一些,道:“娘。” 徐氏正抱着荣哥儿在哄,听到闺女的声音,就转身去看,见闺女身旁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生得清俊无双,芝兰玉树,身子犹如挺竹一般。徐氏微微一怔,浅笑道:“让哥儿也来了。” 薛让态度温和道:“侄儿见过姑母。” 这一声姑母徐氏倒是担待不起,不过这几年她待甄宝琼视如己出,深得薛老太太的喜欢,薛老太太也仿佛将她当成了亲女儿似的。 上回甄如松给闺女做了一个风筝,甄宝璐也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担心她和娘那脾气,专程来哄她的。她晓得爹爹的苦心,可有些事情,心里是控制不住的。便是她不生娘亲的气,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和她亲近。 至于徐氏,这几日也的确好生反省了,加之甄如松连着几日都睡在书房处理公务,便是徐氏这心再宽,也有些不安了。她素来以夫为天,夫君气恼她亏待小女儿,她身为妻子,自然要改改自己的脾气。想想那日的情景,徐氏也觉得自己的确有错,可不知怎么的,那时候一想到琼姐儿出了那种事情,她便担心着急,这才语气重了些。 现下徐氏笑得温和,冲着甄宝璐道:“怎么带你表哥来这里?荣哥儿正闹着呢,也不怕你薛表哥笑话。” 徐氏怀里的荣哥儿原本是哭闹着的,可瞧见姐姐进来了,一双水汪汪的眼儿便可怜巴巴的望着姐姐,吸了吸鼻子,稚声稚气道:“姐,姐……抱……” 甄宝璐旋即松了身侧之人的手,过去亲了亲荣哥儿的小肉脸蛋,宠溺的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爱哭鬼。” 荣哥儿瘪了瘪嘴,仿佛是知道爱哭鬼不是一个好词儿,可对上自家姐姐笑吟吟的眼睛,便欢乐的拍了拍手。 小傻子。甄宝璐心下嘀咕,便走到罗汉床边,瞧着趴在上面睡觉的尚哥儿。甄宝璐轻轻拍了拍尚哥儿嫩嫩的小屁股,见他一张小脸变了变脸色,登时觉得好笑,道:“尚哥儿乖,瞧瞧谁来看你了?” 甄宝璐知道尚哥儿的脾气,小小的娃儿,性子却古怪的很。她待两个弟弟是一视同仁的,荣哥儿傻乎乎的,瞧见她就笑,最喜欢黏着他了,可尚哥儿每回待她,都是冷冰冰的一张小脸。有时候甄宝璐便奇怪,分明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性子差这么多呢? 甄宝璐将尚哥儿抱了起来,领着他下地。尚哥儿性子闷,不像荣哥儿那般已经会开口说话了,可走路却比荣哥儿学得快些。尚哥儿生得矮墩墩的一个,被姐姐扶着颤颤巍巍走到薛让的面前。 徐氏瞧着,生怕胖儿子摔倒了,让边上的嬷嬷跟着看着。 小家伙板着小肉脸一颠一颠走到薛让的面前,而后抬起小脑袋仰望着面前的少年。 第43章 尚哥儿性子冷淡,同旁的婴儿不一样,极少会哭闹。哄他逗他的时候,大多数是爱答不理的。这会儿小家伙仰着小脑袋,一双乌亮的大眼睛跟浸在河里的石子儿般干净清澈,映着立在面前的这位少年的脸庞。 小家伙瞧了瞧,就咿咿呀呀闹了起来,模样还有些兴奋。可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吵闹的声音。 甄宝璐见尚哥儿拽着薛让的衣袍,小肥腿一蹦一蹦的,模样有些滑稽。 尚哥儿不爱亲近她,可她知道,于旁人而言,尚哥儿待她这个姐姐也算是亲近了,她每日都会过来照顾这两个小家伙,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他们,当下瞧着尚哥儿的举止,便握着他肉呼呼的小手,道:“尚哥儿要大表哥抱,是不是?” 尚哥儿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自己身边笑容明媚的姐姐,顿了顿,重重点了点头。 甄宝璐当真觉得这个弟弟太可爱,分明是一副胖嘟嘟圆润润的模样,偏生要做出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 薛让倒也是个反应快的,当即蹲下身子,将脚边这胖团子抱了起来。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欢喜。薛让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尚哥儿。” “唔……” 尚哥儿兴奋了起来,“呀呀呀。” 待薛让要走的时候,尚哥儿仿佛很不舍,好不容易将尚哥儿抱回去了,甄宝璐走到薛让的身旁,仰着脑袋看他,有些不服气:“尚哥儿平日里同我都没这么亲近,怎么会这么喜欢大表哥呢?” 甄宝璐觉着好奇,除了好奇之外,又有一丝丝小小的不甘心——她这般尽心尽力的爱护这俩小家伙,可是尚哥儿同她一点都不亲,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可对他们,存着上辈子的亏欠,比对待谁都有耐心。 薛让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甄宝璐眉目一弯,弯唇看他:“我送大表哥出去吧。” 薛让道:“好。” 趴在罗汉床上的尚哥儿愣愣的望着房门,巴巴的看着薛让和甄宝璐出去,最后才落寞的垂下了眼帘。 徐氏身边的严嬷嬷浅浅笑着,道:“咱六姑娘同薛大公子关系倒是挺亲切的,这位薛大公子瞧着也会照顾人,老奴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少年呢……”那徐承朗严嬷嬷是接触过的,她还以为徐承朗已经是少年当中的佼佼者了,未料这薛大公子的容貌更是出众。怨不得她家六姑娘最近老往安国公府跑,想来着安国公府的姑娘公子个个都如薛大公子这般性子好。 徐氏抱着怀里的荣哥儿,也蹙着眉头想了想。 只是一想到那日王氏对琼姐儿做的事情,心下也有些同情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王氏这个人,哪里容得下这位原配留下来的儿子? 甄宝璐将薛让送出了门,便回自个儿的呦呦轩去了。薛让朝着小姑娘的背影瞧了瞧,见她提着裙摆,一派天真烂漫。他从怀里拿出那汗巾瞧了瞧。 看着看着,上面的一针一线也仿佛变得可爱起来。 少年眉目温和,恍若挺立的翠竹沐浴在春日融融之中。 拐角处出来一匹马儿,上面骑着高大斯文的男子,瞧着薛让,便轻轻咳了一声。 薛让迅速反应过来,转身看着过来的宋执,也跟着翻身上马。 适才甄宝琼下学,马车出了点意外,那时候二人都在。可宋执的关系到底不及薛让同齐国公府的,瞧着薛让送甄宝琼回府,宋执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宋执到底是不甘心,还是心里痒痒的,厚着脸皮跟着一道过来的。 不过—— 饶是这脸皮再厚,宋执也不好跟着进府去,便在外头逗留,想着这薛让何时会出来。 未料竟等了这么久。 宋执心里不痛快。心下更是认定了薛让同他一样,心悦这齐国公府的四姑娘。只是那日在安国公府,他同那小姑娘举止亲密,到如今想起来,仍旧觉得是在做梦一般。之后每每想起那性情娇弱的小姑娘强忍委屈的模样,他想娶她的心就越发坚定起来。他见识过薛让的本事,又怕会出意外,恰好发生了那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的让祖母去提亲。 宋执心下忐忑,可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是以一听齐国公府并未答应,还需考虑的时候,才顿生挫败之感。 只是这上门提亲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他这位好友自然也是知晓了的。 可是宋执心里却没有半丝愧疚。这男女之事,从来不存在让不让的问题。薛让和那小姑娘是表兄妹,近水楼台,他若不想法子捷足先登,那日后可真的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同自己心仪的姑娘恩爱不疑了。这可不成。每每想到这个画面,宋执这心口便堵得慌。 宋执语气淡淡开口道:“甄四姑娘可安好?” 薛让扫了他一眼,哪里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薛让勒紧缰绳,道:“琼表妹很好。你倒是有心了。” 宋执也跟着上前,同他并排骑马,说道:“甄四姑娘是我爱慕之人,我祖母又上门提了亲,若是提亲顺利,日后便是我的未婚妻子,自该多多关心才是。”说这话时,他稍稍打量薛让的表情,见他的脸色压根儿没什么变化,一时倒是觉得奇怪。宋执以为这家伙心思藏得深,一时又是叹息又是庆幸。叹息他分明深情却不说出口,也庆幸幸亏他是这般的性子,不然哪里轮得到他? 薛让道:“那就提前祝你早日如愿,迎娶我那琼表妹。” 薛让这话说得倒是正常。 可宋执一张俊脸却是有些懵了。便是藏得再深,也不会这般轻轻松松说出祝福的话来。扪心自问,倘若那甄四姑娘喜欢的人是薛让,日后是这薛让抱得美人归,他也很难说出真心祝福的话来,毕竟那是他心仪的姑娘。 可这薛让…… 宋执睁大了眼睛。他倒不算太糊涂,瞧着薛让这副表情,便知自己是误会了——他根本就不喜欢甄四姑娘。 宋执略微张嘴,有些惊讶,又有些微愠。既是如此,为何他不说清楚,害得他以为自己同好友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般着急的上门提亲,今儿也不会厚着脸皮想送人家小姑娘回家,最后被人家给拒绝了,还巴巴的跟了过来。他这副心急又殷勤的模样,落在甄四姑娘的眼中,是不是觉得滑稽又好笑。 而这薛让有多聪明,心思有多缜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懒得同他解释一句。 宋执羞恼道:“好啊,敢情你就站在一边看我的好戏呢。” 今儿薛让的心情很好,原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终日一副老成的模样,这会儿眉梢带着笑容,倒是多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气息。 宋执虽是抱怨,可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将薛让视作最好的朋友,实在不想两人都喜欢上同一个姑娘。 顿时宋执心里又是一阵畅快,冲着薛让道:“走,这天儿还早,咱们一道喝酒去。” 薛让淡淡笑着,又想到今儿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忽的想到了什么,眉宇稍稍敛了敛。又听宋执叫他一道喝酒,才稍稍回神,颔首道:“好。” 忠勇侯府仿佛很重视这门亲事,半个月后,那宋老太太又上门提亲来了。这会儿更是自卖自夸的将孙儿领来了。 宋执容貌出众,才华横溢,便是挑剔的甄老太太,这会儿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虽说不是嫡长子,可终归还是长房嫡出的,而且这几日甄老太太也打听过——这宋二公子倒是比他兄长要出色的多,据说也是宋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儿。 甄宝琼的亲事,徐氏也是极上心的,又听说宋老太太待晚辈很是亲近,特别是孙儿孙媳妇儿,一个个疼爱得不得了。既是如此,那日后甄宝琼嫁过去,也不会受太大的委屈。 甄老太太和徐氏都满意,甄如松又当场考了考宋执的学问。宋执平日里淡定稳重,今儿见着这位准岳父,晓得能不能抱上媳妇儿,就看这回的表现了。虽然有些紧张,却表现的很是出色。 这日正好是甄宝璐的休沐日,恰好女学也放假,甄宝璐便拉着姐姐一道躲在屏风后面,看着爹爹考宋执。 她瞧着姐姐俏生生的脸。爹爹的题出得难了,她姐姐便会担忧的紧攥帕子,柳眉登时拢了起来;待宋执答对了,她姐姐便黛眉舒展,嘴角也洋溢这笑容。 考完之后,甄如松进里头同妻子商量商量,瞧着俩闺女都在,便冲着小女儿道:“你带你姐姐过来的?”长女本分又温顺,便是这等终身大事,也不过是坐在自个儿卧房忐忑罢了。这会儿巴巴的跑过来,肯定是小女儿的主意。 甄宝璐哪里不了解自家爹爹,瞧他一副分明很满意宋执的模样,偏生还有摆摆架子。 甄宝璐仰着脑袋道:“是阿璐带姐姐出来的。爹爹,你瞧这位宋二公子怎么样?能当阿璐的姐夫吗?” 他都还没点头,她倒是一口一个姐夫喊起来了。甄如松笑了笑,见长女小脸通红站在一旁,便道:“我还要同你娘亲商量商量。” 甄宝琼微微蹙眉,有些担心。 甄宝璐也护着她那未来姐夫,瞧着她爹爹要回房,便也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不满嘀咕道:“阿璐瞧着,这位宋二公子挺好的呀,方才爹爹问得问题,都答出来了。” 甄如松步子放缓了些,道:“又不是考状元,这学问不是最重要的。” 甄宝璐却是不依,若是学问不重要,那为何还要考呢?她抬手拉着甄如松的衣袖,撒娇道:“爹爹你就答应嘛。” 甄如松也是极满意这宋执的,长女是已逝的原配妻子留下来的,没了亲娘的孩子,在亲事上面,他自然不想委屈她。原以为挑挑拣拣怕是没这么容易定下亲事,未料这宋二公子竟这般出众。 甄如松弯腰,长臂结实有力,一把将闺女抱了起来,同她平视,道:“瞧你,你姐姐说亲,你着急什么?” 她当然着急了。 甄宝璐双手圈着自家爹爹的脖子,粉嫩的一本正经,启唇道:“爹爹若是不答应,那阿璐就要错过宋二公子这么好的姐夫了。” 甄如松笑,轻点了一下闺女的鼻尖儿,道:“人小鬼大。” 甄宝璐在自家爹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爹爹答应嘛。” 甄如松无奈,其实心里早就答应了,说道:“成,爹爹答应你还不成吗?” 甄宝璐也看得出来,她爹爹很中意宋执呢。目下瞧着爹爹点头,甄宝璐心里也踏实了。上辈子爹娘不在,她姐姐嫁给宋执,外面还有人说是她姐姐高攀了,可这辈子,她姐姐却是宋家求来的。 甄宝琼和宋执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两家人都很满意。只是现在甄宝琼年纪还小,成亲还需要再等上两年。宋家那边倒是有些着急,可前头都说了,等得起,眼下自然只能等着。左右宋执不过十六,十八九岁成亲,倒也无妨。 宋执是皇城极出众的少年郎,原以为这亲事没这么早定下,未料就认定了齐国公府的四姑娘。旁人虽是不服,可也是听过甄四姑娘的名头的,甄四姑娘才貌双全,又出身显贵,同宋二公子也算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这么一来,旁人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同在女学的姑娘,本就羡慕甄宝琼念书好,这会儿又早早的定下了亲,对方还是在皇城极有人缘的宋二公子,一时羡慕的人便更多了。甄宝琼脸皮薄,每回都被打趣儿的面颊通红,好几回下学回府,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恰好会遇上也刚好下学的宋执,如此,起哄的人就更多了。甄宝琼哪里有宋执那般的脸皮,匆匆忙忙便上了马车,待心情平复下来,才敢瞧瞧撩起帘子稍稍看上一眼。若是对上那宋执笑盈盈的眼睛,甄宝琼便慌忙放下帘子,而后红着脸傻笑起来。 甄宝琼定亲,二房这边也颇有微词。 程氏朝着刚回来的甄二爷抱怨道:“咱们璋姐儿都还没定亲,怎么这琼姐儿能绕过璋姐儿,先定亲呢。” 甄宝琼是齐国公府的四姑娘,除却庶出的二姑娘甄宝青,上面还有甄宝珺和甄宝璋。甄宝珺早就定了亲了,可三姑娘甄宝璋却是亲事未定的。 大户人家,素来讲究长幼有序。程氏原本就不服老太太待甄宝琼甄宝璐比她的俩闺女好,这会儿偏心的这般明显,自然是不服气的。 甄二爷甄如柏,容貌生得同长兄甄如松有六七分像,瞧着也是个沉稳的,可性情却同同长兄截然不同。他展臂由程氏伺候他更衣,瞧着面前妻子抱怨着,那殷红的唇儿喋喋不休的,便俯身亲了一下。 程氏脸红,却也习惯了甄二爷这般性子,娇嗔道:“二爷。” 程氏不得老太太喜欢,便是因为这张过分张扬轻浮的脸,虽不及大嫂徐氏那般明媚无双,却更有一股吸引男人的韵味在里头。甄二爷当初就是看上程氏这风情,才不顾老太太的反对,坚持要娶她。眼下夫妻二人,倒也过得恩爱。 甄二爷笑笑,说道:“我那母亲偏袒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瞧瞧,自打我那俩侄儿出生之后,是不是对咱们行哥儿也冷淡了不少。” 可不是嘛,说起这个,程氏就更有怨气了。 昔日这齐国公府,长房没有男娃,程氏争气,生了长孙甄景行。老太太最宠这孙儿了。可去年徐氏生了双胎,长房一下子就有了两个男娃,老太太可是将那两个小孙儿当成眼珠子疼,连带着对徐氏也是亲如母女,越发同程氏疏远了起来。 且徐氏又同三弟妹薛氏交好,程氏在这齐国公府的人缘,算是差得可怜了。 甄二爷望着妻子娇美的脸庞,知她平日里受了委屈,他心里也是清清楚楚的。而他又何尝不是呢?老太太打小就重视长子,心疼幼子,他这个老二,永远是不尴不尬的位置。甄二爷是见不得妻儿委屈的,当下抚着妻子的脸道:“你放心,总有一日,我甄如柏会让你过上舒坦日子的。” 这便是程氏最大的安慰了。程氏微笑道:“妾身信二爷。” 转眼便又到了年底。这一年,因齐国公府三位姑娘都入了女学念书,而甄宝珺和甄宝琼都定了亲,过得极为热闹。甄宝璐也长了一岁,十岁的小姑娘比幼时高挑了些,同甄宝琼站在一块儿,也依稀有了些许少女的模样。 甄宝璐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牵着俩胖弟弟,两只手,一边一个。 说来也是奇怪,这平素不喜欢亲近人的尚哥儿,终于开始同她亲近起来,虽然不如荣哥儿半分的黏糊,可甄宝璐心下还是知足了。 守岁的晚上,甄宝璐领着俩弟弟在院子里,仰着脑袋看烟花。 荣哥儿是个胆小鬼,一会儿觉得好看,啪啪啪拍着小手,一会儿又被炮仗声吓得哇哇大哭。甄宝璐无奈,只得双手捂住荣哥儿的耳朵,倒是尚哥儿,不愧是哥哥,性子果真是不一样,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甄宝璐捂着荣哥儿的耳朵,侧过头冲着尚哥儿笑:“好看吗?等尚哥儿大一些了,姐姐带你们一起放烟火。” 尚哥儿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宝蓝色锦袄中,脑袋上也带着毛绒绒的瓜皮小帽,一张小胖脸颊陷在柔软的领子中,连下巴都瞧不见。 他侧过脑袋,看着自家二姐笑盈盈的脸颊,难得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嗯。” 这小家伙…… 甄宝璐心下抱怨,她自个儿都是让人哄的,还没这般低声下气哄过人呢,他这架子倒是挺大。不过这让甄宝璐明白,上辈子姐姐也是这么哄她的吧。 甄如松静静站在长廊的另一侧,看着不远处三个小家伙,眉宇染着宠溺的笑容,而后才缓步走了过去。 甄宝璐忙开心道:“爹爹。” 手边的俩小家伙,也都齐齐开口唤道:“爹爹。”稚声稚气的,才刚学会喊爹爹不久呢。 甄如松稍稍弯腰,捏捏俩小家伙的脸颊,而后冲着甄宝璐道:“冷吗?” 甄宝璐摇摇头,眉眼弯弯道:“阿璐不冷。”又道,“爹爹放烟花给我和尚哥儿荣哥儿看吧。” 甄如松素来宠着孩子们,当下便答应了。见他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过去,就这般在院子里给他们放烟火。烟火点燃,她爹爹就走了过来,宽厚的大手,一把捂着她和尚哥儿的耳朵。 甄宝璐也捂着怀里荣哥儿的耳朵,四个人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璀璨的烟火。 甄宝璐缓缓侧过脑袋,看着自家爹爹俊朗的侧脸。 上辈子,这是她爹爹陪她过的最后一个年。 甄宝璐眼眶湿了湿,又弯着笑着,继续抬头看。 今年春天,若是她爹爹能躲过一劫,那么这辈子,他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吧。 第44章 甄宝璐也觉得奇怪——翰林院这么多人,为何单就她爹爹无缘无故染上了疫病? 大抵便如她祖母说的,这都是命吗?可她却不信命,既是老天爷让她重来一世,哪有眼睁睁看着自家爹爹出事的道理? 甄宝璐静静躺在榻上,由着香寒伺候着洗完了脚,目下赤着雪嫩双足,外头虽然冷,可屋子里边暖烘烘的,这样一点也不冷。 她烦恼的卷着锦被滚来滚去,瞧着床榻内侧搁着的小面人儿,便抬手拿起来瞧了瞧。 这是那日薛让送给她的小面人儿,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虽是个不起眼的小礼物,可她很喜欢。 甄宝璐眼睛忽的一亮。 是了,上辈子她同薛让没什么接触,可是这辈子她疏远了徐承朗,同薛让这位大表哥的关系却很好。既是如此,这辈子她爹爹为何不能逃过一劫呢?甄宝璐激动了起来。只要他爹爹没事,她娘亲也不会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甄宝璐一张小脸登时变得一本正经,再想着该如何才能让爹爹避过这一劫。 只是她不好将自个儿重生的事情告诉爹娘,虽然她知道爹爹会信她的,可落在旁人的眼里,怕会觉得她是中了邪了。而且,娘应该也不会信她的。到时候她不但救不了爹爹,估计老太太还会请灵峰寺的大师来给她做法呢。 便是如此,她只能想法子让爹爹不去翰林院了。是了,只要那几日爹爹不去翰林院就成了。 只是——怎么才能阻止爹爹呢? 甄宝璐想了整整一宿,次日眼底有些淡淡的青黛,因小姑娘的皮肤白,瞧着尤为明显。徐氏看了,也忍不住心疼道:“好不容易过年,晚上早些睡,别看书了。” 甄宝璐吃着碗里甜糯的莲子羹,含糊的“唔”了一声,道:“阿璐知道了。” 徐氏满意的点点头,又同甄如松说起宋执来:“这孩子倒是懂礼数,不过刚定亲,今年就过来拜年了。” 宋执只是过来送了礼,倒是没有留下用饭,的确是礼数周到。 甄如松也点点头,对这个准女婿也是满意的:“是个好孩子。” 却见甄宝琼一张小脸已经通红,羞的脸颊都要埋进碗里了。 甄宝璐看着咯咯笑。 荣哥儿瞧着爹娘忽视自己,便挥舞着小胖手不满道:“粥粥,粥粥……” 徐氏忙给荣哥儿喂粥喝。 生得胖嘟嘟,又裹得圆滚滚的荣哥儿脑袋一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姐姐,嚷嚷道:“姐姐喂。” 甄宝璐当真觉得这荣哥儿是越发的粘她了。不过,上辈子荣哥儿也和喜欢她的,饶是她对他不理不睬,他也屁颠屁颠的跟在她的身后,甩都甩不掉。如今她待他这般好,小家伙不黏着她才怪。 甄如松瞧着儿子这样儿,便道:“爹爹宝贝都来不及,你倒是使唤起来了。”说着便摆出一副严肃模样。 荣哥儿委屈的瘪瘪嘴,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怯怯的看了一眼爹爹,又可怜兮兮的看着姐姐。 瞧着怂样,只会窝里横。 甄宝璐被这小家伙看得心都软了,当下便接过徐氏手里的白瓷小碗,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口粥,呼呼吹了几口,才喂到小家伙的嘴边:“喏,赶紧吃。” 荣哥儿登时破涕为笑,拍了拍双手,乖乖巧巧的吃着,安静又乖巧,不一会儿就吃了半碗了。 甄宝璐瞧着胖弟弟,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尚哥儿。尚哥儿平日最乖了,娘喂什么就吃什么,眼下早就吃好了。不过甄宝璐还是舀了一勺,吹吹送了过去,道:“尚哥儿也吃。” 俩小家伙出生的时候差不多大,模样又生得一模一样,极难分辨出来,可整整一年半过去了。荣哥儿爱吃,越长越胖,尚哥儿却是这个年纪男娃正常的分量。倒是一眼就看出体重上的差别来了。 可小孩子胖胖的才更可爱,甄宝璐每回瞧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捏捏脸。 尚哥儿板着一张小肉脸,没开口,只稍稍将脑袋侧过去,表示自己不想吃。 甄宝璐平日里惯着俩弟弟,可自个儿也是有脾气的,瞧着这样儿,便哼哼了一声,继续侧过去喂荣哥儿,道:“来,荣哥儿吃,吃给尚哥儿看,这粥有多好吃。” 荣哥儿爱撒娇,也最听甄宝璐的话,这会儿听懂了姐姐的话,便张着嘴吃着,光吃着还不够,还发出咂咂嘴巴的声音,仿佛今儿这粥有多好吃似的。 荣哥儿鼓了鼓肉肉的腮帮子,傻乎乎的看着自家姐姐,又朝着自家哥哥道:“好、好吃。” 甄宝璐笑了笑,便转过身去看尚哥儿,果真见小家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甄宝璐这才舀起一勺,再次送到尚哥儿的嘴边。 这会儿小家伙只稍稍愣了愣,然后张嘴吃了。 甄宝璐得意的笑了笑,道:“好吃吧?” 尚哥儿没看她,好久才淡淡“唔”了一声。 眼看着正月就要过了,甄宝璐心下才开始焦急起来。待二月中旬的时候,甄宝璐才咬了咬牙,大晚上的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掀开,这么过了两日,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就开始发烧了。 “……叫你们照顾六姑娘,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烧成这样,一个个的都没注意到吗!若是这回六姑娘有什么闪失,这呦呦轩的每个下人都要罚!” 是她爹爹发怒的声音。 又听见娘亲安慰道:“夫君别动怒,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马上就来了。” “你也是的,怎么当娘的?阿璐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你平日里都不会多关心关心吗?” “是,是妾身的不是。日后妾身一定好好照顾阿璐。”她娘亲的声音低低的。 甄宝璐这才伸出手去,却被守在榻边的姐姐一把握住,道:“阿璐乖,好好躺着。” 甄宝璐缓缓睁开眼睛,眼泪蒙蒙的,喃喃道:“爹爹,我要爹爹。” 甄宝琼瞧着榻上这妹妹,平日里爱笑爱闹,这会儿病怏怏的,红润的小脸蛋也苍白如纸。甄宝琼心疼,说道:“好,姐姐这就去找爹爹。”说着便出去叫甄如松进来。 外头甄如松板着一张脸,原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发起火来却是可怕的很。他不是一个随便迁怒人的,可若是遇上关于宝贝女儿的事情,甄如松便没有半分理智了。见甄宝琼出来,甄如松才道:“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看着阿璐吗?” 甄宝琼道:“妹妹醒了,这会儿嚷嚷着要爹爹呢。” 这话说的甄如松登时一阵心疼,忙阔步进去,绕过屏风,看着榻上小小一团的闺女,便坐在榻边道:“爹爹在呢,阿璐哪里不舒服,告诉爹爹,爹爹马上请大夫把阿璐治好,嗯?” 甄宝璐伸手抓着自家爹爹的手,道:“阿璐只要爹爹。”她顿了顿,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爹爹,说道,“爹爹这几日一直陪着阿璐,不要出门的,好不好?” 甄如松用锦被将闺女裹得紧紧的,这才抱了起来,伸手探了探闺女的脑袋,烫得吓人。他忙道:“好,这几日爹爹就陪着阿璐,哪里都不去。” 徐氏也进来了,瞧着闺女病成这副模样,也是担忧不已,朝着身旁的祝嬷嬷道:“你出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怎么请个大夫要这么久?” 祝嬷嬷领命,这才急急忙忙出去了。 徐氏走到甄如松的身旁,冲着甄如松道:“夫君,让妾身来照顾阿璐吧。”方才父女间的话,徐氏自然也听见了,不过她只道是夫君哄哄闺女的,总不可能为了照顾女儿,真的不去翰林院当值了。 甄宝璐一听,急急忙忙看着身旁的爹爹,道:“阿璐要爹爹。” 甄如松本就心疼的放不开手,一听闺女有气无力的声音更是不得了,忙安抚道:“阿璐乖,爹爹不走。”而后对着徐氏道,“让我看着阿璐吧。” 徐氏也没再说什么。这会儿大夫倒是来了,徐氏忙让开,让大夫瞧了瞧。大夫道:“六姑娘这风寒倒是来势汹汹,按理说昨日就该有症状了,怎么拖到今日?” 这话一落,甄如松的脸色愈发阴沉。 徐氏也忍不住,欲责备屋里的下人,可又想着她这个当娘亲的,都没注意到,也是难辞其咎的。 甄宝璐躺在榻上,听着大夫的话,晓得自个儿这回的风寒有些严重,心下也觉得值得了。若非如此,她没理由留着爹爹不去当值。生了病,就是任性些,也是无妨的。只是甄宝璐又担心,她爹娘会不会因此责罚呦呦轩的下人,香寒香桃是贴身伺候她的,昨儿她的确有些不适,只是有意不让她们发觉。 大夫开了药方,徐氏命身边的严嬷嬷带着大夫去账房领银子,之后便要责备呦呦轩的下人。 香寒香桃早就已经变了脸色,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徐氏拧起眉,道:“姑娘昨儿就不舒服了,怎么你们身边伺候的,都没发现吗?” 香寒年纪大些,见香桃已经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了,这才拉着香桃“噗通”跪了下来,道:“昨儿姑娘的确早睡了,奴婢以为是姑娘这几日看书累了,一时没细想。是奴婢照顾不周,害得姑娘生病了,请夫人责罚。” 这责罚自然是要责罚的,何况出了这么大的疏忽。 徐氏正想着如何严厉的处置那两个丫鬟,里边的甄宝璐却是开始着急了。香寒和香桃一直在她身边照顾,早已经亲如姐妹了。甄宝璐挣扎了起来,要从锦被中起来,可自个儿已经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如蚕蛹一般。 甄如松柔声道:“躺好,别乱动。” 甄宝璐已经眼泪蒙蒙的,若说起初是装可怜故意的,可到了这会儿,已经是病的难受极了。生病的人格外的脆弱,眼泪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甄宝璐翕了翕唇道:“爹爹不要责罚她们成不成,阿璐很喜欢香寒和香桃,别罚她们……” 甄如松晓得闺女的心善,身边的人待她好,她嘴里不说,其实心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也都一一记下了。即便是丫鬟。甄如松说道:“若是半点都不罚,是说不过去的,只是爹爹答应你,罚的轻一些,让她们日后照顾你也细心一些。” 只能这样了。甄宝璐虽然觉得对不起这俩丫鬟,可爹爹既然答应将她们二人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那她就还有补偿的机会。一时甄宝璐也不计较了,由着爹爹替她换了覆在额头的巾子,嘴里还喃喃念着:“爹爹答应阿璐,再阿璐病好之前,不许离开阿璐。” 甄如松心下早已有了决定,点头道:“放心,爹爹答应你。” 这时,大红色底宝瓶刻丝锦被下缓缓伸出一只小手,稍稍曲起小指。 “拉钩。” 甄如松笑了笑,伸出自个儿宽厚的大手,轻轻勾住闺女纤细的小指,音色低沉道:“拉钩。” 甄宝璐笑了笑,脸颊还烧得红通通的,心里却踏实了。她爹爹素来不会骗她,答应她的事情一向说到做到。 脑袋实在是沉得厉害,只是有了爹爹的这句话,甄宝璐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待甄宝璐醒来,看到祝嬷嬷和姐姐待在自己的身边,给她擦身体,这才一惊,拉着祝嬷嬷的手道:“爹……爹爹呢?”嗓音有些哑,声音不像往日那般清甜软糯。 祝嬷嬷瞧着心疼极了,说道:“姑娘放心,老爷只是回去用饭,待会儿就过来陪姑娘。”心里却叹着,这老爷疼女儿疼的的确是没话说。 甄宝琼也安慰道:“爹爹也累了,姐姐陪你也是一样的,阿璐乖,嗯?” 甄宝璐自然晓得自己不是三岁小孩了,不该这般任性,可这回她只能任性一回,这样才能拖着爹爹。她喃喃着,金豆子已经落下来了。其实甄宝璐压根儿就不要假装哭,只要一想到上辈子这几日便是她爹爹染病的时候,而且没几天就去了,这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甄宝琼瞧着,也是乱了分寸,忙朝着自个儿身边的丫鬟道:“你去找老爷,说是六姑娘醒了。”又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脊,安抚道,“乖,阿璐不哭,不哭……” 宜安居这头,甄如松正用了饭,由徐氏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徐氏细心的替他整理衣袖,黛眉微蹙道:“夫君你累了一日了,也早些休息吧。阿璐那边,妾身过去照顾就成了。”连大夫都说了,闺女这风寒来的气势汹汹,夫君这般照顾,若也被传染了风寒,那她这个当妻子的,可是说不过去了。照顾女儿的事情,是她这个娘亲应该做的。 甄如松却道:“不用了,你每日要照顾尚哥儿荣哥儿,也是累的。我不一样,我是男人,这点累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徐氏还是不肯:“可是,夫君真的要按着阿璐的话,这几日都不去翰林院吗?” 甄如松微微一笑,点头道:“嗯。我既答应了阿璐,自然要做到。再说了,这几年我一直忙着公事,唯有每个月的休沐,才能陪陪阿璐他们。这会儿阿璐病得这么厉害,我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处理公务。” 正说着,外面的甄宝琼身边的丫鬟就过来了。甄如松一听闺女醒了,忙匆匆走了出去,跨出门槛时,倒是回头看了徐氏一眼:“你早些睡吧。阿璐房里有软榻,我困了便在那里将就一晚,你不用等我。” 如此,徐氏只能顺从的点点头,心里盼着闺女的病早日好起来。 甄宝璐在榻上病怏怏的整整躺了五日,到了第六日,这精神才稍稍好了一些,不过小脸仍旧没有什么血色。皆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的便是如此。 而甄如松也的确依着闺女所言,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的在闺女身边照顾,连老太太那边,都颇有微词了。 老太太不好惹,可甄如松对付老太太却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再说这甄如松,不亏是平日练武的男子,瞧着斯斯文文的,却是身强体壮,这般辛苦的照顾,也不过是稍显疲惫,并未有别的不适。 这一日,甄宝璐躺在榻上,看着外边的日头,阳光透过窗户纸,连卧房都变得亮堂堂的。甄宝璐缓缓侧过小脑袋,问祝嬷嬷:“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祝嬷嬷瞧着自家姑娘,原是圆润的小脸,都变的下巴尖尖的了。她回话道:“回姑娘,今儿已经是十九了。” 十九,二月十九。 甄宝璐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眼眶有些热热的。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爹爹二月十七晚上就开始发烧,之后被诊出染上了疫病,只熬到二月二十的巳时就走了。 这辈子呢?今早爹爹还照顾她,亲手喂她喝粥呢。 甄宝璐有些想激动,却又害怕。只盼着早些度过明日,等明日过了,爹爹应当就不会有事了。 祝嬷嬷有些担心,只是今儿姑娘的脸色已经好多了,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要找老爷?”这几日她家姑娘格外的粘老爷。不过小姑娘生病,这表现倒是正常的。 甄宝璐知道,这会儿她爹爹正回房休息呢,按着眼下的情况,明儿也不会去当值的。 甄宝璐摇摇头,说道:“不用了,让爹爹多休息一会儿吧。” 祝嬷嬷这才露出微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成,那姑娘就好生休息。” “嗯。”甄宝璐乖巧的点头,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上头。 之后外面有动静,祝嬷嬷走出去瞧了瞧,待甄宝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的时候,才惊讶道:“大表哥?” 来人正是薛让。 可同平常又有些不一样。 甄宝璐瞧了许久,才看出她这位大表哥是哪里不一样了。 平日她同大表哥见面的时候,他都是衣冠整洁,将自个儿收拾的干净体面的,可眼下这一身袍子都沾了泥,仿佛是好几日没换了,而且这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一副风尘仆仆的感觉。 甄宝璐是最见不得邋遢的,自己不能邋遢,瞧着别人,若是邋遢的,也会觉得不舒坦。 当下便蹙起眉头,有些嫌弃,却不敢嫌弃的太明显,问道:“大表哥怎么来了?” 颀长挺拔的少年静静的立在那边,听到榻上小姑娘的声音,才缓步走了过去,见她一张小脸瘦了一大圈,眼神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你……好些了吗?” 甄宝璐笑了笑,嫌弃他衣裳脏,却又喜欢他这个人,便抿了抿唇道:“已经好多了。” 薛让见状,缓步走到窗边的黄花梨箭腿式半桌。桌上温着小水壶,他拿起杯盏倒了一杯,再走到榻边,将躺在榻上的人扶了起来。 甄宝璐正好也渴,当下便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笑盈盈看他:“谢谢大表哥。” 薛让又道:“听说……这几日姑父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你。” 连大表哥都知道了吗?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想着,有这么一个疼爱自己的爹爹,炫耀都来不及,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点点头:“嗯,是呀,爹爹早上才刚回去休息了。” 薛让嗯了一声:“那就好。” 甄宝璐笑笑,刚想问他怎么弄成这副德性,仿佛是好几日都没拾掇似的,便见香桃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香寒和香桃虽未重罚,可到底也是照顾主子不周,被重重打了十个板子,这两日才能下榻了。见香桃刚能下榻就活蹦乱跳的,甄宝璐心情也好,微微笑着,歪着小脑袋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香桃小圆脸煞白,颤着声儿道:“六姑娘,是……是老爷他出事了。方才老爷发烧,夫人以为是风寒,请了大夫来瞧瞧,大夫说……说老爷他得了疫病。” 第45章 甄宝璐登时懵了,翕了翕唇道:“你……你说什么?” 怎么会呢?这几日她爹爹根本没有去翰林院,而且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爹爹还好好的。甄宝璐急急忙忙下榻,身上只穿着一身浅杏色的中衣,就这般光着脚丫子走了下来。 香桃忙上前去扶:“姑娘,您别下来。” 薛让见状,也伸手握着她的手臂:“璐表妹。” 甄宝璐哪里听得进去,用力将手挣脱出来,便跑出卧房,朝着宜安居跑去。 薛让眉宇微敛,旋即跟了上去。 宜安居这边,甄如松已经确诊,宜安居也被隔离开来。 老太太虽然担忧,可这会儿正是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她不能乱了分寸。老太太瞧着平日端庄贤淑的徐氏,目下红着双眼,不顾大夫的阻拦要近身照顾儿子,心下也是一阵唏嘘。她这个儿媳,对她儿子确实是真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对薛氏留下来的闺女这般好。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徐氏的手,道:“好了,你到底是咱们齐国公府的长媳,瞧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徐氏平日里尽力当好儿媳和妻子,这会儿却是忍不住,朝着老太太哽咽道:“就让儿媳去照顾老爷吧。” 近身照顾,那可是要被传染的。这可不是普通的风寒,若是染上,那一只脚就踩进棺材里了。老太太说道:“你身子娇弱,若是也染上了疫病,那尚哥儿荣哥儿璐姐儿他们该怎么办?” 尚哥儿荣哥儿才刚虚三岁。 徐氏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是铁了心都要留下来照顾自己夫君的。可老太太过了一大把年纪,哪里还不清楚疫病的厉害。 老太太望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徐氏,不满褶子的脸颊满是无奈,叹息道:“成,那就依你。只是尚哥儿荣哥儿他们,这几日就暂时住在我的寿恩堂吧。” 这儿媳对儿子一往情深,老太太心下感动,可以成全。可那两个年幼的孙儿,老太太是断断不敢冒险的。 徐氏立马点头,含泪激动道:“好,就依老祖宗说的。”这个时候,徐氏也明白自己没有心思再照顾两个儿子,老太太平日严厉,可那终究是她的孙儿,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所以留在寿恩堂,她是放心的。 徐氏送走了老太太,这才擦了擦眼泪,准备进去照顾甄如松。 大夫出来了,是个高瘦个子的老者,穿着半旧灰色圆领长袍,头发已经花白了。因怕被传染,用帕子蒙着口鼻,见徐氏要进去,急忙阻拦:“夫人不能进去。” 徐氏哪里肯,着急道:“夫君病了,当妻子的哪有不近身照顾的?大夫,你同我说,我夫君他的病情如何?”徐氏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她本就生得容貌端丽,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看得人心肝儿疼。 大夫如实道:“甄大爷的病情很是凶险,怕是凶多吉少。城外已经有好些村民得了这种时疫。只是皇城之内,却是无人得此疫病……甄大爷这几日可有出城去?“徐氏摇摇头,声音哽咽不已,如实道:“我家夫君已经待在府上。”说着才稍稍顿了顿,道,“只是……只是前几日我女儿得了风寒,我家夫君一直在身边照顾。“大夫愣了愣:“令千金得了风寒?” 徐氏点头:“正是。前几日严重些,这两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徐氏问道,“大夫的意思……莫非我夫君得疫病同我女儿有关?” 大夫忙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依夫人所言,甄大爷这几日一直和令千金待在一块儿,老夫是担心令千金也染上了这种疫病。” 徐氏怔了怔,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夫君的病……能治好吗?” 大夫道:“此时疫老夫也是没有把握,只能尽力一试……还望夫人做好心理准备。”后面半句话,已然说明这疫病的严重性。 徐氏当即便惨白了脸,身子差点都站不住,踉跄了几步,还是身旁一直跟着的严嬷嬷将她扶住的。 这可是皇城最有名望的大夫了,若连他都治不了,那她夫君…… 甄宝璐一路跑到宜安居的时候,刚踏进门,便看到她家娘亲脸色有些可怕。 甄宝璐害怕的紧,着急上前,抬起头喃喃道:“娘,爹爹他怎么样了?” 小姑娘堪堪从榻上下来,披散着乌发,急急忙忙的,连外衣都没穿。再说这病还没好呢,圆润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现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着泪珠子,着实让人心疼。 便是站在一旁的大夫,看到这粉妆玉琢面容虚弱的小姑娘这副模样,也担忧的蹙起了眉。 可徐氏对上自家闺女这张脸,想和这几日她夫君没日没夜的照顾她。便是她想代替,他都不肯。徐氏死死的咬着唇,扬起手,竟“啪”的一下打了过去。 屋内安静,便显得这声音格外的清脆。 小姑娘猝不及然,娇小的身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许是有些懵,略微启着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徐氏怒目而视,歇斯底里怒吼道:“你还过来做什么?都是你!都是你把你爹爹害成这样的!” 便是再美的美人,这般发怒,也同一般的市井泼妇无异。 严嬷嬷是徐氏的心腹,看着她这般待六姑娘,也是看不下去了,当即弯腰将摔在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来。 徐氏却继续道:“不许扶她!都是她,是她害得自己的爹爹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她害的!” 严嬷嬷刚将地上的甄宝璐扶起来,徐氏便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扬起手就要去打她。未料这一巴掌还未下去,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过来便挡在了甄宝璐的面前。 “啪”的一下,徐氏感觉道掌心火辣辣的疼,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严嬷嬷也一阵心惊。 原本想着,六姑娘又要挨打了,未料这个时候,这位薛大公子竟然冲进来了。 严嬷嬷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薛大公子,见他将六姑娘护在了怀里,自己的脸上却被打得红了一片,不仅如此,这俊俏的脸颊还被挠出了数道血痕。 当娘亲的,便是再气自己的孩子,也没这种打法的呀,六姑娘才多大啊。严嬷嬷心疼这六姑娘,却又松了一口气,心道:若是这伤痕落在六姑娘白嫩的脸上,那还得了? 薛让望着面前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徐氏,念着她是她的娘亲,眼神冰冷,才道:“夫人此举……未免做得太过了。” 平日里徐氏端良贤淑,在晚辈面前也是如此,这会儿瞧着薛让,却是半点风度都没有。只是徐氏望着薛让,见他分明是个少年模样,说出那话的时候,她心里却害怕的颤了颤。 徐氏当即回过神来,厉声道:“你凭什么管我家的家事?我要教训自己的女儿,要你这个外人来管吗?” 薛让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大手静静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前,没让她看面前她娘亲的表情。 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颤,薛让轻轻揉了几下。 而后才冲着徐氏道:“我的确管不了,只是——若我有法子救姑父呢?” 甄宝璐登时抬起脑袋,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喃喃道:“大表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让低头,见怀中小姑娘原是娇俏的小脸,目下半边都肿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嗯”了一声。 又说道:“你放心。” 他的声音很平和,让甄宝璐觉得很踏实。 薛让朝着徐氏道:“云鹤先生的马车就在外面。“站在薛氏身旁的大夫,一听是云鹤先生,眼睛登亮了起来,忙阔步上前,激动不已道:“这位公子,你说……你认识云鹤先生?” 薛让如实说道:“算不上认识,只是今儿有幸将他请来了。” 这番话委实太谦虚,这云鹤先生的名声,可是妇孺皆知的。只是他行踪不定,即便有幸遇到,他也不会随便出手就诊的。大夫看着面前这位器宇轩昂的少年,也是暗下赞叹,又好奇,这位公子究竟是如何找到云鹤先生,还将他请来了。 这回有了云鹤先生,甄如松的疫病自然是有救了。 徐氏亲自出去将那云鹤先生请来,瞧着她替自家夫君诊脉,开方子,又听这疫病不难治,吃了他开的药,休息几日就好了。徐氏当即感激涕零,欲重金感谢这云鹤先生。 而呦呦轩这边,甄宝璐已经穿好了衣裳,着一袭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也梳了整齐的发髻,这小脸由着甄宝琼亲自上了药膏。 甄宝琼看着妹妹的左脸颊,心疼不已,轻声道:“是不是很疼?” 甄宝璐安静的摇了摇头,小脸很是平静,道:“已经不疼了。” 下手这么重,哪里会是不疼了?只是妹妹这脸,是娘亲打的,甄宝琼就是再怨徐氏,身为女儿,也不好说她的不是。那会儿她正被老太太叫去,两个弟弟哭哭闹闹,她哄了好半天,之后匆匆忙忙回来,看到的却是这般的场景。 甄宝琼红了眼眶,想到方才薛让护着妹妹,又将妹妹一路抱了回来,心下实在是感激,遂朝着甄宝璐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谢谢表哥。” 大表哥。 甄宝璐听了,抬起眼,也从绣墩上下来,冲着姐姐道:“我也去。” 今儿若非是大表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甄宝琼倒是没阻止,恬静的脸颊带着浅浅笑意,点头道:“嗯,那咱们一起。” 甄宝璐点头,由姐姐牵着手走了出去,见大表哥就立在外面,身上脏兮兮的外袍还没换掉。 这个时候,她半点都不嫌弃他脏了。 想到方才他护着自己,甄宝璐心里便觉得暖暖的。她虽然有堂兄,可并不亲近,她有时候也会想,若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一定可以护着她和姐姐的。那上辈子,所有的担子,也不需要由娇弱的姐姐一个人承担了。 薛让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见小姑娘已经收拾干净,脸上也抹了药膏了,只是红肿还未消。 甄宝璐看着他,瞧着他脸上也有掌印,还有几道红痕,大抵是指甲刮到的。这伤痕原本是该落在她脸上的……甄宝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将手从自家姐姐的掌心抽了出来,走到薛让面前,将他拉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甄宝璐亲自替他上药。 薛让倒是安静的没说话。 甄宝琼站在一旁,笑了笑,便道:“我去老祖宗那里看看尚哥儿他们。”徐氏执意留在甄如松身边伺候,老太太怕俩孙儿也染上疫病,便索性养在自个儿身边。只是俩小家伙还小,见不着娘亲,又连着几日没见到甄宝璐,哭哭闹闹,最是需要人哄的。 甄宝璐乖巧道:“嗯,姐姐你去吧。”又朝着薛让道,“大表哥,疼吗?” 薛让对上小表妹关切的大眼睛,轻启薄唇道:“不疼。” 上完了药,甄宝璐将小瓷瓶盖上,一双大眼睛看向薛让。虽然她觉得奇怪,为何今儿大表哥请了那云鹤先生,可这些疑问,到了眼下,她却不想问了,也觉得并不重要。 甄宝璐还是担心,问道:“大表哥,我爹爹他会没事的吧?” 薛让知她担忧,微微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没受伤的半边脸,说道:“……放心。” 甄宝璐也跟着笑了笑,重重点头道:“嗯。” 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放心,她就真的放心了。 甄如松吃了云鹤先生开的药方,烧果真退了。而薛让毕竟不能久留,瞧着事情总算是好转了,自己又这副邋遢的模样,便回安国公府去了。甄宝璐送走了薛让,才去了宜安居看爹爹。 徐氏正守在榻边,给甄如松喂药。 甄宝璐进去的时候,徐氏刚喂好药,纤白的素手将白瓷小碗搁到一旁,一回头,就看到甄宝璐进来了。 看着甄宝璐脸上的伤痕,徐氏顿了顿,而后心虚的错开眼。 甄宝璐也有些尴尬,淡淡喊了一声“娘”,而后缓步过去。 甄如松方才虽然迷迷糊糊的,却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的,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看到甄宝璐半边肿起的脸颊,才气得重重咳了起来。 “爹爹。”甄宝璐着急喊道。 徐氏也蹙起了眉,忙将甄如松扶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甄如松重重咳了几下,俊脸也涨的通红,之后才喘了几口气,对着甄宝璐道:“阿璐乖,爹爹这病还没好,你乖乖出去,别进来。” 甄宝璐抿了抿唇,不想出去:“爹爹。” “听话。” 甄宝璐紧紧攥着双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依不舍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这才听话的出去了。 甄宝璐出去之后,甄如松才躺下,漆黑冰冷的眸子看向徐氏。 徐氏背脊发凉,这才喃喃道:“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迁怒阿璐,只是……只是那会儿妾身真的是担心坏了。”这疫病可是会要人命的,她不敢想象他就这么去了。 甄如松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表情亦是疏离,眉宇间丝毫没有往昔的柔情。他虽怜惜妻子,却又更心疼女儿。他道:“我知道了。”之后却并没再说什么。他明白。这种事情,他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他道:“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徐氏看着自家夫君冷淡的模样,心下也是无措。适才看到女儿的脸成了那副模样,她也是心疼的。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刻她满脑子都只有自己的夫君。 而徐氏心里也有些明白,她太在意自己的夫君,所以这些年,加倍的对琼姐儿好,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同他过着恩爱的日子。她爱这个男人,想为他生儿育女,可嫁进来的那近十年,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原是将她视作亲女儿一般的婆婆,心里也是怨她的,连她的亲娘都因为她多年来没生下一个哥儿,来齐国公府的次数都少了起来。每回看着那被夫君宠坏的骄纵闺女,她心里是喜欢不起来的,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若阿璐是个男娃,那该有多好。若是如此,她在齐国公府也有了底气。 如今终于有了儿子,可心里对这个女儿的怨,却是成了习惯。她早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习惯却是改不了了。 徐氏愧疚不已,眼圈泛红,看着榻上阖眼不愿看她的夫君,才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那妾身晚些再过来。” 这头甄宝璐出了宜安居,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听到里头没有爹娘争吵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现在还疼着,方才她担心爹爹,没心思想,如今静下来,满肚子都是委屈。 不知不觉眼泪就落了下来。甄宝璐抬手擦了擦,擦掉了,又落了下来,怎么都擦不完。 走出宜安居,甄宝璐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凉亭有个青袍老者,知晓那位便是大表哥请来的神医云鹤先生。 甄宝璐大眼睛一亮,提了裙摆就跑了过去。 云鹤先生虽然满头白发,却是鹤发童颜,一张脸光滑细腻,很显年轻。不过性子不大好,不爱搭理人。 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有一股子傲气吧。甄宝璐是不喜欢高傲之人的,可今儿这位云鹤先生救了她爹爹的命,便是他态度再差,她也得待他恭恭敬敬。 甄宝璐行了一个礼,小脸带着恭敬的笑意,道:“多谢先生救了我爹爹的命。”虽然客客气气的,却也不失贵女该有的风范云鹤先生淡淡觑了一眼过来的小姑娘,知晓她便是齐国公府的六姑娘,倒是没什么反应,待看小姑娘的脸肿了半边,目光才稍稍顿了顿……云鹤先生敛起了眉,却也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整理着石桌上的药材,不疾不徐道:“……没什么好谢的。” 的确没什么好谢的,又不是他心善才来救人的。 若非那少年性子倔强,冒雨攀上峭壁,替他将那悬崖上的灵芝摘了下来,他才不会答应出来治病。 第46章 云鹤先生妙手回春,甄如松的时疫自然很快便被治好了。 而甄宝璐原本身子已经大好了,只是那日赤着脚去看爹爹,受了凉,晚上又发了烧。徐氏要照顾甄如松,没工夫过来,老太太来看过一次,只是甄宝璐这几日毕竟同甄如松接触的多,便是前来探望的人,也不敢走得太近。 倒是原本不喜欢甄宝璐的三夫人薛氏,看到甄宝琼这般照顾妹妹,便主动向老太太请缨,留下来照顾甄宝璐。 甄宝璐前面几日虽说是甄如松照顾的,可甄宝琼惦记着妹妹,晚上也是没怎么睡好觉的。眼下看着妹妹又发高烧,嘴里喃喃的念着,有时候还低声抽泣,像只可怜兮兮受了伤的幼鹿,甄宝琼看着,宁可自己替这个妹妹受罪。 好在这回甄宝璐恢复的快,过了两日,这身子好些了,脸上的红肿也消了,听着宜安居那边,爹爹脱险的消息,甄宝璐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不过看到身边是她三婶婶在照顾自己,还是有些惊讶。虽然她三婶婶对她的成见还是很深,态度也不好,不过还是细心的在她每回吃完药之后,递给她一颗蜜饯。 许是生了病的小姑娘心思格外的细腻敏感,这个时候,她看这位三婶婶,倒是没有半分往日的讨厌了。眼眶一热,就有些想哭。 薛氏瞧她那娇气样儿,也是烦得蹙起了眉,可想着这两晚睡觉的时候,她这小侄女的眉头都没舒展开过,又想着那日,素来端庄贤淑的大嫂徐氏,竟然这般迁怒孩子,心下也觉得有些气。 薛氏觉着这孩子可怜,她自然也不再计较了。这会儿便没好气道:“瞧瞧你这副模样,待会儿若是让琼儿看到了,还以为我又怎么说你了。” 薛氏到底是大人,也不会同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便是先前甄宝璐惹她不快过,可事情到底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眼下两姐妹的关系的确很好,她也不再觉着甄宝璐会对甄宝琼使坏。 甄宝璐笑了笑,说道:“这几日多谢三婶婶照顾我。”说来也是好笑,她生病,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亲娘,而是一直讨厌她的三婶婶。 薛氏瞧着她恢复的差不多了,便道:“若要谢,便谢琼儿好了,我只是不忍心她劳累。” 甄宝璐也晓得,姐姐为她照顾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女学上课了。不过她清楚,三婶婶照顾她,也不单单全是因为姐姐,心里头也是将她当亲侄女看待的。 姐姐的娘亲和三婶婶是姐妹,她倒是听说过,两人的模样有些像,只是三婶婶的性子更直率泼辣些。 薛氏看她:“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 甄宝璐摇摇头说没有,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姐姐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很三婶婶一样。” 说起她那位早逝的姐姐,薛氏也叹了一声,她道:“我远不及她十分之一。” 甄宝璐知道,三婶婶同姐姐的娘亲感情很好,所以三婶婶才这般照顾姐姐。 甄宝璐病好能下榻之后,便去了宜安居看爹爹。去的时候倒是巧,徐氏刚好不在,甄宝璐也是松了一口气,瞧着榻上爹爹平安无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甄如松瞧着闺女哭哭啼啼的,便笑笑替她擦眼泪,说道:“爹爹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嗯?” 接着又说起了薛让。 “你那薛表哥当真是有本事,竟将云鹤先生都请来了。这回你爹爹的命,可是你薛表哥救的。”甄如松本就欣赏薛让,眼下说起来,更是夸赞不已。 甄宝璐明白爹爹的意思,睁着大眼睛,有模有样的说道:“阿璐会好好感谢大表哥的。” 薛让不单单只是救了爹爹的命,更是救了他们一家人。这回若不是有他,她当真是后悔莫及了。只是甄宝璐又奇怪——好端端的不出门,在自个儿府上怎么会染上时疫呢? 甄宝璐也是嘟囔:“那几日爹爹明明一直在照顾阿璐,怎么会无端端染上疫病?” 说起这个,甄如松心里也有疑惑,可这种烦恼的事情,甄如松是绝对不会让自个儿这个该天真快乐的闺女接触的。 甄如松捏捏女儿的小脸,想起上回闺女小脸肿起的模样,目光冷了冷,之后又极快的恢复温和之色,说道:“这事儿阿璐就不用操心了。你病了这么久,是该好好出去走走散散心。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你同你姐姐一道出去走走,玩得开心些。” 甄宝璐的确爱玩,可这回她却没心情,只是她明白爹爹的好意,也便点了头:“好。”她爹爹生病的这几日,忠勇侯府那边也送了好些补身子的药,宋执也特意过来探望过一回。眼下她姐姐和宋执已经定了亲了,这上巳节刚好是男女相会的日子,她姐姐也好趁这个机会和宋执见一面。 而她呢。 甄宝璐想到了薛让,朝着爹爹道:“那阿璐那日就去安国公府看看大表哥,专程感谢他。” 甄宝璐的性子便是如此,别人待她好,她瞧着没心没肺的,可心里其实是记着的。而别人对她在意的人好,那她更会记着感激之心,好好答谢。而薛让却是两者兼具,既帮了她,又帮了她爹爹。 甄如松道:“成,那你就替爹爹感谢他。” 甄宝璐笑笑应下,虽想和爹爹多说些话,却也记着爹爹的身子还没完全好,便念叨让他赶紧躺下休息,又大人般的替他盖好锦被。甄如松平素瞧着倒是挺威严的,可面对这闺女,却是百依百顺。 甄宝璐缓步出去,又瞧瞧转过身看了一眼,见爹爹睁着眼睛,便弯唇,声音脆脆命令道:“眼睛闭上。” 甄如松没辙,薄唇一弯,当即闭上眼睛休息了。 甄宝璐这才眉目染笑,步子轻快的走了出去。 待走到外头,倒是刚好遇见了过来的徐氏,徐氏边上跟着穿着秋香色褙子的严嬷嬷。甄宝璐笑容一滞,喊道:“娘。”她瞧着娘亲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便又继续道,“爹爹刚睡下,女儿先回去了。” 徐氏翕了翕唇想说些什么,待听到她的话,只好点头道:“成,你身子刚好,多休息休息。” 甄宝璐淡淡“嗯”了一声,步伐从容的回了呦呦轩。 严嬷嬷瞧着如此生分的母女俩,也忍不住劝道:“这回六姑娘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夫人得找个机会好好同六姑娘说说,这母女间可不能生了间隙。” 徐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稍稍一曲,却是没说话。 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甄宝璐同姐姐出门,先去了安国公府。这回主要是来见薛让的,不过得先去去如意堂见老太太。老太太瞧着俩外孙女,先瞅了瞅甄宝琼,而后目光落在甄宝璐的脸上,倒是亲热的将她搂到了怀里。 薛老太太抬手摸了摸甄宝璐的小脸,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瞧瞧,过年那会儿小脸还圆圆的呢。” 生了一场病,甄宝璐圆圆的小脸变得下巴尖尖,虽然身上还是有些肉肉的,却因她生得娇小,仍旧让人觉着心疼起来。 甄宝璐笑笑,说道:“过几日就胖起来了。不过阿璐觉着生得瘦些好看呢。” 甄宝璐虽不是她的亲外孙女,可这两年,薛老太太每回瞧着她们两姐妹,都是形影不离的,也渐渐对这个小外孙女上了心。再说了,老人家哪有不喜欢孩子的?便是别人家的孩子,看着玉雪可爱,都忍不住喜欢,何况这乖巧的孩子还得叫她一声“外祖母”呢。 薛老太太蹙起了眉,说道:“姑娘家胖一些才好,胖些有福气。” 甄宝璐却是不敢再胖的,同老太太寒暄一番后,才仰着脑袋问道:“外祖母,今儿大表哥在家吗?” 甄如松的事情,薛老太太当然也是知道的,也晓得她那孙儿特意请了云鹤先生给甄如松治病的事儿。薛老太太心下纳闷儿,不晓得这孙儿何时认识的云鹤先生,可这回女婿能救回一条小命,总归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在呢。”薛老太太又说道,“那日回来便发烧了。这孩子,这么大了都不晓得照顾自己,得亏他底子好,没两日就生龙活虎了。” 这事儿甄宝璐倒是不知道。 甄宝琼也是诧异:“大表哥生病了?” 薛老太太侧过头看了一眼甄宝琼,拢了拢眉道:“可不是嘛。几个孩子当中,就属他的身子骨最好,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没想到无缘无故便得了风寒。” 这么一说,甄宝璐更想过去了,便朝着薛老太太说道:“那日爹爹的事儿,阿璐还没好好感谢大表哥。既然今儿大表哥在家,阿璐想过去见见他,同他说声谢谢,成吗?” 甄宝璐年纪小,薛老太太自然是应下的,只是甄宝琼再一年就及笄了,却是不好再随便同表哥之类的接触,何况她还早早定了亲的。 薛老太太便将甄宝琼留下说话,让丫鬟带着甄宝璐去薛让的四和居。甄宝璐也明白薛老太太的意思,便朝着自家姐姐看了一眼,而后去见薛让。 去四和居的途中,甄宝璐却遇见了王氏。 王氏是安国公府的女主人,平日里虽威严端庄,可待甄宝璐这些个小姑娘却也是态度可亲的。只是这会儿见着甄宝璐,脸上连往日惺惺作态的笑容都没了,听到甄宝璐喊人,也不过稍稍敷衍。 甄宝璐自诩不是个大度的,瞧着王氏这副模样,也觉得心里不舒坦,只是打过招呼便走了。不过王氏为何待她这般态度,她心里也是有些清楚的——上回她姐姐的事情,连她都猜得到是王氏做的,那她爹娘肯定也都猜到了。只是这王氏总归是她爹爹原配妻子的嫂嫂,爹爹怕是会放过她这一回,可她娘亲兴许是咽不下这口气,找过王氏说过话了。 王氏静静立在廊下看着那粉衫白裙小姑娘的背影,这般的没礼貌,便觉得她实在是没教养。 又想着她闺女同甄宝璐走得这般近,王氏又是一阵头疼。可谁叫她女儿性子倔,就喜欢和甄宝璐玩儿。 王氏蹙眉。 那日徐氏因为甄宝琼的事情约她出来,二人不欢而散,她更是恼了那徐氏。可于王氏她而言,这事情也算是有惊无险——这甄宝琼还是同那宋执定亲了。 如此,王氏心情舒畅,笑笑去了薛老太太的如意堂。 而甄宝璐则进了薛让的四和居。 甄宝璐缓步进了前院,瞧着院子里种了两棵枇杷树,如今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树上绿油油的树叶丛中,结着黄澄澄的枇杷,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枇杷的香味。 而枇杷树下,便见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少年在练拳。一招一式,强劲凌厉。 少年汗水挥洒,棱角分明的俊脸之上,汗珠子顺着下巴滑落,沿着脖颈锁骨一路淌下,从起起伏伏的胸胸膛蜿蜒直整整齐齐豆腐块般的腹肌,直到没入裤头。 第47章 即便甄宝璐当真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看到这个,也该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甄宝璐望着那枇杷树下的少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看了半晌,目光本能的在他脖子以下的其他部位逡视了一番,微微抿了抿唇,而后才后知后觉的低下了脑袋。 甄宝璐将自己当成孩子,同表哥表姐相处,也是没有其他什么想法的。可如今看着她这位大表哥赤着的上半身,倒是让甄宝璐反应过来——她大表哥已经不在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然是个男人了。 而上辈子甄宝璐自幼丧父,接触最多的男子便是徐承朗了。可徐承朗是什么样的人?文质彬彬,即便同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也是极守礼,哪里会在她面前赤着身子呢? 甄宝璐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可若是她不过去,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还小,分明该什么都不懂的…… 正当甄宝璐烦恼的时候,正在练拳的少年已经走过来了。 “璐表妹。” 薛让的声音忽然就近了。甄宝璐怔了怔,而后弯了弯唇,扬起脑袋看他:“大表哥。”可这会儿看,却见她大表哥已经穿好衣裳了,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外衫,只是衣带没系好,松松垮垮,胸口起起伏伏,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胸膛。而且身上还有一股汗味儿,这味道并不好闻。 甄宝璐蹙了蹙眉,却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嫌弃,才说道:“今儿是上巳节,我同姐姐一道出门去看庙会,顺道过来看看大表哥。” 又想薛老太太说大表哥生病的事儿,甄宝璐便细细打量起他的眉眼来。这模样同往常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些许个汗珠子,半点都不像是刚生过病的,“……听外祖母说,大表哥前些日子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一说完,甄宝璐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傻了,眼下能赤着身子在院子里练拳,那定然是好了。 薛让的表情很温和,道:“嗯,已经好了。”而后又道,“要进来坐坐吗?” 薛老太太让她过来看大表哥,而将姐姐留下了,就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的缘故。这会儿进去坐坐,也没什么。当下甄宝璐就点头道:“嗯,好啊。我正好有些渴了。” 薛让领着甄宝璐进屋去,亲自替她倒了水,而后才道:“我去换身衣裳,璐表妹先坐一会儿。” 甄宝璐乖巧的点头,捧着茶盏喝了起来。待瞧着薛让进了净房,便又轻轻搁下茶盏,晃着小腿打量起来。 虽说王氏待薛让这个儿子并不好,可她大表哥终究是嫡长子,王氏也不敢明面儿上亏待大表哥。譬如眼下这屋子,收拾的亮亮堂堂干干净净,里面的家具摆件,一件件儿也都不是普通的东西。 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呢。待甄宝璐侧过头,看到对面恭恭敬敬的站着的青衣小厮的时候,甄宝璐才突然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她这位大表哥的屋子里,竟然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就外面院子里有几个粗使丫鬟罢了。这个倒是奇怪了,按理说像她大表哥这般身份的男子,身边总要有贴身伺候的丫鬟,而且……她大表哥已经十六了,按理说,这十六岁的男子,房里也应该有人了。 说起这事儿,甄宝璐便不得不又想到徐承朗了,便是君子守礼如徐承朗,当时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大舅母也开始在他房里放人了。当初她看到大表哥身边那两个丫鬟,也是貌美如花,娇小可人的,最气人的是,她大舅母分明晓得徐承朗喜欢的是她,还故意挑两个容貌身形同她有几分相似的,差点将她气个半死。只是那时候她和徐承朗又没定亲,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只是听他保证说,没有碰那两个丫鬟半根手指,她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 甄宝璐心情有些不大好,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正好被刚换好衣服出来的薛让看到。 甄宝璐听到脚步声,也旋即抬起了头。看到眼下她这位大表哥穿着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丰神俊朗,乍一眼看上去,还当真以为是个文弱书生。连甄宝璐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方才她都看见了。甄宝璐唏嘘不已,心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薛让问道:“方才说,你要同你姐姐一道去庙会?” 不知薛让为何突然说这个,不过甄宝璐还是笑盈盈点头道:“是啊。”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继续说道,“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趁着热闹便同姐姐一道逛逛。大表哥也要一起去吗?” 薛让很快就道:“好。” 这下倒是轮到甄宝璐有些尴尬了。她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她和姐姐俩小姑娘,而他一个大男人。 薛让又道:“庙会人多,我陪着会好些。” 好像也有道理。甄宝璐见薛让在自个儿身旁坐了下来,两人挨得近,这会儿却是闻不到他身上臭烘烘的汗味儿了,而是一股清冽舒服的青竹味。甄宝璐斜眸觑了他一眼,大大的眼睛有些诧异,心里念着,大表哥方才不单单是换了衣裳,竟然还沐浴了。这般瞧着,见他发丝微湿,的确是刚刚洗过了。 没了味道,甄宝璐也不嫌弃他的靠近。不过大表哥虽是好心,可今儿上巳节她不单单是和姐姐两个人,还约了忠勇侯府的姑娘宋茹。 宋茹是宋执的亲妹妹,和她姐姐同在女学,是个落落大方,待人亲和的姑娘。因她姐姐和宋执定了亲,宋茹和她姐姐的关系自然越发亲密了些。这回虽说是约宋茹,可这么好的机会,宋执肯定也是去的。今儿日子特殊,年轻男女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没什么,甄宝璐原本想着,到时候她就拉着宋茹一起买东西,给宋执和姐姐单独相处的机会……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可若是大表哥也要去,那就有些改变计划了。 倘若有大表哥在,那她姐姐这般薄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和宋执单独相处啊。 在姐姐和大表哥之间左右摇摆,甄宝璐才笑笑道:“不用麻烦大表哥了,我身边有丫鬟是会拳脚功夫的,而且爹爹又派了两个功夫不错的小厮保护我和姐姐,不会出事的。”甄宝璐顿了顿,索性一口气说话,“大表哥你生病才刚好,就好好养身子吧。” 她笑了笑。 薛让也明白她的意思,见她紧紧攥着小手,知道她这是在想法子拒绝自己,也没说什么,道:“嗯。那也好。” 甄宝璐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她这样对大表哥有些不厚道——毕竟大表哥可是救了她爹爹。 甄宝璐道:“我爹爹的事情,我还没好好感谢你。还有那日……”想起那日她娘亲打他,是她大表哥护着她,替她挨了一巴掌。甄宝璐到现在想起来还难受呢。 “……总是,多谢大表哥了。” 薛让说道:“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甄宝璐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望着身旁男子的脸,就这么同他并排坐着,她觉得心里颇为踏实。甄宝璐又低低道:“其实我挺羡慕宜芳表姐有大表哥二表哥这样的哥哥,我只有姐姐,我姐姐虽然待我很好,可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她歪着脑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大表哥,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这样好了,以后大表哥就把阿璐当成亲妹子,你看怎么样?” 大表哥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可到底是没了亲娘,继母又待他不好的。虽说有薛谈和薛宜芳这样的弟弟妹妹,却也是继母所出的。大表哥待她这般好,想来也是很喜欢她这个表妹的,那日后她便像敬重亲哥哥那样对待大表哥。 薛让仿佛有些惊讶。他对上身旁小表妹大眼睛,好半天才道:“咱们本来就是表兄妹,不用计较这么多。” 甄宝璐一顿,而后才笑了起来,尴尬的低下了脑袋,喃喃道:“也是哦。” 只是就这么被拒绝了,甄宝璐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许是先前大表哥待她太好,所以她本能的觉着大表哥应该不会拒绝她什么的。到底只是表兄妹而已啊。甄宝璐缓缓起身,朝着薛让道:“我姐姐还在等我呢,那、那我先走了。” 甄宝璐试探的看着他,见他没有别的事儿了,便也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仿佛不大好,甄宝璐步子一顿,又转过身来,乖巧道:“大表哥你好好照顾自己,这天儿还没怎么热呢,练拳的时候,最好还是穿着衣裳,省得着凉了。” 第48章 待甄宝璐坐在马车上时,心下还是有些闷闷的,双手交叠静静搁在膝上,一张白嫩的小脸拧成一团。 甄宝琼倒是不担心妹妹会在薛让那里受什么委屈,只要想起那日薛让小心翼翼护着她妹妹的模样时,甄宝琼就知道——薛让待她妹妹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甄宝琼从面前搁在几上的小碟子内拿起一块糕饼递给妹妹,问道:“怎么了?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 甄宝璐接过姐姐递的糕饼,说道:“没什么。”她咬了一口,才一本正经的问甄宝琼,“姐姐,你知道舅舅和大表哥的关系为何不好吗?” 甄宝琼不知妹妹为何忽然会问这个,想了想才道:“大抵是和已逝的舅母有关吧。听说舅母生下薛表哥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儿,之后便经常生病,所以才……”她顿了顿,看向妹妹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甄宝璐不好意思道:“大表哥帮了我许多,可我对他的了解甚少,就想问问姐姐。” 妹妹知恩图报,甄宝琼也是欣慰,道:“其实我同薛大表哥接触的不多,只是知道,大表哥小时候过得并不好,好在有外祖母在,还能护着点。” 想起薛老太太,甄宝璐知晓薛老太太虽然护着薛让,可其他孙儿孙女也是一视同仁的,待薛让再好,也没到偏袒的程度。而且她大表哥这般的性子,便是在王氏这儿受了委屈,也是不会去薛老太太那儿告状的。如今大表哥长大了,王氏也不会随便苛待他。 那小时候呢? 甄宝璐忽的便想象到小小年纪的大表哥,被王氏责罚苛待哭鼻子的场景了。 甄宝璐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撩开帘子看了看。今儿朝阳山庙会很是热闹,甄宝璐前一会儿还在想薛让的事情,一看到外面热热闹闹的场景,心登时就飞了。 甄宝璐转过头问甄宝琼:“姐姐,宋姑娘他们在哪里等咱们啊?” 今儿来的不单单是宋茹,还有宋执。 甄宝琼一想到这个,脸颊便不好意思的红了起来,说道:“明淖河边的凉亭。” 甄宝璐笑笑道:“今儿人这么多,宋二公子肯定不会放心宋姑娘一个人来的,我听说宋二公子是个好哥哥,定然会陪着妹妹一道来的。” 说起哥哥,甄宝璐便又想到薛让了。 她自诩不乖巧,可这两年却也收敛了性子,至少比起徐绣心那等刁蛮的模样,已然是听话懂事多了。可偏生大表哥不稀罕她这个妹子。 若换做是十六七岁时候的甄宝璐,有一个表哥待她这般好,自然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思不一般,定然是爱慕自己的。可因着她这会儿年纪小,便也不会将薛让待她的好的原因往别处想,毕竟她模样生得再好看,眼下也不过是个孩子模样。 姐妹二人先到了湖边同宋家兄妹汇合。下马车的时候,甄宝琼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甄宝璐在边上看着,歪着脑袋道:“姐姐今儿很漂亮,宋二公子肯定会看得挪不开眼的。” 这话说得倒是不夸张,甄宝琼秀外慧中,虽然还未到及笄之龄,可一张雪白的巴掌小脸满是少女的青春明媚。她的模样虽不是最精致的,可细细的两弯黛眉,粉粉的水嫩脸颊,一双眼儿不及妹妹那般大而水亮,却也算是极好看的。加之她生得纤细如柳,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越发我见犹怜。 甄宝琼羞赧不已,还没见到心上人了,便已经粉霞满天了。 甄宝璐暗暗笑自家姐姐没出息。 上辈子她和徐承朗在一块儿的时候,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她很少会脸红。便是同他牵手,也仿佛是自个儿的左手牵右手,并未有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这般想想,她还是挺羡慕姐姐的。 甄宝璐同甄宝琼一道过去,那凉亭之中,宋执和宋茹已经等着了。瞧着俩姐妹过来,宋茹很是欢喜,上前便拉着甄宝璐的手细细打量道:“这位便是阿璐吧,长得可真好看。” 宋茹在女学里和甄宝琼的关系很好,举止自然也熟稔许多。 甄宝璐却是乖巧的喊了一声:“茹姐姐。”她晓得宋茹和她姐姐的年纪一样大,细细看她,一张脸儿白净清秀,五官生得不错,眉宇同宋执有些相像,除却嘴唇有些厚,旁的倒是没有特别的地方,可偏生整张脸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很漂亮、很舒服。 宋茹算是忠勇侯府最优秀的姑娘,性格也不错。不过上辈子,她同宋茹却是没怎么接触的。只是姐姐出嫁之后,她受了委屈去找过她,那时候姐姐就和宋茹在一起,姑嫂二人看起来感情非常不错。而因着她姐姐在女学读了大半年便不读了,宋茹也是打从心底里为她姐姐感到可惜的。 宋茹笑笑道:“我早前便一直听宝琼说她妹妹聪慧又可爱,便一直想着要见见,这会儿瞧着,果真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甄宝璐有些不大好意思,倒是不知道她姐姐在宋茹面前如何夸赞自己,也道:“阿璐也很喜欢茹姐姐,听姐姐说,茹姐姐是她在女学里最好的朋友。” 宋茹越发喜欢甄宝璐了,拉着甄宝璐亲热的说着话,半点都不像是刚见面的。 这么一来,倒是显得宋茹身后跟着的宋执有些尴尬了。 宋执生得高挑,模样也是出类拔萃的俊朗,今儿着一袭月牙白竹纹长袍,这气质自然越发的出尘。 而自打甄宝琼出现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瞧着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绣兰花褙子,比起平日穿得素雅之色,更多了一些小姑娘该有的活力朝气。只是她脸皮薄,这会儿侧过头没看他,只是他看着她的侧脸,望着她从领子裸露出的这截白皙纤细的脖颈,更是有些挪不开眼了。 还是甄宝璐甜甜的喊了一声“宋二公子”,宋执才回过神来,朝着这位未来小姨子道:“甄六姑娘。” 宋茹却是捂嘴笑了笑,说道:“什么甄六姑娘?阿璐唤我一声茹姐姐,我喊她小名,二哥你倒是同阿璐生分起来了。” 甄宝璐很喜欢宋茹的性子,也道:“是呀,宋二公子以后就叫我阿璐好了,我就暂时喊你一声宋执哥哥,成吗?” 暂时是哥哥,日后便是姐夫了。 宋执自然很是乐意,瞧了瞧甄宝璐身旁的甄宝琼,也难得厚着脸皮喊了一声“琼妹妹”。 却见原本就羞赧的少女,一张俏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呆呆的站在原地攥着双手,一时倒是不知该怎么做了。 宋执看着有些想笑。可是自打她出现之后,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停止过。 宋茹热情的拉着甄宝璐的手道:“走,咱们一道去那边看看。” 甄宝璐微笑的望了一眼宋茹,点头道:“好。”将姐姐交给宋执,她自然是放心的。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们姐妹二人,正是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出来逛庙会。甄宝璐转过头,看着身后金童玉女般登对的二人,心中舒畅无比。 俩活泼的小姑娘走了,便只剩下他们俩了。 宋执静静开口道:“琼妹妹,咱们也过去吧。” 甄宝琼平日里管着妹妹,照顾俩弟弟,颇有长姐风范,可目下面对自己的未婚夫,却是一片空白,手心都冒出了细汗。虽说已经定了亲了,可这么名正言顺的出来相会,却是头一回。 甄宝琼低低的“嗯”了一声,便跟着他一道往前走。 小姑娘有些紧张,踩石阶的时候一不留神便踩空了,幸亏一旁的宋执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便往怀里带。正好撞个满怀。 甄宝琼臊的不成样子,偏生他的手没拿开。她等了等,头顶却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声。 便是兔子急了都咬人呢,甄宝琼拧着眉着急道:“你……” 可她还没说呢,他便老实的将扶在她腰上的手松开了。 甄宝琼怔了怔,之后便由他带着她走。她侧过脑袋,看了看拿只牵着她的大手,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放开。 甄宝琼将目光收回,感受到握着她的这只大手,掌心也有些微湿,抿唇笑了笑。 宋执面上淡定,其实心里也是紧张的。他略微转过脸,用余光打量她,见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她是个聪慧的姑娘,想必也知道他的忐忑,心里肯定是在笑话他呢。 宋执稍稍将拿手握得紧了些却,却也不敢太用力,怕弄疼她,而后才道:“伯父身子可好些了?”甄如松重病,宋执也是去探望过的,他想安慰她,却没机会单独同她说话。 甄宝琼点头道:“嗯。已经好多了,幸亏薛表哥请来了云鹤先生。” 宋执一听,也觉得这薛让的确太有本事。若非他知道薛让对甄宝琼没心思,他倒是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的确,这回我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了。”宋执极为自然的说道。 甄宝琼细细琢磨这句用自己人口气说的话,便也不好意思再接话了。 反正比脸皮,她是比不过他的。 第49章 而甄宝璐这边,宋茹拉着她一路买好吃的好玩的。这番要贿赂收买她的心,已然是昭然若揭了。 虽说甄宝璐不用宋茹收买,也会成全宋执和姐姐相会的,可既然宋茹这般热情,她也欣然接受。 且瞧着宋茹这般大手大脚的模样,甄宝璐也能看出她在忠勇侯府是极受宠的。想起那和善的宋老太太,甄宝璐便有些羡慕宋茹。忠勇侯府的人性子都很友善,姐姐能定下这门亲事,难怪有那么多姑娘羡慕。 又见宋茹穿着打扮虽然简单,可这简单的衣裳首饰,一样样儿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甄宝璐有眼力劲儿,上辈子她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从小到大,吃的穿的都要最好的,可直到失去倚仗之后,才明白平常不珍惜的东西,再也没有办法拥有了。 而宋茹觉得甄宝璐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拉着甄宝璐在一处茶肆坐下,说道:“我先前倒是听绣心说起过你……” 徐绣心能说她什么好话? 甄宝璐晓得宋茹是个坦率人,弯唇一笑,便也直接道:“绣心表姐可是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吧?” 宋茹听了咯咯的笑,觉得这小姑娘说话直接,实在有趣,挺招人喜欢的。 在皇城这贵族圈子里待得久了,那些个年纪稚嫩的小姑娘,本该天真无邪,却也一个个的藏着花花肠子,说话都拐弯抹角的。宋茹非常不喜欢这种,却也无可奈何。这回难得遇到像甄宝璐这种的,更是想着要好好结交。而宋茹也知道徐绣心一直很喜欢她二哥,这小姑娘脾气不好,爱在背后说人坏话,可真要说起来,也是个直率的,所以宋茹并没有讨厌徐绣心,反倒还有些喜欢她。 宋茹眨眨眼,道:“不过我没信。” 甄宝璐咕咚咕咚舒坦的喝着茶,眼眸弯弯,冲着宋茹笑了笑,而后朝着落在后面的姐姐和宋执看了一眼。 宋茹说道:“你放心,我二哥会护着宝琼的。”宋茹可是知道的,她这位二哥瞧上甄宝琼,厚着脸皮央着祖母给他提亲去,今儿出门,又是好好拾掇了一番,生怕在人家小姑娘嫌弃他似的。还没娶进门来便这般宝贝,若下回成了亲,那她哥哥还不将这嫂嫂捧在手心啊。 宋茹静静看着那登对的二人,笑了笑,之后才愣愣道:“那不是……” 什么呢? 甄宝璐也跟着转头去看,见宋执和姐姐原本在一处捏面人儿的小摊前的,却恰好遇到了熟人,二人仿佛是看中了同一个面人儿。 而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徐承朗。还有,他身边是……福安县主沈沉鱼。 甄宝璐倒是不知道,这辈子沈沉鱼和徐承朗是如何认识的,可想起来,这两年她同徐承朗疏远,对他的事情也不关心,当然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相识的了。 甄宝璐静静敛了敛睫。对徐承朗的事情有些不感兴趣。心道左右他们二人是要成亲的,如今趁着上巳节出来相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甄宝璐继续喝茶,可徐承朗却看到了她,步伐从容,风度翩翩,径自朝着这边走来。 徐承朗今儿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锦袍,头戴白玉发冠,个头又长高了一大截,倒是越发俊朗了。 宋茹缓缓起身,因徐承朗和宋执关系不错,所以宋茹同徐承朗也是见过几次面儿的,当下便客客气气道:“宋公子。” 徐承朗一如既往的俊逸儒雅,白玉般的脸庞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很是亲切。他同宋茹打了招呼,这才低头看坐在杌子上梳着花苞髻戴着长命锁粉粉嫩嫩的小表妹,温和道:“璐表妹。” 这个时候,甄宝璐自然不好再装蒜了,同他打了招呼:“徐表哥。” 甄宝璐生病的那回,徐承朗也是去看过她的,只是那个时候她迷迷糊糊的,只知道他来过而已。徐承朗对她的关心她心里清楚,可谁叫她心里已经对他划清了界限。 徐承朗和沈沉鱼不像宋执和甄宝琼那般已经定了亲的,自然不可能单独出来的,便是借着保护妹妹的名头,才跟着一道来庙会。 徐承朗的娘亲庄氏很满意沈沉鱼的身份,又见她生得美貌落落大方,在女学的名声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庄氏晓得这位福安县主对她儿子有意。这么一来,庄氏很乐意撮合他们。 而沈沉鱼身为县主,哪里不知庄氏的心思?可她也确确实实喜欢徐承朗,便顺着庄氏的意,先同徐锦心徐绣心打好关系。说起来,沈沉鱼也是高傲之人,打从心底里不喜欢徐绣心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至于徐绣心,她本就不喜欢甄宝璐,这会儿甄宝琼又抢了她最喜欢的宋哥哥,越发对这两姐妹深恶痛疾。目下瞧着甄宝璐,巴掌大的娇俏脸蛋略微垮着,可是半分好脸色都没有的。 宋茹瞧着沈沉鱼,倒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甄宝璐虽不情愿,可到底是身份有别,也跟着乖巧的行礼。 沈沉鱼举止大方,朝着宋茹道:“宋姑娘不必客气。”而后看向甄宝璐,关切说道,“甄六姑娘身子可大好了?先前日子我听说甄六姑娘生病了,还想着,若是严重的话,便让我娘亲想法子给你请个御医瞧瞧。” 甄宝璐心下嘟囔:她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瞧着沈沉鱼一番贤惠大度的模样,站在徐承朗的面前,还真有几分上辈子的模样。 人前她微笑大度的对她说:“你既是承朗的表妹,日后也是我的表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人后却对她百般嘲讽:“甄宝璐,我同承朗就要成亲了,若是让我看到你再缠着他,休怪我不客气……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替你弟弟考虑考虑。”可早在徐承朗决定娶沈沉鱼的时候,她就不要他了,分得干干净净了。 那时候她只觉得沈沉鱼虚伪,不亏是她舅母庄氏看中的人,婆媳二人一个德行。 可如今她心情平静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甄宝璐歪着小脑袋,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微笑着道:“谢谢县主。今儿徐表哥是陪县主一块儿出来看庙会的吗?徐表哥待县主真好。” 说实话,沈沉鱼从徐绣心那里听说了不少事儿,晓得这甄宝璐最喜欢缠着徐承朗,自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可这会儿小姑娘笑容甜美,说话的语气又真诚,仿佛徐承朗真的对她很好似的。 沈沉鱼很是受用,殷红的唇瓣抿了抿,眉目染笑,觉得这小姑娘的确有几分眼力劲儿。她侧过头悄悄看了一眼徐承朗,脸颊微微发烫,这才意思意思解释道:“哪有?徐公子只是陪绣心出来的。” 徐绣心撅着小嘴很是不满。瞧着宋茹和沈沉鱼,一个个的,原本和她的关系非常好,她也对二人说过甄宝璐的娇纵性子,心里想着是她们俩都同她一样讨厌甄宝璐的,怎么现下一个个都对甄宝璐这么好,笑盈盈的,好像都很喜欢她。 又瞧了瞧不远处举止亲昵的宋执和甄宝琼,徐绣心心里觉得委屈极了。还没等她长大呢,宋哥哥竟然和甄宝琼定亲了。 徐绣心忙亲热的挽着沈沉鱼的手臂,声音甜甜道:“沈姐姐,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沈沉鱼非常不喜欢徐绣心这副黏糊劲儿,可看在她是徐承朗亲妹妹的份儿上,只得微笑点了点头。 倒是徐承朗,没急着跟上去。原是微笑着的少年,这会儿脸色有些不好看,朝着甄宝璐静静说道:“我今儿的确是陪绣心出来的。”其实徐承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只是他见不得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想当初,这小表妹明明很黏他的。 甄宝璐的心忽得颤了颤,而后低低“哦”了一声。 她见徐承朗还不走,便仰起头微笑看他:“是舅母让徐表哥陪绣心表姐出来的吧?” 徐承朗目光一滞,才道:“嗯。” 甄宝璐笑了笑。她就知道。而她也了解这位徐表哥,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她舅母的意思,她舅母希望他同沈沉鱼多接触接触,所以才让他陪徐绣心出来。他明明知道自己娘亲的意思,知道今儿出来会遇见沈沉鱼,可到底还是乖乖的出来了。说来说去,他想要当个孝顺儿子。可他的确没有错啊。 等徐承朗过去了,宋茹才拉着甄宝璐小声道:“听说你以前和徐公子关系很好,像亲兄妹似的。” 甄宝璐看向宋茹,坦坦荡荡的解释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宋茹“噗嗤”一声便笑了,抬手捏着甄宝璐嫩呼呼的小脸颊道:“阿璐,你怎么这么可爱。”说的好像现在已经长大了似的。 这厢徐绣心拉着沈沉鱼离开,走远些了,就低声朝着沈沉鱼道:“我那璐表妹肯定是忌惮沈姐姐你的身份,才对你这么客气的。若是今儿只有我一人,她肯定厚着脸皮黏着我大哥了。” 徐绣心原本很喜欢宋茹的,可如今看着宋茹和甄宝璐的关系这么好,心里非常不舒服。所以她明明知道,这两年甄宝璐和她大哥疏远了许多,还是说着违心的话,就是怕沈沉鱼也很甄宝璐成为好朋友了。 而聪慧如沈沉鱼,哪里不了解徐绣心的心思?这小姑娘虽然爱说别人的坏话,可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写在脸上的。沈沉鱼不喜欢和这种蠢货当朋友,可谁叫她有个如此出色的大哥。 怕沈沉鱼不相信,徐绣心又道:“她们姐妹俩一个德性……娘都答应我了,等我长大就让我嫁给宋哥哥。”说起这茬,徐绣心又伤心不已了。 沈沉鱼笑了笑。心道那宋执也是出类拔萃的贵公子,哪里瞧得上徐绣心这等蠢货?而那甄宝琼,平日里只晓得念书,在女学颇得夫子的赞赏,人缘也极好,瞧着冰清玉洁气质清新的,未料小小年纪便将这位宋二公子迷得团团转了。 沈沉鱼低声安慰了几句。 徐绣心这才好受些,转过头又见宋茹和甄宝璐在一处小摊面前套圈,也觉得稀罕,便拉着沈沉鱼道:“沈姐姐,咱们也去,我哥哥玩这个可厉害了。” 沈沉鱼俏脸含笑,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徐承朗,便也心中欢喜的和她一道过去了。 徐绣心知道沈沉鱼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登时就有了底气,看到甄宝璐和宋茹在套圈,很是挑衅的站在她的身旁,朝着徐承朗道:“哥哥,你帮我和沈姐姐套一个嘛。” 以前徐承朗也陪妹妹们一道出来玩,那时候还有甄宝璐。徐承朗样样都出色,这小小玩意儿自然也难不倒他。 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偶布偶,还有一些瓷制的小人儿,众人要站在红线后套,不得逾线。近一些的小玩意儿便宜些,越远越难套的则贵重精致些。而最远处摆放着一个胖嘟嘟的木质娃娃,色彩鲜艳很是精致。 这些小物件都是用铁环套的,铁环两文钱一个。 甄宝璐和宋茹各买了十个。眼下宋茹正在套,奈何她准头不好,套了七个,才歪打正着的圈中了一个近处的小布偶。 徐绣心拿了十个铁环,也套了几回,不过这准头比宋茹还不如,没一个套中的。徐绣心撅着嘴,将最后一个铁环给了徐承朗,朝着她道:“大哥,我要最里面的那个。” 徐承朗接过妹妹手里的铁环,看了一眼身旁的甄宝璐。 如今宋茹已经套完了,正要轮到甄宝璐套。 徐承朗声音清润道:“璐表妹先套吧。” 甄宝璐摇摇头,客气道:“没关系的,反正徐表哥只剩一个了,你先套完吧。” 徐承朗抬头,朝着最里面的那个彩色木娃娃看了一眼。这小木人的不仅距离最远,而且旁边很有多的阻碍,想要套中的确很难。可欲徐承朗而言,却是小菜一碟的。只是……他哪里不知道,这是甄宝璐最喜欢的小玩意儿。 徐承朗侧过头,看着身旁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便抬手,随随便便套了一下。 没套中。 边上的徐绣心登时垮了脸,拉着徐承朗的衣袖娇气道:“大哥……”语气有些埋怨,似是责备他没有尽力。 徐承朗抬手揉了揉徐绣心的脑袋,俊脸含笑,说道:“我也不是每回都能套中的。” 才不是呢。徐绣心心下埋怨,晓得大哥肯定是让着甄宝璐的,当下便气呼呼道:“我再去买十个。” 徐承朗这才拉住她:“绣心。”语气颇有长兄的威严。 徐绣心这才没有再过去,只撅着嘴站在原地,看着甄宝璐是否套中。 甄宝璐心里也是清楚的,徐承朗是故意让着她。不过,她的确喜欢那个小木人。 只是甄宝璐的准头也不行,一心奔着最里面最难套的那个小木人去,连套了八个,八个都没中。 站在一旁的徐绣心看着甄宝璐同她一样,心里倒是舒坦的弯了弯唇。 扔出去第九个,只堪堪碰到那小木人的边,却又被弹了出去。 徐绣心已经开始笑了:“璐表妹真是好准头啊。”说着还拉着身旁的沈沉鱼,道,“你看她……” 甄宝璐才不理会徐绣心,静静低头看着手里最后一个铁环,想着若是再套不中,那她就不要了。 徐承朗见状,便走过去道:“璐表妹,要不……” “阿璐。” 甄宝璐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还没听清徐承朗的话,就转过脑袋去看了。她瞧着过来的俊美少年,大眼睛一亮,才登时眉开眼笑,惊喜道:“大表哥。” 薛让微微颔首,淡淡扫了一眼徐承朗,又见她手里拿着铁环,便站在她的身后,很是自然的轻轻我着她的手。 “我帮你。” 听到耳畔悦耳低沉的声音,甄宝璐微微一怔。 甄宝璐是见识过薛让投壶时候的样子的,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便是大材小用了。甄宝璐忙应下。这会儿也不急着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身后之人握着她的右手,稍稍一抬,然后将手里的铁环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稳稳当当的将那个瓷人套中。 甄宝璐开心不已。 这小木人据摊主说,还是个西洋货,叫吉祥娃娃,将外面的小木人拿开,里面还有一个,只是比外面的一个小一些,而再将这个小一些的拿开,里面又会出现一个。这小木人儿做得精致,统共有九层,甄宝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精致的玩意儿。 却说徐绣心看着,羡慕不已,便去问了那摊主,结果那摊主说就这么一个,可是将徐绣心给气坏了。 徐绣心气得将那摊主大骂了一顿,这才随沈沉鱼和徐承朗离开。 沈沉鱼觉得丢人,可看了看面色淡然的徐承朗,还是温温和和的安慰徐绣心,说道:“这玩意儿我在宫里倒是见过,若是绣心喜欢,我下回进宫的时候,问皇上要一个。” 徐绣心喜欢那吉祥娃娃是一回事,更气的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落在了甄宝璐的手里。她气鼓鼓道:“那薛让可真讨厌。” 沈沉鱼黛眉一蹙,想到方才那个气质矜贵的少年,也是一阵小鹿乱撞。 她看了看徐承朗,又想了那位薛大公子,这会儿比较起来,倒是觉得徐承朗比那稳重内敛的薛让要逊色许多。 沈沉鱼静静想着。她分明去过好几回安国公府,怎么就没瞧见过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呢?不过一想到这薛让是个不受器重的,而徐承朗却是自小就出类拔萃,在皇城的名声也极好,当下这犹豫摇摆的心,也就渐渐平稳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宋执见薛让在,这送两位甄姑娘的好差事儿,自然也轮不到他了。宋执心下抱怨了一会儿自己的好友,可想着今儿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牵了手,一道说了许多话,也就知足了,临行前只叮嘱薛让道:“那就麻烦你了。” 薛让见自己这位好友,春风满面,便淡淡道:“倒是麻烦宋兄今儿照顾我这两位表妹。” 听听,这叫什么话?他日后是安国公府的女婿,他才是自己人呢。宋执心下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抬手拍了拍薛让的肩膀,便同妹妹一道回去了。 甄宝璐得了这吉祥娃娃,却是将它当成了宝,又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看,见着外面的大表哥,眉宇间也染上了笑意。甄宝璐转头看姐姐,笑嘻嘻的问道:“今儿姐姐玩得开心吗?” 甄宝琼虽然害羞,可心里的确也是开心的,可她不好意思回答,只抬手去捏妹妹的脸。 甄宝璐便也伸手去挠姐姐的腰。 骑在马上的少年,听着马车中清脆悦耳的笑声,也不自觉的勾了勾唇。 待下马车,甄宝璐将薛让来扶自己,便也欣然接受,只将手放在他掌心的时候,面对面看着他道:“大表哥要进去坐坐吗?” 薛让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才错开眼,声音低沉道:“不用了,我改日再来。” 甄宝璐也不过是客气客气,听了便点点头,之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跟着姐姐一道进去了。 薛让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待瞧不见二人的背影了,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这头甄宝璐随这甄宝琼姐妹二人先去了老太太的寿恩堂,顺道看看俩胖弟弟,而后再去宜安居看爹爹。哪知一进去,便见里面气氛凝重。 老太太面前跪着一个挺直的身子。 见老太太颤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脸色铁青,很是气恼道:“你个逆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甄宝璐吓了一大跳,她还没见过老太太这么生气的样子。 待稍微走过去一些,甄宝璐又愣住了。 ——跪在老太太面前的人,是她二叔。 第50章 甄宝璐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进去。这时候恰好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走了出来。李嬷嬷生得极和蔼,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朝着她们行礼说道:“四姑娘,六姑娘,这会儿老太太有事儿要同二爷说,两位姑娘还是先回去,晚些再过来吧。” 甄宝琼也晓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见妹妹还呆呆的立在那儿,便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妹妹,咱们回去吧。” 甄宝璐道了一声“好”,这才朝着里边儿又看了一眼,便随姐姐回去了。哪知姐妹二人刚走出寿恩堂,便见原本应当躺在榻上的甄如松走了过来。 甄宝璐吓了一大跳,赶忙过去道:“爹爹怎么下榻了?不是还没好吗?” 甄如松穿着一身石青色家常直缀,脸色虚弱,唇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尚未痊愈。 虽说那云鹤先生医术高明,可这会儿甄如松还需要静养。 望着腿边娇小活泼的闺女,甄如松严肃的表情变得温和,伸出宽厚的手掌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几下,声音如寻常一般温和,道:“放心,爹爹没事。” “爹爹!” 甄宝璐撅着嘴有些埋怨,怨他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希望爹爹平平安安,一辈子护着他们一家人。她尝过没有爹娘的滋味儿,害怕经历第二回。 甄如松十分享受闺女的关心,微笑道:“爹爹和你祖母说完话就回去休息,嗯?”他言辞温和,又看着身旁亭亭玉立的长女,继续说道,“琼儿,领着阿璐回房吧。” 甄宝琼是个细心的,想着方才老太太发怒的表情,便乖巧点头,牵着妹妹的手回呦呦轩去。 甄宝璐回到呦呦轩,这拧着的眉头却再也没有舒展过。她同这个二叔接触不多,只是上辈子她爹爹死后,二叔便管了家,成了齐国公府的主人。而比起她二婶婶程氏,二叔对他们姐弟还算关照,只是二叔到底是男人,要忙的事情多,没有那么多时间管他们的事情。 老太太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她爹爹,二叔,还有三叔。 她爹爹性子稳重,应是长子,从小就严苛教导,好在也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而娘亲呢,天生就对小儿子偏袒一些,她三叔是个放荡性子,虽然不务正业,可对孩子们很好,还经常会给她弄些新奇的玩意儿。至于她这位二叔,夹在她爹爹和三叔的中间,自然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 可她记得,她这位二叔很聪明,也很能干。上辈子她二叔管家,齐国公府在皇城的地位的确是蒸蒸日上,也是因为如此,她那位三堂姐甄宝璋才能嫁给当时最受宠的三皇子静王当王妃。至于后来那位三皇子静王有没有当上皇帝,她就不得而知了。 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二叔做错了什么事情……想到方才甄如松也匆匆忙忙过去了,甄宝璐越发好奇。 难不成这件事情和她爹爹有关? 丫鬟香桃提着一个小竹篮进来,见自家姑娘板着一张小脸,仿佛是在想事情,叫了好几回,姑娘才反应过来。香桃道:“姑娘在想什么呢?可是饿了?” 甄宝璐摇摇头,对上香桃手里提的一篮黄澄澄的枇杷,才眉开眼笑道:“这是哪儿来的?” 香桃道:“奴婢正要说这事儿呢。这枇杷是薛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送过来的,奴婢自作主张替姑娘收下了。” 甄宝璐捡了一个瞧了瞧,有些眼馋,说道:“那正好,可以做枇杷膏。”顿了顿,吩咐香桃道,“等明儿做了枇杷膏,你去趟安国公府,给大表哥送一些。” 接着,甄宝璐就低声喃喃道:“也不晓得他爱不爱吃……”不过又想到她大表哥风寒才刚好,这枇杷润肺化痰、止咳平喘,左右是对身体好的,吃些也是无妨的。 甄宝璐笑笑,里边香寒正在收拾房间,手里拿着今儿甄宝璐刚套来的吉祥娃娃,说道:“姑娘,这个可要收起来?” 甄宝璐看了一眼,就说道:“不用了,放在床边就成了。”她很喜欢的。 这厢寿恩堂,老太太气得不成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子甄如柏道:“若非这回老大命大,遇着神医云鹤先生,你大哥这条命就没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老太太气血上涌,断断没有想到,平日里低调安静的二儿子,心思竟然会如此歹毒。 甄二爷跪在地上,听着老太太的话,静静没有说话。 老太太气急了,拿起手边的茶盏就往甄二爷的脑袋上砸去。便听“嘭”的一声,茶盏落地,而甄二爷的脑袋上,也砸出了一个血窟窿。 甄如松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他急急忙忙走过去,扶着老太太颤抖的手,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关切道:“你不好好养病,过来做什么?” 甄如松看了一眼地上的甄二爷,才道:“儿子听说娘你在训斥二弟,就过来瞧瞧。二弟都这么大个人了,他若是做错了事情,你好好说不就成了吗?” 老太太只道是长子还未知晓,指着甄二爷歇斯底里道:“你问问你这个好弟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甄如松眸色淡淡,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波澜不惊的说道:“儿子知道。” 这话一落,不但老太太诧异,连跪在地上的甄二爷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太太努力平息怒火,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情便交给你处理。咱们齐国公府,还没出过这等心思歹毒之人,我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甄二爷听了,才笑道:“从小到大,你又何尝真正在意过我这个儿子?你的眼里就知道长子和宝贝的小儿子,我对你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我表现出色,你也不会夸赞一句,而大哥和三弟,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你也不过随便说几句。小时候,我跪过多少次祠堂,您又真正关心过我几次?” 甄二爷笑着,眼神阴鸷,额头被茶盏砸出的地方流着血,一路淌下来,模样颇为狰狞。 老太太看得有些愣住了,这才道:“就是因为这个,你连你自己的亲哥哥都害!若非我查出来,你这回没得手,下回是不是要继续下手!” 老太太气得发慌,甄如松忙扶着老太太的背,替她顺气:“娘,这件事情,就让儿子来处理吧。” 老太太道:“成,就由你来处理,我不管,我没有这个儿子!” 老太太被李嬷嬷扶回房间,甄如松才走到甄二爷的面前。他低下头,稍稍弯腰,才将地上的甄二爷扶了起来。 甄二爷表情惊讶,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大哥,等他刚站稳,却见他大哥挥起手便在他脸上揍了一拳。甄二爷一个踉跄载到在地,而后面露狠色,起来就一拳挥了过去。 甄如松是三兄弟中武艺最好的,样样都出色,而甄二爷瞧着普通,其实若真的要比起来,也是可以同甄如松一较高下的。当下甄二爷便不再隐藏,狠狠同甄如松拼命。 边上站着的丫鬟小厮们正要上前,却听甄如松吼道:“出去!” 一时俩兄弟毫无章法的扭打在一起。 若是换做往常,甄二爷自然不是甄如松的对手,可甄如松是病了数日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这会儿自然是抵不过甄二爷了。俩兄弟你来我往,之后才各自挂彩坐在地上休息。 甄如松眼角和嘴角都被打出了淤青,胸前起起伏伏的喘着气,才冷冷一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早一日,自己差点会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上。甄如柏,你当真是好本事,明着不来,你来阴的!” 甄二爷也没好到哪里去,因额头砸出了血,这会儿大半张脸都染了血,瞧着相当吓人。 甄如松的语气平静了些,又道:“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他顿了顿,看向身旁不言不语的二弟,说道,“我在想,若是我就这么去了,我那妻子会不会将过错归咎在阿璐身上。我又在想,我真的死了,那我那刚定亲的长女,才三岁大的两个儿子,该怎么办?我想着我的妻子,想着我的儿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璐……” “二弟,阿璐小的时候,你也抱过吧?我记得你还挺喜欢阿璐的。你说娘从小忽视你,其实阿璐又何尝不是?可是她心地善良,从来不会记恨,顶多是当面表达自己的不悦。可你呢?你一个大男人,竟连一个孩子都不如?我死了,这齐国公府就由你当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大哥,咱们是兄弟!” 甄如松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再看甄二爷一眼,声音冰冷道:“你去祠堂跪一个月,好好思过。之后你同二弟妹他们就住到旁边的西院,日后能少走动就少走动,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顿了顿,又道:“……你好自为之吧。” 这便举步出了寿恩堂。 甄二爷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兄长离去的身影,这才轻轻笑了笑。 之后甄二爷便跪了整整一个月的祠堂。 在祠堂思过回来之后,甄二爷的双腿有些不利索,听着大夫的意思,怕是就算养好了,也要落下病根儿。而程氏这一个月早就哭红了眼,前几日还巴巴的跑去寿恩堂求老太太,后来晓得老太太是下了狠心,就只能数着日子等。 甄二爷的腿还没养好,老太太却没半点心疼,直接发话让二房挪到西院去。 齐国公府大,老太太和三房都住在东院,热热闹闹的,西院那边没什么人住,便有些荒废和冷清了。 这件事情闹得这般大,连着一个多月,整个齐国公府的气氛都是阴沉沉的。而甄宝璐每日除了去玉磐山房上课,其余都乖巧的待在屋子里做功课做绣活儿。 这日在园中凉亭看书,就看着眼眶红红的甄宝璋从她住处出来,身后的丫鬟小厮搬着红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甄宝璋的东西。 甄宝璋穿着一身碧青色绣梅花褙子,身段高挑纤细,模样娇美不像程氏那般张扬,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她的脸色并不好。 甄宝璐还是头一回看到骄傲的甄宝璋这般情绪低落的模样,她看到自己,只匆匆瞧了一眼,便抹了眼泪走了。 甄宝璐也没上去打招呼。她了解甄宝璋的性子,这个时候过去,她只会觉得她是存心看她的笑话的。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儿。 事情闹得这般大,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可这个时候,甄宝璐却多多少少有些猜到了。她一直以为,爹爹的疫病是在翰林院染上的,可这辈子没去翰林院,还是染上了,差点就丧了命。而她爹爹死了,最有力的便是她二叔了。那么一切,就已经很清楚了。 甄宝璐原本对她二叔的印象不错,可一想到二叔差点害了她爹爹,心里是半点都同情不起来了。 她看着甄宝璋落寞的背影,只觉得这个惩罚还不够。若不是她二叔,上辈子她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她就是计较,就是小心眼! 甄宝璐拧着眉,气鼓鼓的,心里很不痛快。 待听到有人叫她,甄宝璐才抬起了头,朝着来人道:“谢夫子。” 甄宝璐很惊讶。 这两年来,谢夫子看到甄宝璐的进步,已然是欣慰的。加上眼下六位姑娘有三位进了女学,其余的三位,庶出的二姑娘甄宝青不是念书的料,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已经开始不来玉磐山房,而是待在屋子里专心学习女红,这个时候,就只剩甄宝璐和甄宝玥了。 谢夫子见甄宝璐手里拿着一本诗集,难得说道:“六姑娘勤奋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身子。” 甄宝璐有些受宠若惊,道:“嗯,多谢夫子关心,我知道了。” 谢夫子瞧着小姑娘颇有灵气,在课堂上也是举一反三,很是聪慧,当下便道:“我听四姑娘说,六姑娘也想考入女学。” 甄宝璐倒是不知道,这事儿姐姐怎么和谢夫子说了,当下便不好意思道:“我就和姐姐一块儿。” 谢夫子说道:“六姑娘聪慧,想来并不难。若是可以,明年便去试试吧。” 明年。甄宝璐小嘴微微启着,诧异道:“可是……可是不是十二岁才能……” 谢夫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早一年晚一年差不多,只要有本事就成。”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甄宝璐抿着唇儿想了想,晓得自己除却想和姐姐在一块儿,更想弥补上辈子的一眼,去女学长一番见识的。当下便斗志昂扬,朝着面前难得温和的谢夫子道:“好,学生一定努力,不辜负谢夫子的期望。” 之后的一年,甄宝璐几乎足不出户,待在府上念书。 一年后,甄宝璐顺利进了女学,成为皇城女学年纪最小的学生。 第51章 两年后。 呦呦轩。 穿着一身碧绿比甲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绕过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见黄花梨如意云纹架子床上的锦被已经掀开,目光一瞥,看到自家姑娘正坐在妆奁前梳妆,身旁由贴身丫鬟香寒伺候着,才笑盈盈过去说道:“姑娘,早膳都准备好了。” 却见坐在玫瑰椅上的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小姑娘穿得一身樱米分色提花褙子,白皙小脸肌肤米分嫩,眉目乌浓眼睫卷翘,目下刚起来不久,水润的大眼睛含着蒙蒙的雾气,乌发轻垂,唇红齿白,当真是鬓云欲度香腮雪。 香桃直愣愣的看着自家姑娘,其实小姑娘生得再美,日日在身边伺候着,总归会慢慢习惯的,可这两年,她家姑娘从一个稚气活泼的女娃,长成了娇美明艳的少女,虽说容貌是随了夫人徐氏,却又比徐氏美了太多。每日瞧着,都会觉得自家姑娘又变美了些。 边上香寒问道:“姑娘要梳什么发髻?” 坐在玫瑰椅上的小姑娘垂了垂眼睫想了想,外头晨曦投过窗户纸淡淡倾泻,恰好落在小姑娘如玉的脸庞之上,微垂的眼睫登时变成了两把金灿灿的小扇子,随着她微微撅嘴、浅蹙黛眉时缓缓掀动。许久才抬眼,声音绵软说道:“就梳个双螺髻吧。” 尚未及笄的姑娘在发髻上没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余地,只能梳双螺髻、花苞髻这类的女童发髻。 香寒利索的给自家姑娘熟了一个精致的双螺髻,其梳编法是将发分为两大股,盘结双叠于两顶角,再用发带固定。香寒又在妆奁中取了一支镶南珠珠花的簪子,小巧白皙的耳垂上也戴了一对金丝小圈红玛瑙耳环。 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最鲜嫩的年纪,青葱玉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压根儿就不需要脂米分来装饰。旁人家的姑娘,兴许还要抹个口脂突显气色,可香寒见自家姑娘丰润饱满的小嘴不染自朱,这般娇嫩光泽的颜色,是任何口脂都替代不了的。 香寒问道:“姑娘,还成吗?” 甄宝璐尚未睡醒,眼下被香寒一番捯饬,倒是精神了些。她静静看着螺钿铜镜中少女红润精神的小脸,微微笑着点头道:“嗯。这样就成了。”她还在女学上学呢,不需要精心打扮。 又投过铜镜看到身后静静呆着的香桃,道:“香桃怎么了?” 香桃原本是进来叫自家姑娘用早膳的,这会儿瞧着姑娘微微一笑,越发有些慌神,凑过去笑笑道:“没什么,只是奴婢觉得姑娘模样生得美,奴婢就这么瞧着,一整天不吃饭都成。不是有个词儿形容,叫什么来着……”香桃虽然识字,却不及香寒来的有墨水,便习惯性的抬眼看香寒求助。 香寒笑笑道:“秀色可餐。” 香桃忙道:“对对对,就是秀色可餐。” 甄宝璐道了一句“马屁精”,却也很是受用,嘴角微微翘了翘。 漂亮的小姑娘有自信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儿,再说自从甄宝璐两年前顺利考入女学之后,连老太太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后来甄如松正式当家,甄宝璐身为齐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同长姐甄宝琼在皇城的名声很是响亮。只是甄宝琼早早的定了亲,众人自然将目光偏向这个年纪小、还未定亲的甄六姑娘身上。也因为这个,老太太和徐氏这两年将甄宝璐拘得紧了些,每日大多是在女学和府上两头跑,连亲戚都走动的少了些。 用了早膳,甄宝璐便去了甄宝琼那里。 目下姐妹二人同在女学上学,更是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甄宝琼还有半年便要结业了,前几日得了风寒,便休息了几日。今儿两姐妹又能一道上学去了,甄宝璐便亲昵的挽着自家姐姐的手道:“姐姐可得注意些,这半年可不能再生病了。”甄宝琼是这一届女学最优秀的学生。 甄宝琼的脸色已经好多了,又见妹妹这般关心自己,反倒自己像妹妹似的。她缓缓侧过头,望着自家妹妹玉蕊娇花般的小脸,笑笑道:“我听娘说,昨儿沈家来提亲了。” 甄宝璐听了,眉头不悦的蹙了起来,说道:“我要等结业了再说亲。” 甄宝琼微微一笑,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的确太有主见,旁的小姑娘若是说起亲事来,定然是羞得不成样子,偏生她半点都不觉得害羞。甄宝琼替妹妹理了理头发,道:“嗯,咱们阿璐一定要慢慢选。” 甄宝璐这才不好意思笑了笑。 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家姐姐,只要一想到这辈子她姐姐在女学表现优秀,结业后又能顺顺利利嫁给宋执,还是天造地设令人羡慕的一对,心里就无比开心。至于她呢?上辈子她没有现在这样的身份和名声,给她说亲的,都是一些破落户,便是连续弦的都有。这辈子她还没及笄,说亲的人就一个个的上门来了。 而昨日那个说亲的沈家公子,正是沈沉鱼的表哥,家世出众,同皇室沾亲带故的,又在白鹭书院上学,眼下到了娶亲的年纪,也算是个香饽饽。 可她却知道上辈子这位沈家公子成亲后风流成性,绝非良配。 她才不要受这种罪呢。 甄宝璐撅了撅嘴,听姐姐一道出府的时候,欲上马车前,便听的身后一阵清脆软糯的声音。 “姐姐,姐姐。” 甄宝璐欲踩上马凳的脚缓缓放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胖墩墩的墨绿团子朝她跑来,这才稍稍弯腰,将小家伙抱个满怀。 胖团子的白皙小脸自她怀里抬了起来,一双大大的眼儿含着泪花,可怜兮兮道:“荣哥儿也要去。” 甄宝璐拿这位弟弟没辙。她从小就对他好,这小家伙也从小爱黏着她。旁的孩子,都是最黏娘亲的,偏生她最爱黏着自己。甄宝璐抬手掐了掐弟弟水嫩嫩的胖脸蛋,说道:“那荣哥儿就好好念书,长大一些就去白鹭书院,姐姐念书的地方正好在隔壁。” 荣哥儿道:“可是我现在就要。” 甄宝璐认真道:“下学的时候姐姐给你带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和糖葫芦,你看成不成?” 荣哥儿抿了抿小嘴,仿佛有些动摇了。 甄宝璐拍拍他的头顶,说道:“若是荣哥儿再缠着姐姐,我和你四姐姐上学就要迟到了,倒是夫子会拿尺子打手心的。” 荣哥儿登时长大了嘴,急急忙忙将环在姐姐腰上的胖手放了下来,蹙着眉头着急的不知所措,赶忙挥手催促道:“姐姐赶紧去!” 边上的甄宝琼抿嘴笑了笑。 甄宝璐当真觉得,她家的荣哥儿真是太可爱了,善良又好骗。望着才虚六岁的弟弟,甄宝璐就开始担心,这般的性子,日后怎么娶媳妇儿啊。 甄宝璐略微抬眼,望了一眼站得离自己没那么近的另一个弟弟。看着尚哥儿这张唇红齿白的稚气脸颊,甄宝璐可是不敢将他当荣哥儿那般哄骗。说来也是奇怪,这俩弟弟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时间也不过差了一刻钟左右,可荣哥儿天真烂漫,可爱敦厚,这尚哥儿却是打小老成,不苟言笑的。非但如此,尚哥儿很聪慧,还是尚哥儿三岁的时候,她爹娘发现的,这小家伙,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着这点,老太太和甄如松都对这位长房嫡长子寄予厚望。 甄宝璐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问他:“尚哥儿要吃什么?” 尚哥儿淡淡道:“不用。” 荣哥儿虽最见不得哥哥这般同姐姐说话的,不满的朝着甄宝璐道:“以后不用给哥哥带。就给荣哥儿一个人好了。” 甄宝璐哪里会同年幼的弟弟计较,她原本也以为,尚哥儿不喜欢自己,可有一回她发现,她平日里送给尚哥儿的一些小礼物,都被他珍藏着,非常的珍惜。 小家伙是嘴硬心软罢了。 甄宝璐笑笑,也过去轻轻掐了一把尚哥儿的脸颊。 看得边上的甄宝琼怔了怔,赶忙去看尚哥儿的脸色。却见这位弟弟只是蹙了蹙眉,旁的倒没什么,仿佛已经习惯了。可甄宝琼却知道,她这位弟弟是不喜欢人碰触的,而他明面上对阿璐的态度冷冷淡淡,其实心里最喜欢的是这个姐姐。 姐妹俩上了马车,胖墩墩的荣哥儿看着俩姐姐远去的马车,眼眶红红的。再看身旁分明同他一般大,却比他略高一些的哥哥,鼓了鼓腮帮子,稚声稚气的说道:“姐姐最喜欢我。” 尚哥儿淡淡扫了他一眼,看着自家弟弟这张鼓鼓的包子脸,一声不吭,板着小脸走了进去。 到了女学,甄宝璐同姐姐分开,薛宜芳便同往常一般凑了上来,又开始说她家里那位借住了好几年的表姐周娉婷。 薛宜芳比甄宝璐大一岁,甄宝璐提前一年考入女学,正好同薛宜芳成了同窗,两人本就处的好,加上这两年又是邻桌的,感情越发更亲姐妹一样。便是要去如厕,薛宜芳也要拉着她。 这会儿便听薛宜芳絮絮叨叨的念叨着:“我祖母给她选了好几个家世不错的,她怎么都不答应。我看她就是赖上我大哥了。好在我大哥去了神机营当值,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不然也不晓得这周娉婷会使什么伎俩。” 说起薛让,甄宝璐倒是多了几分关心。 这三年她足不出户,不过大表哥还是会经常给她送东西。去年会试,徐承朗、宋执中了举人,春风得意;而她大表哥却受了伤,错过了会试,伤好之后,也没有再在白鹭书院念书,而是去了神机营谋了一个职位。 每每想起这茬,甄宝璐也觉得有些可惜。大表哥分明比宋执和徐承朗出色得多。 第52章 薛宜芳还在念叨:“都这么些年了,我大哥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还真好意思,这脸皮可真厚。” 却说那周娉婷虽然是寄人篱下,可这般千里迢迢来投奔安国公府,自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这些年,周娉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了读书习字、绣花喂鱼,便是在薛老太太身边伺候着。薛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晓得这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可老人家总是心软些,小姑娘寄人篱下,一心想为自己谋个好姻缘,这是人之常情,自然待周娉婷好了些。 老太太待她好,那安国公府阖府上下自然也不敢瞧不起这位表姑娘。 甄宝璐笑着打趣儿道:“你担心外祖母疼周姑娘多过你?” 薛宜芳轻蔑的一笑,说道:“我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岂是外人可以比的?”这一点,薛宜芳很是自信。 薛宜芳容貌生得并不算太出挑,可她自信活泼,平日里爱笑,颇得长辈们的喜欢。而甄宝璐也晓得,那薛老太太最疼爱的还是薛宜芳这个孙女。她淡淡道:“那不就得了。” “嗳。”薛宜芳用胳膊肘轻轻顶了她一下,继而托着腮帮子说道,“我就是随便念叨几句,才不会同她计较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真心,但凡薛宜芳刁蛮一些,那周娉婷这几年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正说着话呢,学堂内的小姑娘忽的躁动了起来,一个个都跑到窗户边。薛宜芳爱凑热闹,也拉着甄宝璐一道过去:“走,咱们也去瞧瞧。” 甄宝璐没辙,只好起身陪她一道去看。 好在二人的位置正好是临窗,只要起身就行了。 甄宝璐静静立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树下,徐承朗送妹妹徐绣心过来,而同行的,还有福安县主沈沉鱼。 女学都是小姑娘,虽说毗邻白鹭书院,可到底是男女有别。 这会儿徐承朗送妹妹和沈沉鱼来上学,他生得俊朗儒雅,很是养眼。虽说皇城之人都在传——这长宁侯府的大公子日后定然和福安县主是一对儿的。可二人到现在还没定亲,这让其他芳心暗动的小姑娘抱有一丝希望。 薛宜芳疑惑嘀咕道:“虽说徐公子的确风姿俊秀,可她们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甄宝璐心道:你打小就对着如此出色的大哥二哥,看到徐承朗自然觉得不足为奇了。可其他人,哪家的公子有薛让那般的俊美的?便说是薛谈,也是皇城少见的美男子。 学堂的女学生发出了躁动声。 原来是那徐承朗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今儿徐承朗穿得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身子高挑,文质彬彬,脸庞俊朗,狭长的眼眸温温和和,朝着这边一看,的确有种美人回眸一笑的效果。 已经十八岁的男子,自然比当初稳重些,这会儿徐承朗抬眼,看着楼上立着的一排年轻漂亮的姑娘,目光看看落在那身姿最显娇小的小姑娘身上。 徐承朗的目光温和了些。 徐承朗见她也在看自己,遂冲着她微微笑了笑。若说当初小表妹年纪还小,他只当她是妹妹,没有什么心思,那么如今看她亭亭玉立,徐承朗是最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意的。 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徐承朗想同她说说话,可想着这会儿不是时候,也只得朝着身旁的妹妹道:“我下学的时候再来接你。” 徐绣心有些受宠若惊,今儿她央着大哥送她来女学,不过是为了讨好沈沉鱼。毕竟以徐绣心的资质,凭真本事是断断考不进女学的,最后还是沈沉鱼帮她托的关系,才弄的名额。为此徐绣心很感激沈沉鱼。也很希望沈沉鱼成为她的嫂嫂。 沈沉鱼却是个细心的,哪里没有看出来,徐承朗是在看甄宝璐。 沈沉鱼抬头的时候,甄宝璐已经进去了。 只是每回想到那个容貌越发耀眼的小姑娘,沈沉鱼心里便有些不舒坦——她都是到了年纪才考进的女学,可甄宝璐却是历来进女学年纪最小的姑娘。 而且…… 沈沉鱼担忧的看着自己身旁的徐承朗,想着他看那甄宝璐的眼神,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这个时候,沈沉鱼便恼起她那位不争气的堂兄来了。 她那位堂兄第一眼看到甄宝璐便挪不开步子了,之后便每日在她面前打听甄宝璐的事儿,她虽然不喜欢甄宝璐,却也知道自家堂兄的性子,是个风流的,便想着若是那甄宝璐真嫁给了她堂兄,那日后可有不少苦头吃。这么一来,她也不用担心徐承朗会被那小姑娘迷得团团转,谁料她堂兄去提亲,安国公府竟然拒绝了。 沈沉鱼倒是觉得好笑。 连她堂兄都拒绝,那这甄宝璐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难不成还想当皇后? 送走了徐承朗,沈沉鱼亲自送徐绣心上楼。 这沈沉鱼虽然身份尊贵,可学堂内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千娇百宠的?当下见着沈沉鱼同徐绣心进来,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毕竟徐绣心的脾气不好,因是走后门进来的缘故,大伙儿都瞧不起来,而她基础差,学起来也很吃力,每回小试都是垫底的。 甄宝璐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瞧着沈沉鱼亲自送徐绣心进来,又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微微颔首朝着她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毕竟这女学之中,不讲究身份尊贵,是不需要行礼的。 甄宝璐想着方才徐承朗看自己的眼神,虽然离得远,可她却是最熟悉不过的。 他看她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只要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笑着点头,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这辈子她分明已经同他保持距离了,而且这几年和沈沉鱼走得近,心里哪里还会有她? 甄宝璐微微有些心塞,又有些庆幸。她对着薛宜芳道:“我出去走走。” 薛宜芳只道她要出去解手,倒是体贴道:“要我陪你吗?” 甄宝璐摇头:“不用。” 甄宝璐自然不是出来解手的,只是觉得有些闷,出来散散心罢了。而这女学的后院,环境雅致,很是适合看书。不过这会儿却只是进了一处八角凉亭,拿着准备好的鱼食,撒到池中,看池中的金色鲤鱼竞相争食。 甄宝璐笑了笑,心情也觉得舒坦了许多。正准备出了凉亭回学堂去,却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了。 甄宝璐一看是个男子,登时止步。 按理说这里是女学,又是后院,男子不该进来的。若非如此,甄宝璐也绝对不会不带丫鬟。 不过这个时候甄宝璐也没时间想这么多,只想法子避一避,便欲退步重新躲到凉亭中。却见不远处的男子已经瞧见了她,正加快步子朝着她走来。 甄宝璐定睛一瞧,才越发觉得困扰,登时蹙起眉头。 过来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袭湖蓝直缀,容貌生得周正,浓眉大眼,也算是仪表堂堂。 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昨儿才提亲被她爹爹拒绝的沈家二公子沈少瑭,也就是沈沉鱼的堂兄。 沈少瑭早在初见甄宝璐时便对这位小姑娘朝思暮想,又晓得这位甄六姑娘不但容貌绝色,又是个饱读诗书的,家世同他也是匹配,便立马央了家中长辈替他提亲去,未料竟被拒绝了。 沈少瑭平日虽然风流些,可自问对这位甄六姑娘是真心的,当下便斯斯文文的拱手道:“甄六姑娘。” 甄宝璐敷衍的行了礼,又怕在此地同这位沈二公子相见,被别人瞧见了,那可就麻烦了,便急急忙忙准备走了。 沈长瑭今儿本就是来寻甄宝璐的,因着昨日提亲被拒,他可是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此刻看着这小姑娘,如云长发,雪嫩皮肤,秀挺的鼻子,红润的小嘴,最美的是那双眼睛,光泽潋滟,水波盈盈。便是洛水女神,也不过如此。 见她欲走,沈长瑭急急道:“甄六姑娘请留步。” 甄宝璐哪里敢留步,自然是拔腿就跑了。 而沈长瑭再厚脸皮,自然也不好再去追,只觉得心上人安静的时候娴静端庄,这般活泼起来,越发是俏皮可爱,心里更加喜欢了。只是小姑娘避他如洪水猛兽,令他很是受伤,难得痴情的少年当即颓废的低下了脑袋。 这厢甄宝璐跑了几步,转头瞧见那沈长瑭没有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决定,日后再也不独自去女学后院了! 她站着喘气,低着脑袋,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墨色绣云纹锦靴,鞋子很大,跟小船似的,一看便是男人的。 甄宝璐登时变了脸色,缓缓抬眼,看着面前出现的男子,而后才惊讶道:“大表哥。” 甄宝璐眼睛睁得浑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薛让。 她忙道:“大表哥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薛让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眼下身姿笔挺,挺拔硬朗,比起那些文弱书生,更显男子的伟岸。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便袍,布料包裹着里头结实坚硬的身躯,一张脸却是俊美无双,说不出的清风雅月之感。 他略微低头看她,声音暗沉道:“今日静王有事,我陪他过来。” 二皇子静王。 甄宝璐当然知道,这静王上辈子娶的是甄宝璋,只是这辈子她二叔没有当家,这甄宝璋自然不是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二人的亲事还没有半点眉目。 甄宝璐也不好过问他的正事儿,只是在这里遇见他,既是诧异,又觉得安心。她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真巧。” 十三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樱粉色提花褙子,粉嫩的脸颊略微泛红,小嘴稍稍启着,露出整齐雪白的贝齿。 甄宝璐虽然娇小,可身段却比同龄的小姑娘发育的早些,细腰如柳,臀部翘挺,很是玲珑有致。 她乖巧的站在他的面前,因为剧烈的奔跑,胸前起起伏伏,曼妙无双。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不知怎么,登时就安静了。 甄宝璐抿了抿唇。虽是表哥,却也不好多待,她原本想着同他打了招呼就走的,目下见他缄默不语,一双眸子有些黑沉,便好奇道:“大表哥,怎么了?” 第53章 小姑娘眉眼如画,就这般站在花团锦簇前,水亮明眸静静望着他。她待他素来有些亲切,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不像幼时初见时,他笨拙的讨好她,抬手给她折海棠花,她却冷冰冰的拒他于千里之外。薛让淡淡的错开眼,这才沉声说道:“下回别再一个人出来……” 甄宝璐却是怔住了。想着方才遇到那位沈二公子,莫不是被他看见了? 甄宝璐到底是个姑娘家,一时脸颊有些烫,雪白莹润的耳垂也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她也不想这样的。可他这般说,仿佛是在责怪她似的。本就觉得有些委屈、害怕,他却这般的态度,甄宝璐缓缓敛了笑,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里本就不是男子该来的地方,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她都没说什么,他到底怪起她来了。 甄宝璐不想再和他说话了,道:“那我回去了。”她下意识的疏远了些,偏生她的声音软糯好听,即便是淡淡的,也有几分娇嗔的意味在里头。 薛让看她,一张小脸微微沉着,眼睛没瞧他,小嘴也稍稍有些撅起,看着便是一副生气的模样。薛让攥了攥双手,狭长的眼眸望向她,问道:“生气了?” 甄宝璐犹豫了一会儿,说没有,准备回去,却见眼前的锦靴朝着她走近了一步。甄宝璐心颤了颤,看向他道:“大表哥?” 薛让说道:“别生气。” 甄宝璐原本的确有些生气的,可这会儿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这句话,突然有些想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出了声,眼眸弯弯的想着,她这位大表哥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安慰人。她本就仗着他对她好才会发发小脾气,并非真的生气什么。只攥着双手说道:“我方才只是偶然间碰到沈二公子的……”她顿了顿,嘀咕了一句,“我也不想看到他的。” 薛让“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能知道什么啊!他什么都不知道。甄宝璐心里暗暗想着,觉得若是自己解释,他恐怕是认为她私下和沈少瑭见面的。虽说他是她的表哥,会护着自己的名声,可她也不想他误会啊。甄宝璐道:“那……我回去了。” 薛让想送送她,可目下瞧着她亭亭玉立的模样,晓得男女有别,也不敢太主动,便点了头:“好。” 甄宝璐冲着他笑了笑,转身准备回去,想到了什么,才回过头“嗳”了一声。 薛让还没走,定定的立在原地,如修长挺拔的翠竹。他看着她,眼底有些晶亮,语气却很平静,问:“什么事?” 甄宝璐笑了笑,见他越发俊美成熟,可待她还如昔日一般,便关心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按理说她大表哥这个年纪,也该娶媳妇儿了,身边有个贴己的人,总归是好的。大男人在旁的事情上精明能干,可大多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他每日事情多,那继母王氏压根儿不会管她,薛老太太顶多也是念叨几句。 薛让有些惊讶,旋即微微笑了笑,说道:“嗯,我知道了。”声音又问了了一些,“走慢些。” 甄宝璐想着,方才自个儿慌慌张张逃跑的样子,大表哥肯定是看见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分明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也将他当成自己人,却怎么还会不好意思呢?甄宝璐胡乱点头,赶紧回去了。 到了学堂外边,却见薛宜芳出来寻她了。看见她,很是着急的握着她的手道:“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都要去找你了。” 甄宝璐没同她说遇到沈少瑭的事情,只道:“我方才瞧见了大表哥,就同他说了几句话。” 薛宜芳道:“大哥怎么会来这儿?” 甄宝璐见薛宜芳满脸都是对她这位大哥的关心,知道二人虽不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这感情不错。而这些年,她自然也清楚了一些安王府的事儿,晓得那王氏眼里容不下大表哥,那回大表哥受伤的事情,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王氏。可惜没有什么证据,她只能心里想想。再说,那王氏纵有千般不是,也是薛宜芳和薛谈的娘亲。 “……仿佛是跟着静王有事来的,我倒是不清楚,大表哥在忙正事儿,我不好多问。” 虽然她和表哥的关系好,可她这个当表妹的,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说起二皇子静王,薛宜芳便悄悄同甄宝璐道:“我听说静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日后极有可能会当上皇帝。” 这个甄宝璐倒是不得而知了。反正她知道,上辈子她十七岁的时候,宣和帝还未立太子。不过依着那会儿的形势,这静王当太子的可能的确很大。那她大表哥呢?她虽然记得,上辈子她大表哥不是待在神机营,可具体是做什么的,她还真不清楚。 甄宝璐也小声道:“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薛宜芳也明白这个理,朝着甄宝璐眨眨眼道:“我不是只同你一个人说嘛。” 甄宝璐笑笑,就是喜欢薛宜芳这种对她掏心掏肺又聪慧的小姑娘。 傍晚下学的时候,甄宝璐同薛宜芳到了别,同姐姐汇合。却见薛宜芳和宋茹一道出来,宋茹看见甄宝璐,才热情的挽着她的手,道:“阿璐,我正和宝琼说着呢,下个月是我生辰,你可一定要来啊。” 日后她姐姐会嫁到忠勇侯府,和这宋茹是姑嫂关系,甄宝璐自然也开心看到她俩的关系这么好,当下便答应道:“成,到时候我就和姐姐一道来。” 宋茹很喜欢这个漂亮大方的小姑娘,也觉得这俩姐妹,一个温婉贤淑,一个明媚活泼,实在是让人羡慕的紧。 三人走到书院门口,却见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旁,立着一个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甄宝璐一看到那个男子,便侧过头冲着自家姐姐笑了笑。 甄宝琼望着那人,脸颊烫了烫。 却听宋茹笑嘻嘻道:“今儿我二哥倒是念着我这个妹妹了,亲自来接我。”又对甄宝琼道,“也不晓得是来接我的,还是来看谁的。” 甄宝琼和宋执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明年春天,也就剩半年的时间了。自打二人定亲之后,忠勇侯府和齐国公府也熟络了许多,平日里也多有来往,只要一有机会,宋执便会同甄宝琼见见面。 甄宝琼望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当着妹妹和宋茹的面儿,也不敢看他。接触了几回,她自然知道这人面儿上看着文质彬彬,可私下却是个厚脸皮又可恶的……想到这厮的可恶之处,甄宝琼臊的厉害,拉着甄宝璐便道:“咱们上马车吧。” 甄宝璐看着自家姐姐,心道今儿宋执特意过来看她的,怎么着也得说上几句话啊,旋即说道:“姐姐,咱们不过去打招呼,不好吧。” 甄宝琼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平日里是她教导妹妹的,这会儿倒是轮到妹妹数落她不知礼数了。甄宝琼硬着头皮陪妹妹拉了过去。 宋执见自己这未婚妻如此害羞,心下暗暗笑了笑,却是更喜欢她了。他也不过故意让她为难,只如平常一般打了招呼,又将准备好的两包糖炒栗子递了过去。 宋执晓得甄宝琼不会接的,便递给了甄宝璐。 甄宝璐接过,乖巧道:“谢谢宋执哥哥。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刚好答应荣哥儿要给他买糖炒栗子,这下倒是省事儿了。” 宋茹却故意揶揄道:“当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妹妹。” 甄宝琼羞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宋执望了一眼小姑娘红通通的耳根子,忙朝着宋茹道:“赶紧上马车去。” 宋茹“哦”了一声,才朝着身旁的俩姐妹道:“那我走了。” 甄宝璐道:“嗯,我同姐姐也上马车了。” 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就要分开了,宋执有些依依不舍:“琼妹妹。” 被他这么一唤,甄宝琼才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心里自然也是甜滋滋的,便说道:“我走了。” 宋执这才知足,呆呆的望着心上人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甄宝璐抿着嘴笑,揣着怀里这两包糖炒栗子,热乎乎香喷喷的,很是诱人。她歪着脑袋道:“我这姐夫可真是体贴。”在私下,甄宝璐才会打趣儿的当着姐姐的面喊姐夫。 便是脾气再好,甄宝琼也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妹妹的脸。 甄宝璐故意“哎唷”喊了一声,待瞧见她姐姐急急忙忙松了手,才嘻嘻的笑。 这会儿外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甄宝璐就听到有人在叫她。她敛了笑,坐过去一些,抬起小手将马车侧边的帘子聊了起来,还未见着人,便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那手里握着一串圆滚滚红彤彤糖葫芦,外边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看上去很是诱人。 甄宝璐小嘴微启,待看清外边的人,这才道:“徐表哥?” 外边正是徐承朗。 徐承朗瞧着马车内娇美可爱的小表妹,柔声说道:“拿着。” 想起早晨的事情,甄宝璐便知她是来接徐绣心的,顺道还和沈沉鱼见面。只是他这般送她糖葫芦,仿佛是将她当成小孩子哄似的。甄宝璐犹豫了一会儿,不想接,可就这么一串糖葫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接太不给他面子了。 甄宝璐缓缓伸手接过,冲着徐承朗道:“谢谢徐表哥。” 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句谢谢,令徐承朗有些失落。小时候他给她买糖葫芦,那白白嫩嫩的小女娃还会拧着眉头嫌弃道:“徐表哥,这糖葫芦不是西大街首饰铺子边上那家买的吧?这个不好吃,我不吃了,给你……”说着便将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塞给他,再也不要吃了。 可如今,他送她糖葫芦,她微笑着收下,没有半分挑剔,还会客客气气的同他说一句谢谢。 徐承朗半晌才回过神,缓缓说道:“……不用。” 不远处的藏书阁上,着一袭深紫色锦袍的男子看着这一幕,含笑冲着身旁的男子道:“你瞧,这徐公子还真是温柔体贴,也难怪我那表妹这般喜欢。” 说话的正是二皇子静王,口中的表妹,便是福安县主沈沉鱼。 他又缓缓道:“……不晓得这马车里面是哪家的姑娘。” 薛让一张俊脸面无表情,薄唇微抿,没有出声。 第54章 而这厢甄宝璐盯着手里的这串糖葫芦,却是没什么胃口。只握在手里把玩着,想着待会儿给荣哥儿,荣哥儿肯定会喜欢的。念及家里那两个胖墩墩的弟弟,甄宝璐便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可这笑意落在身侧甄宝琼的眼中,不禁令她多想了。 甄宝琼想着方才那温润儒雅的徐承朗,她也承认徐承朗足够优秀,足够招小姑娘的喜欢,可这徐承朗同福安县主沈沉鱼已经是公认的一对了。而且她那大舅母也非常中意沈沉鱼,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俩人还未定亲。可就算此刻没有定亲,那也是迟早的事儿。 甄宝琼思忖一番,担心妹妹年纪小容易动心,还是决定出言提醒,遂问道:“妹妹,你可是中意徐表哥?” 甄宝璐脸色一变,有些被吓到了。她这位平日安安静静的姐姐,这会儿竟然突然问出这种话来。 甄宝璐忙去看她:“姐姐说什么呢。”她哪里表现出喜欢徐承朗了? 甄宝璐越是着急,甄宝琼越是担忧,她抬手握着妹妹的手道:“阿璐,姐姐同你说正经的呢。照理说徐表哥同你青梅竹马的确不错,可你也知道他和福安县主……” 她姐姐这般的性子,能这般直接,委实是不容易了。甄宝璐晓得她的意思,听了之后忍不住弯唇一笑,说道:“我知道姐姐你的意思,你放心,我对徐表哥没有那种心思……”她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说道,“不过一串糖葫芦罢了,徐表哥既然给我,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吧。不过徐表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我已经不爱吃糖葫芦了,这串待会儿给荣哥儿。” 妹妹说得坦坦荡荡,甄宝琼又瞅了瞅自家妹妹清澈的大眼睛,也是没有半分的闪躲。 那便是实话了。 甄宝琼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又笑了笑,“是我多想了,我以为……” 还没等甄宝琼说话,甄宝璐便立马道:“的确是姐姐多想了。姐姐你还有半年就要结业了,之后便要出嫁,事情这么多,就别为我操心了。我中意谁,我自己心里有数,徐表哥再好,我也不会巴巴的贴上去和沈沉鱼抢。” 这种丢脸的事情,她做过一次就已经够了。 这辈子,她不想这么掉价。 甄宝璐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认真道:“即便我日后真的当了要说亲的年纪,我也会自己拿主意的。”虚荣心每个人都是有的,她也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谁不喜欢,可这种风光,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起的。有权有势者大多风流,她这辈子一定要嫁给老实的,能拿捏又体贴的。 甄宝琼如释重负,却也因妹妹的这番话感到震惊,小小年纪就晓得如何选夫婿了,便是她提起亲事都觉得害羞,妹妹却半点都不脸红。 回府之后,便有一只绿油油白馥馥的胖团子蹲在影壁处等她。 一看到她和姐姐回来,那胖团子便起身,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过来。身后跟着贴身照顾的嬷嬷,生怕这小家伙摔倒。 荣哥儿乖巧的喊了人,大眼睛看着甄宝璐手里的糖葫芦,眼睛都亮了,便一蹦一蹦道:“荣哥儿要。” 甄宝璐将糖葫芦和糖炒栗子都给了荣哥儿,这还不够,说道:“这是宋执哥哥给荣哥儿买的。”至于这糖葫芦,也没说是徐承朗买的,只将所有的功劳归在宋执的身上,让荣哥儿念着宋执的好。 而后又伸出青葱玉指在荣哥儿的胖脸蛋上轻轻戳了一下,脸儿又软又胖,一戳就陷进去一点,想热喷喷的白面馒头似的。 甄宝璐叮嘱道:“记得同尚哥儿一起分享。” 荣哥儿捏着手里的糖葫芦,用衣服做成兜兜着两包糖炒栗子,俨然是一副独吞的架势。听到姐姐的话,小家伙肥嘟嘟的脸儿露出不悦之色,觉着红润润的小嘴,犹豫的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香喷喷的糖炒栗子,那香味儿闻着他登时就尝了。 虽然有些不愿意,可荣哥儿却很听二姐的话,点点头道:“唔……荣哥儿知道了。” 甄宝璐这才满意:“真乖。” 甄宝璐牵着手边的胖弟弟和甄宝琼一道回去,待穿过垂花门的时候,看着静静站在树下仿佛等了很久的人,才习惯性敛去些许笑意,道:“……娘。” 第55章 徐氏穿着一身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身段窈窕婀娜,半点不像是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 这会儿她俏脸含笑,很是娇俏。只是往昔徐氏年轻美貌,眼角已经有些许淡淡的细纹了。若不是离得近,是看不出来的。 甄宝璐瞧着,眉头也微微蹙了蹙。 两年前徐氏再度有了身孕,可是将老太太给高兴坏了,只是五六个月的时候不小心小产了,经由大夫诊治,说是徐氏当初生了双胎亏了身子,日后怕是很难怀孕了。为着这事儿,老太太也觉得惋惜——本来府上又该多添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孙女的。不过老太太念在徐氏已经生了两个哥儿的份上倒是没说什么,尚哥儿虽然年幼,可这聪慧稳重已然是超出了老太太的期望,而荣哥儿是次子,日后不用继承家业,却也是憨厚可爱的,老太太简直将这两个孙儿当成宝。既是如此,徐氏日后不能再孕,也是无妨的。 甄宝琼瞧着这母女俩的表情,心下也是叹了一声。这隔阂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可日积月累,这原本该无话不说的母女反倒生疏了。 甄宝琼忙上前道:“娘。” 荣哥儿也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只是那两包糖炒栗子,没有多余的手,便交给一旁的嬷嬷了。小家伙虽然喜欢吃,可这小手更喜欢牵着姐姐。他笑盈盈扬起小胖脸,道:“娘,二姐给荣哥儿买的。” 徐氏微笑着点头,朝着荣哥儿道:“少吃点,吃多了小心坏牙。” 荣哥儿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认真真道:“二姐说过了,荣哥儿记着呢。” 徐氏的目光落在甄宝璐的脸上,晓得她待两个弟弟当真是好的没话说,有这么一双出色的女儿,她这个当娘亲的也是与有荣焉。徐氏道:“今儿念书累了吧,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晚饭娘让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 甄宝璐点点头:“嗯,女儿知道了。” 晚上徐氏伺候甄如松宽衣,便念叨起闺女的亲事来:“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虽说咱们阿璐才十三,可当初琼儿定亲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国公爷,您看……咱们要不要把阿璐的亲事定下来。” 闺女的亲事是当父母的一块心头病,徐氏自然也不例外。 甄如松身材伟岸,袭爵之后越发是沉稳了些。他淡淡道:“不急。” 徐氏替甄如松系衣带的手顿了顿,晓得他最宝贝这个闺女,怕是舍不得她出嫁,可这闺女长大了,哪有不定亲的?徐氏从善如流,说道:“嗯,那就依国公爷的。” 其实徐氏心里也明白,虽然上门提亲的人多,可她的确也没有看中的。譬如昨日那个沈二公子,家世身份虽然匹配,可那沈二公子可是个风流纨绔,她是断断舍不得闺女嫁给这样的男子的。相比家世,她更在意的是人品。这个时候,徐氏就有些可惜徐承朗了,这孩子,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 换好了寝衣,夫妻俩一道上榻。 吹了灯,床帏间昏昏暗暗的。徐氏望着敞开着窗户处泄入的月光,这才侧过头,看了看身旁安睡的男人。徐氏敛了敛睫,想着当初他这夫君视她如珍宝,床笫间也是温柔缠绵,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却渐渐疏远了起来,便是有,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 徐氏心里自然也是担心的。 男人不比女人,这般的年纪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而她也明白自己的夫君,断断不是力不从心。倘若是外面有了女人……想到这里,徐氏轻轻叹了一口气,若当真有了女人,那她又能如何?闹了出来,她也只能大度些将人接进来,博一个贤惠的名声。 许久,一旁的甄如松才睁开了眼睛,他稍稍转过身子,看着身旁蹙着眉安睡的妻子,这才抬手替她掖了掖薄被。 甄宝璐这边,因着明儿不用去女学,晚上便不用睡的太早。索性窝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一个澡。热气氤氲,这白玉般的娇躯仿佛透明似的,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甄宝璐低下脑袋瞅了瞅,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辈子的身子仿佛比上辈子发育的早些,不过仔细算算,她今年年初来的初潮,也比上辈子提早了整整一年。 香馥馥白面馒头般的胸脯浸在水中,热水堪堪及胸,登时露出姣好的形状。 想着今儿白日的徐承朗,甄宝璐不由得蹙起眉头来。也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一面听着她舅母的话,讨好福安县主,一面却又冲她献殷勤。 终究是曾经喜欢过的人,甄宝璐想到这个,心下便有些难受。 今儿有姐姐在场,若是下回他还这般,她一定同他好好谈谈,叫他离她远一些。 这算是几个意思! 甄宝璐越想越恼,沐浴完换上了一身寝衣,有些睡不着,才坐在榻边看书。祝嬷嬷进来催了好几回,叫她早些睡。年轻的小姑娘最是有活力,敷衍了几回,才慢吞吞的将书递给了香寒,上榻准备睡觉了。 谁料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甄宝璐抬眼看去,见进来的胖弟弟,一张小脸泪光容容的,乌溜溜的大眼睛更刚洗过的葡萄一般,可怜兮兮的。甄宝璐惊讶:“荣哥儿?” 荣哥儿这才跑了过去,一把扑倒姐姐的怀里,说道:“荣哥儿梦见坏人了。” 甄宝璐暗道一声胆小鬼,无奈的揉揉他的脑袋,待他安静下来,才吩咐香寒准备热水,亲自替他擦了擦这张脏兮兮的小花脸。而后才道:“今儿就和姐姐一道睡吧。” 荣哥儿登时破涕为笑。 甄宝璐又朝着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尚哥儿看了一眼,这会儿荣哥儿过来,是尚哥儿陪着的。她见尚哥儿一副要走的样子,才拍拍床沿,道:“尚哥儿也一起上来。” 荣哥儿经常喜欢和姐姐一起睡,而尚哥儿年幼老成,才不会像荣哥儿这般一做噩梦就往姐姐的房里跑。这会儿小家伙怔了怔,对上自家二姐漂亮的眼睛,才勉强点了头。 好在甄宝璐的床大,平日里她独自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会儿甄宝璐让祝嬷嬷又拿了一床被子,给尚哥儿和荣哥儿盖。尚哥儿睡最里边,甄宝璐睡最外边,而叽叽喳喳的荣哥儿便睡在两人的中间。 床边有暗格,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荣哥儿正兴奋的睡不着,抬手指着其中一个小木人道:“这个好玩。” 甄宝璐瞅了一眼,才道:“这是大表哥送的,好久了。” 荣哥儿想要,可一听是大表哥送的,小小年纪也知道别人送的东西不能再转送给他,便“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了,而知看向另外一个:“这个也好看。” 甄宝璐道:“这个……” 荣哥儿转过脑袋,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姐姐,聪明道:“也是大表哥送的?” 甄宝璐笑着点了点头。望着暗格里摆放着的小玩意儿,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大部分都是薛让送给她的。她这位大表哥虽然话不多,可每回送的礼却是非常合她的心意。 荣哥儿瘪着小嘴嘀咕一声:“怎么都是大表哥送的呀?”语气有些小小的遗憾,若是姐姐自己买的,那他就可以问姐姐要了。 而最里边的尚哥儿,看着这些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倒是没说什么话。 小孩子便是如此,方才还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呢,这会儿便沉沉的睡过去了。甄宝璐侧过脑袋,看着身旁阖眼安睡的俩弟弟,弯唇笑了笑。 她伸手替俩小家伙掖好被角,也张嘴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了。 夜里一片安静,待外边三更的梆子敲过,敞着的窗户边忽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之后便轻轻松松跳了进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薛让瞅着这女儿家的闺房,也觉得耳根子一阵发烫。 可想着白日之事,到底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轻轻撩开纱帐。 小姑娘身上盖着一床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双手伸出,搭在薄被上,纤纤玉指根根雪白,犹如青葱。薛让怔了怔,自然也瞧见了里面睡着的俩小家伙。他知她同俩弟弟的关系好,倒是不知竟然这般亲密。 薛让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小姑娘的眉眼,那一头如云墨发凌乱的披在迎枕上,显得一张小脸格外的白皙。 看一眼,就得走了。 薛让忙起身,这便准备离开。待看到小姑娘一双玉足伸在被子外头,这才过去,准备替她盖上。只是一低头,看着眼前这双雪白的玉足,登时有些挪不开眼。 太小了,也难怪她老是嫌弃他的脚大。 他伸出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发觉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他抬手准备替她盖好,只会瞅着面前这双小脚,眸色沉了沉,稍稍俯下身去。 还没碰到,忽然想到了什么,薛让猛地抬起眼。 却见睡在最里面的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静静看着他。 第56章 次日清晨甄宝璐听到耳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尚哥儿站在榻上,已经自个儿在穿衣裳了。小家伙一张脸圆润润肉嘟嘟的,却一本正经,半分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可偏生有一种反差的可爱感。 甄宝璐觉得好笑,起身问道:“怎么不叫香寒她们?” 夏日炎热,便是早晨都有些闷闷的,甄宝璐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正起身穿鞋。榻边搁着一双软缎绣花鞋,她没急着穿袜子,只随意将鞋子套上,刚醒过来,尚且有些迷迷糊糊的,左边的一下子穿进去了,只是右边的套了两回都套了个空。小姑娘努努嘴,有些恼。她没什么耐心,好在第三回总算是套进去了。 尚哥儿淡淡觑了她一眼,小声说:“我自己可以。”当下便将衣裳穿的整整齐齐,连领口衣摆的褶皱都弄得平整。 甄宝璐瞧着,也是自愧弗如。她自个儿穿衣裳都要香寒香桃伺候着,竟比不过她这个虚六岁的弟弟。 甄宝璐侧过身,瞅瞅身旁的荣哥儿,小家伙喜欢趴着睡,微微撅着小屁股,跟着小猪似的。 这才是六岁孩子该有的状态啊。 甄宝璐瞅着面前衣着整齐的尚哥儿,想着小家伙虽然能自个儿穿衣裳,可梳头总不会了吧?甄宝璐翘了翘嘴角,当下便领着他坐在妆奁前替他梳头。甄宝璐旁的不行,可梳头倒是在行,几下便梳得整整齐齐。 瞧着镜子里静静看着她的弟弟,甄宝璐轻轻捏捏他的脸,暗下嘀咕道:“也不晓得你整日在想什么。” 尚哥儿翕了翕唇,想说什么,可最后却没说话,只道:“谢谢二姐。” 今儿一家子一道用早膳,徐氏夹了一个水晶梅花包搁到荣哥儿面前的小碟子中,问道:“昨儿跑到你二姐那里去了?” 荣哥儿爱吃,咬了一口,睁着大眼睛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含糊道:“荣哥儿梦见坏人了。”仿佛现在还怕着呢。 徐氏笑笑道:“男子汉怕什么恶梦呢。”又淡淡垂了垂眼,瞅了一眼身旁安安静静用早膳的闺女。寻常五六岁的小孩子,做了恶梦头一个便是找娘亲的,轮到他们这儿,倒是头一个寻姐姐。徐氏晓得自个儿这闺女待俩弟弟的确是好的没说话,而这俩孩子特特别喜欢亲近闺女,特别是荣哥儿,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同姐姐待在一块儿。 尚哥儿已经吃完了,看着徐氏道:“娘,儿子今日想去书铺。” 徐氏笑盈盈看着尚哥儿,晓得他小小年纪便爱念书,是最令她欣慰的。她道:“要买什么书,拟个单子,让下人去就成了。” 尚哥儿淡淡看了徐氏一眼,没说话。 甄宝璐却是了解这个弟弟,这般淡淡没有表情的样子,就是心里不如意了。尚哥儿荣哥儿分明出生的时间差不多,可性子却差的太远,荣哥儿若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便会说出来,可尚哥儿只会闷在心里,让他们猜。甄宝璐喊了一声“娘”,道:“我也好些日子没去书铺了,今儿就让我同尚哥儿一道去吧。” 正在吃饭的荣哥儿不依,嚷嚷道:“荣哥儿也要去。” 徐氏有些发愁。 甄如松却是发话了,说道:“难得今儿有空,你陪着一道去好了。” 徐氏极少出门,大多是出席宴席之类的,目下听着甄如松都发话了,徐氏微微笑道:“嗯,那好,妾身就去安排安排,今儿领着几个孩子一道出去逛逛。” 用了早膳,徐氏领着甄宝璐和尚哥儿荣哥儿一道出门,至于甄宝琼,今儿来了小日子,身子不适,便不宜出门了。荣哥儿是个爱说话的,今儿穿着一身墨绿竹纹小袍,戴着同色的瓜皮小帽,一张脸儿红扑扑的,歪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同甄宝璐说话,至于尚哥儿,坐的端端正正的,小小年纪,已经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了。 马车停在街边,徐氏领着孩子们下车。 徐氏要去玲珑馆买首饰,而甄宝璐则领着尚哥儿一道去边上的书铺买书,荣哥儿抱着甄宝璐的手,也嚷嚷着要一道去书铺。甄宝璐瞅了瞅面前自家娘亲的脸色,这才微笑抚了抚荣哥儿的脸,说道:“荣哥儿乖,你同娘一道去首饰铺子,给我和大姐一道选两支漂亮的发簪。” 荣哥儿对书的兴趣不大,不过是想念着姐姐罢了,这会儿听着姐姐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当即兴奋道:“好。一定选最漂亮的。”这边冲着徐氏道,“娘,咱们赶紧进去,荣哥儿要给大姐二姐选发簪。” 徐氏这才露出微笑,又看了一眼甄宝璐道:“街上人多,别乱走,好好看着尚哥儿。” 甄宝璐道了一句“女儿知道了”,这便领着尚哥儿一道进了书铺。 这会儿甄宝璐也不是专程来书铺的,只是她觉得尚哥儿的性子太过内敛,她需要再同他亲近一些,便寻个原由同他一道出来。往常俩弟弟都在的时候,荣哥儿喜欢黏着她,那她势必会对尚哥儿疏远些,这会儿难得剩他们俩。 甄宝璐同尚哥儿一道进去,待看到书铺内立着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子,这才蹙眉道:“大表哥?” 今儿薛让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锦袍,气质比往常斯文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尤为俊美。瞧着他俩,薛让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璐表妹……”又低头看了看甄宝璐手边的尚哥儿,抬手揉了揉尚哥儿的脑袋,“尚哥儿也来了。” 甄宝璐可是知道,她这弟弟便是她摸他脑袋的时候,都要敛起眉,若是旁人,指不定就冰着一张脸了。可这会儿薛让摸他的脑袋,这小脸却是半分异常都没有,还乖巧的叫了一声“薛表哥”。 这个时候,甄宝璐倒是不去计较薛让为何会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待俩弟弟这般好,可尚哥儿待她这位二姐还不如薛让这个表哥好。其实她也知道,小时候尚哥儿就很喜欢薛让,在薛让这位大表哥面前也相当乖巧,可总觉得心里不舒坦,有些酸溜溜的。甄宝璐倒是有些理解方才她娘亲看到俩弟弟都爱缠着自己时的落寞样了。 ……自己的弟弟,总是希望同自个儿亲近些。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太小气,可偏生姑娘家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情都是斤斤计较的。可甄宝璐也是个是非分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是一回事,待薛让的态度却是另外一回事。尚哥儿在薛让面前乖巧,她待薛让也当成亲兄长一般尊敬,当下便甜甜一笑,说道:“今儿不用上课,我就带尚哥儿来买些书……”顿了顿,又问,“大表哥也来买书吗?” 薛让面容淡淡,端得一如既然的君子模样。在甄宝璐看来,她这位大表哥不爱说话,生得也俊美,按理说这般的身份,身边肯定有许多莺莺燕燕围着,譬如说她那位以君子风范著称的徐表哥,身边也有一个福安县主,而他却是孤身一人的。 倒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薛让道:“嗯,正好我今儿也不当值,就过来瞧瞧。” 甄宝璐点了头,说道:“嗯,那我不打扰大表哥你选书了,我陪尚哥儿一道过去看看。” 薛让微微颔首,看着尚哥儿。 尚哥儿这才侧过头,朝着身旁的甄宝璐道:“二姐,我想薛表哥陪我选书。” 这个…… 甄宝璐拧起了眉,心道她这弟弟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吧?甄宝璐也不过十三,小姑娘总归是有些脾气的,不过是在弟弟面前端着姐姐的架子,对他们多多包容罢了。她道:“不成,你别烦着大表哥。” 薛让瞧着,晓得自个儿若是帮着尚哥儿说话,他这小表妹要生气,不过也不好帮着小姑娘说她弟弟,一时便静静站在原地,谁也不帮。 尚哥儿打量了她一眼,直言道:“二姐你个子矮,就是陪着我,也够不到书。” 甄宝璐觉得平日里就是对这俩小家伙太好了,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她个子矮……甄宝璐瞅了瞅面前高大的薛让,这般目测,她这个子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胳膊也比他短一些。甄宝璐努了努嘴,承认她弟弟说的没错,她的确是矮了些。成吧,既然当弟弟的嫌弃姐姐,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将薛让当自己人,一时也没忍住自己的小脾气,语气淡淡道:“那就麻烦大表哥了。” 又道:“我去楼上瞧瞧。” 说完便气鼓鼓的上了楼,自个儿消消火去。 薛让看着小姑娘气恼得不成样子,弯唇笑了笑,这才低头看向板着小脸的尚哥儿,道:“走吧,我带你去选书。”又听得小家伙低低的嘀咕了一句。 薛让步子一顿,斜睨道:“说什么呢?”看着这张小脸,薛让登时想起昨晚的事情,登时有些不大好意思,右手虚虚握成拳,置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尚哥儿这才说道:“你放心,我没说。”而后走到书架旁,指着最高那一排的第一本书道,“给我拿这个。” 薛让笑笑,当即阔步过去,轻轻松松替他拿了下来。 他将书塞到小家伙的怀里,抬手揉着他的脑袋,眸中含笑道:“谢了。” 第57章 这厢甄宝璐提着裙摆“噔噔噔”上了书铺二楼。 这书铺二楼都是姑娘家爱看的书,边上书桌椅子也是一应俱全,收拾的干干净净。上午书铺没什么人,甄宝璐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想着方才她那没良心的弟弟,双手托腮越想越觉得生气。 因着上辈子的亏欠,她打小就对俩弟弟好,荣哥儿倒是有良心,待她比待娘亲还要亲近,她觉着自己的付出有回报,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也愿意继续付出。奈何这尚哥儿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她也晓得,尚哥儿脾气便是如此。也知道他心里是在意她这个姐姐的。今儿不过是一件小事,她犯不着这般计较。可有时候小事往往能反映最真实的情况。 怕是在尚哥儿的心里,待薛让都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亲。 甄宝璐有些气馁。可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这俩弟弟,不能一味的对他们好,得使些别的法子。甄宝璐暗下蹙眉,想着自个儿都还是个孩子,却要操起这番心思了。 若日后她嫁人生子,这孩子可不能一味惯着。 甄宝璐的怒气素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会儿功夫便弯了弯唇起身,走到书架前选书去了。这书铺是甄宝璐常来的,只是女学的藏书阁书籍齐全,这里倒是没什么好看的。甄宝璐随便选了几本诗集捧在怀里,又踮起脚抬手将高处的游记拿了下来。 她哪里矮了,这会儿不拿到了吗? 甄宝璐瞧着手上的游记,弯唇笑了笑,低着脑袋将这几本书整理好,准备过去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还没反应过来,人都撞上去了。 手里的书“啪啪”的落了一地。 甄宝璐抬头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鼻尖儿,便听来人急急忙忙道:“撞疼了吗?”仿佛是有些吓到了。 真是奇了,被撞的是她,他怎么吓到了? 甄宝璐瞅瞅他,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儿,道:“没事儿。”她揉了几下,的确有些疼。暗道这男人的身体就是不一样,硬邦邦的,更石头似的。甄宝璐是见过他十六岁时候的身体的,那时候便那样,眼下都快二十了……难怪这么硬了。 薛让见她疼得眼泪汪汪的,哪里是没事儿?一时也有些尴尬,只弯腰替她将书捡了起来,又见她捂着鼻子,才道:“让我看看。” 甄宝璐也不矫情,将手放下让他瞧。 薛让个头高,又不能挑起她的下巴瞧,只能稍稍俯下身看她,一时两人的距离自然挨得近。见她鼻尖儿红彤彤的,的确撞得不轻。他想替她揉揉,可到底不好意思,半道上将手收了回来。 小姑娘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又香又甜,离得这般近,便是那卷翘的眼睫都能数的清楚。沿着她的鼻尖儿到下面粉嫩水润微微撅着的唇瓣…… 薛让眸色微沉,喉头动了动。 甄宝璐静静瞧着面前的薛让,见他一双漆黑眼眸这般望着她,很是关心。她同这个表哥亲近,而薛让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念着她,这两年她虽然不常出门,同他见的次数也少些,可若是去安国公府找薛宜芳玩儿,定然也会去看看他的。亲近的人总是容易忽略,这会儿瞧着他,前两年还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本就生得高瘦些,眼下更是高大俊美,颇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 说实话,这个时候,甄宝璐瞧着这位大表哥的脸,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待反应过来,她才低下脑袋,看着他脚上的墨色锦靴,小声道:“真没事。” 薛让“嗯”了一声。 甄宝璐抬头看他,说道:“把书给我吧。” 薛让瞧她除却鼻尖儿有些红红的,旁的倒是没什么事,道:“有些沉,我替你拿吧。” 甄宝璐觉得好笑,不过几本书罢了,能沉到哪里去?她虽然是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可这几本书却是拿的动的。她想说自己可以拿的,只是瞧着他的架势,便晓得他是因为方才撞了她想补偿做些事罢了。她这位大表哥,就是太老实了些。甄宝璐心里叹着,说道:“那成,我再选几本。” 他说好,手里拿着书,跟在她的后面,静静看着她选书。 甄宝璐拿了一本翻了翻,道:“大表哥不是陪尚哥儿选书吗?怎么上来了?” 薛让晓得她心里还有些不舒坦,便道:“选了一本让他看着,就想着上来看看你。” 看她?甄宝璐翻着书页,顿了顿,想说她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她这位大表哥虽是个男人,却是个心细如尘的,怕是看出她方才有些不开心了吧。甄宝璐心中一暖,也不再多问,只低低“唔”了一声。 虽说她这位大表哥是好意,不过甄宝璐念着男女有别,若是被人瞧见了可就不好了,选完书之后就下楼去了。 一下楼,甄宝璐便看到她二婶婶同甄宝璋也在。瞧着二人,甄宝璐微愣,而后道:“二婶婶,三姐姐。” 程氏瞧着甄宝璐,心里也是极不喜欢的,自打三年前他们搬去西院之后,见老太太的次数也少了些。便是他们有心探望,老太太也不过是挥挥手,让他们没事不用过来。程氏不知甄二爷做错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常严重。她怨着老太太太过绝情,却也无奈,只能小心翼翼讨好。 如今甄如松当家,程氏再不喜甄宝璐,也知道甄宝璐是甄如松心尖尖儿上的宝贝,比对俩儿子还要宠爱,自然不敢不给她面子,当下微微笑道:“阿璐也在啊。” 相比程氏的笑脸,甄宝璋的脸色倒是有些难看。 甄宝璋比甄宝璐大三岁,连甄宝琼明年开春就要出嫁了,这甄宝璋的亲事却迟迟未定下来。早几年甄宝璋深得老太太的欢心,在女学的名声也好,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就陆陆续续有好些人家来打听过了。那时候程氏姿态摆的高,而甄宝璋只需努力讨老太太的欢心,至于夫婿,挑挑选选,是不着急的。可自打二房搬去西院之后,甄二爷跪了一月祠堂落了腿疾,老太太不闻不问,仿佛将甄宝璋也给连累了,老太太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目下甄宝璋穿着一身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着随云髻,一张脸儿端庄俏丽,模样生得很是出挑。这会儿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喊了一声“六妹妹”,便站在程氏的身旁,没有说话了。 甄宝璐看着如今的甄宝璋,想着上辈子她风光无限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 甄宝璋素来不喜欢甄宝璐,这几年甄宝璐在女学的名声好,老太太又将她当成宝,便是她昔日得老太太恩宠时,风头也不及她一半。而她大伯袭爵之后,她的身份更是抬高了一大截儿…… 甄宝璋打小便出色,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些?这三年她虽然渐渐习惯,可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没有改。让她讨好这位六堂妹,她是断断做不到的。 程氏瞧着自个儿闺女这副模样,也是蹙起了眉,冲着甄宝璋道:“都是堂姐妹,怎么这般生疏?前几日不是还说过要找阿璐借书的吗?” 甄宝璋看了程氏一眼,仿佛在说:她何时说过要问甄宝璐借书了? 可瞧着程氏这眼神,甄宝璋也只得稍稍勾了勾唇,勉强笑道:“本想问六妹妹借《柳伯渊游记》的,只是怕贸然过去,打搅到六妹妹了。” 瞧着甄宝璋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甄宝璐哪里看不出这母女俩是什么意思?她们伏低做小的套近乎,她也有些享受。不过只要想到上辈子自己遭的罪是因为二房的缘故,便是她们的处境再如何惨,她都不会同情半分。 她不是上辈子的甄宝璐,寄人篱下,要看别人的脸色。眼下便直言道:“我那儿的确有,不过前些日子恰好借给了宜芳表姐,若是三姐姐想看,兴许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她说话不疾不徐,一张小脸娇俏明媚,模样落落大方,“……宜芳表姐素来看书慢吞吞的,三姐姐可等得起?” 甄宝璋一怔,哪里不晓得她这番话是胡诌的。那薛宜芳是安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还缺一本游记不成?甄宝璋深吸一口气,才道:“那就劳烦六妹妹了。” 甄宝璐笑笑,说不麻烦。 甄宝璋袖中的双手攥了攥,本是极气恼的,待看到甄宝璐身后走出的那个高大的声音,才稍稍怔了怔。 见那男子生得高大挺拔,丰神俊朗,穿着一身墨绿锦袍,又添几分风雅。那张脸更是棱角分明,俊雅无双。 甄宝璋早前也是见过薛让的,那会儿小姑娘芳心暗动,可到底还是喜欢徐承朗那般文质彬彬的少年,可这会儿看去,这男子俊美稳重,生得比普通男子高大许多,一股子男子气概是徐承朗这类文弱书生没法比的。 受了几年的冷落和委屈,甄宝璋自问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吟诗作对,也欣赏不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这会儿瞧着面前男子,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耳根子也不禁烫了几分。 甄宝璐是存心气她的,原以为甄宝璋定然会对她咬牙切齿,却不料她面色羞赧,一改方才的态度。 甄宝璐柳眉一蹙,半晌才发现她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她身后的薛让。 少女怀春的模样最是娇媚动人,何况甄宝璋的确有几分颜色。 甄宝璐眸色顿了顿,小脸敛起笑意,便进去找尚哥儿了。 薛让也跟着进去。 程氏瞧着甄宝璐身后的高大男子,也是微微一怔,待侧头看了看自家闺女娇媚的侧脸,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娘儿俩走到一处角落选书,透过书架缝隙,程氏瞅了瞅里面的男子,对着身旁的闺女道:“这安国公府的大公子,的确是个有出息的。” 甄宝璋静静听着程氏说,没有插嘴。 程氏又道:“那王氏我可是见识过的,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位薛大公子虽是长子,却不受安国公的重视,又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继母,能混到如今这般地步,倒是个极有能耐的。我倒是听说,便是连二皇子静王,都对他另眼相看,视他如知己良朋。静王最是得宠,日后指不定便是太子了,如此看来,这位薛大公子更是前途无量……” 甄宝璋是闺阁女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心下感兴趣,偏生程氏说的轻,又慢吞吞的,只将身子靠过去一些,作势拿程氏那边的书籍。 程氏抬手便轻轻在她额头打了一下。 甄宝璋“啊”了一声,揉着脑袋对上自家娘亲的眼睛,见她在笑,便知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一时羞红了脸,娇滴滴垂下脑袋:“娘……” 程氏道:“我是你娘,这事儿有什么好害羞的。我瞧着这位薛大公子出类拔萃,而且……”她顿了顿,又笑道,“我活到这般岁数都没见过生得这么俊的男子,也难怪你这小丫头瞧着都挪不开眼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最在意的便是容貌的。只是程氏对自己这闺女有信心,可不是被会被外貌迷惑之人。奈何这位薛大公子生得实在是俊得不似凡人,身上又有一股子这个年纪难得的成熟气概,她闺女这点道行,哪里不被迷得七荤八素? 第58章 虽是实话,可甄宝璋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种事情,总归是害羞的。她一张脸颊烧得通红通过,想着方才那高大俊美的男子,弯了弯唇。只是,她也有所耳闻,这位薛大公子待长房的两个表妹极好。 甄宝琼已经是定了亲的,明年就要出嫁了,那么……便是甄宝璐了。 想着方才甄宝璐同那位薛大公子站在一块儿的场景,甄宝璋敛起笑意,心里有些堵得慌。又是甄宝璐! 程氏问道:“怎么了?” 甄宝璋晓得自个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亲事再不定就晚了。当初她深得老太太的宠爱,爹爹又仕途顺遂,她入了女学之后再议亲,定然是不愁嫁不到好人家的。可一眨眼她女学都要结业了,这亲事还没个着落。这会儿好不容易瞧上一个,却是心悦甄宝璐的,叫这位心高气傲的甄三姑娘如何不堵心! 甄宝璋没瞒着程氏,攥着手里的帕子小声嘀咕:“可是……他对六妹妹那般好。”还没怎么着呢,语气便有些酸溜溜的。 是呀,若是年纪再小些,表兄妹之间的感情好些没人会说什么,可如今甄宝璐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这薛大公子待甄宝璐这般好,说单单只是表兄妹之间的感情,是断断不会有人信的。 程氏笑了笑,只觉得自己这个闺女平日里挺聪明的,遇着这种事情,这脑子倒是变得不灵光了。 她道:“那又如何?就算他俩真的有意,眼下不是还没定亲嘛?你那大伯把这闺女当成眼珠子疼爱,那些个上门提亲的,通通拒绝,仿佛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他这宝贝闺女似的。璋儿……”程氏将甄宝璋拉到暗处,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觉得她女儿这般花容月貌,比那青涩的甄宝璐更有姑娘家的娇媚。程氏问道,“……你同娘说,你喜不喜欢这位薛公子?” 甄宝璋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点了点头。这么高大俊美的男子,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程氏抬手轻轻拍了拍甄宝璋的手背,安抚的说道:“那不就成了,你放心,娘会替你想法子的。” 甄宝璋素来相信程氏这位娘亲,这些年,她娘亲同爹爹恩爱,她这个闺女是看在眼里的,便知在男人这种事情上,她娘亲的确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当下甄宝璋的表情便舒缓了一些,俏脸露出淡淡的笑意,脸上的粉霞还未散去,羞答答的很是可人。 · 甄宝璐进去,便见尚哥儿坐在榉木小条凳上看书。小家伙一张脸颊白嫩圆润,却老成的蹙着眉,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待瞧见他俩进来了,才从条凳上跳了下来,道:“薛表哥,二姐。” 听听,哪有先叫表哥再叫二姐的?甄宝璐蹙起了眉,却也想不明白,为何尚哥儿这么喜欢薛让。 不过—— 想到方才甄宝璋看薛让的眼神,甄宝璐便偏过脑袋,瞅了他一眼。一时甄宝璐却是感概:也难怪心高气傲如甄宝璋,看她这位大表哥都看得挪不开眼了。 甄宝璐心下嘀咕:这般的好样貌,也不晓得是怎么长的。 不过甄宝璐也明白,她这位大表哥都快二十了,迟早是要成亲的,便是今儿没有甄宝璋,明儿不知道还会有谁呢。平心而论,甄宝璋容貌尚佳,饱读诗书,的确不错,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成为人人羡慕的静王妃。若是……若是她这位大表哥晓得甄宝璋看上了他,心里恐怕也是欢喜的吧? 可想着若是日后薛让真的娶了甄宝璋,那她心里肯定会膈应死的。他虽不是她的亲兄长,可好几年的感情在,同亲兄长也没有两样,这般讨厌的人,若是成了她的嫂嫂…… 甄宝璐鼓了鼓腮帮子,便朝着薛让伸手道:“给我吧。” 指的是薛让手里拿着的书。 薛让瞧她,小脸仿佛有些不悦,便抬手给她。 甄宝璐表情淡淡的接过,再看身后的尚哥儿,道:“选好了吗?咱们走吧。” 尚哥儿看了一眼薛让。 甄宝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尚哥儿的小动作,当即便恼道:“你若是喜欢和你大表哥待在一块儿,便跟他回家好了。” 尚哥儿眉头一拧。 薛让哪里敢惹她生气,当下便对着这小家伙温温和和道:“听你二姐的话,赶紧过去吧。” 尚哥儿一双小肉手捧着怀里的书,淡淡抿着嘴,乖乖同甄宝璐回去。 甄宝璐这才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些过了,可她没将薛让和尚哥儿当成外人,所以……小姑娘咬了咬唇,眼睫轻颤,这才朝着身旁高高大大的薛让道:“那大表哥,我同尚哥儿先走了。” 薛让也不好不让他们走,遂微微一笑,说道:“嗯,去吧。” 甄宝璐“嗯”了一声,领着尚哥儿出去。这时候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她二婶婶程氏和甄宝璋已经走了。不知怎的,甄宝璐松了一口气。 结完账后便去隔壁的玲珑馆,徐氏正在挑选首饰。 徐氏身旁还有一个穿着水红色绣金交领褙子的妇人,那妇人梳着宝髻,个头生得比徐氏略高挑些,看到甄宝璐和尚哥儿,才冲着徐氏一笑问道:“这便是璐姐儿和尚哥儿吧?” 徐氏点头,招呼甄宝璐和尚哥儿进来叫人。 甄宝璐瞧着面前这妇人,倒是有些微怔,而后才乖巧行礼道:“阿璐见过夫人。” 这位妇人姓卢,曾是徐氏昔日最好的手帕交,卢氏的夫君是吏部郎中江远山。而当今宣和帝的授业恩师卢太傅,就是卢氏的父亲。 甄宝璐是认识卢氏的,上辈子她爹娘出事之后,卢氏曾经私下帮助过他们姐弟。 卢氏生得娴静端庄,容貌虽不如徐氏出众,却颇有一股空谷幽兰的淡雅气度。想来这同她出生书香世家有关。这卢氏昔日可是皇城出了名的才女,当初在女学的风头,怕是连如今的甄宝琼都及不上的。 卢氏也在看甄宝璐,头一眼便觉得这小姑娘生得是在太美、太扎眼了。 徐氏本就是罕见的美人儿,卢氏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徐氏更美的,可目下这小姑娘,雪白小脸,因年纪太小,两颊还有些许婴儿肥,稚气娇俏。脸儿不施粉黛,却是眉眼乌浓,雪肤红唇。特别是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灵气逼人,娇娇柔柔的。这么美貌的小姑娘,让人觉得自个儿瞧着她蹙一下眉头都是舍不得的。 徐氏性子偏柔,而这小姑娘,虽然乖乖巧巧的,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同她娘亲不一样,定是个活泼的。 卢氏看着就喜欢,笑笑道:“想当初我离开皇城的时候,你才刚满月,小小的一个,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甄宝璐腼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认识卢氏,可这会儿她应当是不认识的,便去看了一眼自家娘亲。 自打徐氏进了齐国公府,每日都是尽职当好儿媳妻子和娘亲,鲜少会出来同朋友聚聚。这会儿卢氏好不容易回了皇城,十几年未见,如今在此处遇上,难免有些惊喜。徐氏俏脸堆着笑意,对着甄宝璐和尚哥儿道:“这位便是娘最好的姐妹,江夫人。” 这会儿连平日不吭声的尚哥儿,见着卢氏,也恭敬道:“尚哥儿见过江夫人。” 卢氏夸赞甄宝璐生得好看,瞅着矮小胖墩墩的尚哥儿,更是一通夸赞。 她捏捏尚哥儿的脸,赞道:“这孩子长得和齐国公真像,一瞧便是个聪慧的,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这般乖巧稳重,当真是难得。” 徐氏也点点头,显得与有荣焉。毕竟这当娘的,哪有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儿子的。 甄宝璐心下对卢氏甚有好感,不过瞧着卢氏捏尚哥儿的脸,便担忧的看着尚哥儿——就怕这小家伙又不合时宜的给卢氏脸色看。好在瞧她这位弟弟,眼下倒是乖乖巧巧,便是卢氏捏他的脸,也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这倒是奇了。甄宝璐心下纳闷儿,却也不作他想,毕竟这辈子她能再见到卢氏,也是件极开心的事情。 卢氏见过俩孩子,之后想到了什么,问身旁的丫鬟:“眉眉呢,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卢氏口中的眉眉,便是她的闺女江眉。江眉才四岁,生得乖巧懂事。卢氏生来便身子骨不好,这江眉是她唯一的闺女,自然非常的宝贝。 徐氏也笑:“是呀,方才还和荣哥儿在一块儿的。” 适才荣哥儿同徐氏进来选首饰,恰好遇见了卢氏母女俩。徐氏和卢氏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荣哥儿同江眉都是小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加上荣哥儿生得活泼憨厚,很快便和乖巧的江眉玩到一块儿了。这俩小家伙手牵着手,哥哥妹妹的,很是亲近。连卢氏都忍不住打趣儿,干脆定娃娃亲得了。 这个时候,玲珑馆后院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儿。 紧接着,一个穿着半旧秋香色褙子的妇人匆匆忙忙过来,脸颊惨白,朝着卢氏道:“夫人,阁楼走水了,姑娘还在里面呢。” 这话一落,卢氏当即变了脸色,道:“你说什么?” 这嬷嬷姓王,正是贴身照顾江眉的,方才便是她陪着江眉和荣哥儿一道玩,俩小主子活泼爱跑,一不留神便跑得不见人影了。王嬷嬷急着去找,这个时候,那阁楼上却浓烟滚滚,里面依稀有小孩子的声音。 里面俩孩子,一个是江府的千金,一个是齐国公府的公子,哪个出了事儿她都是担待不起的。 徐氏一听,忙道:“那荣哥儿呢?” 王嬷嬷自责不已,道:“甄五公子也在里面。” 徐氏双腿一软,差点就晕过去了。 而边上的甄宝璐,一听荣哥儿出事,立马跑去后院。 年幼的尚哥儿,见着姐姐这副着急的模样,也跟着跑了过去。 徐氏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身旁的丫鬟急急道:“拦着四公子,别让他过去。”荣哥儿已经出事儿了,她自然不能再让尚哥儿也出事。 甄宝璐急急忙忙到后院的时候,便见那阁楼火势熊熊,火苗四处乱窜,噼里啪啦的烧着,虽然已经有不少仆人拿着木桶灭火,可这火势还是越来越大。 甄宝璐想着荣哥儿和江家小姑娘还在里面,登时按捺不住,便要上去。 “阿璐!” 甄宝璐刚抬脚,便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急忙转头,望是身旁高大清俊的男人,见是薛让,才眼眶一湿,道:“大表哥你放开我,荣哥儿在里面。” 薛让俊脸微沉自然没放开,而是捏着她的手臂将她拎到远处,道:“你待在这里,不要靠近。” “大表哥。”甄宝璐担忧不已。 薛让低头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微微抿唇,而后声音才温和了些:“你放心,我这就进去。” 甄宝璐水亮亮的眼睫怔怔的望着他,还没等她说话,便见薛让已经跑上着火的阁楼。 火势很大,他一进去,她就完全看不到了,眼里只有滚滚的浓烟和熊熊燃烧的大火。甄宝璐紧紧攥着手心。她不想要荣哥儿出事,可她也不想他出事。 徐氏和卢氏过来的时候,看到阁楼上这么大的火势,也是着急的就要往上面跑,好在有丫鬟嬷嬷将她们拦住。当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还有什么理智可言,特别是温婉端着的卢氏,那闺女可是她的命根子。 甄宝璐在外面焦急的等,看着火越来越大,而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心里怕得要命。待过了好一会儿,瞧见薛让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跑出来的时候,才忍不住跑了过去。 俩小家伙被救了出来。 甄宝璐终于松了一口气。 荣哥儿和江家小姑娘江眉被薛让抱出来的时候,小脸蛋乌漆麻黑的,人也被烟熏得昏了过去。好在送回府马上请了大夫,现下荣哥儿静静躺在榻上,小脸蛋擦得干干净净,徐氏也检查过,身上没有什么伤,又听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一个个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 今儿这事闹的这般大,自然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老太太搂着孙儿心疼了半天,一听没事,还是忍不住训斥徐氏:“你怎么当娘的?在你眼皮子底下都会出事儿?” 徐氏也受了惊吓,当娘的比谁都心疼孩子,何况徐氏晓得自己以后难在有孕,这辈子就这么几个孩子了。徐氏红着眼,对着老太太道:“是儿媳的不是,是儿媳没有看好荣哥儿……”在老太太的面前,徐氏素来是不会顶嘴的。 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当下觉得徐氏太烦,伸手抚了抚榻上荣哥儿肉肉的脸蛋,叹道:“好在这孩子福大命大。” 荣哥儿眼睫颤了颤,之后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瞧着面前的老太太,红着眼圈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老祖宗……”而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四处瞧了瞧,对着立在床头的甄宝璐道,“姐姐……”语气很是依赖。 甄宝璐一双眼儿也是通红,见荣哥儿在喊自己,忙道:“姐姐在呢。” 这几年老太太对甄宝璐这个孙女是越发的满意,又知她对两个弟弟好,也觉得这孩子懂事又聪慧。便对着甄宝璐道:“坐过来一些,陪陪荣哥儿吧。” 甄宝璐抬手擦了擦眼睛,坐到了榻沿,朝着荣哥儿微微笑道:“荣哥儿不怕,已经没事了,嗯?” 荣哥儿点头“嗯”了一声,小肉脸倒是没有恐惧之色,只道:“江妹妹呢?她怎么样了?” 甄宝璐道:“你放心,江妹妹也没事,荣哥儿先乖乖休息,过几日二姐带你去找江妹妹玩,好不好?”一同被救出来的江眉,也是幸运,同荣哥儿一样,毫发无损。 荣哥儿很喜欢那个江妹妹,觉得她香香软软的,说话软绵绵的,像只小兔子。不过荣哥儿素来听甄宝璐的话,当下便乖巧道:“好……”想了想,又道,“那薛表哥呢?” 薛让? 甄宝璐看着荣哥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薛让将荣哥儿救出来之后,她满心都是荣哥儿,压根儿顾得上他,甚是……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不过在弟弟的面前,她自然不能说这等没良心的实话。只替他掖了掖被角,稍稍错开眼道:“大表哥也没事。”说这话时,甄宝璐有些心虚——她还真不知道薛让有没有受伤。 可荣哥儿却是信姐姐的,乖巧的“哦”了一声,仿佛是因为大家都没事所以放心了。 待荣哥儿乖乖睡觉的时候,甄宝璐才慢吞吞的出来。甄如松瞧着闺女这般眉头紧锁的模样,便道:“今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甄宝璐摇了摇头,想着那会儿薛让进去救人的场景,才对着甄如松道:“爹爹……”她有些愧疚,喃喃道,“我不知道大表哥有没有受伤,我明儿想去看看他。” 第59章 甄如松也道:“也是。你薛表哥这回救了荣哥儿,咱们的确该好好感谢感谢。”说起薛让,甄如松眼里满是欣慰。自打三年前薛让请了云鹤先生治好他的时疫之后,甄如松对薛让的关注自然也多了些。 他看向闺女,眉宇又柔和了几分。心里叹着,不知不觉,他这闺女竟长成大姑娘了。 甄宝璐点头道:“嗯,那我明儿上午就去。”她想给薛让带些吃的,可这会儿想起来,她竟然连他的口味都不知道。甄宝璐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上辈子便是如此,连俩弟弟都是不管不顾的。虽然经历了两世,但人的性子不是说变就变的,她只是个普通人,只能尽可能的做好,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完美。 甄如松抬手抚了抚闺女的脑袋,道:“好了,你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娘。” 甄宝璐应了一声,便回了自个儿的呦呦轩。 屋内徐氏还守在荣哥儿的榻边,一双眼儿仍旧是红彤彤的。这会儿徐氏衣衫干净发髻整齐,可方才抱着荣哥儿回来的时候,早已是云鬓歪斜衣衫凌乱,狼狈的不成样子。甄如松缓步进去,见着妻子这番模样,晓得她是在自责。 徐氏瞧着榻上白白胖胖的儿子,待察觉到有人将手搭在她的肩头,才转过身去:“国公爷……”作势便要起来。 甄如松道:“好了,你也别哭哭啼啼的了,荣哥儿没事,你也回房休息休息。” 徐氏自责道:“可今儿是妾身的错,若不是妾身遇见江夫人,也不会忽略了荣哥儿……“甄如松哪里不知道,那江夫人是他这妻子最好要的姐妹,十几年不见,今儿遇见难免开心。 他翕了翕唇想说些安慰的话,最后倒是没说出口,只淡淡道:“没事了。” 徐氏原以为他会安慰几句,却见他只这三个字便没有别的,一双漂亮的眸子登时黯淡了些。 · 次日甄宝璐便去了安国公府看薛让。甄宝琼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门,便想要同她一道去,只是甄宝璐想着姐姐这几日不方便,便好说歹说让她待在府上。毕竟她不过是去安国公府罢了,没什么不放心的。 至于旁的,甄宝璐不晓得薛让的口味,便随着她自个儿的口味准备了一些点心。薛让身边没什么照顾的人,而他对自己也不上心。男人的性子就是如此,别的事情再如何的细心,在照顾自己上面,总是粗枝大叶的,什么事情都不当一回事儿。这般想来,若是早些娶个媳妇儿,应当会好些。 今儿是香寒陪着甄宝璐一道去的,马车上,她瞧着自家姑娘道:“姑娘,昨儿你都没睡好,要不先歇会儿。” 甄宝璐说不用,抬手挑来帘子瞧了瞧。平日里活泼明媚的小姑娘,这会儿淡淡锁着眉,整个人也仿佛是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平添几分忧郁。可像甄宝璐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年纪,每日要发愁的,也不过是明儿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她放下帘子,忽然问香寒:“你觉得大表哥待我好吗?” 香寒瞅了瞅自家姑娘,见自家姑娘这两汪盈盈美眸,淡淡的看过来,她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没香桃那般活泼,做事也沉稳些,不急着回答,想了想才说道:“薛公子素来待姑娘好,奴婢们都看在眼里的。而且姑娘待薛公子也像亲兄长一般。” 是啊。跟亲哥哥一样。甄宝璐心道。 她赞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大表哥待我挺好的。” 香寒笑了笑,心里想着:岂止是挺好的?这位薛大公子对她家姑娘简直是好的没话说,若非早两年她家姑娘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那她当真要往别的方面想了。不过,她可是记着的,原先她家姑娘最喜欢和长宁侯府的大公子在一块儿,长宁侯府是夫人的娘家,两家人经常走动,她家姑娘便时不时黏着徐公子。不过八岁之后,她家姑娘明显长大了,一下子就变得懂事了。 之后甄宝璐便没有说话,双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膝上,颇有仪态。到了安国公府的时候,香寒才扶着甄宝璐才下了马车。 甄宝璐同薛宜芳的关系好,也时常来安国公府,这会儿进去,已然是熟门熟路了。 甄宝璐先去如意堂见了薛老太太,一过去便听见里边热热闹闹的,仿佛有什么客人。 薛老太太坐在主位之上,瞧着甄宝璐进来了,便含笑冲着她招招手。 瞧见薛老太太,甄宝璐也笑了笑。这几年薛老太太越发的喜欢甄宝璐,加上她聪慧乖巧,薛老太太俨然是将她当成了亲外孙女疼爱,便是甄宝璐的亲外祖母徐老太太,都不见得有薛老太太这般上心。 甄宝璐忙过去行礼。 王氏和几房的夫人也在,而坐在薛老太太身旁的,则是昨儿才见过的卢氏。卢氏今儿是特意过来的,打扮的也落落大方,着一袭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端庄贵气,笑容恬静,很是亲切。 甄宝璐也乖乖叫了人:“江夫人。” 卢氏含笑点头,朝着薛老太太羡慕道:“老夫人当真是个有福气的,瞧瞧这璐姐儿,水灵灵的,若是让我每日瞧着,连饭都能多吃一碗。” 薛老太太听了直笑,可不得不说,她这位外孙女的确长得太出挑。 其实今儿甄宝璐并没有精心打扮,而且身上穿着的一身浅绿色的襦裙,也是简单低调,如云乌发梳成双垂髻,胸前垂着细细的小辫子,末端缀着简单小颗的明珠,而髻上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簪了一支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样式虽然简单,却也彰显了贵女的派头。 薛宜芳笑盈盈便挽着甄宝璐的手,说道:“阿璐可是咱们女学最漂亮的姑娘,我每日瞧着都看不够呢。” 薛宜芳活泼开朗,经常能逗薛老太太开心。 而站在薛老太太身旁的王氏,看到自己这如花似玉的宝贝闺女站在甄宝璐的身旁,生生的被比下去一大截儿,心里暗骂真是蠢货。 她瞅瞅这甄宝璐,前两年还是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这自打进了女学之后,一下子女大十八变,生得比她那个娘亲徐氏还要勾人。偏生她还拿捏不得……王氏看着薛老太太待甄宝璐那样儿,分明不是亲外孙女,老太太这架势简直是将她当成亲外孙女疼。 正说着话呢,便听得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先是叫了一声“娘”,然后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卢氏的身旁,抬起小手对着卢氏道:“娘,香吗?” 是个穿着粉嫩裙子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小女娃肉肉的小手拿着一株金桂,香气馥郁,很是好闻。 甄宝璐知道,这小女娃便是江夫人卢氏的独女江眉,昨儿和荣哥儿一道被困阁楼。她瞧着这小姑娘,容貌随了卢氏,小脸生得干净白皙,五官不算出众,却是个秀气耐看的,一双眼儿灵动清澈。而且小江眉的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米粒大的朱砂痣,很是漂亮。 江眉将桂花给了卢氏,而后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甄宝璐笑:“仙女姐姐。” 甄宝璐笑了笑,心道这小江眉不但长得可爱,而且这小嘴也甜,难怪荣哥儿昨晚一直念叨。 卢氏也笑,冲着小江眉道:“眉眉乖,这是璐姐姐,就是昨儿同眉眉玩的荣哥哥的姐姐。” 小女娃记性不大好,不过昨儿的事情印象太过深刻,小江眉是记得的。 江眉软绵绵的喊了一声:“璐姐姐。”之后又担忧道,“璐姐姐,荣哥哥他生病了吗?怎么今儿没和璐姐姐一起来呢?眉眉想和荣哥哥玩。”小小年纪,倒是晓得挂念人了。 甄宝璐觉得这小姑娘粉粉的一团,的确招人喜欢,便稍稍俯身轻轻捏了一下她白嫩的小脸,说道:“荣哥儿还要休息两天,过几日璐姐姐就带他和眉眉一块儿玩,好吗?” 江眉弯着眼眸,稚声稚气道:“好呀好呀。”一副很欢迎他们做客的样子。 昨儿甄宝璐便听说江眉没事儿,眼下瞧着她活泼可爱的,当真跟没事儿人似的,心下也就放心了。 卢氏将可爱的闺女搂到怀里,想着昨日的事情,也是一阵后怕。 这边卢氏和薛老太太说着话,而薛宜芳则领着甄宝璐去薛让的四和居。刚出去,薛宜芳就拧着眉道:“我大哥这段日子怕是要留在府上休养了……” 甄宝璐心登时颤了颤,步子一顿,看向薛宜芳:“大表哥伤得很严重吗?” 薛宜芳微微一愣,才道:“昨儿你不是在场吗?”这个意思便是说,她都看见了,怎么还问她呢? 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同薛宜芳素来是无话不说的,便如实道:“昨儿我一心想着荣哥儿,倒是没注意到大表哥。” 薛宜芳哪里不知道甄宝璐的性子,说的难听点,便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特别是越亲近的人,越容易忽略。不过她也不好怎么说她,只撅着嘴道:“挺严重的,听大夫的意思,应当是被燃烧的重物砸了一下,好巧不巧,刚刚砸在先前受伤的右臂上。” 听着薛宜芳不咸不淡的描述,甄宝璐却是一阵心惊胆战,她袖中双手紧攥,手心都有些冒汗,已经可以想象当时是如何危险的场景了。可她记得他将俩小家伙救出来的时候,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个时候,她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只看向薛宜芳道:“那大表哥现在是在休息吗?我过去会不会不大方便?” 薛宜芳是个聪慧的人精儿,哪里看不住自家大哥对甄宝璐的意思?当下便挽着甄宝璐的手往四和居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大哥没休息,这会儿估计正无聊着呢,你过去陪他说说话,正好。” 到了四和居外头,伺候薛让的小厮长生正站在外面,瞧着薛宜芳和甄宝璐过来了,忙行礼道:“二姑娘,表姑娘。” 薛宜芳点点头,领着甄宝璐进去。将甄宝璐带进去之后,薛宜芳才笑了笑,自个儿悄悄的溜走了。 甄宝璐进卧房的时候,薛让正靠着迎枕坐在榻上,执着书在看,不过用的是左手。 甄宝璐看得更加愧疚了。正想同薛宜芳说说话呢,一转身就看见没人影了。 甄宝璐没辙,既然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薛让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他披着墨发,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一张俊脸沉稳淡然,仿佛是同往常一样,闲暇时看看书罢了,只是薄唇略略有些苍白。 薛让静静看着过来的小姑娘,见她今儿不像往常那般,一见他便笑盈盈的叫他表哥,这架势,倒是有些拘束和疏远了。 所以他先微微笑了笑:“璐表妹。” 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雪衣墨发,俊美无双,眼下修长的大手执着书,更添温润儒雅,这般场景,堪堪入画。 甄宝璐稍稍一滞,才过去道:“大表哥。”又扬了扬手里的红木雕花食盒,弯唇笑笑说道,“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不晓得你爱不爱吃。” 薛让道:“我刚好有些饿了。” 甄宝璐觉得,她这位大表哥当真是太给面子,当下便将食盒搁到一旁。 食盒统共有三层,每层都放着她最爱吃的糕点,上面一层是梅花酥,这是葛嬷嬷拿手的,她专程让自己小厨房的厨娘跟着葛嬷嬷学的,不过还是葛嬷嬷做得好吃些。平日里她想吃便让小厨房的厨娘做,可这回是来看薛让的,她便特意麻烦了葛嬷嬷。其余的两层,一层是绿豆糕,一层是枣泥糕。 甄宝璐抬眼问他:“大表哥先吃哪个?” 薛让瞧了一眼这红红绿绿的糕点,心下笑了笑,晓得这些都是她爱吃的,才道:“都成。”说完之后觉得太敷衍,便补了一句,“我都喜欢。” 甄宝璐原是忐忑的心,登时舒坦了些,笑盈盈的给他拿了一块梅花酥,道:“那先尝尝这个吧。” 薛让伸手去接,原本左手是拿书的,这会儿自然要搁下。甄宝璐瞧着,没说什么,只见薛让接过梅花酥的时候,才拿了他手边的书道:“大表哥在看什么……兵法?”她觉得好奇,道,“大表哥喜欢看这个?” 薛让见她难得这般好奇,便点头道:“嗯,随便看看。” 甄宝璐倒是不去多想,毕竟她大表哥是男子,又是个喜欢习武的,看兵法也很正常。她手里捧着书,抬头瞅着他吃梅花酥,才不好意思道:“昨日大表哥救了荣哥儿,我很感激。只是那时候我担心荣哥儿,所以才把你给忘了……”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不会给自己找借口。 薛让顿了顿,这才明白她今日来的原因,说道:“没关系。” 甄宝璐知道薛让肯定会说没关系的,可是不是真的没关系,她却不知道了。她明明自己最清楚这种感觉的。甄宝璐垂着的眼复而抬起,望着榻上的男子,只觉得这般的薛让,比之平日多了几分文雅气息。 芝兰玉树,清风雅月,不外如是。 甄宝璐摊开兵书,朝着薛让道:“既然大表哥的手不方便,那今儿我就替你念,好不好?”她是个知错就改,晓得补偿的,薛让既为了救她弟弟受了伤,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薛让见榻边的小姑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便道:“好,那就麻烦璐表妹了。” 甄宝璐笑了笑,说不客气,当即翻来一页念了起来。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手里的梅花酥已经吃完了。 薛让略微抬起眼,见身旁的小姑娘,一张粉润的小嘴一张一合,垂着眼儿念着兵书。她本就声音清甜,便是念起这枯燥无味的兵书,也是软软糯糯的,仿佛是婉转延绵的曲子似的。 薛让静静看着她,她念书的时候喜欢一动一动的,恰好今儿带了一对金丝垂珠耳坠,随着她的晃动,一颤一颤的,明晃晃的,很是璀璨。却不及她的眼眸。 目光在她的耳垂和脸颊处来回流连,之后鬼使神差的落在她的衣襟处,胸前垂着细细的小辫子,辫子末端的珠子轻轻晃动着,时而落在包裹着的浑圆处,时而落在那深谷间……薛让眸色一沉,悄悄错开眼,讲脸微微侧向另一旁,又锦被下的双腿稍稍交叠,将那处掩盖住,以防被她看出端倪来。 小姑娘香甜的声音还在耳畔,两人挨得近,连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馨香都闻得清清楚楚。 “璐表妹。”他忽然出声。 甄宝璐原是觉得这兵书枯燥,不过他爱听,她就念,这会儿听他忽然叫他,她才停下来,转过头去看他:“大表哥?” 薛让淡淡说道:“我有些渴,璐表妹能给我倒杯水吗?” 甄宝璐这才想到,吃了糕点,肯定会渴的,当下便将手中的兵书搁下,道:“嗯,我去给你倒。” 她走到窗边的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旁,拿起白瓷茶盏倒了一杯水,才重新走到榻边,将杯盏递了过去。 薛让瞧着面前纤细雪白的小手,顿了顿,才只将杯盏接了过来,喝了起来。 甄宝璐整理了一下裙摆重新坐下,看着他喝水,那喉头剧烈的滚动,想来那梅花酥的确太干了。他轻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漂亮的让人嫉妒。 “大表哥。”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薛让正喝着水呢,听她在叫他,才侧过头看她,薄唇微启道:“怎么了?” 甄宝璐瞅着面前男子俊美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一双大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缓缓开口问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60章 榻上男子棱角分明的俊脸登时有些泛红。都说姑娘家含羞带怯的模样最是娇媚,可大男人红起脸来,这可爱样儿,也是不遑多让。 甄宝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轻轻咬了咬唇。若说先前还是猜测,那么眼下她就能确定了——他真的喜欢她! 甄宝璐局促不安的攥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她的小习惯,紧张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喜欢攥着双手拨弄自己的手指头。她低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许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他大概是有些懵了吧。 甄宝璐复而抬眼,瞅了瞅他,见他也恰好侧过头看她。二人的视线堪堪撞上,加之她方才又问了那个问题,一时倒是有些尴尬。她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别喜欢我了……” 薛让正愁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下一刻听到她这句话,登时变了脸色。就像是心里刚燃起的烟花,绚烂璀璨,却一下子被冰水浇熄,呲呲响着,冒着白烟,垂死挣扎。 他的表情淡然,看着她一脸烦恼的样子,还是开口问了:“为什么?” 甄宝璐不敢看他的眼睛,缓缓站了起来,立在他的身旁,说道:“我没什么好的。”她的确没什么好的,这辈子她虽然念书好一些,可姐姐念书比她更好;她长得比旁的小姑娘漂亮些,可她大表哥又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她说道,“大表哥,咱们只是表兄妹,不会有别的,我也只能把你当好表哥,别的事情,我都没有想过……” 其实想过日后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她的的确确没有考虑过薛让。 昨儿他拦着她,奋不顾身的进阁楼救尚哥儿,她心里是有所触动的。昨晚她睡不着,也想了很多。小时候他待她好,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她长成大姑娘了,有些事情,便不单单是兄妹之情这么简单了。她没想过喜欢他,所以不能眼睁睁在看着他喜欢自己,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既然猜到了,便想确认,然后想早些掐断这段感情。 兴许经过今儿这事儿,她没法再同薛让像以前那般亲切了。不过这样也好,总比一直吊着他强多了。 他没说话,她有些不自在,紧张了起来,胸前起起伏伏的,呼吸也越发的急促。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静静凝视着他,道:“咱俩不成的。” 这个时候,薛让哪里好再不说话,只开口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成?” 她愣了愣,对上他黑沉深邃的眼眸,有些惊讶。她虽然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却也明白他说的“试”是什么意思。可这种事情,哪好随便试?若是不成,以后连表兄妹都没得做了。 她摇摇头,认真道:“真不成。” 薛让见她一张小脸一本正经,言辞果决的说不成。那纤细的小手攥在一起,关节泛着清白之色,显得有些紧张。她时不时的看他一眼,仿佛是怕他再说出什么她接不住的话来。 薛让的确想再说些什么,毕竟一瞬间就天上地下的心情,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 许久,他淡淡错开眼,道:“嗯,我知道了。”他终究不想再为难她。 甄宝璐原以为他还会在说些什么,听到这个,倒是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知道,这种事情不算什么错事儿,没有谁规定别人喜欢自己对自己好,她就要喜欢对方的。可薛让同别人不一样,她不能像拒绝上回那位沈二公子那般直接拒绝他。她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想着既然他说知道了,那么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就这么……过去了。 甄宝璐捏了捏自己的指头,明明结束了,总觉得有些不舒坦。然后才看着他手里执着的茶盏,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她小心翼翼问道:“大表哥,你还要水吗?” 他说不了,想了想又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甄宝璐会意,垂着眼帘将杯盏接了过来,然后走到方才倒水的窗户边。她将茶盏轻轻搁下,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再过去了,免得离得近了尴尬。 她站在那里,许久才转过头看他,说道:“大表哥,你好好休息吧,那我就先走了。” 这个时候,她自然不好再待下去了。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便提起裙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仿佛跑得慢些,就会被后面的老虎咬到屁股似的。 薛让抬起脸,看着她匆匆出去的背影,待不见人影了,才侧过头,看着身旁搁着的这些个红红绿绿的糕点。 男人总是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他也一样。他静静坐着,之后才抬起左手拿了一块,张嘴,咬了一口。 · 甄宝璐自薛让的四和居出来,便准备回去了。到了前院的时候,便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在叫她。她转过身去,就瞧着那粉润圆子般的小女娃仰着脑袋,喊她“璐姐姐”。 正是方才在薛老太太那儿看到的江眉,身边是卢氏。 既然见着了,甄宝璐便过去打了招呼。 卢氏问道:“阿璐准备回去了?” 甄宝璐点点头,说道:“嗯。我今儿只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去女学上课。” 卢氏虽然刚回皇城不久,却也知道齐国公府的姑娘年纪轻轻,在女学的名声极好。卢氏说道:“咱们也顺路,要不我送你回府吧。” 江眉原本乖巧的站在卢氏的身旁,听着这话,也兴奋的抬起笑脸,眼睛亮晶晶的,眉心处米粒大的朱砂痣越发显眼,伸手便捏着她的衣袖,声音娇娇道:“璐姐姐,一起嘛。” 甄宝璐知道,这江府的确同齐国公府顺路,竟然这位江夫人都开口了,而且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可爱的小江眉,当即便应下:“那就麻烦娘夫人了。” 江眉小大人般的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麻烦,不麻烦。”那江远山先前是在柳州任职的,小江眉在柳州出生,说话的语气也同柳州那边的姑娘那般,软绵绵慢吞吞,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既然不麻烦,甄宝璐只好上了卢氏的马车,至于香寒,便留在她原先的马车内,跟在江家马车后面就成了。江眉很喜欢甄宝璐,甄宝璐想将她抱在腿上坐,可小女娃虽然年幼,却被教养的很好,端端正正坐在甄宝璐的身旁,模样很是乖巧。她歪着脑袋问她:“璐姐姐,大哥哥的手还疼吗?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大哥哥的手缠着纱布呢。” 甄宝璐想着方才薛让右手不能动弹的样子,便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江眉的脑袋,道:“眉眉放心,大哥哥很快就会好了。” 江眉重重嗯了一声,说道:“大哥哥人这么好,一定会好的。” 甄宝璐想,这小江眉虽然是卢氏的金疙瘩,唯一的闺女,千娇百宠的,却没有一味的娇纵,而是被教养的很好。这样的性子,长大了也是个脾气很好极有修养的小姑娘。 只是小女娃不过四岁,马车晃晃悠悠的,同甄宝璐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困了。卢氏将闺女抱到怀里,将她哄着睡着了,才疼惜的亲了亲闺女嫩嫩的脸颊。 甄宝璐瞧着有些羡慕,说道:“眉眉真可爱。” 卢氏微微笑着,看着怀里乖巧安睡的小女娃,说道:“是呀,眉眉虽然年纪小,却一向乖巧懂事……”又想起昨日的事情,卢氏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甄宝璐道,“昨儿若不是薛大公子将眉眉救了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甄宝璐笑容一滞,“嗯”了一声。 卢氏又道:“方才我同老太太聊过,一听这薛大公子还没成亲,倒是觉得有些奇了。这薛大公子也快二十了吧?” 甄宝璐点点头,说道:“十九了。” 卢氏道:“可不是嘛,都十九了。若是我儿子,十九了,我肯定着急了。虽说我许久没回皇城,可这皇城的公子哥儿如何,我也是有些清楚的。这薛大公子文武双全,人品好,又有善心,我倒是没见过像他这般出色的。这亲事还没定,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卢氏的语气全是惋惜,大致意思便是说,这皇城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似的,这么好的一个男子竟然不抢。 卢氏也是真心欣赏那位薛大公子,若非自己就江眉一个闺女,年纪又这般小,她肯定要将这好女婿给定下来了。卢氏没将甄宝璐当外人,这才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再者她也能看出甄宝璐同薛大公子表兄妹的感情好,她说说倒也无妨。可这会儿,她见身旁的小姑娘话突然少了,才意识到这种事情,不该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 小姑娘脸皮薄,哪里好说旁人的亲事。是她自个儿考虑不周了。卢氏暗下笑笑,又细细瞧了身旁这小姑娘,越瞧越觉得生得美。 卢氏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同那位薛大公子站在一块儿,倒是极匹配的。 第61章 马车到了齐国公府门前,甄宝璐提着裙摆踩着马凳小心翼翼下来。 而刚刚睡醒还一脸迷茫的江眉轻轻“咦”了一声,看到甄宝璐下去了,才眨了眨大眼睛,乖巧道:“璐姐姐,眉眉送你。”小女娃很乖巧,同甄宝璐一道下来,一副要送她到门口,亲眼看着她进去的架势。 甄宝璐原先想说不用的,可江眉太过懂事,她有些不忍心拒绝。 甄宝璐朝着门口瞧了一眼。 往昔她回来的时候,每回都是荣哥儿巴巴的再等她的,不过昨儿荣哥儿受了惊吓,被烟熏得也比江眉严重些,还在榻上休息呢。可这个时候,甄宝璐看着门前立着的一个矮矮胖胖的团子,穿着宝蓝色小袍,一张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在她下马车的时候,才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却要面子的没过来。 甄宝璐倒是有些惊喜,没想到尚哥儿会等他。不过她知道,肯定是荣哥儿的意思。她这弟弟,虽然面无表情的,却是个心软的。 甄宝璐手边的江眉,看到立在门前的小男娃,开心的笑了笑,然后像只活泼的小白兔似的“噔噔噔”跑了过去,歪着脑袋叫他:“荣哥哥。” 小女娃的声音甜糯糯的,笑起来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又软绵绵的问道,“荣哥哥还难受吗?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小孩子之间的友情一向来得快,何况昨儿小江眉和荣哥儿也算是经历了生死,小小的年纪,的确算是不浅的缘分了。 她很关心他,见他不像昨日那般笑容灿烂,以为还难受呢,便伸出肉肉的小手握住他的,甜甜道:“听眉眉的话,乖乖去休息。等荣哥哥生病好了,眉眉就找你来玩儿。” 尚哥儿和荣哥儿是双胞胎,俩小家伙虽然容貌极像,和尚哥儿比荣哥儿略高些,也没荣哥儿那般圆润,身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可偏生小江眉才四岁,哪里晓得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小哥哥不是昨日同她一起玩的荣哥儿。 尚哥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粉嫩嫩的小女娃,才顿了顿,而后抿着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往日不喜欢旁人碰触的小家伙,这会儿倒是由着小江眉握着他的手。 咦? 江眉烦恼的蹙起了眉头,到底是个聪慧的小女娃,这个时候,倒是有些看出面前这个“荣哥哥”的异样了,而后才求救般的望着身后的甄宝璐,喊道:“璐姐姐……” 甄宝璐本来还担心尚哥儿对江眉态度冷淡,在看到江眉握他手的时候,尚哥儿定然会将手抽回来的,正想着若是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可不好了。没想到尚哥儿除却板着一张脸,旁的倒是没说什么。 在甄宝璐看来,这已经算是极给面子了。 甄宝璐对着尚哥儿道:“这是江家的小妹妹,叫眉眉,昨儿和荣哥儿一道玩的。”又摸了摸江眉的小脑袋,说道,“这不是荣哥儿,是荣哥儿的双胞胎哥哥,尚哥儿。” 江眉小小年纪,倒是知道什么叫双胞胎的,她在柳州的时候,认识的小伙伴里,也有双胞胎的,长得一模一样。这会儿江眉倒是明白了,不好意思的将握着尚哥儿的手放开,笑嘻嘻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大抵是觉得非常丢脸,江眉收回手,小小的身子就躲到身后的卢氏边上,粉粉的小嘴一张一合,喃喃道,“好像啊。是眉眉太笨了。” 卢氏对着甄宝璐相视一笑,而后冲着自家闺女道:“眉眉乖,叫尚哥哥。” 有娘亲在,江眉倒是不怕生,将躲在卢氏身后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叫道:“尚哥哥。”一双大眼儿扑闪扑闪的望着尚哥儿,仿佛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和荣哥哥不一样的地方来。 尚哥儿喊了一声:“江妹妹。”而后才小大人似的朝着卢氏行礼,“江夫人。” 卢氏虽然惊叹尚哥儿小小年纪便有大人般的成熟稳重,却也知道尚哥儿身为长房嫡长子,自然是被寄予厚望,怕是从小就严苛的教育,所以才成了这般的性子。如此想来,卢氏便觉得这孩子当真是乖巧的让人心疼。 送走了卢氏和江眉,甄宝璐才问尚哥儿:“荣哥儿好些了吗?” 尚哥儿难得有些心不在焉,许久才“嗯”了一声。抬腿跨进大门的时候,尚哥儿静静站在,又转身看了一眼远去的江府的马车,小眉头忽的蹙了起来。 甄宝璐可是看出尚哥儿的异样了,蹲下身子同他平时,眨眨眼道:“怎么?尚哥儿也觉得眉眉可爱?那尚哥儿长大后娶眉眉当媳妇儿,怎么样?” 她本是随便打趣儿的。毕竟这尚哥儿才六岁,江眉也才四岁,小孩子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的。哪知她一说话,便见尚哥儿一张肉肉的小脸红了起来,漆黑的大眼睛难得小孩子气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微微掀袍,一本正经的、迈着小短腿走了。 甄宝璐“噗嗤”笑出了声。 甄宝璐经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在长廊上,倒是遇见了甄宝璋。二房住在西院,俩人算是难得遇见。 今儿甄宝璋一袭浅杏色绣梅花褙子,娉娉袅袅,却很是端庄秀气。身边是她的贴身丫鬟拂冬。往常甄宝璋是不给甄宝璐好脸色看的,便是见着,也是能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久而久之,甄宝璐自然也习惯了,哪知今儿倒是微笑着迎了上来。 “六妹妹。” 甄宝璐倒是觉得有些奇了,这会儿她二婶婶不在,这甄宝璋居然还对她这般客气。甄宝璐道:“三姐姐怎么在府上,今儿不用上女学念书吗?” 甄宝璋道:“上午有事请了假。”又问甄宝璐,“六妹妹呢?这是去哪儿了?” 甄宝璐这才明白为何甄宝璋对她的态度这般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她如实道:“昨儿大表哥救了荣哥儿,我今儿就去瞧瞧。” 甄宝璋自然是知道的,昨儿那玲珑馆后院阁楼走水,荣哥儿和江府的小姑娘被困在里头,是薛让奋不顾身将他们二人救出来的。她本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只是恰好看到甄宝璐同徐氏急急忙忙上了马车将荣哥儿带回府去,而薛让则因为救人受了伤,右臂灼伤了好大一片。她在马车上看得胆战心惊,却见薛让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甄宝璋本就对薛让有好感,如此一来,更是佩服他的英武和男子气概。 甄宝璋问道:“那薛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问这个的时候,甄宝璋语气淡淡,仿佛是随意问问罢了,只是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甄宝璐。甄宝璐瞧着她那样儿,哪里不知道她心里念着薛让。她固然不喜欢她,可这个时候甄宝璋对薛让的关心却是真的。 甄宝璐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一种“自己家的表哥甄宝璋这么关心做什么”的心情。可细细想来,她同薛让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表哥,因为姐姐的缘故,她才同他有这层表兄妹的关系。 甄宝璐有些不想说,淡淡道:“有劳三姐姐关心了,我大表哥没事儿。” 甄宝璋原不过是打听打听,她都腆着脸过来了,没想到这甄宝璐半点面子都不给她。 到底是个姑娘家,甄宝璋对薛让也是心心念念的,目下听着甄宝璐的话,一张俏脸“唰”的一下红了。 她道:“成,是我多嘴了。六妹妹,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到底不敢太得罪甄宝璐,甄宝璋说完这话才憋着气走了。 甄宝璐抬眼瞅了瞅甄宝璋远去的背影,瞧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和婀娜的身段,倒是觉得这甄宝璋也挺好看的。 如果大表哥知道甄宝璋喜欢他…… 甄宝璐低头看了看自己攥着的双手,烦恼的蹙起了眉头,待身后的香寒叫了好几次,才应了一声。 · 这厢静王特意去了安王府看薛让,进薛让卧房的时候,便见他静静坐在榻上,手上执着书。静王是当今宣和帝最宠爱的皇子,意气风发,最是春风得意,同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也是一见如故的。当下便如普通好友般道:“在想什么呢?” 薛让抬眼,见是静王,便作势要下榻行礼。倒是静王三两步上前,将他扶住,爽朗笑道:“得了,这里没什么外人,你伤还没好,不用行礼了。”他瞅着边上搁着的食盒和糕点,倒是微笑打打趣儿道,“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喜欢吃糕点?” 静王容貌酷似宣和帝,生得仪表堂堂,也算是俊朗不凡的。他语气随和,俨然是将薛让当成了好朋友。事实上,他的确非常欣赏薛让。而且,旁人同他比赛骑马射箭,都让着他,让他觉得没劲儿,唯独薛让不会。 想着这茬,他拍拍薛让的肩膀道:“你这伤得赶紧好起来。本王给你带了一些补身子的药材,你吃着,不够本王再去拿。” 薛让道:“多谢王爷。” 静王笑笑,不拘小节的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同本王客气做什么?”静王的性子非常随和,加之他本就只有十八,又被宣和帝和沐贵妃宠着,更是有些孩子气。他闲着无聊,瞅着这几盘点心红红绿绿做得倒是精致,便伸手去拿。 哪知他还没拿到,便听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王爷,这糕点太甜,我让人给你换些别的。” 静王一笑,倒也没拿了,瞅着薛让的模样,才眨眨眼道:“怎么?心上人送的?”他的语气很是羡慕。 出身皇家,虽然有至高无双的尊贵身份和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就是因为如此,才看不清身边人的人心。便是有姑娘送糕点来,都要用银针试试有没有毒,这么一来,哪里还有什么甜甜蜜蜜可言? 既然是人家心上人送的,那静王自然也不吃了。 不过他同薛让虽然认识不久,却是知道他至今还没成亲呢,他方才进四和居,也是看到身边照顾的都是小厮,连个像样点的丫鬟都没有。他还真没想到,薛让会有心上人。 静王面上看着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皇家人,有些细心是与生俱来的。当下便道:“心上人送糕点来探病是好事儿,可本王进来的时候,看到你脸上可是没有半分喜悦。若说你不喜欢人家姑娘,那你也不会宝贝这些糕点,可若是喜欢嘛,怎么连丝笑意都没有……”很快静王便得出一个结论,凤眸含笑道,“那么结果只有一个,你是单方面喜欢人家小姑娘吧?” 不得不说,这静王能得宣和帝的宠爱,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聪慧。 薛让细细回忆方才小姑娘义正言辞的拒绝,看向静王道:“王爷可是在笑话我?” 静王道:“哪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事情,本王怎么会笑话呢?”他不但没有笑话,反而相当理解,双手环臂说道,“姑娘家其实挺好哄的,你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身份样貌样样不缺,就是脸皮太薄了些,你慢吞吞的,人家小姑娘哪里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真中意,便直接点,拿出你在马场上的气魄来,保管人家小姑娘死心塌地。” 薛让难得勾了勾唇,还真想不出她对他死心塌地的样子。他也不提这事儿,只问道:“王爷此番前来,除了探病,可还有别的事情吩咐?” 静王立马道:“没有,本王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的。” 薛让淡淡勾唇,缓缓道:“王爷有心了。” 静王见他这副病弱书生的模样,还真没法把他将马场上的那个勇猛威武的男子联系在一起。他眸子沉了沉,之后继续含笑。 · 自打这回甄宝璐去安国公府探望过薛让之后,两人便断了来往似的。加之快到年末了,甄宝璐功课多,除却头几日烦恼了些,后面倒是习惯了。 在女学的时候,薛宜芳也会同她说起薛让的情况,这般养了一个月之后,倒是好得差不多了。这么一来,甄宝璐也算完全放心了。 待薛宜芳生辰的时候,甄宝璐难得去了安国公府。只是她身子有些不适,来晚了一些。 薛宜芳在皇城贵女圈子里人缘素来好,每回她生辰,都是办得热热闹闹的。薛宜芳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再过一两年就该出嫁了,自然得珍惜这美好的闺阁生活。 待瞧见甄宝琼甄宝璐姐妹俩的时候,薛宜芳忙迎了过去,道:“总算是来了,我巴巴的瞧了好几回了。” 今儿薛宜芳穿得一身桃红色绣牡丹花褙子,梳着随云常髻,很是明媚端庄。 不过今日虽是薛宜芳的生辰宴,可小姑娘的心思就是这般,但凡有点姿色的,便想着法儿的艳压群芳,一时来的这些个小姑娘,一个个锦衣华服、云鬓珠钗,很是养眼。 特别是福安县主沈沉鱼。见她身上穿得一身水红色绣桃花瓣对襟长衫,下面一条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腰间系着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髻上戴着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这簪子不仅做工精致而且璀璨夺目,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那盈盈柔光打在她的脸上,便使得这沈沉鱼原本只有七分的容貌增加到了十分。 见着她的姑娘,没有不上前夸赞的。 沈沉鱼抿着嘴矜持的笑着,可心里却是相当受用的。 相比之下,甄宝璐一身水波纹新芽嫩绿长衫和月白绣花小披风便是有些普通了。加之因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甄宝璐的脸色的确不好。 不过今儿到底是个喜庆的日子,甄宝璐总不好顶着一张虚弱的脸去,便在唇上稍稍抹了一层口脂。 这口脂颜色不及沈沉鱼那般红艳,粉粉润润的,很是适合她这个年纪,而且是甄宝璐最喜欢的葡萄味儿。 再说沈沉鱼,虽是精心打扮,可就是身上穿的戴的每样都太精心了,反而失了特色,头一眼觉得惊艳会被吸引,只是看第二眼的时候,便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二房的薛宜蓉看到沈沉鱼来了,忙上前招呼。 薛宜蓉的身旁还有一个穿着碧色衣裙戴着白珠金簪的姑娘,便是在安国公府借住了好几年的表姑娘——周娉婷。 往常甄宝璐对周娉婷不感兴趣,可想着这周娉婷一心爱慕薛让,这会儿倒是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 周娉婷的家底身份摆在那儿,身上的衣裳自然不是上乘料子。不过,虽然不及其他贵女的出彩,在一些小配饰方面,倒是下足了功夫。她打扮的清新脱俗,干干净净的,笑容恬静婉约,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甄宝璐垂了垂眼,身旁的甄宝琼小声问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甄宝璐摇摇头,冲着姐姐笑了笑,道:“没有。”她这姐姐,便是对她太过小心了,总觉得她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人似的。她看了一眼正在同沈沉鱼说话的周娉婷,瞧她这架势,也是想结交沈沉鱼,攀上这位县主的高枝儿。 待人到齐了,大家会儿才一道落座。 玩的都是寻常的对对子、行酒令之类的。往常甄宝璐喜欢玩儿,加之她聪慧,每回都能玩到最后。可今儿身子不适,倒是提不起精神,前面几局便输了,还罚喝了一杯桃花酿。 沈沉鱼见甄宝璐今儿状态平平,嘴角倒是翘了翘,越发是兴致勃勃要继续了。 甄宝琼瞧着妹妹身子不适,喝了一杯桃花酿就脸颊绯红,便无奈捏捏她的脸道:“得了,我同宜芳说一声,你赶紧去休息休息。” 甄宝璐没辙,只得借着身子不适为由去客房小憩一会儿。 哪知甄宝璐刚出薛宜芳的香雪坞,便碰上了刚刚过来的薛让。 他今儿穿得一袭宝蓝色锦袍,头戴白玉发冠,很是温润儒雅,打扮的仿佛是要做客去似的。也不晓得是不是许久不见的缘故,甄宝璐觉得今儿的薛让格外的俊美。 她愣愣的瞧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子,本是极亲近的表兄妹,一时倒是显得有些生分了。待听得他唤了她一声表妹,才恍惚的缓过神来,弯唇道:“大表哥。”她瞧着薛让身后的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想来是专程给薛宜芳送生辰礼物来的。 薛让见她一双眼眸清澈明亮,脸颊却红红的,便知她大抵是喝了些酒身子身子有些不适,准备去客房休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那我进去了。” “嗯,好。”她点点头,看着薛让进去。 里面都是小姑娘,他没太走过去,而是薛宜芳看到他之后走过来的。只是今儿这群小姑娘,一个个的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正是对男子最好奇的时候,这会儿见这般俊美如仙的男子走了过来,一个个眼睛都目不转睛的。 便是素来高傲的沈沉鱼都有些微微失态呢。 甄宝璐瞧了一眼,垂了垂眼倒是没兴趣再多看了,只对着身旁的香寒道:“咱们走吧。” 进了客房,倒是比甄宝璐想像的要好多了。这客房布置的温馨雅致,又干净整洁,想来是因着今儿薛宜芳生辰小姑娘多特意准备的。 便是那罗汉床上都铺了一层软软的褥子。 甄宝璐没上床,只打算在罗汉床上歇息一会儿,便让香寒去外面守着。 屋内安静,甄宝璐趴在罗汉床上,登时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些轻微的动静。 以为是香寒,榻上阖眼的小姑娘努了努嘴,脸颊枕在宝蓝色绣鲤鱼大迎枕上,绸缎般的乌发随意披散,喃喃道:“不要吵……” 待脸上有一阵粗糙温热的感觉,甄宝璐才隐约发现不低,慌忙的睁开了眼睛。只是她睡得正香,一双眼睛还有些雾蒙蒙的。 入目的是男子英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眼眸,还有那微微抿着的唇瓣。 她翕了翕唇,半晌才难以置信道:“大……” “唔!” 表哥两个字还未说出来,唇瓣便一下子被堵住了。男人的唇带着清冽却又有侵略性的气息,结结实实的吻在她的嘴上。 她身子有些凉,可这会儿贴上来的这具身躯,坚硬结实又炙热。她愣了半天,才将双手置于胸前,伸手去推他。 好在她推了几下,他就立刻松开了。 甄宝璐深吸了几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他趴在她的身上,两人眼对眼,鼻尖儿对着鼻尖儿,他眨一下眼睛,眼睫都会轻轻扫着她的脸颊。挨得这般近,她自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他呼出的气息徐徐喷在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又痒痒的。 可她从来都是信他的。便是今日他喝了酒,她推他,他也立刻松开了不是吗。 甄宝璐不晓得这薛让是从哪里出来的,只紧张的呼吸急促道:“大表哥,你……你别这样。”若是旁人,她才不顾自己的名声,老早喊外边守着的香寒了,可他不是旁人。只是他还趴在她的身上,甄宝璐耳根子烧了起来,有些着急,又轻轻叫了一声“大表哥。” 薛让一张脸也微微泛红,因喝了酒,不似平日那般眉目清明,眸色幽沉沉的。他静静看着眼前小姑娘白玉般的脸庞,平日清澈的大眼睛此刻满是紧张。 他抬手,蹙了蹙眉,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启唇道:“阿璐……” “嗯。”甄宝璐见他表情终于平静下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之后却感觉到他抚着她脸颊的手慢慢覆在了她的双眼之上。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甄宝璐想开口说话。 下一刻,那柔软的唇再一次准确无误的落了下来,重重覆在她的唇上,而后张嘴含住了她的嘴,长驱直入。 第62章 少女柔软的唇鲜嫩不可方物,一沾上便再也不想放开。薛让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到了这份儿上,哪里还能把持的住?一时昔日的小心翼翼全都抛诸脑后,那股骨子里的狠劲儿登时被激发出来,只粗粗喘着气,张着嘴,想将这个两辈子都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姑娘一口吞下去! 他一手覆在她的眼上,一手搂着她的腰肢。 那纤细如柳的腰肢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折断。 他想用力抱紧她,可到底还是保持了些许理智,只稍稍用力搂着,不让她挣脱。紊乱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毫无章法的亲了好久,怀里的小姑娘才终于反应过来,唔唔唔的挣扎起来。 他放开了她,这个时候将覆在她眼睛上的大手稍稍挪开。 甄宝璐望着面前的薛让,小脸臊的厉害。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亲。便是上辈子她同徐承朗在一块儿这么久,他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原本身子有些凉,这会儿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而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瞪着他,除却羞赧之外,更多的是恼怒。 他怎么能这样? 甄宝璐眼儿瞪得浑圆,正欲开口斥责。 可这个时候鼻尖儿忽然一痒,之后便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喷嚏。 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打喷嚏很正常。可小姑娘都是爱美的,便是打喷嚏擤鼻涕这种事情,也要做到斯斯文文,能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奈何这会儿她这喷嚏打得响亮,鼻子感到湿湿的……连鼻涕都打出来了。 这下好了,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暧昧的气氛也登时烟消云散,只令甄宝璐俏脸一红,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离她这般近,也不晓得鼻涕有没有沾在他的脸上。 薛让已经做好被打骂的准备。这会儿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是有些懵。身上没带汗巾,他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鼻涕,小心翼翼,一点儿都不嫌她脏。 甄宝璐这才将他推开,起身便要下榻。她颤着身子,慌慌张张的穿上鞋,见他也要下来,便凶巴巴道:“不许过来!”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唯一的反应便是他不要再靠近她。 她说不许,他就真坐在那里不动了。 薛让看着她。 小姑娘一张脸颊红的像是抹了胭脂一样,他以为她会哭,可这会儿她只是红了眼圈,还没哭出来。见她生气,他一下子有些慌了,只是面上倒是有些淡定,启唇道:“阿璐……” “阿璐还在睡吗?” 听到外面传来姐姐的声音,甄宝璐眸色一怔,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不敢大声说话,只憋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冲着薛让道:“你赶紧走!”若是让姐姐看到了,那让她怎么解释? 甄宝琼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妹妹安安静静的躺在罗汉床上。她有些担忧,走到边上,便瞧着榻上的小姑娘枕在抱蓝色绣鲤鱼大迎枕上,脸颊红彤彤的。 甄宝琼吓了一大跳,伸手探了探妹妹的脑袋,果真烫得厉害,这才轻轻唤了几声:“阿璐,阿璐。” 甄宝璐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儿雾蒙蒙的,仿佛是大梦初醒。甄宝璐性子活泼,聪慧机灵,这些个骗人的小把戏也是信手拈来的。她轻轻唤了一声姐姐,然后梦呓般喃喃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甄宝琼抬手理了理妹妹的鬓发,瞧着张红扑扑的脸颊,便道:“好像有些发烧了。咱们同宜芳说一声,还是回家吧。”方才甄宝璐不舒服,可今儿这个开心的日子,若是说要回府,便太扫兴了些。可这会儿甄宝琼也管不了这么多,薛宜芳的性子她晓得,肯定会理解的。 甄宝璐虽然装得像,可到底还是心虚,不敢看自家姐姐的眼睛。 这个时候,自然是甄宝琼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 甄宝琼甄宝璐俩姐妹要回去,薛宜芳自然要出来送,当下便握着甄宝璐的手责备道:“你瞧瞧你,若是实在不舒服,今儿不来也没关系的。你若是有个闪失,那我该有多自责啊?好了,你同琼表姐赶紧回去吧,到了之后给我捎个信,可晓得了?” 甄宝璐非常不好意思,忙点头道:“成,我知道了。”身子不适,连声音都不像平日那般清甜有活力,而是软绵绵的。 薛宜芳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让我大哥送送你吧。” 甄宝璐哪里还想看到薛让的脸啊,当即便道:“不用了。”她瞧见薛宜芳愣了愣,才解释道,“大表哥也挺忙的,不用麻烦了。”她现在不想看到他。 一时薛宜芳也不说什么,只目送姐妹俩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辘的行驶着,可甄宝璐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甄宝琼担心妹妹,抬手覆在妹妹的额头,叹了一声道:“这会儿倒是不怎么烫了。” 甄宝璐双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膝上,却下意识攥着披风一角,听着姐姐的话,顿了顿,含糊的“嗯”了一声,眉头却烦恼的蹙了起来。 · 而这厢,薛宜芳重新回香雪坞的时候,沈沉鱼难得关心的问道:“阿璐怎么样了?我今儿瞧着她,脸色的确有些不大好呢。” 今儿沈沉鱼自认为艳压群芳,心下舒坦。且小姑娘们一道对对子、行酒令的时候,甄宝璐发挥不好早早去休息了,而甄宝琼念着妹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倒是让沈沉鱼出尽了风头。 如此一来,沈沉鱼的心情自然格外的好。 不过在座的小姑娘,一个个身份摆在那儿,勋贵世家出来的姑娘,总归有些能耐的。也不是没有比沈沉鱼才华更出众的,沈沉鱼是长公主的爱女,大家伙儿自然不敢得罪她,便藏拙讨好她罢了。 薛宜芳道:“好像有些发烧,我明儿去看看她。” 沈沉鱼倒是觉得眼不见为净挺好的,不过她知晓薛宜芳同甄宝璐的关系好,今儿又是薛宜芳的生辰,便道:“嗯,那也好。不过今儿是宜芳你的生辰,咱们还是不说这些了,说说开心的。”说着,便拉着薛宜芳一道坐下。 待薛宜芳刚坐下,那薛谈便过来了,是专程过来送生辰礼物的。 薛谈素来疼爱这个妹妹,这生辰礼自然也是精心选的。 薛谈今年十七,正值青春年少,生得高高瘦瘦,笑起来和煦温和,很是亲切。 他过来的时候,小姑娘们也跟着瞅了瞅。已经有好几个偷偷红了脸了。 一个个的都觉得薛谈生得俊朗,又见薛谈对薛宜芳这个妹妹目光宠溺,都十分的羡慕。 不知哪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说了一句:“还是方才的大公子好看。” 小姑娘看看俊美的年轻男子,本是没什么的,可这些话,心里头想想就成了,很少会这般不知羞的说出来。 坐在边上安静乖巧的周娉婷,待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双眸子朝着小姑娘堆里看了看,见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芙蓉色襦裙梳着双丫髻带着明珠耳珰的娇小女子。 周娉婷来皇城也有三年了。她晓得薛宜芳在安国公府得宠,本想讨好她的,奈何她不吃这套,便只好接近薛宜蓉。这薛宜蓉虽然年长些,却是个愚蠢好糊弄的,且同福安县主沈沉鱼的关系也好,周娉婷自然想着法的对她好。因着薛宜蓉的关系,周娉婷也认识了许多皇城贵族圈子的姑娘,而眼前这位,便是沈沉鱼的堂妹,沈家二房所出的二姑娘,名叫沈胭的。 周娉婷晓得,这沈胭已经十四了,这两年正在说亲呢。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想着方才那芝兰玉树的薛让,的确比薛谈好太多。 她生怕沈胭会看上,便微笑道:“谈表哥打马球很厉害,上回连长宁侯府的徐公子都不是谈表哥的对手。” 徐承朗在皇城的名声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而薛谈有些方面也是不输他的。 哪知那位叫沈胭的小姑娘,不但是个大大咧咧的,更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一双杏眸瞅了一眼这周娉婷,有些看不起她,便弯唇道:“我对薛大公子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才不是看见人家长得好看就犯晕的……”她又嗤了一声,甚是不屑,“周姑娘这么急着说薛二公子的好话做什么?难不成怕我和你抢薛大公子?” 这话一落,在场的小姑娘一个个的都看着周娉婷的笑话呢。只觉得这周娉婷这般身份也敢惹沈胭,简直是个蠢的。 也不瞧瞧她周娉婷是什么身份?仗着自己在女学的功课不错,倒是将别人都当成傻子了。 而这沈胭的脾气在贵女圈子里可是出了名儿的直接,便是连她的堂姐沈沉鱼,有时候都不放在眼里。 周娉婷羞红了脸,忙弱弱道:“沈姑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低低示弱,脸颊绯红,模样很是娇弱无助,极容易令人心生同情。 可那沈胭却是不买账的,最讨厌这等矫揉造作的,嫌弃道:“得了,你不用解释。” 在场的小姑娘,没人敢去得罪沈胭的。平日里兴许那沈沉鱼还能说上几句,可这会儿沈沉鱼一听这周娉婷对薛大公子有意思,又想到她一个表姑娘不要脸的住在安国公府这么久,亲事也没定下来,便晓得她准是看上人家薛大公子了。 沈沉鱼最是瞧不起这种人,一时倒也觉得自己这位心直口快的堂妹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儿。 周娉婷堵得慌,可到底得罪不起这些小姑娘。她们一个个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极有后台的。她双眸含泪瞅了瞅身旁的薛宜蓉,想着薛宜蓉能为她说上几句话。可薛宜蓉再傻,这个时候也不会因为这个破落户表妹而得罪沈胭,一时安安静静,也不敢吱声。 周娉婷心下委屈,只能稍稍垂脸,死死咬着唇。 · 甄宝璐回府之后便看了大夫,徐氏坐在榻边,看着闺女一张小脸苍白娇弱,便叮嘱道:“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别出门了。”又抬手摸了摸闺女的额头,忽然一顿,问道,“怎么有酒味?” 甄宝璐心里“咯噔”一声,想着方才在安国公府,薛让同她那般亲近,他是喝了酒的,想来她身上也染上了。 甄宝璐紧张的睁着大眼睛,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一旁的甄宝琼说了。 “今儿是宜芳生辰,大家都高兴,便喝了一杯桃花酿。” 徐氏拧起眉道:“这桃花酿也是酒,姑娘家还是少喝点为好。”徐氏晓得她这小女儿是个调皮的,闻着酒味儿,肯定喝了不止一杯,只是她这大女儿护着她罢了。 甄宝璐觉得自己当真是犯蠢了,竟忘了这茬。她点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徐氏见着闺女喝了药,额头也不烫了,便放心了,朝着甄宝琼道:“琼儿也早些去休息吧,别吵着阿璐了。” 甄宝琼点点头,不过等徐氏出去的时候,还是在妹妹的房里多留了一会儿。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妹妹乌黑柔软的头发。只觉得摸起来柔柔的,很是舒服,味儿更是香香的,清清爽爽。甄宝琼的头发也生得不错,不过颜色有些稍稍偏黄,不如她这妹妹这一头绸缎般漂亮长发。在甄宝琼看来,她这妹妹哪哪儿都是最好的,平日里都当成宝,眼下这般虚弱的模样,更是看得她心疼。 甄宝琼道:“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甄宝璐喜欢侧躺着睡,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更显女儿家的娇气。她点点头,道:“嗯。姐姐早点睡。” 甄宝琼笑笑,这才出去了。 甄宝璐躺在榻上,翻了一个身,听着姐姐离开的脚步声。不过甄宝琼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同照顾甄宝璐的祝嬷嬷说了一些话,要祝嬷嬷细心照顾妹妹之类的,唠唠叨叨的,比徐氏这个当娘的还要上心。 待没动静了,甄宝璐才烦恼的将脸埋进被窝里。 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先前在安国公府客房发生的事情了。 第63章 男人漆黑的眼睛和灼热的气息,还有那浓郁熏人的的酒味儿,她到现在还能感觉得到。他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也和他说清楚了。 他也明明答应了的。 甄宝璐虽然重活一世,可是对于男女之事的确知之甚少。若是寻常小姑娘,碰着这种事情,肯定会慌乱不已,然后同娘亲说的。可别人是别人,她不成。她了解她娘亲的性子,若是她娘亲晓得她和薛让有了肌肤之亲,两家人又是亲戚关系,她肯定会将她许给薛让的。 嫁给薛让……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静静想了许久,一张脸儿憋得通红。待觉得闷了,才将锦被掀开,探出圆溜溜的脑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继续想。 又或者,今日他只是喝醉酒的缘故。 甄宝璐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对这位表哥的了解太少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实可靠的,可这回他偏偏说话不算数。这么堂堂一个大男人,欺负自家表妹身上来的,还真是挺有能耐的! 甄宝璐轻轻哼了一声,便努力控制住自己,再也不去想他了。 · 安王府这边,葱葱茏茏、树影斑驳的女贞树下,薛让静静立在那儿。他身子挺拔,颀长如竹,只有袍角随风微微掀动,待看着齐国公府的马车走了,才回自己的四和居去。 薛让敛眉。方才的事情,的确是他太着急了。 她应当是被他吓到了吧? 薛让回忆着方才的滋味儿,少女绵软纤细玲珑有致的娇躯,还有她粉嫩酡红的脸颊,甚至连那甜滋滋的葡萄味儿,唇上似乎还留着。薛让耳根子有些烫,可心里却是舒畅无比,只是欢喜之后,心里又忍不住担忧。 回四和居要经过一处荷花池,而荷花池边的小径上,受了委屈的周娉婷正寻了借口出来散散心。周娉婷自觉容貌才华不输皇城这些个闺女,可偏偏输在了家世上。想着今儿那沈胭说得话,便气得她心肝儿都疼了起来。 这个时候,周娉婷泪眼蒙蒙抬头,看头迎面走来的高大男子,紧蹙的眉眼登时舒展了开来,一时稍稍勾唇便如迎了上去,声音甜甜道:“让表哥。”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周娉婷很少有机会遇到这位表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接触就更不用说了,他俩连句正式的话都没怎么说过。 只是她知道自己这位表哥性子寡淡,待旁人也是一样的。 周娉婷转悲为喜,眼儿含笑,娇柔的仿佛枝头初绽的玉兰花,清雅芬芳。 而她这位表哥,剑眉星眸,俊雅不凡,同平日面无表情不同,这会儿神情柔和,很是温柔。 周娉婷本就感概他的好相貌,她在安国公府待了三年,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如此温和的神情。一时周娉婷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正等着薛让回应,却见他步履从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视若无睹。 周娉婷原是含笑的小脸登时僵在了那里,便是她的身份再低,可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她虽然不如沈沉鱼,却娇柔婉约,正是男子最喜欢的。在女学的时候,有时候下学,她也遇到过不少偷偷爱慕她的男子。只是那些她都瞧不上罢了。 他竟然…… 周娉婷颤着身子转过头,看着远去的高大身影,是在受不了这般的打击,再次气得浑身发颤。 · 次日甄宝璐的身子舒服了很多,脸色也变的红润了起来。前些日子她没什么胃口,今儿早晨倒是吃了一整碗的莲子粥。甄宝琼也是一大早就过来看妹妹,见妹妹气色好多了,便也放心的上学去了。 而甄宝璐请了假。 今儿不用去女学,便待在屋里看看书做做绣活儿,如此一来,倒也悠闲。只是她没想到,江家的小姑娘江眉会来看她。 彼时甄宝璐正在做绣活儿呢,便听的外面她那胖弟弟的声音。紧接着,便见她那胖弟弟荣哥儿手边牵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朝着她走来:“姐姐,姐姐,我和眉眉来看你了。” 甄宝璐抬眼望去。 荣哥儿和江眉手牵手走在前面,金童女玉般,尚哥儿则负手独自走在后面。 甄宝璐瞧着自家胖墩墩的弟弟和活泼粉嫩的江眉,觉得可爱的不得了,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儿,将两个小家伙搂到了怀里。 上回的事情之后,荣哥儿和江眉走得很近,俩孩子很是亲热。而荣哥儿先前本就嚷着想要个妹妹,遇着可爱的江眉,自然巴不得天天和她黏在一块儿。好在江眉脾气好,和荣哥儿投缘,俩小家伙玩的很是开心。 江眉仰起头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和粉粉的小脸蛋满是担忧,关心道:“璐姐姐生病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眉眉让那个好心的白胡子老爷爷给璐姐姐看病,喝了药马上就好了。” 江眉虽然年幼,却非常的懂事,甄宝璐觉得,她这胖弟弟能和小江眉一起玩儿,她是最放心不过了。而且,若是两人能这般长大,日后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甄宝璐微笑着道:“好,璐姐姐就听眉眉的话。”她说话,便看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尚哥儿。 尚哥儿穿着一身宝蓝色小袍,负手立在那儿,小小年纪,倒是颇有架势。 甄宝璐有些发愁。 江眉性子好,却也喜欢和热情活泼的荣哥儿玩,尚哥儿虽然也是孩子,可整天板着一张脸,分明才六岁,却比她这个十三岁的姐姐还要老成。这么一来,江眉和这哥俩儿的亲疏远近便非常明显了——甄宝璐是希望江眉和俩弟弟一起玩的。 甄宝璐拿起搁在旁边盛着莲花酥的小碟子,递到江眉和荣哥儿面前,道:“喏,这个很好吃。” 荣哥儿白净的小胖脸赞同的点点头,对着身边的江眉道:“是呀是呀,很好吃的。”小家伙平日里最喜欢吃了,每回让他和尚哥儿一道分享,便耷拉着小脸,很是不情愿。这会儿却是先拿了一块给江眉,然后自己再拿了一块。 莲花酥顾名思义形似莲花,色泽鲜艳,口感酥松香甜,宛如一朵朵开放的莲花,很是精致。里面这馅儿有豆沙的、莲蓉的、青豆的。甄宝璐喜欢吃豆沙的。 江眉伸出肉肉的小手接过,乖巧的道:“谢谢璐姐姐,谢谢荣哥哥。”声音一如既往的慢悠悠、软绵绵的。 说话便张着小嘴咬了起来。 只是这莲花酥太过酥脆,一咬便掉了许多屑末,小女娃一张粉粉的小嘴沾了屑末,领子上也沾了一些。江眉虽然只有四岁,却是个很爱干净的,平日里荣哥儿玩的脏兮兮的不管不顾,可自打和江眉一道玩之后,便渐渐学了江眉爱干净的好习惯。 小女娃轻轻“呀”了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荣哥儿,委屈道:“荣哥哥,弄脏了呢……” 荣哥儿最喜欢照顾这个小妹妹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发现没有汗巾,便道“眉眉等一等”,而后迈着小肥腿“噔噔噔”跑出去找汗巾了。 甄宝璐看着自家弟弟这股热乎劲儿,也是觉得好笑,平日里他照顾自己都没这么细心呢。瞧着江眉可怜巴巴的眼神,甄宝璐正想拿帕子替她擦擦嘴,却见她那个一直不言不语的弟弟尚哥儿缓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宝蓝色的汗巾,抬手替江眉擦了擦嘴和领子。 甄宝璐怔了怔。 江眉却仿佛习以为常般,朝着尚哥儿道:“谢谢尚哥哥。” 尚哥儿道:“不用谢。” 江眉冲着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小口小口吃着手里的莲花酥。而尚哥儿就站在一旁,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瞧着江眉嘴巴沾着了,或者衣服上沾着了,都会第一时间替她弄干净。 这么一来,待荣哥儿拿着帕子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时候,江眉不但已经吃完了,而且连嘴和衣裳都擦干净了。 荣哥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站在江眉身旁的尚哥儿,又看着他手里捏着的汗巾,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他撅了撅嘴,心下有些不开心。可是他又不想让江眉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便弯了弯唇,上前牵着江眉的手,道:“眉眉,咱们出去玩吧。” 江眉朝着荣哥儿点点头,而后对着甄宝璐道:“璐姐姐,眉眉待会儿再来看你。” 真乖。 甄宝璐心道,怪不得连她这个不喜欢和人接触的弟弟都喜欢。 看了一眼略略蹙眉的尚哥儿,甄宝璐忽的想到了什么,伸手握着江眉的另一只小肉手,对着面前的小女娃道:“眉眉也带尚哥哥一道去玩,好不好?” 江眉很喜欢荣哥儿,同尚哥儿就解除的少。尚哥儿话少又不爱笑,她本能的不喜欢亲近。可今儿她是来看璐姐姐的,眼下听着她这般说,乖巧的小女娃自然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会儿,便由着甄宝璐将她的手放在尚哥儿的手心。 江眉点点头,倒是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尚哥哥也不错,便也冲着他笑了笑,甜甜道:“尚哥哥,一起去吧。” 尚哥儿望着面前小女娃灿烂的笑容,平日里没有表情的小肉脸也难得浮现了一丝笑意,临走前还极礼貌的对着甄宝璐道:“二姐,那我出去了。” 瞧着尚哥儿待她的态度,甄宝璐一面觉得开心,一面又觉得心酸。她想让这个弟弟对她多亲近些,还要看在人家小江眉的面儿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哪知小江眉来看过她之后,香寒忽然进来,朝着她说道:“姑娘,薛表姑娘来看你了。” 这位薛表姑娘,指的自然是薛宜芳了。 昨儿薛宜芳生辰,她身子不适,今儿她过来看看她,本是没什么的。可甄宝璐心里头心虚,生怕薛让厚着脸皮一道跟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对着香寒道:“你让祝嬷嬷先招呼招呼,我去换身衣裳。” 香寒晓得自家姑娘爱美,见客换衣裳自然是没什么的,便道:“好。” 甄宝璐亲自打开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衣柜,选了一身樱粉色绣兰花褙子和一条乳白色散花水雾长裙。衣裳很美,衬得本就娇美的小姑娘越发的窈窕婀娜。 出去之前,又在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发髻,瞧着镜中自个儿面色红润的模样,才稍稍舒展眉眼,这才出去见薛宜芳。 薛宜芳素来性子急,往常她来看甄宝璐,一进来就能见着人了,这会儿坐着喝了半杯茶,才见小姑娘施施然出来,登时便抱怨道:“阿璐,怎么这么慢,我可等你好半天了。” 甄宝璐见着薛宜芳这般扑了上来,就下意识瞧了瞧她的身后。 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人。 甄宝璐旋即蹙眉。 小姑娘的性子便是如此,方才在屋里犹豫了半天,不想同薛让见面。可这会儿薛让真的没来,她心里却越发生气。昨晚他这么对她,竟然连个解释和道歉都没有。还说喜欢她呢! 甄宝璐越想越气,一时倒是没听清薛宜芳在说什么。 薛宜芳是何等聪慧之人,哪里看不出甄宝璐在她身后瞧什么。她抿唇笑了笑,心下欢喜不已,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道:“阿璐你这样穿真好看,昨儿你若是这般来,那沈沉鱼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薛宜芳小时候同沈沉鱼的关系不错,可越是长大,越是觉得沈沉鱼的性子不好,反倒同晚认识些的甄宝璐亲切些。 甄宝璐耳根子烫了烫。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见宜芳,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薛宜芳瞧着甄宝璐鼓了鼓腮帮子,这副灵动的模样同平日无异,便晓得她好的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放心的上学去了。 薛宜芳出了齐国公府,上马车的时候,那马车帘子一撩,登时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来。 她笑了笑,声音脆脆道:“大哥。” 薛让淡淡“嗯”了一声,问道:“璐表妹怎么样了?” 薛宜芳心下很是疑惑,今儿她大哥分明同她一道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阿璐?只是她了解这位大哥的性子,是断断不会同她说的,便道:“大哥放心,我瞧过了,阿璐的脸色比昨儿好多了,红扑扑的,瞧着可半点不像生病的人,想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薛让抿着薄唇,倒是没再问,只是虚虚握着右手,重重咳了几下。 薛宜芳见自家大哥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也甚是担忧。据四和居的小厮道,她大哥今儿早晨起来便这般了。 薛宜芳很是担心,说道:“大哥,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得风寒了呢?我刚担心完阿璐,就得担心你了。” 这俩人生病,像是约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薛宜芳纳闷的捧着小脸,甚是费解。 · 送走了薛宜芳之后,甄宝璐一张红润的小脸跟豆包似的登时垮了下来。 甄宝璐烦恼的坐在绣墩上,想着昨儿薛让看她的眼神,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他连面儿都不敢露,是怕她找他算账吧? 这时候再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也消失了一大半。 又过了几日,甄宝璐便将这茬完完全全抛诸脑后了。 而年关将至,甄宝琼即将在女学结业,甄宝璐为了给姐姐庆祝,特意出门给姐姐买了结业礼。 路上又顺道去了一趟书铺。 甄宝璐选了几本感兴趣的游记,待路过话本处的时候,顿了顿,又选了几本最时兴的话本,脸颊微微泛红,将其塞到中间,便捧着书下楼去。 甄宝璐刚出来,便见外面高大俊美的男子长身玉立,黑眸沉沉,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甄宝璐先是一愣,而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便是连平日一声最寻常的表哥都不喊了,直接冷着脸下楼。 薛让是个练武的,反应快,一下子便挡在了她的面前,嗓音低沉的唤她:“阿璐。” 男子的声音悦耳清润,甄宝璐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他平日只喊她“璐表妹”,这会儿倒是厚着脸皮喊她的小名儿了。她有些生气,不想理他,见他直愣愣的杵在那里,气不过,便抬脚在他的鞋被上狠狠踩了几下。 看得他锦靴背上交错的脚印子,甄宝璐才舒坦了一些,眼眸瞪得浑圆,凶巴巴道:“你让开!” 若是换做往常,她说一句东,他绝对不会往西走的。 可今儿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这般恼怒的样子,他却觉得可爱极了。也不知拿来的勇气,他微微一笑道:“……不让。” 甄宝璐觉得自己仿佛是听错了,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柔情。 她脸颊烫了烫,低低骂了一句:“不要脸。” 这便准备绕道往另一边走。 哪知甄宝璐刚走两步,那薛让便阔步走到她的身边,而后伸出结实有力的臂膀,竟单手将她抱起,直接将她抗在了肩上。 第64章 甄宝璐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般粗鲁无礼的举止来。待手里抱着的书“啪啪啪”的落了下来,才脸颊滚烫的羞恼道:“薛让!” 她像米袋般被他抗在肩头。偏生男人的肩头硬邦邦的,一顶一顶撞击着她的腹部,让甄宝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发髻上簪着的珠花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是书铺二楼,她不敢大声说话,只用力捶打着他的背部,咬牙切齿道:“你放我下来!” 薛让点头说好,阔步走到书桌前,便将肩上的人小心翼翼放了下来。他让她坐在书桌上,自己在她面前的圈椅上坐了下来,见她想要下来,便伸手握住她搭在膝上的双手:“阿璐,咱们好好谈谈。” 甄宝璐瞪着眼儿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好谈谈,他把她扛过来,这算什么好好谈法? 她又气又恼,觑了他一眼。他就坐在她的面前,只是她坐的是桌子,他坐的是椅子。这般看过去,就仿佛是他蹲在她的腿边似的。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这种姿态靠在她的腿边,抬头仰望她,没有姑娘家能够抗拒。 甄宝璐一双大眼睛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姑娘家的手纤细白皙,根根恍若春笋般,而男子的手修长温厚,瞧着养眼,只是那带着薄茧的手心轻轻抚着她的手背,那种粗粝又温热的感觉,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看了一眼他温温和和的眉宇,虽然有一刹那的触动,可到底还是明白姑娘家的矜持。她稍稍侧过头,不想和他说话。 薛让握着面前这双娇嫩白皙的小手,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松开的。她的手很漂亮,粉粉的指头并未染豆蔻,指甲修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轻轻握着,感受着这双手的滑嫩,这是他两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像这么一直牵着她的手。他抬头看她撅着小嘴,越发觉得可爱至极,便好声好气道:“别生气。” 分明是生气的,可这个时候,甄宝璐却有些想笑——哪有人这么安慰人的? 她想了想,也觉得这样子不是个事儿,这才对上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上回明明答应过我的。” 忽然这么一句,可薛让却是听懂了。他想了想,才说道:“我后悔了,成不成?” 甄宝璐一顿,心道这不是存心耍无赖嘛? 她打量着他的脸,觉得自己该重新认识他。他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待她好,她也愿意亲近她。对她真心的人不多,薛让就是其中难得的一个。她一直都很珍惜他。她没兄长,羡慕别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或者不开心了能去找哥哥。她没有,被欺负了只能自己欺负过去,还要当个好姐姐照顾两个弟弟。 她心里一直把他当成好兄长,从来没想过他会喜欢她。 甄宝璐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想起那日的事情,才忍不住道:“那你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埋怨又有些委屈,薛让心头一颤,忙解释道:“那晚之后我便有些风寒,便想着风寒好了之后再来找你。” 好端端的,怎么得风寒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甄宝璐脸颊通红,嘀咕道:“活该。” 他轻轻笑了笑,仿佛她说什么他都喜欢听。他握着她的双手紧了紧,道:“阿璐,你先前是没有考虑过,现在好好想想,好不好?”他虽然有些忌惮徐承朗,可这辈子她同徐承朗的关系并不像上辈子那么亲密,反倒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多,她应当不会像上辈子那般非徐承朗不嫁。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又道,“……你放心,我以后会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想起上辈子,薛让眸色微微泛柔。小姑娘有些贪慕虚荣,这没什么,没本事的男人才觉得这是坏习惯。他倒是觉得挺好的,姑娘家就是不该让自己受委屈,好好对自己。 可这话落在甄宝璐的耳中,便品出别的意思来了。因为上辈子的缘故,甄宝璐在这方面有些敏感,当下便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不成在她的眼里,她就是那种喜欢金山银山,攀附权贵之人吗? 她虽然生气,可又有些心虚……上辈子的她,可不是那样吗? 薛让看她气鼓鼓的脸颊,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日后咱们成亲,我不会委屈你。” 这人…… 甄宝璐有些被他的没皮没脸给吓到了,什么叫日后他们成亲?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了?不过,甄宝璐也明白,都这样了,她和薛让根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当一对相亲相爱的表兄妹。先前她是没考虑过他,所以知道他喜欢她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拒绝。可这几日她也想过,其实薛让的确是个踏实可靠的,加上他从小就对她好,比上辈子的徐承朗还要可靠。 她缓缓抬眸看他的眼睛,见他狭长的黑眸中,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那里面的小姑娘,红着一张脸,羞答答的模样,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姑娘家就是矫情,什么事情都便便扭扭的。 甄宝璐也有些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却又想问他一句——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都说娶妻娶贤,可她脾气又不好。 甄宝璐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珠钗掉了。” 薛让看了一眼落在离门不远处的书籍和珠钗,沉声说道:“我在这儿坐着,我去捡。”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甄宝璐攥着双手看着他转身高大的背影,抿唇笑了笑,待他重新转过身来的时候,便又急急忙忙敛起笑意。 今儿甄宝璐戴的是红宝石腊梅珠钗,这回好在是完好无损。薛让将珠钗和书籍捡了起来,重新站到甄宝璐的身旁,这回他站在她的面前,高高大大的,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薛让将书搁下,瞧着手中的珠钗,对着她道:“我给你戴上。” 甄宝璐顿了顿,便轻轻“唔”了一声。这里没有镜子,只能让他给她戴了。 薛让平日里舞文弄墨、舞刀弄枪的是样样在行的,可替小姑娘戴珠钗却是头一回。他怕弄疼她,又怕戴歪了,小心翼翼插了进去。 甄宝璐嫌他慢:“好了吗?” 薛让点点头,低头看她小扇子般的眼睫和秀挺的鼻尖儿,喉头一动道:“好了。” 甄宝璐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戴的倒是原来的地方,没有戴歪。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便轻轻松松跳下书桌,准备走了。可她一走,他又挡在了她的面前。甄宝璐望着面前男子结结实实的胸膛,道:“我要回去了。” “那你是答应了?”他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答应什么?答应和他处吗? 虽说大周的民风开放,可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传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到底是不好的。可是那回他亲她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抗拒。甄宝璐有些发愁,前些日子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说他俩不可能呢,这会儿心却开始动摇了。 薛让静静望着她,见她蹙着眉头撅着嘴,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小嘴上,突然有些想亲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等着她说话。 甄宝璐觉得,这样僵着也没意思,索性直接道:“你让我再想想。”既然他喜欢她,那她也可以试试。 比起那日毫不犹豫的拒绝,这回她的反应,已经令薛让很欣喜了。他点头道:“嗯,好。” 甄宝璐看他,见他微微笑着,眼睛亮晶晶的,也跟着笑了笑,便声音清甜道:“那我走了。” 他颔首,立在原地,看着她走。 甄宝璐手里捧着书,缓步出了门,忽的想到了什么,转过头轻轻喊了他一声:“大表哥。” 他眉目清朗,用眼神询问她。 甄宝璐想了想,还是说了:“你以后不许再喝那么多酒了。”喝了酒容易误事,上回那种事情,她可不想再发生了。而且,若是他又随随便便轻薄别的姑娘,那可怎么办? 薛让眸色一愣,自然不好同她说,他酒量好,那日压根儿半分醉意都没有。只是眼下才刚近了一小步,她若是知道了,怕是得生他的气。面对她,他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而且她开始管着他了,他非常受用。 他点点头,想说好,顿了顿,却是微微一笑,音色低沉道:“听你的。” 她受不了他亮晶晶又泛着柔光的眼神,脸颊火辣辣的烫,便捧着书匆匆忙忙下楼了。 楼下的香寒和香桃,瞧见自家姑娘手里捧着书,便上去替她拿。香寒细心些,一双眼儿打量着自家姑娘,瞧着自家姑娘这般羞答答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香桃活泼粗心些,没看出异样,只接过甄宝璐手里的书籍,笑嘻嘻道:“姑娘,咱们可还要再去买些翠芳斋的糕点?” 甄宝璐脸颊带笑,这会儿胃口不错,倒是想吃东西了,当即点头道:“嗯,咱们这就去。” 香桃同甄宝璐说着话,便出了书铺,而香寒走在后面,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出门前才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 第65章 书铺对面是一家茶馆。 二楼雅间,甄宝璋侧头看着书铺外头停着的精致的翠盖珠缨华车,一眼便认出那是甄宝璐的马车。 甄宝璋的眸色沉了沉。 早些年她大伯甄如松未当家,府上的嫡出姑娘身份差不多,老太太也不会偏袒的太过。可自打甄如松袭爵之后,那甄宝璐的身份便不一样了。吃穿用度花销大了不说,便是她出门的马车都是精致无双的。每年要添置的衣裳、首饰更是不用说了,当真是当成公主在养了。 甄如松疼闺女,这架势,俨然是要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宝贝闺女。 宠闺女也没有这个宠法啊?往常老太太肯定要说话了。 可这几年也不见得老太太说一句话,就这么由着甄如松这般纵着闺女。看着这些,甄宝璋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可偏生她这位六妹妹仿佛是突然开了窍似的,都娇生惯养到这种地步了,也有本事将精明的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的。 瞧着甄宝璐扬着笑脸上了马车,甄宝璋越看越觉得心塞。她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再去看的时候,那甄宝璐的马车早就离开了,可看着从书铺中出来的高大男子,甄宝璋登时愣住了,急急忙忙叫面前的程氏:“娘!” 程氏看着自家闺女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待她转过头去看的时候,才笑笑道:“倒是巧了。” 甄宝璋的脸色非常不好看,晓得她娘亲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忙一字一句解释道:“不是的,我方才看到六妹妹也从书铺里出来。” 程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她低低笑了:“你大伯母当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 这么小的年纪,竟学会同男子私会了。 甄宝璋也觉得这甄宝璐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鲜廉寡耻。 当即就道:“我得将这件事情告诉老祖宗去!”老太太最喜欢知书达理的姑娘,若是让她知道她最宝贝的孙女竟然做出这种事情,肯定会狠狠责罚的。可甄宝璋也不是个傻的,想了想又道,“不成。” 她静静敛眉,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甄宝璐到底是齐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在女学的名声也好,若是这会儿老太太晓得她同薛让私下有往来,她虽会斥责,却也定然会将甄宝璐许给薛让,说不准还会让他俩早些成亲呢。 程氏也想到了,说道:“的确,此事咱们不能声张。” 甄宝璋心下酸楚不已。她晓得薛让待甄宝璐好,却没想过二人真的有私情。一时她双眸泛红,更是恼极了甄宝璐——她样样不输给她,为何这薛大公子的眼里只有甄宝璐一人? 程氏瞧着自己这女儿,杏眼桃腮,眼泪汪汪的,当下便道:“成了,你这副模样摆给谁看?” 甄宝璋觉得委屈:“娘不是说过替女儿想法子吗?” 眼下这位薛大公子明显看上了甄宝璐,若是他上门提亲了,依着两家人的关系,大伯肯定会答应的。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男子,她不想错过。 程氏笑闺女不知羞,可不知羞却知道争取,总比姑娘家娇滴滴的没有主见要好。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 甄宝璐顺道去了一趟翠芳斋买了糕点,回府之后,便亲自给甄宝琼送去。她过去的时候,甄宝琼正在做绣活儿。甄宝琼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双眸瞅了瞅坐在面前的妹妹,笑嘻嘻道:“怎么今儿这么高兴?” 啊? 甄宝璐微微启唇,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有吗?” 她哪里高兴了? 甄宝琼认真点头,也跟着微微笑着:“从进来到现在,你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有这么夸张吗? 甄宝璐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被吓到了。她自诩有些小聪明,却没想到会这么明显。她赶忙抿唇不笑了,之后又忍不住弯了起来,声音软软的解释道:“这糕点好吃。” 甄宝琼也不作他想,毕竟妹妹这几日心情不好,她是看在眼里的。今儿终于重展笑颜了,总归是件好事。 只是出了姐姐的霖铃居,甄宝璐这小手便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她今儿不过是遇见了薛让,同他待了一会儿,竟然这般开心。 甄宝璐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耳根子都开始烫了起来。 一进屋,香寒便随口将香桃给支开了,看着自家姑娘笑眯眯的样子,忙上前道:“姑娘。” 甄宝璐“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香寒素来做事稳重,鲜少露出这般紧张的模样。 却听她缓缓问道:“姑娘方才在书铺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甄宝璐手里握着笔,正打算练字儿呢,一听香寒这话,吓得手都抖了抖,这笔更是“啪”的一声落了下来。她哭丧着脸看着面前的香寒,又想着方才那细心如尘的姐姐,觉得自个儿身边这些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不想承认,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便重新将笔拿了起来,故作悠闲道:“没有啊。” 香寒伺候自家姑娘这么多年,哪里不了解自家姑娘的性子?忙走近些道:“姑娘,奴婢虽然是下人,可这些年一直伺候姑娘,自然想姑娘好好的。过了年姑娘就该及笄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姑娘可不能被人给随随便便糊弄了去。” 香寒没瞧见那人是谁,又猜不出。可她觉得,这般偷偷摸摸和她家姑娘私会的男子,品行好不到哪里去。她家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哪个男子瞧见了不喜欢?便是同为女子看得都挪不开眼了。 她见甄宝璐不说话,又拧着眉头着急的喊了一声:“姑娘。” 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若是她家姑娘真出什么事儿,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受罚是小,若是影响了姑娘的名节,那她们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甄宝璐晓得这件事情瞒不了香寒的眼,却也没想到会被发现的这么快。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意思,只喃喃道:“今日我遇见的不是别人……”她顿了顿,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薛字,才道,“是大表哥。” 这话一落,香寒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原以为是白鹭书院的哪个学生,没想到竟是薛大公子,她喃喃道:“不会吧……”在香寒的印象里,这位薛大公子待她家姑娘像亲妹妹一般,二人的关系也好。俩人来往密切些,她不会多想什么,却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私会的地步。 甄宝璐本就憋着难受,这会儿说开了,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又见香寒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便语气懒懒道:“就是大表哥。” 瞧瞧,连她这聪慧的贴身丫鬟香寒都觉得她这位大表哥老实稳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见她大表哥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若是晓得她这位道貌岸然的大表哥不仅和她私会,还轻薄她,怕是这香寒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香寒一直提心吊胆的,真怕自家姑娘出事儿,这会儿晓得同自家姑娘私会的是薛大公子,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对薛公子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她看向自家姑娘,问道:“既然薛大公子对姑娘有意,为何不上门来提亲呢?”她是很赞同自家姑娘嫁给薛大公子的。 甄宝璐觑了她一眼:“你向着谁呢?”而后才嘀咕了一句,“我还没答应呢。” 香寒心颤了颤,心道她家姑娘若是能嫁给薛大公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薛大公子的人品样貌摆在那儿,对她家姑娘从小就好,而且安国公府的老太太也非常喜欢她家姑娘。 香寒道:“那姑娘打算如何?” 甄宝璐想了想,说道:“我晓得你是关心我,不过你也了解大表哥的品行,他是不会做出什么越距的事情的,你放心好了……”看着香寒赞同的点了头,甄宝璐倒是有些心虚,继续说道,“这事儿我再好好想想。” 甄宝璐能看出来,薛让是真心喜欢她的。毕竟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这段日子的举止虽然强势了一些,可到到底还是听她的话的,只是她先前拒绝了他,他被逼急了罢了。往常她是没有考虑过他,可如今她答应他好好考虑了,她便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也会试着,把他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他了。可他对她好,她也会记着,若是能喜欢上他,其实也不错。 她看向香寒,说道:“你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娘,成吗?” 香寒晓得自家姑娘和夫人的关系,不似寻常母女那般亲近,当下便心领神会道:“奴婢明白。” 甄宝璐点头,也知道她的担忧,便重新写字,道:“这件事情,我有分寸,大表哥也有分寸,你放心好了。”她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再一次说了放心。 香寒道:“奴婢晓得。” 虽说不合礼数,可香寒是信的过这位薛大公子的为人的,一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 齐国公府有喜事,正是二公子甄景锐娶妻的日子。 齐国公府公子不多,三房加起来也统共五位公子。 大公子甄景行出自二房,去年就已经成亲,剩下两位适婚的,都出自三房,分别是嫡出的二公子甄景锐和庶出的三公子甄景舟。至于长房的两位四公子、五公子,便是尚哥儿和荣哥儿,还只是六岁男娃,离成亲还远着呢。 去年大公子甄景行成亲就置办得热热闹闹很是体面,这回轮到三房,自然也要一碗水端平,办得风光体面。 甄宝璐同这三位堂兄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可真算起来,同这位二堂兄的关系算是最好的。而且这些年三婶婶对她甚是照顾,她也渐渐明白——她这位三婶婶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因着三婶婶的关系,她同素来不对头的甄宝玥也不再吵架了。可她和甄宝玥的性子不合,就算不吵架,也很难玩到一块儿去。 甄宝璐不喜欢做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给甄宝玥几分面子就成了,若要她真的腆着脸和她交好,她可是做不出这种事儿的。 今儿是个喜庆日子,甄宝璐穿了一身织锦缎绿蔷薇紧身小襦,少女的身段玲珑有致,平日里穿宽松的,这会儿一下子将玲珑的线条勾勒出来了。外面罩着一件粉色素面锦缎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裙子有些高腰,倒是将甄宝璐原是娇小的身子衬托的很是纤细高挑,像极了一朵春日里含苞待放的娇艳海棠。 甄宝璐也知道,今儿齐国公府办喜宴,薛让肯定也会来的。 自上回书铺见了一面之后,他俩也有十来日没见了。 想着这个,等到要抹口脂的时候,甄宝璐才害臊的将装着葡萄味儿口脂的精致小盒子拿了过来,犹豫了许久,才用指腹蘸了少许,轻轻抹在唇上。 望着镜中明显精心打扮、艳光四射的小姑娘,甄宝璐忍不住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出息! 第66章 甄景锐娶的是明将军的小女儿明薇。甄宝璐倒是没同明薇接触过,只晓得这位明姑娘出身将门世家,却生得娇柔温婉,很是贤惠,非常的难得。而薛氏也极满意这个儿媳妇。 甄宝璐同姐姐去三房那儿的时候,便瞧着而她这位三婶婶穿得喜庆,笑得合不拢嘴。 甄宝璐不像小时候那样不喜欢亲近薛氏,反而一见着她就走了过去,笑笑道:“恭喜三婶婶了。” 薛氏开心的笑了笑,瞧着面前这对美貌的姐妹花,一个清秀婉约,一个娇美无双,只觉得养眼极了。只是薛氏身旁的甄宝玥,瞧见甄宝琼还能露出笑容,待看到甄宝璐之后,便耷拉着一张小脸,还是老样子不喜欢和甄宝璐亲近。 薛氏看了她一眼,甄宝玥才勉强同甄宝璐打招呼:“六妹妹。” 甄宝璐也回了一句:“五姐姐今儿真漂亮。” 今儿府中大喜,加上她心情好,才不会和甄宝玥斤斤计较呢。 不过甄宝玥听了倒是明显怔了怔,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了甄宝璐一眼。姑娘家的好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平日里吵吵闹闹不对头,这会儿听着甄宝璐夸她一句漂亮,而且是真心实意的,甄宝玥嘴角翘了翘,倒是相当受用。 她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说道:“六妹妹今儿也很漂亮。” 姑娘家虽然不好意思,可实际上是最喜欢夸奖的。甄宝璐不过是随口一夸,没想到甄宝玥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她故作矜持的冲着甄宝玥笑了笑。 这个时候,二房的程氏和甄宝璋也过来了。 甄宝璋一进来,便甜甜道:“三婶婶。” 甄宝璐抬眼去看,见今儿甄宝璋穿得一身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戴着红梅珍珠珠花,发髻不是最尝梳的随云髻,而是明显偏稚气些的双螺髻。她知甄宝璋素来都喜欢将自己打扮的落落大方,及笄之后,倒是头一回见她梳这种稚气的发髻。 甄宝璐又细细看了看,才忽然发现,今儿甄宝璋的穿着打扮,同她平日的风格极像。 ……甄宝璋性子高傲,可从来不喜欢和她穿得一样的。 甄宝璋见甄宝璐在看自己,仍旧笑得很是甜美,仿佛心情非常的好,朝着甄宝璐道:“六妹妹,怎么了?” 甄宝璐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觉得三姐姐髻上的珠花很漂亮。” 说实在的,她的确不晓得这甄宝璋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人家爱怎么打扮是人家的事儿,她也碍不着自个儿。只是甄宝璐心里还是不喜欢她穿得和自己一样,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等出去的时候,甄宝琼看着心不在焉的妹妹,问道:“怎么了?” 甄宝璐摇摇头,不晓得该怎么说。小时候她的心事喜欢讲给爹爹听,长大了,姑娘家的一些事情不方便和爹爹说,她便喜欢和姐姐说。她细细回忆方才甄宝璋的打扮,小声说道:“我觉得……三姐姐和平日有些不一样。” 甄宝琼是个细心的,自然听出了妹妹话语中的意思。她停下步子,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双妙目满含宠溺。 甄宝璐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姐姐,稍稍扬起脑袋,疑惑的眨了眨大眼睛,问道:“姐姐?” 甄宝琼抬手抚了抚妹妹的脸,含笑道:“就算穿着打扮差不多,可还是咱们阿璐这样打扮最好看。” 甄宝璐听了嘻嘻的笑,亲热的挽着姐姐的手臂。 可只要一想到过了年她姐姐便要出嫁了,便颇为不舍道:“明年就没法这么和姐姐待在一块儿了。”明年开春,她这温柔贤惠的姐姐,便成了宋家的儿媳妇了。 说起亲事,甄宝琼双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可嘴上还是说着:“不会的,咱们还是能经常见面的。” 甄宝璐明白,当了人家的儿媳,一举一动都有长辈看着呢,哪里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回娘家,也不能回的太频。不然外人还以为她姐姐在宋府受了欺负呢。她可不要别人说姐姐的闲言碎语。 同姐姐分开后,甄宝璐才找来了她的胖弟弟荣哥儿。 荣哥儿长得胖,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听姐姐再找他,便很是欢快的跑过来了。他拉着甄宝璐的衣袖,歪着小脑袋一跳一跳的。 “姐姐,姐姐,咱们一起去看新娘子。” 荣哥儿非常喜欢看新娘子,每回徐氏要出席喜宴,荣哥儿肯定会巴巴的跟着去的。这回难得自己家里办喜事,小小的荣哥儿也穿得喜庆可爱,活脱脱一个小新郎官儿。 甄宝璐晓得这会儿她二哥还没将新娘子迎回来呢。 她摸摸胖弟弟的脑袋,对上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才从怀里拿出一把粽子糖来,塞到他的怀里,小声说道:“你去外面看看,大表哥来了没。”又怕这小家伙乱说话,叮嘱道,“不许告诉别人。” 荣哥儿喜欢吃糖,又是个傻乎乎好骗的,当下也没有觉得异常,一把捧着姐姐给的糖,塞到自己绣着大鲤鱼的小荷包里,喃喃道:“我要等下和眉眉一起吃。” 甄宝璐稍稍蹙眉,抬手拍了一下胖弟弟肉肉的小屁股,道:“快去。” 荣哥儿声音脆脆的说了一句:“好。”然后才“啪啪啪”的跑到前院去。 不过这荣哥儿才刚跑到长廊处,便被徐氏拦下了。 徐氏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忙柔声呵斥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荣哥儿喘着气,手里抱着装着粽子糖的荷包,抬眼说道:“荣哥儿要去看新娘子。”他答应过姐姐不告诉别人的。 徐氏笑了笑,弯腰将胖胖的荣哥儿抱了起来。小家伙有些沉,徐氏抱着也挺吃力的,可儿子是她的宝贝,再吃力都要抱。她轻轻他的脸颊,说道:“新娘子还没来呢,若是进门了,娘再陪你一道去。你瞧瞧,都快出汗了,若是生病了该怎么办?” 荣哥儿很是为难,翕了翕唇:“娘,我……” 徐氏眉头一蹙:“好了,乖乖跟娘回去休息。你瞧瞧尚哥儿多乖啊。” 说着,便抱着荣哥儿回了宜安居。 · 而外边,薛让自然也来了。他平日里很少出席这种喜宴,这回是齐国公府,他才来的。快二十的大男人,今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器宇轩昂,这般立在薛老太太的身边,芝兰玉树,风姿清雅,相当的赏心悦目。 同来出席喜宴的长辈们,看着这般年轻沉稳的俊美男子,一听还没定亲,一个个的都有意无意的打量了起来。 薛老太太是个开明的,今儿长孙陪她来,她也是开心,便拍拍他的手道:“好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你不用陪着我祖母,自己玩儿去吧。”这语气,仿佛是将孙儿当成小孩子似的。 薛让倒是恭顺的点了点头,自己到院子里走走。 走到院中,他瞧着正同一群年轻公子聊完天转身过来的徐承朗,礼貌的微微颔首。 徐承朗明显比他客气些,当下便阔步走了过来,笑容温润道:“薛兄。” 徐承朗是个性子好又健谈的,只是这几年他清楚的感觉到薛让对他的敌意,起初他虽然觉得奇怪,可每回看着他陪在小表妹的身旁,他哪里还会不清楚?如此一来,徐承朗也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他了解自己的表妹,绝对不会喜欢薛让这种沉默寡言的。 这厢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缓步走来,瞧着二人行了礼,而后冲着薛让道:“薛大公子。” 徐承朗倒也识趣儿,自顾自走开了。 只余下薛让,看着身旁这样陌生的丫鬟,淡淡启唇道:“何事?” 绿衣丫鬟道:“我家六姑娘有话要同薛公子说,请薛公子移步去梅园凉亭。”分明是个不及弱冠的男子,却令丫鬟生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她悄悄打量了一眼,瞧着这位俊美无双的薛公子眉宇淡淡,因为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声道,“薛大公子?” 薛让面无表情,道:“你带路吧。” 绿衣丫鬟点头,便带着薛让去了梅园。 梅园是齐国公府一处僻静的园子,除却梅花盛开的时候热闹些,其余的时候都没什么人。这会儿精心打扮的甄宝璋便站在凉亭内,问着身旁的丫鬟拂冬:“来了吗?” 拂冬摇摇头:“还没。” 甄宝璋脸色一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只觉得便扭。她性子高傲,让她学甄宝璐的穿着打扮,她本是怎么都不肯的,可一想到若是她再不行动,那薛大公子可是真的要向甄宝璐提亲了。 罢了,忍一忍吧。甄宝璋深深吸了一口气 拂冬朝着小径处看了一眼,见那高大俊美的锦袍男子已经过来了,眼睛一脸,忙面露喜色:“姑娘,薛大公子来了!” 来了! 甄宝璋面上一喜,朝着微波粼粼的莲花池看了一眼,这才咬了咬牙,“嘭”的一声跳了下去。 拂冬一阵心惊,立马喊了起来:“不好了,姑娘落水了。” 待看到薛让阔步进了凉亭,才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薛大公子,六姑娘不小心落水了!” 薛让怔了怔。 他朝着莲花池看了一眼。 现下荷花开败,只剩残荷枯莲。池水冰冷碧绿,池中穿着芙蓉色衣裳的姑娘落进了水里,许是不懂水性,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第67章 池中的小姑娘整个人没入水中,只余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拼命挣扎。如今正值初冬,池水冰冷,情况非常危急。拂冬虽知自家姑娘会凫水,却也耐不住这么冷的天气,她见身旁的俊美冷漠的男子无动于衷,才真的着急起来:“薛公子,六姑娘快不行了……”她颤着声儿,眼睛紧紧盯着水面,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 这个时候,着一袭青绿色锦袍的男子阔步跑了过来,瞧着那池中落水的姑娘,急急问拂冬:“你方才说是谁落水了!” 拂冬自然是认得面前的徐承朗的。她不晓得这位长宁侯府大公子为何会出现,可当下也顾不得这些。当着薛大公子的面儿,她没法改口说是三姑娘,而且以徐公子和六姑娘的交情,肯定会奋不顾身救人的,当下便道:“是六姑娘,六姑娘落水了。” 徐承朗到底也是聪慧之人,若今儿是旁的姑娘落水了,他若要救人也会犹豫一番,毕竟他同人家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是要负责的。可这会儿一听是他的小表妹,哪里还会犹豫,当下便不顾一切跳下水去救人。 “阿璐!” “阿璐!” 徐承朗的水性并不好,可多多少少还是会一些的,眼下情况紧急,他倒是发挥的非常好。徐承朗慌张得不得了。池水冰冷,他一个男子都受不住,一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小表妹落在水中,心里急得不成样子,待将人从水底托起来的时候,才终于看清了怀中姑娘的脸。 徐承朗倏然睁大了眼睛,自然认出了怀里的这个并不是甄宝璐,而是二房的三姑娘甄宝璋。徐承朗当即脑袋嗡的一下,豁然开朗,侧过头去看凉亭中薛让,却见他一副即将要走的架势。 这个时候,徐承朗哪里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怀里的甄宝璋救了上来。 · 厅内甄宝璐正乖乖巧巧的陪在老太太的身边。 昔日老太太最疼爱甄宝琼和甄宝璋,可自从三年前的事情后,老太太便疏远了甄宝璋,而是对甄宝璐格外疼爱些。而甄宝琼即将要出嫁了,这亲事已经定了,老太太花得心思也少了些,毕竟在她的心里,这孙女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至于这甄宝璐尚未定亲,先两年她一直将她藏着,只让她多多念书充实自己,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便也将这宝贝的小孙女领了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今儿这般热闹的日子,老太太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在场的夫人,家中有正说亲的儿子的,一个个倒是有意无意的打量起这位甄六姑娘来。平日在女学,她们也是听说过的,晓得齐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个个都是知书达理才华出众的,几位姑娘中,当属长房的两位最为出挑。今儿一瞧,这甄六姑娘在那儿一站,的确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小姑娘生得太漂亮。今儿又是喜庆日子,穿得颜色鲜艳些,更是娇美无双。 好是好,就是长得太美了。 甄宝璐虽然年纪小,可到底是经历过上辈子的,自然晓得老太太的用意,也明白这些夫人们看自己时心里的盘算。她面上含着笑容,心里却是不舒坦的。她又不是萝卜白菜,哪里稀罕她们挑挑拣拣? 甄宝璐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而后唤来香桃:“可瞧见荣哥儿了?” 香桃摇头,道:“奴婢不知。” 甄宝璐暗下蹙眉,只觉得她这胖弟弟做事情当真是不牢靠。她努努嘴,却见祝嬷嬷面色凝重的跑了过来。祝嬷嬷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体型较圆润,上辈子她跟在甄宝璐的身边,日日发愁担忧,瘦的跟竹竿儿似的,这辈子甄宝璐念着祝嬷嬷对自己的不离不弃,便对她好些。操心的事儿少了,自然生得白胖健康。 甄宝璐忙道:“出什么事儿了?” 祝嬷嬷走到甄宝璐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三姑娘出事儿了。” 甄宝璐倒是有些奇了,方才她还看到甄宝璋满脸堆笑的模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晓得有多开心呢?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儿啊? 祝嬷嬷继续道:“三姑娘不小心落水了,路过的徐大公子正好出现,将三姑娘救了起来。” 甄宝璋不是个粗心之人,而且身边有丫鬟陪着,怎么会突然落水?而且,怎么会恰好是徐承朗救了她?甄宝璐不是个傻的,这种落水的戏码,她也不知听说过一回。落水救人,势必要肌肤相亲,姑娘家浑身湿漉漉的,被一个男子贴着身子救上来,自然是哪里都抱过了,便是捡回一条小命,这清白也是毁了。 她晓得徐承朗的性子,就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好。这回明摆着是坑他的,他竟然还去救。真是太蠢了! 虽说这辈子她离徐承朗远远的,不会想着再嫁给他。可上辈子他对她的好,是没得说的。就算是身为表妹,她也不希望自己的表哥被人这般设计。 她轻垂眼帘,问道:“徐表哥没事儿吧?” 祝嬷嬷晓得姑娘关心徐承朗,说道:“这会儿徐公子正在客房休息。” 这大冷天的,落水可是不得了的事儿。 甄宝璐正犹豫不知该不该过去,恰好看到甄宝琼过来了。她走了过去,对着自家姐姐道:“姐姐,三姐姐和徐表哥的事情,姐姐听说了吗?” 那梅园虽然人少,可甄宝琼也是听说了的,她道:“娘已经过去了,咱们也一道去看看吧。” 这倒是正合了甄宝璐的意,点点头道:“嗯,好。” 而二房这边,甄宝璋落水受了凉,泡了热水澡,这会儿才苍白着脸躺在榻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锦被。方才落水,起初是装的,可后面却是真的溺水了。甄宝璋一双眼儿通红,这般脆弱的模样,看得程氏很是心疼。 程氏说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娘处理。” 甄宝璋是看清救自己的人的,并不是薛让,而是徐承朗。先前她的确爱慕过徐承朗,可这会儿她的一颗心都落在薛大公子身上,哪里还喜欢这个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徐公子?甄宝璋委屈的落泪,说道:“娘,女儿……女儿不喜欢徐公子。” 事情出了岔子,程氏的确吓了一大跳,可细听之后,晓得是徐承朗救了她闺女,程氏当即松了一口气。也算是运气了。 眼下听着甄宝璋这般说,程氏狠狠斥责道:“我看你真是糊涂了,徐公子哪里不好?” 这时甄宝璋没有半分昔日的高傲,显得相当的脆弱,她嗫嚅道:“可是……” 程氏说道:“没有什么可是。今儿徐公子救了你,咱们理当感谢。可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里能随便让人抱了去?你同徐公子有了肢体接触,在场的丫鬟都是看到的。徐公子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子,眼下还未说亲,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就该娶你才是。”程氏心里想的很明白,她闺女既然嫁不了薛让,那这徐承朗,她定然要牢牢抓住。 程氏安抚好了甄宝璋,便打算去徐承朗休息的客房。 出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前来探望的甄宝琼甄宝璐。程氏只道:“璋儿身子无碍,现下已经休息了,你们不用太担心。”又问了二人可有去看徐公子,晓得没去,便笑笑道,“那正好,我正想去好好谢谢徐公子呢,咱们一块儿过去吧。” 甄宝璐是不想来二房这边的,可她姐姐心善,她只好陪她一道来了。这会儿瞧着程氏这般微微笑的模样,哪像个担心闺女的母亲?不过甄宝璐心里也清楚,她这般巴巴的想去谢徐承朗,不过是想让她徐表哥给甄宝璋一个“交代”罢了。 · 客房内,徐承朗已经换好了衣裳,一头墨发也披散着,儒雅俊秀的脸比起平日略显苍白,。连唇色也隐隐发紫。 庄氏看到儿子这般,心疼的不成样子,忍不住斥责道:“你真是糊涂,这种伎俩你又不是没遇到过,怎么今儿……今儿就犯糊涂了呢?” 庄氏知道儿子抢手,素来对这种事情格外的留心,而徐承朗也是个聪明的,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栽过跟头。 犯糊涂? 徐承朗静静抿唇。 想起池中挣扎的那一抹芙蓉色身影,他到此刻还心有余悸。他素来遇事冷静,今日之所以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就是因为他以为落水的是阿璐。 徐承朗淡淡说道:“娘,儿子不能见死不救。” 庄氏叹了一声,说道:“罢了,今日这事儿你也当是吃了个教训,娘会替你想法子的。你且好生休息,这水那么凉,若是寒气入侵,到时候可就麻烦了。”说着又催促嬷嬷,“怎么姜汤还没送过来,你再去催催?” 身后的嬷嬷领命,转身出了房间。之后有丫鬟进来,朝着庄氏道:“夫人,甄二夫人同四姑娘六姑娘一道过来看大公子了。” 一听是程氏,庄氏冷哼一声,讽刺道:“来的还真快。”她轻轻拍着徐承朗的手背,安抚道,“娘先出去,你好生歇息。” 徐承朗面色温和的点头。 甄宝璐姐妹二人随程氏一道过来,瞧见庄氏出来的时候,见程氏忙迎上前去:“徐夫人,今儿我家璋儿的事都亏了徐公子,不晓得徐公子现在如何了?” 庄氏一身遍地金如意纹妆花褙子,梳着倭堕髻,很是端庄贵气。只是看程氏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她淡淡道:“我家承朗素来心善,今儿不过举手之劳,甄二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程氏见庄氏这副高冷模样,心里早就骂了百八十遍了,可到底还是忍住了,面上盈盈带笑很是客气,又晓得这些事情当着甄宝琼姐妹俩的面儿不好说,一时便想着该如何开口。 而甄宝璐也不想同程氏待在一块儿,便对着庄氏道:“舅母,我能和姐姐一道进去看看徐表哥吗?” 庄氏也打算同程氏敞开了说,当下便应道:“也好。” 待甄宝璐姐妹二人进去的时候,庄氏才对着程氏冷冷一笑道:“甄二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心里什么打算,我也是一清二楚的,咱们承朗是绝对不会娶你家女儿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甄宝璐不想听,可庄氏说的字字铿锵,她还是听到了一些。她略微蹙眉,随姐姐一道进去后,才见一抹颀长高挑的身影立在窗前。 翠玉般的衣袍绣着莲花纹路,衬得他恍若挺竹,墨发静静垂下,便是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温润雅致。 到底是她上辈子看上的男子…… 徐承朗缓缓转身,看着进来的姐妹二人,眉目一柔,才叫道:“琼表妹,璐表妹。” 到底是甄宝璐同长宁侯府的关系亲近些,这会儿也是甄宝璐开的口:“我同姐姐来看看你。”她笑容得体又疏远,细细打量这位徐表哥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好看。她也是清楚的,徐承朗水性并不好。 徐承朗倒是客客气气,走到二人面前,招呼道:“坐吧。” 不过是过来看看他,甄宝璐并没有久留的打算,当下就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瞧瞧,不打扰徐表哥休息了。”虽然眼下不是孤男寡女,可待的久了总归有些不好。她出于礼貌和关心,过来探望过了,便可以了。总说是在齐国公府出的事儿,她没道理不过来探望。 这个时候,徐承朗的小厮进来,说道:“公子,薛大公子过来看您了。” 徐承朗脸色一沉,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缓缓道:“……请他进来。” 第68章 甄宝璐倒是不知道她大表哥和徐承朗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毕竟她了解她大表哥的性子,不是那种会热心肠过来探望的,这会儿她大表哥回来,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待她瞧着那秀颀俊逸的身姿出现时,先是抬眼瞅了瞅,而后忽然有些心虚,朝着自家姐姐的身旁靠了靠,没有去看他。 不过一想到,她只是上辈子喜欢徐承朗罢了。她大表哥又不知道! 当下便弯了弯唇,很是有底气的挺直了腰板。 徐承朗瞧着进来的薛让,心里恼火,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弯唇一笑道:“薛兄有心了。”徐承朗是个性子温和的,平日里笑容和煦,这会儿这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其实也不怪徐承朗,换做旁人,发生这种事情,哪里还能给薛让好脸色看? 甄宝琼同甄宝璐一道喊了人,之后甄宝琼才道:“徐表哥,薛表哥,你们先聊,我先同阿璐出去了。” 徐承朗虽然想告诉小表妹事情的真相,可这会儿甄宝琼在场,他也不好说,只点点头道:“嗯。”而后又微微笑着看了一眼甄宝璐。 甄宝璐见徐承朗在看自己,也便莞尔一笑,觉得他这般看着自己,自己不说话不好,便客客气气道:“徐表哥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徐承朗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薛让,继续冲着甄宝璐笑:“嗯,多谢璐表妹关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俩表妹都出去了,徐承朗才有些控制不住,白玉般的脸色一沉,启唇道:“薛兄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他到底是个饱读诗书的,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性子极好,即便是遇着今儿这种状况,还能沉得住气让对方先开口。 薛让倒是说了。 见他眉目清朗,不急不缓道:“徐公子水性不错,在下佩服。” 徐承朗再如何的好脾气,这会儿也气得差点吐血,走近一步,怒目相视道:“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局,晓得落水的人并不是阿璐,为何不拦着我,眼睁睁看着我下水救人?薛让,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那会儿他好奇,瞧着那丫鬟领他梅园,担心他见的人是阿璐,所以才忍不住一道跟去,所以才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阿璐,并没有怀疑那丫鬟的话。 可是,既然那甄宝璋让丫鬟请得人是薛让,那今儿这场局,也是为薛让设的。 薛让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徐公子,难得被气成这般,倒是淡淡勾了勾唇。他缓缓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窗户边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插着的一株金桂,说道:“徐公子多想了。” 徐承朗哪里会信。 他笑着走了过去,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对阿璐的心思。你今日这样做,就不怕我告诉阿璐?阿璐若是晓得你这般陷害我,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他顿了顿,继续说,“又或者,我也可以这样说——今日我救甄三姑娘,是因为当时我以为是阿璐。我将此事告诉阿璐,阿璐知晓我今日此举是为了她,她心里肯定会感动。而你呢,你这个平日里护着她的表哥,却见死不救!” 薛让淡淡道:“徐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不识水性罢了。”他说着,侧头看向面前的徐承朗,“……若是你要同她说,便去说好了。我倒是想看看,阿璐的心到底向着谁。” · 这边,庄氏和程氏还在争吵。 庄氏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会同意让徐承朗娶甄宝璋的。瞧着程氏这般不依不饶,便道:“那也成,你若是执意要将你女儿贴过来,那我家承朗也可以收了。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没有发生今日这种事情,这甄三姑娘也只能从偏门进。” 程氏为了女儿一直忍着庄氏的态度,却没想到这庄氏平日里和和善善的,却是个如此强势的性子。 从偏门进,那不是叫她女儿为妾吗! 程氏便是再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悉心教导的女儿当妾室的。她气得胸前一起一伏,道:“徐夫人,你别欺人太甚!” 庄氏笑了笑。 能使出这种下作法子的,她打从心里瞧不起这对母女,若说先前她对甄宝璋还是有几分欣赏的,那么此刻便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她之前不喜欢甄宝璐,只觉得那丫头一直缠着她的儿子,怕是她儿子这辈子都要被缠着了,可人家小姑娘好歹知羞,长大了便知姑娘家的矜持,再也不会随便缠着表哥。可这甄宝璋呢?说起来还虚长两岁呢? 庄氏正色道:“甄二夫人也明白,我家承朗和福安县主的关系,那是青梅竹马的。虽说二人尚未定亲,可长公主已经同我提过好多次,非常欣赏我家承朗……”她顿了顿,一脸高傲道,“莫不是,甄二夫人想和长公主抢女婿?” 程氏原本打算不依不饶,毕竟这事关乎她女儿的终身。若是闹开了,老太太也会替她女儿做主。以两家人的关系,最后势必要长宁侯府先妥协的。可她倒是忘了,这徐承朗没有定亲,却有个福安县主对他倾心。 福安县主沈沉鱼,可是晋阳长公主的爱女,当今宣和帝的亲外甥女。 程氏脸色变了变,晓得今儿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她心里气,一时也不再忍着,朝着庄氏道:“我家璋儿便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当妾室的!”说着,便摔门而出。 甄宝璐和姐姐一道出来,刚走到这边,便听到里头程氏说的这句话,之后便看着程氏疾步出来,脸色铁青铁青,一副气得发慌的样子。 甄宝璐瞧着,倒是开心的翘了翘嘴角,心里有些痛快。 只觉得她这二婶婶的确是自作自受。平日里分明将姿态摆的这般高,而甄宝璋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回却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她晓得自己这位徐表哥抢手,可再如何,也应当有姑娘家的矜持。 这个时候,她看这位昔日不喜欢的舅母,也顺眼了几分。 甄宝琼看着自家妹妹这样儿,便道:“成了。瞧你高兴的。” 甄宝璐才不管,直接说道:“今儿二婶婶的确太过分了,看着她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我心里高兴。” 甄宝琼对程氏倒是没有这么多的成见,也不晓得妹妹为何不喜欢程氏,可今日这种事情,的确太过了,而且还是她家二哥成亲的日子,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应该。想到方才热热闹闹的动静,甄宝琼道:“新娘子应当快进门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甄宝璐想到了什么,眨了眨大眼睛,冲着姐姐道:“你先去,我待会儿再过去。” 甄宝琼疑惑。甄宝璐怕被这玲珑心的姐姐看出来,忙轻轻推着她,语气娇娇道:“好了,我马上就过去,姐姐你赶紧去吧,去瞧瞧二嫂嫂美不美。” 甄宝琼笑了起来。她拿这位妹妹没办法,妥协道:“成,那我先过去了。” 甄宝璐乖乖点头,看着自家姐姐的背影消失了,才静静站在树下。 ……等人。 外面冷,甄宝璐爱美穿得不多,不过她生得活泼健康,倒是不觉得怎么冷。只是她自个儿不觉得冷,边上的香寒却是担忧:“姑娘,咱们还是过去吧?瞧你小脸都冻成这样了。” 甄宝璐紧张的摸了摸脸,问道:“冻成什么样了?” 香寒噗嗤一笑,道:“姑娘美着呢。”她心思聪慧,自然能猜到,便说道,“奴婢给姑娘去拿件披风。” 甄宝璐笑笑道:“嗯,你去拿吧。” 她笑盈盈看着香寒去拿披风,含笑的大眼睛才朝着客房那儿瞧了一眼,果真,不一会儿,便见那高大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了。 她笑了笑,然后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鞋背。今儿她穿得是一双浅粉色乳烟缎攒珠绣鞋,鞋尖缀着圆润透亮的珍珠。自打爹爹袭爵之后,她吃的穿的比小时候还要好,爹爹喜欢对她好,她也素来不会亏待自己,想如何享受便如何享受。她娘亲说过几次,大抵是怕她在家里奢侈挥霍惯了,以后嫁人日子可就难过了,可她爹爹却说,会给她攒够她两辈子开销的嫁妆。所以,她不贪恋权贵,夫家只要日子过得去,有了她的嫁妆,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攒珠绣鞋前忽然出现一双玄色锦靴,鞋尖对鞋尖,慢慢靠近。她弯了弯唇,才仰起头看他:“大表哥。” 薛让的表情非常的温和,低低的“嗯”了一声,漆黑的眼眸看着她:“怎么在这儿?” 她当然不好说是刻意在等他的,只嘀咕道:“我有些冷,让香寒替我拿披风去了,我在这里等她。”而后才问道,“大表哥,你何时同徐表哥的关系这般好?” 这会儿是在外面,薛让斯斯文文的,待她如昔日没有两样。若非甄宝璐见识过他私下的模样,也是想不到,他竟然会喜欢她。 薛让想着方才徐承朗的话,静静看着面前精心打扮的小姑娘,瞧着她红润润的唇,光是这么站着,便能闻到她身上的甜香,还有唇上一股淡淡的葡萄味儿。 他瞧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便说道:“方才的事,我其实也在场。”这件事情不是秘密,她总会知道的,与其别人告诉她,不如他自己说。 甄宝璐却是有些惊讶,之后又听他说自己不懂水性,当下拧起眉头责备道:“你若是会凫水,难不成就下去救人了?” 她徐表哥是老好人,她可不希望她大表哥也成为老好人,意外和刻意,一码归一码,可今儿这事这么明显,犯糊涂实在是不应该。 薛让笑笑,没想到她这么激动,说道:“不会,我晓得分寸。而且徐公子比我热心肠很多,轮不到我。” 甄宝璐点点头,又道:“那……如果今儿落水的是我呢?” 他不会水,就只能让徐承朗去救她了。甄宝璐稍稍蹙眉。 薛让道:“我会立刻跳下去。” 甄宝璐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笑盈盈嘲笑他:“你又不会水。”不会水,逞什么英雄啊?而且她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这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怎么可能这般不小心落水呢? 却听他声音清润道:“……想着救你就会了。” 甄宝璐脸颊烫了烫,有些受不住。她翘了翘嘴角,攥着自己的手指头,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却又想道:幸亏她二婶婶盯上的女婿不是大表哥。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这种事情非常常见。她抬头看他,小脸很是严肃:“徐表哥的事情,你今儿既然看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再要说的了。只是你日后若是碰着这种事情,多留一个心眼儿,别像今日的徐表哥这般。” 薛让从善如流,道:“嗯,我知道。”顿了顿,又像模像样的说道,“徐公子就是太热心肠了。” 可不是嘛。甄宝璐非常赞同的点头。 她最受不住徐承朗这一点,对谁都好,所以今儿才会这般,稀里糊涂就跳下水救人了,差点就让她二婶婶给得逞了。 第69章 见薛让这般听话,甄宝璐也放心了些。 撇去其他姑娘不说,安国公府内便有一个垂涎他许久的表姑娘周娉婷。若是她大表哥也和徐承朗那般热心肠,那倘若周娉婷使了这一计,就能如愿嫁给大表哥了。 这可不成。 香寒拿着披风便过来了,看着树下静静站着的二人,当真觉得美得像幅画似的。她走近些,才轻轻咳了几声。 甄宝璐一听动静,当下便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过来的香寒,耳根子红了红。 香寒拿了一件樱红色锦上添花云锦披风,样式新颖又喜庆。她过去,先是朝着薛让行了礼,而后准备将披风给自家姑娘披上,刚抬手,却听得身旁男子道:“我来吧。” 她还没应下,那一双修长的大手便横了过来,拿过她手上的披风。 甄宝璐没想这么多。薛让待她好,小时候她经常这般照顾她。这种小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里。可这会儿,那披风包裹着她的身子,将寒风挡住。披风上绣着极精致的花纹,花朵栩栩如生,她略略低头,眼前便是那双骨节匀称的大手。 他系披风的动作并不熟练,可见不常做。不过她能看出,他正努力将这件小事做好。 姑娘家的心思敏感,有时候送漂亮首饰衣裳,虽然合心意,可到底没有新意,也不大能打动人。往往一件极细小的事情,会忽然触碰到姑娘家最细腻的心思。甄宝璐笑了笑。虽然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举止,她非常受用。 薛让的确不擅长这个,可他晓得她爱美,系完之后又问了一句:“这样成吗?” 甄宝璐低头瞅了瞅,他的手还没放开,指腹便轻轻碰触在她的脸颊上,却只是不经意的碰触,不是故意的。她表情微怔,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再仔细看,稀里糊涂点头“嗯”了一声。 系完了,她就得走了。毕竟男女有别,就是表兄妹也不能走的太近。 她准备走,抬头看了看他,见他一双眸子静静的盯着自己,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盯出一朵花来。她嘟囔了一句:“你看我做什么?” 这会儿她在外面,身边又有香寒,她晓得他没法厚着脸皮欺负他,一时底气也足了些,当下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粽子糖,低头瞧了瞧,捡了几颗自己最喜欢的口味的粽子糖,一把塞到他的手里,举止很是大方。 “喏,这样总可以了吧。” 给了糖,她笑盈盈看了他一眼,便同香寒一道走了。 · 程氏憋了一肚子气回了甄宝璋的房间。屋内伺候的丫鬟,瞧着她这般模样,一个个战战兢兢的,都不敢大声说话。躺在黄花梨雕花架子床上的甄宝璋,白着一张脸,气色倒是比方才稍稍好了些,至少唇瓣没有发紫了。 她见自家娘亲进来了,是这副表情,心知这事儿怕是没成。 也好。甄宝璋松了一口气,还是起身道:“娘。” 到底是心疼女儿,程氏忙过去:“叫你好好躺着,你起来做什么?”她紧紧握着自家闺女的手,眼圈微红道,“是娘没用,让你白白受了苦。不过你放心,今儿这件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日后娘会再替你想想法子。” 甄宝璋道:“嗯。女儿知道。”她静静敛眉,心里想着:只要不要让她嫁个徐承朗,怎么样都成。 之后徐氏薛氏都过来看了,可老太太听说之后,却是看都不过来看一眼。老太太经历过大风大浪,哪里看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觉得丢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过来?便是徐氏和薛氏,一个个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徐氏是当家主母,不好说些什么,只柔声安抚了几句。可薛氏却是个直性子,今儿是她儿子大喜的日子,这二嫂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实在是欺人太甚。一时也没给程氏和甄宝璋好脸色看,临走之前还对着程氏道:“二嫂可要好好照顾璋儿,别到时候又落水了。” 程氏在庄氏那里憋了一肚子气不说,又碰着这个到处喷火的三弟妹,当即便要发作。 还是徐氏赶紧拦住,对着薛氏道:“今儿是锐哥儿的大喜日子,妹妹该开心些才是。” 如此,薛氏才不说什么。同徐氏一道离开西院后,薛氏才忍不住道:“平日里我瞧着二嫂眼睛长在脑袋上,素来看不起人,没想到为了一个女婿,竟然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来。”在薛氏看来,今儿这件事情,最大的责任在程氏,没有这个娘亲教,姑娘家哪里会这般大胆? 徐氏也赞同的点头:“的确,这回二弟妹做得太过了。”她晓得自己这外甥抢手,却也不能使这种法子。因着这件事,方才她娘和大嫂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许责备。 徐氏的心里非常不好受。毕竟平白无故的发生这种事情,而她还是齐国公府的女主人呢,总是有些责任的。 再说了。甄宝璋是二房的姑娘,若是她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是会连累别的姑娘。余下还有几位姑娘没说亲,若是被连累着坏了名声,那甄宝璋便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了。 薛氏道:“璋姐儿年纪不小了,二嫂为着寻一门好亲事,怕是狗急跳墙了,下回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大嫂,阿璐过了年便十四了,正是说亲的要紧关头,可不能被连累了去。今儿锐哥儿成亲,老祖宗将阿璐带在身边。阿璐漂亮乖巧,瞧着多惹眼。连我这边都有好些夫人来询问过了,一听阿璐没定亲,一个个的都非常的有意向……” 这小侄女晓得时候脾气骄纵,她也是心眼儿小容不下她,可解除久了,便能看到这小侄女身上的优点。薛氏自然越发疼爱了。 说到这会儿,徐氏也当然明白薛氏的意思。她道:“我也想早些给阿璐定亲,只是国公爷说阿璐还小,再等等也不迟。”说起这件事情,徐氏眉眼又是一阵黯然。 如此,薛氏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甄景锐的亲事过后,甄宝璐同往常一眼去女学念书,而甄宝璋却是因为身子不适请了假。过几日便是甄宝琼甄宝璋的结业考试,是女学这几年顶顶重要的事情,在这个关头请假,这甄宝璋怕是很难在结业考试中取得较好的名次了。 甄宝璐没心思担心甄宝璋,只一心念着自家姐姐罢了。 只是甄宝璋好端端的突然请假,女学里的姑娘都在私下议论,也不晓得是哪个消息灵通的姑娘,隐隐约约知道了甄宝璋落水的事情,还徐承朗有关。如此一来,聪慧的小姑娘们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一个个的都对甄宝璋甚是鄙夷。 也难怪女学姑娘们会瞧不起甄宝璋的作风,这徐承朗温润如玉,是好些情窦初开的姑娘爱慕的男子,私下收藏他的画作和诗集,甚是狂热。姑娘家一个个心知肚明,却都不说破,这徐承朗她们心里都念着,都瞧着,可都得不到,自然相安无事。偏生甄宝璋却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徐绣心说起这事儿,便对着沈沉鱼抱怨道:“就凭她那样儿,也想嫁给我哥哥,都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说着,还甚是不屑的看了一眼甄宝璐的位置。 甄宝璐也是心烦,瞧着徐绣心这样儿,自然明白了这件事情是怎么流传出去的。她自个儿也瞧不起甄宝璋,可甄宝璋的名声不好,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坏事儿。 沈沉鱼听着徐绣心喃喃的念叨,心里也是气愤。话说那日薛宜芳生辰,她看了那芝兰玉树的薛大公子,心里头可是念了好几日,便是做梦都会梦到。这是她对徐承朗从未有过的感觉。先前她觉得徐承朗是皇城最好的男子,出身高贵,学富五车,又生得温润俊朗,皇城好些姑娘都爱慕她。这样的男子,才是她沈沉鱼的良配。 她只想过徐承朗配她,可真正的男女之情,却是没尝到过。这会儿她发现自己对薛让心心念念,心下烦恼不已。毕竟她这几年同徐承朗在块儿,付出了这么多,连徐绣心都忍了,就是想着结业之后便能嫁给他。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成为皇城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如今,却是有待考量了。 她到底该选徐承朗,还是薛让。 虽说正在犹豫,可她也容不下旁人打徐承朗的主意,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徐承朗日后是会娶她的。这时,沈沉鱼也忍不住说了一句:“的确是恬不知耻。” 徐绣心赞同的点头,得意的看了一眼甄宝璐。 甄宝璐被她看得有些心烦,当下便对着身旁的薛宜芳道:“我去后山看书。” 眼不见为净。 薛宜芳明白,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嗯,马上就要考试了,后山安静,适合看书。” 甄宝璐这便去了后山,不过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却是学乖了,将香寒带上,省得到时候又遇见什么不想看见的人。 甄宝璐坐在凉亭看书,想着那徐绣心和沈沉鱼,心里还真有些期待。沈沉鱼嫁到长宁侯府之后,该如何忍受这挑剔难惹的婆婆和小姑子?便是县主又如何?当了人家媳妇儿,总归是要温良贤淑的,她那舅母也不是个善茬,可在她外祖母面前,还不是乖乖的跟小绵羊似的。 这便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想着这个,甄宝璐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她靠在柱子上,双腿并着微微曲起,将书搁在自己的腿上,抬手轻轻翻了一页。 而后听着身旁的香寒道:“姑娘。” 甄宝璐“嗯”了一声,抬眼去看。 看着正朝着凉亭过来的男子,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站好,惊讶道:“徐表哥?” 她望着面前儒雅俊秀的徐承朗。 自打那日她二哥成亲徐承朗落水救人,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抱着手里的书,弯唇一笑,说道:“福安县主和绣心表姐不在这儿。”这几年,她和徐承朗保持距离,却也多次在女学见到他,每回都是接送徐锦心和徐绣心,顺道接送沈沉鱼。所以她自然觉得徐承朗是来找徐绣心的。 徐承朗顿了顿,心下非常不是滋味儿,静静凝视她,柔声道:“我找你。”他见她惊讶,才微微笑了笑,“……阿璐,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第70章 徐承朗晓得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妥,可到底还是忍不住,稍稍走近一步道:“咱们说会儿话,行吗?” 甄宝璐略略翕唇,有些惊讶。目下看着他含情脉脉的凝视着自己,的确令她有些吃不消。说来也奇怪,上辈子她享受徐承朗对她的好,巴不得他眼里只有她自己,所以看到他对别的姑娘也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心里非常讨厌。她占有欲强,希望他的眼里只有她,可如今他用这种目光看他,她却不喜欢了。 她客客气气道:“徐表哥想说什么?” 徐承朗紧紧握了握拳头,耳根子微微有些泛红,之后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香寒。 香寒会意,朝着自家姑娘看了一眼,询问她的意思。 甄宝璐倒是信得过徐承朗,将手里的书给她,说道:“你去那边的树下等我吧。” 不远处有一棵大樟树。 香寒点头,便安静的走到那棵树下。 甄宝璐小脸没有半丝尴尬和羞赧,朝着徐承朗盈盈一笑道:“徐表哥,你想同我说什么就说吧。” 徐承朗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美貌的小表妹,忽然微微笑了笑,道:“阿璐,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那时候你生得胖嘟嘟的,最喜欢缠着我。生病了不肯吃药,连姑母喂都不肯喝,非要我亲自喂……”仿佛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他的表情显得越发的清俊柔和。 甄宝璐听着他这般说,心里倒是有些触动。只可惜她生来没心没肺,只晓得理所应当的享受别人对自己的好。徐承朗对她好,她享受着,久而久之便觉得是天经地义,若是他稍微不合自己的意,便会觉得是他做错了事情。偏生徐承朗是个好脾气的,而她又年幼无知,所以他从来不会和她计较什么,反而是处处护着她。 她笑笑,淡淡道:“是嘛……”而后仰起头看着他,“那时候我太小,已经不记得了。”她说的是实话。 徐承朗的脸色稍稍一沉,显得非常失落,复而扬起笑意,双眸含笑:“也是,那时候你太小了,不记得很正常。” 甄宝璐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其实她想说,小时候的事情她虽然不记得了,可是有些他不记得的事情,她却是牢牢记在心里的。虽然,这辈子这些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她这位徐表哥也不会知道,他曾经这般照顾她疼爱她。即使最后没有成为她的夫君,可他对她,能做的都做了,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的亏欠。 徐承朗也不再提小时候的事,静静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道:“那回你二哥成亲,我下水救人,并非是出于善心。” 这个甄宝璐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毕竟于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回考试。她道:“徐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宝璋喜欢他,想用这个法子让他对她负责,而她这位徐表哥心善,便落了圈套。在甄宝璐的心里,这件事情便是如此。 徐承朗道:“那日我见甄三姑娘落水,若我晓得是她,我应该不会自己下去救她。我便是再心善,也明白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若是我救了她,那么我大概要对她负责,甚至娶她……”他一字一句道,“阿璐,我的确有善心,却也没有善良到这种地步。” 这话倒是令甄宝璐有些犯糊涂了。既然他知道结果,那为何…… 她喃喃道:“可是你还是救了啊。” 徐承朗弯唇笑了起来,看着她娇俏的脸颊,喜欢她偶尔迷糊的样子,说:“那是因为——我以为那个人是你。” 甄宝璐略微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便听徐承朗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娘一直让我娶福安县主,我也知道福安县主喜欢我,晋阳长公主也很欣赏我,可是阿璐,你知道为何我同她的亲事迟迟未定下来吗?那是因为我不同意。我心里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那日我瞧着甄三姑娘落水,那丫鬟对我说是你落水,我才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阿璐,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出于本能的去救你。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甄宝璐若是再装傻,那可就太不厚道了。 而甄宝璐到底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听到徐承朗这番表白的话,心里若是没有半分触动,那是骗人的。徐承朗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可这辈子,他对她的喜欢应当会少一些,而她也渐渐习惯了没有他。上辈子他俩那么好,可他总是默默的替她做事照顾她,便是她在无助的时候,也只会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不用担心,还有我”。 而今日这种直白的话,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的。 甄宝璐受不了他炙热的眼神,稍稍错开了眼。 徐承朗也能感受到面前小姑娘的复杂心情,他没想过她欢欢喜喜的接受她,可那日的事情让他明白她在他的心里,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重要许多许多。他一心当好长宁侯府的大公子,给母亲争光,当个孝顺儿子,所以做起事情来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总想着慢慢来。 可如今她已经渐渐长大,身边还有一个薛让。有些话,他若是再不开口,便迟了。 徐承朗道:“阿璐,那日我将甄三姑娘当成你,其实也有一刹那想过,若是就这么把你救上来,我便能理所应当的向你提亲,我娘就是再不同意,也只能点头了。” 他略略低头,看着她紧紧攥着的双手,心想她这小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一紧张便喜欢攥着手。他鼓起勇气,伸手将那双小手轻轻握住,柔声说道:“阿璐,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说服我娘亲。我会在你姐姐出嫁前上门提亲。” 如今已经十二月了,她姐姐明年开春就出嫁,日子定在正月二十八。 甄宝璐甚是诧异,她这位徐表哥做事从来是不急不缓的,可这件事情,却这般着急——他是当真很想娶她。 甄宝璐怔了怔,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便毫不犹豫抽了出来,朝着后面退了两步。 难得见他这般直接迫切,那她也不能再装糊涂了。她仰起头看他,说道:“徐表哥,就算你来提亲,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不会嫁给你,我……我也不喜欢你。” 手心的温热细腻登时消失,徐承朗握了个空,缓缓攥紧双手,看向她:“阿璐。” 甄宝璐最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感觉,而且她心里也希望徐承朗好好的,便说道:“徐表哥,我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也不用为了我迟迟不定亲。便是你不娶福安县主,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今儿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咱们也没见过,日后相见,还是普通的表兄妹。”她笑了笑,虽然多多少少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她弯唇一笑看着面前这个待她很好的男子,说道,“……徐表哥,我走了。” 徐承朗定定的站在原地,想过任何一种结果,却没有一种比眼前更糟糕的。他望着远去小姑娘的背影,那绸缎般的乌发轻轻摇摆,步子走得不急不缓,却半分没有犹豫。 · 甄宝璐面上在平静,却也没法真的将今儿的事情给忘了。她清清楚楚的拒绝了,便是斩断了她和徐承朗这辈子最后的一丝可能。 回府的路上,甄宝璐一直没有说话。香寒聪慧,瞧着今儿徐承朗的模样,自然也能猜得到几分。 昔日还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娃呢,如今长成大姑娘了,这烦心事儿也越来越多了。香寒虽然希望自家姑娘和薛让在一块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徐承朗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两个都这么好,这般痴情,换做谁都会发愁的吧? 甄宝琼也看出了异常,抬手覆在妹妹搭在膝头的手背上,道:“怎么了?” 甄宝璐自然不好说今儿见了徐承朗,便笑吟吟道:“没什么,我在想今儿晚膳吃什么呢。” 甄宝琼笑笑,道:“瞧瞧你,过了年便及笄了,还和小孩子似的。”不过心里却明白,妹妹这样儿,分明是有心事。 甄宝璐咯咯的笑,索性不再去想徐承朗的事情,毕竟这辈子她已经完完全全将他放下了。不去想,便又活泼了起来,同着姐姐说着话。 姐妹二人回府,便先去了老太太那儿。 未料这回甄宝璋也在。 甄宝璐看着这甄宝璋,自打那回之后,这小脸便瘦了一大圈,穿月白印靛青小团花图案薄棉袄,不过这身袄裙大抵是先前做的,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可见的确清减了不少。今儿甄宝璋梳得是端庄雅致的随云髻,插着玉兰花簪,戴着一对丁香耳坠,很是大方得体。 甄宝璐想着在女学的时候,徐承朗对她说得话,便又回想起那日她二哥成亲时甄宝璋的穿着打扮了——怪不得莫名的换了风格,原来是因为装作她。 若说先前甄宝璐还想着膈应甄宝璋,计较二房的事儿和上辈子的事儿,那么如今看着这样不择手段的甄宝璋,她便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上辈子甄宝璋虽然难相处又高傲,可好歹是名门贵女的做派,如今呢? 甄宝璐心里不喜,老太太看着甄宝璋更是碍眼。 老太太本是沉着脸的,待看到甄宝琼和甄宝璐进来,才笑笑道:“来,坐到老祖宗身边来。” 甄宝璐乖乖巧巧的过去:“老祖宗。”又拿过方才路过翠芳斋买的绿豆糕,“老祖宗尝一块。” 老太太最喜欢吃绿豆糕,而翠芳斋的绿豆糕是最好吃的。老太太果然很喜欢,一时便一直和甄宝璐姐妹二人说话,问了一些女学的事儿,说的差不多了,才让俩孙女回去,好好温书。 等到最后,才看了一眼杵在边上的甄宝璋,见她脸色苍白羸弱,看着碍眼,便挥挥手道:“回去吧,好好休息,没事儿不用过来了。” 甄宝璋面色一沉,死死咬着唇,才乖巧的退下。 · 到了腊月初十,女学所有考试正式结束。 甄宝璐也算是长吁了一口气,这回考试她感觉不错,写下去也是极顺畅的,若是没有意外,她的名次应当会比上一会好些。收拾好了东西,甄宝璐便同薛宜芳一道出去。 走到外边,薛宜芳感概了一句:“雪真大。” “是呀。”甄宝璐跟着点点头,由着香寒替她整理了一下斗篷领子,边上是一圈毛绒绒的雪色狐狸毛,白皙精致的小脸便陷在柔软的皮毛中间,显得粉嫩水灵,只是鼻尖儿被冻得有些红。 雪花轻盈的落在她微微颤着的眼睫上,而后便慢慢融化。小姑娘漂亮浓密的眼睫变得有些湿湿的,眼睛更是雾蒙蒙的仿佛闷了一层水汽,越发我见犹怜。 往常甄宝璐下学都是和甄宝琼一道回去的,只是甄宝琼三日前便已经结束所有的考试,这几日是不用来女学的。 甄宝璐看着茫茫白雪心情愉悦,想着她那胖弟弟最喜欢雪,回去便可以和他一道堆雪人了。 薛宜芳说道:“明儿是我大哥休沐,早晨他说今儿会来接我,瞧着雪这么大,我也不放心,我让大哥一道送你回去,行吗?”薛宜芳晓得她大哥喜欢甄宝璐,可她大哥平日里忙,甄宝璐又在女学上学,压根儿没什么机会见面。今儿她大哥这般好心来接她,她晓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可她也乐得成全。 甄宝璐一听,便垂了垂眼,想到她和薛让的确好些日子没见了。 虽然他隔三差五会命人送东西给她,可人却是忙得很。她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自在,毕竟那日在书铺的事情,她还没正式回答他,而他先前倒是挺急的,如今却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她心里不痛快,摇摇头道:“不用了。这雪刚下,路上还没积雪呢,车夫赶得慢些就成了,不会有事儿的。” 薛宜芳哪里肯呐,好说歹说的说了一通,便见不远处一匹深褐色的大马儿“嘚嘚嘚”走了过来。她眸色一亮,上前两步开心招手:“大哥大哥。” 甄宝璐闻声望去,见薛让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索。 他将马儿交给身旁的小厮,自个儿阔步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的墨色绣云纹斗篷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掀动。他过来是骑马的,毛绒绒柳絮般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不仅没有半点狼狈之态,反而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的温和可亲。 走近时,甄宝璐只唤了一声“大表哥”,便没有别的了。 薛让瞧她一张脸都快被冻红了,才道:“赶紧上马车吧,这雪下的大,我送你回去。” 甄宝璐看了看他,见他态度强势,也便应了下来,转身上马车去。 薛让先看着薛宜芳上马车,而后才走到甄宝璐的身边,伸手扶她上去。 甄宝璐的手很凉,可这会儿男人温厚的大手轻轻握住她,那股温热令她怔了怔,下意识就侧过脸去看他的脸。 下一刻便见他冲她笑了笑,一张俊脸凑过来,离她挨得近了些,可从后面看上去,不过是他扶着她上马罢了。 “皇上狩猎那日,你去吗?” 低沉暗哑的声音窜入她的耳朵,有些酥酥麻麻的,甚是连他呼出的温热气息都感受得到。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宣和帝狩猎之事,她是晓得的。 那日不仅会有很多皇家子弟贵族公子哥儿会去,连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也会出去,顺道长长见识。那时年轻的公子哥儿最能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让贵族圈的姑娘们去,也有让小姑娘们主动挑选夫君的意思在里头。总而言之,机会非常的难得。 这事儿前几日甄如松便同女儿提过。只是甄宝璐对狩猎不感兴趣,而且终于考完试能好好休息了,便想多留在府上陪陪弟弟,还有她即将要出嫁的姐姐。 甄宝璐原本是不想去的。这会儿听薛让这般问,便知晓他那日也会去,而且……也希望她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说话。却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有些不老实,略带薄茧的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她耳根子烫了烫,忙抬眼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却见他还在笑。 甄宝璐又羞又恼,可想起那日徐承朗的事情。她能这般言辞果决的拒绝徐承朗,却有些不想拒绝他。 她不再看他,托着他的手掌上了马车,而后便将手回来,却见他还是不肯松开,捏得死死的,就这么看着她。 她登时没辙,无奈妥协道:“……有空我就去。” 第71章 如此,她便算是答应了。甄宝璐一张娇俏的小脸蛋火辣辣的烫,忙放下帘子不再去看他了。 到了晚上,甄宝璐只好同她爹爹提了此事。 甄如松着一袭墨绿家常直缀,眉目温和微微笑着,接过徐氏递来的茶盏。他拿着杯盖不急不缓拂了几下茶沫,故意淡淡道:“上回不是说不想去吗?” 甄如松是希望闺女去的,毕竟过了年他这宝贝闺女便十四了,该定亲了。姑娘家没什么机会见着外男,他为着闺女的亲事,心里也是发愁的。嘴上说着闺女还小,不急,可唯有他心里明白,只是寻不到满意的罢了。他怕选不好,她这闺女下半辈子过得不如愿。这回是个好机会,能让闺女亲自瞧瞧那些公子哥儿的本事,闺女年纪小,却是有主意的,说不准就能看中一个呢。 甄宝璐晓得爹爹素来宠着她,当下便抬手轻轻扯了一下甄如松的衣袖,眨眨眼道:“宜芳表姐说她也会去,我和她都说好了。” 甄如松只道闺女同薛宜芳的关系好,自然也没有怀疑。 他侧头看着闺女,道:“那好,爹爹便带你去。” 甄宝璐笑盈盈道:“谢谢爹爹。” 徐氏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弯唇笑了笑,问道:“那琼儿去吗?” 甄如松顿了顿,看了一眼徐氏,道:“琼儿过了年便要出嫁了,若是出去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吉利了。”眼下之意便是只带甄宝璐一个人的意思。 甄宝琼听了倒是没什么,点头道:“是呀,而且外面这么冷,我怕自己会受不住。”甄宝琼的身子骨娇弱些,这回去的是玉峰山皇家的狩猎场,白雪皑皑的,待久了姑娘家的身子骨会受不了。 徐氏点点头:“也是。” 甄宝琼虽然自己不去,可心里到底是念着妹妹的。去玉峰山狩猎的前一晚,便亲自给妹妹收拾御寒的衣裳,立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衣柜前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好半天。 甄宝璐虽听姐姐的话,却也架不住姐姐要将她包成粽子的架势,忙将站在衣柜前收拾衣裳的姐姐拉了过来,道:“姐姐你放心好了,有香寒香桃和祝嬷嬷她们照顾我,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甄宝琼哪里都担心,道:“那你可记着了,不许乱跑。” 甄宝璐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乖乖听话不乱跑。 · 出发的这一日,甄宝璐穿了一件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外面裹着一身杏红镶边石榴红对襟羽缎斗篷,脑袋上戴着雪白毛绒绒的兔儿卧,很是娇美活泼。 长房只去了甄宝璐一个姑娘。毕竟甄宝琼将要出嫁不好再去,而尚哥儿荣哥儿俩小家伙年纪还小,这么一来,便只剩下甄宝璐了。可甄如松平日里帮衬三房,今儿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将二房的甄景锐和甄宝玥也带上了。 甄如松这般帮着三房,那二房的程氏心里自然也有些想法,便去了甄如松那边提了好几回,好说歹说,这才将甄宝璋也一道带上了。 程氏清楚,这回是个好机会,她女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甄宝璐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她爹爹身为一家之主,做事情不能做的太绝了。这样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不过她不喜和甄宝璋同辆马车,出发的时候,便主动选择和二嫂明薇一辆马车,而甄宝璋和甄宝玥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明薇是个聪明人,虽然刚嫁进齐国公府,却也晓得这齐国公最宝贝的是这位六姑娘,而且齐国公对三房的照顾,她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再说了,这位六姑娘聪慧美貌,性子直率,便是没有那层关系,她也愿意和她交好的,当下便由夫君扶着上了马车。 甄宝璐瞧着她甄景锐对妻子这般温柔体贴,也是忍不住打趣儿,笑笑道:“二哥待二嫂嫂真好。”新婚燕尔最是甜蜜,也难怪了。 明薇脸颊也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未出嫁的姑娘哪里晓得这些。本就是新婚,这几日甄景锐又不用当值,小夫妻俩晚上自然是腻歪。明薇出身将门世家,可身子骨到底娇弱,哪里耐得住这刚尝鲜的男人每晚横冲直撞的索求。因着她身子稍稍有些不适,那男人自然伏低做小越发体贴的哄着她了。 明薇望着身旁这个异常美貌的小姑娘,便是身为女子,见着也是挪不开眼。这小姑子过年便十四了,她还真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个有福气的男子能娶到她? 这头姑嫂二人相谈甚欢,而后面的马车内,甄宝璋和甄宝玥也说着话。 甄宝玥是相信甄宝璋的,见甄宝璋这一月瘦了一大圈,蹙着柳眉甚是心疼道:“三姐姐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你瞧瞧,都这么瘦了。” 甄宝玥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可落在甄宝璋的眼里,却不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她衣裳穿得厚,脸颊却苍白的很。她看着面前这甄宝玥,这甄宝玥平日里和甄宝璐的关系虽然不好,可她大伯到底还是照顾三房,有什么好事每回都惦记着三房。而她呢?这回却是因为她娘亲去说了好几回,才勉强带她出来的。 先前她心里只恨着甄宝璐,这会儿却是连这甄宝玥都恼上了。 甄宝璋面上不显,微微一笑道:“多些五妹妹关心,我没事。” 甄宝玥见她强颜欢笑,心里甚是心疼,一时便也乖乖的,不敢去打扰她了,只让她好好休息。 大周虽然重文轻武,可这一年一度的皇家冬猎却是历来都有的。想当初宣和帝也是众皇子中极出挑的一个,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现如今却是沉迷女色,哪里还能弯弓射箭?不过是开场的时候意思意思,之后便由年轻人出风头去了。 甄宝璐随明薇一道下了马车,二人同众人迎接宣和帝,行跪拜之礼后便能自由活动了。 去年冬猎,夺魁的是二皇子静王。如此,在场的小姑娘们,看到宣和帝身旁立着的静王时,眼睛也时不时瞄了过去。 静王尚未成亲。有传言便说,这回冬猎宣和帝有意让静王挑选王妃。而受邀前来的姑娘们,哪个不是出身名门身份显贵的?倘若有幸当上静王妃,那这身份更是尊贵的不用说了,在者,日后静王若能登基,那便是当皇后也是可能的。 这静王生得高高瘦瘦,面颊带笑,也算是俊朗亲和,难怪能讨宣和帝的宠爱。不过甄宝璐对静王倒是不感兴趣,更吸引她的是站在静王身边着一袭墨色劲装的男子——他眉目清冷,个头比高大的静王还要高出半个,容貌更是俊美无双,便是静王的身份再尊贵,也有不少小姑娘偷偷打量他。 甄宝璐瞧着越发耀眼的薛让,心下又是自豪,又稍稍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先前觉得他身为安国公府的嫡长子,却不受宠爱,可到底是个踏实能干的。每回她瞧见他便觉得安心,是个极疼她的哥哥。可如今,他却越来越展现锋芒了。 甄宝璐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略微低头,也不再去看他了,自然也错过了他看过她的眼神。 薛让一眼便找到了她。在场的姑娘虽然多,一个个穿红戴绿颜色鲜艳,可他要找到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见她低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薛让的眉目忽的柔和了些。她到底还是来了。 男子们一道去狩猎,小姑娘便三三两两的聚拢起来聊天儿。这皇城的贵族圈子说大不大,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一些人。甄宝璐大多在女学见过,平日里也出席过不少生辰宴和赏花宴,彼此都是打过招呼的。 齐国公府在皇城贵族圈子里的地位算是上流,自然也有许多小姑娘朝着甄宝璐围拢起来。 不过大部分却是围在沈沉鱼那边。 也难怪沈沉鱼这般受欢迎。她的娘亲是晋阳长公主,宣和帝待她又好,加上宣和帝没有公主,沈沉鱼这位县主便有了公主的待遇。 甄宝璐看了看。 沈沉鱼的穿着一如既往的高贵大方,最惹眼的便是她身上的披风。见那雪白披风不染纤尘却隐隐泛着光泽,有眼力的小姑娘自然看出来了,这是极难得的胧雪锦。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皇家才能享用的,可见宣和帝对她的疼爱。 只是目光朝着甄宝璐看来的时候,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挪了开来。 甄宝璐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她何时招惹过沈沉鱼了?她心下琢磨了一番,觉得这段日子自己同沈沉鱼并无任何交集。她正暗下蹙眉,薛宜芳却是欢快的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阿璐,你怎么在这儿呢?” 甄宝璐瞧着面前的薛宜芳,笑笑道:“宜芳,我也正想过去找你呢。” 薛宜芳这便挽着甄宝璐的手,道:“那刚好,咱们去那边瞧瞧吧。” 甄宝璐自然喜欢和薛宜芳待在一起。这时候,却听薛宜芳轻轻“嗳”了一声,小声道:“阿璐,你看。” 甄宝璐不知薛宜芳让她看什么,便转过头去—— 却见不远处,薛宜蓉和周娉婷正欲和过来的薛让说话,薛让面色淡淡,并未多说什么。虽说薛让待周娉婷的态度冷淡,可甄宝璐看着还真有些不舒服,小眉头登时便蹙了起来。 薛宜芳道:“我这位周表姐原本没资格来的,只是也不晓得给我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让爹爹带她来的。”薛宜芳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周娉婷,这会儿除却不满之外,也是想稍稍敲打一下甄宝璐,让她瞧瞧她大哥也是极抢手的,得牢牢握住才成。 甄宝璐淡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可薛让却是过来了。他正要进林子一道狩猎,先前已经有好些公子哥儿进去了,他算是晚的。这回就是过来问她们要什么。 薛宜芳晓得自个儿是沾了甄宝璐的光,歪着脑袋道:“大哥给我猎只兔子就成了,可记住了,要活的。” 薛让应下,黑眸看向甄宝璐,问:“璐表妹呢?” 甄宝璐心里有些闷闷的,想着下回得再好好同他说说让他少出些风头,这会儿当着薛宜芳的面,自然笑笑道:“不用了……”顿了顿又道,“大表哥你小心些就成了。”她不要什么兔子,他平平安安的就成。 薛让很是受用,深深看了她一眼,眉目舒展,这便离开了。 这厢周娉婷瞧着薛让又对她不理不睬,虽然难受,却也是习惯了,可又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薛让对甄宝璐这般好,心里的滋味儿越发难受的些。连薛宜蓉都看出来了,小声说道:“娉婷,你瞧瞧,我这位堂兄的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捂不热,你过了年,便又涨一岁了……” 薛宜蓉也是好心。虽然她有时候瞧不起这位表妹,可她对自己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晓得她喜欢她这位堂兄,也支持她。可这么多年了,她堂兄正眼都没有看过她,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姑娘家的,心里有个惦记的人没什么,可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周娉婷看了一眼那位美貌无双的甄六姑娘,瞧着她身上穿的戴的,又看看自个儿的,登时一阵黯然,对着薛宜蓉道:“谢谢蓉表姐。” 甄宝璐虽然没有说,可她知道,她这位大表哥但凡有些心思,都会猎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给她的。她不像薛宜芳那般有耐心养兔子,心里倒是希望他能给自己猎只狐狸,最好是雪白的白狐,正好可以做围脖。 不过—— 待到头一日狩猎结束的时候,那薛让的确让小厮送东西过来了,不过送的倒不是她想要的白狐,而是一只可怜兮兮又胆小的小鹿。 香寒香桃围着小鹿稀罕的不得了,甄宝璐瞅着这小家伙,也笑了笑,对着送小鹿过来的小厮道:“替我谢谢大表哥。” 甄宝璐也觉得这小鹿可爱,可她却是没这个心思养的。 瞧着这只小鹿,只想到了上回尝过的鹿肉。心里想着:这小鹿到底是薛让送的,她不好随便宰了,得同他说一声才成。 累了一日,大家伙儿自然各自休息去了。 玉峰山的别苑虽是为皇家所建,可甄宝璐平日在府上被甄如松当成公主娇养着,倒是觉得这别苑的客房睡得有些不舒服,譬如这拔步床不够大,不像她府上那般能滚来滚去,被子也不够柔软,连这屋内的味道她都不喜欢。 香寒却道:“姑娘将就将就吧。”在外头不比在府上,哪里能样样都称心如愿。 明早还要早起,便是再不习惯,甄宝璐也只能洗洗睡了。 起初她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到了后来,迷迷糊糊间,忽然闻到一股极好闻的香味,之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香寒香桃在外面准备早膳,祝嬷嬷进去叫她家姑娘。祝嬷嬷晓得她家姑娘喜欢赖床,特别是冬日,尤为爱睡。她嘴角一弯,眉梢带着笑意,轻轻唤道:“姑娘,姑娘……” 唤了几声,还没动静,祝嬷嬷这才伸手撩起床帐。 外面的香寒和香桃忽然听到里面祝嬷嬷大声呼叫,急急忙忙走了进去,却见祝嬷嬷颤着手立在拔步床边,惨白着一张脸。 见榻上云丝锦被已经掀起,空空荡荡,本该躺在榻上安睡的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第72章 甄宝璐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失踪的消息不宜声张,不然便是寻回了人,这名声也坏了。他只说闺女身子不适,需要他照顾。甄如松宠爱女儿的名声在皇城也是无人不知的,这么一来,自然没人会怀疑。 甄如松面上淡定,心里已然着急的不得了。他进屋看了看撩起床帐的拔步床,如今上头只余锦被绣枕。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甄如松转过头,看向来人,眼睛一亮。 “承朗,让哥儿。” 徐承朗俊脸微沉,拱手道:“贸然闯入表妹闺房,请恕侄儿无礼。” 这个时候,甄如松哪里会计较这些。不过他也诧异,他这俩侄儿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他道:“不碍事,你们也是好心。” 薛让却是眉宇冰冷,他朝着床榻看了一眼,问道:“姑父,不知是何时发现表妹不见的?” 边上红着眼圈的香桃倒是开口了:“昨儿姑娘睡得不舒服,很晚才睡着的。寅正时分奴婢还过来伺候姑娘去净室,今早奴婢和香寒姐姐在外面准备好早膳,祝嬷嬷进去叫姑娘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姑娘不见了。”香桃胆子小,说着便哭了起来,“都说这玉峰山有野兽,咱们姑娘是不是被野兽给……” “胡说!” 甄如松当即呵斥一声,心下也是害怕。 薛让也道:“不会的。”他细细想着香寒的话,走到稍稍敞开着的窗户边,问道,“这窗户一直开着吗?” 祝嬷嬷仿佛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道:“老奴进来的时候,这窗户便已经开着了。” 香寒却说:“姑娘怕冷,这窗户是奴婢亲自关的,除非晚上姑娘自个儿起来开的窗户。”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薛让朝着窗外看去,见外头一片白雪茫茫。雪还在下,即便是有什么踪迹,也早就掩盖不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而后低头,注意到窗户边遗留下来的粉末。他用指腹轻蘸,凑到鼻端嗅了嗅。 甄如松也走了过来,道:“这是……”他登时睁大了眼睛,“竟然用这种龌龊手段!”事到如今,甄如松自然知道,他这闺女是被人用迷香迷晕给带走的。 薛让眉宇清冷,这才翻身出了窗户。 徐承朗心中焦急,望着翻窗出去的薛让,转身对着甄如松道:“侄儿也去找璐表妹。” · 甄宝璐原本觉得昏昏沉沉,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待感觉到自己从高处滚落,身上摔得疼痛不堪,才强撑着睁大了眼睛。 她分明睡在客房的床上,如今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耳畔仿佛还有马儿嘶叫声。 她侧过头,看着那匹棕色的马儿越跑越远,嘚嘚嘚,直到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甄宝璐深吸了一口气,四肢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她身上只穿着寝衣,因为别苑有些冷,晚上入眠才穿了一套厚实些的。可再厚实,也只是寝衣罢了。 甄宝璐冻得打了一个哆嗦,看着远去的马儿和落在地上的布条,已经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被人用布条绑在马背上,一直到了这里,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甄宝璐撑着双手坐了起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可此处全是白茫茫的积雪和树木,她认不出这里是哪儿。甄宝璐这才害怕了起来。上辈子她虽然过得辛苦,可到底也没受过这种罪,这辈子她好不容易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爹爹和弟弟们都在,可她却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究竟是谁要害她? 甄宝璐细细想着。想到了甄宝璋,可她知道,这里是皇家别苑,甄宝璋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耐。 那么…… 甄宝璐冻得发紫的唇瓣微微翕了翕,心里大抵已经猜到了。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可外面这样冷,她若是不回去,迟早会冻死在这里。 还真是狠毒,这般将她迷晕绑在马上,又是这样的天气,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山上,她一个姑娘家,就算不冻死,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大抵也会命丧马蹄之下。 她倒是运气稍微好些,动了动身子,没有摔倒的地方,只是手脚蹭破了皮,流了血,天儿冷,伤口处很快就被冻得结痂了。 甄宝璐哆嗦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晓得她若是这般等着别人来寻她,迟早会被活活冻死的,当下便起身走了几步。虽然冷,可好在还是能慢慢前进的。只是她不晓得自己在那儿。 她记得寅正的时候自己还在房里,如今天都已经亮了,想来离别苑也是有一定距离了。可这个时候,祝嬷嬷和香寒她们也一定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告诉爹爹来寻她的。下雪天最不好寻人,什么痕迹,雪一覆盖便通通看不到了,她爹爹便是担心她担心的要命,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找她。 甄宝璐有些后悔。 若是自己这回真的死了,那这辈子她也没好好孝顺爹爹,她和她娘亲的感情虽然疏远了,可她到底是她的娘亲,她也应该稍稍对她好些。还有姐姐,她若是就这么死了,这回她姐姐的亲事又要延迟了。她还没看着尚哥儿和荣哥儿长大,还没看见他俩娶媳妇儿呢…… 甄宝璐想着这些,便能多一份意志力坚持下去。 还有,还有她自己呢。 她这辈子只想嫁一个踏实顾家的夫君,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亲事都没定呢。薛让喜欢她,她也渐渐的开始不排斥他,心里也有些在意他的。她若是死了,薛让肯定会难过,可过不了多久,也应当会成亲罢。那周娉婷一直赖着他,迟迟不嫁,若是她走了,岂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愿?便是没有周娉婷,还有那个害她的人。 甄宝璐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她信爹爹的本事,也信薛让的本事。他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甄宝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觉得已经走了好久好久,转过头一看,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截距离。 她看着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印,知道凭她的能力,她根本就走不出去。她放弃了继续前进,朝着四周看了看,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棵粗壮的大树,大树因为长年累月形成了一个树洞,甄宝璐瞧着那树洞,登时眼睛一亮走了过去,然后蹲下身子躲了进去。 这个时候,甄宝璐倒是庆幸自己身子矮小些,这树洞堪堪能将她容纳。 树洞背风,虽然还是冰冷刺骨,却让她少受了一番凛冽寒风。她用力搓着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去搓自己渐渐冰冷僵硬的双腿。可没有御寒的东西,这些到底是治标不治本,怎么搓都搓不暖。 到最后,甄宝璐只能蜷着身子躺在树洞里,瑟瑟发抖,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恍恍惚惚间,甄宝璐想到了一些上辈子的事情—— 她记得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她在灵峰寺的后山难得好心的救过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虬髯的男子。她素来自私,没其他姑娘有善心,可那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瞧着那个冻僵的男子,突然泛起了同情心。这回她自己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才想着,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能救救她,该有多好。 甄宝璐静静躺了很久,久到她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待她终于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喊她。 谁呢? 她翕了翕唇,想说自己在这里,可发现自己张嘴之后,冻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薛让就在不远处,头发上和身上落了不少雪,面色阴沉,满身狼狈。 他静静看着雪地上落下的痕迹,瞧着那一串深深浅浅尚未被埋没的脚印,才随着脚印一路往前…… 到了那棵大树下,他看着蜷缩在树洞内的姑娘,这才倏然睁大了眼睛。 见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可怜巴巴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薛让颤了颤手,这才跪了下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阿璐,阿璐……” 小姑娘身子冰冷,身上仿佛连一丝温度都没了。薛让解开自己的衣襟,将她的身体裹了进来,用唇瓣碰了碰她的脸,轻轻唤道,“阿璐,阿璐。” 感觉到一阵暖意,甄宝璐才忍不住贴了过去。 她听到了薛让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他,仿佛哭过,那沾着泪水的睫毛冻成了霜,缓缓颤了几下,才翕唇委屈道:“……你终于来了。”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薛让抚了抚她的脸,胸前一起一伏,长吁了一口气,道:“是我来晚了。” 甄宝璐轻轻摇了摇头。 她素来挑剔,从来都是这里不满意,那里也不满意,可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怪他。这回她出事,爹爹肯定会命很多人找她。可是这么多人,偏偏是他找到了她。 甄宝璐嘴角翘了翘,脸颊贴着他炙热的胸膛,将脸稍稍一侧,用唇瓣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心口。她非常非常感激他找到了自己。 薛让却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待她身体稍稍恢复温热,才将身上的衣裳斗篷接下来给她套上。甄宝璐见她像裹粽子一般的裹她,连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的,颤着声儿嘟囔了一句。 薛让笑了笑,晓得她爱美,哪里受过这般的待遇,便安抚道:“先将就着,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替她裹得严实了,才弯腰将人背了起来。 甄宝璐趴在他的背上,只觉得他的背脊宽阔结实,让她觉得很踏实。 她靠在他的肩头,喃喃道:“我能睡一会儿吗?” 薛让将人背着,四处寻找休息的地方,听着身后小姑娘低低的声音,便蹙眉道:“不要睡,咱们讲话。” 甄宝璐“嗯”了一声,想着他把自己的衣裳给她了,关心道:“大表哥,你冷吗?我把衣裳给你吧。”虽说她穿了他的衣裳,这会儿还是觉得冷,可比起方才已经好太多了。 却听他淡淡道:“没事,我不冷。” 甄宝璐忽然想起薛宜芳同她说的,说她这位大哥身子骨结实,日日早上便起来练拳,冬天都光着膀子。 这会儿他听他说不冷,也便放心了。 只是甄宝璐看到他被冻红的耳朵,便从斗篷中伸出双手来,捂住他的耳朵,察觉到他的步子顿了顿,她才道:“再冻下去,可是要生冻疮的。这冻疮生了一回,以后每年都会生。” 甄宝璐自个儿倒是没生过冻疮。这耳朵和双手最容易生冻疮,姑娘家爱美,哪里受得了这些?到了冬天,甄宝璐自然会听祝嬷嬷的话好好保护。不过想着方才她被冻了这么久,怕是这生冻疮在所难免了。方才还念着,只要能活着便好,如今想到她的手上脸上可能会生冻疮,心里就烦闷了起来。 薛让心中一暖,说道:“我是男人,生冻疮也没关系,你赶紧把手放回去。”他的确没关系,可她不一样,她是姑娘家。 甄宝璐再没心没肺,这时候也感激他对她的好,只将自个儿冰冷的小手收回去,搓热了,再给他捂耳朵。如此反复,他的耳朵和她的手都会好一些。 耳畔是吱嘎吱嘎的声音,甄宝璐安心的由薛让背着她,最后才千辛万苦寻了一处避风的山洞。 薛让小心翼翼将人放了下来,细细打量她的脸颊,瞧着她冻得发紫的唇瓣,眉头一敛,说道:“你坐会儿,我去生火,马上就暖了。” 甄宝璐娇生惯养,就算上辈子寄人篱下,也从来没干过粗活儿,眼下她乖乖应下,瞧着薛让寻了柴火,不一会儿便将火生了起来,动作很是熟稔,令她越发觉得这位大表哥实在是太能干了。 柔和的火光跳跃着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之上,他只穿着薄薄的衣衫,此刻男人结实喷张的线条悉数显露,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有这么一个男人在,换做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很踏实的。 她在看他,而他只低头生火,只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时,才抬起了头,恰好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漂亮,清澈灵动,现下里面是倒映着燃烧的火光,更是璀璨夺目。薛让怔了怔,这才稍稍弯唇,柔声问道:“暖和些了吗?” 甄宝璐点头“嗯”了一声:“好多了。” 薛让坐到她身边,想了想,才问道:“你可有哪里受伤?”男女有别,他虽然担心,也不好就这么解开她的衣裳检查。 甄宝璐一听,脸颊红了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道:“没事儿。”那些小小的擦伤,当然算不得什么,而且这里也没有药膏,得回去再说。她知道他关心他,可那些地方却是不好给他看的。 薛让瞧着她,自然也放心了。他低头看她的纤纤素手,指头冻得有些红彤彤的,还没缓过来,便也不询问她的意思,伸手便捉了起来,放到了他的怀里。 甄宝璐忙去看他,却没将手收回来。 掌下是温热结实的胸膛,一想到她刚在就这般贴在他的怀里,甄宝璐便觉得脸颊都烧起来了。那会儿她顾不得这些,可如今想起来,哪里好意思。所以这会儿就单单是双手被捂在他的怀里,甄宝璐也不好意思再和他说话。 可是真的很暖。她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她都没想到她大表哥这么会疼人。 若是娶了媳妇儿,他肯定也会这么疼媳妇儿吧?应该比这会儿还要好。 捂好了手,薛让瞅了瞅她衣袍下盖着的双脚,道:“脚也给你捂捂吧。” 得,他还真将自己当成汤婆子了,虽然他捂起来的确比汤婆子舒服多了。甄宝璐臊的厉害,忙将自个儿的手抽了回来,用袍子盖了盖自己的双脚,阻止道:“不用了,脚不冷。” 说不冷那是假的,全身上下最冷的便是脚了。可她哪里好让薛让给她捂脚啊? 这回薛让却难得没听她的话,掀了她身上的袍子便动作利索的将袜子脱了下来,只是瞧着她那双精致小巧的雪白玉足时还是忍不住愣了愣,而后错开眼,将她的双脚捂在自己的肚子上。 甄宝璐巴巴的睁着眼睛看他,心道他还真是捂上瘾了。 不过脚掌温温热热的,的确很舒服。甄宝璐也不矫情了,既然他想当汤婆子,那她就当他是汤婆子好了。 她歪着脑袋看他,等双脚恢复温热了,才舒服的动了几下,脚趾头轻轻蹭着他的肚子,可薛让哪里吃得消她这么蹭,虽说这会儿有些事情不合时宜,可他是男人,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他抬头看她,见她的小脸终于红润了一些,眉宇间染着笑意,仿佛一点儿都不害怕此刻的处境。而她身上穿着他的衣裳,便是包裹的再严实,也难以掩盖小姑娘玲珑有致的娇躯。方才她便是这般,紧紧偎在他的胸口,柔软出贴着他的腹部,唇瓣轻轻蹭着他的皮肤。光是想着,薛让便热了起来,他喉头动了几下,一时也不再去看她,只稍稍将目光移到一旁,想着今天的事情。 这么一想,便终于慢慢平复。 两人都不说话,甄宝璐就这么由他替她捂脚,也乐得享受,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感觉道不妙,忍不住咬了咬唇。 察觉到她不言不语,脚趾头也没那么调皮了,薛让才重新看她的脸。 却见她一张小脸耷拉着,眉头也紧紧蹙着,便想着她是哪里不舒服了,才问道:“阿璐,你怎么了?” 甄宝璐咬这下唇,略略抬眼,湿漉漉的大眼睛瞅着着面前紧张的大男人,一副难以启齿的小模样。 薛让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甄宝璐这才低下脑袋,小脸涨得通红,视死如归般说道:“我……我想如厕。” 第73章 甄宝璐被薛让扶到里头。山洞最里面有一块大石头,堪堪能挡住身形。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般丢脸过,可到底憋得急,瞧着薛让出去了,便急忙蹲下身子。 不远处有个小池子,池水清澈,甄宝璐完事后净了手,才朝着洞口望了望。薛让还没进来,她重新坐到火堆旁,看着暖融融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烫。好一阵子,才听到外面有动静。甄宝璐抬眼瞅了瞅,见他进来了,便赶忙低下头,拿过一旁的柴禾,加到火堆里。 而后头顶传来薛让清润低沉的声音:“大雪封山,咱们要在这里待一晚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到野鸡野兔,给你弄点吃的。” 甄宝璐倒是不意外,待一晚便待一晚,和他待在一块儿,她倒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没提那事儿,一时甄宝璐面上的尴尬也散去了不少。她点点头道:“嗯。”她的确是饿了。只是说完又道了一句,“大表哥你小心些。” 薛让瞧着她这般模样,耳根子也有些烫。虽说他方才是站在外面,可到底不放心她,只站在洞口边上,若是她有什么事儿,也好第一时间进去。山洞有回声,加上他又是个习武的,听觉灵敏,那水声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面上淡然,道:“嗯,我马上就回来。”又瞧着她紧张的一直加柴火,微微笑道,“别一直加柴,火太大也不好。” 说完便阔步出去了。 待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甄宝璐才抬起头来,她看向洞口,没人了,便低头看面前的火堆。想着薛让的话,就没继续在加柴禾。 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可过来好一阵子,瞧着薛让迟迟不回来,甄宝璐便是再也坐不住了。 她平日再如何活泼聪慧,可到底年纪还小,今儿遇着这种事情,心里总是害怕的。心里头想着,若是他出事了该怎么办?虽说在她的眼里,这大表哥样样都厉害,可到底也是个普通人,若是遇着什么野兽……甄宝璐越想越不安,伸长了脖子瞧了瞧,待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才提着披在身上的宽大斗篷走了过去。 冬日总是天黑得快,这会儿外面已经黑沉沉的了,她听着吱嘎吱嘎的雪声,看着那高大的男子朝着这边走来,左手提着两只野兔,右手领着一只山鸡。 她开心的笑了笑,声音脆脆的叫了一声“大表哥”。 薛让没想到她会出来,看着她静静站在洞口,突然有一瞬间,让他觉得她像个等待夫君归家的小妻子。他走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道:“赶紧进去吧。” 甄宝璐见他手里拎着的,也想帮忙,只是瞧着那野兔山鸡奄奄一息的模样,到底下不了手。薛让晓得她的心思,说道:“你过去坐着就好了。” 哦。 甄宝璐这便回去坐着,全程看着他宰杀清洗内脏,串好,上火烤,动作非常熟练。 烤的时候,甄宝璐才忍不住道:“大表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以前她一直觉得,像徐承朗这般性子好家世好容貌好的男子,已经很完美了,可认识薛让之后,才发现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通通都会。 薛让烤着野兔和野鸡,袖子撸起,露出小臂处结实的肌肉。 他侧过头看着她,见她托着下巴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不像平日那般精心装扮,可她的乌发光可鉴人,静静垂着,衬得那张小脸格外的娇美。他道:“……我都会了,你就不用学了。” 甄宝璐一怔。 而后匆匆挪开眼,催促道:“你快些烤。” 他说好,便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眉眼处难得漾着笑意,久久不散。 甄宝璐本就肚子饿得厉害,这些野味虽然没有佐料,但好在薛让的手艺好,烤得外酥里嫩,加上这肉质鲜美,甄宝璐整整吃了半只野鸡和一个兔腿。而薛让是男人,胃口大,剩下的便全都交给他了。 肚子饱了,薛让又拿了些树枝将洞口挡住,转身回来,对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道:“不早了,睡吧。” 折腾了一日,甄宝璐的确是全身酸痛四肢无力,这会儿又填饱了肚子,是想着好好睡上一觉了。她看着自个儿身上裹着的斗篷,想着昨晚她还嫌弃别苑客房的床睡得不舒服,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立马就让她尝尝风餐露宿的滋味儿。 她躺了下来,瞧了瞧他,见他也看了过来,便乖乖“嗯”了一声,立马闭上眼睡了。 到底是小姑娘,说睡着就睡着了。薛让站在一旁,待她睡着了,才缓步走了过去,蹲了下来。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瞧着她紧紧缩成一团,便又将一旁的火生得旺些。火星子噼里啪啦响着,离得远些不够暖,离得近了又担心会溅在她身上,薛让不放心,没法子阖眼,索性就坐在她的身旁守着她。 瞧她略略蹙眉,睡得仿佛不舒服,薛让想着,这般睡着没枕头,的确不舒服。他缓缓抬手,将她的手掌托在她的脑袋下,慢慢把她的脑袋挪到他的腿上。枕着他的大腿,她的眉眼才舒展了一下,很是舒服的蹭了几下。 · 甄宝璐睡得并不舒服,次日醒来便觉得脖子酸痛,都没法往后转了,一转就疼。 而她一有动静,薛让便醒过来了,瞧着她的样子,便关切道:“落枕了?” 甄宝璐点点头。可不是嘛,昨晚睡觉枕得太高了,可她也不晓得,醒来就发现自己枕在他的大腿上了。 薛让忙道:“我给你揉揉。”他将手覆在她的后颈,碰触着那股细腻温滑,这才稍稍一顿,看她的眼睛,“成吗?” 甄宝璐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他倒是晓得问她的意思了。可昨晚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一晚上,便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却也都解释不清楚了。她并不是非常在意,毕竟若不是薛让,她这小命儿早就没了,哪里还有清白不清白的。 她道:“不用了。我瞧外面天亮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薛让讪讪收回手:“也好。” 而后便又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外面的路不好走,薛让也没打算让她走,走到洞口便将人背了起来。姑娘家娇小轻盈,于薛让而言,压根儿没什么分量。甄宝璐起初还怕自己太沉,可薛让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稳当当,也气息也非常平静,一点儿都不像是背着个人似的。 想来她这位大表哥的体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甄宝璐趴在他的背上,又想着皇城那些整日卖弄诗文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越发觉得像她大表哥这种踏实能干的才最难得。只是她大表哥哪哪儿都好,就是长得太惹桃花,先前有个周娉婷不说,这会儿又让另一个看上了。 她心里闷,有些不想说话。 薛让也感觉到了。昨儿他背她的时候,她软声软语的和他说话,还给他捂耳朵,这会儿倒是一声不吭了。难不成是生气了?薛让仔细琢磨着,想不出自己哪里惹得她不开心了,不过好端端的姑娘家,经历了这一遭,还和他在山洞里待了一夜,心里的确会委屈吧。 他也静静不说话,之后才轻咳一声,叫她:“璐表妹。” “嗯?” 她应了一声,脑袋仿佛侧向了他的右肩,呼出的气息拂在他的脸侧,还有身上的香味儿,直窜到他脑门儿。他道:“我耳朵有些冷。” 甄宝璐睁大了眼睛,这还是她头一回听他说冷。堂堂大男人,爱面子,便是冷了疼了,也会逞强的说没事儿,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尤其。 这会儿他说冷了,想来是真的冷了。甄宝璐心下担忧了起来,她这大表哥到底是肉体凡胎,可不是铁打的,指不定便受凉了。她搓了搓手,替他盖住耳朵,侧过头瞧着他,问他:“这样好些了吗?” 她着急,贴的近,背着她走路又是一颤一颤的,她的脸颊也唇瓣便也时不时轻轻扫过他的侧脸。 可是她只是担心他,好像并未察觉。 薛让故意踉跄了一下,她的唇瓣紧紧贴在他的脸上,重重的一下,仿佛是主动亲他一样。 得亏他俩没有面对面。薛让俊脸发烫,嘴角稍稍一翘,说道:“好多了。” 这就好多了? 甄宝璐紧紧蹙着眉,还是不放心:“大表哥,要不你放我下来吧。”他背她走路一向是稳稳当当的,方才可是差点摔倒了!怕是真的冻得不轻。 薛让继续厚着脸皮说瞎话,道:“真没事儿,你像昨儿那样替我捂一捂就行了。” 甄宝璐心下犯疑,便嗯了一声,乖乖替他捂耳朵,之后见他走得平顺稳当,的确没什么事儿,这才终于放心。 · 却说甄如松可是领着侍从寻了整整一宿,到如今都没合过眼呢。而平日交好的长宁侯府、忠勇侯府和安国公府,也都派了人出来寻了。若是刚开始还顾着闺女的名声,那如今甄如松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找到闺女。 徐承朗领着几人分头寻找。他不吃不睡,若说甄如松是最担心的,那徐承朗无疑便是第二。瞧着甄如松担忧着急,徐承朗上前道:“姑父不用担心璐表妹的名声,只要这回璐表妹能回来,侄儿会马上登门提亲。” 那回在书院被甄宝璐拒绝,徐承朗的确郁郁寡欢了很久,也有些挫败和退缩。可如今他明白,便是他那小表妹再怎么拒绝他,他也不能退缩,他相信自己能够用诚心打动她。小时候她能这么依赖自己,他有自信可以让她依赖一辈子。 甄如松有些惊讶,望着面前高高瘦瘦的侄儿,也是欣赏的。 小时候他待他闺女好,他都看在眼里,如今听他这般说,他心里自然感动。毕竟他了解这侄儿的性子,这个时候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对他的闺女是真心的。 可是甄如松也不是一个糊涂之人,他闺女的亲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过问她自己的意思。他道:“承朗,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现在,我只想找到阿璐。” 徐承朗自然理解,点头道:“好,侄儿这便再出去找。” 甄如松也晓得他一宿未合眼,便道:“你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阿璐若是知道,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徐承朗摇摇头,是怎么都不肯去休息的。他说道:“找不到璐表妹,我不放心,姑父您在这儿歇会儿,我再出去找找。” 甄如松看着徐承朗急急忙忙出去的样子,也是无奈,只能由着他去了。 徐承朗出去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徐绣心和沈沉鱼。徐绣心知道她家大哥为了找甄宝璐一宿没睡,虽说她平日里不喜欢甄宝璐,可到底是表姐妹,她也不想她出事儿,上前就问:“大哥,璐表妹还没找到吗?” 徐承朗摇摇头。 徐绣心蹙眉,嘟囔道:“都说是祸害留千年,她平日里嘴巴这么毒,肯定会平平安安的。”这表姐妹平日吵吵闹闹,徐绣心又嫉妒她在女学风光又有人缘,可这会儿她出事了,她也是真的担心的。 徐承朗没说话,便又出去寻人了。 沈沉鱼看着徐承朗对自己视若无睹,心里念着那甄宝璐,平日这么一个斯文儒雅的人,这会儿竟然连礼数都忘了。她面颊一沉,不再说话。 徐绣心见她生气,才替自家大哥说好话,道:“沈姐姐别生气,我大哥也只是担心璐表妹罢了。毕竟……毕竟咱们是亲戚。”她知晓大哥喜欢甄宝璐,可这话她不能当着沈沉鱼的面儿说。 沈沉鱼微微一笑,道:“我没生气。”她看着徐绣心,说道,“阿璐一定会没事的。” 徐绣心觉得沈沉鱼大方得体越发欣赏,这个的姑娘,才配得上她的大哥,遂微笑的点点头,说道:“是呀,不然我以后找谁斗嘴去。” 沈沉鱼瞧着面前这徐绣心,只觉得她虚情假意,并没有在说话。 而徐承朗一路出了别苑,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看到不远处的山坡山有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稍微近些了,他才认出那是薛让,而他身上,仿佛还背着一个人。 徐承朗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跑过去,瞧着薛让背上的人果真是甄宝璐,才激动道:“阿璐。” 甄宝璐抬眼,看到徐承朗这副担心的模样,又见他一脸的憔悴,心里大致清楚了。她微笑着感谢道:“徐表哥,让你担心了。” 徐承朗露出了笑容,瞧着她活生生的模样,别提要多高兴了。他好几回忍不住想象她出事的样子,心里懊悔为什么没有护着他,眼下瞧着她好端端的,他便放心了。 虽然他不喜欢薛让,可这个时候,他看着穿着单薄的薛让,也真心诚意的道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又瞧着薛让这副背了好长时间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接:“我来吧。” 薛让却是面无表情,说道:“不用了,我先带阿璐回去。”他背着她继续回去,并未将人交给他。 徐承朗尴尬的收回手,可心里却是欣喜,面上一直保持笑容,喃喃念着“太好了”,又快步追了上去。 · 甄如松瞧着薛让将闺女带回来了,堂堂大男人,激动的差点落泪。还是一旁的祝嬷嬷提醒道:“国公爷,让老奴先带六姑娘进去换身衣裳,找个大夫瞧瞧吧。” 香寒香桃俩丫鬟早就哭红了眼,如今瞧着自家姑娘平平安安回来了,一个个都激动得不得了。甄宝璐也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爹爹紧张成这个样子,当下便笑笑捏捏他的脸,道:“爹爹,女儿没事,你别担心了。” 甄如松这才松手,让祝嬷嬷带着她回房。 甄宝璐安抚好了爹爹,又侧过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薛让,这才回了房。 甄如松眼眶微湿,失而复得的心情令他激动不已。他望着面前穿着一身单薄中衣的薛让,又想到方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闺女,心里甚是感激,说道:“这回,又多亏了你。姑父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薛让面色谦和道:“这是侄儿应该做的。” 他望着面前的甄如松,想了想,才撩起衣袍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侄儿想向姑父求娶璐表妹,望姑父成全。” 第74章 甄如松望着面前的薛让,目光稍稍一滞,而后露出些许赞许。 这回薛让将甄宝璐平安带回来,甄如松这个当爹爹的自然是心存感激,虽说这么一来,女儿的闺誉有损,可薛让到底是一番善举,甄如松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让薛让娶他闺女。 可薛让主动开口求娶却完全不一样。 甄如松虽然欣慰,思忖一番,还是伸手去扶他。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对阿璐好,不过这件事情,该姑父感激你才是,你不必有负担。” 薛让倒是没起来,恭敬的跪在地上,仰头对着甄如松道:“姑父误会了,侄儿求娶璐表妹,并非因为此事。璐表妹天真善良,活泼聪慧,侄儿早已心悦已久。侄儿本想着,待日后有了功名,再上门提亲,风风光光迎娶璐表妹。如今发生这件事情,只是提早一些罢了,希望姑父成全侄儿。” 这下甄如松倒是有些懵了。 先前他虽然欣赏薛让,可在闺女的婚事上,他并没有考虑过他。如今回想起来,他这侄儿稳重踏实,心思缜密,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他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朝着薛让看了一眼。见他目光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甄如松心下有些动摇。在闺女的亲事上,他精挑细选,可到最后谁都不放心。平心而论,若是将闺女交给薛让,他心里会踏实许多。 想到了什么,甄如松又看了看身旁沉着脸的徐承朗,他虽然中意薛让,可徐承朗方才也是提过亲事,却被他一口婉拒了。这会儿他若是当着他的面答应了薛让的求亲,那他这个长辈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而徐承朗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是瞬间就敛了笑意,生怕甄如松会答应。 甄如松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好好想想。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不是外人,晓得我对这闺女有多疼爱,这亲事还得她自己点头才是。” 薛让没有再说什么,这同他所料无二。他道:“今日是侄儿鲁莽了。不过侄儿恳请姑父好好考虑,改日侄儿会请祖母做主正式上门提亲。” 不但负责任,而且懂礼数。 甄如松扪心自问,他对着薛让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 他瞧着薛让这身狼狈的模样,想来昨日也是受了不少罪,当下便关心道:“成,今儿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请个大夫瞧瞧。” 薛让点头,起身恭敬的行了礼,这才出去。 而徐承朗看着薛让出去的模样,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像姑父求娶璐表妹。徐承朗袖中的拳头紧了紧,看向甄如松的表情,心里明白,方才薛让的举止,已经有些打动他这位爱女如命的姑父了。 徐承朗没有犹豫,上前一步道:“姑父,方才薛兄的话……” 甄如松素来是一碗水端平的,虽然心里已经向着薛让了,可两个都是侄儿,面上不能偏袒太多,只微笑着对徐承朗道:“我知道你对阿璐的心意,这会儿让哥儿救回阿璐,我心存感激,却也不会因此将阿璐许配给他。我还是那一句话,阿璐的亲事,得她自己点头。”他顿了顿,眉目含笑郑重道,“今日的事情,你就当做没看到,也没听见。” 如此,徐承朗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 毕竟他知道他那小表妹最听他爹爹的话,若是甄如松满意薛让,那这门亲事便成了一大半。 他颔首,说道:“事关璐表妹的闺誉,侄儿明白。” · 甄宝璐沐浴一番,这才感觉到身子清爽舒坦,好受许多。 而她身上虽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可昨儿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几处都蹭破了皮,加上先前她的身子被布条紧紧绑着,手腕背脊和腰上也都有勒出的淤痕。 甄宝璐娇生惯养,平日里做绣活儿戳到手指,祝嬷嬷她们都要心疼半天,这会儿看着她白玉般娇嫩的身子伤痕累累,伺候的嬷嬷丫鬟个个眸中蓄泪,心疼得不得了。 甄宝璐寻回来了,甄景锐夫妻俩和甄宝璋甄宝玥也一道过来了,不过薛宜芳的消息更灵通些,这会儿同安国公府的其他姑娘一道过来了。还有长宁侯府徐锦心徐绣心和忠勇侯府宋茹等姑娘。 一时间甄宝璐的屋子坐满了人。 甄宝璐不好就躺在榻上见人,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见客。 小姑娘穿着樱粉色绣莲花袄裙,梳着精致的双垂髻,浅笑盈盈,这副模样同平日没有什么察觉,半点都不像是刚刚经历了生死的。 薛宜芳这类年纪小些的姑娘,只瞧着如今甄宝璐平平安安便欢喜了,像二嫂明薇这种已经出嫁且看得长远的,瞧着这美貌娇弱的小姑子,心里却非常的难受。 明薇知道,这人寻回来了,是天大的好事儿,可姑娘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天一夜,就是找回来了,没发生什么事情,在众人的眼里,名声也都坏了。 明薇亲自喂着甄宝璐喝了姜汤,瞧着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好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阿璐了,让她上榻歇息一会儿吧。” 薛宜芳也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是呀,阿璐你好好休息,咱们先出去了。”这便招呼屋内前来探望的姑娘们一道出去了。 这会儿甄宝璐身边没有娘亲,明薇身为二堂嫂,自然负责照顾她,她亲眼看着甄宝璐上榻休息,这才放心的出去。而甄宝璐其实并不困,昨晚有薛让在,她睡得很踏实。她正躺在榻上想着这件事,就听到外面祝嬷嬷的声音,好像是她爹爹进来了。 甄宝璐唤了一声“爹爹”,果真见甄如松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她作势就要起来,甄如松眉目温和,立马上前道:“成了,你躺着休息吧。” 甄宝璐笑着点点头,又瞧着自家爹爹眼里有些血丝,晓得爹爹因为她的事情都没阖眼,心下也是愧疚,小声说道:“是阿璐让爹爹担心了。” 甄如松笑了笑,只觉得这闺女太过乖巧。他望着闺女巴掌大的小脸,疼惜不已,说道:“爹爹这会儿过来,是想问问你,昨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爹爹,嗯?” 甄宝璐晓得她爹爹肯定会替她讨回公道的,当下便将事情的经过都同他说了:“……后来女儿躲在树洞里,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爹爹了,没想到大表哥找到了我,把我带到山洞里生火取暖,这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饶是甄宝璐如何的轻描淡写,甄如松听了也是心惊胆战,足以想象那会儿他女儿恐惧无助的模样。甄如松抬手抚了抚闺女的脸,柔声道:“回来了就好,爹爹会好好查清楚,给你做主的。我甄如松的闺女,绝对不会白白受了这种委屈。” 甄宝璐“嗯”了一声,心里却又担心她爹爹因此会得罪人,毕竟能在皇家别苑动手脚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勋贵,若真是她想的那人,她还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连累整个齐国公府。 看着安静乖巧的女儿,甄如松忽然想到了那件事。他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今日,你徐表哥向我提亲了,说只要你回来,他便会登门提亲。” 甄宝璐登时就睁大了眼睛,小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她这回名声受损,可徐承朗却对她爹爹表诚心。她心下一阵紧张,忙道:“爹爹答应了吗?” 甄如松瞧着闺女紧张的样子,却没急着回答,说道:“你徐表哥知道你失踪之后,便派人去寻你,同你爹爹我一样,没吃没睡,直到看到你回来……” 甄宝璐瞧着她爹爹这般感动劲儿,心下甚是不满,抱怨着打断道:“他待我好,我记在心里,可是爹爹,你……你不会答应了吧?” 甄如松忽然笑了笑,道:“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你徐表哥的吗?” 甄宝璐只道爹爹真的答应了,心里登时堵得慌,不满道:“都说了是小时候,事情一码归一码。爹爹,你怎么能因为一时感动就答应呢?不成,你得和徐表哥说清楚,这件事情不能作数。”她越想越觉得不妥,抬手急急推了推爹爹的胳膊,“爹爹你现在就去和徐表哥清楚。” 甄如松笑了笑,握住甄宝璐白皙纤细的腕子,将手重新放进锦被内,而后搁着锦被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你放心,爹爹心里有数,没有答应。” 甄宝璐当真快被吓死了,又笑又气道:“爹爹!” 却见她爹爹渐渐敛了笑意,不急不缓的说道:“不过方才,你薛表哥将你送回来之后,倒是当场向我求娶你。” 甄宝璐这小心脏还没平复过来,一听她爹爹这句话,脸颊当即烫了起来。 昨儿在山洞里,他虽然照顾她,却没有说要对她负责之类的话,她也没多想,只觉得经历了两辈子,明白这些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可她没想到,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竟然向她爹爹提亲了。 甄宝璐不敢说话,静静垂着眼,又忍不住瞧瞧打量了一眼她爹爹,小声问道:“那……您答应了吗?” 甄如松正色淡淡道:“你爹爹怎么可能是那种,因为一时感动,就答应的人呢?” 啊? 甄宝璐咬了咬唇,没想到她爹爹用她的话来反驳她。 她暗下蹙了蹙眉,也没说什么。毕竟说的也是,这亲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了。她若是真的因此嫁给了薛让,怕是成亲之后,免不了因为这件事情说事儿。她也担心,他是因为负责才求亲的。 甄宝璐低低“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她的心情莫名其妙的低落,启唇说道:“爹爹,你赶紧去休息吧,我也想再睡会儿。” 甄如松眉目含笑,心里已经很明白了,当下便道:“好,你睡吧,爹爹这就出去。” 瞧着爹爹出去了,甄宝璐才翻了一个身,将身子朝向里面。 小姑娘烦心事儿多,这会儿拧着眉头并没有半分睡意。她心里念着薛让,想到他生火的样子,烤肉的样子,还有背她的样子……他对她真的很好,也很会照顾人。也不晓得他现在在做什么,不过他这两日应该累了,大抵也在休息吧。 甄宝璐眉眼舒展了一会儿,又翻了一个身朝向外侧,待看到坐在她榻边的男子,登时睁大了眼睛,露出诧异之色,忍不住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75章 薛让抿着的薄唇稍稍一启,眉目清明,俊美的面容很是淡然,道:“我来看看你。” 甄宝璐见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天青色锦袍,想来也是好好拾掇了一番。可若是要来看她,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进来,而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在她爹爹走之后。甄宝璐拧眉,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出事之后,他爹爹便多派了三倍的人手守着她,若是这般,这薛让还能大大方方进来,那她的处境实在有些危险。 薛让知她的顾虑,安抚道:“我方才瞧过了,把手的人多,应该不会再出事,你好好歇息。” 她瞪了他一眼:“我问你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本想着晚些在过来,可又怕晚上吓着她,这才大着胆子白天来。他也想光明正大的进来,可他今儿刚提了亲,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巴巴的过来看他,会在他姑父的眼里落得一个轻浮急躁的印象。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放心,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甄宝璐懒得再多问,可是这个时候,他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他却跑来看她了。 甄宝璐心头一软,暂时不去计较他这无礼的举止,只道:“下次别这样了。”他本事大,可一回不被发现,若是次数多了,难免不会被带逮到。 她没怪他,他自然点头说好。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望着她,怎么都挪不开,有了山洞的这一回,两人的关系仿佛更近了些。他也有些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敢偷偷进来。 现在她只说下不为例,他很开心,不过也没忘了正经事儿,开门见山道:“昨日的事情,你同我说说吧。” 甄宝璐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回过来,是为了问她这个。昨儿他俩虽然待在一起,可他一个字都没有问,如今平安了,他才开口。 甄宝璐心里感动,想到了小时候她和别的小姑娘吵架,虽然是她强势,把人家弄哭了,可每回听着对方说要回去找哥哥来教训她,她心里其实很羡慕。她也想娇娇弱弱,哭哭鼻子就有哥哥宠着她,替她教训人,可她没有。眼下薛让这番话,就像是妹妹受了委屈,要去教训人的哥哥。 甄宝璐很是受用,就喜欢他这么护着自己,弯唇道:“我已经同我爹爹说了,爹爹他会查清楚的。”薛让对她已经仁至义尽的,这些事情,她实在不想让他插手。 她说完,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没说话了,她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试探的叫了一声,“大表哥?” 薛让静静看着她,音色低沉的说道:“阿璐,你爹是你爹,我是不是,不一样的。” 甄宝璐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自个儿的脸颊有些烫,心里想着,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嘟囔了一句,见他不依不饶,便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大表哥,你还是不要管了。” 她不想他惹上麻烦。 却见薛让叹了一口气,伸手就着锦被将她抱了起来。甄宝璐吓了一大跳,挣扎了几下,想说话,却也怕外面的祝嬷嬷和香寒香桃她们听到。 这人,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甄宝璐着急的不得了,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脑袋搁在他的心口,扑通,扑通的。她用额头在他胸膛顶了几下发泄不满,他却并不在意,仿佛根本就没感觉到,只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道:“姑父同你说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仿佛很紧张似的。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甄宝璐有些迷糊,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她轻轻垂眼道:“你不用这样的……” 他低头,脑袋抵着她的,这么一来,两人挨得很近,鼻尖儿对着鼻尖儿,彼此能闻到对方的气息。他轻轻碰了一下,满目柔情尽现:“原本想着等过段日子再提亲的,那时候应该会比现在风光些。” 甄宝璐立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她觉得他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她低低说道:“我不在乎这些……”又补充道,“我爹爹也不在乎。”而且她知道,凭他的能耐,迟早会出头的。而且她有自己的小金库,爹爹会给她很多很多的嫁妆,便是夫家再穷,她也能让一家子都过上好日子。 她正想着,见他眼里含着笑意,温温柔柔的,像微风拂过,轻轻涤荡的湖面。她没见过他对别人笑,可他总是对他笑。她忽然反应过来,心里“噗通噗通”跟揣着一窝兔子似的,忙垂下脑袋不再看他,说道:“你赶紧走吧。” 他就是再身强体壮,也该好好休息了。 薛让道:“好。”他将她放下,帮她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整理好,看她乖乖的躺着。小姑娘朱唇琼鼻,雪肤乌发,一双大眼睛明媚清澈。他喉头动了动,有些想亲,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缓缓起身道,“我走了。” 她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将脑袋埋到锦被中,嘟囔道:“赶紧走。” 等真的没动静了,她才将脑袋探出来看了看。 屋内空空荡荡的,他真的走了。甄宝璐望着那重新合上的窗户,想着他就这么出去,也不晓得会不会被人瞧见?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可心里却很开心,好像吃了糖一样。 她躲到被子里笑了笑,这才安心的睡觉。 · 甄宝璐刚回来的时候身子倒是无碍,不过到底是受了寒,那时候凭着意志力强撑着,后来同薛让相依为命,回到别苑时,才算彻底放心了。一旦松懈,那冰天雪地冻伤的病症便出来了,高烧不断,断断续续烧了两日才算稳定。 宣和帝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见甄如松模样憔悴晓得他爱女心切,便也没让他再继续陪同,而是恩准他留在别苑照顾女儿,还专程叫了御医给这位生病的甄六姑娘诊治。 宣和帝年近五旬,因着沉迷女色,早已是两鬓斑白双目浑浊,肚皮又是圆滚滚的,同怀了五六月的妇人无异。这样的帝王,哪里有年轻时候的半分英武伟岸? 狩猎头一日,宣和帝倒是瞧过一眼这位齐国公府的六姑娘,见她容貌出众,小小年纪,又是个有才学的,且那齐国公又是肱骨大臣忠心耿耿,他本想着,若是这回静王再不立妃,他便做主将这甄六姑娘赐给他当王妃了。如今一听这小姑娘刚来便受了寒,想来是个身子骨差的,如此,宣和帝自然不可能让这身子娇弱的姑娘当静王的王妃。 不过这番心思宣和帝只心中自个儿琢磨过,旁人却是不知道的。 而狩猎的最后一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说是那二皇子静王在林中狩猎时,不小心伤了一位姑娘,最后亲自将那误伤的姑娘抱上马带了回来。而这位姑娘并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才生过一场大病的甄宝璋。甄宝璋的确有几分姿色,加上因病而生出的一股楚楚可人之感,的确令年轻的静王动了些许怜香惜玉的心思。 那会儿甄宝璐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只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还是薛宜芳坐在榻边将这件事情讲给她听的。 甄宝璐一张小脸苍白虚弱,只要是瞧见过她平日活泼的样子,这会儿再看她,就没有不心疼的。 甄宝璐听了此事,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可联想到上辈子甄宝璋是堂堂正正嫁的静王,便也没有觉得奇怪的了。虽然这辈子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可有些缘分还是没有断。这甄宝璋到底是齐国公府的姑娘,若是她当了静王妃,对齐国公府也是有好处的。可惜如今甄宝璋在这种情况下同静王有了接触,是绝对当不了静王的正妃的。 甄宝璐问:“我三姐姐伤得严重吗?”她倒不是真的关心甄宝璋,只是随口一问。 薛宜芳非常看不起甄宝璋的行径,说道:“我之前去瞧过,见她在榻上休息,脸色虽然不大好,可心情都是不错,一直弯唇笑着,而且好多人都去看她了。” 甄宝璋平日人缘不好,上回落水生病,女学可是没有一个姑娘去看过她,这回却大不一样了——甄宝璋攀上了静王。便是其他姑娘瞧不起她的行径,可面上还是得巴结恭维一番,毕竟这静王是宣和帝最宠爱的皇子,极有可能是要当太子的。那这甄宝璋就当不了皇后,若是成了宠妃,那也是风光无限的。 说起甄宝璋,薛宜芳就忍不住道:“你说说你俩都是齐国公府的姑娘,怎么她就这么恬不知耻?” 甄宝璐听着薛宜芳这般鄙夷的语气,倒是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便是如今的甄宝璋,甄宝璋好歹有爹娘,可她连爹娘都没有,那会儿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攀龙附凤。薛宜芳是个性子直的,上辈子兴许也这般说过她恬不知耻吧。甄宝璐笑了笑,心里没有别的感觉,都过去了,她没有计较这么多,人都会犯错,也都有糊涂的时候,她不为因为上辈子自己的见识浅薄而耿耿于怀的。 甄宝璐不再提此事,只问道:“这回狩猎不知是谁夺魁的?” 薛宜芳道:“当然是静王……”说起来,薛宜芳便又觉得可惜,蹙着眉头道,“若不是我大哥半道退出了,我相信他肯定能一鸣惊人的。” 这话倒是不假,头一日打到的猎物,唯一能和静王一较高下的,便也只有薛让一人了。而且薛让还是进林子最晚的一批。 甄宝璐突然有些自责了。 薛宜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轻轻“嗳”了一声,道:“阿璐,我可没怪你的意思。如果是我,我也肯定毫不犹豫的想着去救你啊,这狩猎算什么,反正还有明年。”说着,薛宜芳偷偷笑了起来,“阿璐,你是不是要大家给我大哥,当我大嫂了?” 甄宝璐脸颊登时变得红扑扑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薛宜芳只是一个劲儿的笑,说道:“其实我大哥挺好的。再说了,咱俩关系这么好,你若是嫁给我大哥,那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甄宝璐却想:哪里能天天在一起?等她能出嫁的时候,她自个儿怕是已经嫁到夫家去了。她倒是希望成亲之后有个帮衬自己的小姑子呢。 狩猎结束之后,众人便随宣和帝一道回皇城了。 甄宝璐来玉峰山这一遭,也算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除却头一日和睡在山洞的那一晚,之后的几日便只躺在别苑客房的榻上,身子好些的时候,也只能听薛宜芳和丫鬟们说着狩猎的事情。若是有下回,她肯定不会再来了! 回去的这一日,甄宝璐整个人蔫蔫儿的,不如来得时候那般活泼明媚,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莲青斗纹锦上添花云锦斗篷,小脸雪白娇弱,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盈盈水色,当真是我见犹怜。这个时候,甄宝璐便有些感激她姐姐的先见之明了,带了这么多厚实的衣裳。 这回还是明薇同甄宝璐一辆马车。 这几日都是明薇这位二嫂嫂照顾她的,甄宝璐对这位二嫂嫂也多了几分亲近。而她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听到后面甄宝玥开心的欢笑声,便转过头一看。 就看到甄宝璋和甄宝玥在说话。比起来时的安静羸弱,这会儿甄宝璋虽然身子仍旧不适,却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张脸都微微泛着粉色,容光焕发的。 明薇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阿璐,咱们上马车吧。”将门世家出来的姑娘,看着虽然娇弱,可心性却比一般的姑娘更正直些,心里也是不喜欢甄宝璋的行径的。 甄宝璐点头,这便同明薇上了马车。 山道早已清理过,可到底下过雪,马车行驶时都是格外小心,生怕出了岔子。这马车里面坐着的,可是一个比一个矜贵,稍有差池,是谁都担待不起的。 甄宝璐闭目小憩,待行到半山腰的时候,马车一阵动荡,忽然停了下来。 甄宝璐一不留神,差点撞到车壁上,还是明薇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等马车稳定下来,明薇才对着丫鬟:“你去瞧瞧,前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丫鬟应下,这便下马车去前面看了看。 明薇看向身旁的甄宝璐,关切问道:“没事儿吧?” 甄宝璐摇摇头,微笑着道:“我没事,谢谢二嫂。” 之后便见那丫鬟白着脸跑了过来,慌慌张张道:“回夫人,是……是福安县主的马车摔下山坡了!” 甄宝璐一听,登时想到了什么,可又觉得那不可能。这沈沉鱼贵为县主,深受宣和帝的疼爱,驾车的车夫肯定也是万分谨慎的,身旁又有随行的侍卫保护,哪里会出这等事情? 却说这福安县主的马车出了这种事情,御辇上的宣和帝都忍不住下来瞧了瞧。眼睁睁的看着那辆华贵马车摔了下去,宣和帝心疼又担忧,忙呵道:“还不快下去将福安县主救上来!” 好在这山坡并不高,随行侍卫领命便纷纷下去。 快要走到坡底的时候,却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大家别下去!” 侍卫步子一顿,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这山坡底下竟然有一只面露凶色的大黑熊。 第76章 那回同去玉峰山狩猎的世家冢妇和贵女们,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福安县主凄惨的叫声。 说来这福安县主的运气委实太差,连人带马车无端端摔下去不说,还遇上了深山罕见的大黑熊。那黑熊身形魁梧高大,据说又是受了伤的,最是易怒,一瞧着从马车内爬出来的福安县主便扑了上去。虽说最后侍卫合力将福安县主救了出来,可那福安县主身上被咬伤了好几处,血肉模糊狼狈不堪。 其中伤得最严重的便是那双腿,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怕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而那福安县主清丽娇美的脸庞,也被黑熊爪子挠上了,那爪子锋利尖锐,便是有再好的膏药,也难以完全恢复容颜了。 那会儿齐国公府的马车在后面,甄宝璐只隐隐听到些许动静,并未目睹沈沉鱼的惨状。可光是那些声音,她到现在想起来也是一阵心惊。 旁人只觉得是意外,可甄宝璐有些感觉,晓得这大抵不是意外。先前若真是沈沉鱼要置她于死地,那她就算侥幸捡回一跳小命,证据确凿让宣和帝做主,以宣和帝对沈沉鱼的疼爱,只会将这件事情压下来。而且这般挑明了,宣和帝护着沈沉鱼,怕是对他们齐国公府都不利。所以她不能拿沈沉鱼怎么样。 可这回沈沉鱼的发生“意外”,她就算知道是有人存心报复她,也是有口难言。不然就是自己承认了是她害得她。 若真是如此,甄宝璐对一个想害自己的人,是绝对生不出半分同情的。 甄宝璐的事情,甄如松并未告知齐国公府的人,待到甄宝璐回去,徐氏和甄宝琼见着她这般憔悴娇弱的模样,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甄宝琼当即便红了眼圈,后悔道:“我就该和妹妹一道去的。” 甄宝璐笑笑道:“瞧姐姐说的,我这回大难不死便必有后福,姐姐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了。”说是好了,可这尖尖的下巴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徐氏心疼担忧,可想的更多的便是闺女的名声。 这女儿小时候不懂事,如今好不容易乖巧起来,不仅在女学表现出色,而且深得老太太的欢心。眼看着这闺女到了说亲的年纪,求亲的人家也踏破了门槛,正想着好好挑挑选选,未料出了这等岔子。 待徐氏随甄如松进屋,伺候他更衣的时候,才道:“夫君,那安国公府那边可有表示?”这表示,指的自然是亲事。 在徐氏看来,既然薛让救了她的闺女,那俩人该赶紧定亲才是。这么一来,自然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而且那薛让样貌品行样样出色,同她闺女的关系又好,虽说王氏这个继母难缠了一些,可上头到底还有个薛老太太,她这闺女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大委屈。 甄如松敞开手臂,由着徐氏替她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家常直缀,瞧着她素手纤纤,替他系着腰带,淡淡道:“此事我还要考虑考虑。”他顿了顿,想着那薛让和徐承朗,继续道,“这回阿璐出事,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承朗和让哥儿都向我求娶阿璐,他俩待阿璐都是真心诚意的。” 徐氏诧异道:“承朗也提了?” 甄如松并没有瞒着她,淡淡点头,毕竟这闺女是他们俩的。 这下倒是轮到徐氏激动了!她还担心闺女坏了名声,未料这薛让和徐承朗都求娶她的闺女。若真的是如此,徐氏倒是觉得这俩人都不错,若是她的嫂嫂庄氏宽厚大度些,那她自然会选择徐承朗,毕竟这长宁侯府是她的娘家,总比嫁到薛氏的娘家好。想到这几年,她那大嫂将福安县主沈沉鱼当成了准儿媳……徐氏忽然想到,这回福安县主出了事儿,那以徐承朗的样貌品行,断断不可能再娶沈沉鱼了! 徐氏当然不会主动提此事,她晓得她那嫂嫂素来心高气傲,而徐承朗对她闺女也是一片痴心的。这个节骨眼上,她嫂嫂为了同福安县主撇清关系,定然会赶紧将徐承朗的亲事定下来,这么一来,最好的选择便是她女儿了。徐承朗到如今都未同福安县主定亲,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罢了,这么执着的性子,也不可能短时间答应和别的姑娘定亲。 甄如松略略低头,见她一双手顿着,不知在想什么,便唤了她一声。 徐氏回过神,朝着甄如松笑了笑,说道:“的确,咱们阿璐虽然出了这种事情,可到底是咱们的宝贝女儿,亲事还是慢慢来。” 甄如松这才笑了笑,这个时候,外面的丫鬟的走了进来,说道:“国公爷,老太太叫您过去。” 徐氏心里清楚,说道:“怕是为了阿璐的事儿,妾身陪您一道过去吧。”这便利索的替他整理好衣袍的褶皱,同他一道去了老太太的寿恩堂。 寿恩堂内,老太太坐在铺着厚厚垫子的圈椅上,手里捧着汤婆子,瞧着甄如松同徐氏进来,脸色沉得厉害。 甄如松和徐氏行了礼,才听得老太太开口道:“我方才去看了阿璐,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让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你是怎么当爹的?才几日,怎么把人照顾成这样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先前虽然性情凉薄些,可眼下却是真心心疼孙女的。她说道,“还有,我听说薛让这孩子,向你求娶阿璐了?” 甄如松没惊讶老太太如此灵通的消息,只点头道:“是。只是儿子还未答应。” 老太太呵斥道:“糊涂!”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稍稍平静了些,“阿璐不嫁给薛让,你难不成还想将她嫁给别人?说起薛让,这孩子我看着不错,虽说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不好,可怎么说也是嫡长子。而且,三年前你得了时疫,若非这孩子请了云鹤先生给你瞧病,怕是你……” 说到此事,老太太便想到了二儿子,一时面色沉重,也不再继续说了。 她道:“我今儿特意找你过来,不是问你的意思,而是告诉你我的意思——让阿璐早些定亲。过了年琼姐儿也要出嫁了,她俩姐妹情深,若是将阿璐的亲事定下来,琼姐儿这个当姐姐的也能安心些。” 好在甄如松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目下听着老太太这般说着,也干脆当个孝顺儿子,恭恭顺顺道:“儿子听娘的。” 如此,老太太的眉宇才舒展了开来。 · 却说安国公府这边,薛让一回府,便去了薛老太太的如意堂,说了自己要求娶甄宝璐的事儿。 薛老太太先前就一直惦记着孙儿的亲事,这会儿看着平日寡言少语的长孙主动提了,而且还是甄宝璐,老太太哪里会说个“不”字,当下便道:“成,等过了年,祖母便替你做主,去齐国公府提亲。” 在薛老太太看来,过了年甄宝璐便及笄了,这时候去提亲刚好。 而且薛老太太对甄宝璐这孩子也是真心喜欢的,将她当成亲外孙女般,这会儿长孙终于有了成亲的念头,她肯定会诚心诚意上门提亲,将事情办好的。薛老太太眉目染笑,越想越高兴,却瞧着她这孙儿一副还有话说得样子,便道:“还有事?” 薛让虽做事稳重,这种事情也免不了脸红,厚着脸皮道:“孙儿想……尽快。” 薛老太太是人精儿,哪里不懂这层意思,“尽快”的意思,怕是想着年前就定下来吧。 薛老太太犹豫了一番,怕事情太仓促,可又怕这回不如孙儿的愿,下回这孙儿又不想成亲了。 薛老太太笑了笑,立马道:“成,那祖母准备准备,过两日便上门提亲去。” 薛让这才忍不住笑了笑,感激道:“多谢祖母。” 薛老太太能瞧得出来,她这孙儿是真心喜欢甄宝璐,一时也觉得好笑,先前两个孩子都在眼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细细想来,她这长孙素来性子冷淡,唯独对齐国公府两位表妹甚是关照,先前她还想撮合琼儿和他,如今却笑,幸亏当时自己没乱点鸳鸯谱。 王氏站在一旁,听完这番话,心里更是沉了几分。待出去之后,才蹙着眉头对着身旁的冯嬷嬷道:“我倒是小瞧这薛让了,娶不到甄宝琼,这会儿倒是聪明,晓得退而求其次,娶甄宝璐。” 这甄宝璐是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在女学的名声好,老太太也将她当成亲外孙女,对她的宠爱无疑仅次于甄宝琼。 冯嬷嬷听了,看向王氏,缓缓说道:“要不……夫人您想个什么法子?” 王氏静静立在长廊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夕阳落下的余晖,说道:“依着两家的关系,还有玉峰山上发生的事情,这门亲事肯定就这么定下了。罢了,定就定吧,便是日后成了亲又如何?到时候这个儿媳妇,难道还敢爬到我这个婆婆的上头去?” 冯嬷嬷跟着赔笑:“还是夫人看得远。” · 过了两日,薛老太太便准备好了孙儿的生辰八字,请了皇城身份尊贵德高望重的瑞王府陈老太妃上齐国公府提亲去。 老太太本就有意,眼下瞧着安国公府这般有诚意,便知日后孙女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那薛老太太肯定会护着的。 既是如此,老太太也便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而呦呦轩这边,甄宝璐听说安国公府请了瑞王府的陈老太妃来提亲,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这陈老太妃上门提亲,算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了。 她又心中担忧,想着:不晓得老祖宗会不会答应。若是像她爹爹那般拒绝了…… 甄宝璐蹙眉,知道以薛让的诚意,就算此番被拒,应该会再来的。可她还会觉着,自己既然决定要嫁给他了,这亲事还是顺顺利利的比较好。 甄宝璐起初坐在屋子里,而后走到院子里,之后步子一挪一挪,便不由自主的朝着前厅挪去了。 待到她看到老太太送客,远远望着那位穿着体面笑容和蔼的老夫人,眼睛一亮,心道:这便是提亲的陈老太妃吧? 陈老太妃笑得这么开心,这亲事应当是说成了?甄宝璐抿着唇笑了笑,可又想到,陈老太妃如此德高望重,就算没说成,也定然是和蔼可亲笑容得体的。 甄宝璐紧张的蹙着双手,掌心都出汗了,待转过身子,看到立在身后笑容温和的爹爹,才脸颊一烫,不好意思的仰起头,甜甜喊道:“爹爹!” 在甄如松的心里,甄宝璐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会儿看着女儿盈盈立在树下,脸颊绯红,有着姑娘家的娇态,也不得不感概一句:闺女真的是长大了。 这么一来,他就是再满意薛让,也忍不住对薛让生出了些许敌意,心道:这么漂亮乖巧的闺女,好不容易养大,就要便宜别人家的臭小子了。 甄如松道:“日后若是你薛表哥敢欺负你,爹爹定然不会饶他。” 甄宝璐面颊一烫,自然知晓这门亲事是成了,当下便嘟囔了一句:“他才不敢呢。” 第77章 甄宝璐这才回了呦呦轩去。 甄宝琼原本就担心妹妹的身子,这么冷的天儿还这般跑出去,忍不住拧起秀眉责备道:“昨儿还答应我好好待在屋子里的,我看你半点儿都没听进去。冷不冷?赶紧随我进去……”甄宝琼絮絮叨叨念叨着,握着妹妹冰冷的小手,眉头一蹙,赶紧让香寒拿了手炉过来,给她捂着。 走到屋内,甄宝琼便问了:“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甄宝璐抬头疑惑的看看她,瞧着姐姐笑盈盈的,这才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小声说道:“还能怎么样?老祖宗都答应了。”虽然语气淡淡的,可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甄宝琼也跟着欢喜,眼睛亮晶晶的,道:“那就好,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儿。把你许给薛表哥,是再好不过的了。”甄宝琼对薛让是相当满意的,原先她还想着,她过了年便要出嫁,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妹妹,不晓得日后妹妹会嫁给谁。如今倒好,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了,而且还是熟悉的表哥,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下了。 甄宝璐自个儿是满意的,可她先前同薛让的一些事儿,一直都是瞒着姐姐的。她心里过意不去,问道:“姐姐也觉得大表哥好吗?”这种事情,她该同姐姐商量的,如今虽然迟了些,可她还是想听听姐姐的意思。 甄宝琼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好意思这般评论男子,只微笑道:“我只知道,若是日后你同薛表哥成了亲,只有你欺负他的份儿,他肯定会好好对你的。”薛让对甄宝璐的好,她自己没心没肺的没记载心里,可甄宝琼这个心思细腻的姐姐却是看在眼里的。 “姐姐!”甄宝璐娇娇嗔道,心想着:她哪有这般骄纵?她也可以很贤良淑德的好吗? 这个时候,尚哥儿和荣哥儿也过来了。冬天冷,尚哥儿衣裳穿得厚实,裹着一身墨绿色的袄子,脸颊粉粉的,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清澈,一进屋便抓着甄宝璐的衣袖哭泣道:“二姐,二姐要嫁到大表哥家里去了吗?荣哥儿舍不得二姐……” 小家伙浓密的像小扇子一般的眼睫上沾了泪珠子,湿湿的,仿佛是个被抛弃的孩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也难怪荣哥儿哭哭啼啼了,先前这小家伙晓得甄宝琼要嫁给宋执,明白这位大姐日后就要到别人家去了,这会儿听着二姐也要嫁人了,登时慌乱的不得了。一下子两个姐姐都离开他的身边,对小小的荣哥儿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 甄宝璐看着瘪嘴抽泣的荣哥儿,也是觉得好笑,忙安抚道:“哪有这么快?” 荣哥儿吸吸鼻子,可怜巴巴道:“那二姐不走?” 甄宝璐无奈,见他巴巴的望着自己,就说道:“不走。” 荣哥儿这才破涕为笑。他由着贴身婆婆擦了鼻涕眼泪,才笑嘻嘻对着尚哥儿道:“二姐才不走呢。” 甄宝璐静静望了一眼尚哥儿,见他小脸淡然,之后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小小的人儿,像模像样道:“恭喜二姐。” 甄宝璐觉得好笑,才多大的人呐,整日就跟大人似的。不过她了解弟弟的心思,这般说恭喜,俨然对薛让这个二姐夫很满意。 甄宝璐心里欢喜。这辈子,她能嫁一个家里人都喜欢的,她也满意的夫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而长宁侯府这边,庄氏俨然是担忧不已。这会儿正同徐老太太一道商量:“……那福安县主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咱们承朗总不好再娶她吧?”又想到先前儿子一直不同意,所以这门亲事迟迟未定,她恼过儿子好几回,如今想来,却是松了一口气了——幸亏没定。 虽说她儿子和福安县主走得近,可到底没名没分,这亲事还没定,福安县主弄成这副模样,总不好意思再贴上来吧? 徐老太太也是心烦。 长孙如此优秀,福安县主沈沉鱼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无端端的,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徐老太太听说了那日的情况,这会儿不晓得沈沉鱼如何了,可听旁人说,那腿和脸是算是彻底的毁了。 别说是县主,即便是公主,成了这副模样,哪个世家公子哥儿愿意娶呢? 徐老太太叹气着说道:“左右承朗并未同她定下,如今看来,只有早些让承朗定亲了……”徐老太太实在不忍心这个优秀的长孙娶一个有腿疾又毁了容的姑娘,便是对他们长宁侯府有利,可她也不能害了孙儿一辈子。她道,“长公主那边,我们算是得罪了。可为了承朗,咱们也没别的办法。绣心同福安县主交情好,你让她多去探望探望。” 庄氏应下,又面露难色道:“娘,您又不知道承朗的脾气。他性子倔,怕是不肯定亲。” 徐老太太拧眉,面容微愠,想了想便说道:“承朗为何不肯定亲,你这个当娘的难不成不清楚?承朗的确出色,可璐姐儿也没你想的那么差,这孩子小时候是调皮了些,可这几年收了性子,在女学的名声隐隐有超过琼姐儿的势头了。还没及笄,上门求亲的人便要踏破门槛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非徐老太太满意庄氏看中的沈沉鱼,也是由不得庄氏看不起甄宝璐的,毕竟那是她的亲外孙女。 庄氏战战兢兢道:“儿媳没有。” 徐老太太淡淡扫了她一眼,如何不知庄氏心中所想,道:“那你就好好去想想。” 庄氏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低眉顺目,施施然走了出去。 庄氏虽然不满老太太的话,可细细琢磨一番,也只能妥协了,她将徐承朗唤来,说了定亲之事。徐承朗委婉拒绝,正如庄氏所料。 庄氏看着自己这俊朗儒雅的儿子,越发觉得出色,便道:“莫不是连你那璐表妹也不愿意娶?” 徐承朗无心定亲,每每庄氏提起此事,便是这番模样,这会儿听着庄氏的话,徐承朗有些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道:“娘的意思是……” 瞧着儿子这副模样,庄氏也是无奈,笑笑道:“这是你祖母的意思,也是你娘我的意思。” 徐承朗登时激动不已,上前一步道:“娘真的同意我娶璐表妹?” 庄氏道:“娘何时骗过你了。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你若是点头,娘明儿便请媒人提亲你,若是不想……” “儿子愿意。”徐承朗脱口而出,却难免害羞,面红耳赤道,“儿子的亲事,但凭娘做主。” 庄氏这便点头。 徐承朗面目带笑,欣喜不已,简直比那会儿中了进士还要欢喜。庄氏看着儿子这副模样,隐隐也开始的担忧起来,那着甄宝璐虽说有几分学识,可骨子里的娇纵摆在那儿,若是日后嫁进了长宁侯府,怕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庄氏已经想着日后该如何管教儿媳了。这时候,徐氏的心腹丫鬟明珠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 庄氏道:“什么事?” 明珠瞧了一眼在场的徐承朗,之后才走到徐氏的身旁,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完之后,徐氏脸色一沉,看向自己的儿子。 徐承朗微怔:“娘?”心里已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庄氏叹息,说道:“承朗,这甄宝璐,你怕是娶不成了。” 徐承朗忙道:“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儿安国公府请了陈老太妃去齐国公府提亲了,甄老太太已经答应了甄宝璐和安国公府大公子的亲事。” 庄氏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可她倒是觉得,这大抵便是老天爷的意思,不让这甄宝璐进他们长宁侯府的大门。 庄氏瞧着儿子这副模样,正欲出言安抚几句,却见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庄氏立马知道儿子要去哪里,倏然起身,怒道,“不许去!” 徐承朗一袭青袍尽显儒雅,定定立在那里,并未转身。年轻男子的身姿笔直颀长,恍如挺立的翠竹,一字一句坚定道:“娘,从小到大,儿子什么事情都听你的。这一次,请恕儿子不能从命。” 语罢,便身姿果决的走了出去。 · 甄宝璐将刚从梅园摘来的一支红梅插到窗前的青花白地瓷梅瓶。红梅幽香,开了几朵,还有几处含苞待放,将开未开。 甄宝璐素来性子跳脱,这几年跟着甄宝琼,才养成这些小爱好,偶尔亲自插花,附庸风雅一番。不过大多是她心情好的时候。 香桃圆圆脸颊带笑,赞道:“这梅花固然好看,可姑娘站在一旁,却是人比花娇。” 甄宝璐道了一句:“就你嘴甜。”她看了看外头,喃喃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 香桃点头说道:“是呀,这雪越下越大了,待会儿姑娘过去用晚膳的时候,可得当心些。” 甄宝璐还想和她那胖弟弟一道堆雪人呢,奈何她大病初愈,阖府上下皆将她当成瓷人似的。别说是堆雪人了,连雪都不许她碰。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烧着地龙,却是暖意融融的。甄宝璐只穿了一身桃红绣粉牡丹的袄裙,身段窈窕纤细,尽显少女玲珑曲线。她正同香桃说着话,外面的香寒却是进来了,想来是外面的雪大,香寒的头发上肩头都落了一下雪。 香桃忙过去替她掸了掸。 香寒却是面色凝重,看着立在窗前的甄宝璐唤了一声:“姑娘。” “嗯?”甄宝璐看她,用目光询问。 香寒说道:“徐公子……徐公子他想见见您,这会儿正在前院等着呢。” 今儿甄宝璐的心情不错,一听徐承朗来了,笑容却敛了起来。 这会儿徐承朗来见她,她也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甄宝璐觉得自己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日在女学,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甄宝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下雪天黑得快,这会儿已经暗沉沉的了。她犹豫了一番,香寒香桃也都识相的没有说话,就静静等着她发话。 半晌,甄宝璐才道:“替我拿件斗篷来。” 香寒会意,这便过去拿斗篷。 披了斗篷,甄宝璐便出了呦呦轩。外面的雪很大,好在风不大,只瞧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柔柔的落下,悄然无息。甄宝璐走出呦呦轩,出了垂花门,沿着长廊一直走,才看到院中静静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徐承朗就站在那里。 在甄宝璐的印象里,她这位徐表哥一直都是风姿儒雅温柔似水的,他喜欢穿浅色衣袍,越发有几分翩然若仙的感觉。可这会儿,徐承朗只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棉袍,连件斗篷都没穿,就这般身子单薄的立在雪中。仿佛是等了很久,他的头发上和肩头都落了一层雪。 甄宝璐走了过去。 站在雪中的徐承朗,也听到了动静,见他一张俊脸冻得有些发青,唇色也泛着紫色。模样狼狈,哪里还是平日那个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贵公子?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樱红云锦斗篷,丫鬟替她撑着一把柄短翠绿的油纸伞,她身姿亭亭立在伞下,一张小脸明媚的犹如春日里枝头那一抹娇嫩丽色。 他也走了过去,面颊带笑,同往常无异:“阿璐……” 甄宝璐看着徐承朗这副模样,心里自然有所动容。她道:“徐表哥,咱们进去说吧。” 徐承朗道:“不用,我在这里说就成了。”他顿了顿,望着面前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微笑道,“听说……你要定亲了。” 甄宝璐知道他肯定是因为此事才过来的,却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失态。她刚从屋里出来,脸颊还有些粉粉的,仰起头看着徐承朗,弯唇微笑道:“是呀。” “阿璐,其实我……” 甄宝璐道:“徐表哥,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是真心诚意想嫁给薛让的。” 徐承朗喃喃道:“若那日是我找到了你,那你会不会……” 甄宝璐摇摇头,说道:“不会的。这件事情不是最主要的。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我想我还是会嫁给他的。徐表哥,我这人没什么好的,薛让这辈子娶了我,也不晓得是福是祸呢。可是你别再这样了,省得日后咱们互相尴尬。” 她说的很直白,她都要和薛让定亲了,不能再和徐承朗有任何的牵扯。 “你了解我的性子,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凡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件事情也是如此。徐表哥,你赶紧回去吧。” 徐承朗嘴角一弯,缓缓道:“我明白了。”他又笑容温柔的看着她,眼神宠溺,同小时候那个宠着妹妹的表哥没什么两样,“恭喜你了。” 甄宝璐淡淡嗯了一声,看着他渐渐转身,一步一步朝着远处走去,身影单薄,直到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再也看不见。 第78章 这回提亲甄老太太答应了,那后面的章程也就顺理了。齐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两家人交换了俩孩子的庚帖,又让灵峰寺的大师合了八字,说这俩孩子是天赐良缘佳偶天成。如此匹配,甄宝璐和薛让的亲事便在年底就正式定了下来。 而三姑娘甄宝璋的事儿,宫里那边也有了交代。 静王为沐贵妃所出。沐贵妃素来挑剔,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把静王的亲事给定下来。可这甄宝璋也不好随便就打发了,毕竟是出自齐国公府的。最后,便给了甄宝璋一个静王侧妃的名头。 虽说是侧妃,可那到底是静王,一时阖府上下更是添了喜气。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齐国公府阖府上下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用晚膳的时候,甄宝璐被老太太叫过去坐到她的手边。虽然不合规矩,可老太太疼甄宝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再说今儿是个高兴日子,大家伙儿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而坐在老太太身旁的甄宝璐,梳着精致的双垂髻,小脸红润,气色比之先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年轻的姑娘本就充满活力,目下双眸灵动,笑容甜美,瞧着就让人喜欢。 往常过年,长房和三房其乐融融最是热闹,今年这二夫人程氏的话也多了些。见程氏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梳着宝髻戴着赤金衔红宝石步摇,珠光宝气,甚是气派。 程氏开心,一直都是笑盈盈的。甄宝琼的亲事定在正月二十八,原本甄宝璋还未定亲,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如今已经定下了,那甄宝璋身为三姑娘,比甄宝琼大些,自然也该先出嫁。如此,这甄宝璋的亲事就定在了正月十八,上元节过后几日,比甄宝琼早了十日。 不过旁人是看不起程氏母女的。毕竟这甄宝璋的静王侧妃之位是如何得来的,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一时倒是对甄宝琼甄宝璐这对双喜临门的姐妹花更夸赞些。 甄宝璋瞧着,心里不舒坦,便放下了碗筷说是身子不适。 老太太原是笑盈盈的,瞧着甄宝璋这般,只觉得甄宝璋恃宠生娇越发的没规矩,当下便敛了笑,说道:“那便早些回房休息吧。” 而正在吃八宝饭的甄宝玥却是个单纯的,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忙问道:“三姐姐哪里不舒服,可要请个大夫瞧瞧?” 薛氏望着自己这闺女,简直是头疼,对着她低低呵斥了一声,才低声道:“大年三十便请大夫,这不是招晦气嘛。” 若是换做往常,老太太哪里会给甄宝璋好脸色看?眼下见她不过半个多月就要嫁到静王府去了,不好再责罚她,也就由着她折腾,左右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甄宝璋这便离席出去了。 甄宝玥见识过甄宝璋病弱的模样,有些担心,可见这自家娘亲凶巴巴的瞪着自己,也就不敢再开口了。 吃了团圆饭,甄宝璐站在俩弟弟中间,挨个儿领了压岁钱。荣哥儿一双小肉手抱着手里的红包,大眼睛骨碌碌的,瞅了瞅甄宝璐的和尚哥儿的,这才看到甄宝琼手里拿着的,当下便欢呼道:“大姐的好大。” 荣哥儿眼里甚是羡慕。 甄宝璐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人小,就该给最小的。” 荣哥儿努努嘴,有些不服气,可又觉得姐姐说的话非常有道理,点点头傻乎乎道:“嗯。荣哥儿小小的就够了,给姐姐大大的。” 倒是不贪银子。甄宝璐对着这胖弟弟投去赞赏的眼神。 她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姐姐,自然晓得姐姐这个红包为何是最大的了。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在齐国公府过除夕了。甄宝璐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红包,便想着,她自个儿也领不了几年了。 除夕热闹,外面砰砰砰的烟花爆竹声从未断过,甄宝琼年长稳重些,自然不好跟着弟弟妹妹们再胡闹,而甄宝璐活泼,加上先前养了好几日的病,今儿高兴,便领着俩弟弟一道去院子里堆雪人放烟火。 平日里老成的尚哥儿,今日也非常给面子的搬雪堆雪人。 长廊上,甄宝璋和甄宝玥就静静站在那里。 齐国公府的姑娘打小便被教导着文静乖巧,没有一个能像甄宝璐这样由着性子玩儿的。甄宝玥是特意来看甄宝璋的,瞧着她没事,二人才出来走走,这会儿听着院内的欢声笑语,甄宝玥心里也有些痒痒的,可嘴里却道:“瞧瞧六妹妹这样儿,哪里像个姑娘家?” 甄宝璋哪里听不出甄宝玥语气中的羡慕,别说是她了,她自己都有些羡慕。能当静王侧妃,她算是扬眉吐气了,可她同静王的缘分,说起来到底是不光彩了,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甄宝璋不再去想,挺了挺背脊,没有说话。 甄宝玥大眼睛瞅瞅她,见甄宝璋面色不悦,以为她身子还不舒坦了,便尽量说好听的话:“三姐姐,我看咱们齐国公府嫁的最风光的当属你了,我听大伙儿说,这静王日后八成是要当皇上的,那到时候就是皇妃了,我就是皇妃的堂妹,多神气啊。” 这甄宝玥虽然人傻了些,却也担心自己的亲事,眼瞧着比她小的甄宝璐都定亲了,心里哪里会不着急?可这种事情,姑娘家自个儿提多难为情啊。她也想嫁得好一些,若是甄宝璋这位三堂姐成了皇妃,那她的身份也会太高一截儿。 甄宝璋道:“你放心,等我进了静王府,一定会多多帮衬你的。” 甄宝玥就觉得这个三堂姐最好了,嘴上说道:“不用了,三姐姐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成了。”心里却非常的受用。 院中的甄宝璐,仿佛也注意到了什么,转过头朝着长廊看了看,正好瞧见了甄宝璋和甄宝玥的背影。她回过头,不再看,想着这甄宝璋早些出嫁也好,省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后便见穿着一身碧绿棉裙的香寒走了过来,俯身在甄宝璐耳畔说了什么。 甄宝璐听着香寒的话,脸颊泛着红晕,眼睛却是含笑的,连眉梢处都带着些许喜色。 正撅着屁股蹲在地上埋头苦干的荣哥儿扬起了脑袋,声音脆脆道:“二姐……” 甄宝璐“嗳”了一声,拍赶紧掌心的雪,对着荣哥儿道:“二姐有些口渴了,回房喝点水。” 荣哥儿好骗,点点头就又自己忙自己的了。 甄宝璐看着弟弟胖胖的身影,一侧头,就瞧见了另一边的尚哥儿。过了年便七岁的尚哥儿,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上尚哥儿的眼睛,甄宝璐倒有些心虚,赶忙错开不再去看。 甄宝璐跟着香寒一路走到后院,出了后门,果真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系着一匹深棕色的大马。 边上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 他披着一身墨色绣竹纹斗篷,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甄宝璐抬眼望去,见他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见着她来了,就大步走了过来。 她没想到他会来。难得今儿要守岁不用早睡,她才能偷偷溜出来。 说起来,这还是他俩定亲之后头一回见面。先前还是普通的表兄妹,却一下子成了正正经经的未婚夫妻了。甄宝璐弯了弯唇,努力矜持些,见他走近了,才抬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鞋子,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薛让生得俊美,眉梢处尽是温和。准确的说,正式定亲之后,他每日都是这般如沐春风的。他的嗓音有些暗沉,道:“想来看看你……” 他望着她,眼睛怎么都挪不开。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今儿梳着双垂髻,戴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穿了一身新衣裳,桃红色的袄裙,衬得她整个人都娇艳无双。 不过还是问了一句,“身子好些了吗?” 甄宝璐也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只觉得他这样木讷,也挺好的。 她仰起头看他,声音清甜道:“已经好了。” 薛让犹豫了一番,开口道:“那……咱们坐会儿,说说话吧?” 甄宝璐倒是不想拒绝,可他大晚上的来,又是从后门这边来的,自然不好带他进屋去。她没回答,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是在询问要去哪里坐坐。 薛让自然有备而来,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牵住她紧紧攥着的小手。 甄宝璐有些意外,可见他这么主动,心下一甜,没将手抽回来,而是跟着他走。他的手温热厚实,被他握着暖暖的,很是踏实。 齐国公府旁边有一处荒废的宅子,很久都没有人住了,甄宝璐跟着他一道进去,并没有什么意见。 薛让却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怕不怕?” 甄宝璐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 薛让道:“那就好。” 话虽如此,可表情却仿佛有些遗憾。甄宝璐是个聪慧的姑娘,自然是看出来了,忍不住笑了笑,差点就笑出声。她随薛让进去,除夕夜最美的便是烟花了,可这烟花,自然得高出看才好。薛让习武,自然能轻轻松松就越上墙头,可甄宝璐是个姑娘家,哪有这般能耐? 最后她覆在他的背上,由他背着她爬了上去。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垫在下面,两人这才一道落座。 甄宝璐小时候皮,也是爬过墙的,可重生以来,却是头一回。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条崭新的绿梅棉绫裙,裙摆静静垂下,笔直修长的细腿儿悠闲的一晃一晃。除夕没有皎洁的明月,可天上是绽放的大朵大朵的璀璨烟花,照的整个皇城犹如白昼。薛让就这么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扬起的脑袋,纤细的眼睫,粉嫩的皮肤,朱红的唇瓣,便是那静静垂下的那头乌发,都能闻到馨香的气息……他们挨得这么近。薛让弯了弯唇,胸臆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暖暖的。 甄宝璐忽然转过头,正好将他逮了个正着,红着脸嘟囔了一句:“你看我做什么?”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喜欢她才看她的。她笑了笑,问道,“你今儿来,就是想这么同我坐坐说说话,没别的事情?” 薛让不想提那件事,至少不想在此刻这么美好的时候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捉着她的手放到了她的手掌上。 甄宝璐怔了怔,虽说她喜欢压岁钱,却也知道薛让怕是没什么积蓄的。那王氏当家,哪里舍得给薛让花银子啊? 甄宝璐有些心疼,忙道:“我不要,你别给我了。” 薛让握着她的小手,却道:“早晚都是你的。” 甄宝璐面颊一烫,也知男人爱面子,她得给他面子,不然下回他就没有勇气了。 她想了想,才点头道:“那成吧,我先收着。”她捏着手里的红包,觉着这红包沉甸甸的,厚厚的一叠,应当不会太少。她喜欢银子,却也不是个贪财的,心想着,这里头的数目不会少,可见他对她的重视。 虽说先前他待自己也很好,如今却觉得,定了亲之后,他对她更好了。 甄宝璐心叹:当表妹和当未婚妻的待遇到底是不一样呐。 虽然收了,可嘴上还是要说上几句的,甄宝璐低着脑袋道:“下次别这样了,若是要送,就意思意思,我不缺这点银子的。” 薛让瞧着她这般,只觉得他俩成了亲,她定然也是个贤惠的妻子。妻子。薛让心下喃喃念了一遍,再看她的脸时,便道:“我会努力让你过上你想过的日子……”他知道她喜欢漂亮衣裳和首饰,他也觉得,小姑娘就该如此。男人若是没法让自己喜欢的姑娘过上她想要过的日子,那便是委屈了人家。 甄宝璐侧过头看他,说道:“你不用很努力的。”只要有上进心,稍微努力就成了。这辈子本就是她幸运得来的,她很容易就知足了。 薛让从善如流,事事都应着,而后才说起了那日徐承朗的事情。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有些冤,她都没提他身边那位虎视眈眈的周表妹,他倒是先算账了。她本就坦荡荡的,毕竟她和徐承朗,这辈子是这辈子,上辈子是上辈子,她和他清清白白的。 甄宝璐道:“那日徐表哥的确来找我了,可他来找我,我总不能不见吧。我不瞒着你,徐表哥的确说喜欢我,可我早就明确拒绝他了……”她耷拉着脸,原本愉悦的心情仿佛变得有些沉重,喃喃道,“我和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薛让忙道:“是我不好,不该提的。” 她也知道,他是男人,总会有点介意的,若是不介意,反倒她自个儿不舒坦了。她喜欢他吃味儿,这说明他对她上心。可这吃味儿也得有个度,不能影响了两人之间的信任。眼下他俩不过刚定亲,若是成了亲,这话吃味儿的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夫妻间可不能有隔阂。 她认真道:“我既然答应嫁给你,就是真心诚意的,不会再想别人。” 薛让握了握她的手,眉目染笑,音色低沉道:“嗯,我以后不提了。” 他听话,她满意的笑了笑,歪着脑袋道:“适度的可以……你把握分寸就成了。” 他说好,目光却有些痴痴的,怔怔的望着她的脸。她的身后是绽放的烟花,她的双眸璀璨,眼底静静倒影着他的影子…… 薛让喉头动了动,心里有些痒痒的,而后才静静错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烟花。 甄宝璐抿了抿唇,发觉他的耳根子微微泛红,心里偷偷的笑,而后伸出小手,一点一点,慢慢的,慢慢的挪过去。 白皙的指端轻轻在他撑着的手背上碰了一下。 “嗳……” 她唤了他一声。 薛让仿佛再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而后转头对上她漂亮的眼睛,询问道:“阿璐?” 甄宝璐微微笑着看着他,仰着小脸,领口处露出白皙匀称的脖颈。 她脸颊粉嫩,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小声问道:“大表哥……” “嗯?” “……你想亲我吗?” 第79章 甄宝璐说完便后悔了,又见薛让这副呆愣的样子,更是眉目含笑、粉霞满天,水亮的大眼睛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不想就算了。” 她的脸颊越烧越红,到底是害羞,作势便要起身下去。这时候薛让才反应过来,一把握着她的手。甄宝璐没看他,低头望了一眼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喃喃道,“我得回去了。” 薛让道:“我送你。” 甄宝璐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怎么理睬他。墙有些高,他扶着她起来,准备背她下去。不过这会儿甄宝璐倒是没有让他背,赌气道:“我自己能行。” 薛让眉宇含着温和的笑意,松开她的手,自个儿轻轻松松跳了下去,而后立在她的下面,仰头看着她。 甄宝璐心里更是恼上了几分,暗道:他这么听话做什么?甄宝璐也不是没法下去,只是若要下去,那姿势难免不雅。她是姑娘家,私下不在意这些,可她不想当着薛让的面这么狼狈的下去啊。 甄宝璐堵得慌,却见站在下面的俊美男子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慢慢张开了双臂。 她自然是懂了。 甄宝璐怯怯站在墙头,若是方才还有一些小小的不满,这会儿低头看着他,见他朝她伸出手臂,心里的不悦登时就散去了。算他还没有笨到家。她抿了抿唇,嘴角稍稍一翘,也不磨蹭,提了裙摆粲然一笑,身姿轻盈的跳了下去。 强劲有力的臂膀稳稳当当将她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甄宝璐连一瞬间的害怕都没有,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的。她环着他的脖子,听着他绵长均匀的气息,才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提醒道:“你赶紧放我下来。” 这人,还抱上瘾了。 薛让低头看她,除了傻笑还是傻笑。他想着她方才站在高高的墙头,裙裾飞扬,身后是灿烂的烟火,小姑娘纤细窈窕,面若桃李,美得不像样子。 这让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是这般立在他的面前,花容月貌,眉目灵动,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薛让将她放下,甄宝璐站好,便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准备回去。 她发觉薛让一直没有说话,这才狐疑的蹙起眉,仰起脸打量他。哪知她刚抬头,男人的气息便骤然逼近,紧接着那双方才令她踏实的手臂,便用力搂住她的腰肢,将她箍到怀里。男人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覆了下来,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含住,重重吮吸。 甄宝璐的身子颤了颤,忽然想起那日在安国公府,那时候她心里全是羞恼和惊慌,而如今却…… 甄宝璐悄悄睁开眼睛,望着尽在咫尺的脸。他正认真的亲她,长长的眼睫垂下,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抵在他胸前的双手,也慢慢的,不自觉的垂落,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精瘦的窄腰,宽阔的背脊,像是娇嫩柔软的藤蔓,紧紧依附着他。 墙外是砰砰砰的烟火还在继续,便是连街上热热闹闹的孩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墙内却是安安静静,浓情蜜意,明媚的恍若春日。紧紧偎在一起的两人能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急促温热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薛让慢慢放开她,低头看着怀里小姑娘酡红的小脸,殷红欲滴的唇瓣。 望着那双泛着水色娇媚动人的眼眸,薛让呼吸一滞,哑声道:“我一直都很想。” 甄宝璐抿着唇笑了笑,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哪里有半点平日沉稳内敛的模样?都是因为她啊。甄宝璐心下自豪,喜欢看他眼里只有她的样子。 她小声问他:“你有亲过别的姑娘吗?” 薛让望着她红彤彤的小脸,说道:“没有。” 甄宝璐很满意这个答案,说道:“以后也不许。”她也能感觉得出,他虽然一面着急一面又小心翼翼,这般笨拙的样子,自然不可能是个老手。可听他亲口回答,她心里越发开心。 薛让笑笑,说好,而后轻轻执起她的双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 · 甄宝璐红着一张脸自后门进来,眉梢处含着盈盈春色,这般情窦初开的模样,怕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瞧见香寒站在那儿,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她,只步履匆匆便回去的。 回了房间,甄宝璐才坐在妆奁前检查了一遍,瞧着自己这张泛着粉光的小脸,红扑扑的,简直比抹了胭脂还要娇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上面原本抹了一层淡淡的口脂,有股甜甜的果香,如今已经不见了,露出了唇瓣原本粉嫩的颜色。 她害羞的捂着脸,想着方才薛让亲她的样子,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她傻傻笑了笑,而后才想到了什么,将方才薛让给她的红包拿了出来。她捏了捏,厚厚的,想来里面的银票不少。这便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趴在榻上将薛让给她的压岁钱拿了出来。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当真是吓一跳!这里面的银票的面值是一千两……甄宝璐又数了数,竟然有整整八十八张。 那是…… 近九万两的银票,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她了。 甄宝璐睁着大眼睛,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就算她爹爹宠她,这压岁钱也从不会给这么多的,而这薛让…… 甄宝璐拧起眉,觉得男人就是男人,半点都不晓得持家,却也清楚,他是对她才这么好的。甄宝璐忧心忡忡的将银票整理好,重新塞好,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薛让这些银票是哪里来的,担心他做了什么贪污受贿的糊涂事儿。 他到底年纪轻,万一做错了事…… 甄宝璐越想越不放心,心道:她得找个时间好好同他谈谈才成。至于这么多的银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的。 · 这年一过,甄宝璐便十四了,待三月份行了笄礼便正式成年,意味着可以嫁人生子了。不过甄宝璐在女学的学业还没完成,薛让年纪虽然大了些,可先前两家人都商量好了,等甄宝璐结束学业后才成亲,他们安国公府是等得起的。 初二这一日,甄宝璐随爹娘去了徐氏的娘家长宁侯府。长宁侯待甄宝璐这个外甥女自然是疼爱有加,而庄氏心里不喜,面上也只能笑盈盈的。 可徐绣心就不同了。她瞧着甄宝璐就耷拉着脸,最后还是徐锦心将她叫去好生安抚了一番。 庑廊下,穿着一身桃红色绣海棠花袄裙的徐绣心却是红着眼圈,娇俏的脸颊楚楚可人,哭哭啼啼的说道:“你说这甄宝璐有没有良心?我大哥对她这么好,她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那日大哥从齐国公府回来就成了那个样子,原本大过年的,热热闹闹多好啊,可他却得躺在床上养病……”徐绣心越说越气。 徐锦心是个明事理的,拿起帕子替妹妹擦了擦眼泪,说道:“瞧瞧你,这事儿怎么能怪阿璐呢?” 徐绣心冷哼道:“不怪她怪谁?也不晓得那日她对大哥说了什么,这才将大哥害成这样……”徐绣心忿忿不平,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倒了甄宝璐的身上。 甄宝璐站在梅花树下,看着那对渐渐走远的姐妹,这才沉了沉脸。 难怪她今儿没见着徐承朗。她原以为他是因为上回的事情见着她尴尬,未料他竟然生病了。在甄宝璐的印象中,徐承朗虽然文质彬彬,可身子骨却是不错,极少生病。 香桃也听到了徐绣心的话,又见自家姑娘敛了笑,急忙护短道:“徐公子生病,这事儿怎么能算到姑娘头上呢?这表姑娘也太过分了。” 甄宝璐心想,徐承朗生病,这事儿若要追究起来,多多少少同她还有些关系的。她心里虽然有一丝小小的愧疚,可若是再重来一回,她肯定还会这么做的。她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病好之后,应该就会想通。这种事情就该干干脆脆。 不过这让甄宝璐明白,日后这长宁侯府,她能少来就尽量少来。 甄如松一家子,在长宁侯府用了午膳,便上了马车回府。 长宁侯府最高的书楼上,穿着一袭天青色棉袍裹着厚厚斗篷的徐承朗就站在那里。 名满皇城的贵公子,如今却是面色蜡黄双眸无神,满面病容。他眉清目朗,静静看着齐国公府的马车越行越远。 边上站着的长相斯文模样机灵的少年正是徐承朗的小厮,名叫双瑞的。 他瞧着自家公子执意下榻要来这里,原是不明白什么事儿,如今看着那齐国公府的马车,哪里还不清楚? 双瑞心叹公子痴情,可人家甄六姑娘已经定了亲了,便说道:“大公子,您身子还没好,这儿风大,还是随小的下去吧。” 徐承朗置若罔闻,颀长高挑的身子立在那儿,在瑟瑟寒风中,显得笔直又倔强。 · 过完年,齐国公府便要准备甄宝璋和甄宝琼出嫁一事。俩姑娘出嫁的时间挨得近,要准备的自然多了些。甄宝璐还未从过年热闹喜庆的氛围中走出来,瞧着徐氏同她姐姐说出嫁之后的事情,便提前伤感了起来。 甄宝璐也不好去打扰,便同俩弟弟玩在一块儿。 初八这一日,江府的小姑娘江眉顺道来齐国公府,找尚哥儿和荣哥儿玩。新年才五岁的小姑娘,梳着丱发戴着珠花,一身红艳艳的袄裙衬得小姑娘像个粉嫩团子。小江眉一来,尚哥儿和荣哥儿便巴巴的跑过去同她玩,这个时候甄宝璐才觉得,这俩弟弟的性格也不是完全不同,至少在这一点上如出一辙。 甄宝璐得了空,打算去寿恩堂陪老太太,刚走到外面,便听里面她二婶婶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老太太的呵斥声。 甄宝璐静静站在外头,便识相的离开了。 待晚上的时候,甄宝璐才从她娘亲和三婶婶薛氏的聊天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薛氏笑笑道:“瞧瞧二嫂,璋姐儿不过是进门当妾室的,她居然那般神气?连出嫁的排场都要和琼儿比,现在好了吧,这静王马上就要远赴边关……” 甄宝璐正坐在一旁吃糕点,听着薛氏的话,忙抬眼道:“那三姐姐的亲事怎么办?” 薛氏看了她一眼,说道:“还能怎么办?静王过几日便要出发,哪里有时间迎娶她,只能早些一顶小轿将她抬过去,也好替静王收拾一下行李,左右是个妾室,还讲什么排场。” 甄宝璐听了,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她二婶婶要哭哭啼啼了。甄宝璋这个闺女,是她的掌上明珠,原本说好的,即便是侧妃,这排场该有的都会有。如今倒好,只能仓促准备将人抬过去了。姑娘家嫁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确是委屈了。 甄宝璐不关心甄宝璋的事儿,只是随便问问,可这会儿不知为何,她心里也有些闷闷的,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而次日,甄宝璐却是听说了一件事,说这徐承朗马上要和福安县主沈沉鱼成亲了。 第80章 却说这长宁侯府,庄氏望着面前的徐承朗,厉声呵斥道:“承朗,你怎么这么糊涂!” 徐承朗卓然玉立。年轻的男子,这会儿着一袭竹青色圆领锦袍,墨发用刻着竹纹的白玉发冠固定,眉清目秀,风姿清雅。他模样生的出挑,平日里眉目柔和,带着浅浅笑意,使人如沐春风,不知是皇城多少情窦初开的姑娘心中惦记之人。 可目下大病初愈,身形比之先前羸弱了些,面色也泛着孱弱之色。特别是这眉眼间,不再温和,看着仿佛是一夜之间成熟内敛了。 这样的儿子,曾是庄氏最希望的。 庄氏觉得自己这儿子样样都好,就是太心软太心善,对谁都好。可当娘的,看着儿子性情大变,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心疼。 庄氏也算是个强悍坚韧之人,这些年来,忍气吞声低眉顺目,在徐老太太面前当个好儿媳妇,这会儿知晓此事,也忍不住哄眼圈,倏然落泪道:“早知如此,当初娘便该成全你……”在庄氏看来,随便娶个姑娘,也比那个断了腿又毁了容的沈沉鱼要好得多。 她固然看不惯甄宝璐,却也不否认那小姑娘机灵聪慧,招人喜欢,这几年更是越发懂事。二人更是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成了亲,两家人也是亲上加亲。她没什么好挑的。 徐承朗的唇色有些苍白,启唇说道:“娘,这是儿子自愿的。” 庄氏更是气恼,气得胸前起起伏伏,颤着声儿道:“即便你自愿,为何不同你爹娘商量?这是你的亲事,那沈沉鱼不是别人,成亲之后,她这辈子都是你的妻子,你日后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沉鱼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弄成这副模样,哪里还能寻到一个满意的夫君?别人避都来不及,她这傻儿子倒好,巴巴的自己送上门去。 徐承朗面色一顿,之后眸色清明,一字一句道:“娘,这不是您一直希望的吗?”他微微一笑,态度温顺道,“先前是儿子不孝,一直惹您生气。如今儿子想通了,已经十九了,是该娶妻了。” 庄氏后悔莫及:“是娘的错……”她忙上前抓着徐承朗的手,着急道,“趁着这亲事还没正式定下,咱们再想想法子,嗯?” 徐承朗说道:“娘,这门婚事是儿子亲自上门求的,晋阳长公主本就欣赏我,瞧见我如此诚心,便立刻将福安县主许配给我……”他望向面前的庄氏,语气平静继续道,“晋阳长公主素来疼爱福安县主这个女儿,她允婚之后,便说要让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娘,儿子终于要成亲了,您该开心才是。” 顿了顿,又道:“这会儿圣旨应当快到了。” 徐承朗清润的声音刚落下,庄氏的贴身丫鬟明珠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侯爷让您和大公子去前院接旨。” 庄氏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她踉跄着坐在圈椅上,面色惨白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 长公主府的沉香院卧房内,着一袭寝衣的沈沉鱼坐在榻上,床幔低低垂落,上头绣着精致的富贵花开图,她身上盖着月华锦被子。这屋内随意一件摆件都是价值连城,不知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闺房。可如今…… 沈沉鱼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伤口已经结痂脱落,原是白嫩的皮肤,如今摸上去凹凸不平…… 晋阳长公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晋阳长公主生得并不算美貌,可到底是出身皇家,简简单单的衣着,便显露出通身的气派。她上前坐下,握住女儿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娘会想法子给你治好的。” 沈沉鱼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了,不像刚出事那时候要死要活的。她静静看着面前的娘亲,问道:“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徐公子他……” 说起徐承朗,晋阳长公主便露出了笑容,她道:“这徐承朗娘的确没有看错,是个重感情的。你心悦徐承朗许久,如今他能主动求娶,娘把你交给他,也就放心了。” 沈沉鱼没有说话。 她想起那日在女学后山,她远远的,看着徐承朗同甄宝璐说话。她一直以为,徐承朗待甄宝璐再好,也不过当她是个表妹,却没想到,他想娶她。虽然那时她有意薛让,可到底放不下徐承朗,自然容不下徐承朗对甄宝璐示爱。那回狩猎,她才想了法子置甄宝璐死地,未料她竟然是个命大的…… 可是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沈沉鱼细细回忆这些年和徐承朗在一起的场景。 在她的眼里,他是个饱读诗书又温润如玉的,他生来君子,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求娶她吧?毕竟皇城的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便是没有定下来,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娶别人,只怕也成了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若是换做以前,以沈沉鱼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容得下徐承朗心里念着别人还娶她?如今看来,那甄宝璐与薛让定了亲,这位徐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难为他到现在还记着她。 晋阳长公主道:“沉鱼,你虽然身份尊贵,可日后若是嫁了过去,娘不好再用身份压着他们,不徐承朗待你痴心一片,你也收收性子,日后好好同他过日子,嗯?” 沈沉鱼道:“女儿知道。” 晋阳长公主这才笑了笑。 自打女儿出事之后,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心绪平静了。想到那日血淋淋的场景,晋阳长公主便是一阵心惊肉跳。这回虽是祸事,可至少还能验出真心,她这女儿能嫁给徐承朗,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 甄宝璐虽然遗憾徐承朗躲不了娶沈沉鱼的命,可是细细想着,他俩和甄宝璋同静王的缘分也是一样的,兜兜转转还是凑成了一对儿。如此想着,甄宝璐就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薛让了。 上辈子她没有嫁人,那薛让呢?他成亲了吗?甄宝璐觉着自己当真是糊涂了,上辈子她和薛让并无来往,他没认识她,没喜欢她,当然会娶别的姑娘。 虽然心里有些痒痒的,后悔上辈子她对薛让为何一无所知,却也庆幸她不知道。不然若是晓得薛让上辈子娶的是哪位姑娘,她心里还不膈应死?偏生这种事情,只能她自个儿难受,不能怪在薛让的身上。 甄宝璐坐了一会儿,瞧着香桃探头探脑的进来,遂笑盈盈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香桃嘻嘻笑着走了过去,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说道:“姑娘,薛大公子过来了。” 甄宝璐面上一喜,想到除夕那晚的事情,耳根子又烫了起来。她把玩着妆奁中的首饰,拿了一串珊瑚手串,喃喃道:“他来做什么?” 香桃道:“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这会儿薛大公子正和国公爷一道在院子里散步、说话呢。” 薛让和她爹爹? 若是往常,甄宝璐自然不用担心爹爹和薛让的关系,他爹爹那是相当欣赏薛让的。可这会儿不一样了,薛让是他准女婿,岳父看女婿可是越看越不顺眼的。甄宝璐没见过爹爹冲她发脾气,却是见过他教训俩弟弟的,那威严劲儿还挺能唬人的。 甄宝璐护短,生怕自家爹爹会为难薛让,这便起身准备过去,又想到了什么,坐在妆奁前梳了梳头发。 她望着镜中的姑娘,生得一张芙蓉脸儿,眼睛又大又亮,白嫩的皮肤朱红的唇瓣,哪哪儿都好看。过年就图个喜庆,她穿得衣裳颜色也鲜艳些,本就是最鲜嫩的年纪,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如此更是锦上添花。 甄宝璐这才满意,拿起妆奁下上回薛让给她的压岁钱,便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前院,薛让着一袭崭新的宝蓝色锦袍,丰神俊朗,气度华贵。 甄如松也是身形高大,年轻时候那更是皇城出了名儿的美男子,这会儿立在薛让的面前,却还要比他略矮一些。 两人闲庭散步,犹如翁婿一般。 待听了薛让说的事情,甄如松眉宇舒展,才道:“年轻人本就该闯荡一番,你特意上门说此事,倒是难得。” 薛让本就对甄如松存着讨好之心,如今更是举止恭敬。 之后甄如松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薛让。 他忽然想问那日福安县主的事情——他宝贝闺女在别苑发生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爹的自然放在心上,留下的线索虽然少,可近日还是有了一些眉目。只是这些并不能完全指控是福安县主所为,加之以宣和帝对福安县主的宠爱,自然会偏袒她,况且那日福安县主又惹上了那种无妄之灾…… 甄如松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这个时候也只能暗叹自己无能。如今看来,那福安县主的意外便没有那么简单的,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是何人所为,如今看着薛让,只觉得他心思缜密兴许是他替女儿报得仇……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薛让再如何的厉害,也不过是个刚满弱冠的年轻男子,哪里有这么大的难耐设计金尊玉贵重兵把守护着的福安县主? 薛让见他望着自己,试探着问道:“姑父?” 甄如松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 薛让识相的没有继续问,只是目光一瞥,瞧着长廊下静静站着娇花一般鲜嫩的小姑娘,眉宇忽的一柔。 甄如松也瞧见了,见闺女笑靥如花,心下不是滋味儿,却也难得大度的抬手拍了拍薛让的肩头,道:“你亲自同她去说吧。” 薛让目送甄如松离开,这才阔步走了过去,唤道:“阿璐。” 甄宝璐瞧着他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傻气。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我有事儿同你说。” 薛让笑笑,道:“我也是。” 这算是……心有灵犀嘛? 甄宝璐心中一甜,同他一道找了一处亭子坐下,听他说要随静王一道远赴边关,就在三日后,当即垮了一张小脸。 第81章 甄宝璐沉默少顷,才道:“那成,你好好照顾自己。” 这倒也没什么,男人总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甄宝璐算是理解。此番平定边关战乱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都说是宣和帝给静王的一次考验,若是顺利的话,这静王离太子的位置便更进一步了。这是好事儿,薛让能参与此事,回来之后也免不了一番嘉奖。她该支持他的。 薛让倒是没想到她这般懂事,静静说道:“你放心。”他望着她白皙的脸庞,离得近,连她娇嫩的皮肤上细细淡淡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被养得这么好,他能做的,便是让她下半辈子继续过着这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对,要比现在还要好。 甄宝璐不喜欢分别,眼下也不再提此事,只将袖中的红包拿了出来,塞到薛让厚实的手掌之中。薛让一怔,问道:“阿璐?你这是做什么?” 甄宝璐旋即瞪了他一眼:“你还说呢。哪有人这么给压岁钱的?”说着便一肚子气,伸手戳着他的胸膛道,“你老实交代,可有做什么坏事儿?咱俩可是定了亲的,你若是出了事儿,即便我没嫁过去,也要被耽误一辈子了……”她越说越气,就怕他做出什么糊涂事儿。 薛让这才懂了,忙握着她的小手道:“阿璐,这些银子的来路都是正正经经的。”他望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知道她只是担心罢了,便解释道,“我娘嫁到安国公府时,有几处陪嫁的铺子和庄子。祖母没将她交给王氏。前些年是祖母自己打理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她才将所有的铺子都交给了我,这几年生意和收成都不错。” 甄宝璐知道,薛让的娘亲陆氏先前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女,这陆氏才貌双全,名满皇城,所以那回的亲事办得很是热闹,也算是皇城的一段佳话。既是如此,那陪嫁的铺子自然也不会少。 甄宝璐这才放心了,问道:“真的?” 薛让颔首,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这些事情我大多不用亲自处理,都是祖母挑选安排的人,我都信得过。你若是还不放心,我便交给你管,让你亲自过目,查查账,如何?” 甄宝璐臊的厉害。 这叫什么话?他俩还没成亲呢,她哪里好管他的铺子?不过这番话她还是极受用的,怕是小姑娘皆是如此,喜欢甜言蜜语,有时候并不是真的要什么,只是想看看对方的诚心罢了。 她嘟囔道:“我才不要。”虽说如此,可这么多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她不好收着,说道,“这银票你自己收着吧。” 薛让没接,而是重新放到她的手中,道:“阿璐,既然日后都是你的,这会儿又何必再拿来拿去,你就收着。” 甄宝璐觉得,这大抵是薛让所有的积蓄了,她不该收的,却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也只好收下了。 她捏着这厚厚的一叠,说道:“我花银子素来大手大脚的,当心我都花完了。” 薛让笑笑,却很是乐意:“就是给你花的。” 甄宝璐笑他傻,没见过给人花银子还这么高兴的。 她收下银票,粉嫩的面颊染着笑意,想着他俩不知要分开多久,心里不舍,便也不顾礼数,想陪他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最后还是薛让担心她受凉,让她回屋去的。 · 两日后,齐国公府的三姑娘甄宝璋便穿上嫁衣,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抬进了静王府。 虽说是侧妃,可静王至今没有正妻,这还是进门的头一个侧妃,阖府上下也甚是重视。不过再如何的热闹,到底是从偏门进去的。 这甄宝璋出嫁之后,齐国公府便有条不紊的准备起甄宝琼的婚事来,而甄宝璐因为薛让的离开小小的伤感了一下,待上元节过后,重新回女学上课时,甄宝璐同薛宜芳凑在一块儿,便又如平时一样笑靥如花。 加之甄宝琼的亲事就在这月底,甄宝璐舍不得姐姐都来不及,倒是正好将对薛让的思念给冲淡了。 待正月二十八,甄宝琼一身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被宋执娶回去的时候,甄宝璐无疑是哭得最伤心的一眼。 本该是甄宝琼哭嫁的,最后反倒是甄宝琼这个新娘子来安慰妹妹。 这日,甄宝璐一直看着姐姐被堂兄背出大门,上了忠勇侯府的花轿。小姑娘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双垂髻上簪着漂亮的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耳垂处缀着珍珠耳坠,打扮的甚是喜庆娇美。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穿着大红喜袍的姐夫宋执春风得意的上马,就这么将她姐姐给娶走了。 尚哥儿和荣哥儿就站在边上。 荣哥儿虽然也舍不得大姐。却也没甄宝璐哭得这般厉害,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侧头小心翼翼瞅瞅二姐,却不敢打扰她。而尚哥儿素来年幼老成,并没有什么表情,只身子笔直,静静看着长姐出嫁。 待迎亲的队伍远去了,尚哥儿才转过头。 他望着身旁眼睛哭得红红的二姐,只觉得她太过娇气,这才从怀里拿出汗巾,抬手替她擦了擦。素来寡言的小男娃,这会儿难得好声好气的安抚道:“别哭了。” 第82章 甄宝琼出嫁之后,甄宝璐更没个说话的人了。齐国公府未出阁的姑娘便只剩下了甄宝玥和甄宝璐。甄宝璐已经定了亲了,而甄宝玥比甄宝璐还大上一岁,过了年便也琢磨着赶紧将亲事定下来。 甄宝璐巴巴的板着手指头数日子,待终于到了姐姐回门的日子,才起了个大早便开始等了。 忠勇侯府非常满意这门亲事,这婚礼也办得甚是热闹,回门的时候,更是礼数周全,给足了面子。甄宝璐就和俩弟弟站在门前,瞧着自家姐姐被宋执小心翼翼的搀扶下马车,温柔体贴,很是恩爱。 荣哥儿仗着年纪小,巴巴的跑了过去,歪着脑袋叫了一声:“大姐。”然后记着徐氏的交代,朝着宋执喊道:“大姐夫。” 宋执着一袭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他温润儒雅,长相斯文,如今如愿娶了娇妻,自然眉目染笑,待荣哥儿这个小舅子很是亲切。 而素来淡雅装扮的甄宝琼,如今已为新妇,一头如云乌发悉数盘起梳成双刀髻,簪着步摇珠钗,眉心贴着翠钿,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了。甄宝璐瞧着二人如胶似漆更是欣慰,待见过长辈之后,才拉着姐姐到了里间,急急问道:“姐姐,姐夫他对你好吗?” 在甄宝璐的印象中,上辈子宋执对她姐姐是好的没话说了。这辈子比那会儿更顺利些,想来应当会过得更好些。 说起宋执,甄宝琼的脸颊便微微泛红,眉宇间也尽是新婚妇人的娇媚。望着面前眉眼清澈的妹妹,那些羞于启齿的闺房之事,总是不好同她说的,当下就道:“你姐夫待我很好,宋家人也都是极好相与的。” 甄宝璐欢喜道:“那就好。” 甄宝琼细细打量面前妹妹的眉眼,见她眼下有些许青黛,登时蹙眉道:“怎么?昨晚没睡好吗?” 甄宝璐不好意思道:“晓得今儿姐姐回门,昨儿就有些睡不着觉。” 甄宝琼本就稳重,如今成了亲,更是娴静端庄,习惯性抬手捏捏妹妹的脸颊,说道:“瞧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甄宝琼也是念着妹妹的,可到底是嫁人了,以后就算想见妹妹,可不是随便能见着的。 姐妹俩说着话,徐氏便进来了。长女回门,徐氏自然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朝着甄宝琼这般端庄贵气的模样,越看越满意,说道:“怎么站着说话?这一路上也辛苦了,赶紧坐下休息休息。” 甄宝璐笑笑,忙拉着姐姐坐下。她看了一眼自家娘亲,见她这娘亲今儿格外的娇美,分明是三十出头的妇人,皮肤细腻,面若桃李,半点都不像是生了三个孩子的。甄宝璐自然晓得她家娘亲天生丽质又驻颜有术,可再如何保养,不过是延缓罢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变老的。甄宝璐心下犯疑,却也没有多想。 此番徐氏过来,身为娘亲,自然要过问洞房花烛夜的事情,而甄宝璐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这种事情,那好当着她的面儿说,徐氏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将这小女儿打发了。 甄宝璐虽然不满,却也理解,不舍道:“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瞧着甄宝璐离开的娇俏身影,徐氏才有些不自然,看向面前的长女,原是清秀的小脸,如今眉宇间带着初为妇人的妩媚姿态,便开口询问一番。 甄宝琼脸颊烧得通红,想着那日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君的孟浪,哪里好意思说?只咬了咬唇羞赧道:“娘不用担心,夫君他待我很好。” 徐氏自然看得出来宋执待她好,又问道:“那他房里可有通房?” 甄宝琼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曾。” 徐氏眉目舒展,女婿洁身自好,自然是最好的。徐氏对宋执这个女婿是满意的,对长女更是放心,晓得她素来乖巧做事又知分寸,俨然能当好妻子和儿媳。徐氏又说了一些话,最重要的便是子嗣的问题,如今新婚燕尔,俩口子又是年纪轻轻的,最是容易怀上孩子,若是一举得男,那长女在忠勇侯府便算是站稳了脚跟。 甄宝琼被徐氏说得小脸涨红,乖巧应下,待之后才认真道:“娘,平日妹妹最喜欢和女儿待在一块儿,如今女儿出嫁,妹妹定然念着我,你若是得空,每日便多去呦呦轩走走,看看她。” 这几年徐氏和甄宝璐的关系,甄宝琼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分明是亲母女,关系却不如她这个不是亲生的。这种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善的,往常她能在从中周旋,可如今她出嫁了,心里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件事儿。 徐氏面色一顿,淡淡笑道:“你放心。”说话完,外头的丫鬟说姑爷过来了。 徐氏笑了笑,看着女儿打趣儿:“这女婿倒是个黏人的。” 甄宝琼脸颊火辣辣的烫,而后起身送徐氏,徐氏出去,那宋执便进来了。 宋执高高瘦瘦,五官生得十分清俊,送走了徐氏,便过去握着妻子的手,问道:“岳母可有交代什么?” 甄宝琼自然不好说让她努力早些怀上孩子的事儿,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过闲话家常罢了,我爹呢?他同你聊了什么?” 宋执笑笑,说道:“岳父待我倒是客气,没怎么为难我。”他温柔含笑,心情格外的好,却见妻子弯弯的柳眉,清澈的杏眼,想到这几日缠绵恩爱的场景,喉头动了动,在妻子面颊之上落下一吻。 · 甄宝璐固然舍不得姐姐,可到底已经出嫁了,她总归是要慢慢适应的。起初有些不好受,日日牵肠挂肚生怕姐姐在忠勇侯府受了委屈。 而甄宝琼到底是好福气,出嫁不过两个月,便诊出喜脉,说是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 甄宝璐打从心里为姐姐感到高兴,这便寻了一个休沐日,同徐氏一道去灵峰寺为姐姐祈福。 春光融融,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樱米分色襦裙,娇嫩的仿佛灵峰寺后山绽放的海棠花。 甄宝璐替姐姐祈完了福,这会儿倒是想到了远在边关的薛让。因她念着姐姐,能分给薛让的思念便极少了,可想起前几日薛宜芳同她说的话,那边关凶险,便也顺道悄悄在心里替薛让祈福。 甄宝璐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见娘亲还跪在蒲团上,眉目灵动,便小声道:“娘,女儿先出去走走。” 徐氏双手合十前程的拜着菩萨,轻轻点了点头。 甄宝璐这便提了裙摆走了出去。 灵峰寺香火鼎盛,四周海棠盛开,烟雾袅袅,颇有一派世外桃源之感。这段日子甄宝璐不是待在府上便是在女学,今儿难得出来走一走。 她立在一棵海棠花树下,之后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这便转过了声。 甄宝璐望着眼前这裙摆逶迤拖地,雍容华贵的女子,倒是微微笑了笑。 在这儿都能遇到甄宝璋,想来她的运气特忒好了。 甄宝璐淡淡扫了一眼,瞧她这般的打扮,便想起上辈子那个高高在上的静王妃了。可如今这甄宝璋只是个侧妃罢了,竟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甄宝璐客客气气唤了一声“侧妃”。 甄宝璋瞧着面前甄宝璐的眉眼,便是她再不喜欢甄宝璐,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甄宝璐的确生得太美。不过是一身普通的襦裙,便是连髻上的珠花都没有多少起眼,偏生她一张小脸明媚无双,周身仿佛染着一层光晕似的,叫人一眼便看见了她,再也无法挪开眼。 甄宝璋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嫁了人的,不像先前那般喜形于色,微微笑道:“六妹妹也在这儿,倒是难得,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回府同妹妹们聚一聚。” 说起回府,甄宝璐倒是想起甄宝璋回门之事。甄宝璋是在静王出发的前一日才匆匆抬进王府的,次日静王便带兵离开了。这三朝回门,甄宝璋也是自个儿意思意思回了一趟娘家。不过甄宝璋本就是侧妃,便是那日静王在,也不一定会陪她一道回门。 甄宝璐知道甄宝璋不喜欢自己,这会儿瞧她一个劲儿的拉着自己说话,不晓得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便说道:“我瞧二婶婶也挺挂念三姐姐的,若是三姐姐能回来瞧瞧,二婶婶自然会开心的。三姐姐,我得去找我娘了,失陪了。” 甄宝璐缓步离开,甄宝璋却突然叫住了她:“六妹妹。” 顿了顿,便听她唇畔含笑,低低说道:“今儿六妹妹可是为薛大公子祈福来的?” 甄宝璐能感觉得出这甄宝璋对薛让有些想法的,这会儿听她这般说起,便也不想理睬她。 可甄宝璋却是不依不饶,悠悠说道:“原来不是啊……”她笑了笑,轻叹一声,继续道,“那这位薛大公子倒是个可怜的,眼下生死未卜,连未婚妻都不闻不问。” 甄宝璐这才步子一顿,回头,冷着脸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甄宝璋笑盈盈的,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好心来告诉六妹妹罢了,六妹妹今儿正好在灵峰寺,也好替薛大公子祈福,让他大难不死逃过这一劫。” 甄宝璋面上幸灾乐祸,说的轻轻松松的,可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过担忧。到底是她曾经看上的男人,可他却是个瞎眼的,中意这甄宝璐。加之甄宝璋如今已经是静王侧妃,虽说没有婚后的恩爱,可静王走前的洞房花烛夜,令她见识到了这个男人在榻上的英伟,如此一来,甄宝璋自然对静王心心念念越发上心些。 甄宝璐看了甄宝璋一眼,知道这甄宝璋虽然喜欢和她作对,可这种事情,不会胡编乱造的。 她也不再多问,急急忙忙去找了徐氏。 大殿之内,徐氏正好出来,瞧着闺女这般慌慌张张的模样,便蹙眉责备道:“瞧瞧你,这毛毛糙糙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甄宝璐却是红这眼眶道:“娘,大表哥好像出事儿了。” 甄宝璐将甄宝璋告诉她的事情说了。徐氏一听,这才心下担忧,便也不再灵峰寺久留,同甄宝璐一道下山去了。 一路上甄宝璐忧心忡忡,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干着急罢了。而徐氏坐在闺女的身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侧过头看着女儿,本想着安慰几句,却突然发现她仿佛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徐氏心下自责,柔声道:“你放心,薛让这孩子做事稳重,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甄宝璐却是听不进去,只淡淡淡了点头。徐氏一怔,便也没有再说话了。 待甄宝璐回了齐国公府的时候,甄如松刚好下衙回来,她忙上前急急道:“爹爹,你有大表哥的消息吗?” 甄如松一怔,有些惊讶女儿竟然知道了,便眉目温和道:“咱们进去再说。” 甄宝璐点点头,忙跟着甄如松一道进去,而徐氏则跟在后面。 进了府,甄如松才将刚得到的消息同甄宝璐说了。原来是静王在平定边关战乱时遇到敌军偷袭,死伤惨重,而静王和薛让都受了伤,只是静王是轻伤,薛让的较重些。 甄如松说完,见女儿一副担忧的模样,安抚道:“你放心,虽说让哥儿伤得重些,可如今已经脱险了,性命无忧。” 甄宝璐静静攥着双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甄如松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即便他心里也是担忧的,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在女儿的面前表露出来。他音色沉稳道:“男人上战场,受些伤、留几道疤很正常,不吃些苦头,日后怎么顶天地里,替家人遮风挡雨呢?” 甄宝璐这才好受了些。 是呀,她既然知道薛让是从武的,就该想过这一点。想来方才她因甄宝璋的话乱了分寸,毕竟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薛让从武,之后便不得而知了。所以甄宝璋说薛让生死未卜的那一刻,便一下子联想到上辈子她没听说过薛让,兴许是因为他早就战死沙场了。如今想来,她真是糊涂了,若薛让真的因此死了,那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甄如松柔声说道:“好了,若是有什么消息,爹爹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也担心坏了,赶紧去屋里休息休息,别再乱想了。” 甄宝璐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呦呦轩。这会儿徐氏才走到甄如松的身旁,见自家夫君皱眉的模样,便心疼道:“薛让这孩子虽好,偏生是个从武的,日后免不了阿璐担惊受怕。”语气当中,倒是有几分后悔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甄如松听了却是俊脸微沉,一字一句说道:“这会儿让哥儿做的事情,便是我昔日心向往之之事。这孩子,是我见过最稳重也最有胆识的。”他并未看向徐氏,而徐氏这俏脸早就花容失色,踌躇紧张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甄如松道,“……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 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令徐氏心头猛地一惊,她忙道:“是妾身糊涂了。” · 而甄宝璐回房之后,这才从柜子里拿出薛让写给她的信。 薛让离开两月有余,倒是给她来过一信,里面零零碎碎写了很多,到最后还说日后每月都要给她来一封信。甄宝璐倒是认认真真看了,只是那会儿她还因姐姐出嫁有些伤感,看完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次月薛让没有来信,她便觉得大抵是男人性子粗糙,八成将这事儿给忘了,也就没有再多想。 如今看来,是因为战事紧急,而他又受了重伤。 甄宝璐一双纤白小手捏着信纸,指端微微有些泛白,瞧着上头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的字,晓得这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写的。甄宝璐叹了一口气,便将信小心翼翼的折起来,重新放好。 次日去女学上课的时候,薛宜芳便抓着甄宝璐说了此事。待瞧见甄宝璐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薛宜芳才道:“也是,你是我大哥的未婚妻,这事儿自该第一时间告诉你,哪里轮得到我同你说。”又蹙着眉小声低低道,“……不过我听说,我大哥本来不会受伤的,是为了救静王。” 甄宝璐愣了愣,道:“真的?” 薛宜芳点点头,双手撑着下巴道:“我听我爹爹说的,应该错不了。”薛宜芳到底护着薛让这个大哥,喃喃不满道,“救什么静王啊?我大哥的命也是命,若是有个好歹……” 甄宝璐也存着私心,不想薛让冒险,可这回薛让陪静王一道去,便是承担起了保护静王的责任。这静王是宣和帝最宠爱的皇子,若是薛让不去救,但凡静王出了事儿,那薛让同样得承担责任。 这厢甄宝璐和薛宜芳说着话,边上的徐绣心笑笑,阴阳怪气道:“也对,不是每个男子都像我大哥那般,某些人巧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如今后悔了,能怨谁呢?” 若是先前徐绣心和甄宝璐作对,没什么坏心眼,那么徐承朗大病一场之后,徐绣心便恨极了甄宝璐。而那边关的事情,如今已经传到了皇城,在女学念书的姑娘个个都是世家闺女,自然第一时间都有所耳闻了。徐绣心知道也不足为奇。 薛宜芳气恼,当下甩过去一句话:“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薛宜芳正在气头上,这话自然说得极难听。 徐绣心气结,起身便要过去,还是边上的其他姑娘将其安抚住。 甄宝璐平日在女学的人缘好,这会儿已经三三两两聚拢起来安慰了。这些小姑娘虽然存着好心,却也觉得,像甄宝璐这种花容月貌又出身显赫的,完全不必要选一个从武的当夫君。原想着,以甄宝璐的名声,这亲事不该这么早定下来,未料还未及笄,便在去年年底定亲了。 这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小姑娘们也是有所耳闻的。不得不说,的确是个清风朗月俊美无双的主儿,可这脸生得再好,又不能当饭吃。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哪个小姑娘愿意出嫁之后过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么一来,大家伙儿都觉得甄宝璐这门亲事选得不妥。 而那徐绣心固然娇纵跋扈,她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家那位大哥的确出众。那沈沉鱼都成那副模样了,这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徐大公子竟主动求娶,此举不知令多少小姑娘心生羡慕,只觉得这徐大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 今儿甄宝璐却是懒得和徐绣心闹嘴皮子,只坐在位置上看书,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 就这么又过去了两个月。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边关那边传来了捷报,而静王这一仗打得也是相当漂亮,不日便要回皇城了。 得了这个消息,甄宝璐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次日静王同薛让带兵回皇城的时候,甄宝璐便精挑细选穿了一身桃红色绣荷叶纹的齐胸襦裙,好生将自己捯饬了一番。 小姑娘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不过小半年的时间,这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身段显得越发窈窕纤细了,而且这鼓鼓囊囊的胸脯,纤细袅袅的腰肢,笔直修长的双腿,便是姑娘家看了都有些挪不开眼。 往常甄宝璐去女学上课,穿着打扮自然普通些,这会儿精心装扮,越发是美得惊人了。 连伺候了这么多年的香寒香桃,瞧着自家姑娘这般水灵灵的模样,也一个个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甄宝璐有心打扮漂亮些,可到底不想太刻意,又在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将漂亮的衣裳挡住,之后拿了一顶帷帽,这才满意的冲着俩丫鬟道:“咱们走吧。” 香寒香桃跟上,这就随姑娘一道出门。 甄宝璐含笑出了呦呦轩,哪知刚走到外面,却瞧见她娘亲徐氏进来了。 徐氏不过晚上的时候才会过来看看,倒是很难得白天会过来。不过甄宝璐心情好,便弯了弯唇,脆脆的喊了一声:“娘。” 徐氏望着甄宝璐打扮的这般漂亮,登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要出去?” 甄宝璐自然不好说她想出去瞧瞧薛让,便说道:“今儿我约了宜芳表姐一道去书铺买书。”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水汪汪的,说起谎话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连精明如斯的老太太有时候望着小孙女这双大眼睛,也是吃不消的。可徐氏这个当娘的,心里却像镜子似的明澄澄的。 徐氏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今儿是你大表哥回来的日子,可姑娘家要矜持,不然会被别人瞧不起。你知道外人若是瞧见了,会怎么说你吗?” 甄宝璐脸颊一烫,晓得自个儿骗不过她,攥着双手想了想,而后说道:“我就站在茶楼上,远远看一眼。”她怕娘亲不答应,便补充道,“而且今儿不是我一个人,女学大部分的姑娘都在,这不过是顺道的事儿,完了我还得同她们一道聚聚聊聊天儿呢。”这是实话。 徐氏却是态度强硬,不容许女儿做出半点不矜持的事情,说道:“娘会派人去说一声,你今儿留在府上,哪里都不许去。”先前有甄宝琼在,甄宝璐的事情,徐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会儿甄宝琼出嫁了,甄宝璐便是长房唯一的姑娘,自然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生得叫人抓了痛处,在外面乱嚼舌根。 甄宝璐垮着一张小脸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事儿还是昨儿我爹爹同我说的,爹爹他也默许了。” 这不说甄如松还好,一提,徐氏这张明艳照人的脸登时沉了沉,厉声道:“我看你就是被你爹爹给宠坏了,反正今儿有我在,便不许你这般没规矩的跑出去……”说着,便吩咐立在一旁的祝嬷嬷道,“还不赶紧把姑娘带进去。” 祝嬷嬷一怔,瞧着徐氏这模样,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管她家姑娘,如今却突然管起来了。祝嬷嬷虽然不满,却也只是个下人,不敢说些什么,只走到甄宝璐的身旁,小声安抚道:“姑娘,您还是听夫人的话吧?来,随老奴一道进去。” 甄宝璐又气又恼,这才瘪瘪嘴转身进了屋。 她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看着外面的烈日炎炎,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叫得她烦躁极了。 待过了好久,甄宝璐才忍不住,倏然起身。 · 后院的高墙边,香寒香桃同甄宝璐三人一道小心翼翼将梯子驾好。甄宝璐拍了拍手,提着裙摆便踩了上去。 边上的香桃担忧道:“姑娘,这墙太高了,若是摔着该怎么办?咱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甄宝璐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她再不过去,哪里赶得上薛让回城呢。她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粲然一笑,明晃晃的小脸娇艳无双,启唇说道:“放心,我会小心些的。”甄宝璐动作利索的爬上了墙,而后颤颤巍巍站在墙头,往下一看。 这么高。 甄宝璐有些头晕目眩,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这才提着裙摆跳了下去。 第84章 惠风堂是皇城最出名的茶馆,目下二楼雅间,里头聚满了贵族圈子里正值妙龄的小姑娘。今儿是静王凯旋的日子,这静王是储君的热门人选,生得年轻俊朗,府中不过一个侧妃,还没成亲呢,这些个小姑娘得到消息便相约一道来惠风堂聚聚,说是喝茶聊天,实则不过是瞻仰静王风姿罢了。 大家伙儿个个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而已。 薛宜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着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看了一眼。她略蹙柳眉,问身旁的丫鬟道:“你再瞧瞧,阿璐可来了。” 小丫鬟梳着双环髻,穿着碧绿比甲,正是薛宜芳的贴身婢女名叫绿柳的。绿柳应下,这便去外面瞧了瞧,回来告诉薛宜芳道:“姑娘,奴婢没看到甄六姑娘的轿子。” 薛宜芳眉头越发蹙紧三分,担心甄宝璐会出事儿,正欲起身去看看,却不知哪位小姑娘轻轻惊呼了一句:“瞧。” 薛宜芳闻声侧头,瞧着持着长矛身穿甲胄的士兵将街道两侧的行人分开推至边上,而后那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主帅盔甲的男子正缓缓而来。 军队纪律严明,前行的队伍整整齐齐,步伐均匀,铿锵有力。 在场的平日都是足不出户的小姑娘,大周又是重文轻武的,她们哪里见识过这等威风凛凛的场景?瞧着凯旋的士兵昂首挺胸身子挺拔,那锐不可当的气势足以将她们的热情点燃,登时有些沸腾。 小姑娘们都是奔着为首的静王来的,一双双眼睛瞄了过去,见那静王一身金色盔甲,果真威风凛凛,年轻俊朗。 可这时候,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个为帅的静王,定然是静王后面那个穿着甲胄披着墨色披风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 见那年轻男子一张俊脸棱角分明,骑在马上的身姿笔直挺立,修长的双腿夹着马腹,踩在马镫上,显得强健有力,英武不凡。 静王年轻俊脸,本该是极惹人注目的,可身边有这么一个仿佛身经百战大将军般的人物在,登时将静王的气势给比了下去,显得这静王稚嫩了许多。 已经有人认出那位便是薛宜芳的大哥,也就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薛让了。 早前这薛让做事低调,极少露面,便是有目睹过他英姿的,也不过心神荡漾一番再无下文了。而眼下,瞧着这位薛大公子如此英伟,身上凛冽的气度同皇城那般文弱儒雅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仿佛是一块进过岁月沉淀的璞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令人登时脸红心跳,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想到这位薛大公子便是早前同甄宝璐定了亲的,若是先前还觉得甄宝璐这门亲事定的有些不妥,那么如今看去,这薛大公子的容貌气度哪样不是拔尖儿的?便是那徐承朗再如何的痴情,令人向往,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个一身将军气度令人生出安全感的男子? 薛宜芳也在看。她原本便觉得她大哥是顶顶好的,如今看着,见他大哥领兵骑在马上,那处变不惊威风凛凛的气度,有些被怔住。反应过来,便觉得她大哥生来就该属于军队的。她微微笑了笑,心里也暗暗为他高兴。 而马上的静王,朝着茶楼上望了一眼,那一张张年轻美貌的脸,的确看得人心神荡漾。他笑笑,转头看向薛让,揶揄道:“还好你已经定了亲了,不然明儿不晓得有多少姑娘会巴巴的贴上来。” 薛让平日里不喜形于色,晒得略黑了些的俊脸倒是难得笑了笑,微抿的薄唇稍稍一启,说道:“该担心的,怕是王爷您。”语罢,他也朝着上面看了一眼,只消一眼,便知她在不在。 他静静垂眸,并不觉得遗憾。早晚都是要见面的,这会儿天儿这么热,不出来也好。不过…… · 甄宝璐到惠风堂的时候,便瞧着里面坐着的小姑娘们面颊泛红,眉梢含笑,仿佛还在兴奋着。甄宝璐心下“咯噔”一声,晓得是错过了,便弯唇笑了笑,打了招呼,走到了薛宜芳的身旁:“宜芳。” 薛宜芳见甄宝璐终于来了,忙拉着她坐下,说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大哥他们早就经过了。” 甄宝璐自然不好说她是特意来看薛让的,便攥着指头嘟囔道:“又不是没见过。”她知道薛让好看,可她看得久了,再好看的脸也生不出什么惊艳感了。 有什么好看的。 薛宜芳哪里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呢?若是不想看,何必这般巴巴的跑来。她笑笑,想着方才的场景,眼眸弯弯甚是兴奋:“我是我大哥的妹妹,见他的次数总比你多吧?我可不骗你,那会儿我瞧着大哥,那气度,那架势,简直都认不出来了。看得我眼睛都挪不开了。” 甄宝璐却是笑,哪有她说得这么夸张?薛让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半年不见,难不成他能多生出一只眼睛来? 她面上含笑,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不过她素来是个乐观的,没见着就没见着,横竖都是她的,索性自个儿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薛宜芳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说道:“瞧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甄宝璐不好说实话,只继续喝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遗憾之色。喝完了水,她抿了抿唇,瞧着雅间内的姑娘们,好几个都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她,连徐绣心也是。 甄宝璐觉得奇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不成她脸上长花了? 甄宝璐不解,便眨眨眼去看薛宜芳。 薛宜芳却是个聪明的,笑笑,小声说道:“羡慕罢了。”她虽说得淡淡的,可语气中却又些难以抑制的得意。她家大哥出色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么一些,待日后大哥和阿璐成了亲,她们要羡慕的地方还多着呢。 甄宝璐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可这会儿既然错过了,便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只悄悄同薛宜芳道:“不瞒你说,我今儿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被我娘发现了,肯定又要生气了。我先走了。”她起身,朝着其他姑娘们打了招呼,这便走了。 而雅间内的小姑娘,望着甄宝璐纤细窈窕的背影,不知哪个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句:“……这甄宝璐,还挺有眼光的。” · 甄宝璐觉得今儿自己的举止实在是太大胆了。得亏这惠风堂离齐国公府近,不然她也不敢就这么跑出来了。 这会儿甄宝璐脑袋上戴着一顶帷帽,可这日头毒辣,实在是挡不住,想找个地儿好好休息休息。 甄宝璐出来之后便不再强颜欢笑,之后耷拉着一张小脸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百无聊赖般捡了一颗小石头,发泄般朝着湖面扔去。 “嘭”的一声。 石子落入湖面,惊散了正在觅食的游鱼,碧绿的湖面涤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甄宝璐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的鞋背,这双是她极喜欢的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芙蓉绣鞋,不过眼下鞋面儿都有些弄脏了。她从怀里拿出帕子,蹲下身子擦了擦,而后烦躁的将帕子扔在地上,准备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 嘚嘚嘚,由远至近。 甄宝璐怔了怔,紧紧攥着双手,静静站在原地,心砰砰的跳。觉得不可能,又觉得是。 待过了好一会儿,那马蹄声仿佛是没了。 她一阵紧张,匆匆忙忙转过头去看。 待望着正缓步走来的高大男子,她有些被他一身戎装的样子惊艳到。许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却矜持道:“你怎么来了?” 薛让笑笑,方才瞧着她孤零零的走在街上,还以为是看错了,之后便跟着她一路过来,见她居然站在这里。 他缓步上前道:“姑娘在等人吗?” 甄宝璐抿了抿唇,见他虽然变化大,却也没有到认不出的地步。他倒好,跟她开起玩笑来了。她敛了笑,眉目灵动,扬起小脸说道:“我在等我未婚夫,公子可瞧见了?” 薛让心中一暖,眉目染笑,当下便忍不住,几步上前将面前的姑娘拥入怀中,强劲有力的双臂紧紧锢着她的腰肢,薄唇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嗓音低沉道:“阿璐……” 第85章 甄宝璐鼻尖儿一酸,感受着面前男人起起伏伏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的味儿,嘟囔了一句:“臭死了。”可环在他窄腰上的双手却没松开。 姑娘家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即便她方才来得急出了汗,身上也是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可男人不一样,往常薛让见她的时候,都会沐浴拾掇一番,这会儿情况特殊,即便尊贵如静王都是一身臭汗,更别说是薛让他们了。 薛让怕熏着她,这便将她放开了。他低头看着小姑娘红润的脸颊,细细端详道:“瘦了。” 有吗?甄宝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姑娘家瘦些不是挺好的嘛?只要不该瘦的地方不瘦就成了。她随意敷衍了一句,又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这样过来,没事儿吗?”这个时候,薛让该同静王一道进宫的。 薛让说道:“放心,不碍事。”宣和帝身子不适,明日才召见。 他这般说,她就放心了。她抬起头看他,想着方才薛宜芳同她说的话,再看目下他这一派威风凛凛的模样,当真觉得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她这位大表哥越发的有男人味儿了。她又问了他受伤的事儿,不过薛让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 甄宝璐才不信,鼓了鼓腮帮子,当下就道:“什么小伤?整个皇城都传遍了,你可别骗我。” 薛让仍旧温和的笑着,说道:“若是不信,我这就给你瞧瞧。” 瞧什么?甄宝璐脸颊一烫,瞪了他一眼:“厚脸皮!” 薛让继续厚着脸皮的执起她的手,将她这双雪白玉嫩的小手轻轻握在手里,静静摩挲,单单是这股嫩滑温润便足以令他心潮澎湃。他又看着她那张粉嫩的小嘴,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都爱听。厚脸皮又怎么了?若不是他厚脸皮,这会儿也只能巴巴的望着她,心里惦记着她,哪能这般名正言顺的握着她的手,亲近她。薛让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栽在她身上了,可没办法,谁叫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管不住自己。 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甄宝璐知道薛让了解她,肯定猜出她是偷偷跑出来的。甄宝璐耳根子烫了起来,有些不大好意思,今儿他回城,她这般跑出来,仿佛她盼着见他似的。她扭捏了一番,盯着自己的鞋背瞧了瞧,才嘀咕道:“我就是随便出来走走。” 他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不过既然我碰着了,就没道理不送你回去。” 说得倒是在理。甄宝璐笑了笑。他给她台阶下,她也给他面子,遂点头说道:“成,那你送我回去吧。” 甄宝璐重新戴上帷帽,将脸遮住了,这才让薛让送她回去。不过这日头毒辣,便是帷帽都挡不住。最后还是薛让在路边摊子买了一把油纸伞替她撑着挡太阳。甄宝璐有些不大好意思,侧过头瞅瞅他那张晒得略黑的脸,他自个儿倒是不拘小节,可待她也忒细心了一些。 这般体贴的举止,姑娘家是极受用的。 待快到齐国公府后门的时候,甄宝璐才赶紧催促他:“你回去吧。” 薛让牵着马儿站在她的身旁,高高大大的人,脸颊被晒得有些微微泛红,面色温和道:“我看着你进去。” 换做往常,甄宝璐心里还能泛些甜味儿,可这会儿不一样。这后门是关着的,她没法大大方方的进去,更别提当着薛让的面儿爬墙了。她攥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见他仿佛也看出了端倪,索性承认了:“我是翻墙出来的。” 她也想矜持些,不想让他看着这么不知羞的自己,可那会儿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甄宝璐不敢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见薛让久久没说话,这才想起先前她娘亲阻止她出门时说的话,抬头喃喃道:“薛让,我这样……你会看轻我吗?”这回她没喊他大表哥,倒是难得叫了他的名字。 薛让心中微震,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道:“自然不会,我心里很开心。”不过又道,“下回别这么做了,太危险了。你可有哪里伤着?” 甄宝璐如释重负,摇摇头说没有,眼睛亮晶晶的:“不会的,我小心着呢。”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晌开口道,“里面有梯子,香寒她们也一直守着,你帮我爬上去,成吗?” 薛让本想再同她说说话,可眼下这般情况,也晓得她娘亲拘她拘得严,若是被发现了,免不了一顿责罚。今儿她的举止,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般对他上心。 他应下,弯下腰,强健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双腿,将她送上去。 瞧见她双手攀住墙壁边沿了,这才又送上去一些,最后那厚实的大手托住那两瓣娇嫩,虽是不经意的举止,可还是令薛让面红耳赤。他掌心烫得厉害,强忍住冲动,淡然的问道:“成了吗?” 甄宝璐也臊的厉害,一张小脸红得滴血,绯红沿着脸颊一直到耳侧和下巴,胸脯也是起起伏伏的。好在背对着他,他瞧不见。 她抓紧机会急急忙忙爬了上去,道:“成了。”说完,瞧着墙根下香寒香桃都守在那里。看到她回来了,登时上前扶住梯子。甄宝璐站在墙头,朝着外侧看了一眼,瞧着薛让高高大大的身姿,便急急忙忙错开眼,道,“我进去了。” 这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香桃忙上前打量了一番,问道:“姑娘可有哪里伤着了?” 甄宝璐摇了摇头,负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是一阵燥热,摇摇头道:“没、没事儿。” 这回甄宝璐偷偷出去倒是没让徐氏发现,虽说没亲眼瞧见薛让领兵的威风模样,可到底还是见了面,也算是值了。不过晚上甄宝璐沐浴的时候,祝嬷嬷瞧见自家姑娘膝盖的两处淤青,就心疼了起来:“姑娘下回可不能做这种事了。”说着便让香寒拿来玉肤膏,替她抹了起来。 甄宝璐一双腿修长笔直,雪白莹润,不知多少姑娘家羡慕呢。这会儿俩膝头却是摔得有些惨了。 甄宝璐抬手摸了摸,也觉得自己这回当真是亏大发了,不过好在这膝盖并不是很疼。甄宝璐由祝嬷嬷念叨着抹了药,香桃进来了,说道:“姑娘,夫人过来了。” 徐氏进来,见女儿刚沐浴完,穿着一身丝质寝衣坐在绸榻上,披着一头未干的乌发,见她来了便要起身。 徐氏的态度倒是比方才好多了,从祝嬷嬷手里拿过巾子,坐到甄宝璐的身旁,道:“坐着吧。”这便抬手替她擦起头发来。 甄宝璐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娘亲,有些意外。再小一些的记忆她记不清了,不过自打她和姐姐亲近之后,她姐姐经常这么照顾她。而她娘亲不仅要忙着家里的事情,还要照顾俩弟弟,对她的关心自然少了些,而且有姐姐细心照顾,她娘亲理所当然的放心的做其他事情。甄宝璐心里有疙瘩,可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剪不断的。她和她这娘亲,不见得有多少矛盾,可就是彼此的心里有隔阂,亲近不起来。 甄宝璐没说话。 徐氏望着女儿雪白的小脸,待擦完头发,才说道:“你这头发比娘生的还要好。” 到了这份儿上,甄宝璐也不好再不吭声,声音清甜的说道:“爹爹说阿璐随娘。” 她望着面前自家娘亲这张依旧年轻美貌的脸,她一头乌发光可鉴人,如绸如瀑,为她的美貌加分了不少。而她虽然从小保养,可这头发能生得这么漂亮,归根结底还是底子好。这同徐氏这个天生丽质的娘亲脱不了关系。 徐氏笑了笑,眉目泛柔,想着昔日同夫君恩爱,那甄如松也是不止一次赞过她一头乌发。这令徐氏越发悉心包养这头乌发,可惜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过他的称赞了。徐氏的表情温和了些,缓缓说道:“方才娘对你的态度的确重了些,只是阿璐,娘这是为了你好,你同你薛表哥虽然定了亲,可到底还没成亲,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言行举止都要时刻注意。” 甄宝璐有些意外,却也知道她娘亲这番话是对的,愣了愣才说道:“娘,女儿知道了。”她也知道分寸的,今儿的举止的确太出格了。 徐氏见女儿乖巧应下,心里也好受了些,又想说些什么,只觉得这女儿同自己有些生疏,母女俩说起话来,还不如她同长女来的亲近些。徐氏也没有再多说,只叮嘱女儿早些休息,这才回去了。 · 安国公府这边,今儿薛让回来,阖府上下同过年那般热闹。王氏瞧着老太太那高兴样儿,心里不是滋味儿,面上也只能赔笑。而老太太看着长孙进来,一身盔甲甚是威风,当下便热泪盈眶,握着长孙的手臂道:“黑了些,瘦了些,得好好补补。” 薛宜芳也笑盈盈迎了上去,说道:“今儿我在茶楼上看见大哥了,可威风了。” 薛老太太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一回长孙立了军功,到时候皇上可定会嘉奖一番的。半年未见,这长孙可是越发的高大俊俏了,薛老太太欣慰不已,念叨着:“若是能早些成亲便好了。”薛老太太虽然为长孙感到自豪,可老人家最挂念的还是小辈们的亲事,争再多的军功,都比不上一个白白胖胖的曾孙。 王氏听着老太太这番话,便难得庆幸同薛让定亲的姑娘是甄宝璐。按着甄宝璐这情形,怎么着也得再两年才能过门。而薛谈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王氏打算让薛谈先成亲,虽说长幼有序,可薛让都二十了,没道理要巴巴的等着他成亲,她儿子才能娶媳妇儿。 说起儿子薛谈的亲事,王氏也是相当满意的。 同薛谈定亲的姑娘可是庆国公沈家二房的姑娘沈胭,这位沈姑娘家世显赫又知书达理,是晋阳长公主的侄女,福安县主的堂妹。先前那庆国公府最出挑的是长房的沈沉鱼,而今沈沉鱼成了那个模样,这二房的沈胭便显露出来了。 不过望着看着凯旋的薛让,王氏心下多多少少有些遗憾,那会儿她听到薛让重伤的消息,心里还暗暗窃喜,想着若是薛让就这么战死沙场了,也是一桩好事儿,还能光耀门楣呢。 却不知这薛让是个命大的。 王氏心下遗憾,并未表现出来。 薛让风尘仆仆,在前厅见过一大家子之后,便回四和居沐浴梳洗了。 而去四和居必经的荷花池边,穿着一袭碧色襦裙的姑娘正亭亭玉立。十六岁的周娉婷正应了她的名字,娉娉袅袅,娇俏的像朵花似的,目下脸颊泛着浅浅红晕,待瞧见那个高大俊美的身形过来了,这才如偶遇般上前道:“让表哥。” 周娉婷一双眼眸泛着盈盈春色,身段纤细如柳,很是娇俏撩人。今儿她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是花费了心思的,瞧着不显眼,却能将她衬得清丽脱俗,俏丽不可方物。 薛让眉目一沉,只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开了。 周娉婷这才眸色黯然,望着薛让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咬了咬唇。 晚上薛让沐浴完便上榻。 在军营中待了一段日子,便有些不拘小节,目下寝衣领口稍稍敞开,露出微微起伏的健硕胸膛。 薛让躺在榻上,静静想着白日那张娇俏的小脸,还有那掌下的柔软,这么一想,嗓子便有些干。两辈子了,这还是第一次。以往还好,可这段日子在军营之中,军营之人不像皇城那些公子哥儿一般性情高雅,都是些糙汉子,说起女人更是兴奋。薛让听多了那不入流的荤话,那会儿没有多少感觉,可如今想起来,心情便难以平复。 他伸手从枕头底下将那方帕子拿了出来。 这是她今儿擦完之后随手丢弃的,可他却小心翼翼的保存了起来。 薛让摩挲了一番,心里默念兵法,努力压制心里的绮念。许久,薛让静静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深邃幽沉。他低头看着自己亵裤处的支起,欲起身去净房冲澡,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躺了下来,捏着手里的帕子。伸手握住。 第86章 静王凯旋,宫中设有宴席,齐国公府身为皇城一流的世家,自然也收到了帖子。 甄宝璐身为齐国公府长房嫡女,这一日自然得随徐氏一道进宫赴宴。 上回狩猎,静王没有正式定下王妃,这回邀请了女眷,自然也有那方面的意思。没定亲的,自然想着好生拾掇,出出风头,说不准运气好就被静王看中了。不过像甄宝璐这种已经定了亲的姑娘,穿着打扮尽量低调些,如此旁人瞧着,便也心知肚明。 甄宝璐知道今儿薛让也会去,便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在发髻上簪了一支她最喜欢的云脚珍珠卷须簪。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年轻的姑娘不需要脂粉,甄宝璐正值妙龄,只抹了一层淡淡的口脂,这样看起来她的唇瓣颜色稍微鲜艳些,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有起色。 将精致的口脂盒子放好,甄宝璐才起身。 听着外面徐氏过来了,便走了出去。 甄宝璐着一身浅粉色素面妆花褙子,腰际系着玉白如意丝绦。耳坠首饰之类的,也尽量选低调柔和的珍珠。行走间娉娉袅袅,裙摆翩然,很是娇俏明媚。 待甄宝璐看到打扮得体的娘亲时,才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徐氏生得美,目下穿着三品诰命纡丝绫罗服饰,岁月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张白皙的脸颊皮肤细腻,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甄宝璐年轻,皮肤如此娇嫩也算少见,而徐氏并非甄宝璐这般的小姑娘,还能保养的这般好,的确是件稀罕事儿。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到了娘亲这般的年纪,也不见得还如此年轻美貌。 甄宝璐乖乖叫了娘。徐氏端庄得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可记着了,到了宫里不许乱跑。” 这个甄宝璐自然是晓得的。 徐氏素来不放心这个女儿,今儿若是换做长女同她一道进宫,她自然不用担心,可这小女儿性子跳脱,在宫里若是闯了什么祸,那可就麻烦了。 甄宝璐旋即敛笑,旋即做出一派名门闺秀的模样来。她私下性子虽然活跃,可在外人面前,行为举止却是相当注意的。她知道娘素来以姐姐为傲,处处拿她同姐姐比较,她也承认姐姐的确温良端庄,乃贵女典范。 甄宝璐施施然随徐氏上了马车。 齐国公府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在宫门口停下,递了牌子,才放行。甄宝璐一路上都是规规矩矩的,双手搁在膝头,连口水都没喝。 待母女二人到了御花园,才见御花园聚满了赴宴的命妇贵女。特别是那些尚未定亲的小姑娘们,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很是惹眼。这么一比,甄宝璐这一身的简单素净落落大方的裙子,便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同徐氏交好的江夫人卢氏也在。卢氏的手边牵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正是江眉。小女娃一瞧见甄宝璐,便眼睛一亮,甜甜道:“璐姐姐。” 瞧着江眉,甄宝璐才笑了笑,夸赞道:“眉眉今儿真漂亮。”又朝着卢氏道,“江夫人。” 卢氏打扮得清雅端庄,很有书香韵味,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望着面前的母女,心下忍不住羡慕。她是见过几回甄宝璐的,晓得这小姑娘是个活泼性子,这会儿被徐氏这个娘亲拘成这副端庄样儿,便很是体贴对徐氏道:“我看小姑娘们都在那边,阿璐跟着咱们也觉得无趣,不如就让阿璐带着眉眉过去玩儿,咱们好好说说话?” 徐氏不放心,可听着卢氏这般说,也只好点头:“阿璐,你带着眉眉过去吧。” 甄宝璐晓得这卢氏聪慧善良,怕是专门为她解围的,心下雀跃,可当着娘亲的面儿,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伸手牵着眉眉的手,道:“来,跟着璐姐姐过去玩儿。”这便牵着小江眉嫩嫩的小手慢悠悠的朝着那石榴花盛开的地儿走了过去。 卢氏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才对着徐氏道:“这阿璐和琼儿的性子不一样,你不能将她拘得太紧了。” 素来便是长女安静内敛,小女儿活泼开朗,教导两个女儿,不能用同一个模式。 徐氏却不以为然,说道:“我倒是觉得先前管她管得太松了,瞧瞧,都被她爹爹宠成什么样子了?再说阿璐要嫁的是安国公府,她这性子若是嫁过去,王氏哪哪儿都能挑出她的错处来。” 卢氏也是听过王氏的名头的,笑笑道:“倒也在理。” 她同徐氏正说着,便见不远处那王氏果真过来了,才无奈道,“你瞧,刚说到她,这人儿就来了。果真不能在背后说人。” 今儿王氏梳着双刀髻,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也是通身的气派。 王氏美貌,当初也是皇城出了名儿的美人。她同徐氏的年纪差不多,如今站在一起,倒是显得徐氏年轻很多。王氏本就不喜徐氏,只觉得她为了贤良淑德的名声将薛氏留下来的女儿视如己出,做法实在是虚伪至极——试问这世上有哪个继室真心容得下原配和丈夫孕育的儿女的? 不过,王氏只要一想到,这薛让不过半年的时间,便挣了一个四品武将的官职来,心下便恨得牙痒痒。这般下去,老太太的眼里越发没有她的谈哥儿了。 同王氏一道来的薛宜芳打扮俏丽,笑容甜美,瞧见徐氏便笑吟吟问道:“姑母,阿璐今儿没来吗?” 徐氏望着面前这笑容嫣然的薛宜芳,心下有些不喜,觉得她那小女儿性子活泼难以管束,大抵经常同薛宜芳待在一块儿有关。得亏尚哥儿荣哥儿年纪都还小,不然以徐氏这般的眼光,要挑儿媳妇,也不会选这种性子活泼的。 她面上含笑,倒是客客气气极亲和的给薛宜芳指了路:“阿璐在那儿呢。” 薛宜芳一瞧着不远处正在摘花的甄宝璐和她身旁的小女娃,登时按捺不住,对着王氏兴奋道:“娘,你们聊,我去找阿璐说说话。” 王氏倒是习惯了薛宜芳的性子,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阻止。 却说薛宜芳刚走到甄宝璐的身旁,便开始抱怨:“还是和你在一块儿舒坦,这大人们,一个个剑拔弩张笑里藏刀的,我可吃不消。” 甄宝璐瞅了瞅不远处正在说话同她娘亲说话的王氏,心下也是无奈,小声嘀咕道:“我才担心呢。” 薛宜芳晓得她说的是什么,笑嘻嘻道:“你放心,我娘虽然难缠,这不还有我吗?我肯定会帮着你的。” 甄宝璐打趣儿道:“怕是还没帮上忙,你便早就嫁人了吧?” 她哪里不希望薛宜芳能陪在她身边帮她?可到时候薛宜芳嫁了人,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可是见识过婆婆的威严的,她那老祖宗一咳嗽,她娘亲便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她也是大舅母玲珑八面的聪慧之人,在她外祖母的面前,还不是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薛宜芳面颊一烫,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瘪瘪嘴道:“不许笑话我。” 甄宝璐不说话,替身旁乖巧的小江眉折了一捧花。小江眉笑笑亲了亲甄宝璐的脸颊,这才高高兴兴的捧着花过去送给娘亲。 而薛宜芳则拉着甄宝璐一道说话。 两人自然聊到了薛让。 薛宜芳原本就佩服自己这位大哥,目下更是崇拜,眼眸晶亮道:“如今我大哥可是四品武将了,这皇城的年轻公子哥儿,还谁比我大哥厉害的。咱们女学可是有不少姑娘后悔莫及,还都说你不仅长得好看,选夫君的眼光也是一等一的。” 甄宝璐被说得发臊,脸颊霞光满天,嘟囔道:“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不是我选的……” 薛宜芳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神采飞扬道:“得。你爹爹这般疼你,若非你自个儿喜欢点了头,他怎么能这么快答应这么亲事呢?”虽是打趣儿的话,可薛宜芳心里却是羡慕的,毕竟没有多少姑娘,能嫁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 · 待宴席开始时,甄宝璐才同薛宜芳分开,随徐氏一道去女眷赴宴的琼华台。 甄宝璐有些念着薛让,行至一处月牙桥,竟看到了不远处薛让的身影。 她步子一滞,有些惊喜,就多看了一眼。每回她看他,这薛让就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一定会看到她,可这薛让却一副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匆匆就走过了。 甄宝璐蹙了蹙眉,心道:往常他眼睛亮的厉害,一眼就看到她了,怎么这会儿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想到方才薛宜芳的话,甄宝璐便不禁多想了。 徐氏停下步子,瞧着女儿呆呆的站在那里,便蹙眉道:“怎么了?” 甄宝璐恍惚回神,忙说道:“没什么。”这便上前跟着徐氏一道过去了。 入席之后,甄宝璐瞧见身旁坐着的庆国公府的姑娘沈胭,倒是有些惊讶。 甄宝璐同沈胭并无什么交情,但是这沈胭的事儿特是听过不少的,是个脾气火爆又直率的,当初也就只有她才有能耐同沈沉鱼作对。眼下看着这沈胭,生得一张精致的鹅蛋脸,黛眉不似一般小姑娘那般是柔柔弯弯的柳叶眉,而是略粗些,瞧着有几分姑娘家难得的英气。 甄宝璐还不晓得怎么同这位沈胭相处。她知道,这沈胭已经同薛谈定亲了,而她要嫁给薛让,日后她俩便是妯娌。 一想到这个词儿,甄宝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而边上的沈胭,自然也注意到了甄宝璐,她对甄宝璐的印象不错,只是没怎么接触,交情泛泛。这位甄六姑娘年纪比她小些的,日后却是她的嫂嫂。沈胭也是明事理的,便提前同这位嫂嫂打起了招呼:“甄六姑娘。” 甄宝璐冲着她笑笑:“沈姑娘,真巧啊。” 徐氏听到女儿在说话,便侧过头看了一眼,待看到同她交谈的人是庆国公府的沈胭,便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毕竟日后这俩小姑娘同为妯娌,眼下的确是该好好接触接触。 先前甄宝璐没怎么同沈胭接触过,只听说过沈胭脾气不好,如今一番闲聊,倒是觉得这沈胭谈吐不凡,又生得花容月貌,同她那二表哥薛谈的确匹配。 不过甄宝璐想着方才薛让的态度,心里还有些不舒坦。同沈胭聊完之后,才喝了一杯桃花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 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夜幕低垂。 琼华台面前便是一片碧玉竹林,甄宝璐踩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朝着不远处的御花园看了一眼——男宾的宴席设在御花园。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甄宝璐站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去了。 这时候,跟在甄宝璐身旁的香寒低低道了一句:“姑娘。” 甄宝璐经由香寒提醒,抬眼一看,便见迎面而来珠环翠绕的女子。 ——是甄宝璋。 甄宝璐蹙了蹙眉,没想到又在这儿遇上甄宝璋了,她想着那会儿甄宝璋在灵峰寺的话,心里还有些气呢。不过,今儿入宫赴宴,应当带正妻才是,而甄宝璋身为妾室,却随静王一道入宫赴宴,可静王待她还是极宠爱的。 甄宝璐固然不喜欢甄宝璋,也得看在静王的面子,当下便行了礼。 甄宝璋看着甄宝璐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下得意,悠悠道:“六妹妹倒是客气。”她看向甄宝璐,袖中一方丝帕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堪堪掉在地上。 甄宝璋望了一眼脚边的帕子,对着甄宝璐道,“既然六妹妹这么客气,可否替我将帕子捡起来?” 甄宝璐还没说话,她身旁的香寒便按捺不住了,上前道:“三姑娘可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甄宝璋喃喃念着,想着这几年在齐国公府受的冷落,眉眼凛冽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丫鬟!我如今是静王侧妃,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齐国公府的三姑娘?再说了,我只是让六妹妹替我捡一下帕子罢了,这举手之劳,六妹妹不会不肯吧?” 甄宝璐瞧着甄宝璋这样儿,简直比上辈子当了静王妃时还要嚣张。她拧着眉想了想——要她替甄宝璋捡帕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甄宝璐瞧着面前的甄宝璋表情变得极快,忙笑脸盈盈迎了上去,娇娇唤道:“王爷。” 是静王。 甄宝璐也不好愣着,转身朝着面前的静王,正欲行礼,见静王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生得高瘦俊朗。而他的身旁高大俊美的男子,正是薛让。 若是往常,甄宝璐瞧见薛让,便觉得心里踏实,自然会向他求救。可这会儿她念着方才薛让不冷不淡的态度,心里有些不舒坦,也就没有看他,只稍稍屈膝:“臣女见过静王殿下。” 却说这甄宝璋,瞧见了静王,登时有了底气,嘴角微微翘起。她含笑望着静王,低低说道:“王爷,妾身的帕子落在地上了。那块帕子,昨儿王爷还见过,夸赞过妾身绣活儿好呢。这会儿恰好落在了六妹妹的身旁,妾身便想让六妹妹替妾身捡起来,哪知六妹妹……” 甄宝璋并非没有脑子的。只是这几日静王待她宠爱有加,这才令她有了底气。而且又见薛让也在,更想好好出出气。 薛让站在一旁,身子笔直,犹如挺竹,倒是没说话,只是脸色沉地极难看。 而静王却是俊脸带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过是一方帕子……” 甄宝璋笑容灿烂,晓得静王是护着自己的,道:“的确是一桩小事。” 却不知下一刻,静王登时变了脸色,扬手就狠狠一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在这安静的竹林显得格外的清脆响亮。不禁是甄宝璋懵住了,连甄宝璐都吓了一大跳。 这一掌打下来,甄宝璋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才站住,脸颊更是高高肿起,髻上戴着的步摇也都落了下来。 静王负手而立,衣袍微微掀动。他眉峰凛冽,厉声说道:“甄六姑娘可是你的堂妹。撇去这层关系不说,她也是薛将军的未婚妻子,薛将军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你竟然敢如此无礼!” 甄宝璐还以为这静王如此宠着甄宝璋,她今儿得受点窝囊气了,却不料来了这么一出,一时微微启唇,更是诧异。 她又静静抬眼望了一眼面前这位传言性子开朗随和的静王,瞧着目下他阴沉的双眸,突然感觉身上起了一股鸡皮疙瘩,凉飕飕的。 静王望着面前的甄宝璋,一字一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甄六姑娘道歉?” 甄宝璋同静王相处的时日不多,待她也算是温柔似水,关怀备至。她自然以为他是个好性子的,未料竟然如此待她。她面色惨白,心下委屈的很,脸上又火辣辣的疼,咬了咬牙,才眸中含泪,颤着声儿上前道:“六妹妹,是姐姐的不是,还望……还望六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第87章 静王带着甄宝璋走了。 甄宝璐还静静立在原地。想着方才那静王不仅让甄宝璋给她道歉,还亲口向她赔了不是,便知道这静王绝对不像表面看着这么简单。 夏日夜晚分明不凉,这个时候,甄宝璐却觉得有些冷了。 甄宝璐轻轻叫了一声香寒,回过神来,却发现香寒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而眼前立着的高高大大俊美无俦的男子,不是薛让,又还能是谁?还没走呢。她念着他方才的态度,心里有些不舒坦,却见他稍稍走近了一些,墨色锦靴同她的鞋尖抵在一起,亲密无间。 这个时候,甄宝璐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忍不住抬起头问道:“你喝酒了?” 男人需要应酬,喝点酒也没什么,可甄宝璐一想到薛让那回的失态,便有些担心他喝酒误事。 薛让嗯了一声,而后解释道:“喝得不多。” 甄宝璐道:“我随口问问罢了。”她是个心里憋不住事儿的,鼓了鼓腮帮子问道,“你方才没瞧见我吗?” 喝了酒的男人,眉目清朗,只说话的语调比平常慢了一些,不疾不徐道:“瞧见了。” 他当然看到了—— 瓦蓝瓦蓝的天,碧绿碧绿的水,她站在月牙桥上,乌发雪肤,美得惊心动魄。 甄宝璐瞪了他一眼。意思便是他看见了为何还装作没看见。 薛让笑了笑。他该怎么同她解释,那晚之后,他每晚做梦都梦见她。他待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她年纪还小,他担心会吓着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薛让没有多少犹豫,展臂将面前的小姑娘拥紧怀里,手臂牢牢环着她的腰肢,两具身体亲密的贴在一起,碰撞挤压。 甄宝璐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她怔了一会儿,嘴角稍稍一弯,这会儿也不去计较他先前的态度了。说实在的,姑娘家还是喜欢稍微霸道一些的男子,若是当初他没有那两次的难得强势,她心里还真过不去那道坎儿。她犹犹豫豫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人推她一把,过去了,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她有些庆幸,薛让对她比她想象的还要上心。 她闻着他身上的味儿,清冽的气息夹在着淡淡的酒味儿,让人觉得踏实又舒坦。他抱得比平常紧一些,好在她刚觉得冷,男人身子炙热,她很快便被捂热了。她喃喃说道:“我觉得静王有些不对劲儿,总感觉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大表哥,你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他就喜欢她管着他。 薛让弯唇应下:“好,我记着。”又低头问她,“方才她除了让你捡帕子,可有为难你别的?” 甄宝璐笑笑。 听听,这语气,难不成甄宝璋为难了她,他便要替她去算账吗?怎么说那也是静王侧妃啊?不过这番话甄宝璐心下受用,毛被捋得顺顺的,说起话来也乖巧懂事:“我同我这位三姐姐从小一块儿长大,若是方才静王没有出现,我也有法子对付他。”她嘟囔道,“……我才不会随便被她欺负呢。” 她就是心眼儿小,睚眦必报,上辈子已经活得这么不痛快了,这辈子有宠她爱她的人,她何必自己给自己委屈受?如今看来,这甄宝璋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她从他的怀里喃喃说着,抬眼瞧瞧他,见他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她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出息。”还是四品的大将军呢。 薛让却觉得,他这辈子顶顶出息的事儿,便是将她定了下来。 他的手掌环着她的腰肢,略略低头。 夏日的裙子单薄,少女裸露在外的白皙细颈线条优美,她生得娇小,可那处却不瘦,目下随着她的呼吸连绵起伏,却像成熟的蜜桃般。 薛让喉头一动,觉得自己当真是着了魔了,分明想着成亲之前减少同她的接触,可不到几日便破功了。他呼吸微滞,欲挪开眼静一静,却堪堪对上小姑娘水亮的眼眸,被她逮了个正着。 甄宝璐红着脸剜了他一眼,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看哪儿嗯!” 薛让闹了个大脸红,说道:“阿璐,你别生气。” 她赶忙从他的怀里出来。瞧着他这样儿,她哪里还好再说什么? 她没吭声儿,半晌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娘该找我了,我先回去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大大方方抬头看他,“记着了,少喝点酒。” 薛让见她没生气,笑笑应道:“我知道。” 甄宝璐心情舒展,这才赶紧回了琼华台。一进去,果真见她娘亲一副要出来寻的样子。 她急急上前道:“娘。” 徐氏眉头一拧,语气有些责备:“怎么去了这么久?” 甄宝璐不好说甄宝璋,也不好提薛让,便道:“皇宫大,我有些迷路了。” 这会儿徐氏也不好说她什么。毕竟是在宫里头,便也不再多问。 · 而这厢,甄宝璋跟着静王一直到了景翠宫。 这景翠宫是静王未封王之前居住的,现如今静王虽然有静王府,可因为尚未成家,所以很多时候会留在宫里陪他的母妃沐贵妃,这便继续住在景翠宫。宣和帝宠爱静王,这景翠宫里布置的奢侈华丽,一抬眼,便瞧着那紫檀三屉雕拐子纹多宝阁摆放着进贡的珍奇玩意儿,琳琅满目。 甄宝璋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她脸上疼得厉害不说,更害怕静王再责罚她。待听静王将殿内的宫人遣散时,甄宝璋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身子梨花带雨道:“王爷,妾身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想到刚才自己那番愚蠢举止,甄宝璋也是后悔莫及——她有心收拾甄宝璐,却不用急在一时,若是因此令静王对她心生厌恶,那便是因小失大了。 甄宝璋身子哆哆嗦嗦,颤的像筛子似的。 这个时候,静王却是优雅掀袍,不急不缓坐在了绸榻上。他抬手,修长白皙的双手将甄宝璋扶了起来:“你瞧瞧你,本王还没怎么说你呢?怎么哭成这样?”他用的衣袖替她擦了擦脸,望着甄宝璋高高肿起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摩挲道,“疼吗?” 甄宝璋也是个聪慧的,这会儿看出静王的态度温和了些,才红着眼儿柔柔道:“是妾身该受的。” 静王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拍了拍,说道:“成了,今儿本王下手的确重了些,你受委屈了,回府之后本王一定好好补偿你。” 静王又如此温柔体贴,甄宝璋却不敢再像先前那般看待他。 她哪里不知道,这男人不过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罢了? 甄宝璋心下觉得屈辱,却记着自己的身份,若像在静王府生活的好,只能努力讨好他。甄宝璋泪眼蒙蒙道:“多谢王爷。” 静王望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不过这种事情,下不为例。这位甄六姑娘是薛让心尖尖儿上的宝贝,这回边关大捷,本王能安然无恙,多亏了薛让。而且,这回还是父皇对本王的考验,如今父皇龙心大悦,对本王赞赏有加。你说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着他的面给他未婚妻子难堪,那日后还有谁肯真心替本王卖命?”他抬手抚了抚她凌乱的发髻,说道,“而且,这甄六姑娘还是你的堂妹,你是大伯齐国公的宝贝疙瘩,在朝中,本王还需要他的支持,你说你……” 甄宝璋忙道:“妾身知错了,明儿便再去给六妹妹道歉。” 静王满意的笑了笑。年轻俊朗的脸颊,笑容阳光灿烂,很是率直温和。他神态温柔,哪里还有竹林之中的那股凶狠劲儿,说道:“这倒不必了,你总归是本王的侧妃。不过日后记着,对这位甄六姑娘客气些便成了。” 甄宝璋心里堵得慌,正欲应下,外面却有些动静。她抬手揩了揩堪堪落下的眼泪。 听这声音,应是静王的贴身太监梁寿。甄宝璋试探道:“王爷?” 静王起身,这才道:“进来。” 见那穿着一身太监服的梁寿走了进来,急急忙忙跪下道:“王爷,皇上出事儿了!” · 宣和帝在宴席上口吐白沫当场晕倒,这宴席便提前散场了。 甄宝璐随徐氏先回了齐国公府,而甄如松还留在宫里等着皇上的消息。甄宝璐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分明记得,上辈子这时候,这宣和帝的身体还好好的。等再过上两三年,才渐渐亏空,药石无灵。 甄宝璐回忆起那回在皇家别苑时,那宣和帝的模样,又联系今儿发生的事儿,心下咯噔一声,暗道:莫不是这辈子宣和帝要提前驾崩了? 大周瞧着繁荣昌盛,而这宣和帝荒淫无道,其实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上辈子甄宝璐不起关心这些事情,只想着这皇城好好的就成。可这辈子,薛让站在静王这边,若这宣和帝真的驾崩了,那这皇城哪里还能维持现在的太平? 甄宝璐在呦呦轩等了许久,等到亥时,才听到了这甄如松回来的消息。这么晚了,甄宝璐当然不好过去打扰,只问香桃道:“爹爹回来时表情如何?” 香桃拧眉回忆一番,说道:“奴婢瞧着,国公爷皱着眉,走得极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想来情况的确不大好。 她这爹爹可是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若非宣和帝的病情严重,也不会这般的神情。 而宜安居这边,徐氏一直等着甄如松回来。 甄如松进屋,看到妻子一直等着他,心里也有一刹那的柔软,眉宇也难得缓和了些,说道:“你先休息吧,不用伺候我。”这便去了屏风后面更衣。 话虽如此,可徐氏又哪里会真的不上前伺候? 等伺候甄如松沐浴更衣之后,夫妻二人才一道躺在榻上。甄如松素来不会同她说公事,徐氏便是再好奇,也不会多问。只是今夜徐氏察觉到身旁的男人辗转难安,才轻轻唤了一声:“国公爷?” 黑暗之中,甄如松双目清明,没有半点倦意。他道:“皇上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我同太医院的柳院判交好。今儿我私下询问了一番,柳院判说皇上顶多再撑上一个月。” 徐氏听了,也是心惊胆战。可心里又是一暖,没想到他竟然会告诉她。 徐氏说道:“夫君放心,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咱们顺其自然便好。” 甄如松侧过头,看着身旁娇美温顺的妻子,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而且早前也有准备。只是——” “只是什么?”徐氏小心翼翼问道。 甄如松眉头一敛,叹道:“若是皇上驾崩,便要守三年国丧,三年之内不得嫁娶,到时候阿璐便十七了。” 姑娘家十七大了些,可好歹定了亲。只是那薛让比他女儿大六岁,那个时候,便二十三,这个年纪还不成家立业,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徐氏表情一顿。原以为她这夫君担心的是国家大事,未料念得竟然是小女儿。她想了想,说道:“……这也没法子。” 却听甄如松音色淡淡道:“也不是完全没法子。” 第88章 这日甄宝璐用完早膳带上书囊准备去女学,却听到祝嬷嬷说她爹爹过来了。甄宝璐心里正担忧着呢,忙急急跑了出去,声音甜甜道:“爹爹。” 她笑容灿烂,眼眸晶亮,上前道,“爹爹怎么过来了?” 甄如松望着立在面前玲珑娇俏的闺女,心里固然不舍,可到底得为了女儿着想才是。他道:“爹爹找你来说些事儿……”笑了笑,“咱们坐下说。” 甄宝璐心下犯疑,乖乖坐下。待听自家爹爹说要尽快让她同薛让成亲时,这才诧异道:“为什么这般突然?” 先前明明说好了的——等她念完女学再和薛让成亲。也不过一两年的事儿。 甄如松却没瞒着女儿,将他的顾虑同她说了。甄宝璐昨儿也有这方面的猜测,眼下听她爹爹这般说,心里更是笃定了——怕是这宣和帝真的快不行了。这样说来,她爹爹的考虑也是对的。若等到三年后再成亲,那薛让已经老大不小了。王氏已经在准备薛谈的亲事了,就是想让薛谈先薛让抱上儿子。 她心里也清楚,早晚都是要嫁的,早些晚些没什么大不了。 可这么急…… 甄宝璐喃喃道:“爹爹,女儿舍不得您。”这么匆忙就让她嫁过去,一下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她怕是一时缓不过来。 甄如松又何尝舍得这素来疼爱的小女儿?他道:“两家离得不远,咱们还是能时常见面的。” 虽是这个理,可那时候她回齐国公府,也不在是主人的身份,而成了客人了。她知道爹爹是为了她好,这么一大早的过来,想来昨晚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她轻覆眼睫,说道:“女儿都听爹爹的。”反正她也满意薛让这个夫君,早些成亲也好。 甄如松心中酸涩,念着这会儿都这样了,那到了女儿真正出嫁的那日,不知会成什么样子?甄如松的心情很沉重,这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成亲的排场自然少不了的,可提前成亲,再如何的准备总归是仓促了些。说到底,还是亏待了女儿。 甄如松道:“成。爹爹过来便是告诉你一声。这半个月你好好准备准备,女学那边暂时不用去了,跟着你娘亲学习管家看账,婆家不比娘家,没爹爹护着你,多多少少会受些委屈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女儿知道了。”甄宝璐当然明白。 她也不对王氏抱什么希望,只是这会儿她嫁过去,薛宜芳还没出嫁,有小姑子帮忙,总归是好的。至于女学,起初她就不爱念书,只是不想辜负姐姐的期望,又想娘亲像待姐姐那般以她为荣,可这几年来,她却想通了。 甄如松这才去了寿恩堂同老太太商量此事。 老太太思忖一番,也觉得孙女都已经及笄了,早些出嫁也无妨。而且老太太晓得那安国公府的形势——孙女早些嫁过去,替安国公府生下长孙,这么一来,不仅她孙女站稳了脚跟,对薛让也是有帮助的。那王氏再强势又如何?这嫡出长子有妻有儿,便是日后继承家业,也轮不到嫡次子。 老太太笑笑道:“薛老太太原本就想着俩孩子早些成亲,只是咱们璐姐儿还在女学,为了迁就璐姐儿,成亲的事情才不急。可薛让这孩子都二十了,换做旁人家的,都当上爹爹了,哪有不急的道理?如今咱们有早些完婚的意愿,那薛老太太肯定高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去处理。你让你媳妇儿好好教教阿璐,时间虽然有些赶,可阿璐是长房的嫡女,嫁过去之后可不能由着性子过日子。” 说到底,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 甄如松从善如流:“儿子晓得。” · 甄老太太这便约了薛老太太说了此事。 果真如甄老太太所料的,这薛老太太听了之后立马应下,笑眯眯道:“咱们让哥儿刚立了军功升了职,我先前还念叨着,这再多的军功,还不如早些成家呢。眼下亲家母这番话,当真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自打俩孩子定亲之后,我每回瞧着阿璐,便恨不得让哥儿早些将她娶回来……” 如此,俩老太太便这么说定了。 而这日王氏刚好回了一趟娘家,回来的时候,便瞧着老太太将甄老太太送上了马车,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薛老太太进来,王氏才眉目恭顺的走到老太太的身旁,道:“娘。” 王氏着一袭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梳着倭堕髻,打扮的甚是端庄。 老太太瞧见王氏,眉梢的笑意愈深,说道:“你来的正好,赶紧去准备起来,再半个月,我那长孙总算是能抱上媳妇儿了。” 王氏面色一僵,喃喃道:“娘这话……”她想到方才上马车的甄老太太,心里顿觉不妙,笑笑道,“不是说……再等两年吗?” 因薛让的亲事怎么说也得在两年后,所以薛谈的亲事定在半年后,王氏心里还乐了一阵子呢。这会儿一听薛让这么快就要成亲了,王氏哪里还能不着急? 薛老太太心情极好,笑笑说道:“方才甄老夫人同我说了,这灵峰寺的大师给阿璐算了命,这阿璐若是今年六月份不出嫁,那这婚期便要定在三年后。” 王氏哪里会信这番话?只觉得那甄老太太势利的很,怕是见着这薛让如今有出息了,想早些将孙女嫁过来。她心下堵得慌,面上只能应下:“成,让哥儿成亲是喜事儿,那儿媳这就开始准备。” 薛老太太满意,又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让哥儿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嫡长子,这亲事怎么风光怎么来,不要心疼银子。” 薛老太太最是勤俭持家,如今能说出这番话,俨然是疼爱极了这位长孙。王氏不平,想着她准备谈哥儿亲事的时候,可不见得老太太有说过这番话。 · 出嫁在即,甄宝璐便待在府上随娘亲徐氏学习看账管家。既然定了下来,甄宝璐自然也要好好准备。 薛让待她好是一回事,她受着的同时,也得给他面子。这夫妻之道她固然不清楚,却也晓得感情是要彼此都付出的。她待别人没心没肺没关系,日后薛让是她的夫君,她必须对他好。 徐氏原先还担心这小女儿心思跳脱,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事儿怕是学不会的。可这几日下来,徐氏见这闺女勤奋刻苦,而且聪慧过人,能举一反三,学得比长女还要快。这个时候,徐氏这个当娘亲的,就觉得自己对这小女儿的了解实在是有些少。 这一日,已经出嫁的甄宝琼念着妹妹,便回了一趟娘家。 甄宝琼正月底嫁入了忠勇侯府,一个月后便怀上了孩子,如今六月份了,甄宝琼怀着五个月的身孕,鼓鼓的,像揣着个球似的。原先甄宝琼身段纤细偏瘦,怀孕后进补得当,身段丰盈了许多,脸颊都圆了一大圈。笑起来面色红润,别提有多美了。 甄宝璐一听姐姐来了,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就去见人,瞧着自家姐姐的肚子便惊呼道:“都这么大了。” 甄宝琼刚刚怀孕的时候,甄宝璐随徐氏一道去看过。不过那时候甄宝琼尚未显怀,而且因为孕期反应脸色也不大好,令甄宝璐担忧了许久。忠勇侯府的消息也来得频繁,渐渐的,她这姐姐胎像安稳,阖府上下又将她这个孕妇当成菩萨一般供着,甄宝璐心里的担忧也少了些。 甄宝琼身上穿着一身橘色绣兰花襦裙,腰身有些宽大,抬手摸了摸肚子,也是一脸的幸福。她眉目柔美,说道:“过几个月会更大,到时候我就不方便再走动了。过几日你就要出嫁了,我这个当姐姐的,理当得回来瞧瞧。” 听到妹妹这么快出嫁时,甄宝琼第一反应便是惊讶。可之后想着,如今薛让稍稍崭露头角,以他的本事,日后可是前途无量的。这么好的男子,自然有很多人盯着,若非妹妹同他先定了亲,怕是这说亲的人都要踏破安国公府的门槛儿了。定亲到底不如成亲,定了亲还是有变数的,这成了亲,便彻底断了旁人的心思,自然就安心了。 甄宝璐在姐姐面前,素来像个孩子,这会儿说起亲事,怪不好意思的。 她道:“这是爹爹的意思。” 甄宝琼笑笑:“这是好事儿,我自然替你高兴。” 甄宝璐这几日忙,没机会多想,可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有过担忧的。到底是出嫁,这是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儿。 她抬眼看着姐姐,瞧着她过得好,便知以她姐姐这般的性子,那婆家人也是挑不出错的,而且对方又是忠勇侯府,可是出了名儿的待人友善,她那姐夫也是个性子温和极受欢迎的,阖府上下的兄弟姐妹都给他面子,这么一来,看在姐夫的面儿上,自然也会多多照顾她姐姐。甄宝璐羡慕姐姐的幸运。不过,她有薛让呢。 甄宝琼最了解妹妹,缓缓道:“你放心,家人呢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儿。你聪明,慢慢便能应付的来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甄宝璐道:“嗯,我知道了。”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儿姐夫怎么不过来?” 提起宋执,甄宝琼脸颊微微泛红,说道:“他有些事情。不过……待会儿会过来接我的。” “姐夫可真好。”甄宝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甄宝琼越发不好意思了。 徐氏听说长女来了,也立马过来了。 进了花厅,见长女容光焕发,肚子圆鼓鼓的,登时喜上眉梢,上前道:“琼儿。” 甄宝琼叫了一声娘,欲起身,却听徐氏道:“起来做什么?怀着这么大的肚子,赶紧坐着。” 徐氏瞅着长女的肚子,满脸的欣慰,又想到自个儿因为先前小产损了身子,便握着长女的手说道,“这么热的天儿,可不要再随便出来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凡事要多留心。” 甄宝琼将为人母,待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况且这是头一胎,最是要紧。 她道:“娘,女儿知道。只是,妹妹要出嫁了,我便想过来同她说说话。” 徐氏知道这姐妹俩感情好,也没说什么。而且长女怀着孩子,小女儿同她多待待,兴许也能沾些喜气。 每回徐氏去忠勇侯府的时候,那宋老太太和宋夫人对甄宝琼这个媳妇儿是赞不绝口的,这令徐氏也面上有光,毕竟旁人说起来,都是她教出来的。长女打小就出色,如今这小女儿也要出嫁了,她不奢求小女儿同她姐姐一样,只求有她姐姐一半好就成了。 这日甄宝璐见了姐姐,又板着手指头数了数,眼瞧着里出嫁的日子没几天了,这才担忧了起来。 · 晚上甄宝璐沐浴完,穿了一身浅杏色绣竹纹寝衣,披散的乌发并未完全擦干,半干的披在脑后,小脸白净娇嫩。 正想着,不知这会儿薛让在做些什么。 她拿起白瓷杯盏喝了一口酸甜爽口的酸梅汁,抿了抿唇,才感觉到有个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月光。 甄宝璐一怔,缓缓抬头,看着静静立在窗前高大笔直的身影,先是惊讶,而后才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她晓得他有本事,随随便便便能闯进她的闺房。 薛让来了已经有一阵子了。他瞧着她悠闲的站在那儿,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薛让本就生得俊美,喜事将近,眉目间更是春风得意。淡淡的月光轻盈的拂在他的俊脸之上,衬得格外的俊美。他深深望着她,道:“想来看看你。” 甄宝璐笑了笑,握着手里的杯子,将其轻轻搁在一旁,说道:“小心被当成贼了。” 薛让自诩熟能生巧,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可这番话他不好同她说,只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甄宝璐不知他要说什么,可成亲之前,她能同他见面,总归是好的。她瞧着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你进来吧。” 薛让愣了愣。 甄宝璐这才羞恼,作势要去关窗。 薛让不是个傻的,当下便轻轻松松跳了进来,直挺挺的立在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许久才道了一句:“阿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甄宝璐听了,忍不住嘴角弯弯。 这句话倒是实在。 她不晓得薛让会不会一辈子对她好,可她知道,他现在对她肯定是真心的。 她心里甜蜜,道:“嗯,我知道。” 他想抱抱她。只是虽然俩人已经很亲近了,可他还是存着顾虑。稍稍抬起的手握了握,又重新放下,才道:“那你早些休息。” 甄宝璐暗道他傻,大晚上的巴巴的跑来,就为了同她说这事儿。却也只能点点头:“你也赶紧回去吧。” 薛让低低嗯了一声,挪了挪步子,才想到了什么,静静顿在原地。 甄宝璐瞧他不吱声了,也没出去,便抬眼去看他:“大表……” 还没说完呢。薛让两步上前便将她箍在了怀里,男人的气息逼近,那薄唇忽然压了下来,覆在她的唇上,舔舐啃咬。 他有些急迫,仿佛是压抑了很久,许是没多少经验,只毫无章法的缠着她的舌尖,一通扫荡。 甄宝璐被他吻得双腿有些发软。他呼吸急促,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她的心跳的很厉害,砰砰砰的。 薛让到底有些忍不住,拥着怀里这具绵软嫩滑的娇躯,只本能的索求和掠夺。人都是贪心的,先前想着,能同她说上话,便觉得开心了;后来便想陪在她的身边;再后来,忍不住想娶她。能娶她,别说是两年,便是二十年,他都愿意等。可如今呢,他俩终于能成亲了,那两年于他,也是难捱的很。好在只有几日了。 他含着怀里小姑娘娇软芬芳的唇,只觉得这滋味太过美妙,他有些要不够,稍稍松开她,让她呼吸,而后用力将她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一手抵着墙壁,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继续亲。 甄宝璐从没见过这样的薛让,只觉得双腿发软,腿心处也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本能的觉得羞耻。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端泛白。 等到他亲完了,才粗喘着气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安抚的吻。 薛让低头望着她,鼻尖儿抵着鼻尖儿,眸中的欲念深沉,原是微凉的薄唇此刻吻得火热。他喘着气,问道:“阿璐,这样……你怕不怕?” 甄宝璐脸颊酡红,嘴里满是他的味道,正翕着唇用力的呼吸。若说那回的强势霸道,还能说是因为喝了酒,可这会儿,他嘴里没有半分酒味儿。他的胸膛起起伏伏,烫得厉害,健硕的身体紧紧压着她的。身后却是冰凉的墙壁。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若说先前她有些不懂他的眼神,那么此刻,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他一直都在压抑。 她怕吗? 甄宝璐问自己。 说实话,一开始她的确有些吓到,可细想一番,他是她的未婚夫,他俩都要成亲了,他喜欢亲近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甄宝璐红着脸,抬头看了看他,抵在他胸前的双手稍稍抬起,环在他的脖子上,双脚也轻轻踩到他的脚背,抬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不怕。” 她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睛,眼里倒映着他俊脸的脸庞。 薛让一怔,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唇瓣,而后俯身,继续亲她。 · 出嫁的前三日,安国公府来下催妆礼。 晚上的时候,徐氏才拿着压箱底到甄宝璐的房里讲授夫妻之道。 甄宝璐虽是重活一世,可上辈子也是没嫁过人的,不晓得这些。瞧着徐氏拿来的玉石制成的小玩意儿,这些玩意儿不过拳头大小,有鱼儿形状、葫芦形状,小船形状,还有橘子、梨之类的水果形状。 甄宝璐平日里最稀罕这些小玩意儿,薛让也为她搜罗了很多。 她瞧着,便拿起一个葫芦状的,却发现边沿有一道细细的缝隙,上面是个盖子,可以打开的。 甄宝璐粲然一笑道:“这个做的真精致。”她将盖子打开,却瞧见里面雕刻着一对男女,不仅如此,这男女赤身裸体,面对面,双腿盘着对方的身体。 甄宝璐这才手一抖,差点就扔了,红着脸看徐氏:“娘,这是……” 徐氏虽然也不好意思,可先前长女出嫁,指导过了一回,如今也算是驾轻就熟了。她道:“没什么好害羞的,这夫妻之礼便是如此,娘就是怕你不知道,所以才给你讲解一番。你都看看,这底下还有一本册子。” 甄宝璐脸颊红的滴血,看着手里捏着的小葫芦,里面那对缠在一起的男女,又颤着手打开另一个小船状的,也是同样赤身裸体的男女,只是姿势同先前的不同,女子跪趴着,男子则直直跪在她的身后。 甄宝璐呼吸一滞,耳根子烫得厉害。 徐氏是过来人,先前长女也是如此,她明白小姑娘害羞,说道:“好了,娘不打扰你了,你自个儿看。” 甄宝璐羞赧的点点头,瞧着娘亲出去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而后将手里的小葫芦放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去翻搁在底下的那本泛黄的小册子。 起初甄宝璐臊得厉害,不过好在屋里没其他人,她一个人静静瞧着,倒是没有一开始那样的紧张。 甄宝璐像翻诗集一般将这册子翻完了,又揭开每一个玉制雕像将里头的各式各样扭曲的姿势瞧了一般,这才将东西全都放好。 出嫁的前一晚,甄宝璐忐忑不安,无聊翻了一下自己出嫁的嫁衣。 嫁衣精致华美,她早就试过了。 甄宝璐将其放下,却在嫁衣的底下,翻到了一条大红绸的裤子。 这般的颜色,应当是明儿出嫁穿的。 本来没什么,可忽然想到了什么,甄宝璐抬手将这条绸裤提了起来。 见这裤子样式喜庆,只是裆部却开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第89章 甄宝璐是看过压箱底的。虽未经历过,可对夫妻之道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哪里不晓得这东西的用处?一时俏脸烧得通红,像烫手山芋把将这绸裤给扔了。这种东西,她才不穿呢! 这时祝嬷嬷进来,说道:“姑娘,明儿还要早起呢,你赶紧睡吧。” 明儿甄宝璐出嫁,一大早便要梳妆。新娘子出嫁虽说不用做什么,可光顶着那凤冠霞帔一整天,便已经是极受罪了。 甄宝璐应下,这便上榻睡觉去了。她躺在床上,想着明儿就要嫁给薛让,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上辈子她除了徐承朗,从来没想过嫁给别人。后来徐承朗娶了沈沉鱼,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别人,就已经来不及了。这辈子,她刚及笄,居然就能嫁人了。 想到这里,甄宝璐嘴角翘了翘。 次日天蒙蒙亮,甄宝璐便被祝嬷嬷叫醒了。 甄宝璐素来乐观,今儿要出嫁,昨夜也睡得极安稳。想完事情便睡了,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会儿起来,看着满面喜气的香寒香桃,才有些迷迷糊糊的想到——她要出嫁了。 甄宝璐有些恍惚,净面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之后,徐氏及二房三房的女眷也都来了。女眷们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二嫂明薇走到甄宝璐的身旁,看着正在上妆的新娘子,柔美的眉眼含着笑意,真诚夸赞道:“真美。” 甄宝璐脸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甄宝璐的年纪到底是太小,这会儿厚厚的妆容,白的白,红的红,便是妆容再如何的精致端庄,也掩盖不住她的稚气青涩。而甄宝璐看着镜中自个儿的脸,这般的浓妆艳抹,连她自个儿都认不出了。 而这会儿,徐氏一行人在看过去,便见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秋水盈盈的美目,眼波流转,一张精致无双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便是连素来不喜甄宝璐的二夫人程氏,瞧着甄宝璐这般模样,也有些愣神。 梳妆罢,却见那念着妹妹的甄宝琼挺着大肚子过来了。 甄宝璐看着屋内的娘、婶婶、嫂嫂们,尚且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待见着甄宝琼,才险些落泪,娇气道:“姐姐。” 妹妹出嫁是件喜事儿,可这会儿亲眼看见妹妹穿上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她却甚是不舍。孕妇的情绪本就敏感,甄宝琼握着妹妹这双十指纤纤的酥莹玉手,弯着唇却眸中湿润道:“咱们阿璐可真好看。” 目下虽梳妆好了,可安国公府的迎亲队伍还没来,甄宝璐倒是有时间同姐姐说会话。这时候,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母女三人。徐氏站在边上,心下也颇为伤感,这不过半年的时间,俩个女儿都嫁了出去。 甄宝璐在屋子里同甄宝琼说了一会儿,便听着那院子里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那是安国公府来迎亲了。 甄宝璐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哭得可怜巴巴:“姐姐……” 甄宝琼瞧着妹妹,上回她出嫁,也是哭成这副模样,未料这会儿她自个儿出嫁,哭哭啼啼的还是她。她小心翼翼替她擦了眼泪,说道:“今儿是大喜日子,咱不哭,嗯?”她晓得妹妹素来活泼开朗,很少落泪。只是她素来依赖她这个姐姐,唯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副可怜娇弱的模样。 而前院,着一身大红喜袍的薛让正意气奋发的进来接新娘子。 穿着一蓝一绿崭新小袍的尚哥儿荣哥儿便站在前面。俩小家伙生得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稍高些,一个略矮些,就这么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一副很不欢迎的样子。 今儿薛让心情好,昨夜压根儿没怎么睡,可他还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他本生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这会儿满面笑容,更是风华无双。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年轻俊朗的男子,在战场上却是杀伐果决、威武勇猛。 薛让上前,便将准备好的封红递给俩小舅子:“尚哥儿,荣哥儿,我来接你们二姐。” 尚哥儿小小年纪,是个成熟又懂规矩的。他接过薛让手里的封红,给面子的叫了一声:“二姐夫。” 薛让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再去看另外一个。 却见这荣哥儿,生得白净圆嫩,墨绿小袍衬得他越发清秀,整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团子。他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翕了翕鼻子凶巴巴道:“不许把我二姐带走。”说着,便委屈巴巴的抽泣了起来。 也难怪荣哥儿会哭得这般伤心了。先前甄宝琼出嫁的时候,荣哥儿已经很难过了,可好在还有二姐,算是安慰了。可没想到一眨眼,他二姐也要嫁人了。荣哥儿舍不得,先前再喜欢薛让这个大表哥,今儿见他要抢走他的二姐,也是半分面子都不肯给的。 薛让无奈,只耐心的哄着这个小家伙。 甄如松过来,才让人将荣哥儿带走。他望着面前器宇轩昂的女婿,也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薛让朝着甄如松行礼:“岳父大人。”这便随他去正厅拜见齐国公府的长辈。 这几年他来齐国公府来得勤快,两家人又是亲戚关系,自然都认识了。他朝着老太太行了礼。而往常极少露面的甄二爷今儿也穿着一身喜庆,坐在一旁。 薛让一一行礼,举手投足间矜贵不凡,年纪轻轻便有这番气度,甚是难得。 · 甄宝璐盖上大红盖头,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被迎了出去。她没有亲兄长,背她上轿子的是二堂兄甄景锐。甄景锐将人背到轿子中,安抚似的在她的手背拍了一下,示意她放心。 甄宝璐的确安心了些。她抱着怀里的玉如意,想着方才那哭哭啼啼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的荣哥儿,便是那素来不落泪小大人似的尚哥儿,也偷偷红了眼眶。 而外面,荣哥儿瞧着二姐上了花轿,哭得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整一个小泪人儿,最后还是徐氏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而尚哥儿呢。见他缓步走到薛让的面前,小小的人儿一脸的正经,仰起头道:“你一定要好好对我二姐。” 薛让从来没有将他当成孩子,头一回看到他的时候,便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之后看着他的行为举止,待他二姐的态度,他心里早就有数。而他也是个聪明的,双方心知肚明,从未拆穿过。 他笑了笑,大掌抚了抚他的脑袋:“你放心。” 而前院,徐承朗便站在那里。 昔日儒雅温润的少年,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俊朗的面容之上,神情漠然,少了些许如沐春风般的平易近人,多了几分孤傲冷清。鞭炮声噼里啪啦,锣鼓声热热闹闹,徐承朗却觉得一切都很安静。他立在那里,竹青色的衣袍微微掀动,一张脸因为饮了酒而略微泛红。 他没有出去,只听着那迎亲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 甄宝璐坐在花轿上,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过了许久,轿子才在安国公府大门。轿子晃动了三下,甄宝璐双手扶着边沿,晓得这是薛让在踢轿门。 之后下轿,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脚,望着这双锦靴,甄宝璐心里踏实了很多。 跨火盆,跨马鞍,拜天地,送入洞房。 做完这些步骤,甄宝璐坐在了洞房的新床之上,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将双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平日里她是不染指甲的,今儿成亲,这指甲上才染了鲜红的凤仙花汁。大红色的嫁衣,大红色的盖头,甄宝璐望着入目的猩红,觉得有些眩晕。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攥了攥双手,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晓得是薛让来了,这才挺直了身子。 外头都是热热闹闹的祝贺声,夹杂这笑声,人有些多,声音嘈杂。可他的声音,她却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甄宝璐笑了笑,待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才有些紧张。 可是——他有什么好怕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到他叫她:“阿璐。” 听着他的语气,好像很高兴。 边上的喜娘道:“大公子,赶紧揭新娘子的盖头吧。” 之后便见那喜秤缓缓将她的盖头掀了起来,她低垂着眼坐在那里,有些不安,察觉到他的气息,才缓缓抬起眼看他。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艳,嘴角一翘,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可再看这穿着一身大红喜跑的薛让,高大俊美,也叫她看得有些挪不开眼了。 原来他穿红色竟然这么好看。 甄宝璐抿了抿唇。这么好看的夫君,可是她的。 薛让望着她,的确有些惊艳。只是这时候,心里更多的却是做梦似的恍惚感。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这边,由他掀起盖头,便是他薛让的妻子了。 他坐在她的身旁,由着喜娘撒帐、唱撒帐歌。那桂圆花生纷纷砸在身上,他心里欢喜的要命。撒帐之后,便是合髻,双方剪下一缕头发,结成同心结。 甄宝璐看着他一双大手,平日里能文能武,这会儿将同心结也打得甚是精致,越发觉得他厉害了。 喝了合卺酒,薛让便要出去招呼客人了。他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这般的举止,看得在场的丫鬟们一个个都羞红了脸。 甄宝璐脸颊烫的厉害,望着他含笑的眼眸,觉得他从进屋到现在,一直都是这般傻乎乎的笑着。 薛让柔声道:“我出去招呼客人,你先沐浴。今儿忙了一天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甄宝璐再娇气,也记得先前娘亲叮嘱过的话。便是夫君回来再晚,当妻子的也没有早睡的道理,况且是新婚之夜。可他待她好,她心下受用,心情也放松了些,小声叮嘱道:“少喝点酒。” 他笑笑,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下,而后才依依不舍的,出了房间。 礼数完毕,甄宝璐便由香寒香桃伺候着将脑袋上的凤冠取下,而且夏日炎热,这嫁衣虽然好看,却太过厚实,一整天下来,她便是只坐在那里,也出了不少的汗。 甄宝璐准备去净房沐浴,却见薛宜芳过来了。 薛宜芳眉目含笑,朝着甄宝璐便喊了一声:“大嫂。” 甄宝璐还没适应这个称呼,被她叫得有些脸红,可见着薛宜芳,她却安心了许多,说道:“不许取笑我。” 薛宜芳穿着一身桃红色绣海棠花褙子,模样明艳喜庆,冲着甄宝璐道:“我哪敢呐?你是我大嫂,日后得我敬着你才是。”她望着面前这位美貌无双的大嫂,即便认识了这么久,这会儿看着她浓妆艳抹的模样,也有些挪不开眼。她笑了笑,“……原以为我大哥还得再熬两年,未料这喜事来得这么快。能看到你嫁给我大哥,真好。还有,你今儿是没看见呢,我大哥那样性子的人,从半个月前便开始每天在笑了,今儿尤其,一张脸开心的跟什么似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薛宜芳一副很稀罕得不得了的样子。 甄宝璐听着她的话,也觉得好笑。有这么夸张吗? 薛宜芳瞧着她,两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儿再见。” 甄宝璐可是非常需要薛宜芳这个小姑子的支持,毕竟薛让是个男人,这安国公府的有些事情,还是问薛宜芳最好了。 薛宜芳出去后,甄宝璐才进净房沐浴。 疲惫的身子泡在香柏木浴桶中,舒舒服服的。甄宝璐身子白皙,皮肤娇嫩,这会儿沐浴完,隐隐泛着光泽,仿佛半透明似的。 平日里伺候甄宝璐的香寒香桃,见多了自然不稀奇了,可这会儿屋子里其他两个安国公府的丫鬟,瞧着这位少夫人不仅生得闭月羞花,这身冰肌玉骨更是难得,伺候她穿寝衣的时候,因着皮肤太过滑嫩,寝衣一个劲儿的顺着肩头滑落。怎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也难怪素来性情寡淡的大公子这般上心。 出来之后,甄宝璐坐在妆奁前,随意挽了一个妇人发髻,用一根金石榴花簪子固定。 脸上的粉洗净了,素面朝天,却是眉目娇俏,甄宝璐看着这样的自己才舒服了一些。 只是镜中的女子虽然挽着妇人发髻,可一张小脸稚气青涩,瞧着就是个小姑娘模样。她到底还是太小了,若是再等上一两年和他成亲,应当会更适应些。 梳妆台临窗,外面的凉风习习,吹进来倒是舒坦些。 甄宝璐坐了一会儿,才环视了一下这新房。薛让住的四和居,她不是没来过,可眼下俨然重新整饬了一番,屋内原是颜色冷清的,眼下帐幔皆是大红色,烛台之上龙凤喜烛呲呲燃着,火光跳跃,发出呲呲的响声。 甄宝璐的目光落在那张铺着百子被鸳鸯枕的大床之上。她记得,以前薛让睡得床没那么大,而眼下这张黄花梨嵌牙雕架子床大了足足近一倍。 甄宝璐忍不住红了脸。 她移步坐到了榻边等着。过了一阵子,才听到外面有丫鬟嬷嬷行礼的声音。 甄宝璐登时一怔,双手攥紧,手心都有些冒汗。 竟回来的这般早。 第90章 甄宝璐不敢抬眼,只听着男人的步子由远至近。 没有动静了,她才略微抬起眼睛,看到立在面前的这个高大身躯。 他大抵是喝了很多酒,脸颊微微泛红,眉目染笑,模样看起来却是比平日可亲许多。分明已经很熟悉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些拘谨。 甄宝璐小声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男人黑沉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喉头一动,低沉的“嗯”了一声。而后便要俯身去亲她。 屋内的丫鬟们本是准备伺候这位大公子沐浴的,这会儿看着这般场景,一个个识相的退了下去。 甄宝璐还想着两人应当会说会儿话,却不料这薛让一进来便猴急将身子覆了上来。 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仰,结结实实的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上,紧接着那狂风暴雨般急促的吻急急落了下来。他的身上带着酒味儿,甄宝璐被他的唇舌搅得喘不过气,柔软处被挤压得不舒服,便稍稍伸手,轻轻在他胸膛处推了一下。 没有想象当中的骤然停止,男人的反应异常的敏捷,立刻握住她的双手交叠着扣在头顶,继续动作。 甄宝璐略微抬着脸,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待他松开了,才泪眼蒙蒙的看着他。 薛让身子滚烫,身上满是酒味儿。他望着她的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稍稍平复一些心情,才轻轻啄了啄她的唇,问道:“饿不饿?” 甄宝璐被他压得不能动弹,而他的身躯硬邦邦的,像块大石头似的。她其实并不饿,可瞧着他这副架势,便吞了吞口水,说道:“有一点儿。” 薛让这才起来,结实的手臂搂过她的腰肢,将她一并扶了起来。只是她的发髻有些乱,插在髻上的发簪因为方才的动作落了下来,一头乌发登时披散,雪肤红唇,美不胜收。 薛让的手掌环在她的腰侧,灼热的掌心透过薄薄的寝衣,感受那这里头的细腻温滑。他亲亲她的脸颊,这才起身唤来外面的香寒,命她去准备吃的,自个儿却是转身去了净房沐浴。 甄宝璐长长松了一口气,抬手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这才让香桃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 薛让沐浴完出来的时候,香寒恰好端着红枣莲子粥进来。 甄宝璐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薛让眉目清冷,淡淡道:“出去。” 这话是对屋内的丫鬟说的。 香寒香桃行礼便退了下去,薛让拿起桌上的莲子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几下,试了试温度,这才凑到甄宝璐的嘴边。甄宝璐原是不饿的,可这会儿见薛让体贴,也笑了笑,给面子的张嘴吃了。莲子粥甜甜糯糯,寓意早生贵子。 甄宝璐吃了足足大半碗,才吃不下了。 薛让将瓷碗搁下,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问道:“饱了?” 甄宝璐正欲回答,对上薛让黑沉沉的眼睛,觉得有些吓人,喃喃道:“饱、饱了……”她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整个身子被腾空抱起。 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裸露的胸膛处的肌肤,温热灼烫。 她由着他抱着自己上了榻,而后将床幔放了下来。床内狭小的空间,自成一个天地。 薛让抱着怀里的妻子,隔着薄薄的衣衫,那馨香柔软的娇躯早已令他热血沸腾。他将她搂到自己的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臂弯中……,嗓音暗哑道:“阿璐……” 他凑过去,吻着她的如云乌发,薄唇蹭了蹭她的脸颊。 甄宝璐被他唤得有些身子发软,大着胆子抓着他那只不规矩的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喘息道:“大表哥,咱们先说说话不成吗?”她心砰砰直跳,还没这么快适应。 哪知薛让一个翻身,便覆在她的身上,鼻尖抵着她的,付出的灼热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双眸沉沉望着她:“可我现在只想做这个……” 这人…… 甄宝璐面颊滚烫,拿他的厚脸皮完全没辙,由着他胡闹。 即便帐内昏暗,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闭上眼,感觉他的吻沿着她的眉梢,脸颊,唇角,一路往下…… 他忽然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去看他,双手被他握住,覆在他的衣襟处,听他说道:“替我脱了。” 甄宝璐颤着手,咬咬牙便将他的衣衫脱了下来。 他的身子精壮结实,硬硬实实,腹部是整整齐齐豆腐块似的肌肉,比早些年看她看到的还要可观。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也晓得初次会有些不适。可总归是要经历的。 …… 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泪蒙蒙的小脸,忽然想到上辈子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亲昵的依偎在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身边的场景。 这会儿薛让没了昔日的温柔怜惜,动作粗暴,哑声道:“阿璐。” 他伸手,将她娇软无力的身子抱了起来,用力抱紧。 “阿璐,你看着我。” 她潮红满面,水眸盈盈,缓缓睁眼看着他。 他一手托着她的身子,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稍稍抬起,眸色幽沉抵着她的脸,问道:“阿璐,我是谁?” 她怔了怔,身子酥软无力,喃喃道“……大表哥。” 他这才满意,在她唇上亲亲啄了一下。 甄宝璐断断没想到,这个素来温柔的薛让,竟然如此的粗暴。事后甄宝璐将自个儿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心里有些闷闷的。 薛让搂着身上这具香软的娇躯,闻着她发丝间的幽香,薄唇一下一下啄着她的脸颊,声音欲念未退:“我抱你去沐浴。” 她没力气,低低“嗯”了一声。 外面守夜的香寒香桃,静静站在门外,听着里边的动静,脸颊烧得红彤彤的。那床榻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响,都有一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消停。又听着她家姑娘抽抽搭搭的哭泣声,那声音虽是可怜,却又娇美如水,听得人心都酥了。 听到里面的终于消停了,要水了,俩丫鬟才进去伺候。 便见那俊美无双的大公子披着墨发,随意着一身雪白寝衣,直接抱着怀里的人进了净房。 香寒香桃赶忙上前换褥子。 撩起大红床帐,看着那泥泞不堪的被褥,羞得脸颊一烫。心道:怪不得她家姑娘连下榻的力气都没了。 正换好褥子准备伺候俩主子更衣,便听得里面水声哗哗,又是一阵激荡。 俩丫鬟相视一望,心领神会,忙又退了出去。 浴桶中又被弄了一回,甄宝璐这会儿当真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着薛让替她擦干身子、换好寝衣抱上榻。 甄宝璐困得厉害,早就沉沉睡了过去。而身旁的男人,一双染着情欲的黑眸静静望着她,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脸,一下一下。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喃喃道:“两辈子了,阿璐……”这便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再也舍不得松开。 这新婚之夜,甄宝璐睡得并不怎么舒坦。更觉得,身边这个男人,一晚上精神亢奋,压根儿没怎么睡。榻上两回加上净房一回,出力的分明是他,可他却半点儿都不累。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便察觉身旁的男人,粗砺的掌心抚着她的身子,喃喃的说着话,亲亲她的肩头,捏捏她的腰肢,又像只大狗似的,在她身上啃咬。她睡得不舒服,烦恼的推了一下他,他消停了。不过一会儿又开始了。到最后,她便干脆不管了。 等到天有些蒙蒙亮的时候,甄宝璐才睁开眼睛。 虽然累,可她有些不习惯,醒的便有些早。 这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总算是睡了。 见他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眉目柔和,唇畔微微一翘,竟然像个满足的孩子。 想起昨夜他的孟浪,甄宝璐到现在都脸红,心里还有些委屈,可如今望着他这副样子,她心登时便软了。只将小手从他怀里抽了出来,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庞。 指腹沿着他的眉眼,落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之上,而后慢慢下移,望着他薄薄的嘴唇。 这个时候,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眼底含着笑意:“醒了?” 甄宝璐“唔”了一声,欲将手收回。可他却用力将她握住,笑盈盈的看着她,握着她的小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几下。 分明已经那么亲密了,可她还是会觉得害羞。她尽量让自己的态度镇定些,说道:“咱们起来吧。” 新媳妇儿进门的第一日,得早起敬茶呢。 见他抱着自己不说话,甄宝璐挣扎了几下,却感觉到他……又变得精神勃勃。 这人…… 甄宝璐一恼,作势便要起来,可薛让却是不肯,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欺身而上。这回倒是有些经验了。 又是一番被翻红浪。 这回下榻的时候,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差点就要摔倒。她狠狠瞪了面前这个满面春风精神抖擞的男人,朝着净房走了一步,便察觉到那腿根处有液体流了下来,沿着大腿内侧一路滑落。 甄宝璐羞得将双腿并拢。 薛让穿好了衣裳,搂着她的双臂,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抱你去。” 这便将这个娇滴滴的新婚妻子打横抱起,进了净房。 甄宝璐倒是乐得享受,只是眼下她这副样子,待会儿她过去请安,总不可能让他抱着她去吧?再说了,老太太她们都是过来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哪里会看不出来?不过说起来,她昨晚和薛让洞房,阖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做了什么,便是她的腿不软,他们也会往那处想。 薛让要伺候她沐浴,被甄宝璐言辞果决的拒绝了。早晨闹了这么一回,若是再来,她便是还能下榻走路,过去也得晚了。 昨晚她倒是没仔细看,可这会儿沐浴,甄宝璐瞧着自个儿身上的点点红痕,胸脯、肩头和大腿内侧尤为密集,便是这双白皙小巧的玉足,也有几个深深浅浅的红痕。 而她的腰肢两侧,那两个掌印尤为明显。 甄宝璐登时想起了昨夜那双大手用力锢着她的腰,然后…… 甄宝璐红着脸由俩丫鬟伺候着沐浴完,换了一身红色喜庆的石榴花衣裳。本想穿领子高些的衣裳将这些痕迹给遮住了。可这大夏天的,哪有人穿高领的?若是她这般穿出去,那旁人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 这会儿甄宝璐穿着齐胸襦裙,坐在妆奁前,瞧着脖子上胸前这点点红痕,简直是恼极了薛让。 瞧见薛让,便娇娇抱怨道:“都怪你。” 薛让晓得昨夜自个儿有些失控,让她委屈了,这会儿瞧着她无措的样子,便道:“下回我轻点儿。” 甄宝璐脸颊一红,便也不再和他说话,只用那粉一层一层抹在她胸前和脖子上的痕迹上,涂了厚厚的几层,才将那些痕迹给覆盖住。瞧着看不见了,甄宝璐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薛让领着她去用早膳,光是卧房到饭厅的几步路,甄宝璐走起来便觉得那腿心火辣辣的疼,双腿直发颤。 许是昨晚累着了,今早甄宝璐的胃口格外的好,而且今儿这早膳甚合她的胃口。 甄宝璐又吃了大半碗红枣糯米粥,这才饱了。 薛让早就吃完了,在军营中待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吃饭的速度也出奇的快。他用汗巾替她擦了擦嘴,眉目温柔道:“饱了?要不要再多吃点。” 甄宝璐由着他擦嘴。小时候他经常照顾她,也她习惯了,只觉得这个大表哥温柔细致。而昨夜见识过他的粗暴蛮横之后,她才觉得这个大表哥骨子里和温柔体贴半点儿都搭不上边。怪不得喜欢习武呢。只是,有时候铁汉柔情,才更加让人觉得暖心。 他俩头一次一道用早膳,她已经吃得比往常多了许多。她才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能吃呢。 “不用了。”她摇摇头。用了早膳,夫妻二人便去了老太太的如意堂。 甄宝璐走出这四和居,因她同薛让关系亲近,这里自然不陌生,只是她还是觉得新奇,以后自个儿便要住在这里了。和他住在一起。 而她双腿酸软无力,自然走得慢。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炙热温厚,顺着她的步子走,慢悠悠的同她介绍府中的一些住处。 甄宝璐静静听着他说。 她每回来安国公府,大多去薛宜芳的香雪坞,再者便是给老太太请安,其他地方,她的确不熟。 只是一路走来,这安国公府碧瓦朱甍、层楼叠榭,竟比他们齐国公府还要气派。 等到走近如意堂院子的时候,想着待会儿要见老太太、安国公,还有王氏他们…… 想到王氏,甄宝璐才隐隐有些些许紧张。 她侧过头看着薛让,见他握着她的大手稍稍用力,眉目温和的说道:“不用紧张,有我在。” 第91章 甄宝璐随薛让进了如意堂,里头一大家都到齐了。 安国公府共两房,皆是嫡出。 甄宝璐来安国公府的次数不算少,大多数都是见过几回的。只是先前是先前,这会儿她以新媳妇儿的身份进去,大家伙儿看她的眼神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甄宝璐模样生得稚气娇美,身量也略显娇小,今儿一番喜庆的新妇装扮,亭亭立在薛让的身边,乍一眼看上去的确有些温顺乖巧。而薛让生得高大俊美,气度不凡,往常面无表情的,这会儿眉目含笑,简直俊俏的不成样子。二人站在一块儿,不知有多养眼。 刚一进去,甄宝璐便将手从薛让的手里抽了出来,奈何薛让却又迅速将她握住,力道不算重,可就是让她无法挣脱。她本就害羞,这会儿被他牵着手带进去,还没抬头,脸颊便开始泛红了。 甄宝璐心下嘟囔,她这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薄了? 薛让缓步进屋,便朝着老太太道:“祖母。” 甄宝璐呼吸一滞,也含笑抬起头,跟着喊了一声:“……祖母。”从原先的外祖母到祖母,不过少了一个字罢了,可叫出来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老太太笑得一脸的喜气,瞧着这对新婚的小夫妻一道进来,越看越欢喜,连连道:“好孩子。” 甄宝璐随薛让一道跪下,给老太太敬茶。老太太大方,送了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和一套精致的牡丹头面作为见面礼。王氏站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待甄宝璐这个长孙媳妇儿如此满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甄宝璐乖乖收下,瞧了一眼王氏。 饶是甄宝璐不喜欢这王氏,如今当了儿媳,也得规规矩矩的叫一声“母亲”。至于这安国公,甄宝璐晓得安国公不喜欢薛让这个儿子,只是昔日这安国公看在她姐姐的面儿上,待她还算疼爱,有时候她来看薛宜芳的时候,安国公的态度也是温温和和的。 而目下,瞧着他俊美儒雅的面容之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敷衍的喝了茶,递了红包。 安国公极疼爱她姐姐这个外甥女,她心里也是敬着他的。只是如今她嫁给了薛让,是薛让的妻子,这安国公待薛让这个儿子不好,她心里也是喜欢不起来的。王氏便更加不用说了,端得倒是一副慈爱的笑容。 之后薛让便领着她认识二叔二婶。 薛二爷性子开朗,是个爱笑的,模样生得和安国公这个兄长有七八分像。薛二爷的妻子顾氏容貌端丽,夫妻俩的性子有些像,都是面上带着盈盈笑意的,一瞧着甄宝璐,便拉着她的手道:“老大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媳妇儿,模样生得多齐整啊。等明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那得多招人喜欢呐。” 这话老太太喜欢,连连道:“是呀。”孙儿刚成亲呢,这便开始盼曾孙了。 甄宝璐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顾氏的红包,道:“谢谢二婶婶。” 好在安国公府的人不多,长辈就这么几个。至于小辈,今儿能来如意堂的,都是嫡出的。 长房的二公子薛谈,甄宝璐已经很熟悉了,只将称呼从原来的二表哥变成了二弟。 二房也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分别是三公子薛诚,四公子薛谕。薛诚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生得俊朗,只是性子大抵随了薛二爷,是个爱笑的,不过甄宝璐晓得这薛诚性子有些风流,比起薛让和薛谈,算是安国公府最不争气的了。而薛谕不过十二,生得斯斯文文,瞧着有些腼腆内向,比薛诚讨喜得多。 至于两房的姑娘,甄宝璐便是再熟悉不过的。长房的薛宜芳,二房的薛宜蓉,还有一个六七岁大的三姑娘,叫薛宜芷,也是二房的。 甄宝璐跟着薛让一一喊了人,心里面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从今日开始,她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了。 从如意堂出来,刚走到外头,薛让便挽起她的手,体贴道:“昨晚你都没怎么睡,我陪你去休息一会儿。” 不说还好,一说起昨晚,甄宝璐便脸红,心里更是恼了他。只觉得平日这薛让斯斯文文的,待她细致温柔,装得还挺像,到了榻上便是露出了真性子。她的确有些累,腿也还酸着,那处更是疼得厉害,只是她刚进门,大半天的便睡觉,若是被人知道了,不晓得会怎么说她了。再者说,她才不想让王氏挑她的错处呢。 婆家不比娘家,当了儿媳妇哪里还能像闺阁那般随心所欲? 甄宝璐铁了心要当个贤惠的妻子,自然不然给薛让惹麻烦,摇摇头道:“不用了。你陪我四处走走吧。” 薛让含笑应下,没让丫鬟们跟着,只独自领着她在安国公府的院子里走着。 甄宝璐只觉得他捏着她的手,大热天儿的,掌心热烘烘的,都得出汗了,这才说道:“你别老是牵着我,瞧瞧方才,祖母他们都笑话我了。”他脸皮厚,不在意,可她却不好意思。 薛让却没放手,道:“不成。咱们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的牵着手。” 德性。 甄宝璐笑了笑,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抱怨道:“可是我都出汗了。” “是嘛?”薛让晓得她爱干净,这便松开手掌瞧了瞧,而后拿出汗巾替她擦着手心。她的手又白又嫩,小小的,先前不染指甲,这会儿因出嫁染了指甲,格外的好看。 甄宝璐任由他替自个儿擦着手心,说道:“我方才瞧见咱们前院搭着葡萄架,这葡萄架夏日纳凉最好了,改明儿你让人给我弄个秋千成吗?” 还有什么成不成的?他立马应下,说道:“我亲自给你搭。” 她笑了笑,觉得这样真好。怪不得人家说新婚夫妻最是腻歪,不过刚成亲,她便感觉到了。她望着他的眉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大表哥,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了?……可是我叫你都叫习惯了。”她略略蹙眉,有些为难。可嫁了人,总归是要改口的。先前她习惯叫他大表哥,只是生气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全名。 这个薛让倒是不在意。 他道:“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只是称呼罢了,不过——”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眉眼,瞧着她还有些稚气,只是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初为人妇的妩媚。薛让想起了昨晚她在他身下的样子,眸色深了深,声音也暗沉了些,“……你只要记着我是你的夫君就成了。” 甄宝璐双眸一弯,欢喜的笑了笑,带着平日的孩子气。 夏天闷热,大早上的,没多久日头便毒辣了起来。薛让知妻子身子娇,自然是舍不得她晒的,走了一会儿便牵着她回四和居。 二人行至荷花池边,便见那池边的八角凉亭内,一抹纤细窈窕的碧绿身影立在那儿,清风拂过,裙摆微掀,有几分出尘脱俗的味道。见那亭内的姑娘,喂完了鱼儿,正走出来,恰好看到面前这对新婚的小夫妻。 不是旁人,正是那借住在安国公府的表姑娘周娉婷。 周娉婷不是安国公府的人,是以方才她在如意堂没有见着她。甄宝璐素来心大,先前早就忘了这一茬了,眼下这周娉婷忽然出现,又一副亭亭玉立清水芙蓉打扮的素雅装扮,瞧着如闲花照月,楚楚可人,容貌虽不是最上乘的,可男人仿佛都偏爱这类瞧着娇弱的。 周娉婷微笑道:“让表哥……”再对着甄宝璐恭恭敬敬道,“表嫂。” 甄宝璐也笑了笑:“周表妹真是好兴致。” 周娉婷知她指的是什么,腼腆的微笑着,说道:“我习惯每日早晨来这儿喂鱼,让表嫂见笑了。” 哪能啊? 只是这儿是回四和居的必经之地,去哪儿喂鱼不好,偏偏要选在这里。而她对薛让的心思是昭然若揭的,虽然甄宝璐知道,这么多年了,薛让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自然不可能对她动心的。可自家的东西被人惦记着,总归心里不舒坦,况且这还不是普通的东西,是个大活人,她的夫君。 打了招呼便走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甄宝璐的话明显比方才少多了。 薛让也不是个傻的,待回了四和居的时候,一进屋,便将她环在了怀里,低头啄了一下她的脸,道:“别生气。” 甄宝璐望着他,说道:“生气倒不至于,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她说得是实话。 说着,抬手抚着他的脸颊。这么近距离的看,这张脸当真是越看越好看,特别是看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眉目间也满含柔情,也难怪招惹这么多桃花了。她环住他的脖子,仰着脸说道,“不过这位周姑娘的确挺痴心的,巴巴的守着你,到眼下还没定亲呢。我早些嫁给你,断了你这周表妹的心思,也算是功德一件呢。” 瞧她当真没生气,薛让才放心。只是他同她在一块儿,压根儿不想提别人,只打横将她抱起。 甄宝璐惊呼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道:“大半天的,你干嘛呢?” 薛让笑笑道:“给你揉揉腰,好不好?” 甄宝璐睁大了眼睛,仿佛是在问“你还会揉腰呢?”不过说实在的,她的确腰酸得厉害,当下也不拒绝,轻轻晃动着两条细腿,笑盈盈道:“成啊,揉得好我赏你银子。” 第92章 这厢老太太只将王氏留下说话,其他人都出了如意堂。(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二夫人顾氏,想着今儿老太太的模样,说道:“我倒是许久没见过老太太这般高兴了。”而后对着身旁的长子薛诚道,“你也十七了,等年底你二堂兄成了亲,明年就该轮到你了。你瞧今儿这薛让,平日里寡言少语,今儿个春风满面的,多好啊。” 薛诚却瘪瘪嘴:“若我能娶到这般美貌的娘子,我也春风满面啊。” 薛诚打小被顾氏宠着,性子随他爹爹薛二爷,是个风流喜爱美色的,早前他也是见过几回那甄宝璐的,每回都瞧着挪不开眼,奈何这甄宝璐是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就算偶尔来他们安国公府,也只待在薛宜芳的香雪坞,他便是想见一面儿都难。这两年倒是没怎么见过,只是方才,那初为人妇的甄宝璐这么立在薛让的身旁,若非顾氏提醒,这薛诚怕是要失态了。 顾氏剜了他一眼:“你给我记着,外面你怎么招惹都没关系,你这位大嫂,你放尊重点儿!”见儿子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顾氏气不打一处来,认真道,“你没看你大哥有多疼这个媳妇儿嘛,这薛让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不许招惹!” 顾氏不喜王氏,只是王氏身为国公夫人,主持安国公府中馈,她便是不喜,也得给她面子。她素来看不惯她的神气样,也知她盼着自个儿儿子能早些成家,未料这薛让这么快便成家了。王氏心里不舒服,她就觉得舒坦,连看这位新媳妇的时候,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薛诚心道:这话哪里用得着她说?这甄宝璐再美貌,如今都是他这位堂兄的了。这堂兄,他可是半点都不敢得罪的。 薛诚皱眉,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薛让先前也没如何,可偏生他瞧着他便有一股惧意。他心下烦躁,只觉得这薛让虽然是个打小没了娘呢,却这般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娇美无双又门当户对的妻子。他道:“儿子去书楼走走……” 这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顾氏拧眉念叨着:“这孩子……” 薛诚不学无术,去书楼自然是随便找的借口。他经过一处荷花池,瞧着那周娉婷站在那儿,饶有兴趣的迎了上去:“周表妹怎么在这儿?” 周娉婷瞧见薛诚,目光稍稍有些闪躲,缓缓垂眼道:“诚表哥。” 薛诚望着周娉婷这副矜持端庄的模样,心下笑了笑,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哪里不知道?他轻嗤了一声,伸手便去握她的手。 “诚表哥!”周娉婷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大声喊,只挣扎道,“诚表哥你别这样……” 薛诚却没松手,瞧着她身后的丫鬟欲上前阻止,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周表妹说几句话,你若是想将此事闹大……” 周娉婷赶忙朝着丫鬟示意了一眼,而后才颤着声音望着薛诚,双眸可怜巴巴道:“薛表哥想同娉婷说什么?” 薛诚瞧着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很是受用。这周娉婷虽然不及甄宝璐美貌,却瞧着娇弱温顺,别看她生得纤细,这身段却是不错,毕竟比那甄宝璐年长两岁,身子发育的也完全些,目下因为紧张,胸前包裹的两团起起伏伏,看得薛诚眼睛都直了。 薛诚凑近一些,闻着周娉婷身上的香味儿,说道:“你喜欢我大哥,我知道。可是周表妹,今儿你没来如意堂,大抵没看到,我大哥待大嫂有多好,两人站在一块儿,当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方才我瞧着这位大嫂走进来,那走路的姿势……啧啧,也不晓得昨儿我这大哥怎么折腾她了。不过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周娉婷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种粗俗污秽之言,登时脸颊泛红,道:“你别说了。” 薛诚道:“好,我不说。周表妹,说实话,我对你还挺喜欢的。只要你点头,我便向祖母说,娶你过门,好不好?” 周娉婷一怔。她满脑子都是薛让,这薛诚哪里如得了她的眼?当即便拒绝了。 薛诚沉了沉脸,复而染笑:“周表妹不用急着回答我,再好好想想,嗯?”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看着她娇颤的样子,面上的笑容更甚,这才将她放开。 周娉婷吓得面色发白,匆匆忙忙便回去了。 而薛诚立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望着那周娉婷远去的背影,那腰肢纤纤,走起路来犹如弱柳扶风。 · 却说这如意堂内,老太太将王氏留下,说道:“这阿璐在齐国公府的时候,可是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她那爹爹宠女儿在整个皇城都是出了名儿的,这回阿璐嫁的仓促,为了咱们让哥儿,连女学都不去了,这委屈可不能让她白受。你是主母,平日里主持中馈,虽说不能偏袒,可着四和居得多多照拂些,断断不能让阿璐受什么委屈。” 王氏本就不舒坦,听着老太太这般说,心里更是气得发慌。嫁得仓促?这迎亲的队伍沿着护城河绕了整个皇城,吹吹打打不知有多风光,先前的的聘礼彩礼,那长长的单子,可是给足了面子的,这院子里又搭了戏台子,连着唱上六天,若说这还算仓促,那别人家的婚礼还能叫婚礼吗? 这偏心得也忒过了。 王氏心中忿忿,面上却盈盈应下,道:“儿媳省得。” 她笑容温顺,继续说道,“平日里儿媳会多多照顾阿璐的。但凡有什么,儿媳定给四和居留最好的一份。”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王氏退下之后,林嬷嬷才将茶盏端到老太太的手边,说道:“您这般偏心,不怕夫人不舒坦吗?” 老太太素来不偏袒,便是再疼爱孙女薛宜芳,也不会偏袒的这么明显。如今这长孙媳妇儿刚进门,便如此疼爱,也难怪林嬷嬷好奇。 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才道:“让哥儿是个可怜孩子,小时候我没怎么关注他,心里也有些愧疚,可这些都是没法弥补的。眼下他成了亲,待阿璐又这般上心,我让阿璐少受点委屈,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这儿媳妇的,多多少少要受点婆婆的气,老太太这么做,这王氏也不会完全对着儿媳改了态度,可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太过分的为难这个新媳妇。 老太太叹息道:“趁着我还在,多护着这俩孩子。” 林嬷嬷忙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笑了笑,长命百岁她倒是不奢望,只是想着俩孩子恩爱的样子,便道:能早些抱上白白胖胖的曾孙就成了。 四和居内。 “嗯……轻点儿。” 甄宝璐趴在罗汉床上,由着薛让给她揉腰。只是这男人手劲大,掌握不好力道。 薛让已经很轻了,未料妻子还是拧着一张小脸,嫌弃他重。不过想着昨晚她娇娇柔柔的样子,身子嫩得更豆腐似的,他稍稍用力,便会留下印子。薛让轻轻揉着她的腰肢,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稍稍一折就能折断似的,而那下面,被裙子包裹的两瓣圆润挺翘,更是引得他想狠狠咬上几口。 薛让听着她舒服的哼哼声,晓得这力道刚刚好,又见她侧着脸趴在大红色鸳鸯戏水迎枕上,一双眼儿微微眯着,他凑了过去,唤道:“阿璐。” 甄宝璐这才一阵清明,眼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薛让笑了笑,抚着她的脸道:“我抱你去榻上睡。” 甄宝璐瞧着薛让这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连气都生不出来了。她这副样子,还不是昨日他闹的。她先前想过婚后的生活,只觉得她和薛让熟悉,过日子也就那样,他护着她,疼着她,她当个贤惠的妻子。可她没想过,晚上竟会这般闹腾,一晚上她便累得浑身酸痛,今儿去敬茶都差点出糗,若是日后一直如此,她是断断吃不消的。 薛让见她柳眉微蹙,仿佛是在想什么烦恼的事情,便同她一道躺下,搂着她的腰肢让她里自个儿近些,大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他抵了上去,蹭蹭她的脸,像只黏人的大狗。 “在想什么?” 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她实在是有些被吓到了,可这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一想到他锢着她的腰肢从后面弄她,甄宝璐一张小脸登时烫了起来,看不见他的脸,那种感觉格外的清晰,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它的形状。哎呀,甄宝璐羞得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捏捏他坚硬的手臂,说道:“今晚你不许再胡来了……” 薛让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甄宝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却听这会儿薛让久久没有回答,这才抬起一张小脸望着他。 见他端得一副很犹豫很为难的样子。 第93章 薛让瞧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也晓得昨晚她怕是真的吓到了。先前他满心欢喜,期待同她成亲。知她自小便娇娇弱弱,就想着细心待她。只是昨晚他喝了些酒,又太开心,瞧见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美得不成样子,怎么都挪不开眼。之后他回卧房,看着她已经沐浴完,穿着薄薄的寝衣坐在榻边等他,他惦记了两辈子,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搂着她,晓得她是真的受不住了,所以才会同他说这个,便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说道:“是不是很疼?让我瞧瞧,好不好?” 作势便要去解她的衣裳。 甄宝璐耳根子一烫,一把按住覆在她腰际的大手。虽说昨晚她身上哪哪儿都被他看过了,可那会儿总归是晚上,而且还是在昏暗的床帐之中,她还能自欺欺人。可如今,这大半天的,他大大咧咧就要解她的衣裳,她是怎么都不肯的。 疼的确是疼,可却不好给他看。 她一口拒绝:“才不要。” 她怕他胡来,忙摇摇头说道:“你得听我的。” 见她害羞,他也不逼她。 薛让将握着她腰带的手松开,搂住她,说道:“阿璐,昨晚是我不好,只是那会儿我有些忍不住……” 甄宝璐红着脸,听他这么继续说下去,也不晓得会说些什么粗俗的话,心下嘀咕了一句:“像两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似的。” 薛让笑笑。 可不是嘛,他眼里心里都是她,别的女人他压根儿都不会多看一眼,这和没见过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偎在他的怀里,跟着他呼吸,随着他结实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喜欢抱着她,亲亲她,摸摸她。眼睛里带着笑意,仿佛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甄宝璐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她对他的喜欢太理所应当了。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对她好,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似的,这么厉害的人,谁都会喜欢的,后来他强势霸道的迈出那一步,她便接受了他。 ——可是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么喜欢的。她又不像她姐姐那般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甄宝璐想着她和薛让头一回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八岁,而他呢,一个十四岁的沉默寡言的少年。 甄宝璐伸手环着他精瘦的窄腰,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若是那时候,她也能遇到他,那该有多好。她肯定不会受那么多委屈的。 薛让低头,看着怀里安静的妻子,这才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将她抱到了床榻之上。 · 甄宝璐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 没见着薛让的人,她便起身走到外面。 一个穿着浅绿色褙子梳着丫髻的小姑娘朝着她行了礼:“奴婢雪竹见过少夫人。”年轻的姑娘声音悦耳清甜,带着些许软糯,听着很是舒坦。 甄宝璐原想倒是没怎么注意过这四和居的丫鬟,毕竟她刚嫁过来,昨晚洞房花烛,她没时间注意,今儿早又一大早去了如意堂,回来便歇息了。 如今瞧着,这位叫雪竹的丫鬟,生着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五官虽然不算精致,可这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尤为漂亮。 甄宝璐想了想,让祝嬷嬷将所有四和居的丫鬟嬷嬷叫了过来。 除却一些个粗使丫鬟,四和居还有四个丫鬟,分别是雪竹、雪梅、青芽、青荷。这四个丫鬟不管是模样身形都极为相似,个个娇小玲珑,容貌俏丽。 甄宝璐先看到的这个雪竹已经生得很标志了。可这四人之中,最漂亮的还是这个身形最娇小的,名叫青荷的丫鬟,许是年纪最小的缘故,其他人规规矩矩低着头的时候,这小丫鬟倒是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一双大眼睛十分的天真灵动。 这令甄宝璐多看了一眼。 四和居还有一个嬷嬷,姓辛。因这辛嬷嬷原是薛让生母陆氏的陪嫁嬷嬷,陆氏病逝之后,这辛嬷嬷便被老太太派来照顾薛让的饮食起居。 如此,甄宝璐待这位辛嬷嬷也敬重些,赏了她一些金裸子。 辛嬷嬷生得高瘦,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面上没什么笑容,大抵是有些拘谨。瞧着甄宝璐待她如此客气,辛嬷嬷心里也甚是感动,只见她出手阔绰,心下便知这少夫人还是太稚嫩了些,在勤俭持家这事儿上,还得好好学学。 辛嬷嬷接过金裸子,恭敬道:“老奴谢过少夫人。” 甄宝璐道:“辛嬷嬷不用客气,这些年你照顾大公子也是辛苦,这是你应得的。” 而后又让祝嬷嬷将剩下的金裸子赏给屋内的其他丫鬟。 辛嬷嬷见这位少夫人虽然年轻稚嫩,可到底出身齐国公府,便是微微含笑,也端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气度,也难怪大公子如此喜欢。 而辛嬷嬷和丫鬟们出去之后,祝嬷嬷才走到了甄宝璐的身旁,瞧着她略微蹙眉的模样,便说道:“老奴昨儿就发现了,这四和居的丫鬟,一个个都同少夫人您有些相似。老奴听说,原先四和居除了粗使丫鬟只有伺候大公子的几个小厮,还有便是那辛嬷嬷,这些丫鬟,是因为大公子要成亲,所以才添置的。” 除了王氏,谁还有这能耐? 甄宝璐素来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她虽是新妇,可自古以来,这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王氏摆明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信薛让是一回事,可这些丫鬟留不留,却是另外一回事。 祝嬷嬷心下气恼。她家姑娘在齐国公府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对她? 甄宝璐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的。” 祝嬷嬷点头道:“嗯。虽说您是儿媳,该敬着她,可这国公夫人如此不给您面子,你也不能就这么受着。” 甄宝璐自然明白。重活一世,她最不想受的就是这种憋屈的感觉了。 想到了薛让,她抬眼看了一眼祝嬷嬷,问道:“大表哥去哪儿了?” 说起薛让,祝嬷嬷露出笑容,瞧着这小夫妻俩如此恩爱,她也跟着开心。她道:“大公子正在书房呢。” 正在书房,那么他一时半儿应当不会回来了。甄宝璐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晌才道:“我出嫁前,娘给我准备的东西里,仿佛有些药膏……” 这甄宝璐算是祝嬷嬷一手带大的,瞧着她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便知是问什么了。昨晚大公子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消停,这娇滴滴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住?况且还是初次。祝嬷嬷忙道:“这地儿可损伤不得,一不小心可是会落下病根儿的。夫人先进去,老奴这就去拿。” 甄宝璐红着脸,这便进屋,坐到屏风后面的绸榻上。 祝嬷嬷柜子里拿来了一个小瓷瓶。甄宝璐在祝嬷嬷的面前,倒是比在薛让面前自在的多,当下便掀了裙子脱了亵裤。她红着一张脸,若非真的太疼,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祝嬷嬷瞧了瞧,她对这薛让再满意,这会儿看着自个儿一手带大的姑娘被折腾成这副样子,也忍不住拧着眉,一脸凝重责备道:“这大公子也太粗鲁了……” 可不是嘛。 甄宝璐红着脸,甚是赞同。 而外边,薛让正阔步从书房回来,进了屋,见着里头没人,便问一旁的香寒:“夫人呢?” 香寒道:“在里头呢。” 薛让自然以为甄宝璐还在睡,可都半个时辰了,白天不能多睡,不然晚上睡不着。他进了卧房欲将妻子叫起来,进屋之后却见榻上空空如也,大红锦被叠的整整齐齐。 听着屏风后面有些动静,薛让这才嘴角一翘,转身走了进去。 “阿璐。” 他唤了一声,却见妻子露着光溜溜的两条雪白细腿,陡然瞧见他,才叫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的将自己的裙摆放下,将那双莹白玉腿包了起来。 薛让怔了怔,待瞧着祝嬷嬷手里的小瓷瓶,立马知道了这是在做什么。 他过去,长臂一伸,理所应当的将那瓷瓶接了过来,淡淡道:“出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 第94章 待薛让替甄宝璐上完药之后,甄宝璐已经满脸通红,将自个儿缩成一团。任由他替她穿了亵裤,将裙子放了下来。 薛让将她搂住,说道:“阿璐,咱们是夫妻。” 这个甄宝璐自然明白,可是她才刚嫁给他,没这么快适应罢了。她捂着脸,听着他的话,觉得这的确没什么。她将双腿并拢,稍稍抬眼,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瞅了瞅他的脸,而后慢慢放了下来,说道:“你总得给我一些时间适应吧。” 薛让望着她粉嫩的双唇,此刻微微撅着,有些孩子气。他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说道:“嗯,是我太着急了。”不仅这事儿上着急,榻上那事儿也着急。他没想到她那里竟然伤成了那样。他心下愧疚,说道,“这几日我都亲自给你上药。” 甄宝璐红着脸没说话,只是想到自个儿在他面前张开腿,那画面太过羞耻。不过方才他替她上药的时候,的确是规规矩矩的。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环着他结实的背脊,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一想到刚才那些年轻美貌的丫鬟,她心里又开始不舒坦了。她翕了翕唇,叫了他一声。 他低头看她,用眼神询问。 她愣了愣,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没什么。” 薛让黑眸微怔,倒也没再说什么。 今儿是甄宝璐新婚的头一日,按着安国公府的规矩,得同全家人一道用膳。等之后他们便单独在四和居用膳,不过每日需要去如意堂给老太太请安,而甄宝璐身为儿媳,王氏那边也是不能少的。 用午膳的时候,甄宝璐坐在薛让的身旁。 饭菜很丰盛,只是甄宝璐吃惯了山珍海味,这安国公府的膳食并不如何。这个甄宝璐早就知道了,好几回薛宜芳便私下称赞过他们齐国公府的厨子,说每回来他们齐国公府做客,这饭都能多吃半碗呢。那会儿甄宝璐觉得薛宜芳是客气,而眼下尝着这些饭菜,倒是深有体会了。 也不是安国公府的饭菜差,实在是甄宝璐的舌头被养得太叼。而甄如松疼女儿,便四处搜罗厨艺精湛的厨子,这齐国公府的膳食自然美味无比。 面前这道碧螺虾仁倒是做得不错。虾仁鲜爽弹嫩,碧螺春的香味如兰似麝。碧螺虾仁和龙井虾仁做法相似,这碧螺春是所有绿茶中最嫩的,做起来比龙井虾仁要更难些。 甄宝璐不禁多吃了两口。 薛让见她爱吃,便多夹了一些搁到她面前的小碟内,这一举止看得老太太眉目含笑,而王氏却是略微蹙了蹙眉。 甄宝璐耳根子一烫,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却很喜欢这种无微不至的疼爱。她吃着饭,略微抬了抬眼,堪堪对上老太太含笑的眼睛,忙错开,却又恰好瞧见了安国公。 甄宝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想着这安国公和薛让父子俩的关系,的确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就算再不亲近,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没道理连个笑脸都不肯吧。而且这安国公也不是天生就是冷漠性子的人,先前他待她还挺好的呢。只是她和薛让成亲之后,他待她也一并疏远了起来。 甄宝璐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心里的疑惑更深。 用了饭,甄宝璐随薛让回四和居,只是想着安国公和薛让的关系,有些安安静静的,没怎么说话。薛让见她心不在焉,才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在想什么?” 甄宝璐回神,瞧着薛让含笑的眉眼,也觉得他俩是夫妻了,没什么不好说的,便说道:“我觉得爹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 薛让望着她的眼睛,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微微笑道:“阿璐,我和爹的关系,你先前都是知道的。” 甄宝璐却道:“先前我只拿你当表哥,就算知道,也不好多问多管呐,可现在不一样……” 薛让心中一暖,明白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一直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甄宝璐细细观察,见薛让的确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了。 晚上上榻时,薛让的确的确如他所言,只抱着她睡觉,旁的不做什么。甄宝璐望着他的眉眼,抬手抚了抚,他稍稍张嘴,便将她的手指含了进去。 指端一阵酥麻,甄宝璐红着脸笑了笑,而后捧着他这张脸,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她窝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一个坚硬的物什抵着她的小腹,这才嘟囔道:“薛让……” 薛让觉得委屈,这软玉温香在怀,他没反应才怪。 当下抱紧她的身子,闭眼道:“睡觉。” 甄宝璐被顶得有些不大舒服,待听了薛让这话,也只能乖乖睡觉了。毕竟明儿还要回门呢。 · 而王氏的明华居,今儿安国公到这儿过夜,王氏自然好生准备了一番。她生得美貌,可到底已经不年轻了,加之她要管理安国公府的日常琐事,整日忙碌的很,这眼角已经有细纹了。 王氏望着镜中容颜,心叹一声,又想到那回在宫里见到徐氏。分明差不多的年纪,那徐氏也不晓得如何保养的,皮肤白嫩,光滑如脂,同少女一般。 王氏梳妆了一番,知安国公不喜太过浓妆艳抹,只稍稍涂了一些脂粉,待听到安国公进来的时候,才起身相迎。 安国公生得俊美儒雅,又成熟稳重,男人同女人不一样,女人再娇美,青春也就那么几年,而男人则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发的有魅力。这个年纪的安国公,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王氏莞尔一笑,上前行礼道:“国公爷。” 安国公对那事儿并不热衷,所以即便是来王氏这边,一个月的次数也就那么几回。王氏心里虽有不满,可这也有好处,安国公身份尊贵,身边没旁的什么女人,那可是多少女人都羡慕不来的。如此,王氏也就没有什么好怨的。 王氏亲自伺候他更衣,嘴里喃喃说道:“这让哥儿成亲之后,的确有些不一样了,瞧瞧今儿他待阿璐,这小夫妻两人真是恩爱……”王氏晓得安国公不喜薛让,平日在他面前也很少提及薛让,可如今薛让成了家,老太太又如此疼爱甄宝璐这个孙女婿,王氏心里也有些忐忑,若是安国公也渐渐开始对薛让上心,那可就不妙了。 眼下,她一面说着这事儿,一面小心翼翼打量安国公的表情。 哪知安国公听了,眉头一蹙,重新将外袍穿好,整理了一下,冲着王氏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睡吧,我改日再来。” 王氏表情一滞,暗道自己真是多嘴,这才眉目恭顺的送他出去。 等安国公出去了,王氏才气愤的坐在绣墩上,胸前起起伏伏,有些咬牙切齿。这么多年了,安国公洁身自好,外人都道他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可又有谁知道,这安国公待她素来冷淡,便是在房事上,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敷衍一番,每每都只是弄上一回,便草草结束。 这时候,冯嬷嬷正进来,朝着王氏道:“夫人,倚兰居那边的丫鬟过来了,说是兰姨娘发了高烧,需要请大夫……” 王氏本就气恼,这会儿哪里还会管别人,当即恼火道:“就她生得娇气,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这倚兰居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唯一的妾室兰姨娘。说起这兰姨娘,王氏也是一肚子气,这兰姨娘是先前那陆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被安国公收了房。王氏最讨厌的便是陆氏,瞧她自个儿走了不说,还留下个姨娘,简直是膈应死人。好在这兰姨娘体弱,这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断,安国公也从未踏进过她的倚兰居,这才令王氏好受些。 冯嬷嬷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深吸一口气,说道:“少夫人刚进门,这个节骨眼上请大夫,多晦气。让她好生在榻上休息,再忍几日。” 冯嬷嬷领命,这便出去回话。 · 次日是甄宝璐的回门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没有晚上的折腾,甄宝璐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气色也相当红润。待洗漱完出去用早膳时,甄宝璐发觉屋内那四个丫鬟都不见了,而是换上了几张新的面孔——这几个新来的丫鬟,个个低眉顺目,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想到了什么,甄宝璐侧过头看了看薛让的脸,见他若无其事的夹了一个水晶梅花包给她:“多吃点。” 昨晚没有闹腾,甄宝璐并不怎么饿,可这会儿却是给面子的吃了。 她眉目弯弯,相当受用,待之后薛让进屋换衣裳,甄宝璐才问祝嬷嬷:“那四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祝嬷嬷一张胖胖的脸笑盈盈的,说道:“昨儿大公子问老奴您睡醒之后做了些什么,老奴同大公子说了,想来是大公子瞧见夫人您有些不悦,所以猜到了几分,便将那几个丫鬟给换了。” 是这样吗? 甄宝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瞧着大公子这般疼爱她家姑娘,祝嬷嬷心里头开心,却也不得不提醒一句:“那四个丫鬟到底是国公夫人挑选的,大公子如此不给面子,这国公夫人定然会将怒气撒到您的身上的。” 第95章 甄宝璐却是不在意。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便是没有这一回,下回王氏还是会找她麻烦的。而且这事儿本就是王氏做得太恶心人了。甄宝璐满不在意,只说自己知道了。 待和薛让上了去齐国公府的马车,甄宝璐才双手托着下巴,眼眸含笑的静静望着他。 薛让被她明亮的大眼睛看得有些脸烫,旋即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的身体亲密的靠在一起,他俯身抵着她的脸颊道:“看什么?” 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甄宝璐难得没有害羞,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抬起小手覆在他的脸颊上,声音软糯道:“没什么,只觉得你好看。” 薛让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这般说她,不由得一顿,而后笑笑道:“你喜欢就好。” 甄宝璐瞧着他这样儿,当下弯唇,也不去提那四个丫鬟的事儿,待到了齐国公府外面,小夫妻俩才下了马车。 今儿甄宝璐梳着随云髻,一派妇人打扮,穿着打扮也是华贵端庄,精致的小脸气色红润,瞧着便知在婆家过得极好。甄宝璐同薛让刚进门,便见那穿着一身墨绿小袍的白胖团子跑了过来,抱着她的手臂扬起脑袋道:“姐姐……”大眼睛湿漉漉的,一副被抛弃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甄宝璐捏了捏荣哥儿的脸颊,道:“尚哥儿呢?” 荣哥儿不满的瘪瘪嘴,仿佛是同哥哥闹脾气了,说道:“在里面呢。”然后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身旁的薛让,原是不情愿的蹙着眉的,犹豫了好半晌,才乖乖的开口叫道,“二姐夫。” 叫得分明是薛让,可甄宝璐的脸却烫了烫。 她忍不住侧过头,弯唇看着这位“二姐夫”,这会儿也是眉目柔和,看来这声姐夫非常受用。 薛让心情愉悦,当下便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给荣哥儿。 荣哥儿收下,赶忙笑笑道:“谢谢二姐夫。”脸上登时没了对薛让的不待见。 甄宝璐原想可是记得,她这位弟弟是个不贪财的,这会儿一个红包便将他收买了,便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指头在他胖脸蛋上戳了一下,登时仿佛是肉包子被戳瘪似的模样。 “……出息!”甄宝璐嫌弃道。 荣哥儿将红包塞到自己的怀里,一张胖嘟嘟的小肉脸一本正经道:“荣哥儿要努力攒钱,以后买漂亮裙子和好吃的给眉眉。” 敢情这银子不是为他自个儿攒的,而是为小江眉攒的?甄宝璐细细想着那小江眉的眉眼,小姑娘长大自后定然是个漂亮姑娘,而且她的性子随她的娘亲卢氏,这般被教养着,那肯定是才貌双全呐。甄宝璐瞧着自家胖弟弟,小小年纪,就晓得疼小姑娘了,不过……她家尚哥儿也很喜欢江眉呢。 甄宝璐有些发愁,虽说荣哥儿和小江眉认识在先,而且两人相处融洽很是亲切,每回见着,便亲昵的拉着手,小姑娘一口一个“荣哥哥”,叫得可甜了,可她还是觉得尚哥儿难得有喜欢一起玩儿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抛弃了,实在是太可怜。 甄宝璐有些担心,怕两弟弟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可又想着,眼下这三人都还是孩子,她想的也太远了。 甄宝璐随薛让进了前厅,里头老太太、甄如松、甄三爷这一大家子都在了。 老太太望着进来的这一对玉人儿,只觉得样貌登对,站在一块儿实在是太养眼了。老太太忙将甄宝璐拉到手边,上下打量一番,见着孙女气色颇佳,想来过得不错,这才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好孩子。” 甄宝璐叫了一声“老祖宗”,又领着薛让叫了爹娘和叔叔婶婶。 薛让一袭宝蓝色锦袍,身姿笔挺,高大俊美,平日里在安国公府自个儿家里,都是冷着一张脸的,可今儿随妻子到了娘家,却眉眼染笑,相当的恭顺温润。 甄宝璐这般看着他。以后她和他才是一家人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 薛让在这边同岳父甄如松说话,而甄宝璐按例被徐氏叫进里屋说话。 新娘子回门,这当娘的自然是要问问在夫家的状况,还有和女婿的房事。许是嫁了人,甄宝璐这脸皮也厚了些,说道:“娘放心,大表哥对我很好,大家也都挺好相处的。” 女婿对女儿好,徐氏是信的,可这安国公府的人好相处,徐氏哪里会信?不说别人,单说那王氏,这哪里是省油的灯?徐氏说道:“成了亲便是婆家的人了,有些事情咱们也不好再插手,这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你自个儿聪明些把握分寸就是了。这自古以来,婆家最难相处的便是婆婆和小姑子了,这小姑子,你同她是要好的姐妹,倒是不用愁,只是那婆婆……这位安国公夫人可是出了明的精明能干,你凡事也小心些。” 甄宝璐有些记不清,她这位娘亲有多久没有和她说过这么长的话了。 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女儿知道。” 徐氏笑笑道:“想你姐姐,生得乖巧聪慧,在忠勇侯府过得如鱼得水……”说起长女,徐氏与有荣焉。 虽说甄宝璐同甄宝琼的感情好,可她知道,自己在娘的眼里,永远的都比不上姐姐,日子久了,总会有些不舒服。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比起姐姐,差得太远了。便是经历了两辈子,甄宝璐明白了一些道理,对姐姐的感情也是相当深厚,这心里多多稍稍还是还是有些心结。 甄宝璐没有说话。 徐氏却是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变化,继续道:“你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娘不奢望你和她一样,不过女婿比你姐夫只小了一岁,都二十了,你这肚子也得争气。” 甄宝璐却道:“可是……祝嬷嬷说我年纪太小了,不宜这么快要孩子。” 孩子呢,甄宝璐自个儿也是期待的,可她本就提前两年嫁给了薛让,她刚及笄,不宜这么快要孩子。甄宝璐明白这个理,孕妇生产凶险万分,年纪太小容易损伤身体。这些事情,她自己都没有想过,可是在她身边照顾的祝嬷嬷,却是提醒过她的。 徐氏一听登时蹙起了眉,说道:“你都及笄了,还小呢?人家十二三岁生孩子的大有人在,不照样好好的?” 甄宝璐有些不舒服,她娘亲还不如祝嬷嬷待她关心,可她都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今儿回门,下回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甄宝璐不想和她这娘亲闹得不欢而散,便小声道:“女儿知道了,晚上我问问大表哥的意思。” 在徐氏看来,这薛让身为安国公府的嫡长子,被王氏视作眼中钉,若是早些有个儿子,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也稳当一些,绝对是希望她女儿早些给他生儿育女的。这女儿,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儿,不过是嫁人生子,哪有嫁了人不生孩子的? 徐氏这便点头道:“的确,你和女婿好好商量商量。” · 这厢薛让被甄如松叫去书房说话。甄如松从一个黄花梨书柜中翻出几本装订整齐的册子,随意翻开一页,瞧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含笑着对薛让道:“这是阿璐六岁时候的字儿,我亲自教她写的。” 薛让低头去看,是简单的论语,这字儿写得一点儿都不端庄,一个打一个小,比划懒散,一眼便能看出她在写这字儿时的不耐烦和敷衍。许是因为是她写得,这些歪歪扭扭的字儿,他也觉得越看越可爱。 “……阿璐的性子和她姐姐不一样。琼儿三岁便开始识字,乖巧勤奋,非常喜欢念书。可阿璐却是个贪玩儿又爱吃的,每日就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调皮捣蛋,半点都没姑娘家的文静。我记得她五岁的时候,喜欢吃糖葫芦,我每日傍晚回府,她便会蹲在影壁旁的那个香樟树下,等着给她带糖葫芦。” 甄如松面上满是父亲的柔情,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她那时候就那么大,小小粉粉的一团,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 薛让弯唇,他几乎也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我从小就很疼爱阿璐,可她淘气,她祖母不喜欢她,甚至她娘亲待她,也不如待她姐姐那般好。小孩子其实很敏感,因为这个原因,她同她姐姐的关系也不好,每回她姐姐讨好她,送她一些吃的和小玩意儿,她通通都不要。可我看到过好几次,她路过她姐姐院前的时候,小小的身影会在那里稍加停留,然后转过小脑袋多看上一眼……” 甄如松转过头看着薛让,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真的很疼阿璐,这几年说是不着急给她定亲,可我自阿璐年幼的时候就在想,日后到底要将阿璐嫁给谁,才能真正放心。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几年,始终想不出最好的答案。” “直到那日在皇家别苑——你把阿璐带回来。便是你那会儿不主动求亲,事后我大抵也会考虑这件事情。只有你才能护得住阿璐。而这之前,我也想过徐承朗。不瞒你说,那日阿璐不见的时候,承朗这孩子也主动向我求娶阿璐,不管阿璐闺誉受损,只要她能回来,他便会来提亲。”甄如松顿了顿,自嘲道,“我说这个,你不会介意吧?” 薛让道:“小婿绝对不会。” 甄如松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不妥,可是能看得出,你对阿璐很好,我把你当成自己人,说起话来也随便些。这件事情我也告诉过阿璐,那会儿这小丫头还以为我答应了承朗,逼着我赶紧和人家说清楚……我同你说了这么多,没别的,只是希望你好好待她。” 薛让说道:“阿璐聪慧可爱,便是她闹脾气,我也觉得招人喜欢。岳父大人放心,我薛让这辈子都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苦。我会尽我所能,让她过得幸福。” 这女婿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性子如何,他不大清楚,可这几年,他对他的印象只有好,越来越好。 甄如松笑笑道:“我自然信你。只是……”他的面色突然凝重了些,“如今宣和帝病危,你同静王走得近,这静王不管是否能荣登大宝,对你而言都不见得是件好事。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切莫急功近利,有时候要多为自己身边的人想想。” 薛让从善如流道:“小婿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甄如松知他是个有分寸的,满意的点头:“好,我也不多啰嗦了,你去瞧瞧阿璐那边怎么样了,她们娘俩的关系不大好,你过去瞧瞧吧。” 薛让这便从甄如松的书房里出来。 他迈着步子,在长廊上走着,眉眼间含着笑意。 待走过一处月洞门,才看到立在花坛边白净斯文的小男娃。 小男娃穿着浅蓝色锦袍,肉肉的俊脸,神情倨傲。瞧见他,才乖巧的喊道:“二姐夫。” 薛让应下,低头看着这小家伙。 他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一步步慢慢成长。薛让语气温和的问道:“可瞧见你二姐了?” 尚哥儿小脸表情淡淡,摇了摇头。 见薛让一听他没瞧见二姐,便要过去寻的时候,小小的尚哥儿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才忍不住道:“我二姐到底哪里好?” 他实在想不明白。从小到大,他这位二姐虚荣自私,只顾着自己,从来不会为别人想。他也是个性情冷淡的,不像他那个傻弟弟,分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还巴巴的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最后连小命都没了。 尚哥儿喃喃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和我一样。” 薛让步子一顿,未料这小家伙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他转过身看他,见他小小的人儿立在那里,便缓步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微笑道:“放下对你二姐的成见,等你长大了,我便想法子让你早些娶江小姑娘,嗯?” 尚哥儿原是板着一张小肉脸的,待听到这个,白嫩嫩的脸颊才“唰”的一下红了。 第96章 这头甄宝璐同徐氏聊完之后,心下有些闷闷的,欲找薛让说说话。她走到院子里,没瞧见薛让,倒看到了胖嘟嘟的荣哥儿。 这辈子甄宝璐几乎每天都会去看俩弟弟,也喜欢照顾他们,如今出嫁,日后便不能常常见面了,实在是不舍,当下便弯腰看着他的小脸道:“瞧见你二姐夫了没?” 荣哥儿撅撅嘴,喃喃道:“在那边,和哥哥在一起……”他朝着不远处的月洞门指了指。 甄宝璐是最了解自己这位弟弟的,见他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定然是和尚哥儿吵架了,这才问道:“怎么了?你和尚哥儿恼脾气了,告诉二姐,嗯?” 荣哥儿有些不想说。可他素来依赖这位姐姐,什么话都会和她说的,垂着浓密的眼睫,声音低低的抱怨道:“哥哥每次都和我抢眉眉,我、我不喜欢他了。” 甄宝璐怔了怔,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们三个人一块儿玩,不好吗?” 荣哥儿想了想,攥着自个儿胖乎乎的小肉手,说道:“虽然眉眉更喜欢和荣哥儿一起玩,可是哥哥那么厉害,他那么聪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眉眉以后肯定会更喜欢他的。” 甄宝璐这才明白了。 她知道荣哥儿善良,什么都愿意和尚哥儿分享,尚哥儿虽然不爱说话,却非常护着这个弟弟,兄弟俩的感情很好。荣哥儿没道理介意尚哥儿也和眉眉玩。眼下听着他这般说,甄宝璐很是理解。她最明白这种感觉了,从小到大有一个和自己比较的人,即便对方是姐姐,她这么优秀,时间久了,心里难免会产生自卑的。 甄宝璐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一样。 可尚哥儿和荣哥儿的对比会更加的强烈。他们二人是双生子,容貌也是相差无几的,可尚哥儿却是天赋异禀,是个难得的小神童,而且他身为齐国公府的嫡长子,日后要承担的责任和荣誉也是不一样的。 她有些庆幸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发现荣哥儿的心思,忙蹲下身子同他平时,说道:“尚哥儿念书是比你厉害,可荣哥儿也有自己的有点,荣哥儿人缘好,这一点尚哥儿就比不了你了。可你们是兄弟,不应该这样的。尚哥儿念书好,他可以教你,那荣哥儿也会慢慢变得厉害;荣哥儿朋友多,可以把自己的朋友介绍个尚哥儿,这样你们可以一起玩,人多了会更开心,不是吗?” 荣哥儿泪眼汪汪哽咽道:“是荣哥儿太小气了……”是呀,哥哥经常教他写功课,处处帮着他。有一回他差点掉进湖里,他把他推开了,他自己却掉进去了。 胖嘟嘟的小男娃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落,喃喃道,“我还跟眉眉说过哥哥的坏话,荣哥儿太坏了……” 甄宝璐拿出帕子擦了擦这小家伙的脸,把他搂到怀里,安抚道:“没关系的,小孩子犯错很正常,只要乖乖改了,下次绝对不犯就行了。姐姐小时候比荣哥儿更调皮了,还欺负过大姐呢,如今不照样和大姐的关系那么好。” 荣哥儿翕了翕鼻子,用力点头:“荣哥儿一定改。” 甄宝璐笑了笑,奖励的亲了亲他的脸,牵着他的小胖手道:“走,咱们过去。” · “……不用。” 尚哥儿涨红着小脸,半晌才说出这句话。他别扭的转过身,没有看薛让的脸。 小小的男娃,表情很快便恢复如初。他垂了垂眼,上辈子那小姑娘跟着他受了不少的委屈,这辈子她和荣哥儿关系很好,荣哥儿善良活泼,若是长大之后,她能嫁给荣哥儿,应该会比嫁给他更好。 尚哥儿想了想,转过头看他:“你放心,我只是觉得,上辈子的二姐,配不上你罢了。这辈子……她很好,希望你也好好珍惜他。”毕竟他是那样厉害的人,而他二姐…… 薛让知这小家伙小小年纪便老成,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他待他二姐如何,他又哪里会不知道?嘴硬心软罢了。 他拍拍他的脑袋已作安抚,抬起眼,便见对面一高一矮姐弟二人过来了。 望着那抹纤细娇小的声音,薛让笑了笑,而那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一把将尚哥儿给抱住了。 荣哥儿生得胖,一下子就将尚哥儿给撞到了。兄弟二人一到跌坐在地上,尚哥儿下意识抬手护着这个胖弟弟。 甄宝璐看着薛让只晓得笑,又好气又好笑,忙过去嘟囔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扶起来!” 薛让面上笑容未减,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这便乖乖弯腰,将这俩小家伙扶了起来。 他用大掌拍了拍俩小舅子的袍子,将沾着的泥土树叶掸落,甄宝璐看着他这般细致,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又想着方才她娘亲的话,一时也不觉得那么堵心了——若是有了孩子,他应当会是个好爹爹。 兄弟俩和好如初,甄宝璐这才放心的和薛让回去。 回去的马车上,甄宝璐才认真思考她娘亲说的事儿,好几回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薛让。薛让生得俊美,她也长得好看,若日后有了孩子,定然也是个极可爱的。 最后薛让实在是忍不住了,展臂将她箍到怀里,结实的臂膀登时犹如铜墙铁壁般,叫甄宝璐无处可逃。她也没想过逃,只眼睛一闭便偎在他的怀里,嘴角翘翘道:“到了叫我。”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车内一片安静。 薛让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是因为在他的怀里,她感觉到了安全和舒适。 待薛让和甄宝璐回了安国公府的时候,王氏那边的人便传话过来。 甄宝璐自然晓得,她这个婆婆总算是按捺不住,趁着这个机会,要给她来个下马威了。 薛让不放心,握着她的手道:“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甄宝璐一口拒绝。 她嫁给了他,虽是夫妻了,可她不能总让他护着她,自个儿也得做些什么啊。再说她和这王氏也算是名义上的婆媳,她肯定是要接触的,难不成每回去见王氏都要他陪着?那成什么样啊。 她踮起脚捏捏他的脸,睁着大眼睛笑盈盈说道,“……放心,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第97章 王氏住在明华居,这会儿气鼓鼓的坐在圈椅上,拧着两弯秀眉,想着那甄宝璐一进门便如此嚣张,紧紧攥着双手,心下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当初王氏也算是皇城出了名儿的名门贵女,只是娘家的家世比起安国公府之类的,自然要差上一大截儿了。若非安国公续弦,这安国公夫人的位子也轮不到她。她进门那会儿,在老太太面前恭顺贤惠,做事情都是战战兢兢的,哪会像甄宝璐这般,眼睛都不眨一下,竟将她精心挑选的丫鬟给换掉了。 王氏恼道:“她以为有大公子护着她,便将这安国公府当成她自个儿家了?哪有这般当媳妇儿的?若我不给她立立规矩,明儿当真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冯嬷嬷安抚道:“夫人消消气。” 消气?这口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 王氏坐着等着甄宝璐过来。而甄宝璐这边,却是不急的,她做事情喜欢慢悠悠的,慢条斯理的换了一身衣裳,理了理发髻,又喝了几口水,这才不急不缓去了王氏的明华居。 待进了明华居,见着王氏,甄宝璐才浅笑盈盈道:“不知母亲叫我有何事?” 王氏见这位儿媳,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身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裙摆之下,并蒂莲花绣鞋若隐若现,一双玉足娇娇小小,很是可人。在她看这张脸,虽是美貌,却稚气未脱,怎么瞧都还有些孩子气。 王氏轻嗤一声,说道:“的确有些事情……” 甄宝璐笑着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王氏没让她坐着,便这么由着她站着,说道:“我听冯嬷嬷说,大公子屋里伺候的四个丫鬟,你都让人给打发了?” 甄宝璐面容微诧道:“有这回事儿?” “你别给装糊涂!”王氏厉声道,“让哥儿成亲,事情样样由我张罗。这段日子我忙上忙下,如今倒好,你进了门,竟然敢这么对我?这丫鬟是我挑的,你这般做,便是明摆着打我的脸。都说齐国公府的姑娘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如今看来,竟都是这等教养。” 甄宝璐瞧着王氏这副恶婆婆的模样,心下也觉得好笑。 她轻启朱唇,说道:“母亲若是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四个丫鬟我的确不喜欢,至于我为何不喜欢,我想您心里一定清楚……这会儿我叫你一声母亲,是敬着您,您若是仗着婆婆的身份要欺压我,我也没辙。只是我嫁到安国公府不是受委屈来的,您选了那么几个丫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我若是忍了,那下回您不知道还来塞什么人。您若是有意给大表哥选通房,只要大表哥喜欢,我没什么意见,可这会儿我才刚进门,你就选了这个几个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您这不是膈应我,是存心不给齐国公府面子……” 往常王氏见着甄宝璐,和她女儿薛宜芳在一起,便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未料这会儿竟生得这般牙尖嘴利。她道:“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 甄宝璐没法对王氏态度好。她也想看在宜芳的面子上敬着她,可她做的事情太恶心人,她没法忍。若是薛让的亲生母亲,那她也就认了,可这王氏不是,她虽是薛让继母,可从小到大,定然没少亏待过薛让。若非有老太太在,指不准薛让还会不会像今天这般好好的。 甄宝璐一张小脸端着淡然之色,道:“母亲还想我怎么敬着您?您若是不做这种事儿,我自然会好好孝敬您的,可我这才刚进门,自问也没什么地方得罪您,您就算真的要给我立规矩,也没这个立法的。您自己做这种膈应人的事儿在先,还要我忍气吞声的受着,规规矩矩的按着您的意思说,这好处儿也不能全让您给占了呀,您说是不是?” 她眉目恭顺,温温吞吞的说着话,可王氏听着,却没感受到她的半点敬重。 王氏笑了笑,说道:“怎么?刚进门,就想着翻了天了?” 甄宝璐微微笑着说不敢,想了想便道:“儿媳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若是母亲还生气,大可将此事告诉祖母,祖母若是觉得您做得对,那儿媳也认了。” 王氏自然不可能将此事告诉老太太的。老太太是个人精儿,若是让她看到她挑选的四个丫鬟,那她肯定会护着甄宝璐的。 王氏原本想着,这甄宝璐在齐国公府再如何的得宠,终究是个小丫头,到了他们安国公府,便是瞧着那些丫鬟不顺眼,可只要知道是她选的,再不喜也得忍下。 未料这丫头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 甄宝璐微微福身,说道:“母亲若没有别的事情,那儿媳便先回去了。” 说是行礼,却是敷衍般的意思意思,气得王氏额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没规矩!真是太没规矩了!”气得王氏心口都疼了。 今儿是香寒陪着甄宝璐一道过来了,她随着自家夫人出去,这才小声说道:“夫人,您这样同国公夫人说话,怕是要被她记恨上了。” 那王氏又岂是好招惹的? 甄宝璐想了想,便说道:“假使我态度温顺,难不成她就不为难我了?” 香寒顿了顿,想着方才那王氏的态度,觉着就算她家夫人当个乖乖儿媳妇,这王氏也少不了为难她家夫人。 甄宝璐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步子情况。她道:“她是个欺善怕恶的,若是我温顺些,她怕是会越发过分。这事儿她若是要闹便闹好了,反正我占着理。总是我要让她晓得,我可不是任她揉捏的软柿子。” 她爹爹打小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这王氏又凭什么要她忍气吞声? 甄宝璐准备回四和居,行到一处长廊,见不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停了脚步。不是别人,正是四和居的辛嬷嬷。 甄宝璐眯了眯眼,见那辛嬷嬷东张西望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不晓得要去哪里。 香寒也瞧见了,小声问道:“夫人,可要奴婢跟过去瞧瞧?” 这辛嬷嬷到底是四和居的人,又是从小照顾薛让的嬷嬷,甄宝璐自然上心。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可因着薛让的关系,她对这位辛嬷嬷的印象很好,也敬着她。此番看她的神情,也没往坏处想,只想着她是否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甄宝璐让香寒跟过去瞧了瞧,自个儿回了四和居。 进屋的时候,甄宝璐听薛让在屋里头,便存着捉弄的心思,眼眸含笑,将食指立在唇边,朝着屋内要行礼的丫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薛让静静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身姿秀挺,这才自身后环着他的窄腰,将侧脸贴在他的背脊之上。 薛让低头,看着环在他腰上的双手,伸手将其握着,沉声问道:“受委屈了?” “……才没有。”甄宝璐嘀咕了一句。 薛让摩挲着妻子娇嫩的双手,感受着她紧紧贴着自己背脊的娇躯,那两团绵软,隔着薄薄的衣衫,就这么贴着他。薛让顿觉一阵燥热,猛地转过身,便将她揽入怀里,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唇瓣压了上去。他粗粗喘着气,将舌头伸了进去,搅着她的,这般如狼似虎的架势,就差一口将她吃下去了。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揉着她绵软的娇躯,一通揉搓。 “唔……” 甄宝璐嘤咛一声,伸手用力推着他。 半晌,这男人总算是放开了她,甄宝璐脸颊泛红抬眼望着他,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喘气,都没力气说话了。 薛让低头望着她,瞧着她张着嘴,露出的粉嫩的小舌头,便又俯身吻了下去,在她唇上重重嘬了一下。 瞧着他这样儿,甄宝璐简直拿他没辙。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一个人,谁会想到私下竟是这样。 薛让搂着她腰肢的手慢慢往上挪,揉着那娇处,抵着她的额头问道:“还疼不疼了?” 嗯? 甄宝璐一怔,之后才明白薛让问的是什么。昨晚她抹了药,休息了一个晚上,自然是好多了。只是这会儿问她……甄宝璐红着脸没回答,可薛让却是看出来了,当下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甄宝璐被他抱着直接扔到了榻上,见他大手一伸,便将那床帐被放了下来,床帐内登时光线昏暗,紧接着整个人便覆了上来。 这个时候,便是甄宝璐想拒绝都来不及了。 外面香寒正想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自家夫人,哪知刚进去,便见其余的丫鬟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面,便问香桃:“夫人呢?” 香桃红着脸,朝着卧房看了一眼,见香寒要过去,便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香寒却已经立在卧房外边了。卧房的门尚未完全关住,透过缝隙,便能瞧见那张罩着喜帐的大床上正剧烈的晃动摇摆着,一截白玉般的玉足裸露在外,在大红绸帐的衬托下,欺霜赛雪,脚趾头也微微蜷着。 ……竟摇得那般厉害。 香寒忙将目光自那张大床处收了回来,面上表情淡淡,这才随其他丫鬟一样退到外面去。 里头甄宝璐热得全身都出汗了,一回结束后,才环着他的背脊道:“今儿我的态度不大好,怕是将她给气着了……” 薛让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只静静抱着她,没出来,亲着她的眉眼道:“我娶你回来,本就不打算让你受半分委屈。阿璐,这些事情你不用忍着,凡事有我在。” 甄宝璐望着他深沉的眼眸,面上笑了笑,觉得他待她实在是太好了。下一刻,他便亲着她的唇,嗓音暗哑的含笑问她:“……舒不舒服?” 甄宝璐一张脸本就泛着酡红,这会儿红的简直要滴血了。可不得不说,这回她除了酸胀之感,比之头一回,的确是好多了。只是他的本钱太足,行事还是有些艰难。她将小脸埋在他炙热的胸膛之中,咬着唇半个字都没说。他忽然笑了起来,胸膛震得她耳朵都有些嗡嗡响。 甄宝璐气不过,伸手便在他手臂上重重挠了一下。 这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 却说这王氏,念着甄宝璐今儿这番态度,是怎么都气不过的,当下便让冯嬷嬷将周娉婷叫了过来。 周娉婷来安国公府也有好几年了,却没有单独的院子,而是住在老太太的如意堂,那如意堂内随便腾出了一个房间,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可比起府中的几位姑娘,那算是极寒碜的。 这周娉婷心下也不是没有怨过。可到底是寄人篱下,而且住在这里,也能随时随地在老太太身旁尽孝,日子久了,也便住习惯了。 周娉婷知王氏母女素来不喜欢自己,今儿一听王氏叫自己来,便心下犯疑,可到底还是好生拾掇了一番,规规矩矩的去了王氏的明华居。 周娉婷来明华居的次数不多,这回过来,瞧着这偌大的明华居,富贵气派,果真是当家主母住的地方。她想到自个儿那麻雀窝,便生出几分不满和感概来。 待进屋见到端坐在圈椅上的王氏,周娉婷才规规矩矩行礼道:“娉婷见过舅母。” 小姑娘的声音娇软悦耳,很是好听。 王氏的态度却一改往日的淡然,笑着将周娉婷拉了过来,抬眼端看一番,觉得这周娉婷虽然不及甄宝璐美貌,却好歹比甄宝璐年长个几岁,这身子骨发育的好,纤腰楚楚,胸脯饱满,这身段已经不输成熟女人了。再看这身打扮,素净淡雅,都说是女要俏一身孝,这淡雅的打扮也是同一个理。 王氏赞道:“你刚来安国公府那会儿,还是个稚气的小姑娘,没想到竟出落的这般水灵。” 饶是周娉婷再如何的聪慧,这个时候也猜不出王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她:“舅母……” 王氏拍拍她的手,让她在自个儿身旁坐下,开口问道:“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周娉婷点点头。 王氏叹息道:“我那芳姐儿,已经十五了,为着她的亲事,我可没少操心过,这今年可是一定要定下来的。你呢,怎么说也在咱么安国公府住了这么久,我也将你当成自个儿的孩子……” 说到这里,周娉婷便有些明白了,想来这王氏是要给她牵线搭桥。只是王氏平日里瞧不起她,这无端端的,哪会这般好心?周娉婷生怕她会将自己许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当下便道:“娉婷还不想嫁,想一直陪在老祖宗的身边尽孝。” 王氏笑容一顿,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你中意薛让,可薛让却对不理不睬,他眼里可只要甄宝璐一人。你说你,苦苦等了这么久,眼看着他成亲,难不成就怎么放手了吗?” “舅母……”周娉婷惊讶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王氏。 瞧着周娉婷的样儿,王氏便知道她还是想嫁给薛让,便说道:“说实话,我今儿找你来,也不全是因为帮你,你也是见过那甄宝璐的,这丫头在齐国公府娇生惯养的,可是半点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这样的儿媳妇,我是不喜欢的,相比之下,你知书达理,性情温和,我若是老太太,自然是希望大公子娶你这般的妻子。” 这个周娉婷倒是相信的。 那位甄六姑娘是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这王氏却如此的挑剔苛刻,况且薛让还不是她亲生的,怕也不会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如何的敬重。可老太太却是喜欢甄宝璐的,有老太太在,这王氏断断不敢太为难甄宝璐。 周娉婷想了想,双手攥着衣摆,晓得和王氏在一起,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两样。可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帮她了。周娉婷道:“舅母的意思是……” 王氏笑了笑,说道:“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她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想法子让你接近薛让,只是刚开始怕是要委屈你,有甄宝璐在,你只能当个妾室。” 周娉婷的心提了提,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王氏。 什么叫做“刚开始”?那之后呢……周娉婷心下有些明白,想问却不敢问。 王氏却说了:“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这会儿拥有的一切,你也日后也可以拥有。” 这么一说,周娉婷才小脸刷白。 王氏如此风光,总说是个继室。她若是和她一样,不也就是……周娉婷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她喜欢薛让是一回事,却也不曾这般心思歹毒过,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能用故作偶遇这一招博得薛让的注意。她寄人篱下,却也是有自尊心的,如今…… 周娉婷想都没想便倏然起身,说道:“不成。舅母,我、我先走了。” “站住!”王氏将她叫住。 周娉婷身形一颤,攥紧双手立在原地。 望着她的背影,王氏起身说道:“这天上可不会白白掉馅饼儿,你若是错过了这一回,那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你的亲事由老太太替你物色,可你以为,老太太是真的关心你吗?她早就将此事交给了我。若你这回不想嫁薛让,那下回我便随便替你选个夫婿嫁了出去……这女人嫁人便是赌命,便是日后过得不好,也是你自个儿命不好,怪不得咱们安国公府头上。” 周娉婷没想到王氏竟然这般歹毒! 她眸中蓄泪,转身看着王氏的嘴脸,只觉得这张脸再美艳,里面这颗心也肮脏得可怕。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娉婷听舅母的。” 王氏这才笑了笑,过去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望着这张清丽的小脸,说道:“乖乖的,这才好。” 她又小声说道,“只要近了薛让的身,便是他不肯,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也得将你纳了。不仅如此,这甄宝璐也不敢亏待你。这人生漫漫,意外随时都有,稍不留神,什么天灾人祸,大病小病的,这好端端的人便悄无声息的香消玉殒了。到时候没了甄宝璐,有我在,我扶你一把,这正妻的位置,还不是你的。” 周娉婷淡淡道:“娉婷……谢过舅母。” 王氏看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薛让若是刚成亲便沾花惹草,当真是狠狠打了甄宝璐一个耳光,连带这老太太也会对这个形式稳重的孙儿“刮目相看”。又想到那甄宝璐那副妒妇样,若是有周娉婷这么一个妾室每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看她那娇纵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 · 床帐内的动静已渐渐停止,只余急促的喘息声。 甄宝璐酥软无力的躺在薛让的怀里。许是头一回他太过粗暴伤了她的缘故,这会儿他难得的温柔小心,除却刚开始的不适,竟也令她尝到其中滋味儿。只是目下甄宝璐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任由他摸来摸去,亲来亲去,那架势,像是小孩子得了惦记依旧的玩具,怎么都不会腻似的。 薛让瞧着她腰肢两侧的淤青,先前的还未消,这会儿又多了新的,不由得自责又打趣儿道:“怎么这般嫩?我今儿都没敢用力握。” 还说呢。 甄宝璐虽害羞,却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我又不像你,皮糙肉厚。”她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跟石头做的似的,硬邦邦的。她气不过,凑上去张嘴咬了一口,却也是咬不动的。 “别咬,当心伤到牙。” 薛让抱住了她,看着自己胳膊上浅浅的牙印,整整齐齐的两排,格外的好看。 他捧住她的脑袋,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道:“我脸上的肉好咬些。” 甄宝璐才不上他的当:“想得美。”见他还要胡闹,这回却是怎么都不肯给他得逞的,忙道,“咱们得起来了。大半天的,像什么样子。” 薛让无奈,干脆抱着她去净房沐浴一番,只是刚开了荤的男人,难免食髓知味,哪里控制得住,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瞧着妻子这般“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模样,少不得又来一回鸳鸯戏水,登时净房满是啪啪水声,好半会儿才消停。 甄宝璐红着一张脸,两股战战,站都有些站不稳,见着薛让还要再贴上来,便打发他去书房忙了。 人走了,甄宝璐总算是轻松了些。 只是望着镜中这张娇媚无双的脸,眉眼间满是娇花承雨露后的模样。 她摸着自个儿这张发烫的脸,有些害羞,又有些欢喜——原来这就是新婚燕尔的滋味儿。 她笑了笑,瞧着香寒进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怕今儿她和薛让胡闹的事情,整个四和居都知道了。甄宝璐没有吭声,故作淡定的拿起象牙梳子,梳理着自己这头刚刚被薛让伺候着擦干的头发。 香寒也是乐意看到小夫妻两人这般恩爱的,晓得她家主子脸皮薄,哪里会提此事,只说道:“方才奴婢跟在辛嬷嬷身后,去了一处地方。夫人可知道,辛嬷嬷去看谁了?” 她对安国公府的事情并不熟悉,哪里会知道辛嬷嬷会去看谁,当下便摇头,道:“你说。” 香寒这才说道:“奴婢瞧见,辛嬷嬷拿着咱们小厨房内做的多余的糕点,去了兰姨娘的倚兰居。” “兰姨娘?” 甄宝璐蹙眉细细想着。 她倒是听说过,这安国公洁身自好,身边基本没有什么妾室的,这兰姨娘,是安国公身边的唯一的妾室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兰姨娘原是薛让的娘亲陆氏身边的丫鬟。 第98章 甄宝璐是敬着辛嬷嬷的,可这种事情虽然是小事儿,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让香寒去叫了辛嬷嬷,顺道问问此事。 辛嬷嬷未料这事儿会被甄宝璐撞见,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少夫人,是老奴瞧见那些糕点放在那里,这天气热,若是不吃肯定要坏了,这才动了歪心思,偷偷拿走了。老奴甘愿受少夫人的责罚。” 甄宝璐刚进门,就算刚立规矩,也不好拿辛嬷嬷开刀。这辛嬷嬷照顾薛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忙过去将辛嬷嬷扶了起来,说道:“我只是问问罢了,辛嬷嬷不必紧张。那些糕点的确是浪费,只是这事儿总归要同我说一声。” 辛嬷嬷道:“是老奴的错。” 甄宝璐主要也不是追究这件事情的,瞧将辛嬷嬷吓成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她当真有那么可怕吗?甄宝璐瞧着辛嬷嬷的表情,微微笑着说道:“辛嬷嬷同兰姨娘走得倒是挺近的。” “兰姨娘是当年同老奴一道从陆家过来的,这些年她身子骨不好,膝下又无儿无女的,老奴有空便会过去瞧瞧她。这几日兰姨娘病的严重,老奴知兰姨娘最喜欢吃甜食,今儿瞧见那些剩下的糕点,便想着给她送去。” 甄宝璐听说过,这兰姨娘早前生过一个闺女,只是那闺女是个福薄的,不过两三岁便早夭了。 甄宝璐道:“既然病了,为何不请大夫?”这兰姨娘虽说没有子嗣,可到底也是安国公的妾室,没道理生病了连大夫都不请吧。 辛嬷嬷见这少夫人并无怪罪之意,而且心底善良,这才如实说道:“国公夫人说,再缓几日。” 这王氏还真是个欺善怕恶的! 甄宝璐原想不过不喜欢她罢了,才不过几日,便觉着这王氏实在是可恶。甄宝璐琢磨着,这兰姨娘既是薛让娘亲陆氏的贴身丫鬟。这陆氏在安国公府的人,如今也就剩辛嬷嬷和兰姨娘了,想来这王氏是半点都容不下。 甄宝璐也是没事可做,当下便起身道:“我过去瞧瞧吧。这生病了不请大夫,总归不是办法。” 辛嬷嬷本就为着兰姨娘的病情着急,这会儿见甄宝璐愿意帮忙,可是再好不过了。这便将甄宝璐领着去了倚兰居。 甄宝璐随辛嬷嬷过去。 比起先前王氏住的明华居,这兰姨娘的倚兰居实在是偏僻,处在安国公府的西北角,面前是一片翠竹,竹林旁有个清澈的莲花池。如今正值盛夏,莲花池中的荷花竞相开放,粉粉嫩嫩,荷花田田,碧绿如玉,微风拂过,池边微波粼粼,鼻端便能嗅到竹叶的清香和荷花的芬芳。 不得不说,这倚兰居太过偏僻。便是盛夏,一过去便是一种清冷之感。 甄宝璐随辛嬷嬷走了进去,身后跟着一道来的香寒香桃,还没进屋,便听到里面阵阵咳嗽声,隐约还有少年低沉的声音。 甄宝璐心下犯疑。 辛嬷嬷却解释了,微笑着冲着甄宝璐道:“是五公子。” 五公子?在甄宝璐的印象里,她压根儿没见过这位五公子。 果然,甄宝璐进去的时候,就瞧见拔步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这会儿就算是坐着,也能看出他生得有些瘦,端着茶盏的双手白皙修长,倒是生得极好看。 而坐在榻上那位满面病容瘦骨嶙峋的女人,大抵便是兰姨娘了。虽然此刻兰姨娘的模样病弱,可甄宝璐瞧着,觉着这位兰姨娘样貌平平,五官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辛嬷嬷道:“兰姨娘,这位是少夫人。” 她将甄宝璐引到兰姨娘的榻边。 榻边的女子面容稚嫩,却容貌出众,一张玉蕊娇花般的俏脸,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兰姨娘是听说大公子成亲了的,当下看着这位少夫人,便准备下榻行礼。 身旁的青袍少年忙将她扶住:“姨娘。” 甄宝璐也道:“兰姨娘不必多礼,躺着便好了。” 她又看兰姨娘身旁的少年,见他面色淡淡,一张脸也有些消瘦,只是他生得格外的白皙,且眉目清朗,模样同薛让非常像。只是他生得清瘦些,目下抿着唇,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他将兰姨娘扶好,这才起身朝着她行礼,“大嫂。” 少年的个头同她差不多高,甚至比她还略矮些。 甄宝璐点点头,见他待兰姨娘非常亲近的样子,若是她不知道,还真以为他俩是母子呢。 兰姨娘的确病的很严重,甄宝璐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今儿会过来,其实也是好奇她那个已逝婆婆陆氏的事情。辛嬷嬷和兰姨娘先前是伺候陆氏的,所以她得留着她们。她命香寒去请了大夫,又让香桃将那些糕点给兰姨娘拿来了,出门的时候,对着辛嬷嬷道:“日后兰姨娘要吃什么,便让四和居的厨娘做,不用再这般偷偷摸摸的。” 辛嬷嬷听了也是羞愧。 甄宝璐想着那位五公子,便问道:“五公子经常来看兰姨娘吗?” 辛嬷嬷点头说是。说起五公子,也是一副很心疼的模样。 原来这五公子的生母原是安国公在书房伺候的丫鬟,有一回安国公喝醉了酒,这才有了五公子。只是那丫鬟也是个福薄的,生下五公子之后便去了。按着王氏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待一个庶出的儿子好,而那会儿兰姨娘身子还很健康,经常照顾这位五公子。却说这五公子虽然年幼,也不爱说话,在这安国公府压根儿没什么存在感,可对兰姨娘却是极有孝心。 甄宝璐也没有多问,只瞧着身后传来少年清润的声音,她闻声转头,看着他一副落魄的样子,甄宝璐觉得,齐国公府的小厮穿得都比他好。 只是少年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端得一股孤僻倨傲之感。 也许是因为他和薛让生得有些相似的缘故,甄宝璐见着他也有几分亲切,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眼,而后面容淡然,并未看她的脸,垂眸拱手道:“多谢大嫂。” 甄宝璐道:“都是一家人,五弟不必这般客气。” 虽说这位五公子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可甄宝璐也不好同他多接触,这便回了四和居。 回去之后,甄宝璐却见那薛让并未在书房,而是已经回来了。她正想同他说方才的事情,却见他眉目淡然,自几上拿起一张烫金喜帖,递给了她。 甄宝璐弯了弯唇,笑盈盈道:“哪家娶媳妇儿?” 她从薛让手里接过喜帖,打开一看,瞧着上面的名字,这才表情微楞。 是徐承朗和沈沉鱼的喜帖。 第99章 先前她存着怨气,等着看沈沉鱼嫁到长宁侯府忍受她舅母的挑剔。而如今,她收到这个喜帖的时候,想得到却是——当真可惜了她这位徐表哥。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徐承朗是被逼无奈,在他娘亲和她之前选择了前者。可这辈子,这沈沉鱼却是徐承朗主动求娶的。不仅如此,先前宣和帝下旨赐婚。这么一来,那这辈子这两人算是绑在一起了。 甄宝璐心下有些唏嘘。许是嫁了薛让的缘故,她日子过得顺遂,也希望徐承朗能过得好些。 甄宝璐喃喃道:“倒是桩喜事儿……”听着薛让没动静,甄宝璐才抬眼看着他。 男人眉宇淡然,眸如点墨,没应她,心情仿佛有些不悦。 甄宝璐嘴角一翘,自然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也真是的,若说上辈子那她也认了,可这辈子她和徐承朗清清白白没有半点儿关系,这般计较,也忒小心眼儿了。 说实话,甄宝璐心下还有些不舒坦,总觉得薛让不信她。若是往常,她自是懒得解释,可薛让不一样,他是她的夫君,他俩成亲才没几日,不好闹出什么嫌隙来。甄宝璐将手中的喜帖搁到一旁,喃喃说道:“我方才随辛嬷嬷去了兰姨娘那儿,兰姨娘病得挺严重的,身边却没什么照顾的人,我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在五弟也在那儿。” 薛让道:“那地方僻静,你平日里还是少去为妙。” 甄宝璐见他处处念着自己,心下微微犯甜:“嗯,我知道。”说着又看向薛让,观察他的五官,继续道,“不过这安国公府我先前也没少来过,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五公子……我瞧他长得同你还挺像的。” 薛让点头道:“五弟一直待在府中,不常在祖母面前走动,你自然没见过。” 甄宝璐蹙眉,说道:“可我瞧着,五弟也有十一二岁了,难不成都不去学院念书吗?”在大周,连大户人家的姑娘都得努力读书识字,何况是男子? 薛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她问的话,他不好不答:“母亲给他请了先生。只是近段时间,那先生仿佛是生病了,在家养病没过来教五弟念书。” 同王氏接触的这几回,甄宝璐也算是有些了解她的性子了,更是看出了一些先前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想到那个可怜的薛五公子,再看面前的薛让,便想着,小时候薛让大抵也没少受委屈。 甄宝璐垂了垂眼,登时便心疼了。她握着薛让的手进了卧房,让他坐下,自个儿跑去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立柜前,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抱在手里,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之后才转过身,看着他,朝着他走了过去。 “喏。” 她伸手,将怀里抱着的一双锦靴塞到了薛让的手上。 薛让低头怔怔的望着这双墨靴,而后才抬手轻轻摩挲,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妻子:“给我的?” 瞧着他这傻样,甄宝璐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我自己的,不小心做大了。” 薛让听着她气鼓鼓的话,眉目染着喜色,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欢喜道:“阿璐……”他没想过,有早一日,他能穿上她亲手做的鞋子。一时薛让捧着这双鞋,几乎都舍不得松开了。 再大的火气,看着薛让这副样子,这时候的甄宝璐脸上也只剩下笑容了。她提醒道:“傻抱着做什么?还不快试试。” 被她这么一提醒,薛让才反应过来,点头说好,这才弯下腰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换上新的。 甄宝璐看着他穿上自己做的鞋子,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忙道:“你起来走几步。” 薛让听着她的话,便走了走。 甄宝璐睁大眼睛问他:“合适吗?” 薛让弯唇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道:“很合适。” 是嘛?甄宝璐还真没什么自信,可这会儿见着薛让穿着这双鞋子步子轻快的样子,便也觉得的确合适。这鞋子是他俩定亲之后,她才开始准备的,毕竟是要成亲的,她就想着准备一个见面礼。 薛让穿着这双新鞋,展臂将面前的妻子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发顶主动认错:“是我太小气了。” 她都嫁给他了,他还计较那徐承朗做什么?薛让觉得自己的确太过小心眼,还不如她肚量大。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甄宝璐缓缓伸手抱住他的腰,说道:“你知道自己小气就好。徐表哥都要成亲了,咱俩也已经是夫妻了,你整日若是再想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下回甭想有新鞋子穿。”她气不过,重重拧了他一把,凶巴巴道,“听到了没!” 他连连道:“是。”又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几下。 得了新鞋子,薛让的心情格外的好。因下午已经闹腾过两回了,晚上薛让自然不敢再得寸进尺,只静静拥着她。只是这软玉温香在怀,薛让哪里把持得住,忍了一会儿便忍不住了,当下将怀中之人翻了个身,酣畅淋漓的弄了一回。 甄宝璐却是浑身都散了架似的,双目迷离得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问道:“大表哥,你想要孩子吗?” 薛让怔了怔,凝视着她酡红的小脸,凑上去亲了一下。他还没出来,声音有点暗哑,道:“你还小,咱们不急。” 甄宝璐弯唇,觉得自个儿果真没有看错薛让——他始终将她放在第一位。她抱住他的背,将脸贴了上去,感受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喃喃道:“你是长子,该早些有个孩子才成。”这大抵便是嫁了人之后最大的改变,凡事都忍不住为他着想。 薛让抬手捧着她的脸,认真问道:“阿璐,我不急。你年纪还小,等过个一两年,再要孩子也安全些。” 甄宝璐眉目弯弯,忙用力将他夹住,说道:“好。”如此一来,她也没有负担了。 · 次日薛宜芳过来找甄宝璐,拉着她的手紧张兮兮道:“听说昨儿我娘说你了?” 甄宝璐将薛宜芳当成亲姐妹,可成了亲之后,她是薛让的妻子,而王氏是薛宜芳的亲生母亲,有些事情她是不好同她说的,省得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甄宝璐没仔细说,只道:“自古婆媳就有矛盾,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你不用太担心。” 薛宜芳却是非常了解她娘亲的性子的,蹙着眉头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娘不喜欢大哥,甚至为难过大哥,我也是看不惯的,可她终究是我娘亲。眼下你是我大嫂,我娘若是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你也不必看在我的面儿上忍着。” 有时候甄宝璐便会想,王氏那般的性子,怎么就生出薛宜芳这么聪慧懂事的闺女?甄宝璐知她是好意,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 薛宜芳这才放心,又见甄宝璐一张脸儿红润,便凑过去贼兮兮道:“我大哥他待你好吗?” 说起薛让,甄宝璐脸颊便是一烫。那人最是爱和她腻歪,自然是好的。她点点头,有些事情,薛宜芳这等未出阁的姑娘当然是不知道的,便说道:“等你同穆世子成亲了就知道了。” 薛宜芳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她在女学念书,家世好,名声好,提亲的人自然也多。而前些日子,那穆王府也来提亲了。穆王是当今宣和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早前在封地蕲州,去年年底才被宣和帝召了回来。而为之提亲的便是穆王府的世子萧礼。据说这位穆世子文武双全,今年不过十九,是个容貌昳丽的谦谦君子。 王氏也非常满意这门亲事。 上辈子甄宝璐曾远远瞧见过这位穆世子,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也知道薛宜芳嫁过去之后,那穆世子待她极好。 薛宜芳却是有些不情愿,嘀咕道:“我又没见过他……”她非常羡慕甄宝璐,觉得像甄宝璐这般嫁给知根知底的表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而她娘亲给她定的那位穆世子,她却是连一面都没有见过,都不晓得那人好不好相处。 甄宝璐笑了笑,觉得这薛宜芳娇俏可爱,若她是男子,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 而这一日,甄宝璐听说兰姨娘身体好多了,便也抽空过去看了一回。见她一张脸虽然还是苍白羸弱,却明显比她那日看到的好多了。甄宝璐同兰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准备回去,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紧紧蹙起了眉。 香寒见状,将甄宝璐扶住,担忧的问道:“夫人?” 甄宝璐微微笑笑,说道:“许是天气热,有些中暑了。” 不过短暂的接触,兰姨娘便知这位少夫人是个善良大度的好人。当下便道:“少夫人赶紧回去歇息吧。” 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半旧褙子的丫鬟走了过来,对着甄宝璐道:“少夫人,瞧你这脸色不大好,要不先到隔壁的花露台休息休息,奴婢去您那儿让小厮抬软轿过来。” 听着这声儿,甄宝璐抬眼望了一眼。 说话的这个小丫鬟,正是兰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之一,名叫碧草的。虽说甄宝璐关心兰姨娘,可到底还是存着防人之心的,总觉得这丫鬟有哪里不对劲儿,一时也没答应,只对着香寒道:“扶我回去吧。” 碧草站在原地,怔了怔,便也不出声了。 甄宝璐出去的时候,日日前来探望的五公子薛谦刚刚过来,瞧着甄宝璐一脸苍白的模样,清俊稚气的脸稍稍犯疑,进去瞧见兰姨娘,也没问此事。 兰姨娘却是主动说了:“这少夫人仿佛是中暑了,瞧着脸色有些不大好。” 薛谦淡淡嗯了一声,却并不怎么上心。 兰姨娘望着面前的少年,却是有些心疼,说道:“少夫人这般好心肠,她既愿意帮我,若是我求她帮你,想必她也……” “姨娘。” 薛谦很快便打断了兰姨娘的话,清瘦的脸庞表情淡然,说道,“大嫂愿意帮您,是出于善心,若是咱们得寸进尺,那便太过分了。她刚进门,行事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帮您请大夫,本就得罪了母亲,咱们不能这么自私。” 这便是安国公府庶出五公子薛谦的性子,沉默寡言的少年,却装着一颗善心,骨子里骄傲,从来不肯求人。 兰姨娘道:“你说得对。”只是,看着这孩子,都十二了,连书院都没去过,再这么耽搁下去,日后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翻身。 薛谦在兰姨娘这边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去书楼。 倚兰居面前碧池粼粼荷叶田田,薛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袍子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花露台,一抹粉色的纤细身影走了进去。 薛谦蹙眉,倒是认出这位姑娘正是他的表姐周娉婷。 只是他素来不多管闲事,转身就走了。 · 今儿静王有要事同薛让相商,薛让便出门了一趟,待回来的时候,看到妻子不在屋内,问了祝嬷嬷,才知她去了兰姨娘的倚兰居。 薛让念着妻子,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朝着倚兰居走去。 到了倚兰居,薛让立在面前的荷花池旁,没有进去,只见穿着一身半旧褙子的丫鬟出来行礼,说道:“大公子是来找少夫人的吧?适才少夫人有些头晕,便去了隔壁的花露台休息。” 薛让闻言,面无表情,只是转身朝着另一边的花露台走去。 却说这花露台,建在竹林之中,四周翠竹环绕,甚是雅致。 他踩着石子路疾步进去,抬手,推门而入。 第100章 甄宝璐回了四和居,被香寒小心翼翼扶着进屋休息,而香桃则是急急忙忙出去寻大夫。甄宝璐是四和居的女主人,这几日薛让待这个妻子可谓是如珠如宝,这会儿突然身子不适,可是将四和居的下人们给吓坏了。 祝嬷嬷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甄宝璐,巴掌大的小脸,哪有往日的活泼明媚。她拧了巾子替甄宝璐擦了擦脸。 而甄宝璐只觉得有些头晕,自倚兰居出来之后,已经好多了。她抬眼,水亮的眸子望向祝嬷嬷,喃喃问道:“大表哥还没回来呢?”今日薛让有事出去了,说是去见静王的。这些男人的事情,甄宝璐也没有多问,毕竟婚假期间静王找他,肯定是有要事相商。 祝嬷嬷道:“想来是有事耽搁了。”别的男子兴许会在外面寻花问柳,可祝嬷嬷对薛让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的,晓得这姑爷老实本分,待她家主子好的没话说。 甄宝璐嗯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会儿薛让还在婚假内,这婚假一过,都不知道如何忙碌呢。这会儿都受不了了,那以后该怎么办?甄宝璐心下暗暗惆怅,嫁过来还没几天,便隐隐有些春闺怨妇的趋势了。 却说这进来的小丫鬟,听着甄宝璐同祝嬷嬷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了:“奴婢方才……方才瞧见大公子回来了。” 闻言,甄宝璐略微抬头,望着面前这面容白净生得清秀的小丫鬟,上回那四个丫鬟换掉之后,又添了四个新的,一个个做事稳妥,乖巧听话,甄宝璐用的很是顺手。说话的这位,正是四个中年纪最小的,名叫芍药的。其余的三个,分别是连翘、海棠、木棉。 甄宝璐疑惑道:“你说……大公子回来了?” 芍药点头,认真道:“是。奴婢亲眼所见,不过那连翘姐姐不晓得和大公子说了什么,大公子听了就走了。” 甄宝璐隐隐有些不对劲,便让祝嬷嬷将连翘叫了进来。 这连翘一见甄宝璐,就有些紧张,紧紧攥着双手,额头直冒汗,翕唇说道:“奴婢只是同大公子说,少夫人您去了兰姨娘那儿,这会儿日头大,想来是大公子担心您,便过去寻了。” 这倒是符合薛让的性子。 只是甄宝璐瞧着这个叫连翘的丫鬟,目光闪躲,明显是有事情瞒着她。她板着脸,冷声问道:“那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连翘的身形颤了颤,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甄宝璐端着架子,对着祝嬷嬷道:“这丫鬟一定有古怪,她不肯说,祝嬷嬷你将她带到院子里,打她十几二十个板子,看她说不说实话!” 这位叫连翘的丫鬟,见着平日年轻娇弱的少夫人如此狠心,当下便“噗通”跪了下来,吓得连连求饶。 可饶是如此,却也没有说半句实话。 甄宝璐看着头疼,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便命祝嬷嬷出去看了看。 祝嬷嬷进来,才低声说道:“是五公子。” 甄宝璐不知这位五公子为何会来见她,可她从兰姨娘和辛嬷嬷的口中,有些了解这位五公子的性子,晓得是个本分的,见着她这位大嫂会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可除此之外,却不会再同她说些什么。这回竟主动过来找她。甄宝璐心下犯疑,这会儿身子已经舒服多了,自然也没有多想,自榻上起来,整理好衣裳之后便出去见他了。 高高瘦瘦的少年立在院中,并未进来,他的身形有些消瘦,背脊却挺得直直的。 甄宝璐过去,看着他道:“可是兰姨娘出了什么事?” 薛谦俊脸淡然,想着方才在花露台看到的场景。若是往常,他不会多说半个字,看见也当做没看见,可这回……薛谦望着面前这位同他身形差不多高的大嫂,道:“适才我从兰姨娘的院子里出来,不慎在她那里落了东西,折回去拿的时候,看到大哥进了花露台。” 甄宝璐柳眉微蹙,暗道:莫不是薛让去那儿找她了? 下一刻,却听薛谦道:“……周表姐在里面。” 周娉婷对薛让的心思是昭然若揭的,连薛谦这等不关系琐事的人都知道。甄宝璐一听,哪里受得了?心里一个劲儿的骂薛让笨,若是那周娉婷设了什么圈套,那他不是……甄宝璐这头也不晕了,拧着眉朝着薛谦道:“此事多谢五弟,只是希望五弟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薛谦微微颔首。 一时甄宝璐也不在意这毒辣的日头,急急忙忙便朝着花露台走去。 女人最是容易胡思乱想,这一路上,甄宝璐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若说那周娉婷引诱薛让,那以她对薛让的信任,他是断断不会受周娉婷的诱惑的,可若是使了旁的下作法子,那……甄宝璐着急的不得了,有些责怪这薛让生得太好看,无端端招惹了这么多的桃花。 甄宝璐走得急,脚下踩到了一颗小石子,一个不稳,脚踝一扭便栽倒在了地上。 祝嬷嬷跟着甄宝璐一道来,可惜她生得胖,步子也不如甄宝璐这般轻快,远远的落下了一大截儿,眼瞧着甄宝璐摔倒了,吓得脸都白了,忙跑过去扶她。 甄宝璐也顾不得疼了,赶紧起身。 不过她还没起来,便有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紧接头顶就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走这么快做什么?可有哪里摔疼了?” 甄宝璐怔怔的起头,水汪汪的眸子瞅着面前的男人,这才抬手狠狠的在他胸前捶了几拳,她打得有些重,发泄一般。 她这点力道,于薛让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薛让有些慌,忙握住她的拳头,很是关心道:“摔疼了?” 的确有些疼,却不怎么严重。甄宝璐没心思管这些,只抓着他硬邦邦的手臂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没有直接问周娉婷,她想让他自己亲口说。 薛让如实道:“我去兰姨娘那儿找你,听那丫鬟说你身子不适,在花露台休息,我便进去了。”说着,他笑了笑。 还笑! 甄宝璐红着眼圈拧了他一下。 薛让捉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一下,道:“的确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 甄宝璐的脸登时一垮,想着许是那周娉婷同他说了什么话了。不过这会儿薛让好好的,应当是拒绝了那周娉婷。甄宝璐信他,心里虽然好受了一些,可还是有些闷闷的。 待她正蹙眉思考的时候,却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腾空而起。 “……大表哥!”甄宝璐下意识环着他的脖子,在自个儿屋里亲近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在外面也这样。甄宝璐脸颊通红,也就不去想周娉婷的事情,只朝着薛让道,“你赶紧放我下来!让人看到了多不好。” 薛让就这般抱着她,大掌托着她翘挺的俏臀,调整了一下姿势,才道:“你摔着了,我哪好再让你下地。咱们是夫妻,没什么打紧的。”这便大摇大摆的抱着她回去了。 若说方才还有些许不悦,那此刻瞧着薛让这般强势的样子,甄宝璐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翘。 姑娘家其实更喜欢霸道些的男子。譬如那回他强行亲她。只是这事儿得有前提,那便是她是不讨厌他的,而且隐隐约约对他有些好感,甚至自己都没察觉到。 从小到大,真心待她的人没几个,是以她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疼爱,让她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宝贝。 甄宝璐被抱着回了四和居,好在有扭了脚为由,也算有了正当的理由。而进屋之后,甄宝璐就坐在了绸榻上,由着薛让将她的脚搁在了他的大腿上,轻手轻脚替她将鞋袜脱了,略带薄茧的大手,便轻轻揉捏起来。 好在扭得不严重,只稍稍有些疼。 这点小伤,甄宝璐当然不好意思叫大夫,省得别人以为她生得娇气。 薛让捧着这只雪白莹润的玉足,就这般置于他的掌中,小巧玲珑可爱至极,令他忍不住亲上几口。 而甄宝璐也是瞧见过他那样儿的,在榻上的时候,跟个饿狼似的,逮着那儿便往那儿啃,连脚都不放过。 目下她看着他的样子,也存了捉弄的心思,抬脚便踢在了他的脸上,而后捧腹咯咯笑了起来。 薛让也是一笑,握着她的手动了动,挠着她的脚底,可她却是不怕痒的。 想到了什么,薛让这才放下,凑上去挠着她腰侧的软肉,一时身下的妻子便全身扭动了起来,又哭又笑道:“痒……薛让,你不许挠我……痒死了……” 薛让将脸凑了过去,道:“亲我一下,我便放手。” 甄宝璐就是个窝里横,立马便服软了,撅起嘴就在他的脸上亲了几下。 甄宝璐觉得自个儿忒没出息了,这若是再战场上,被敌人抓了去,不用严刑拷打,光是看到那些刑具,怕是吓得全都招了。真是太窝囊了。 · 王氏站在窗前,拿着剪子修剪着紫砂花盆内的观音竹,观音竹碧绿茂盛,长得极好。她抬起头,远远望着,看着晚霞如锦,烧红了半边天空,微微勾唇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后的冯嬷嬷走了过来,说道:“回夫人,快酉时了。” 王氏将剪子放下,抚着观音竹嫩绿的叶子,笑笑道:“是时候轮到咱们去收网了,也不晓得那鱼儿还有没有精力蹦跶。” 王氏的心情很是愉悦,淡扫蛾眉,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艳丽明媚。 她正打算进屋换一身衣裳,忽的听到院子里一阵声音,登时蹙起眉头,疾步走了出去。她刚欲训斥,见来得是林嬷嬷,这才登时变了脸,含笑道:“林嬷嬷怎么来了?” 目下瞧着这位林嬷嬷,穿着一身秋香色葫芦双喜纹比甲,长脸三角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稍稍朝着王氏行礼,却没有半点下人的样子,淡淡说道:“老太太有事儿找夫人。” 林嬷嬷可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连王氏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王氏听了笑笑,也没多想,语气轻快道:“正巧,我也有事儿想过去同娘讲。” 第101章 王氏随林嬷嬷去了老太太的如意堂,正打算带着老太太去花露台,看看她那长孙做的好事。 这还没进去呢,便听到里面有哭哭啼啼的声音。王氏表情微怔,听出了那是周娉婷的声音,正觉着有些奇怪呢,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跪在地上,身边跪着的则是二房嫡子薛诚。 王氏也是个聪明人,看到这般场景,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面色凝重的走了进去,走到老太太的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道:“娘。” 哪知老太太狠狠剜了她一眼,颤着手指着王氏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王氏微微笑道:“娘说什么呢?儿媳不明白。” 老太太道:“你别给我装傻,你瞧瞧娉婷!” 听了老太太的话,王氏转过头看跪在地上的周娉婷,见她虽然穿得严严实实,可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唇瓣红肿,脖子上也有点点暧昧的痕迹。王氏是过来人,哪里不晓得这些痕迹是怎么弄的。再看那吊儿郎当的薛诚,歪歪扭扭的跪着,脸上有些无精打采,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进去的分明是薛让,怎么这会儿变成了薛诚? 王氏道:“这……娉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周娉婷哭得眼睛都肿了,若非王氏逼迫,她也不会做这种下作的勾当。因为对方是薛让,她也认了,可谁曾想,进来的居然会是薛诚。那花露台是什么地方,四周竹林围绕,倚兰居又隔着湖,她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而且屋内又点了王氏给的香料,那香有催情的作用……一想到薛诚骑在她身上做那种事情,周娉婷越发伤心的抽泣了起来。 只是周娉婷也知道,她被薛诚占了身子,又被这么多人知道了,她嫁不了别人,只能嫁给薛诚了。这薛诚性子虽然风流,可想到那日他说愿意娶她,便知他还是有几分诚心的,一时也认清了现状,选择跟了薛诚。 可这王氏,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周娉婷跪着走到老太太的边上,满脸泪痕,抱着老太太的腿道:“是娉婷的错,老祖宗别生气。只是……今日之事,有关娉婷清白,不能就这么忍了。是大舅母,大舅母她威胁娉婷,若是娉婷不依,她便随便找个人把娉婷给嫁了。娉婷心下害怕,便只能答应,未料今日去了那花露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二夫人顾氏也是站在边上的,她本就看王氏不顺眼,现下见她如此坑害自己的儿子,哪里忍得住,忙对着老太太哭诉道:“娘,此事你得为诚哥儿做主啊,这孩子平日里虽然胡闹,却也不会欺负到自家表妹的身上来……这不是存心害咱们诚哥儿的名声吗?” 顾氏是巴不得拉王氏下台的,何况今儿王氏动了她的儿子,更是半分都忍不得。 这个老太太也是清楚的,毕竟这薛诚的名声不好、作风也差,但是周娉婷在安国公府住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要欺负,哪里会等到现在?而且她的确同王氏说过,让她替娉婷留意对象,这件事情,若非王氏主动和娉婷说,娉婷又是如何知晓的? 老太太看得出来,这里头还是有些蹊跷的。可这件事情是王氏做的,却是毋庸置疑的。 “娘,不是这样的……” 王氏欲替自己辩解,哪知这顾氏又命人将花露台香炉内的残余的香拿了过来,对着老太太道:“娘,你瞧瞧这香,我曾看到大嫂的身边的冯嬷嬷出去买过。那会儿儿媳还想呢,咱们大户人家的夫人,怎么能用这种香?只是儿媳晓得,大伯很少去大嫂房里,大嫂走投无路用了这个法子,同为女人,也是能理解一二的,便装作不知道。可如今……大嫂将这香料用在诚哥儿和娉婷身上,这心思也太歹毒了一些!” 顾氏气得牙痒痒。 她这不争气的儿子,本就对周娉婷有些心思,用了这香,哪有不着道的道理? 这下老太太的脸更黑了。而王氏也是面上羞愧,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顾氏发现了。 那安国公每月来她房里的此事少,回回例行公事般,王氏便偷偷想了这法子。她知自己的夫君心思缜密,怕被他看出来,只偶尔偷偷用上那么一回,而且量也放得极少。这香到底是管用,王氏也尝到里头的滋味儿,隔一段时间就会让冯嬷嬷出去买。而今日,她知薛让不近女色,对甄宝璐甚是专一,怕事情不成,更是用了平日五倍的量。 老太太也觉得身为一家之母,做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要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氏道:“这两个月,你就好好待在自己的屋里抄经书……” 王氏怔了怔。 她可是安国公府的女主人,没了她,那平日的琐事又由谁处理? 正疑惑着,便见门口,穿着一袭樱红色绣石榴花襦裙的甄宝璐进来了。甄宝璐本就生得美,成亲之后又多了些许少妇的妩媚,一进来,这如意堂内仿佛登时亮堂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薛诚,看着身旁经过的裙摆,觉得这位大嫂走过的地儿都是香的,加之那先前嗅了那香,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这下腹一紧,差点就要出丑了。 顾氏看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甄宝璐正从榻上下来呢。这小夫妻俩,新婚燕尔的,闹着闹着便变了味儿,这个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却过来了,甄宝璐这才红着脸将身上的薛让推开。 甄宝璐不知是何事,可进屋之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周娉婷和薛诚,也是有些被惊到。而这王氏,战战兢兢站在老太太的身边,二夫人顾氏,也是红着眼眶一副很气愤的样子。 甄宝璐疑惑蹙眉,进去叫了人,再看着老太太道:“祖母。” 老太太起身,拉着甄宝璐的手,说道:“阿璐,祖母有事情要同你说——从今日开始,这安国公府的中馈,便由你掌管……你到底年纪小,经验不足,便有你二婶婶帮衬着你,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问你二婶婶。” 王氏一听,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当初她嫁到安国公府的时候,老太太怎么都不肯将中馈交给她,直到后来有了谈哥儿,老太太才将中馈之事交由她掌管,那会儿开始,王氏才算有了些许底气。 可这甄宝璐算什么?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进门也不过几日。今儿由甄宝璐管了中馈,明儿就要让薛让当家了。 王氏是怎么都不肯依的,忙道:“娘,您都说了,阿璐年纪太小,没什么经验,您看……您怎么罚我都成,就让儿媳好好管家,将功赎罪,可好?” 顾氏也是一怔。原以为王氏出事,这掌管中馈一事,怎么着也得落在她的头上。可转眼又想,就算暂时让她管了,日后还是要交给长房的,与其这样,她宁可让这甄宝璐来管,这样也好气气王氏,看她还如何嚣张。而且老太太说了,要她从旁协助。这甄宝璐年纪小,倒时候不还得听她的? 顾氏忙上前道:“娘放心,儿媳一定会好好帮阿璐的。”她笑笑,看了一眼甄宝璐。 而甄宝璐望着语重心长的老太太,含笑的顾氏,恶狠狠看着她的王氏……心下一头雾水。 不过,甄宝璐知道王氏最看重这个了。若是夺了她主持中馈的权利,那王氏还不气疯。只是她的确没这方面的经验呐。 甄宝璐眨眨眼,犹豫道:“祖母,这……不大好吧。毕竟阿璐才刚进门,就像您说的,没什么经验。” 老太太仿佛是铁了心了,握着甄宝璐的手道:“凡事都有头一回,你生得聪慧,慢慢来,很快便上手了。不懂的,就问你二嫂,再不成,过来问我也行。你是咱们安国公府的长孙媳妇,日后总归是要当家的,不过早一些罢了,最合适不过了。” 甄宝璐看着老太太这般信任自己,心下也有些感动。 她看了看王氏,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泛着为难之色,仿佛是说这事儿是老太太硬逼着她的,她本是不想的。这才勉强答应,对着老太太道:“嗯,那孙媳便试试。” 第102章 甄宝璐回四和居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沉沉了。 她一进屋,就看到薛让正在看书。男人的大手骨节匀称,修长有力,目下捧着书安安静静看着,颇有些许书生的儒雅气质。且他生得好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柔和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安安静静,叫人不敢上前打扰。 甄宝璐也是个喜欢美色的,同薛让待得久了,便愈发能看出他的好来。以前总觉得他是个成熟稳重的兄长,可自打嫁给他之后,她便渐渐发现他身上稚气的一面。 薛让是个听觉灵敏的,她一踏入,便察觉到。他侧过头看她,将手中的书搁下,起身朝着她走来:“回来了?” “嗯。”甄宝璐点点头。她想着方才的事儿,虽然老太太没有和她说,可她看着周娉婷和薛诚,还有王氏,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她道,“祖母将府中中馈暂时交给我了。” 薛让看着妻子稚气的小脸和微蹙的眉心,抬手轻轻抚了抚,说道:“怕做不好?” 甄宝璐想了想,诚实的点头。她气王氏是一回事,可也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安国公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管得了的?虽说出嫁之前,她娘亲教了她很多,她也认真学了,可真的做了,却是另外一回事。 薛让见她为难,便道:“阿璐,不用担心,凡事都慢慢来。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祖母的眼光。既然她将事情交给你,自有她的用意。”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不过,怕是要累着你了。” 甄宝璐倒是没想过累不累的问题,毕竟这是好事儿。她若是想要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没什么比这个更直接的。老太太也是真的待她好,这回不仅是信任她,更是给她的一个机会和考验。甄宝璐知道,若是府中有王氏掌管中馈一日,定然不会善待薛让,连她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这回不单单是为了她自己,就算是为了薛让,她也要努力做好。 甄宝璐微微笑道道:“我才不怕辛苦。反正过几日你也要开始忙了,我待在府上没什么事儿,若是能充实起来,也挺好的。” 她进门没几日,老太太便将掌管中馈一事交给她,那是给足了她的面子,与此同时,这府中怕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准备看她的笑话呢。她平日里自信,在女学也是风光出挑,可从小到大的环境使然,她内心还是会有些小小的自卑,怕自己做不好。 听着妻子的话,薛让俯身亲了她一下,眼眸含笑道:“我每日一定早些回来陪你。” 甄宝璐笑了笑,瞧着他这副表情,仿佛很黏着她似的。她瘪瘪嘴,说道:“我才不稀罕呢。”见他又要亲她,甄宝璐抬手就将他的脸推开,说道,“对了,今儿你去花露台那边,是不是看到……” 依着五弟的话,周娉婷今儿下午是在花露台的,而薛让也进去了。 薛让道:“没看到,只是听到了。” 甄宝璐脸颊一烫,回想周娉婷那副娇软无力哭哭啼啼的模样,自然明白薛让听到的是什么了。 可是王氏没道理害薛诚,毕竟薛诚是二房的,怎么都碍不到她的事儿。而且这周娉婷,喜欢的分明也是薛让。甄宝璐就想,今日这局,恐怕是王氏为薛让设的,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让薛诚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甄宝璐还当真是心有余悸,她隐隐约约可是从顾氏的话语中听到什么香之类的,若是今儿没薛诚,而是薛让进去了…… 薛让又道:“那你是怎么晓得我在那里的?” 甄宝璐也没瞒他,道:“是五弟告诉我的。”甄宝璐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性子冷清的薛五公子,还挺够意思的。先前甄宝璐不好明着帮他,可如今她掌管府中中馈,倒是可以尽力帮助他。毕竟他是安国公府的五公子,这么落魄也是说不过去的。 薛让眉宇淡然,抿着唇没有说话,显然对这个庶弟没有什么兴趣。 甄宝璐道:“大表哥,你先看书,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薛让蹙眉,伸手就要去抓她。 甄宝璐也不是傻的,同薛让相处的这几日,也学到了一些,当下转了一个圈,身子灵活的从他的手中逃脱。她衣袂翩跹,巧笑嫣然,笑盈盈道:“我出去了。”她笑嘻嘻,这便转身走了。 薛让立在原地,无奈将手收了回来,笑了笑。 甄宝璐出去之后,就让祝嬷嬷将那名叫连翘的丫鬟带了过来。既然今儿这件事情,是王氏特意给薛让设计的,那么这连翘也定然是给王氏给威胁或者收买了,这样的人,她是断断不能再用了。 这连翘一听甄宝璐提了国公夫人,这才哭哭啼啼跪了下来:“国公夫人说,若是我不依着她的意思,便要害我的家人。少夫人,奴婢家里还有一个有腿疾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奴婢真的没有办法……” 甄宝璐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心软,对着祝嬷嬷道:“你给她取十两银子,打发她出府吧。” 连翘晓得这少夫人已经是好心了,这便急忙磕头感谢。 处理完了连翘,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兰姨娘身边的丫鬟碧草。这碧草同连翘不一样,并非她院子里的丫鬟,自然不好随意处置。可这样的丫鬟,待在兰姨娘的身边,总归是个隐患。哪知次日,这碧草竟然无端端失踪了。 兰姨娘自然不知这碧草是怎么回事,还担心了许久。甄宝璐心里却是有数的,晓得此事当然是王氏所为。这王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再将事情闹大,让老太太知道,她要害的并非薛诚,而是嫡长子薛让,那老太太定然会大发雷霆。这王氏哪里只是被剥夺掌管中馈的权利被禁足抄佛经这么简单? 甄宝璐秉了老太太,拨了俩丫鬟到兰姨娘身边伺候。 这一日她从老太太的如意堂出来,准备回四和居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五公子薛谦。 这会儿瞧着薛谦,甄宝璐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见他身上穿着一袭天青色圆领长袍,因他身子比一般少年瘦些,看起来便有些空空荡荡的,只是一张稚气清俊的脸眉清目秀,很是俊俏。 不过……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甄宝璐看着这位五弟,便想到了小时候的薛让。 薛谦朝着她拱了拱手:“大嫂。” 薛谦待她素来客气。甄宝璐虽然不习惯,可叔嫂之间,的确应该这样客气疏远些。她朝着他点了点头。 薛谦说道:“多谢大嫂。” 甄宝璐掌管中馈之后,这府中的大小事务,自然都要过问的。刚开始的确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候还要忙到晚上。而薛谦这方面,甄宝璐查看过账目,账上记着,这五公子每月都有正常的吃穿用度,新衣裳新鞋子,样样都不缺的。可实际上到他手上的,连应有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若没有王氏撑腰,那些下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甄宝璐找到了纰漏,而那顾氏从旁协助,自然也知道了。顾氏抓着这个错处,在老太太面前又告了王氏的状。老太太虽然不重视这个庶孙,听了顾氏的话,也便将这庶孙给找来了。一瞧这庶孙,穿着如此落魄,又生得瘦巴巴的,身为祖母,看着自然是心疼,这便好好补偿了一番。 这几日,不少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薛谦的阅竹轩送,可谓是苦尽甘来了。 甄宝璐道:“我都没帮什么忙。”事实上,她的确是有心帮薛谦。虽说叔嫂之间是该避嫌的,好在这薛谦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她只是故意将此事告诉给了二婶婶顾氏,知道顾氏晓得这件事情之后,一定会去告诉老太太。只要老太太知道了这个孙儿的处境,再怎么着,也会待他好些的。 薛谦心下明白,没有说话了。 甄宝璐看着他斯斯文文又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是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薛让,说道:“先前教你的那位谭夫子,已经年迈,身子又不好,祖母同我说了,让我给你请个新的。还有,明年开春,就是白鹭书院的入学考试,我会替人给你报名,你若是争气,这半年便好好准备。” 白鹭书院是皇城数一数二的书院,安国公府的薛让薛谈都是在那里念书的。甄宝璐从兰姨娘的口中,知道这五公子甚是聪慧,据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样的少年,不该被埋没的。 薛谦到底是个少年,再稳重,目下一听白鹭书院四个字,就有些激动,而后才道:“谢谢大嫂。” 甄宝璐弯唇道:“你不必谢我。赶紧去准备吧,可别让祖母失望。” 薛谦当下便点头,谢过甄宝璐之后,就回阅竹轩用功了。 甄宝璐望着那少年,见他总算有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朝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还有一大堆账本等着她看,便有些头疼了。若她也有薛谦这般过目不忘的本事,那该有多好啊。 甄宝璐蹙着眉,垂头丧气的去忙活了。 · 这一日,老太太将薛二爷、顾氏及薛诚一道叫来。 而穿着一身碧衫的周娉婷乖巧的站在老太太的身边。 周娉婷本就生得纤细瘦弱,经过这几日,越发羸弱了。 老太太看着周娉婷,在看向孙儿薛诚,缓缓开口说道:“娉婷的事情,我想了很久,诚哥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该定下来了,娉婷温柔贤淑,端庄大方,今儿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这亲事,我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若没有那日的事情,老太太是绝对不可能将周娉婷许给薛诚的。这薛诚再怎么着,也是二房的嫡子,自然得娶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闺秀。可是这周娉婷在安国公府待了这么久,若是让她当薛诚的妾室,那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他们安国公府?而且老太太念着这几年周娉婷的乖巧孝顺,自然也是有些心疼的,她本就受了委屈,哪好再让她为妾? 顾氏听了,却是不依,忙对着老太太说道:“娘,您这也太偏心了。此事咱们诚哥儿也是受害者啊。娉婷虽然知书达理,可还没成亲就失了清白,这事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和二爷哪里还抬得起头?”顾氏本就对儿媳挑三拣四的,哪里能看得上周娉婷? 周娉婷也是委屈,目下听了顾氏的话,更是气得小脸煞白,当场就哭了出来。 老太太厉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诚哥儿是男人,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欺负了人家小姑娘,不负责任算什么理?” 薛诚素来风流,对周娉婷这个表妹,其实也什么真心可言。只是周娉婷整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碍着老太太的面儿不敢动她,这么一来,看得到,吃不着,薛诚才有些心心念念。可如今终于吃到嘴了。那日虽是她的初次,可有香料相助,这薛诚也是没有半分怜惜的,而这周娉婷也如他想象那般,面上正经,在床上还不是个淫荡的? 薛诚说道:“祖母,那日孙儿的确糊涂,可当时孙儿瞧见周表妹,原是打算避嫌的,是她自个儿扑了上来,所以我才……” 周娉婷一听薛诚这话,红了眼圈,羞恼得哭了起来,看着老太太道:“老祖宗……” 老太太被周娉婷泪眼汪汪一看,心也软了。她这混账孙儿做的糊涂事儿,她不是没有听过,可这回,她若是委屈了周娉婷,是不好向周家交代的。 老太太板着脸道:“我只问你一句——这娉婷,你娶还是不娶?” 薛诚撇嘴,也有些惧怕老太太的威严,晓得今儿他若是不答应,铁定没好果子吃。想到这周娉婷的滋味儿还不错,薛诚才勉强道:“孙儿听祖母的,同意娶周表妹。” “诚哥儿!”顾氏几乎尖叫了起来。 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身旁周娉婷的手背,对着薛诚道:“好孩子。”又朝着顾氏道,“既然诚哥儿自己都同意了,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我明儿便派人去告诉周家。诚哥儿是二房长子,这亲事也是马虎不得的,你赶紧去准备起来,让这两个孩子早些完婚,省得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顾氏死死咬着下唇,心下恼着周娉婷,更恨的却是王氏,不情不愿道:“儿媳知道。” · 薛诚要娶周娉婷的事情,甄宝璐当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只是这周娉婷婚前失贞,就算嫁给了薛诚,以顾氏的性子,怕也会处处刁难她。 甄宝璐对着前来禀告的香寒道:“我知道了。” 这才打了个哈欠,将账本合上。 甄宝璐回四和居的时候,就瞧见了院子里葡萄架下精巧别致的秋千,弯唇露出了微笑。薛让的确待她太好,她说得每句话,他都记在心里。只是这几日她太忙,这秋千压根儿都没机会坐。 甄宝璐进去,薛让就迎了上来,展臂将她抱在了怀里:“累不累?” 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听着人很是舒服,甄宝璐弯唇眯了眯眼,搂着他的精瘦的窄腰,将脸颊贴了上去,小声点头道:“有些累。”她无力的靠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之上,说道,“周表妹和三弟的亲事,你可知道了?” 薛让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却并不感兴趣。 之后便牵着她的手去用膳了。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晚上免不了酣畅淋漓的运动一番。 薛让念着她这几日辛苦,也不敢太用力,尽量温柔一些。 床榻吱呀响了整整一个时辰,薛让只觉得浑身舒畅,欲再行一回。只是低头一瞧,见这怀里的妻子双眸紧闭,青丝铺得满枕,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满是疲惫,竟这般沉沉睡了过去。 “阿璐?”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一时薛让既是怜惜又有些挫败,俯身亲了亲她的脸,无奈的退了出来,抱着她去净房沐浴。 第103章 却说这顾氏,回了西院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气得眼眶都红了:“咱们诚哥儿怎么能娶这种女人?她平日里偏袒长房也就算了,这回可是诚哥儿的终身大事?瞧瞧这薛让薛谈,娶得都是哪家的姑娘?甄宝璐是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老太太打小便喜欢,在女学也是出挑;而同薛谈定亲的,又是庆国公府的嫡女,怎么轮到咱们诚哥儿,就非得娶这么个破落户?” 薛宜蓉同周娉婷走得近,隐隐约约也是有些知道的。虽说她和周娉婷交好,可那都是因为周娉婷嘴巴甜会说话,而且站在她的身边,能衬托出她的好来。 她那哥哥再是如何的风流纨绔,也轮不到周娉婷啊? 薛宜蓉道:“娘,你就别生气了。” 顾氏正在气头上,看到薛宜蓉,也恼道:“我怎么能不生气?你看看你自个儿,原以为,你这亲事娘算是不用愁了,那冯公子是个文质彬彬有前程的,哪知道拖到了现在。” 薛宜蓉定的是礼部右侍郎家的长子冯子修,也是皇城出色的青年才俊。薛宜蓉没有进女学,原本十五岁的时候便要成亲的,哪知道那冯子修的娘亲突然去世了,冯子修因此要守孝三年,所以这薛宜蓉得十八岁才能出嫁。起初薛宜蓉也觉得委屈,可今年薛宜蓉便十八了,年底就能出嫁顾氏对冯子修这个准女婿也是极满意的,可哪知道这王氏竟给薛宜芳定了穆王世子萧礼。这么一来,冯子修自然是输了一大截儿。可顾氏也没法子,这薛宜芳是长房嫡出,又是在女学念书的,名声好,打小就被老太太带在身边,平日里走动的命妇们,也都是见过的。还没及笄呢,这说亲的人家就踏破门槛儿了,挑挑拣拣的,自然要选最好的。 无端端说到自己的亲事,薛宜蓉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娘……” 顾氏叹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便见一个穿着樱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小女娃梳着丫髻,模样粉嫩可爱,正是顾氏才六岁的小女儿薛宜芷。 “娘亲。”薛宜芷甜甜叫道,走到了顾氏的面前。 顾氏将薛宜芷搂紧了怀里,听着她甜糯的声音,便捏捏女儿嫩嫩的脸颊,表情才柔和了一些,说道:“日后咱们阿芷的亲事,娘一定好好替你选。阿芷可要争气,日后用功些,进了女学,这选夫婿的余地也大了。” 薛宜蓉本是好心安慰自家娘亲的,这会儿听着她这般同妹妹说话,便觉着娘亲又是嫌弃她不争气。薛宜蓉也委屈,嘟囔道:“您嫌弃娉婷,人家还不乐意嫁给哥哥呢?” 薛宜蓉可是知道,这周娉婷爱慕薛让数年。而她这个哥哥,有几斤几两重,她也是心知肚明的。虽说她不愿意周娉婷当她嫂嫂,可周娉婷自个儿也是不愿的,谁叫她哥哥太过风流,连自己的表妹都不放过? 这话听得顾氏又是一气,准备骂人,只是目光忽然一顿,才有些恍然大悟。 是呀,这周娉婷可是心仪薛让的。 再说这王氏,她虽然不喜欢她,可平日里也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她没道理这么害她的儿子? 那么…… 顾氏咬牙笑了笑,道:“好啊,左右诚哥儿是娶定了周娉婷,可这口气,我是不能不出的。” · 薛让不过十日婚假,十日一过,便要开始忙碌了。早晨甄宝璐听到动静下意识的起来,看到薛让已经下榻在穿衣裳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薛让转身看她,见她眼神迷茫的从榻上坐了起来,披着一头如云乌发,一张脸儿娇嫩欲滴。他过去,俯身亲了亲她的脸,哑声道:“吵醒你了?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甄宝璐兀自下榻,拿了腰带替他系上,很有贤惠妻子的风范。 她替他穿好了袍子,整理了一下衣摆的褶皱,这才抬眼望着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娇娇道:“早些回来。” 薛让顿了顿,手臂一伸,便将她抱了起来,压着她的小嘴就吻了起来。那大手揉着她细腻温滑的娇躯,直到吻得甄宝璐气喘吁吁,才将人压到了榻上。 “唔……” 甄宝璐被男人的唇舌搅得说不出话来,待察觉到他就这么抵了上来,才面颊一烫,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薛让将她放开,望着她绯红的小脸,抬手轻轻抚了抚,声音沉哑道:“那我走了。” “嗯!”甄宝璐赶紧点头,又怕他再胡闹,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催促道,“赶紧走。” 他笑了笑,只是那处还没平静。他揉着她的脑袋,道:“记着别累着自己。” 甄宝璐连连点头,见他起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她没在下榻,只看着他整理好衣裳的褶皱,望了她一眼,又走了过来,替她将被子盖好,掖了掖被角,又俯身亲亲她的脸颊,说道:“还早呢,这几日你也累坏了,今儿不用去祖母那里请安,就多睡一会儿。” “嗯。”甄宝璐弯唇点头。 薛让走了,甄宝璐上扬的唇角微微抿了抿,而后转过身,望着这鲜艳的大红锦被和鸳鸯戏水大迎枕,心里才有些空荡荡的。 她静静侧身躺着,抱着锦被,闻着枕头上的气息——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她原以为自己没那么喜欢他,可他才离开一会会儿,她就开始想他了。 甄宝璐没骨气的吸了吸鼻子。刚嫁到安国公府的前几日,事情多,薛让又爱黏着她,两人尽窝在四和居腻歪了,那时候她还没时间多想,眼下一切都慢慢适应了,见他离开,才终于有了一些离家的伤感。 这时甄宝璐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的,睁着眼睛静静躺了一会儿,就起来沐浴洗漱。 许是嫁过来自后头一回独自用早膳的缘故,甄宝璐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点就饱了。 祝嬷嬷看了,才担心道:“夫人,您得多吃点儿。大公子出门前都吩咐了,要老奴盯着呢。” 甄宝璐瞧着祝嬷嬷圆润的脸,拿她有些没辙,便又多吃了一点。 · 事实上,甄宝璐只是早晨稍稍伤感了一些,用了早膳就要开始忙了,哪有工夫想薛让?别看这安国公府只有两房,可大大小小的事情多着呢。得亏甄宝璐脑子灵活,不然刚开始,哪里理得清? 里边甄宝璐正在拨算盘,五指飞快,噼里啪啦声音清脆,这架势倒是有模有样的。 薛宜芳进来的时候,看着这场景,也有些微微愣住。甄宝璐这位大嫂,年纪比她还小上一岁,她从小就当成妹妹护着,如今看着她成亲,嫁给她大哥,心里也是极开心的。目下见她拨弄算盘认真专注的样子,又梳着妇人发髻,令她都不禁惊叹:这成了亲到底是不一样。 还是甄宝璐先反应过来:“宜芳。” 薛宜芳过来,叫了声大嫂。 原先甄宝璐听到这称呼,还会脸红,可慢慢的却是习惯了。她应了一声,将手头的活儿放了下来,让香寒香桃拿糕点茶水进来。 “母亲如何了?”甄宝璐知道,薛宜芳今儿过来,定然是因为王氏的事情。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甄宝璐也就只有逢一逢五才会去王氏那儿请安。而王氏被禁足,甄宝璐这个儿媳自然就免了请安。自打那日起,她便没有再去过王氏的明华居了。 甄宝璐不喜王氏是一回事,但是薛宜芳却是王氏的亲闺女,这会儿甄宝璐瞧见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内疚。 薛宜芳闻言说道:“我刚去看过,挺好的……”顿了顿,又笑笑看着甄宝璐,“大嫂,咱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怎么这会儿却生分起来了?这中馈原先的确是我娘管的,可我娘做错了事情,如今被罚禁足,祖母让你这个长孙媳妇来管,最是理所应当的,你见着我不必觉得内疚。” 这就是甄宝璐从小喜欢和薛宜芳玩的缘故。她的性子实在太招人喜欢。 甄宝璐微微一笑,淡淡道:“可是母亲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这话说得也是。薛宜芳略微垂眸,想着这几日她去明华居看她娘亲,只要她说一句大嫂的好话,她便开始骂她。 先前王氏待薛让不好,薛宜芳都有些看不过去,这会儿无端端迁怒甄宝璐,薛宜芳更加觉得她娘亲的确太过分。可王氏终究是薛宜芳的娘亲,她心里也是矛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宜芳没法反驳。她眉目黯淡,静静攥着双手,说道:“我这几日天天去如意堂,可这回祖母是真的生气了,我怎么劝都没用……” 老太太从小就疼薛宜芳,每回只要薛宜芳撒娇,老太太没有不依的道理。只是这次王氏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甄宝璐顿了顿,小声问道:“你是……想让我去祖母那儿给母亲求情?” 薛宜芳说不是,她说道:“之前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这几日我看我娘亲心烦气躁的,我便觉得,让她这样静一静也好。大嫂,我知道你和我娘相处也不愉快,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今儿就单纯来看看你,同你说说话……”又蹙眉嘀咕道,“瞧着你和我娘亲这样,我都担心他日我嫁出去,不晓得该如何和婆婆相处呢。” 甄宝璐不喜王氏是一回事,可就算是做做样子,也是在老太太勉强求过情的。只是老太太不同意心软罢了。见薛宜芳如此理解她,她也好受多了。 又听她担心起日后的婆媳问题,甄宝璐笑吟吟道:“你从小就讨长辈的喜欢,嘴巴又甜,而且我听说,那慕王妃可是出了名的和善亲切,你不必担心。” 这个薛宜芳却是不知道的,她甚至连定了亲的穆世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无奈道:“若真的如此,那就好了。”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薛宜芳便回去温书了。 甄宝璐望着薛宜芳的背影,想着这两月之后,王氏解了禁足,也不晓得老太太会不会重新让她掌管中馈——她自然是不想的。毕竟王氏那性子,掌管中馈之后,不晓得会如何针对她。可王氏若真的被老太太夺了权,那还不将她恨之入骨。到时候,她和王氏之间的矛盾会越发的严重。如今王氏能这么害薛让,日后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来。 到了那会儿,薛宜芳又该是如何的立场? 甄宝璐重新坐到圈椅上,低头看着手头上密密麻麻的账本,心情也有些烦闷,这时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起身走了出去,独自行至荷花池,远远看到凉亭之内,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拿着鱼竿钓鱼。 甄宝璐原是不想过去打扰的,只是那少年也瞧见了她,转身唤了她一声:“大嫂。”这便拿着放下鱼竿走了过来。 甄宝璐也不好在站在原地,稍稍走过去一些,瞧着薛谦道:“在钓鱼呢?” 薛谦虽然话还很少,可比起刚开始的疏远,这会儿待甄宝璐这个大嫂算是极客气了。他点头,道:“兰姨娘喜欢吃鱼,我偶尔会替她钓几条。钓得久了,便也摸出一些门道了。” 甄宝璐眸色暗了暗。这大户人家的公子,想要吃鱼还得自己钓,这说出去只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不过她记得,薛让也挺爱吃鱼的…… 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她不熟悉他的饮食习惯,如今一道用膳,细心留意,自然也了解了一些。甄宝璐瞧着今儿太阳不大,朝着碧波粼粼的湖面看了一眼,这才突然有了兴致,让香寒替她找来一根鱼竿,也在凉亭内垂钓。 而薛谦虽然只有十二,在钓鱼方面,却是极厉害的。起初甄宝璐不懂门道,还是经由他指点,才钓上来一条鲤鱼。 · 薛让回来的时候,就见香桃等在外面迎他。 他知是妻子念着他,嘴角不禁翘了翘,手里捏着一包路过时买的粽子糖,见到香桃,便问道:“夫人还在忙吗?” 香桃见大公子刚进门就问起夫人了,还真是恩爱,不禁心下欢喜,微笑道:“回大公子,今儿夫人早就忙完了,这会儿正在书楼前面的荷花池边钓鱼呢。” 薛让闻言,眉目倏然温和了起来,只道她是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忙里偷闲钓钓鱼,也算是有闲情逸致。他都没回四和居换衣裳,直接朝着书楼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便听到了她愉悦的笑声。 清脆的如银铃。 一时薛让也仿佛被感染了,登时没了半分疲惫,阔步朝着凉亭走去。便见凉亭之内,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那里,正拿着鱼竿,将一条大鲤鱼掉了上来。 那大鲤鱼不慎掉在她的脚边,活蹦乱跳的,她吓得提着裙子跑来跑去,大声呼救“五弟!五弟!”。边上清俊稚嫩的少年也笑着,撸了袖子将那条大鲤鱼捉住,而后“噗通”一声放进了水桶里,木桶中溅起晶莹的水花,场面很是欢快。 薛让步子微微一滞,倏然敛笑。 第104章 甄宝璐望着木桶里的大鲤鱼,看着鱼儿们摆着尾巴游来游去的样子,便觉得原来钓鱼还挺有意思的。 原先这木桶里有三条,加上之后两人一块钓的,统共就有七条了。甄宝璐自个儿只钓了两条,便对着薛谦道:“天色不早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这鱼我拿条大的,其他的五弟你都带走吧。” 薛谦说道:“我不大爱吃鱼,兰姨娘不用这么多,两条就够了。” 还有不爱吃鱼的?甄宝璐看他,见他生得清瘦,面容稚气,便想起自家那两个胖嘟嘟的弟弟,语重心长道:“小孩子多吃鱼对身体好,你忙着念书,该多吃鱼补补身子。而且这鱼眼睛最好,吃了还会变聪明呢。” 因二人一道垂钓,关系也仿佛渐渐拉近了,甄宝璐本就觉得他和薛让生得像,又见他在安国公府过得不好,便将他当成弟弟一般照顾。起初这薛谦不爱说话,可他到底还是年少,关系稍微亲近些了,话也多了起来。不过这大抵和甄宝璐开朗的性子有关,身边的人也会被她感染,不知不觉这话就变多了。 薛谦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嫂,知她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虽然已经嫁人了,其实也就比他大了两岁罢了。便是再如何的端庄贤惠,骨子里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薛谦觉得她很亲切,并不像其他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样,看不起庶出的,便含笑应下。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便下起一阵大雨来。 甄宝璐站在凉亭边上,那雨顺着风斜了进来,将她的裙摆一角都打湿了,得亏甄宝璐反应快,“哎呀”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躲到另一边,不然哪里只是打湿一角而已。 她望着外面的雨,下得极大。 香寒是一直陪在甄宝璐身边的,便道:“夫人,奴婢过去拿两把伞吧。” 甄宝璐素来将香寒当成姐妹般,瞧着这雨这般大,她也不忍心让她冒雨去拿伞。甄宝璐摇头道:“不用了,不过是雷雨罢了,过会儿就停了。”只是这个时候,薛让也该回来了吧。 甄宝璐静静站在凉亭之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了一个身。 就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朦胧的雨中渐渐隐现,他的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沿着石子路,朝着凉亭缓缓走来。 他刚回来,身上穿得还是早晨的那套衣裳。 竟连衣裳都还没换。 甄宝璐见他慢慢走近,也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待他进来了,才仰头笑道:“你怎么来了?” 薛让面色如常,说道:“听说你在这儿钓鱼,瞧见下雨了,就过来看看。”说着,他看向了站在木桶边上的少年。 薛谦身为庶弟,同薛让接触的次数不多,而且薛让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起,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这会儿,薛谦忙上前恭敬道:“大哥。” 薛谦才十二,比起甄宝璐,身形都矮了一些,何况是比常人高大许多的薛让。站在他的面前,登时衬得他像个孩子。而且两人的五官虽然有些像,可薛谦的稍显柔和,有种斯斯文文的感觉,而薛让的五官轮廓更深些,且他略年长,越发衬得他气质沉稳。 薛让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说什么。 甄宝璐已经习惯了薛让的性子了,在她面前还好些,在其他人面前,当真是话少得可怜。她拉着他的手走到木桶旁,有些兴奋道:“大表哥你瞧,这些都是我和五弟钓的。没想到五弟小小年纪,钓鱼竟这般厉害。大表哥,你爱吃鱼,晚上就让厨房做,嗯……这会儿天气热,吃清蒸的怎么样?” 薛让道:“好,听你的。” 甄宝璐笑了笑,瞧着外面的雨有些小了,薛让才拉着她回去。 薛让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薛谦,言辞淡淡道:“五弟在此处等一会儿,马上便会有人送伞过来。” 薛谦感激道:“多谢大哥。” 甄宝璐嘴角也翘了翘。她就知道薛让看着性子冷淡,其实待亲人还是挺好的。 她同薛让一道出去,他大抵是怕她淋着,打伞的时候将伞偏向她这边,等到了四和居的时候,甄宝璐替他换衣裳,就瞧见他另一边肩膀处的衣裳都淋湿了。 晚膳做了清蒸鲤鱼。 鲤鱼蒸至鱼珠突出,鱼肉嫩熟方可。清蒸鲤鱼鲜醇清香、肉质细嫩,加之这鱼又是甄宝璐亲手钓的,愈发突出它的美味来。甄宝璐吃得津津有味,却不知为何,今儿薛让却并没有怎么动——她记得他分明是爱吃鱼的。 甄宝璐心下有些黯然。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反应。只是就为着一条鱼,甄宝璐觉得自己太计较了。大抵是平日薛让待她太好,她对他的期待也高了一些,可薛让到底不是完人,没必要处处迎合她的心情。 甄宝璐弯唇,问道:“大表哥今儿事情多吗?怎么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薛让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才道:“的确有些忙。”他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冲着她道,“很好吃。” 甄宝璐心情愉悦,又替他夹了一块,搁到他的碗里:“那就多吃点儿。你若是爱吃,明儿我就再去钓。” 薛让却道:“偶尔一回就成了。你若是天天去钓鱼,被岳父知道了,还以为我怎么亏待你了。” 也是。 甄宝璐还是小孩子心性,只是觉得这钓鱼新鲜罢了。可她得记着自个儿的身份,她是安国公府的长孙媳,哪有天天跑去钓鱼的道理?甄宝璐觉得薛让说得在理,也就点了头,又说到了薛谦:“……祖母让我替他报了明年白鹭书院的入学考试,五弟聪慧,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想来这入学考试也难不倒他。” 薛谦的性子其实和尚哥儿有些像,都是年少老成,生得极聪慧,又寡言少语的。只是薛谦身为庶子的缘故,待人客气礼貌些。甄宝璐非常看好他。 薛让听了,看着妻子含笑的小脸,稍稍垂眸。她的确最欣赏饱读诗书有才华之人。 今儿下了雨,晚上也凉爽了一些。甄宝璐先沐浴完躺在榻上。薛让从净房出来,看着雕花架子床上,妻子已经侧躺着睡了。锦被颜色鲜艳,殷红喜庆,她的雪臂裸露在外,雪嫩纤细,乌发披散着,美得有些令人恍惚。 薛让怔怔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上了榻放下床帐,自身后轻轻搂着她的身子。 甄宝璐察觉到他的气息,习惯性的转身,抬手抱住他,将身子偎在他的怀里。今儿她并不忙碌,也不像昨日那般累,一双眸子清明水亮,打量了他一眼。她再如何的大大咧咧,也能感觉出今儿薛让的心情不大好。她以为是公事上的问题,也没有多问,只抬脸亲亲他,说道:“我有些想姐姐,想过去看看她。” 甄宝琼怀着身孕,虽说在忠勇侯府吃好喝好,可她还是有些想念。 薛让搂着她的身子,道:“嗯。你同祖母说一声就是了。我同姐夫倒是见过几回,瞧他红光满面的,心情很好,想来你姐姐应当过得不错。”薛让和宋执本就是好友,如今成了连襟,关系自然也亲近了一些。 甄宝璐安心的“嗯”了一声。两人拥了一会儿,薛让的手便开始不规矩了。男人的掌心炙热粗砺,摸过揉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似的。甄宝璐身子发软,由着他欺身上来。期初他磨磨蹭蹭,她被他弄得春水潺潺,心下有些羞恼,待后来他强势出击,她便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知为何,今儿他的力道格外重些。 甄宝璐哭哭啼啼,一张脸儿春潮满面。自洞房花烛夜那回,她便很少见薛让这般失控。她将手伸到床帐外面,下一刻又被他紧紧握住强势的拉了回来。她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像只遇到了狂风巨浪的小船,颠簸着,飘荡着,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闹腾了很久。 甄宝璐也觉得纳闷,为何他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到后来她只觉得疲倦,没心思想别的,软着身子一动不动,由着他抱着自己去净房沐浴。再次上榻之后,她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总感觉有人在轻轻抚着她的脸,一下一下,非常的温柔。 第105章 次日甄宝璐自然理所当然的起晚了。今儿可是要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甄宝璐急急忙忙下榻,双脚刚一落地,顿觉发软,差点就要跌倒。甄宝璐羞得脸颊通红,怨昨夜薛让太不知轻重,她这样过去,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来? 祝嬷嬷却进来了,撩起床帐道:“方才大公子去老太太那边说过了,说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适,老太太便让您多休息休息。” 这般拙劣的借口,老太太哪里会信? 不过—— 难为他这个大男人如此体贴。 甄宝璐好受了些,赶忙下榻梳洗,换了一身玫红色如意纹妆花褙子。她年纪小,若是再穿浅色鲜嫩些的衣裳,半点都不像是已经出嫁的,是以甄宝璐只能忍痛将自己最喜欢的粉嫩颜色给舍弃了,穿这些稍微庄重些的。 收拾妥当之后,甄宝璐便去了如意堂。刚踏进去,就看到老太太和二夫人顾氏正在说话。周娉婷立在老太太的身边,顾氏的身旁是大姑娘薛宜蓉,怀里抱着才六岁大的四姑娘薛宜芷。 甄宝璐缓步过去,朝着老太太行了礼,又对着顾氏道:“二婶婶。” 薛宜蓉叫了一声大嫂,周娉婷也客客气气唤她表嫂。 最后顾氏怀里粉嫩的小姑娘薛宜芷,歪着脑袋乖巧道:“大嫂。” 小女娃的声音甜甜的,很是悦耳,甄宝璐听了笑了笑。 老太太却道:“让哥儿说你身子不适,休息着便是了,怎么还过来?” 薛让疼她是一回事,可她恃宠生娇却是不能的。甄宝璐道:“已经好多了,没大表哥说的那么夸张。让祖母担心了,是阿璐的不是。” 老太太也是过来人,哪里不知孙儿是疼着这媳妇儿?她将甄宝璐拉到身边,瞧着她这张明媚的小脸,面色红润,比养在闺阁那会儿更加明艳了。老太太拉着甄宝璐的手,说道:“先前我还担心让哥儿性子闷,不会疼人,眼下看着他待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顾氏也能看出这小夫妻俩的恩爱来,新婚燕尔的,男人爱闹腾也是正常的,何况是这么一位貌美如花娇滴滴的妻子,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且这几日相处,觉得这位侄媳聪慧大方,在她面前谦虚客气,令她很是受用。 是以顾氏也含笑跟着附和道:“是呀。让哥儿疼人,我看明年娘你就能抱上曾孙了。” 这话老太太爱听。她笑吟吟的看着甄宝璐,眉目慈爱,一副明儿就能抱上曾孙的架势。 甄宝璐耳根子微烫,被老太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和薛让虽然恩爱,但是却暂时避孕,明年怕是要让老太太失望了。 周娉婷看着老太太待甄宝璐这般疼爱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她陪在老太太身边这些年,能做的都做了,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才令老太太对她疼爱些,可说起来,还是不及那薛宜芳一半的。薛宜芳也就算了,可是这甄宝璐,先前只是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便宜外孙女,哪知道刚一进门,老太太就偏疼成这样。 周娉婷知道,下回她若是嫁了薛诚,以老太太对薛诚的态度,对她这个孙媳妇也定然不如待甄宝璐这般好。 顾氏母女三人走了之后,甄宝璐才对老太太说了想娶看看甄宝琼的事儿。 甄宝琼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因为甄宝琼娘亲早逝的缘故,老太太对甄宝琼比待亲孙女还要好,眼下听着甄宝璐如此念着姐姐,也心下安慰道:“也好,我也惦记琼儿。想当初她娘亲怀着她的时候,肚子闹腾得厉害,也不晓得琼儿是不是和她娘一样,这孩子乖不乖巧。我待会儿便让人送帖子到忠勇侯府去,你就当替我去瞧瞧她。” 一想到能见到姐姐,甄宝璐非常开心。 甄宝璐走出如意堂的时候,却看到顾氏站在那里,并未走远。 顾氏穿着一身玫瑰色事事如意纹褙子,梳着倭堕髻,瞧见她,还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二婶婶。”甄宝璐也迎了上去,见状便晓得顾氏是有意在等她的。 这几日她处理府中琐事,顾氏也帮了她许多。她同王氏的关系已经非常不好了,好在同顾氏算是相处愉快。 顾氏拉着她一道走着,同她抱怨起了薛诚的亲事。 甄宝璐对周娉婷的印象不好,可这个时候,也不会当着顾氏的面儿说周娉婷的不是,只尽量挑好的说。她笑笑道:“周姑娘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我在女学的时候,便经常听夫子夸赞过周姑娘,说她是个勤奋刻苦的。” 顾氏轻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她停下步子,看向甄宝璐,渐渐敛了笑,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甄宝璐眸色狡黠,索性顺着顾氏的意,问道:“二婶婶可有什么心事?”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阿璐嫁过来不到半月,对安国公府也不大了解,多亏了二婶婶帮忙。二婶婶若是相信阿璐,有什么为难之事但说无妨。” 顾氏见她一片真诚,便开口说道:“诚哥儿和周娉婷的事情,想来你也都知道了吧?” 虽然没有明说,可甄宝璐没道理说不知道的。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顾氏才小声说道:“那日你去了兰姨娘那儿是不是?” 甄宝璐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嗯,前几日兰姨娘生病了,那日听说她好些了,我便过去瞧了瞧。” 顾氏道:“这就对了。我听说那日你走了之后,大公子便去找你了,而那倚兰居的丫鬟碧草,说你在花露台,大公子便进去了……可谁想到,我家诚哥儿先他一步进了花露台。阿璐,我说到这份儿上,你可明白了?” 甄宝璐哪里会不明白。 只是她也有些惊讶,那个叫碧草的丫鬟,已经被王氏送出府去了,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甄宝璐喃喃道:“二婶婶的意思是……” 顾氏叹息道:“我进门以来,日子就过得战战兢兢的,我自问待她这个大嫂也算是尊敬,可她每回都摆脸色给我看。你如今成了她的儿媳,她待你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了吧?我平日里敬着她,却没想到,大嫂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此害你和让哥儿。” 若那日薛让着了王氏的道,势必要纳了周娉婷,而甄宝璐过门才几日,在这个节骨眼上纳妾,像甄宝璐这种出身名门娇生惯养的姑娘如何忍受? 甄宝璐怔了怔,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氏,说道:“母亲她……她不会这么做吧?” “哪里不会?”顾氏嗤了一声,道,“这周娉婷待在安国公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可知,她刚来那会儿,就看上让哥儿了,只是让哥儿瞧不上她罢了。这几年老太太也给她物色过几位不错的公子,可周娉婷却是挑三拣四的,怎么都不肯答应。那日周娉婷也说了,是受了大嫂的威胁,可她到最后,还是答应了呀,说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再者说,无端端的,大嫂害我家诚哥儿做什么?诚哥儿从来都是懒散风流,名声也不好,他也不会对谁造成什么威胁。” 顿了顿,顾氏才道:“阿璐,大嫂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和让哥儿。” 甄宝璐没有说话,一副被惊呆的样子。 却听顾氏道:“这件事情,我谁都没有说,只同你一个人说。我也是当儿媳妇的人,晓得当儿媳的难处,可这位大嫂,做的事情委实太过分了,有她一日,以后都不知还会做出什么龌蹉的事情来,你们小夫妻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甄宝璐自然听得出来,顾氏是想将她拉到同一阵营。她小声问道:“那二婶婶的意思是……” 顾氏见她聪明,也没再拐弯抹角,说道:“那个叫碧草的丫鬟,我已经命人找到了。只要她出来指证大嫂,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那老太太自然会想法子惩戒她。如此陷害嫡长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到时候就算还能待在安国公府,老太太也不会再信任她。而你这中馈,也能一直掌管下去。” 想来顾氏是铁了心要拉王氏下马了。 甄宝璐想到了薛宜芳,犹豫了一番,才道:“二婶婶,你也知道,我刚过门,同母亲的关系不好,已经有许多闲言碎语了,说我这个当儿媳妇的不敬重长辈。此事我若是再掺和,到时候旁人会如何说我?”她一张小脸很是为难,看着顾氏道,“二婶婶,您这般相信我,我也很感动,只是此事,我……” 顾氏一听,也明白了。她叹息道:“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全。” 顾氏虽然遗憾,可她也明白甄宝璐的顾虑。 同顾氏分开之后,甄宝璐想了想,才去了王氏的明华居。 她在外面犹豫了很久。说实在的,以她睚眦必报小心眼的性子,是巴不得王氏做的事情被老太太知道的。这样王氏日后就不敢再对付薛让了。可是她和薛宜芳是好朋友,从小到大的好姐妹,薛谈也非常护着她。 最后甄宝璐还是进去了。 王氏屋里的冯嬷嬷,看到甄宝璐进来,也是微微一愣,而后才行礼道:“老奴见过少夫人。”这便犹豫了一会儿,将甄宝璐迎了进去。 王氏正坐在窗前的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执着笔,在抄写经书。她身上穿着一袭秋香色绣海棠花褙子,打扮的还算素净,这副模样,比平日看着顺眼多了。 看到甄宝璐进来,王氏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连往常的客套都没有了,直言道:“怎么?来看我笑话?” 甄宝璐蹙了蹙眉。她态度不好,她也懒得行礼,反正这里没有别人,她和王氏都是心知肚明的,少了些客套也好。 甄宝璐直言道:“我也不想来这里。那日的事情,我知道并非那么简单。你没道理害薛诚,只是想害大表哥,让我难堪罢了……” 王氏执着笔的手顿了顿,笔端的墨滴落,在宣纸上划开,形成浓密的一团。 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日你威胁了四和居的丫鬟连翘,收买了兰姨娘身边的碧草,让大表哥以为我在花露台,而里面等着的,却是周娉婷。却不知为何,让薛诚误入,乱了你的计划。” 王氏抬眼厉声道:“你胡说!” 甄宝璐看她,面容淡淡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二婶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来马上便会告诉祖母。” 王氏一怔。 几年顾氏一直被她压着,此番若是抓住了她这个把柄,那顾氏还不趁机添油加醋,拉她下马?王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甄宝璐,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甄宝璐道:“说实话,我的确不想告诉你。你如此害我和大表哥,我就等着看你笑话呢。我今儿过来同你说,不过是看在你是宜芳娘亲的份儿上。你容不下大表哥,我能理解,但是你这么害他,可曾想过若是祖母查出了真相,你会有什么下场?宜芳还没出嫁呢,你就算是为了她,也该多想想事情的后果。” 王氏的脸色不大好,断断没想到,今儿竟然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羞辱。 甄宝璐说话,也不想多看王氏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走出明华居,甄宝璐长吁了一口气。 她都有些认不出这个大度的自己了。不过——这回她是为了宜芳,她告诉王氏,她若是有能力解决,也算是对得起和宜芳的姐妹情了。 可是—— 倘若有下回,便是看在宜芳的面儿上,她也不会再心软。 · 下午甄宝璐忙着府中琐事。只是今儿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昨日薛让的表情。 她和薛让成亲半月未到,虽说认识了好几年了,可她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但凡她对他关心些,哪里会看不出他看自己时的那种炙热眼神?现在想来,他待她这般好,那会儿她能多看看薛让的脸,也不会傻乎乎的到那时候才知道他喜欢她。 甄宝璐翘了翘嘴角。 香寒香桃在边上伺候着,瞧着甄宝璐笑得这般甜蜜,便知道是在想谁了。香桃打趣儿道:“夫人可是惦记着大公子?” 对上香桃笑嘻嘻的眼神,甄宝璐也没有害羞,说道:“你和香寒年纪也不小了,过段日子我便将你们嫁出去。你们也可以自个儿挑选挑选,这安国公府的侍卫管家,或者先前齐国公府的也成,瞧上哪个,若是没娶妻的,我便同大表哥商量商量。” 香寒一听,登时羞红了脸。 香桃也害羞,却说道:“奴婢才不要,奴婢要一直伺候夫人。”想了想,又小声道,“若真的要嫁,便嫁府中的,这样也能一直待在夫人身边。” 甄宝璐笑笑,又见天色不早了,薛让也该回来了,便打算回四和居等着。 回四和居的路上,甄宝璐遇见了薛谦。见他刚从书楼那边过来,身后的小厮捧着书,他一张消瘦清俊的脸有些苍白。 他见着她,露出了微笑,却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道:“大嫂。”嗓音都有些沙哑。 甄宝璐细细打量他,蹙眉担忧道:“五弟可是身子不适?”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身边没个关心的人。 薛谦淡淡道:“没事,多谢大嫂关心。” 脸色苍白成这样,哪里是没事?甄宝璐端着大嫂的架子,眉头微微拧了拧。 而跟在薛谦身后的小厮却说话了:“昨儿五公子淋着雨回来的,晚上便开始发烧了,这会儿刚好些,就到书楼看书来了……” “闭嘴!” 薛谦拧着眉头语气淡淡,可小小年纪,却颇有架势。 那小厮自然是闭嘴了。而甄宝璐望着面前这个羸弱的少年,心里也有些愧疚。昨儿薛让分明说让人给他拿伞去了,怎么又淋雨了呢? 第106章 甄宝璐也不是个傻的,立刻就明白了。她不好意思的望着薛谦,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也知道他是个聪明的,便也没有多解释,只说道:“读书固然重要,可身子是最最重要的。昨儿是我忘了,害得你淋雨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让香寒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大嫂,不用了。我——” “都说是长嫂如母,你既唤我一声大嫂,我总该做些什么。成了,赶紧回去歇着吧。”甄宝璐将他的话打断了。 薛谦眼眶微红,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身回去了。 而甄宝璐,看着这位小少年的背影,想到昨儿薛让的神情,一时不知心里是该气还是该笑。 · 却说顾氏回了西院,心下有些恼了那甄宝璐。 她原以为,经过这几日的融洽相处,她将此事告诉她,她定然会站在她这边的,毕竟王氏出事儿了,对她也有好处。未料竟拒绝了。想来这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她的确有些喜欢她,只是为了将王氏拉下马,只能选择将她当枪使了。毕竟老太太宠她,若是由她开口,那老太太定然会替她做主的。 谁曾想…… 顾氏坐下,揉了揉眉心,只能令想法子了。 薛宜蓉刚想进来,待看到自家娘亲这副表情,便知道她心情不佳,也没上前,只弯腰捏了捏年幼妹妹的脸,让她进去。 “娘亲。” 听到闺女甜甜的声音,顾氏眉目舒展,将进来的薛宜芷搂入怀里。她低头看着女儿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越看越喜欢,又想着那王氏若是继续在安国公府待下去,日后定然会想法子重新掌管中馈,那时候她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毕竟那甄宝璐年纪轻,怎么可能是王氏的对手? 这么一想,顾氏更是下定了决心——这回一定要王氏好看。 她亲亲女儿的脸,说道:“阿芷乖,看娘怎么出这口恶气。” · 甄宝璐回了四和居,忽然看到几上搁着一包东西,走过去打开来瞧了瞧,见里头竟然是一包粽子糖。 粽子糖呈四角粽的模样,是由麦芽糖制成的,颜色是漂亮的琥珀色,有花生仁的,松子仁的,还有各种花卉。甄宝璐小时候很喜欢吃。 香桃瞧着,小声提醒道:“这是昨儿大公子买的。” 敢情这薛让还将她当成小孩子呢?甄宝璐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尝着粽子糖甜丝丝的味道,唇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甄宝璐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进来的脚步声。若是往常,甄宝璐就起身去迎了,可这会儿甄宝璐静静坐在绸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随意翻了几页,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薛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妻子静静坐在绸榻上,背对着她。他眉目温和,缓步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自身后将她拥住:“阿璐。”一想到昨夜的孟浪,薛让心下也是自责。事后替她清理的时候,看到那儿都肿了。目下见妻子有些恼怒,薛让自然以为是这个,将唇贴在她的脸侧,温温柔柔道,“还疼吗?” 耳朵痒痒的,甄宝璐双手不稳,诗集“啪”的一声落在了绸榻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道:“方才我看到五弟了。他的脸色不大好,听他身边的小厮说,是因为昨日回去的时候淋了雨,晚上就开始发烧了……”她感觉到拥着自己的男人双手顿了顿,然后缓缓松开,将她的身子放开,站了起来。 甄宝璐转身看他,见他背对着自己走到了窗前,高高大大的身影,瞧着就令人生出安全感。 薛让耳根子发烫,不敢看她的脸,只好远远看着外面。 而后便听得身后“噗嗤”一声轻快的笑声。 薛让的耳根子更红了。 甄宝璐含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都二十了,怎么比她还像个孩子。她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伸手抱着他的腰,嫌弃道:“哪有你这么当大哥的?” 薛让道:“我让人去送伞了,只是去的稍微晚些罢了。哪知道他半点都沉不住气,等了一刻钟不到就走了。”他虽然是刻意为之,叫人去的晚些,可说起来的确太小心眼。他怕她嫌弃他,努力为自己开脱。“堂堂大男人,身子骨怎么这般弱。” 甄宝璐觉得好笑,用手指戳了戳他小腹处的肌肉,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啊?”他每日都要锻炼,身子骨好,冬日都能赤着身子不穿衣裳,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可薛谦文文弱弱的,哪里可以同他比? 薛让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道:“病的很严重?” 甄宝璐道:“我让大夫给他瞧过了,还好没什么大碍。”而后又忍不住嘀咕道,“小气鬼。我还以为昨天你怎么了呢。” 她以为他在为公事烦心,未料竟是这等芝麻大小的事儿。 薛让缓缓转过身子,低头看她,一本正经道:“别的事情我可以大方,但是阿璐……”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不成。” 甄宝璐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而后才道:“可五弟还是个孩子。” 他才十二岁。 薛让俯身亲她的脸,声音低沉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阿璐,你明白吗?” 甄宝璐觉得“嗡”的一声,脸颊烫得厉害。他俩虽然成亲了,她也知道他喜欢她,可这个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仿佛还是头一回。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嘴角又忍不住往上扬。 最后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应道:“明白了……” “……醋坛子。” 第107章 这日甄宝璐去了忠勇侯府看甄宝琼。 早前甄宝琼同忠勇侯府大姑娘宋茹的关系不错,而甄宝璐又同姐姐形影不离,这忠勇侯府自然也没少来。不过这两年因避嫌,来得次数便少了。 刚到门口,便有甄宝琼身边的葛嬷嬷过来迎接了。葛嬷嬷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气色不错。 甄宝璐瞧着葛嬷嬷,便问道:“姐姐最近如何了?” 葛嬷嬷一面将人领了进去,一面说道:“侯夫人待咱们少夫人不错。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就是爱闹腾,这几日少夫人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前几日少夫人就惦记着您呢,今儿您来了,她肯定高兴。” 甄宝璐只注意到前半截儿,听了蹙了眉。心道:果真如祖母所言,姐姐孕期的反应大。 待进了甄宝琼住的瑾瑜轩,就见甄宝琼挺着大肚子坐在窗边,正在做绣活儿呢。 绣的是小婴儿的肚兜,很是精致可爱。 甄宝璐进去,声音脆脆的喊道:“姐姐。” 甄宝琼一听妹妹的声音,忙转过头去看,待看到明艳动人的妹妹,当真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见她笑盈盈喊她姐姐,便觉得就是嫁了人,这还是她那活泼可爱的妹妹。甄宝琼忙将手里的绣活儿搁到一旁,就要起身相迎。 “姐姐你坐着就成了。”甄宝璐忙过去,打量着自家姐姐的身形,见她这肚子圆鼓鼓的,比上回看到的略大些。甄宝璐低头瞅了瞅她的肚子,满目欢喜,孩子气的说道,“我来看看姐姐,顺道看看小侄儿。” 甄宝琼笑道:“都成了亲了,怎么说话还像个孩子似的。”不过这么一来,甄宝琼也能看出,妹妹在夫家过得很好。她瞧着妹妹,梳着妇人发髻,戴着缠丝镶珠石榴花金簪,耳垂坠着一对南珠耳珰,穿着一身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已经有大户人家夫人的架势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出嫁之日哭哭啼啼抱着她的小姑娘? 她抬手抚了抚妹妹的脸,拉着她一道坐下,含笑问道:“在安国公府待得如何?妹夫待你好吗?” 甄宝璐笑吟吟答道:“嗯。姐姐放心,我挺好的,大表哥待我也好。” 那就好。甄宝琼心下也放心了。虽说都看出来了,可她还是想亲口听妹妹说。 甄宝琼又让葛嬷嬷和丫鬟们将准备好的点心瓜果送了上来。昨儿便晓得妹妹要来,甄宝琼素来稳重,却也是兴奋了许久,得亏她怀着身孕不用过去请安,早晨才多睡了一会儿。 甄宝璐见姐姐这般客气,也拿了一块莲花酥吃了起来,对着姐姐道:“听葛嬷嬷说,我这小侄儿很调皮。” 甄宝琼眉眼间满是将为人母的柔和,抚了抚自个儿圆圆的肚子。她进补得当,肚子比寻常六个月的稍微大些。她道:“的确爱闹腾,不过都习惯了。”这怀着孩子,就算是闹腾,也是甜蜜的负担。 甄宝璐听着,瞅着姐姐的肚子,也有些羡慕。她拿起甄宝琼搁在一旁的婴儿肚兜,红彤彤的,上面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鲤鱼。甄宝璐弯唇一笑,又见下面还搁着婴儿的鞋子,小小的,特别的可爱。 甄宝璐摸着有些爱不释手,眼眸亮亮看着甄宝琼:“姐姐的手真巧,这鞋子肚兜可真好看。” 甄宝琼道:“等日后你怀上了,姐姐也给你做。” 她呀。 甄宝璐脸颊红了红,她从来不瞒着姐姐,就说道:“我和大表哥商量过了,过个一两年再要孩子。” 甄宝琼原本就担心妹妹年纪小——自己都还不会照顾自己,哪能照顾孩子?再说了,年纪太小生孩子也不好。便是她,嫁给宋执的时候,新婚前几日,宋执也同她说过,孩子的问题不急。不过这孩子的事儿,哪能自己做主,不知不觉就这么来了。那会儿她看到宋执欢喜的模样,才明白他并非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给她负担罢了。 “也好。”甄宝琼看着妹妹,说道,“反正你年纪小,外祖母他们也是能体谅的。”甄宝琼凡事都是以妹妹为先的。 甄宝璐的确是这么想的,可这会儿看着这么可爱的小肚兜小鞋子,心里还真有些期盼。她和薛让的孩子,一定很可爱。不过想到他对薛谦这个弟弟的态度,甄宝璐就有些担心,若是日后她生了儿子,他会不会也这样待儿子。 甄宝璐又将她掌管中馈的事情告诉甄宝琼了。甄宝琼听了,果真有些惊讶,之后又笑笑道:“这可是好事儿。有外祖母在,我的确是不用担心了。” 刚过门,便将府中中馈交给了她,这对一个新媳妇儿来说,可是莫大的信任和重视。而甄宝琼,虽说那忠勇侯夫人中意她这个儿媳,可终究是二儿媳,她上面还有一个长媳魏氏。那魏氏是忠勇侯夫人的亲侄女,关系自然不是一般婆媳可以相较的。 甄宝璐笑笑,晓得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儿。由她掌管中馈,安国公府的人哪里还会因为她年纪小而小瞧她。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葛嬷嬷进来了,说道:“二少夫人,三姑娘和表姑娘过来看您了。” 甄宝琼听了,道:“我知道了。”又看着甄宝璐说道,“阿璐,陪我一道出去吧。” 甄宝璐扶着姐姐一道出去,就见两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并排走了进来,有说有笑的。 穿着桃红色褙子梳着双垂髻的那个,生得一张瓜子小脸,很是精致漂亮,同宋茹有些相似,便是长房嫡出三姑娘,宋执的亲妹妹宋茵,今年才十三。而宋茵旁边的那位,生得略高挑些,年纪也大些,穿着藕荷色绣兰花褙子,头发梳成随云髻,鹅蛋脸,黛眉杏眸,瞧着温婉大方,非常娇美。 宋茵忙甜甜的叫了一声二嫂,又看着甄宝璐,叫道:“璐姐姐。”她同甄宝璐是认识的。 又介绍身旁的姑娘同她认识。 甄宝璐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就是忠勇侯府长子宋扬的小姨子——魏明珠。 魏明珠又是忠勇侯夫人的亲侄女,同宋茵是表姐妹,瞧着关系就如亲姐妹似的。 甄宝璐想到上辈子的事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魏明珠。魏明珠的姐姐嫁了忠勇侯府大公子宋扬,而她心仪则二公子宋执。上辈子姐姐因为要照顾弟弟妹妹,亲事并不顺利,那会儿忠勇侯府人也有些不喜欢她姐姐,而她满意的二儿媳,就是这位亲侄女魏明珠。 这么一来,甄宝璐对这位觊觎她姐夫的宋明珠也没有多少好感,只微微笑着打了招呼:“魏二姑娘。” 魏明珠举止落落大方。 宋茵这才说了来意:“二表姐最近想看《柳伯渊游记》,我前阵子听二哥提起过,晓得他书房里有,这便陪二表姐过来瞧瞧,哪知二哥不在。二嫂,今儿璐姐姐在,我同二表姐就不打扰了,等二哥来了,你同他说一声。” 宋茵本就同魏明珠关系好,自打姐姐宋茹出嫁之后,宋茵便待魏明珠如亲姐姐般。若非她那二哥早早同甄宝琼定了亲,她是非常希望二哥能娶魏明珠的。 甄宝琼淡淡看了一眼魏明珠,笑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待会儿就命丫鬟给二表姐送过去。” 魏明珠怔了怔,看着甄宝琼,小声喃喃道:“这样不大好吧……”魏明珠和宋执从小一块长大,自然知道,这位宋二公子宋执虽然脾气好,但是从来不许别人进她的书房,连亲妹妹宋茵都不成。是以方才宋茵才有这么一说。 甄宝琼微微一笑,说道:“不碍事的。” 魏明珠神色淡淡,也就没有说话了。 至于宋茵,到这份上,宋茵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她二哥允许的? 宋茵有些羡慕,觉得她二哥待二嫂实在是太好了。可一想到这位二嫂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她家二哥这么喜欢,也是正常的。 宋茵欢喜道:“那好,我就多谢二嫂了。” 魏明珠的表情却不大好,她瞧着微笑的甄宝琼,又听说过她在女学的名声,本就有些自惭形秽,目下见她挺着一个大肚子,端着女主人的架势,更加觉得她像个外人。她喜欢二表哥,瞧着她姐姐嫁给了大表哥,她也隐隐盼着,能嫁给二表哥。连她姑母都提过此事,只是那会儿她年纪还小,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长大后,肯定是嫁给二表哥的,未料……未料出现了甄宝琼。 她二表哥竟然这般宠她,连书房都允许她随意进出。 魏明珠强颜欢笑,感谢道:“多谢二表嫂。” 宋茵和魏明珠走后,甄宝璐才对着自家姐姐眨眨眼:“姐姐可真厉害。” 甄宝琼故作不解,笑道:“我有什么可厉害的?” 甄宝璐挽着姐姐的手臂进去,重新坐下,说道:“这位魏二姑娘喜欢姐夫吧。” 甄宝琼一怔,而后才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个眼尖的。” 甄宝璐道:“哪里是眼尖?那魏二姑娘看姐姐的眼神,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姐姐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这魏二姑娘自惭形秽,想来下回魏二姑娘不会再专程向姐夫‘借书’了。” 甄宝琼说道:“其实……若非有我,今儿这位宋二公子,娶得便是这位魏二姑娘了。魏二姑娘和你姐夫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这般酸溜溜的话可是甄宝璐从来没听她姐姐说过的,目下难得听到这番话,甄宝璐也觉得神奇。 以前她这位姐姐,只喜欢念书,旁的仿佛都不在乎似的,可成了亲,身上却有些烟火气息的。 甄宝璐看着甜蜜幸福又怀着身孕的姐姐,而她自己也嫁了薛让。这样真好。 · 却说这宋茵同魏明珠出了瑾瑜轩,魏明珠就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 宋茵再傻,也是知道这位二表姐喜欢她二哥。她想了想,安慰道:“二表姐。你看现在,我二哥和二嫂这么恩爱,我二嫂都怀了孩子了,你也早些放下吧。” 宋茵撇撇嘴,又道:“在我看来,二表姐你端庄贤淑,出身名门,没必要掉死在我二哥这棵歪脖子树上。” 噗嗤! 原是心情沉重的魏明珠登时笑出了声,眉目含笑看着宋茵道:“哪有你这般说自家哥哥的?’ 宋茵见她终于笑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嘿嘿笑道:“我说实话嘛。” 魏明珠朝着身后的院子看了一眼,渐渐敛笑。 这瑾瑜轩,她从小到大不知来了多少回。她这位二表哥,素来喜欢一成不变的,可自打甄宝琼进门之后,便样样按着她的喜好来。她喜欢梅花,他便在院子里种上红梅。而种梅花树的地方,原本可是种着一棵枣树的。小时候,枣儿成熟的季节,他爬树摘枣,她站在下面用衣服兜着……那时候多快乐啊。 魏明珠双眸黯淡,喃喃道:“也许……你说得对。”她再死缠烂打不知羞,只会招人嫌罢了。 · 安国公府。 今儿薛让回府早些,只是回了四和居,瞧见妻子不在,这才想起了妻子去了忠勇侯府看她姐姐。一时薛让眉宇淡淡,自个儿去了屏风后面换衣裳,想到了什么,才命小厮去找了薛谦来。 薛谦生得孱弱,脸色比之前几日倒是好些了。目下听说大哥找他,也是有些惊讶,这便赶忙换了一身衣裳,去书房见大哥。 薛谦是身份低贱的丫鬟所出。而那丫鬟本是在安国公书房伺候的,在这方面,王氏从来不会松懈,挑选的丫鬟都是样貌平平的,温顺听话的。未料还是失算,那回安国公喝多了,便将这丫鬟破了身。而这丫鬟害怕,并未将此事告诉王氏,也无意当通房,以为这件事情能悄悄瞒下去,未料竟怀了孩子。 这样的身份,注定不受重视。 而这回也是薛让这位大哥头一回叫他过来。 薛谦心下有些忐忑,被小厮领着进了书房,看到坐在书桌后面器宇轩昂的薛让,才恭恭敬敬行礼道:“大哥。” 少年的声音清润稚气,尚且有些雌雄莫辩。薛让闻声淡淡“嗯”了一声,骨节匀称的大手却仍旧执着笔,将手头的东西写完。 薛谦并未抬头,静静站在那里。 他穿得一身淡青色圆领长袍,一张脸白皙干净,眉眼非常秀气。 等到薛让终于写完,将笔搁下,才道:“听你大嫂说,那日你淋了雨生病了?” 薛谦有些紧张:“多谢大哥关心。大嫂给我请了大夫,喝了药已经好多了。“薛让道:“那就好。那日的事情……” “那日是我性子急,瞧着雨小了些就跑回去了。”薛谦立马说道,语气有些急促。 薛让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斯文瘦弱,个头比他十二岁的时候矮多了。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但是她好像就是欣赏这种。薛让蹙了蹙眉,语气冷了一些,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淋了雨便生病,身子比小姑娘还娇弱,说出去都丢人……” 薛谦白玉般的脸上略显绯红,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他这位大哥说得非常有道理。 又听他道:“你年纪还小,从今日开始锻炼还来得及。这样好了,你每日卯时前起来,沿着院子跑几圈,每日一个时辰,跑完再看书……”顿了顿,继续道,“过几日,我会请个师傅教你练功夫,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能落下。” 薛谦怔了怔。 薛让见他不语,眉目淡然,道:“怎么?怕累?” 薛谦忙道:“没有……”他眉宇间有些欣喜,怯怯的抬眼,眼睛晶亮的看着面前的大哥,说道,“多谢大哥关心。” 薛让嗯了一声。觉着以这样的锻炼方式,不出一年,这薛谦定然不是这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了。 他又将手里写好的宣纸递给他,道:“这是我给你拟的单子,这些书在书楼都能找到,有些多,但是对你来百利而无一害。你将他们全都看完,烂熟于心,明年白鹭书院的入学考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薛谦上前,双手接过,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单子,于常人而言的确太多,可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忙道:“多谢大哥。” 薛让素来寡言少语,且大户人家亲情寡淡,何况是对一个丫鬟所出的庶弟。薛让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好了,你赶紧回去念书吧。” 薛谦赶忙点头,低头看着纸上这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的字,眉宇间满是满足的笑意。他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大哥的侧脸,然后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下。” 嗯? 薛谦闻声,忙转过身子看向薛让,面上疑惑,喃喃道:“不知大哥还有何事吩咐?” 薛让轻轻咳了一声,不疾不徐的说道:“……平日里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尽量不要去找你大嫂。” 这话薛谦是理解的。 他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嫂,刚过门就掌管府中中馈,的确太忙。一时薛谦也有些自责,是他考虑不周了,忙对着大哥道:“嗯。我日后一定不会去打扰大嫂。” 第108章 甄宝璐回府的时候,听丫鬟说薛让在书房,便直接去了书房。 她刚到院子外面,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见是薛谦,甄宝璐有些意外。要知道薛让同薛谦这个庶弟的关系疏远,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更何况是让他来书房了。 甄宝璐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入神,都没看见她,就主动过去打招呼:“五弟。” 薛谦这才抬起头。 先前他性子冷淡,话也很少说,这会儿见是大嫂,倒是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大嫂。” 甄宝璐颔首,又问:“你大哥找你吗?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薛谦将手里的书单递给她。甄宝璐接过,自然识得薛让的字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道:薛让竟然还会帮他列书单。 下一刻,就听薛谦语气欢喜道:“大哥替我列了这个单子,让我照着这个书单去书楼看书,说只要将这些书都看完了,白鹭书院的入学考试就没有问题了。大哥又见我身子弱,教了我锻炼的法子,还替我请了习武的师傅。” 少年语气轻快,心情仿佛格外的好。 甄宝璐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下也不禁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当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她将书单还给他,微笑说道:“既然你大哥这么重视你,你就要更加勤奋,别辜负他的期望。” 在甄宝璐看来,薛让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他既然为薛谦这个五弟做了这么多,显然是将他放在心上了。他没娘亲,爹又不疼爱,虽说和薛谈兄弟感情不错,可碍于王氏,终究不能太亲近。如今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弟弟,甄宝璐也为他感到高兴。 薛谦重重点头,眉宇间神采飞扬,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嗯,我知道。” 甄宝璐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说道:“你平日若是缺什么,只管同我说,遇着什么难处,也只管找我和你大哥,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薛谦犹豫了一下,微笑道:“好。多谢大嫂。”心里却想:大嫂待他已经够好了,他断断不能再麻烦她了。 甄宝璐望着少年纤弱的背影,弯唇笑了笑。她只想到了一方面,可薛让却想到了这么多。也是啊,这读书固然重要,却没什么比身子健康更重要的。她怎么就没想到,给他请个习武的师傅呢? 她果然还是不如大表哥心思缜密呢。 因在此处遇到了薛谦,又听了他的这番话,甄宝璐进了书房,看薛让时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她眼眸含笑,过去道:“大表哥。” 薛让见她如此开心,只道她去见了她姐姐,才心情格外的好。他起身过去,执起她的手,轻轻捏了几下,问道:“你姐姐如何?” “挺好的。” 甄宝璐被他拉着走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见他替自己倒了茶,便喝了两口,而后才放下茶盏,抬眼静静望着他。 她的眼睛本就清澈明亮,湿漉漉的。这会儿又含着笑意,看得薛让都有些口干舌燥,出言问道:“怎么了?”他面上镇定,可声音都有些哑了。 甄宝璐摇摇头,说没事。她略微垂眸,纤细白嫩如春笋般的手指把玩着茶盏,弯唇说道:“我出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五弟了。我看到你给他拟了书单,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不喜欢他呢,没想到你待五弟还不错……”说着,她收回手,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男人,“大表哥,我越来越觉得,你真好。” 薛让被她看得有些脸烫。他愣了愣,才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甄宝璐开心的笑了笑,起身绕过小几坐到他的身旁,同他并排坐着,说道:“今儿我去看我姐姐,见她怀着孩子,虽然胖了一些,可我却觉得她越来越美了。”怀孕了,身形便会臃肿,女人都是爱美的,哪里受得住? 可今儿这么一瞧,却有些令甄宝璐改变看法。 她脸颊有些泛红,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手指,道,“大表哥……等明年,咱们就要孩子吧,好不好?” 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害羞。 已经七月份了,离明年也就小半年的时间。那会儿她的年纪也差不多了。虽然比预想的早一些,可她心里已经开始在期盼了。 傻子才会说不好。薛让眉目含笑,静静凝视身旁的妻子。听她主动说要替她生儿育女,这是他上辈子完全不敢奢望的事情。 薛让同宋执平日里也是有些来往的,早前两人聊得话题都是极投缘的,可自打他妻子怀孕之后,宋执每日同他说的,便是日后孩子出生了如何如何,若是男娃,便亲自教他读书识字,若是女娃,就千娇百宠,跟着她娘亲学习女红……每每说起这个话题,薛让总是不发一言。这要他这么说?他一面希望妻子好好的,年纪大些再生孩子,一面……又格外的期盼。 薛让看她笑盈盈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在想象生了孩子之后的场景了。他望着她,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温馨。 他们的孩子。 他和阿璐的孩子。 薛让想想,都觉得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不过薛让还是有分寸的,晚上行事虽然格外凶猛些,可到了最后,还是忍着弄到了外面。甄宝璐却是浑身酥软,小脸红润娇美,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他的怀里。 甄宝璐睡得香甜,睡梦之中,便察觉到身旁之人亲着她的脸,而后那温热略显粗砺的手掌,轻轻的覆在她的小腹之上。 · 次日甄宝璐醒来,正在妆奁前梳妆。镜中女子娇美不可方物,眉眼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妩媚,一张脸儿气色红润,皮肤更是白嫩细腻。虽然稚气,却也有些少妇的味道了。 以前甄宝璐不明白,为何嫁了人变化有这么快。如今看着镜中的自己,自然渐渐明白了。夫妻恩爱,都是写在脸上的。 甄宝璐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准备起身出去用早膳。 而香桃却是急急忙忙跑进来了,着急道:“国公夫人她……她出事儿了。” 甄宝璐手一顿,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香桃道:“奴婢方才经过如意堂,就看到国公夫人被老太太叫进去了,然后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声。后来国公爷也进去了,然后奴婢便听那国公夫人哭闹了起来,奴婢大着胆子走近些,就听到国公爷说是要休妻之类的。” 休妻! 甄宝璐听了心颤了颤。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这些天王氏一直待在明华居,应当不会犯什么错。若真有什么事情,也是那日周娉婷的事儿。这是大事儿,甄宝璐来不及用早膳,就赶忙去了如意堂。 刚走到外面,老太太身边的林嬷嬷就走上前来,小声提醒道:“少夫人进去的时候小心些,能不说话就别说话。” 林嬷嬷是老太太身边最信任的人,连王氏都要敬她几分。甄宝璐当下点头,说道:“嗯。多些林嬷嬷提醒。” 她缓步进去,看到二房的顾氏,薛诚都在,周娉婷红着眼圈站在老太太的身旁,而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甄宝璐一看,就认出了这小丫鬟就是兰姨娘身边伺候的碧草。再看穿着打扮素净的王氏,目下双目赤红,死死抱着安国公的腿,哪里还有平日的贵气可言? 老太太看着她,道:“阿璐,到祖母这边来。” 甄宝璐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呢,一听老太太的话,便走到她的身旁去。周娉婷就站在老太太身旁,离得近了,越发能看清她红肿的双眼。甄宝璐看着老太太,唤道:“祖母……” 老太太问道:“那日……你去了兰姨娘那里?” 甄宝璐点头道:“嗯。孙媳的确去过。” 老太太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道:“那这丫鬟,你可认的?” 甄宝璐看了一眼,说道:“认识。” 老太太晓得这孙媳是个聪慧的,又问道:“听说前几日,你将你院子里那个叫连翘的丫鬟打发走了。可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老太太会这样问,显然已经知道了。可甄宝璐却是不能直接说的,只看着老太太,吞吞吐吐道:“祖母……” 老太太心下了然,说道:“这丫鬟可是什么都说了。说是国公夫人指示的,而那日你在兰姨娘那儿,有些头晕,也是依着她的意思,在给你喝的茶水里加了东西。” 甄宝璐一怔。她可是记得时候自己让大夫瞧过的,没有什么问题。 “……得亏那药只是暂时令人头晕,不是什么毒药,不过……就算如此,这丫鬟也是罪大恶极。”说到这里,老太太看得并非跪在地上的丫鬟,而是满身狼狈哭哭啼啼的王氏。 顾氏也一脸的哀愁,上前说道:“儿媳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若非我出门的时候,瞧见这丫鬟鬼鬼祟祟,看见我就心虚,也不会多问。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却是吓一跳。让哥儿和阿璐才刚成亲,若是闹出这种事情来,叫阿璐怎么办?我家诚哥儿平日里无所事事,这回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顾氏知道周娉婷这儿媳妇,她不要也得要。她认命了,可她总得要让老太太知道,她儿子是为了她那宝贝长孙才娶得这个破落户。如此一来,老太太心里多多少少会存着些许亏欠,日后也会补偿她家诚哥儿的。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看向自己这儿子,问道:“你真的要休妻?” 休妻可是大事,何况这王氏在安国公府任劳任怨十几年,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王氏精明能干,为安国公府付出了许多。老太太觉着,剥夺她这掌管中馈的大权,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她没想过让儿子休她。 安国公眉宇含着冰霜,任由王氏抱着他的腿,面上也没有半分动容。 甄宝璐看着这位公爹,也觉得这样冷漠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撇去旁的不说,这王氏嫁给他近二十年,两人孕育了一双儿女,这安国公身边没有什么妾室通房,外人都道安国公同王氏这个妻子鹣鲽情深,谁曾想这男人竟这般无情?说休妻就休妻。 王氏见老太太有意保她,当即痛哭流涕,看着老太太道:“娘,儿媳知错了,儿媳再也不敢了。娘,谈哥儿和芳姐儿他们,不能没有我这个娘亲。” 老太太是非常疼薛谈和薛宜芳的,这话正好戳到了她的软肋。她想了想,看着儿子道:“也是,谈哥儿和宜芳定了亲,可终究还没成亲。若是再这个节骨眼上,你将她休了,叫这俩个孩子怎么办?重渊,我看这休妻未免有些过了。” 重渊是安国公的字。 安国公想了想,淡淡道:“那儿子就依娘所言。这王氏,儿子可以不休。只是她的品行,没资格再当主母,从今日起,便住到清心居去爸。” 清心居。那可是东院最破落冷清的地方。 王氏惨白着脸,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又看向那碧草,只觉得自当初不够狠心,若是一了百了,哪里还会被顾氏抓住把柄?王氏是不甘心的,可她了解自己这个夫君,心狠得可怕。她想了想,一言不发。 而安国公却是一脚将她踢开,阔步走出了如意堂。 第109章 老太太揉着眉心,露出了疲惫之色,招招手道:“成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顾氏和薛诚他们都行礼退下,而周娉婷则扶着老太太起身进屋。甄宝璐立在原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王氏,见她被冯嬷嬷搀扶着起来。王氏双目泛红,出去前,转身狠狠的瞪了甄宝璐一眼。 甄宝璐没看她。 今儿这事,本就是她自找的。 她没想到的是,这安国公看起来温文儒雅,待王氏却这般狠心。 甄宝璐回去之后,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晌午的时候,远在女学的薛宜芳得到这个消息,便请了假回来了。她先去了王氏那里,而王氏已经搬去了清心居。她又找了安国公求情,只是安国公却没半分动摇。 待薛宜芳到甄宝璐的四和居时,就是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进来的。 薛宜芳抽抽搭搭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娘怎么说也嫁给他近二十年了,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这件事情是我娘做的不对,可他怎么能这么绝情……”薛宜芳是安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深受老太太的宠爱,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这爹爹待她素来是不喜欢的。不过比起爹爹待大哥的态度,对她和二哥已经算是不错了。 甄宝璐只好替她擦眼泪。她是个不会安慰人的,而薛宜芳素来性子乐观,也是头一回哭得这般伤心。 薛宜芳在四和居坐了半个时辰,到后面情绪总算是好了些,只是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跟兔子似的。她看着甄宝璐,说道:“大嫂,那件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虽然向你抱怨我爹,可我明白,我娘的确是咎由自取的。你不喜欢我娘,我理解,我也非常不赞同我娘做的事情,可她终究是我娘亲,我不能跟别人一样责备她……” 甄宝璐点头道:“我当然明白。”到这个时候,她伤心难过,还能第一时间过来找她,可见她待她有多真诚。 之后还是薛谈来四和居将薛宜芳带走的。 不过薛谈却没薛宜芳这般是非分明了,只淡淡看了一眼甄宝璐,道:“多谢大嫂照顾宜芳。” 甄宝璐是听得出薛谈语气中的冷淡的。等薛谈领着薛宜芳走后,祝嬷嬷才走到甄宝璐的身旁,低声说道:“这二公子也真是的,分明是国公夫人做错了事情,怎么怨道少夫人您身上来了。” 甄宝璐走到窗前,指腹轻轻抚了抚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中的金桂。薛谈对她的态度,她能理解。只是日后他俩之间恐怕再也不能像昔日那般融洽相处了。 傍晚薛让回来,甄宝璐上前替他换衣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见他面无表情,才道:“你都知道了?” 薛让“嗯”了一声。 甄宝璐晓得他和继母王氏的关系不好,一时也没有再继续说。她伺候他换了一身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他身姿挺拔高大,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她替他系好玉带,才弯唇说道:“前几日我在库房看中了好几批上好的料子,我瞧着挺衬你的,改明儿我给你做几身袍子……”她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缓缓抬眼看他,见他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也含笑看着她,仿佛很高兴。 甄宝璐嘀咕道,“我绣活儿不算太精湛,却也算拿得出手的,上回我给你做的鞋子不是挺好的吗?” 薛让表情温和,执起她的双手,道:“嗯。过两日便是你徐表哥的大喜之日,到时候我随你一道去,就穿那双鞋子。”那新鞋子,他是舍不得穿的,只是偶尔打开柜子看到时,心里就格外的欢悦。就像是个稚气的孩子,得了新衣裳,想让每个人都知道,但是要忍着,到新年了,才欢欢喜喜的换上,四处炫耀。 甄宝璐也觉得发笑,道:“不过一双鞋子罢了。”他怎么说也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缺他鞋子穿不成? 晚上甄宝璐有些睡不着,昨晚闹腾到大半夜,今儿薛让自然得让她休息。他是个不老实的,睡觉的时候就喜欢这么抱着她,哪哪儿都喜欢摸一摸亲一亲。 今晚倒是规规矩矩的。 甄宝璐静静靠在他的怀里。她本是不大喜欢与人同睡的,可自打嫁给他之后,却慢慢习惯了。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男人的味道不像女子那般清香,却令人感觉更踏实。 甄宝璐闭上眼睛,想到今日的安国公和王氏。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如今她和薛让恩爱,他宠着她疼着她,却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习惯了他对她好,若是有朝一日感情淡去,她有些不敢想象。 一时甄宝璐将抱着薛让的双手拥得更紧,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 王氏住到清心居之后,这安国公府仿佛也冷清了些。平日里薛宜芳最是话多,喜欢依偎在老太太身旁说说笑笑,而如今那周娉婷仿佛取代了薛宜芳的位置,同老太太形影不离。 至于薛宜芳,自那日之后,便得了风寒。甄宝璐身为长嫂,自然每日都要过去照顾,她也好几回遇到了薛谈,他待她的态度仍旧有些疏远。 这日甄宝璐看完薛宜芳,从香雪坞出来,远远的,就瞧见前面凉亭内,周娉婷和顾氏有说有笑。 顾氏本是不喜欢周娉婷的。 祝嬷嬷瞧着,说道:“这位周姑娘倒是个有手段的,这么快得了二夫人的欢心了。” 这几日甄宝璐没怎么和顾氏接触,至于这周娉婷,如今老太太待她好,顾氏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待她客气一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同顾氏也是相处过的,知道以她的性子,打从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周娉婷的。 甄宝璐看了一眼,念着昨儿做了一小半的袍子,便回屋继续去了。 七月初六是长宁侯府大公子徐承朗成亲的日子。 长宁侯府是甄宝璐的外祖家,她自然是要去的。而且是和薛让同去。且徐承朗同福安县主沈沉鱼的亲事,是宣和帝赐婚的,那排场自然是不一样,去的达官显贵也很多。 这日甄宝璐同薛让到长宁侯府的时候,外面两侧已经停满了华丽气派的马车轿子。那排场,比上回甄宝璐出嫁的时候还要热闹。 甄宝璐被薛让扶着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先去里面见了徐老太太,长宁侯和庄氏。 徐老太太看着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容貌登对,站在一块儿犹如玉人一般,也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徐老太太拉着甄宝璐说了一些贴己的话,又见甄宝璐脸颊红润,娇美如花,越发觉得可惜。心道:若当初能早些定下亲事,那她家朗哥儿今儿娶的便不是福安县主那个双腿有疾又毁了容的,而是面前这位。 至于庄氏,也是知道甄宝璐在安国公府过得好。 原先她以为,以这个小丫头的能耐,断断不是王氏的对手的。可她却听说,这甄宝璐一嫁过去便掌管了中馈,至于那王氏,起初是被禁足,后来差点就被休了。 一时庄氏便嫌弃那王氏太没本事,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挤下马。 今儿是长子成亲的日子,可庄氏的心里并没有半点喜悦可言,面上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看甄宝璐时,更是比先前还要冷淡。 甄宝璐也能察觉庄氏对自己的态度的,不过从小到大,她和庄氏的关系就是如此。上辈子她兴许还会担忧,若是嫁给徐承朗,少不得被庄氏欺压。如今她嫁给了薛让,便是庄氏不喜欢她,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她只侧过身看向身旁的薛让,冲着他笑了笑。 却说这徐绣心,看着甄宝璐同薛让夫妻恩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在前厅待了一会儿,便寻了由头走出去了。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立在廊柱旁朝着姐姐徐锦心抱怨着:“凭什么她过得好好的,心安理得的嫁给她这位薛表哥,我大哥就要受这种委屈!” 说到后面,徐绣心的语气有些激动。 从小到大,徐绣心一直将大哥徐承朗视为榜样,以他为傲。这亲事上,自然也希望哥哥能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先前那沈沉鱼,身为县主,受宣和帝的宠爱,容貌出众又知书达理,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大嫂人选。谁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去看望过几回,那沈沉鱼坐在轮椅上,面上戴着面纱,连眉心都戴着遮疤痕的翠钿。即便她没有看过她毁容后的脸,也能想象有多严重。 这样的沈沉鱼,哪里配得上她的大哥? 徐锦心本就稳重些,如今已为人妇,更是柔声安抚道:“好了,今儿是大哥的大喜日子,你哭哭啼啼的,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大哥娶大嫂,本就是他自愿的,同阿璐没什么关系。绣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不能怪在阿璐的身上。” 徐绣心却是不听的。她红着眼圈道:“那日大哥从齐国公府出来,便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这性子也都变了,所以他才自暴自弃求娶沈沉鱼。若非那日甄宝璐同大哥说了什么,他能成这样吗?” 徐锦心见妹妹性子执拗,怎么都拐不过弯来,便欲开口好好劝劝。 正在这时,却听到前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喜庆的锣鼓声。 那是新娘子迎进门来了。 徐绣心抬手替妹妹擦了擦眼泪,说道:“好了,这种话不许再说了。你听,大哥迎亲回来了,咱们过去瞧瞧。” 徐绣心这才作罢,跟着徐锦心出去看新娘子。 而甄宝璐却是没有出去的,她同薛让待在院子里,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一时有些恍惚。 上辈子,徐承朗没有这么早成亲,可娶的还是沈沉鱼。那一日,她一宿没睡,次日又不甘心的过来,远远的站在外面看着——看着骑在大马上的徐承朗,一袭大红色喜袍,风姿清雅,温润无双,只是脸上并没有半分笑容。 这会儿她站在里面,却是真心诚意来向他道喜的。 甄宝璐抬起眼,看着喜娘背着新娘子进来。 因沈沉鱼双腿有疾,那跨火盆和跨马鞍便需要将她放在轮椅上,而后众人合力将她抬进来。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身子仿佛比先前瘦弱了一些,素白双手执着大红绸带,而另一端,由徐承朗握在手里。 徐承朗本就俊朗,一身喜袍更是英姿不凡。他仿佛也注意到了她,侧过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甄宝璐伸手,下意识握住身侧之人宽厚温热的大手,而后朝着徐承朗微笑着点头,算是向他道喜了。 徐承朗的表情微微一滞,步子也停了下来,待看到已是妇人打扮的甄宝璐,只觉得她艳光四射,比先前更美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撒娇淘气的小表妹……竟过得这般快。她的脸仿佛比出嫁前圆润了些,那薛让应当待她很好吧。 也是。若他娶了她,也定然将她视作珍宝。 看到他们这么恩爱,徐承朗有一刹那的失望。 ……他希望她过的不好,却又舍不得她过得不好。 穿着一身沉甸甸繁琐嫁衣的沈沉鱼,察觉到一瞬间的停留,心下有些忐忑,紧紧捏着手里的绸带,纤细的指端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等到轮椅继续前进,沈沉鱼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甄宝璐稍稍弯唇,侧过头看着身旁的高大的男子,一双眼儿目不转睛。 薛让私下虽然脸皮厚,可甄宝璐却发现,其实他也是个爱脸红的。每回她只要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的耳根子就会烫起来。就像现在。 薛让轻轻咳了一声,道:“看什么呢?”她方才看徐承朗看了很久。 甄宝璐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的手,双手轻轻握住,摇了几下,撒娇一般,笑盈盈道:“我在想,徐表哥穿喜袍还挺好看的……” 他的脸色沉了沉。 她抿唇,又继续道:“不过——还是远不及你。” 薛让一怔,眉宇间终于露出了笑容,有些得意,有些欢喜,而后俯身将唇凑在她的耳畔,沉声道:“回去再收拾你。” 第110章 喜宴开始,甄宝璐自然不好再和薛让待在一块儿。今儿齐国公府的也都来了,甄宝璐自然要同徐氏他们坐在一起。不过这会儿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怀着身孕的甄宝琼身上。 甄宝琼素来身形纤细瘦弱,如今怀着孩子,脸颊也圆了一圈。 徐氏欢喜的瞧着长女的肚子,耐心的叮嘱了几句,又问了平日里的一些琐事,这么一来,甄宝璐站在边上,没人说话,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好在坐在甄宝璐身旁的,正是庆国公沈家的姑娘沈胭。 按理说,沈胭不该坐在这边的。不过沈胭和薛谈是定了亲的,日后同甄宝璐便是妯娌,坐在一起,倒是可以多说说话。 再说这沈胭平日里心高气傲,昔日沈沉鱼不可一世的时候,也唯有她才跟沈沉鱼作对。这会儿却是主动和甄宝璐说起话来了:“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帖子,你若是有空便过来吧,咱们也好说说话。” 甄宝璐和沈胭只是泛泛之交,这会儿她邀请她,她也是知道其中的原由的——日后都是妯娌,自该多多接触才是。 甄宝璐正愁没人说话,便点头道:“成,我有空一定过去。” 那安国公府之事,沈胭也是有所耳闻的,聚下见着甄宝璐年纪轻轻的,娇娇小小的一个,当真是看不出她对付那王氏有一套。沈胭再高傲,也是晓得那薛老太太对甄宝璐这个长孙媳妇的宠爱的,她若是嫁过去,势必要和这个大嫂相处好。 好在沈胭也挺喜欢甄宝璐的性子的,同她交好不是一件勉强的事儿。 甄宝琼好不容易将徐氏问的一一答完,见她又要絮絮叨叨的说,便笑笑道:“娘放心,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也是,平日里要处理府中琐事,又要照顾尚哥儿和荣哥儿,别太操劳了。” 徐氏生得年轻美貌,是在场的妇人们所不及的。只是今儿不晓得怎么回事,许是近期操劳的缘故,徐氏的脸颊隐隐泛着倦色,眼角处也多了一些淡淡的细纹。这女人再如何的保养,总归还是抵不过岁月的蹉跎,而徐氏已经比绝大部分的人好多了。 甄宝璐同沈胭说着话,听到自家姐姐的声音,也转过身看了一眼。 她的左手边坐着是甄宝琼,甄宝琼的另一边便坐着徐氏。 今儿徐氏穿了一身玫红色事事如意纹褙子,梳着倭堕髻,打扮的也是端着得体的,不过甄宝璐这般看过去,的确觉得她家娘亲仿佛苍老了很多,连皮肤也不如先前的娇嫩白皙了。 甄宝璐先前任性,同徐氏这个娘亲有隔阂,可如今已经出嫁了,心里计较的一些东西也都渐渐淡了。这会儿也道:“是呀,娘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成,姐姐有姐夫呢。” 徐氏一怔,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才看着甄宝璐这张娇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淡淡道:“不用你多说。” 甄宝璐一听,脸颊登时就变了。一时也就一言不发。 连甄宝琼也看不下去了,拉着徐氏的手小声道:“娘。”她蹙着眉,语气有些责备。 徐氏却是连甄宝琼的话都听不下去。她一脸冷漠将手抽了回来,说道:“娘同你外祖母去说说话。”说完,就这么直接离席了。 先前徐氏待甄宝璐这个闺女有些冷淡,却也不会这般过分。今儿这一举止,倒是令在座的女眷有些愣住了。好在同席的都是自家人,便也识相的没有多说。 甄宝琼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才对着薛氏说道:“听说五妹妹说了一门好亲事,我还没恭喜五妹妹呢。” 甄宝玥就坐在薛氏的身旁,私下里还有些孩子气,这会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却是斯斯文文的,很有世家闺女的派头。一听这话,甄宝玥小脸羞红,依偎在薛氏的身旁,模样显得非常害羞。 薛氏也含着笑意,显然也是满意这门亲事的。 这个甄宝璐第一时间就已知晓。同甄宝玥定亲的公子正是太仆寺卿洪家的三公子,据说是个忠厚老实的。提亲的时候,甄宝玥偷偷看过一眼,觉着那位洪三公子样貌出众,就点头答应了。 一时席上的气氛便又热闹了起来。 甄宝琼这才拉着妹妹的手离席。 行至长廊,甄宝琼才道:“我瞧娘的气色不大好,这段日子许是太过忙碌,所以这脾气就急躁了一些,阿璐你别想太多。” 甄宝璐笑笑道:“姐姐放心,我没放在心上。”换做往常她兴许会闷闷不乐一段时间,可如今她都已经嫁人了,有些事情,不会放在心里太久。可不舒坦,总是有一些的。她想着方才娘亲的脸色,的确有些憔悴。 如此,甄宝琼就放心了。 甄宝琼是孕妇,如厕的次数也比往常频繁了些,这会儿隐隐又有感觉,便红着脸同妹妹说了。甄宝璐道:“我陪你一道去吧。” 甄宝琼笑笑:“不用了,这像什么话,我有丫鬟陪着我就成了。” 甄宝璐也笑了笑,觉得她的确得改一改这些出阁前小姑娘的做派了。瞧着丫鬟扶着甄宝琼过去了。甄宝璐才往回走。 只是她这会儿的心情不大好,也没急着回席,只在长宁侯府的院子里逛了逛。 这长宁侯府甄宝璐熟的很,上辈子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想起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甄宝璐就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走了一会儿,才隐隐听到有小姑娘的声音。 甄宝璐顿了顿,看向身旁跟着自己的香寒,问道:“你可听见了?” 香寒竖起耳朵,也听了听,这才指着不远处道:“好像是那边传出来的。” 不远处是一个浅浅的荷花池,甄宝璐小时候还在那里采过莲子呢。她领着香寒闻声寻去,便见荷花池旁,一个小姑娘半个身子没在池中,正红着眼圈哭哭啼啼的。 走近一看,甄宝璐才一顿。 竟是徐绣心! 她和徐绣心从小吵到大,从来都是不对头的,这会儿看着她哭哭啼啼这副狼狈样,显然是不下心掉下去了。甄宝璐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道:“绣心表姐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甄宝璐的声音,徐绣心的哭声才止住。荷花池的池水不深,却也没到了徐绣心的胸口处,而那边沿的石头更是布满苔藓,滑溜溜的,压根儿爬不上来。 徐绣心没想到竟然会遇到甄宝璐,她冷哼一声道:“幸灾乐祸,我不用你管!” 徐绣心就是这个脾气,半点都不顾自己的处境。 甄宝璐居高临下,站在边上也没有过去帮她,只双手环臂微笑道:“看来绣心表姐玩得挺开心的。”一副压根儿就不打算帮忙的语气。 徐绣心真是恨死甄宝璐这副样子了。她希望她过得不好,可偏偏被她看到自己的窘境。她咬了咬唇,说道:“你赶紧走,我不想看到你!”又想到方才自家大哥和沈沉鱼拜堂时的场景,她大哥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她更是心疼,金豆子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咬着唇道,“若不是你,我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大哥怎么会娶沈沉鱼?” 被这么乱扣帽子,以甄宝璐的脾气哪里受得住? 她讽刺的笑了笑,说道:“徐表哥要娶谁,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早前不是一直希望徐表哥娶这位福安县主的吗?当初你同她可是形影不离,比亲姐妹还要亲呢?如今倒好,人家不过是身子有损,你便看不上她了。要我说徐表哥不可怜,我这位表嫂,有你这么个小姑子,才是真的可怜。” 她觉得沈沉鱼自作自受,对她是半点不同情的。可站在沈沉鱼的立场上,这昔日掏心掏肺的好姐妹,竟然这般嫌弃她,实在是令人寒心。 徐绣心被说得哑口无言,死死的咬着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甄宝璐又道:“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不过,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提个醒。今儿是徐表哥成亲的日子,客人多,方才我同姐姐一路走来,就遇见了不少。你只管在这里喊,到时候喊个外男过来,看到你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我就提前恭喜绣心表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徐绣心再傻,也知道甄宝璐说的是事实——她方才哭哭啼啼不敢喊人,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 她知道甄宝璐再想什么,不就是让她求她吗?她才不会! 徐绣心甚有骨气的想着,待看到甄宝璐一说话就转身走人,半点给她考虑的余地都不给时,才吓得花容失色,喊道:“甄宝璐!” 甄宝璐步子一顿,却没转身。 徐绣心是恨死她这种高高在上的架势了,可还是吸了吸鼻子,低低道:“你拉我上来,行吗?” 甄宝璐觉得,这徐绣心总算没傻到家。她重新转身,看向泡在水里的徐绣心,故意说道:“绣心表姐方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 徐绣心拧着秀眉,声音大了一些:“璐表妹,请你拉我上来吧,我一定好好感激你。” 这样甄宝璐才舒坦了些,对着香寒道:“过去吧。” 香寒领命,走到池边就去拉人。只是徐绣心有些沉,香寒一时半会儿倒是拉不上来。甄宝璐索性也不管了,再这么下去,当真是要被别人撞见了。 她提起裙摆,也蹲下身子,朝着水里的徐绣心伸手:“把手给我。” 徐绣心一愣,缓缓抬眼望着这甄宝璐,觉得她这张脸的确美得太刺眼。她又慢慢将目光移到她伸出的手上,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匆匆错开眼,将手搭在她的手心,就这么被她们主仆二人拉了上来。 徐绣心的衣裳都湿透了,且她今儿穿得一身浅色的薄纱襦裙,这裙子的确漂亮,可落了水,便清透的可怕,甚至连里面那大红色绣海棠花肚兜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徐绣心脸一臊,忙双手捂住胸口。 甄宝璐瞧她这副矫情劲儿,便道:“现在知道害羞了。”又道,“……咱们都是女的,有什么好着的。我自个儿的比你好看多了。” 徐绣心脸颊通红,没想到甄宝璐竟然会说出这般不知羞的话来,只觉得她嫁了人脸皮更厚了。可她却鬼使神差的,朝着她胸口看了一眼,那处连绵起伏,鼓鼓囊囊的,的确比她的大上许多,形状也饱满。 她又见甄宝璐这一身的妇人打扮,虽然年纪比她小,可嫁了人,眉宇间便有一股少妇的妩媚,不再和她一样,是个青涩稚气的小姑娘了。 徐绣心就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甄宝璐的确比她好看太多,连那儿都比她好看。 她不服气的撅了撅嘴。 徐绣心全身湿透了,自然不好随便走动,甄宝璐忙让香寒去取自己的披风。待香寒将披风取来,她才将其裹在徐绣心的身上。 徐绣心一张小脸冻得有些发白,静静看着甄宝璐替她系披风带子。两人挨得近,她看着她这张精致无双的脸颊,她垂着眼,浓密的眼睫覆下,仿佛是振翅欲飞的蝴蝶蝶翼,唇形饱满,不染自朱,身上更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闻起来有些甜。 徐绣心有些恍惚,心道:怪不得她大哥会喜欢她了。 徐绣心气呼呼的抬手:“我自己来。”这便抬手自己将披风带子系好。 甄宝璐也没指望她知恩图报,嗤了一声将手收回,准备回去。 便听得身后徐绣心惊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甄宝璐一怔,转过身子,见朝着这边缓步走来,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男子,果真是徐承朗。 他应当刚从新房出来,要去招呼宾客。 徐承朗见着甄宝璐和徐绣心,也是有些惊讶。他走到徐绣心的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徐绣心如实说道:“我觉得闷,就一个人出来走走,不小心落到池子里去了……”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想说,却也慢吞吞的不情不愿的说了,“幸亏遇到了璐表妹,是她将我拉上来的,还借披风给我。” 徐绣心和甄宝璐的关系不好,这一点徐承朗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他也知道,他这位璐表妹是个嘴硬心软的,见着他妹妹落水,没有不救的道理。徐承朗望向面前的小表妹,此刻看着,比方才远远的更加清楚。他的语气有些刻意的疏远,启唇说道:“多谢璐表妹了。” 甄宝璐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个的徐承朗。她道:“举手之劳罢了。” 徐绣心撇撇嘴嘀咕道:“救了我就是救了我,谦虚什么呢。” “绣心!”徐承朗敛眉,显然是不喜徐绣心这般态度。 徐绣心在甄宝璐面前趾高气扬,在自家大哥面前便成了乖乖的小白兔。 她看着甄宝璐,见她裙摆处有青苔印记,晓得这是方才拉她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徐绣心道:“今日的事情,多谢璐表妹了。我瞧你裙子脏了,你去西厢房那边的的房间等我,我让丫鬟给你送裙子过去。” 甄宝璐低头一眼,提了提自己的裙摆,果真是弄脏了。难得徐绣心待她的态度好了一些,当着徐承朗的面,她也不好再和她斗嘴,才微笑道:“那就劳烦绣心表姐了。” 徐绣心轻轻哼了一声。 小时候甄宝璐来长宁侯府的次数多,便在这西厢房有自己的一间房间。里面的装饰摆设,绝对不输徐锦心徐绣心两位姑娘的闺房。这几年甄宝璐不常来长宁侯府,可说到底也是她的外祖家,偶尔还是会住几晚的。 甄宝璐同香寒一起进屋,里面没有丫鬟,只是房间打扫的非常干净,窗前的花瓶内甚至插着新鲜的桂花,满屋都是桂花的馨香。 连香寒都赞叹:“这房间好像每天都有人打扫似的。” 甄宝璐想到了什么,淡淡蹙了蹙眉。 · 前院徐承朗正过去招呼宾客,待到了薛让这一桌时,俊朗儒雅的脸庞才沉了沉。 薛让也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前和徐承朗相处时,尚且还有徐承朗温文有礼、侃侃而谈,眼下两人聚在一起,徐承朗也一言不发,场面登时就冷了。 还是薛让难得主动开口,举杯吝啬吐出二字:“恭喜。” 徐承朗心中冷哼一声,淡淡道:“多谢。”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宋执也在。他眉目含笑望着这两人,也是知道内情的。待敬完酒,薛让坐下,宋执才打趣儿道:“瞧你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儿徐大公子娶了你的心上人呢。” 薛让的脸色暗沉了几分。 宋执将为人父,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懒得了这位连襟计较,便和同席的其他几人聊天去了。 薛让执着酒杯,又喝了一杯。他稍稍抬眼,看着邻桌那一身喜袍的徐承朗,想到方才妻子的话,眉目舒展,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他正准备挪开眼,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匆匆忙忙走到了徐承朗的身旁,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什么话,徐承朗登时变了脸色,放下杯盏就走,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不知怎么回事,薛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起身离席,上前将徐承朗拦了下来,问道:“出了何事?” 徐承朗看着面前的薛让,这才急急道:“西厢房着火了……阿璐还在里面!” 第111章 西厢房早已是浓烟滚滚,烧断的木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星子到处乱窜。甄宝璐是被呛醒的。她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一股浓烟,赶忙将口鼻捂住,起身欲跑出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上面的横梁正好砸了下来,幸亏甄宝璐反应快,往后面退了几步,才没被砸到。 只是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甄宝璐低头一看,见脚边正是昏迷的香寒,这才弯下身子推了几下:“香寒,香寒!” 甄宝璐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这才着急的看了看四周。她抬起香寒的手,将她的手圈在她的脖子上,而后才跑到了火势较小的里屋去。她走到窗前,见那窗户紧闭,用力推了几下,可那窗户却是纹丝不动。甄宝璐朝着四周看了看,瞧见有一个黄花梨绣墩,这才忙将香寒放下,拿起那个绣墩,朝着窗户狠狠的撞去。 啪啪几下,还没打开。 甄宝璐又咬着牙使劲儿的撞,撞了有七八下,那窗户“嘭”的一声,总算是砸开了。 甄宝璐喜出望外,只是被烟雾熏得一双眼睛都止不住的流泪。她重重咳了几声,这才重新将香寒扶了起来,抬起她的身子,将她扔到窗户外边去。 这房间她住过好几回,上辈子更是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外面是一个池子。 她用力将香寒扔了出去,抬脚爬上桌子,看到自己的裙摆都着了起来,吓的赶紧跳入池中。 “噗通”一声。 甄宝璐坠入水中,试图去寻找香寒,她朝着四周看了看,看到她漂浮的身子,立马抬手将她揽了过来,朝着池边游去。 这池子并不大,只是甄宝璐的体力有些不支,游了一半已经是精疲力竭。不过人若是遇到了生死危机,便能做到平常做不到的事情。甄宝璐平日身娇体弱,这会儿居然就这么将带着香寒游到了池边。 甄宝璐这才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身后。 那厢房火苗四窜,火势极大,若非她及时醒来,怕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葬身火海了。 她可不想死,她才刚嫁人呢。 待薛让和徐承朗到西厢房的时候,就看到那西厢房窜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看到眼前这场景,徐承朗也吓了一跳。薛让的脸色沉得厉害,作势便要进去,徐承朗一把将他拦住,说道:“火太大了,你若是进去,也会有危险的。”他那小表妹已经在里面了,他不能让她的丈夫也涉险。 薛让眉目冰冷。 却听徐承朗道:“阿璐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情,应当由我进去救她。” 薛让这才望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薛让的妻子,不需要旁人来救。”他猛地将徐承朗推来,抬腿就要跨入。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薛让定定的站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待听到第二声之后,才忙转过身子。 他望着不远处浑身狼狈的妻子,还没来得及想,身体便先一步本能的跑了过去。 薛让站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将她搂到了怀里:“阿璐。” 甄宝璐身子发软,方才逃出来,又在水中游了这么久,不但自个儿上岸,还将香寒拉了上来,这会儿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就撑着最后这么一股力,待身体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的时候,才终于感觉到安全,就这么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薛让抱着怀里这么冰凉娇小的身躯,忙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替她披上,将她纤弱的身子裹了起来。 徐承朗也过来了,看到薛让怀里的甄宝璐,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说道:“先带她去换身衣裳,我派人去请大夫。” 薛让颔首,将人打横抱起,而后才对着徐承朗道:“那边还有一个丫鬟,是阿璐身边伺候的。”她晕过去之前,便拉着他的衣襟喊香寒的名字。 徐承朗一听,忙吩咐人过去救。 · 这边甄宝琼也听到了妹妹遇险的消息,急得差点晕了过去。她一个孕妇,就这么挺着大肚子急急忙忙过去。还是宋执将她烂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道:“妹夫和承朗都已经过去了,应该会没事的。你怀着孩子,过去不是添乱嘛。” 甄宝琼平日里也是一个稳重之人,遇着妹妹的事情,便有些手忙脚乱了。她一张白皙的小脸眼泪簌簌的落,颤着手抓着宋执的胳膊道:“那你去看看,看看阿璐有没有救出来……”她这妹妹,好不容易成了亲,同妹夫夫妻恩爱,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能就这么出事儿了。 宋执见妻子的身子都颤了起来,又知她看似柔弱,其实却是很少哭的,他几乎没见她哭过。这会儿瞧着她着急成这副模样,忙安抚道:“好,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甄宝琼忙放开他,点头:道“你赶紧去。” 宋执松了手,准备过去帮忙。恰好遇到了徐承朗身边的小厮双瑞,同他说道:“宋二公子请放心,薛少夫人被救出来了,咱们大公子也已经命人请大夫去了。” 宋执也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今儿她这个小姨子出了什么事儿,那以他妻子的性子,哪里受得了?他刚欲问问详细情形,便见身后他那妻子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了,问道:“阿璐被救出来了?她可有受什么伤?现在在哪里?我过去看看她。” 宋执见着妻子差点就要摔倒,吓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忙伸手将她扶住,道:“我陪你一起去。” 双瑞领着他们夫妻二人去了甄宝璐休息的客房。刚走到院子外面,就遇见了同样来探望的沈胭,而齐国公府的三夫人薛氏和甄宝玥她们也都来了。 甄宝琼进了屋,看到了甄如松,忙走过去问道:“爹爹,阿璐如何了?” 甄如松沉着一张俊脸。他也是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赶到西厢房的时候,就看到女婿抱着女儿过来。看到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甄如松差点都站不稳了。 他看向长女,说道:“阿璐自个儿跑出来的,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待里面甄宝璐换好了衣裳,甄如松他们才一并走了进去。 屋内,薛让就坐在榻边,拧着手里的巾子,替榻上的妻子擦手擦脸。瞧着他动作熟练,仿佛在家里没少这么伺候过人。榻上的人儿双眸紧闭,娇俏的小脸苍白如纸,额头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喃喃着,仿佛是在说什么梦话,只下意识的抓着身下的褥子,显然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薛让深吸了一口气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待看到甄如松他们进来了,才喊道:“岳父。” 甄如松道:“阿璐她……” 薛让朝着看了一眼妻子,稳住自己发颤的手,说道:“阿璐不会有事的。” · 这般大的动静,前院吃喜酒的客人,想不知道都难。连新房内坐着的沈沉鱼,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并让丫鬟出去询问。 沈沉鱼的陪嫁丫鬟七夕出去打听,之后回了新房,规规矩矩立在自家县主的身旁,小声说道:“好像是西厢房那边走水了,薛少夫人恰好在里面。” 薛少夫人。 乍一听,沈沉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这甄宝璐嫁了薛让,可不就是薛少夫人吗?沈沉鱼想着那薛让,也是曾令她动心的男子,可自打徐承朗主动求娶之后,她便一心一席待徐承朗,努力不去想那薛让了。 不过这会儿听到这个称呼,沈沉鱼还是有一刹那的失神,而后喃喃道:“救出来了吗?” 七夕道:“据说姑爷和薛大公子赶过去的时候,薛少夫人已经自个儿跑出来了,倒是个命大的。” 沈沉鱼紧紧攥着衣袖,淡淡道:“徐承朗也过去了?” 这七夕在沈沉鱼身边伺候了也有一段时间的,对于这位许大公子自然有所了解,这表兄妹之间,素来是有些暧昧的。她也隐隐听说过一些事情,晓得徐承朗对那甄宝璐有些意思的。毕竟她是见过那位薛少夫人的,生得貌美如花,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罢。 可这话她是不能说的,忙小心翼翼道:“今儿薛少夫人也是出席喜宴才会来的,这儿是长宁侯府,姑爷身为主人,没有不关心的道理。” 这个意思就是说,徐承朗赶过去救甄宝璐,没有其他私人的原因。 到底有没有其他原因,沈沉鱼自问还是有些知道的。自出事之后,她起初过得痛苦,可渐渐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她知道徐承朗对甄宝璐是存着爱慕之意的,只是甄宝璐已经嫁人,他也成亲了,这些事情,也就统统都不可能了。别说他了,她不也是嘛,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念着薛让的。 想到这里,沈沉鱼倒是觉得自己的心情非常的平静。 她道:“你再过去瞧瞧吧,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徐承朗是主人,而她嫁到了长宁侯府,也是长宁侯府的人。倘若撇去了这层关系,她是断断不会在意甄宝璐的死活的。 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她心底大抵还会小小的欣喜一番。 · 甄宝璐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薛让守在她的身边。 她刚一睁开眼睛,就见他一副担忧的模样:“阿璐,可有哪里不舒服?” 甄宝璐喊了一声“大表哥”,又看了看榻边守着的甄如松和甄宝琼,连俩胖弟弟都在,外面也是热热闹闹的,仿佛有她祖母和外祖母,还有她舅母庄氏的声音。想来今儿她这事儿闹得有点大,竟将所有人都惊动了。 甄宝璐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而外面的徐承朗,心下也是万分担忧的,只是碍于男女之别,不能进去。 徐锦心和徐绣心姐妹二人也过来了。徐绣心来的晚一些,看到徐承朗,便问道:“大哥,璐表妹她怎么样了?” 徐承朗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望着面前的徐绣心,语气冷冷的说道:“你不是巴不得她出事吗?” 徐承朗在徐绣心的面前有长兄的威严,却也不是那种随便发脾气的,大多数的时候态度温和,也算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兄长。这目下徐绣心听到自家大哥的话,表情一顿,翕了翕唇有些说不出话来。 庄氏本就不喜儿子娶沈沉鱼,今儿办喜宴,又出了这种闹心的事情,在庄氏看来,本就极晦气的。她听着儿子说出这种话,这才有些憋不住了,厉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 因今儿落水,徐绣心一张脸儿也有些苍白,反应过来,才明白大哥的意思,登时双眸雾气氤氲,泪水盈眶,声音带着哭腔,委屈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心关心甄宝璐,他却这么说她。 徐承朗的双眸冷得像冰渣子似的,一字一句道:“平日你身边都有丫鬟跟着,今儿怎么偏偏没有?好端端的,怎么恰好就落水,被阿璐看到了?”他心里气,一时连璐表妹也不叫了,直接叫了小名。 “……你知道阿璐是个嘴硬心软的,她见你落水,肯定会出手救你,你衣裳湿了,她接触了,自然也是要弄湿衣裳的。你让阿璐去西厢房换衣裳,阿璐这才去的,去了之后,好巧不巧,偏偏走水了……徐绣心,你同我说,今儿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徐绣心脸色惨白,忍不住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低低的抽泣起来,“我是觉得大哥你娶沈沉鱼委屈,我心里闷,所以才去荷花池边走的,哪知道会落水,这才遇见了璐表妹。她好心救我,我心里自然是感激的,瞧见她衣裳脏了,难不成不管嘛?她每回来咱们府上,就住在西厢房那屋子,哥哥你心里最清楚了,你不是每日都派人去打扫的吗?” “绣心!”听到后面,庄氏也忍不住出声制止了。 今儿沈沉鱼嫁到他们长宁侯府,这话若是被晋阳长公主身边的人听到,知她的儿子心心念念甄宝璐,哪里会忍得下这口气? 徐承朗却是不信的。他道:“你不是最希望我娶沈沉鱼吗?当初我和沈沉鱼尚未定亲,你同她亲如姐妹,就差没有开口叫大嫂了。” 徐绣心百口莫辩,她擦了擦眼泪,忙朝着卧房跑去。 徐承朗怕她胡来,自然也跟了进去。 里面甄宝璐正在和甄如松说话,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本就有些听到的,这会儿见着徐绣心红着眼圈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铁青的徐承朗。 徐承朗望着屋内的甄如松薛让他们,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甄宝璐,见她虽然脸色不大好,却总归是醒了,这才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们长宁侯府管教不利,姑父若要责罚,侄儿绝对不会包庇。” “大哥!”徐绣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着他的衣袖道,“不是我,不是我!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徐承朗并不是不疼这个妹妹,可是他知道他这妹妹和甄宝璐的关系素来不好。今儿甄宝璐出事前,见得便是徐绣心,且甄宝璐也是因为徐绣心才来得西厢房,这一切虽然做得太过浅显,但他就是了解自己妹妹有几斤几两,才会这么认定的。 徐绣心着急不已,却不晓得如何为自己辩解。偏生那些证据通通都指向她。只能一个劲儿的拉着徐承朗的衣袖,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她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正当她大哥将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掰开时,才彻底死心了。 “……不是她。” 徐绣心哭泣声一滞,听到这个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愣愣的望向榻上的甄宝璐。 甄宝璐看着徐绣心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也是受不了的,却淡淡说道:“徐表哥,今日之事,同绣心表姐无关。” 徐绣心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她亲哥哥都不信她,替她说话的却是这个她素来讨厌的表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这个时候,徐绣心更想放声大哭,总算是有人信她了。 徐承朗说道:“阿璐,你不必……” 甄宝璐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了。 “徐表哥,我没有袒护绣心表姐。你也知道我和绣心表姐的关系素来不好,若今儿这事的确是她做的,我不绝对不会帮她。可是徐表哥,这件事情,和绣心表姐没有任何关。我和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每回待在一起都有矛盾,可她素来只是爱同我斗嘴皮子,这等事情,以她的性子是做不出来的。” 徐承朗也是关心则乱,如今听着甄宝璐这般心平气和的一番话,也觉得自己是冤枉了这个妹妹。他缓缓侧过头,看着眼眶哭得红肿的妹妹,不知道该怎么说:“绣心……” 徐绣心却是一转身,就哭着跑出了卧房。 徐承朗自然追了出去。 至于卧房里的其他人也都一一出去了。甄如松是非常想留下来陪女儿的,他想起小时候,每回女儿生病,就爱拉着他的手,可怜巴巴道:“爹爹,不要走。”那时候,他看着自己这小小一团的女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就心软了。 有这么一个贴心小棉袄,甄如松每回见着她,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如今见女婿待她好,细心的照顾他,他便是彻底放心了。 荣哥儿和尚哥儿走在最后面。胖嘟嘟的荣哥儿,一步三回头,若非听大夫说,姐姐需要静养,他是怎么都不愿意走得。尚哥儿却是面无表情,只看了一眼薛让,说道:“姐夫,你好好照顾我二姐。” 俩兄弟这就出去了。 甄如松走到院子里,想着方才那场景,也是一阵后怕。这会儿西厢房那边已经灭火了,可据说那房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若非他闺女自个儿跑了出来,那如今……甄如松高大的身躯立在院子中,想想都是一阵后怕。 待看到徐氏白着脸赶过来的时候,才有些责备。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当娘的,竟然现在才过来。 甄如松冷着脸上前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第112章 徐氏仿佛有些被甄如松的态度吓到。她的身子颤了颤,垂眸,绞着双手道:“方才妾身心情不大好,就……” 甄如松也是能看出来的,这段日子,妻子的情绪的确有些不佳,有时候半夜都会被惊醒。他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有时候也会自责,当初他俩鹣鲽情深,为何如今会走到这般田地。他的态度好了一些,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好在没什么事,大夫只说受了点惊吓,” 徐氏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甄如松道:“女婿正在里面陪着阿璐,你进去看看她吧。” 徐氏犹豫了一会儿,便举步进屋了。 屋内甄宝璐正靠在薛让的怀里,今日这事儿,于她而言的确是极大的惊吓。好在那会儿她没慌乱。外面传来徐氏的声音,薛让才将她放回榻上,自个儿起身立在榻边。他见徐氏进来,客客气气道:“岳母。” 徐氏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榻上的甄宝璐。目下甄宝璐披散着发,一张小脸苍白羸弱,平日里她总是活泼爱闹的,脸颊也是红润润的,这般病态的模样,还是极少见的。 徐氏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走过去道:“还难受吗?” 甄宝璐看着面前的徐氏,弯了弯唇道:“娘放心,女儿已经没事了。” 徐氏“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好。”她想了想,又道,“听说你受了凉,这女人最忌讳的便是受凉的,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劳了。”徐氏是知道甄宝璐掌管中馈的事儿,她也是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晓得这其中的辛苦。 甄宝璐点点头,道:“女儿会注意的。” 徐氏立在那里,没有坐下久聊的打算,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走出去了。 这样生疏的态度,半点都不像母女,徐氏待甄宝琼这个不是亲生的,都要比待她好。甄宝璐也是习惯了,只是身子不适的时候,人总是格外的脆弱,待徐氏出去的时候,甄宝璐便察觉到自己的眼眶不知不觉的有些温热,待薛让重新坐下来的时候,她看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她翕了翕唇:“大表哥。” 薛让应了一声,展臂将她的身子搂到了怀里,温厚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在自己的心口。他稍稍低头,唇瓣轻轻蹭了几下她的头发。他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察觉到她身子颤了颤,才下意识轻轻抚了几下,拧眉道:“疼?”他摸着她的脑袋。 甄宝璐诚实点头。 薛让察觉到她的脑袋上有个肿起的包,这才低头说道:“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甄宝璐想了想,便说道:“我瞧见绣心表姐落水了,将她拉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裙子。之后我便回了西厢房那边换裙子,只是还没来得及换,就有人将我和香寒打晕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是被烟熏醒的,然后想法子砸开窗户逃了出来。” 薛让道:“那你可有看到什么人。” 甄宝璐摇摇头,双手紧紧攥着,说道:“没有。我和香寒来这儿时,并没有什么下人。” 薛让说道:“我知道了。”他低头轻轻她的额头,安抚道,“不要怕。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她娇娇弱弱的样子,格外的招人怜惜,薛让就这么抱着她,感觉到她还是有些害怕,便将手臂收紧了一些。 · 却说徐绣心这边。平日里就娇纵的一个人,这会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真是哭成了泪人儿。徐承朗找到她的时候,就看到她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蹲在长廊拐角处,活脱脱一副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样。 徐承朗看着这样的妹妹,也是自责,可那会儿他早已乱了心思,哪有思考的余地? 他弯下身子,说道:“绣心,是大哥不对,你别哭了,嗯?” 徐绣心哭得更大声了。 徐承朗无奈,道:“今日之事,的确有太多巧合,你同阿璐又那样,我……” 说到这里,徐绣心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徐承朗,语气忿忿的说道:“可我是你亲妹妹,你竟然不相信我。” 总算是理人了。徐承朗忙道:“是大哥糊涂了。” 徐绣心委屈的抽泣,抬手揩了金豆子,说道:“当真是讽刺,你这个亲哥哥,怎么都不相信我,我平日里最讨厌甄宝璐了,没想到只有她相信我。”徐绣心咬着唇道,“其实想起来,我从小到大和璐表妹的关系不好,也是因为大哥你,倘若不是你待她那般好,我又怎么会不舒坦。” 徐承朗自幼对甄宝璐好,庄氏也是有些不满的,当着徐绣心的面儿,少不了抱怨。这么一来,本就心里不舒坦的徐绣心,更加不喜欢这个抢了她大哥的表妹了——她自己没有亲哥哥,为何要抢她的? 经过这事儿,徐绣心也有些想明白了,撇去旁的不说,这几年甄宝璐的确出色了很多。她习惯性的讨厌她,看到她在女学表现出色,而她却是靠沈沉鱼的关系进去的。一比较,难免嫉妒。那自然更加不可能和好了。 徐承朗好说歹说哄着她。 而徐绣心也是难得见她大哥这般耐心,一时心也就软了,只撅着嘴不满道:“那大哥你以后不许再不相信我。” 瞧着妹妹总算肯原谅他了,徐承朗才抬手抚着她的脸,说道:“一定。” 徐绣心这才破涕为笑。她本就是小孩子心性,虽然比甄宝璐大那么一岁,可性子实在是稚气的很。这也同庄氏平日的教养有关。她吸了吸鼻子,被徐承朗扶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那今日之事,真的是意外吗?” 怎么会这么巧?而且那西厢房,的确也是她让甄宝璐去的。徐绣心细细一想,觉得他大哥怀疑自己也不无道理,毕竟这里是长宁侯府,而她又那么讨厌甄宝璐,事情一联系起来,她没法自证清白,的确是百口莫辩了。 幸亏…… 徐绣心紧紧攥着双手,觉得这会儿想甄宝璐,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幸亏她相信她。 若是那会儿甄宝璐也认为是她做的,以她大哥的态度,那她的罪名就坐实了。 徐绣心想起来就觉得惊险。 徐承朗温和的眉眼渐渐敛起,半晌才道:“是不是意外,查过才能知道。”可在徐承朗的心里,早已认定,此事并非意外。他静静望着双目红肿的妹妹,说道,“你回房去休息吧。” 徐绣心下意识便想问:大哥你要去做什么?可转眼一想,今儿是她大哥大喜的日子,她大哥身为新郎倌儿,自然是要去前院敬酒的。虽然她觉得现在的沈沉鱼配不上他大哥,可这人都已经娶进门了,日后她还是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大嫂”的。这么一来,徐绣心也懂事了些,说道:“那大哥你去忙吧,我回屋洗把脸。” 见妹妹的情绪终于稳定,徐承朗也就放心了,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对不起,今日是大哥不对。” 徐绣心咬了咬唇,怔怔抬眼看着面前的大哥。自从她大哥生病之后,她就很少看他笑过了。而且性子也变得冷淡了许多,这令徐绣心有些惧意,更多的是担心。眼眶中的泪水充盈,将落未落,徐绣心颤了颤眼睫,才故作娇气道:“我原谅你就是了。”她笑了笑,道,“不和你说了,我回房去了。” 徐承朗看着妹妹的身影远去,温和的俊脸才再一次阴沉了下来。 他迅速转身,疾步朝着着火的西厢房走去。 这会儿火已经被浇灭,仍旧冒着烟雾。徐承朗负手立在院外,看着这好好的屋子,竟烧成了这副样子。他缓步进去,这里的每一处,他都有一些和她的回忆。锦靴踩在地面上,发出些许轻微的响声,待走到里面,看到了什么,才忽的停了下来。 徐承朗立在原地,望向里面立着的高大俊美之人,才道:“不用陪璐表妹吗?” 薛让本就面无表情,这会儿脸色阴沉的可怕,见是徐承朗,淡淡地说道:“她已经睡着了。”又抿唇,似笑非笑道,“倒是你,今儿是新郎倌儿,怎么不在前院招呼客人?” 徐承朗上前一步,说道:“我和你一样。” 薛让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腿走了进去。 二人一道细细查看了一番,徐承朗才道:“若是意外走水,这火势不可能蔓延得这么快……”他蹲下身子,拿起一截烧焦的碳木,喃喃猜测道,“应该是泼了易燃之物。” 薛让没有理他,走到一处窗户边。这两扇窗户,虽然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却还是可以辨别交叉钉着木条。 徐承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说道:“这是在我府上发生的,阿璐差点就出事,咱们长宁侯府该负这个责任。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其实徐承朗心里有些一些害怕。毕竟能在他府上做这种事情的人,一定对长宁侯府非常熟悉,这么一来,便是他相熟的人。 · 尚哥儿荣哥儿重新回了前院,待看到徐氏看完姐姐回来了,荣哥儿吸了吸鼻子,有些害怕道:“娘。” 徐氏看到荣哥儿,一把将他胖胖的身子揽进了怀里,安抚道:“荣哥儿不怕。” 荣哥儿怎么可能不怕呢?他方才在屋里,不敢哭,这会儿自然是憋不住了,稚声稚气的害怕道:“二姐姐差点就……荣哥儿不要姐姐出事。”说着,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甄宝璐虽然遇险,可今日怎么说也是徐承朗的大喜之日,小孩子哭哭啼啼,总归是不好的。徐氏好说歹说将人哄好了,那严嬷嬷就走到徐氏的身边,神情凝重的说了些什么。 徐氏面色大惊,才对着尚哥儿道:“娘有些事情,你好好照顾你弟弟,娘马上就回来。” 尚哥儿板着一张小肉脸,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走到外面,徐氏才急急对着冯嬷嬷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打发走了吗?” 冯嬷嬷说道:“老奴的确是给了银子,只是那姓赵的说什么都不肯走,嫌银子不够。” 徐氏忙道:“那你给他就成了。” “老奴多加了五十两,可那赵全却狮子大开口,要三千两,老奴实在是没辙了……” 这会儿徐氏哪里听得进去?她白着脸走到后门,便见穿着一身半旧袍子、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那男子个头不高,生得矮矮胖胖,模样也是普通。平日里就这么一个人,哪里敢在徐氏面前大声说话?连给徐氏提鞋都不配,这会儿瞧着徐氏和冯嬷嬷出来,才笑盈盈迎了上去:“小的见过夫人。” 徐氏是绝对不敢久留的,直言道:“你若是再不走,日后要你好看!” 平日这徐氏的确有几分威严,可今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个叫赵全的小厮,听了也是没有半分惧色的,反倒弯唇笑了笑,说道:“成啊,到时候夫人您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能拉您当垫背,我也不亏。” 徐氏气得差点就要昏倒。她是知道这些人贪得无厌的性子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银子,十日内,我会派人给你送去。” 这个叫赵全的小厮道:“十日太久了,最多明天。” 徐氏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道:“三日。三日之内,我给你弄到三千两,你要保证,永远离开皇城。” “成,那小的便信夫人一回。” 徐氏见他终于走了,这才慌张的呼吸都气促了起来。 她狠狠攥着手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就这么被冯嬷嬷搀扶着回去。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待走到后门处,对上站在门前那个胖嘟嘟的身影,这才脸色煞白怔了好半晌,之后才颤着声儿道:“尚、尚哥儿。” 尚哥儿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绸小袍,身子笔挺,一张白皙的小肉脸容色淡淡,侧头看了看不远处。他复而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徐氏,眸色清澈,倒映着徐氏慌乱无措的脸,声音稚气的问道:“娘,方才那人是谁?” 第113章 正在前院的庄氏,自甄宝璐屋里出来,也是一脸烦躁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她那里走水了?咱们府上一直都是太太平平的,她一来就出事儿了。今儿还是咱们承朗的大喜之日,多晦气啊。” 这会儿徐老太太不在,庄氏才敢说这种话。可徐锦心却是陪在她的身边的,当下便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又想着方才那甄宝璐羸弱苍白的小脸,徐锦心这个当表姐的,也是心疼的。 庄氏不在多说。昔日她对两个闺女也是极疼爱的,要不然那徐绣心也不会养成那种娇纵的性子,这会儿她低头看了看徐锦心的肚子,蹙眉说道:“你瞧你,嫁过去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肚子还没半点动静?今儿你看到那甄宝琼了。你看看她,瞧着性子挺娇柔的一个人,就是比你聪明,晓得早些生个哥儿才是正经事。你可不知道,那忠勇侯府待她这个儿媳有多好。” 徐锦心是不愿提及这个话题的。 她嫁的是礼部尚书林家嫡长子,刚嫁过去那会儿也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可徐锦心肚子迟迟没有动静,那夫家的态度自然变了。徐锦心没底气,那丈夫要纳妾,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时徐锦心也没吭声儿了,只容色淡淡道:“我去看看绣心。” 庄氏抱怨了一句。想着那徐氏两个女儿,都嫁得这般好,她自然存着攀比之心,那甄宝琼一嫁过去便有孕了,那甄宝璐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有些能耐的,竟这般容易的将王氏给扳倒了,手里掌管府中中馈。而她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庄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便准备再次入席了。 却说庄氏入了席,那本该在此敬酒的新郎倌儿却是不见人影。庄氏叫人寻来了徐承朗的贴身小厮双瑞,问道:“大公子呢?” 双瑞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说,而后惧于庄氏的威严,才说道:“大公子他……他去了西厢房那边。” 这下庄氏当真是哭笑不得了。 他平日里对那甄宝璐念念不忘也就算了,时常去了西厢房拾掇,可这会儿那儿都烧成灰烬了,又有什么好看的?庄氏道:“你赶紧去把他叫回来!这成什么样子!” 见双瑞领命过去了,又不大放心,起身说道,“成了,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 · 不过七岁的小男娃,就这么站在自己娘亲的面前,一双眼眸细细打量她,虽然已经知晓了,却还是忍不住冷着身再问了一遍:“娘,方才那人是谁?娘不能和儿子说说吗?” 尚哥儿年纪小,却生得异常聪慧稳重,也是徐氏最引以为傲的。这些年她善待甄宝琼,见着甄宝琼优秀出色,无人不是夸赞,她听着也是与有荣焉的,毕竟这是她教出来的闺女。可说来说去,那甄宝琼总归不是她亲生的,那欣喜之情远不及看到长子如此聪慧。 徐氏白着脸,一眼不发。 严嬷嬷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忙说道:“不过是个受过咱们夫人恩惠的小厮罢了,如今遇到了难处,便又想找咱们夫人帮忙。夫人素来心生,所以……” “闭嘴!”尚哥儿厉声道。 严嬷嬷听了也是一惊。这位年纪小小的公子,竟有这般的威严。她也是知道这四公子的性子的,虽然不爱说话,却也不会乱发脾气。严嬷嬷立马闭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尚哥儿却是冷冷看着面前的徐氏,说道:“娘当儿子是傻子吗?方才娘同那人的话,儿子听得清清楚楚。您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银子,娘可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尚哥儿从来都是敬着这位娘亲的,在她面前乖巧懂事,何时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徐氏双眸含泪望着尚哥儿,抬手便要去摸他的脸。 尚哥儿往后退了一步,让徐氏的手扑了个空。他眼神厌恶的看着她,说道:“您别碰我。” “尚哥儿……”徐氏叫了他一声,见他转身就走,这才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尚哥儿。” 冯嬷嬷忙去扶徐氏,说道:“夫人……”她犹豫了一番,安抚道,“四公子兴许还不知道。就算……就算他真的知道了,您也是他的娘亲,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氏摇了摇头,满脸是泪的说道:“不会的。他是去告诉他爹爹了。” 尚哥儿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一路跌跌撞撞,素来稳重的小男娃,这会儿却是连着撞到了好几个丫鬟。 而正在屋内休息的甄宝璐,醒来时没看到薛让,本就有些失落,待看到这个弟弟一脸色苍白的跑过来时,才令她吓了一大跳。 甄宝璐看着定定站在她五步之远的弟弟,见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翕了翕唇道:“尚哥儿?”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尚哥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的,甄宝璐心下担忧,索性掀开锦被,赤着脚就下了地。 她弯下身子看他,担心道:“怎么了?” 尚哥儿静静看着甄宝璐,黑葡萄般清澈的大眼睛,如今有些湿漉漉的。他轻轻喊了一声:“二姐。” 甄宝璐应道:“嗯。” 尚哥儿走近了些,张开双手抱住了她,将头埋到她的怀里:“二姐……对不起。” 甄宝璐有些愣住。 平日里荣哥儿受委屈的时候,最喜欢这般抱着她,在她怀里委屈抱怨。可是他是个转眼就忘的,什么天大的委屈,她抱抱就没事了。但是尚哥儿不一样。他和荣哥儿虽然一般大小,却是从小就要强,她几乎没见他哭过。 她怔了好半晌,才抬手将他的身子抱住,轻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说道:“说什么呢,咱们是亲姐弟,你和二姐说对不起做什么?”若是荣哥儿,她估计会猜他是不是不小心弄坏了她的东西,可尚哥儿,她就猜不到了。她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安抚道,“还是谁欺负你了?” 尚哥儿一双手臂牢牢的抱着这个二姐,轻轻摇了摇头。 薛让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妻子就这么赤着脚站在地上,怀里抱着这个仿佛受了委屈的小男娃。 薛让旋即蹙眉,看着屋里伺候的丫鬟,声音凛冽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丫鬟听了,吓得双腿打颤,直接跪了下来。 下一刻,便见薛让将尚哥儿拉了出来,将妻子打横抱起,直接抱到了榻上。他见妻子要说话,结实有力的手臂用力压了压锦被,眉宇冰冷道:“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可曾想过我?甄宝璐,你下回再敢这么下地试试?” 甄宝璐欲说话的嘴登时便闭上了。 在她印象里,这是薛让头一回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她说话。不过她知道,今儿他大概是有些吓到了。 尚哥儿忙道:“是我不对。” 薛让没有理他,按住妻子的身子便让她躺好。因他的表情太吓人,甄宝璐也是安安静静,不敢再说一个字。做完这些事,薛让才回头看自己这位小舅子,见他眼眶微微泛红,表情也没有半分动容,一字一句道,“不要什么事情都来找你二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甄宝璐自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她这弟弟虽然心性成熟,做事也像大人,可说到底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小男娃。 尚哥儿紧紧握着双手,难得的乖巧:“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榻上的甄宝璐,说道,“二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看着尚哥儿小小的身影走出了卧房,甄宝璐才着急了起来,对着薛让道:“大表哥!”说着便喃喃道,“尚哥儿素来和我不亲,今儿难得露出小孩子性子,你这么一下,下回她哪肯再亲近我?” 换做往常,薛让早就服软了,而目下他却是看着她,语气淡淡说道:“若真这般没良心,你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甄宝璐翕了翕唇欲辩解,待对上薛让漆黑狭长的眸子,顿时就哑口无言了。她的确是这般性子,可尚哥儿他不一样。甄宝璐存着前世对俩弟弟的亏欠,所以在旁人的面前,姿态再高,再不屑一顾,在他们面前,她总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地很低很低。 她眼眶泛红,薛让看着,终究是心软。 他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里,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许久,才缓缓说道:“阿璐,有些事情,你可能觉得没什么,觉得不委屈。他们是你的亲人,就算对你不好,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也会轻易的原谅他们……可是我不会。” 第114章 甄宝璐有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是本能的觉得暖心。她心下还有些担心尚哥儿,毕竟以他的性子,今日的态度举止实在有些奇怪。 甄宝璐将手臂从锦被中伸了出来,白皙纤细的雪臂,就这么牢牢的抱住他的颈脖,将脸蹭了上去,说道:“大表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想就这么紧紧贴着她,和他亲近。 薛让自问待尚哥儿这个小舅子也算是爱屋及乌了。今儿实在是余骇犹在,见他这般不懂事,分明知道她身子不适,还让她赤着脚下榻。他有心结,他能理解,但是她做得已经够好了,她不欠他什么,。 他这么疼爱,容不得别人对她那般态度。以前她还没嫁给他,他没法管,可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他有资格管。 他这么宝贝她,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受半分委屈。 尚哥儿出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去找了甄如松。 而甄如松虽然在席上吃酒,但是心里念着闺女,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冷淡。有官员欲借此机会同他示好,见他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上前攀谈,生得碰一鼻子灰。 甄如松独自饮了酒,目光朝着远处望去,见那桂花树下,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甄如松蹙眉,旋即起身过去。见果真是尚哥儿,才问道:“怎么一个人乱跑?”这儿子,稳重懂事,甄如松引以为傲,可今日人多,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这般跑来跑去,身边竟连个丫鬟都没有。他问道,“你娘呢?怎么你没待在你娘身边?” 尚哥儿并非真正七岁孩童。他也能看出这几年他父母间的疏远。他袖中的拳用力握了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爹,儿子有事要同你说。” 小小年纪,还一本正经的样子。 甄如松觉得这副模样有些可爱,才道:“你说,我听着。”在甄如松看来,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事? 尚哥儿欲开口。这个时候,那徐氏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甄如松道:“国公爷。” 徐氏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许是跑得快的缘故,胸前起起伏伏,呼吸急促。甄如松看着她,说道:“怎么这副样子?”又道,“尚哥儿年纪小,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乱跑呢?” 徐氏瞧着甄如松的态度,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是妾身不是,这就带尚哥儿回去。”说着,便抓住尚哥儿的手臂。 尚哥儿拧着眉,将手臂从徐氏的手中挣脱,眉宇冷淡,一副不愿被她触碰的样子。 徐氏怔怔的僵在那里,双手有些尴尬的自然垂下。 甄如松见儿子如此,不得不批评道:“平日见你乖巧有礼,怎么今儿这样对你娘亲?”甄如松向来注重品行,在管教儿子方面,要求也严苛一些,特别是对长子。好在这长子从未让他失望过。 可这会儿尚哥儿待母亲的态度,是甄如松所不能容忍的。 徐氏说道:“没事,方才闹了些小脾气,妾身同他说说就是。国公爷您回到席上去罢,这里有妾身。” 在甄如松的眼里,尚哥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七岁男娃,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登时便将他方才要同自己说的事情抛诸脑后,转身回到席上。 而尚哥儿见势,就要上前去追。 徐氏见着,忙将他的手臂拉住,低声道:“尚哥儿!” 尚哥儿转过身子去看她,小脸冰冷,说道:“……您想让我包庇你?” 徐氏手一颤,将手收了回来,而后才颤着声音道:“不是。我会亲口说的。” 尚哥儿没说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您为什么不解释?还是有什么苦衷?” 这会儿,徐氏再也不敢将这儿子当成普通的小孩子看了。她垂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我亲口说,让我亲口说……” 尚哥儿望着这样的徐氏,想开口问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 今儿甄宝璐在长宁侯府发生了这种事情,休息之后,去见了徐老太太和长宁侯及庄氏,便岁薛让回去了。回去前,甄宝琼替妹妹理了理头发,见她柳眉蹙得紧紧的,关心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儿再过去看你。” 甄宝璐哪里肯,忙道:“不用了,我又没什么事儿。姐姐你安心养胎就成了。”见甄宝琼还是不放心,甄宝璐就笑着对宋执道,“姐夫你还是赶紧将姐姐带回去吧。” 宋执笑笑,遂扶着甄宝琼进去。 甄宝璐受了凉,衣衫穿得比来的时候厚实些。这些衣裳,还是徐绣心的呢。想着先前徐绣心对她的态度,她还真有些受宠若惊。今儿她替她说话,倒是没有刻意帮她的意思,毕竟她看徐绣心也是不顺眼的,却没想到,就这么一番话,令她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甄宝璐心里也是开心的,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收获。 想了这些,甄宝璐歪着脑袋看身旁的薛让,自打她出事之后,薛让就没有笑过。她心下内疚,小心翼翼的将手伸了过去,用小指轻轻勾住他的,眉目含笑道:“大表哥。” 薛让侧过脸看她,见她小脸不似来时那般红润,便用力把人往怀里带,说道:“你休息吧。” 甄宝璐其实是想和他说说话的,毕竟她该休息的都已经休息过了。可目下见他的态度,便也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就这么闻着他身上的味儿,阖眼休息了。 · 这厢,徐承朗喝得烂醉进了洞房。 洞房之内,那沈沉鱼正忐忑不安的坐在床沿。大红盖头适才已经揭过了,只是这沈沉鱼的脸上仍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因双脚的缘故,她身边的丫鬟是寸步不离的。 徐承朗朝着榻边望了一眼。 裸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眸子明亮又忐忑,一如既往的好看,却少了几分昔日的高傲。见着徐承朗穿着喜袍,容貌俊朗,更是令沈沉鱼有些看痴了。但一想到自个儿的,沈沉鱼便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纱。 徐承朗进了净房沐浴,换好寝衣,才走到了榻边。而这时候,沈沉鱼已经在榻上躺好了。 沈沉鱼怎么也是堂堂县主,从小见识的便是大场面,一贯从容淡定,何时流露过这般紧张的态度? 她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褥子明显的凹陷,手心冒汗,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只察觉到他躺好,二人各自分开盖着一床喜被,之后却见他没有半分动静了。 沈沉鱼有些睡不着,紧紧握着拳头侧躺着,等了好久,见他还是没有动静,这才闭上了眼睛。 · 这一日,徐氏在长宁侯府喝完喜酒,便随一家人回去了。甄如松喝了酒,徐氏一如往常亲自给他送醒酒汤去。只是过去前,她坐在妆奁前好生梳妆了一番。 徐氏望着镜中容颜渐逝的女人,忽然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抬手抚了抚,手心有些颤抖。 严嬷嬷道:“夫人还是光彩依旧。” 徐氏没有说话,往髻上插了一支碧色透玉扁钗。那是甄如松送给她的。徐氏有很多首饰,却独独最喜欢这一样。只是这玉钗容易碎,她每回都舍不得戴。徐氏将玉钗插好,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腰肢纤细如柳,身形同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乍一眼看上去,她还是当初那个刚嫁到齐国公府,那个事事小心、眉目恭顺的新妇。 甄如松正欲脱外袍,就见徐氏进来了。徐氏走到他的跟前,说道:“让妾身来吧。” 她素来温柔体贴,甄如松放下手,由着她解扣子。 他低下头看她,见她仿佛同往常有些不一样。待看到她鬓间的几根银丝时,甄如松才怔了怔。不知不觉,他们都渐渐老了。想到这里,甄如松有些心软,又有些自责。没想到时间过的这般快,这妻子已经相伴自己十几年了。 脱了外袍,甄如松又喝了徐氏送来的醒酒汤。 徐氏看着他喝下,抬手将瓷碗接过,让丫鬟退下。 甄如松看她这架势,便问道:“有事要同我说?” 徐氏弯唇笑了笑,目光落在面前高大男人的眉眼之上,说道:“妾身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国公爷时的场景——” 甄如松蹙了蹙眉。按着大周的习俗,这男女定亲前,是可以相看的。那会儿他远远的看着她,见她举止温婉娴熟,又容貌出众,念及她的家世,当他的继室算是委屈了。而且那会儿他对男女之事的心思很淡,本是不应的,可是忽然瞧见她笑盈盈的照顾孩子,甚是贤惠,便念着那年幼丧母的女儿,的确需要一个继母来照顾,这才点了头。说实在的,他对这位妻子的感情,也是她进门之后,一点一滴被她感动,才接纳她,之后甚至和她如胶似漆,有过一段极恩爱的日子。 徐氏说道:“妾身头一回见国公爷,不过豆蔻年华,国公爷兴许已经忘记了,当时我差点被马儿撞到,是您救了我。” 这个,甄如松还真不记得了。 他淡淡道:“是嘛,好像有些印象。不过太久了,记不清了。” 徐氏眼眸晶亮,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她道:“妾身却记得很清楚。那日国公爷穿着一身湖蓝色直缀,腰侧挂着两个香囊,戴的发冠,是白玉刻竹纹的。” 甄如松有些怔住。 徐氏继续说道:“国公爷,能嫁给您,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我对您的感情,虽然从未说过,可是远比你想象的要来得深。”她想了想,才终于说道,“这辈子,我算是知足了。” 若说没有感动,那自然是骗人的。甄如松的目光温和了一些,又想着这几年对妻子的态度,才道:“窈窈,怎么今儿说这些?” 徐氏咬了咬唇,含笑的眼睛登时落泪。她的目光近乎痴缠,就这么看向甄如松,在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阿璐差点出事,国公爷不必再查,此事……此事是妾身所为。” 甄如松高大的身形僵在那里,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徐氏仰头说道:“是妾身,让府中小厮赵全,打晕了她们主仆二人,命他纵火的。” “我看你是疯了!”甄如松双目泛红,怒吼道,“阿璐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何这么做?” 听到这般动静,立在外面的严嬷嬷也是站不住了,一进去就见甄如松掐着徐氏的脖子,忙上前阻挠道:“国公爷,您别这样,夫人怎么做也是为了您啊!” 甄如松看着严嬷嬷,松了手,徐氏登时身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说道:“你是夫人身边伺候的,也是亲眼看着阿璐长大的,你就这么由着夫人疯?” 严嬷嬷立刻跪了下来,说道:“国公爷,夫人也是没法子……” 严嬷嬷心里也是纠结万分的。她这夫人,为着这国公爷,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几年徐氏同甄如松夫妻二人关系冷淡,徐氏以为是自己年老色衰,想了法子弄来了息香丸。那息香丸非常昂过,但是效果极好,吃了几日,徐氏便容光焕发,皮肤娇嫩如少女。徐氏大喜,却不知那息香丸不仅有依赖性,而且反噬强,还会乱了人的心智。严嬷嬷也是劝过机会的,但是徐氏为了容貌,怎么都不听。 后来自然为时已晚。 徐氏从每三日吃一回,到每日吃一回,这容颜还是急速衰老,一头乌亮的青丝也长出了白发。徐氏每日早晨伺候甄如松起床之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将自己的白发拔光。 前几日,徐氏去了灵峰寺,恰好遇到了云游回来的玄妙大师。 严嬷嬷继续说道:“……那玄妙大师说咱们六姑娘天生克亲,若有她在,父母便会早逝。夫人起初是不肯信的,但是那日国公爷恰好不慎落马……” 这事发生在几日前。 那日回府的路上,甄如松的确不慎跌落马背,差点就命丧马蹄之下。好在这事儿有惊无险,甄如松也不过受了一点皮外伤。他不愿让老太太担心,自然没有声张,而那刚刚出嫁的女儿,他也是舍不得她为自己担心的,这才无人知晓。唯有身边伺候的徐氏知道。 甄如松气得双手发抖,说道:“这种荒谬之言,你也信!” 因那息香丸,徐氏的心智本就有受损,这甄如松又待她日渐冷淡,她心里越发着急。 至于甄宝璐,徐氏便是再不喜欢她,也是存着母女感情的,她平日里可以苛责,但真的要她下手,她也是犹豫了许久。今儿她见甄宝璐过得这般好,想着她的幸福,却要用双亲的命来换…… 之后,徐氏又恰好看到甄宝璐救了徐绣心,要去西厢房换衣裳。她知道西厢房那地方没什么人,所以才狠了心下手。 徐氏哭着说道:“妾身的命不打紧,但是妾身绝对不能拿国公爷您的命冒险。自打有了阿璐之后,您这意外不是一回两回了,先前那场疫病,差点就……” 徐氏年少便对甄如松倾心,以她的身份,本是可以嫁给他的。只是他却娶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薛氏。她为此伤心不已,推了所有的亲事。每回想起他一身喜袍骑在大马上,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薛氏,替他生儿育女。后来那薛氏总算是早早的没了,以她的身份,当他的续弦本就是委屈了,只要她答应,那齐国公府没有不点头的道理。 这些年,她待甄宝琼好,当孝顺儿媳,当贤惠妻子,将事情做得最好,不过是想证明给他看,薛氏能做的,她会做得更好。 这会儿徐氏已经跪在了地上。她匍匐在他的脚下,卑微可怜,满脸是泪道:“妾身可不不管其他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您一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算让妾身去死,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甄如松是半点没有感动的。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眼里,温婉贤淑的妻子,竟然是这个样子…… 甄如松道:“可是阿璐是你的亲生女儿。” 徐氏颤着手道:“妾身犹豫过的,妾身也很害怕,但是没办法……”再如何的没感情,也是亲母女。可在徐氏的眼里,最重要的,不过是面前这个丈夫好好的。 甄如松看向徐氏,登时觉得她有些面目可憎。只是依她所言,一切都是因为他……一想到今日闺女差点出事,甄如松是恨不得将那始作俑者千刀万剐的。可如今他的妻子告诉他,是因为他。 甄如松身子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国公爷!”徐氏着急的喊了一声。 甄如松忙抬手,避她如蛇蝎,道:“别过来……”他红着眼看着她,音色凛冽道,“不要靠近我。你出去,我现在不要看到你。” 徐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可她终究是听他的话,身子颤抖着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卧房。 甄如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见着徐氏出去,这才身形不稳,跌坐在了圈椅之上。 · 甄宝璐随薛让回了府。那薛老太太也领着三夫人顾氏过来看了,薛老太太缠着手握着甄宝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好说歹说安抚了老太太,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薛让的脸色一直都不好。 甄宝璐知他是担心过度了,晚上沐浴完上榻的时候,便难得热情的缠了上去。薛让面色淡淡,可身体已然有了反应。他将人搂到了怀里,眉宇舒缓了些,温柔的亲了亲她的脸,道:“睡吧。”便没有下一步的举止了。 甄宝璐的确也是身子不适,可为了哄他,她也是乐意的,眼下见他体贴,自然莞尔一笑,也凑上去亲亲他俊美的脸颊,一脸满足的红着小脸道:“过几日,我随你收拾,好不好?” 薛让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抬手捏捏她的脸,将妻子抱得紧紧的。 待三更的梆子敲过,甄宝璐早已睡得香甜,只是迷迷糊糊间,察觉到外面有些动静,之后就感觉到薛让匆匆忙忙披上衣裳出去了。身边没了人,甄宝璐有些不安,便侧躺着等他回来。 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甄宝璐才坐了起来,见果真是他,才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晚上的,事情一定很急。 薛让面无表情坐在她的身旁,许久,才握着她的手,唤道:“阿璐……” 甄宝璐有些被他的反应吓到,心下慌张,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后才淡淡的笑了笑,道:“什么呀?你说吧。” 薛让这才说道:“齐国公府传来消息,说是你娘亲……没了。” 第115章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甄宝璐急急随薛让去了齐国公府,那会儿荣哥儿早已是哭成了泪人儿,胖胖的脸蛋满是泪水,便是年幼老成的尚哥儿,也是双眸湿润。终究是母女,甄宝璐那一刻的眼泪也是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得亏身旁有薛让扶着她。 甄如松也是一脸憔悴,仿佛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甄宝璐见着甄如松,便像小时候那般扑到他的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甄如松搂着女儿,想着先前的事情,也是断断没有想到,妻子竟然就这么去了。她对女儿狠心,对她自己更是狠心。甄如松用力将女儿抱紧,喃喃道:“阿璐。” 之后甄宝璐问了原因。待听到息香丸这三个字,才有些微怔。她素来爱美,这息香丸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这类东西,绝对不是好物。她不晓得她娘亲是如何弄来的,只是她知道她娘亲对爹爹的感情,女为悦己者容,她为了爹爹,自然什么都愿意,更何况是吃这息香丸呢。 甄宝璐见她娘亲安享的躺在棺木之中,那张脸也仿佛多了很多的细纹,那头乌发银丝掺杂。甄宝璐又想起前段日子,她娘亲忽然变得年轻美貌容光焕发,昨儿见着,却是一脸的憔悴。如此,自然不疑有他。 待甄宝琼来了之后,甄宝璐自然便同她一块儿守在徐氏灵前。 薛让同甄如松一道立在院子里。甄如松的表情有些疲惫,待这个妻子,终究是有感情的,面上也布满了悲伤。这个时候,薛让一脸平静的望着远处,道:“昨儿在长宁侯府,我抓到了一个叫赵全的小厮,不知岳父可认识此人?” 说到最后,薛让的目光看向他。 甄如松一听这名字,便是一怔。他心里是怨极了那妻子,可如今人都已经去了,他满腔的怨气,也只能撒在自己的身上。他自问素来对女儿宠爱,却不知因为自己,她才落入了险境。不过,甄如松也是了解薛让这个女婿的能耐的,他如此在意女儿,出了事,自然会彻查。 甄如松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薛让没有说话。 甄如松继续说道:“此事若要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我知道之后,更是不知如何面对阿璐……”这件事情对女儿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他私心不愿她知道,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谁知他还未想好,他这妻子,已经替他做好决定了。 甄如松回忆着这几年和妻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待他的确是无微不至,昨日又亲口听她表露爱意,甄如松便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若是当初他能耐心的多了解一些,待妻子更关心一些,今日也不是这般的局面。 闻言,薛让并没有任何安慰之言,只是一语不发,直直的立在一旁。 徐氏身为国公夫人,突然去世,自然不是一件小事。老太太他们,也是吓了一跳。老太太对徐氏这个儿媳是真心满意,先前她一直生不出儿子,她才有些怨气,可之后她肚子争气生了两个聪慧的孙儿,老太太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会儿徐氏因食用息香丸过于频繁而暴毙,此事若是传出去,也不是一件好听的事儿,便对外宣称徐氏是突然染了恶疾去世的。 · 甄宝璐本就身子不适,这几日忙着徐氏的丧事,更是好几回都晕了过去。几日下来,甄宝璐好不容易被养得圆润些的小脸便瘦了一大圈。 待徐氏下葬之后,甄宝璐才立在徐氏坟前,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她同爹爹的感情好,她爹爹去世之后,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娘亲可以依赖了。哪知道娘亲没几日也跟着去了。这辈子,她以为爹爹保住了性命,她这娘亲,也可以平安无事,未料还是早早的去了。 甄宝璐想着她爹爹憔悴的容颜,哭得伤心的两个弟弟,这才忍不住,将身子埋进身侧之人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窄腰,抓着他,说道:“大表哥……”这辈子,总算还有薛让陪着她。 薛让由着她痛痛快快的哭。哭完了,这一切也都结束了。 只是之后的几日,甄宝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晚上更是有些睡不着。薛让也尽量陪着她,以她的心情,府中的事务也暂时交给顾氏掌管。便是那生了病的薛宜芳,也会经常过来看她。 这一日,薛让还未回府。甄宝璐闲来无事,便在凉亭之中喂鱼。 那薛谦瞧着她鬓间戴着的小白花,也是一脸的凝重,手里拿着一小盆花草,对着甄宝璐道:“大嫂,我从医术上看到,说着是薄荷能安神……” 薛谦也是知道这几日甄宝璐的状况的。 甄宝璐望着面前少年手中的薄荷草,弯唇道:“有心了。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想到看医术了?” 薛谦自然不好说是他特意去看的,想了想才说道:“兰姨娘身子不好,我就想,看些医术会有些帮助。” 甄宝璐晓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也没有多问,只让香桃接过这盆薄荷草。薄荷清新,甄宝璐低下头闻了闻,哪知刚一低头,甄宝璐这脸色登时便变得煞白,身子也直直的往后栽去。 香桃赶忙扔下手里的薄荷草,伸手将甄宝璐扶住,喊道:“夫人!” 薛让一回府,就听到妻子晕倒的消息,一张脸登时沉得可怕,阔步便进了卧房。 哪知他一进去,屋内老太太顾氏、薛宜芳他们都在。老太太瞧着他这般慌慌张张的回来,才笑盈盈上前道:“瞧瞧你,先前那样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碰着阿璐的事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又道:“都要当爹的人了,可得收收性子了。” 第116章 薛让喃喃道:“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也是欢喜,瞧着薛让的样儿,便道:“倒是傻了。方才大夫都瞧过了,阿璐有了一月身孕。”她晓得这小夫妻二人感情好,当下也不再打搅,说道,“成了,我就不多说了。你进去陪陪阿璐吧,你们小夫妻俩慢慢说。” 薛让目送老太太出去。 顾氏上前道:“娘,儿媳扶您出去。”她面上笑吟吟的,心里却是有些唏嘘。这甄宝璐的运气当真是忒好了,老太太本就对她疼爱有加,这会儿刚进门就怀上了孩子,就算头一胎生得不是哥儿,老太太也是开心的。看老太太对薛宜芳的态度就知道了。 这几日老太太的心情的确不大好,那徐氏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走到外面,老太太想着这段日子孙媳的遭遇,心下更是一阵后怕。先是走水,后是忙了这么多日的丧事,好端端的孩子,活生生瘦了一大圈,就这样,肚子里的孩子竟然还能平平安安的…… 这会儿才刚一个月,老太太便对那曾孙儿或者曾孙女充满了期待,甭管是不是男娃,只要能平平安安生出来,定然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老脸对着笑意,同顾氏说道:“阿璐怀着孩子,这段日子,府中的事务,你就多帮衬她一点。” 顾氏怔了怔。她原以为,甄宝璐怀有身孕,这安国公府的中馈总该轮到她了,可老太太这番话……帮衬她?是怕她存着什么不该存的心思吗? 顾氏心下笑了笑,如今都这般,日后那甄宝璐生下曾孙,那安国公府当真是她的地盘了。若说没有羡慕和嫉妒,那可是骗人的。 顾氏忙道:“儿媳明白。” 这卧房之中的其他人,自然都识相的退下了。甄宝璐就这么躺在榻上,手掌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处还没有什么感觉,可里面居然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甄宝璐抬起头,看着立在榻边一副傻愣模样的薛让,想着前段日子,两人还商量着,过个一两年才要孩子,就觉得有些好笑。竟来得这么突然。 甄宝璐笑话他:“傻了?” 被嘲笑了,薛让却一点都不生气。他眉目含笑,自她榻边坐下,展臂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道:“阿璐……”他心里是欢喜的,可同时又有一些惧怕。他亲了亲她的脸,问道,“大夫怎么说?” 说起这个,甄宝璐也是一阵后怕。孕妇素来是金贵脆弱的,特别是前三个月。她姐姐刚怀孕那会儿,身边的人事事小心,就怕她磕着碰着了。而她呢?那日走水,她还从窗户跳了出来,在池中游了这么久,而这几日,又这般忙碌……甄宝璐一面欢喜,一面又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不合格的娘亲,竟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她道:“有些不稳……都是我太大意了。”若非她身体好,这孩子哪里还保得住? 虽然没想过这么早要孩子,可这孩子来了,她自然是宝贝的。 薛让道:“这几日,你就好生休息,乖乖养胎。等孩子稳妥些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 甄宝璐忙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他,见他面无表情的,才小心翼翼道:“大表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薛让望了她一眼,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沉声道:“阿璐,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事情。”他怎么会不喜欢,他简直喜欢的要命。他抬手,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搁着锦被,轻轻碰了碰,小心翼翼。 甄宝璐原想还有些忐忑,这会儿见他的表现,自然不在胡思乱想了。 甄宝璐同娘亲徐氏的感情虽然生疏,但是徐氏忽然去世,也令着甄宝璐伤心了许久。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这个时候,这孩子忽然来了,登时给她带来了喜悦。甄宝璐已经开始期待,这孩子出生时候的样子,它会像谁呢? · 甄宝璐怀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齐国公府。齐国公府自然陆陆续续送来了许多东西。至于那甄宝琼,一听到消息,次日便挺着大肚子来了。 好在这日是宋执休沐,顺道陪妻子过来。甄宝琼去了妹妹的卧房,瞧着妹妹的小脸,便又是心疼又是欢喜的握着妹妹的手,道:“真好。” 徐氏去世的事情,甄宝琼也是备受打击的。如今听到妹妹怀孕的消息,才令她稍稍安慰了些。她道:“这孩子肯定是个有福气的,竟这般懂事。” 甄宝璐瞅瞅自家姐姐圆鼓鼓的肚子,再看看自个儿的,便想象着,她肚子大时的模样了。甄宝璐摸了摸自个儿扁扁的肚皮,道:“是呀,还没见过这么结实的。” 听着妹妹的话,甄宝琼登时就笑了出来。 甄宝璐同姐姐素来是无话不说的,当下怀着孩子,固然喜悦,可她想起先前祝嬷嬷同她说的,便又蹙起眉头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姐姐,你怀孕之后,姐夫房里……可有放通房?” 甄宝琼听了,知道妹妹要问什么,也是面颊一烫。这种事情,原本是该娘亲来教的。只是…… 甄宝琼想到徐氏,眼眶便又有些红了。既然没了娘亲,那她这个长姐,自然得承担起这份责任。 一时甄宝琼也不再脸红,抬眼看着妹妹,说道:“头三个月,的确不能行房事,等后面胎儿稳妥些了,轻一些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过频了。至于通房,这女人怀了孩子,的确没道理憋着男人的,可是阿璐,妹夫待你不同,他待你一心一意,你心下不愿,也不用勉强自己。” 这个甄宝璐还真是不愿。 不过从她姐姐的话语中,甄宝璐也能听出,姐夫待她也是极好的。至于薛让,她自然是有信心的,嫁给他之前,也没想过要给他找通房。只是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晓得他在那方面能耐的很,憋个几日就跟什么似的,她怀孕坐月子起码也得一年呢——那得憋成什么样啊? 甄宝璐撅撅嘴道:“的确。我怀孕这么辛苦,没有让他一个人舒坦的道理。” 这话听得甄宝琼面红耳赤。 屋内姐妹二人正说着话,祝嬷嬷却进来说道:“夫人,甄侧妃过来看您了。” 甄宝璋? 甄宝璐有些惊讶,朝着甄宝琼看了一眼。都是堂姐妹,她怀孕,甄宝璋过来看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只是她和甄宝璋的关系摆在那儿,上回在宫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个时候她来看她,的确是件稀罕事儿。 甄宝璐对着祝嬷嬷道:“你请她进来吧。” 祝嬷嬷应下,这便去迎甄宝璋进来。 却说这甄宝璋进来时,身上穿得一身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梳着双刀髻,髻上插着金镶玉蝶翅步摇,甚是华贵气派。相比之下,越发显得正在孝期的甄宝琼甄宝璐姐妹二人淡雅素净。 甄宝璋看到榻上的甄宝璐,一改往日的态度,含笑上前道:“听说六妹妹怀孕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儿。我按捺不住,便过来瞧瞧六妹妹……”又看向甄宝琼,“四妹妹也在啊。” 甄宝璋的目光落在甄宝琼的肚子上,又见她一脸的红润,心下难免有些比较了。那会儿徐氏突然去世,她心里还暗暗欣喜的,觉得这甄宝璐刚出嫁,这亲娘便去世了,当真是晦气。未料还不到几日,就被诊出了喜脉。算算这日子,这孩子,八成就是在爱洞房之日怀上的。这姐妹二人,一个个的都怀了孩子,偏生她这个最需要孩子的,肚子却没有半分动静。 先前她还欢喜,那静王并没有给她准备避子汤,以她的身子,怀孕也是迟早的事儿,却不知这月事每月如期而至。 甄宝璐弯唇道:“侧妃娘娘有心了。” 甄宝璋一怔,也是听得出甄宝璐语气中的生疏的。她心里气得牙痒痒,上回的事情,受委屈的分明是自己,这会儿她倒是给她摆起谱来了。 甄宝璋心下轻哼了一声,面上却仍是笑着的,说道:“六妹妹这般见外做什么?我今儿给你带了一些补身子的燕窝,这都是宫里娘娘们怀孕吃的,王爷让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些。你呀,就好好养身子,瞧瞧你,这小脸都这般瘦了……” 甄宝璐不知这甄宝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听这她口中的静王,甄宝璐大抵可以猜得到,甄宝璋今儿会来,应当是静王的意思。 甄宝璐道:“那就多谢三姐姐了。”她待她客气,她自然也给她台阶下。 甄宝璋在甄宝璐这边客客气气说了一番话,一口一个“六妹妹”,叫得颇为亲热。等她出去了,甄宝琼才微笑着问道:“你何时同她这般好了?” 甄宝璐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上回瞧着我,还趾高气扬的呢。”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甄宝璋对她的态度,全是因为静王。可是静王对薛让,为何那般看重? · 此时薛让正在骑马场同静王骑射。一身骑装的静王坐在马背之上,手持弓箭,展臂拉开,“嗖”的一声,那箭便准确无误的射中靶心。 他又抽出一支,搭在长弓之上,转身朝着薛让道:“听说薛少夫人有喜了,本王瞧你俩成亲也没多久,恭喜你了。” 薛让道:“多谢王爷。” 静王笑了笑,忽然转了一个身,对准靶心的弓箭登时朝着薛让的脸。他笑容爽朗,十足十的大男孩模样,道:“本王还是挺羡慕你的,有妻有儿,这人生最圆满的,也不过如此。” 薛让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静王笑着,将弓箭重新对准靶心。那靶心原本就插着一支羽箭,这会儿他射出的这一支,直直的朝着靶心射去,竟直接将原本的那支射成了两半,从靶子上掉落下来,而后面这支,却是结结实实的射进了原来的位置。 他又吊儿郎当般的将弓箭随手一扔,身旁立着的内监动作迅速的将其抱住。静王淡淡道:“没意思。”大手握紧缰绳,夹紧马腹道,“本王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了。” 薛让行礼,恭送静王。 宣和帝病危,静王几乎是日日侍疾,今日难得有空,从骑马场出来,便直接回了静王府。 这时,那甄宝璋刚从安国公府那边回来。她一下马车,瞧见骑马而来的静王。甄宝璋登时露出了笑容。这段日子,静王几乎天天都在宫里,便是回静王府,也不会久留,更别提是过夜了。 甄宝璋赶忙上去,行礼道:“王爷。” 静王瞧着她架势,便笑容温和的淡淡道:“去瞧你六妹妹了?” 甄宝璋点头,表情温顺道:“嗯,那日王爷的话,妾身谨记在心。妾身那六妹妹,也是个命苦的,忽然就没了娘亲,好在这会儿怀孕了,当真是一桩喜事。妾身听说她胎儿不稳,便将上回王爷赏给妾身的燕窝送去给六妹妹了。” 甄宝璋想到上回,自己恃宠生娇,差点惹得静王不喜,细细想来,当真是余骇犹在。她不是个傻的,看得出来他对薛让非常重视,而目下那宣和帝病重,保不准那日就突然去了,那静王可是极有可能当上皇帝的。这个时候,她自然要想法子讨静王欢心。至于憋着的那些气,慢慢攒着,总有能出气的那日。 静王举步进府,甄宝璋紧随其后。走了一段路,静王才道:“你做得很好。本王身边就是需要你这般贤惠贴己之人。” 这话说的甄宝璋笑靥如花,先前在安国公府的不悦,自然也就一股脑儿的散去了。 · 因甄宝璐有孕,薛让尽量早些回府。他一进四和居,就瞧见妻子披着墨发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双精致的小鞋子。他眉目泛柔,过去便坐了下来,问道:“看什么呢?” 甄宝璐将手里精致的虎头鞋给他看,说道:“今儿我姐姐来看过我了,同姐夫一道来的,才刚走不久。这是姐姐给我的,做得可真好,我就没这手艺。”甄宝璐的针线活不错,但是比起甄宝琼,自然是差了一大截儿的。 薛让瞅了一眼,倒是没有再多看。 往日薛让一回府,甄宝璐少不了忙进忙出。可这会儿甄宝璐肚子里揣着一个金疙瘩,便只需乖乖坐在榻上,看着薛让自己拾掇。晚上甄宝璐依偎在他的怀里,说道:“过两个月,咱们就去灵峰寺拜拜菩萨,给咱们这孩子祈福。” 薛让略略蹙眉,待看妻子一脸含笑的小脸,已是数日没见过她笑得这般开心了。薛让旋即应下,道:“好,到时候我陪你一道去。” 甄宝璐原本是想个姐姐一道去的,不过算算日子,那会儿她姐姐临盆在即,是不好陪她一道去了。甄宝璐道:“成。”说起来,她也好久没和薛让一起去灵峰寺摘桔子了。 先前连着好几日没怎么休息,如今松懈下来,甄宝璐很快便睡着了。薛让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替她掖好被角,才抱着她一道阖眼睡去。 而次日,宫里便传来消息,宣和帝驾崩了。 第117章 宣和帝驾崩,薛让闻言也得进宫。 甄宝璐怀着孩子,本就有些不安,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心下也跟着紧张。去之前,薛让只自个儿穿戴好,到了榻边摸摸她的脸,说道:“你再睡会儿,今晚我得晚些回来。”他的语气同往常没什么两样,表情也是温温和和的。 甄宝璐望着他的眉眼。他俩成亲不久,却仿佛处了很久似的,老夫老妻般,难舍难分的。她垂了垂眼,说道:“那你亲亲我。亲了再走。” 他知道她不安,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唇瓣慢慢往下挪,覆在了她的双唇之上。他又蹭了几下,嗓音低沉道:“放心。” “嗯。”甄宝璐忽然就安心了。她看着他起身,举步出去,挺直高大的身形,叫人生出一股非常踏实的安全感来。她望着他出去,自个儿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的。只是她怀着孩子,这胎儿又不稳,只能好好休息,不能乱跑。 甄宝璐闭着眼睛想了想。虽然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可是这辈子和上辈子相差太多。上辈子她不认识薛让,这辈子却嫁给了他,如今连孩子都怀上了。而那宣和帝,上辈子至少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还是活得好好的。不过,若非这个原因,先前她也不会这么快和薛让成亲。 甄宝璐用了早膳。因她有孕,那中馈之事暂时都交给顾氏了,这会儿闲来无事,便让香桃将上回她缝了一半的袍子拿了过来。之后便缝了起来。 薛宜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甄宝璐在缝袍子,瞧着她那贤惠的模样,当下便勾了勾唇。她过去道:“给我大哥的?” 甄宝璐握着这袍子,点头道:“嗯。” 薛宜芳笑笑道:“先前你可是不大喜欢做这些绣活儿的,未料成了亲,竟变得这般贤惠了。” 甄宝璐也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她没心没肺的,哪里肯替别人做这些?只是上回瞧见他得了她给他新做的鞋,便高兴成那样,心里就想着,那若是穿上了她做得袍子,他这得高兴成什么样啊?她还挺想看到这样的场景的。 瞧见薛宜芳,甄宝璐自然要问王氏的状况。这会儿说起王氏,薛宜芳也不过是笑笑道:“挺好的。清心居那边,虽然安静了些,但是我娘怎么说都是国公夫人,下人们也是不敢苛待她的。”薛宜芳望着甄宝璐,自然不会说,昨儿她娘亲听到她怀孕之后说得那些难听的话。 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甄宝璐对王氏并不上心。 薛宜芳就如往常般过来看看她,见她有事情做,聊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今儿薛宜芳穿得是一袭碧色绣绿萼梅襦裙,昔日活泼俏皮的小姑娘,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就变得安静端庄了起来。没了娘亲在身边照顾,仿佛成长的特别的快。 甄宝璐捏着手中的针线,想着这薛宜芳,本是应该顺利嫁给那穆世子的,可依着这般的情况,那国丧三年期间,薛宜芳就不能出嫁了。她比自个儿还大上一岁,到那时候,都十八了。 此刻在老太太的如意堂,顾氏却是抱着女儿薛宜蓉一个劲儿的抱怨。这薛宜蓉同那冯子修定了亲,好不容易那冯子修三年孝期已满,除服之后,便能同薛宜蓉成亲了,未料赶上了国丧。这薛宜蓉已经十八,再过三年,就二十出头了,姑娘家最美好的几年,生生的蹉跎没了。 顾氏道:“咱们蓉姐儿太过命苦,早知如此,这门亲事咱们就不该答应……” 薛宜蓉眼眶红红道:“娘。” 顾氏又哀嚎起来。 老太太拧眉道:“瞧瞧你,像什么样子?皇上刚驾崩,你倒好,一心念着嫁女儿,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咱们整个安国公府都要被你连累了。”老太太虽然心疼薛宜蓉整个孙女,可心里最惦记的,还是长房的几个孙儿孙女,那薛谈今年本该成亲的,而薛宜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两家人都已经商量好婚期了。自打王氏出事之后,老太太更是心疼薛宜芳,瞧着那穆世子文质彬彬的,正想着在她出嫁的时候,多添点嫁妆好好弥补一番,谁知宣和帝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崩了。 可是说来说去这,这些不过是小事。皇帝驾崩,那皇位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自古帝王登基,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他们安国公府又是皇城一流的勋贵世家,自然要受其影响的。 听到这番话,顾氏忙闭上嘴,再也不敢乱说了。 薛宜芳看完甄宝璐,从四和居出来,就来了老太太的如意堂。恰好听到了顾氏的那番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来,朝着老太太道:“祖母。” 老太太看着薛宜芳,面上凝重的表情才渐渐敛去,重新露出了温和之色,道:“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薛宜芳微笑道:“已经没事了。孙女刚去看了大嫂,然后念着祖母,就过来陪您说说话。”又看着顾氏道,“二婶婶也在啊。” 王氏那件事情,虽然是她咎由自取,薛宜芳并没有糊涂到怪罪甄宝璐的意思。可王氏到底是她的娘亲,若非顾氏,她娘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薛宜芳从小就看管了顾氏的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先前同她没关系,她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将她娘亲拉下马,她对顾氏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顾氏也是能察觉出薛宜芳言语中的冷淡的,她心中忿忿,想着分明是她那不择手段的娘亲做错了事情,不好好自我检讨,反倒是怨上她了。她家蓉姐儿没法出嫁,这薛宜芳也没好到哪里去,那穆世子萧礼还是皇家子弟的,这段日子,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三年后,她能不能顺利嫁给这位文武双全的穆世子,还是个未知数。 顾氏甚至恶毒的想:这穆世子若是能在这次夺嫡之争中出事,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时候,唯有说起甄宝璐,老太太的心里才安慰了几分。她道:“让哥儿也是一大早就进宫去了,今儿也不晓得能不能回来。”老太太心里也是清楚的,她这孙儿,是站在静王这边的。 薛宜芳含笑说道:“祖母放心,大哥做事素来稳重,此番也是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自然不想孙儿有事,可她这孙儿好端端的,偏偏从武,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他便是冲锋陷阵的头一人。那孙媳刚怀上孩子,她这孙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的。老太太道:“也是……让哥儿做事从来稳妥。” 老太太将薛宜芳单独留了下来,顾氏和薛宜蓉她们,都出了如意堂,甚至连周娉婷也出去了。 周娉婷跟在顾氏身后,想起前日那甄宝璐有孕,她虽其他人一道进屋看她。她脸色虽然不好,可是所有人都围在她的身边,众星拱月似的。让她嫁薛诚,她也认了,可是这甄宝璐,却偏偏那般幸运。 自打甄宝璐有孕之后,周娉婷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嫁给薛让的人是她,那么如今甄宝璐所拥有的一切,便是她的了。 她抬眼看着顾氏。 她也就不用看她的脸色了。 · 甄宝璐胃口不佳,可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勉强吃了一些。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就等着薛让回来,只是一直等到快戌时,还未见他回来。 祝嬷嬷自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夫人,您还是先吃吧。” 甄宝璐犹豫了一番。待去了那大门口等人的香桃跑进来,对着甄宝璐说道:“大公子身边的小厮回来了,说是今儿大公子许是不回来了,叫您别等他,早些用膳,早些休息,最迟明儿早晨就回来。” 甄宝璐点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第一次明白深闺妇人盼着夫君早日归家的那种急切感。 第118章 薛让回来的时候,甄宝璐早就睡着了。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皙脸儿窝在锦被之中,墨发如云一般的团着,乖巧的像个孩子。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夜晚更深露重,薛让匆匆回来,身上也有一些凉,冰冰凉凉的手心碰触到她幼嫩的脸颊,自是令本就睡得不踏实的甄宝璐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望着他。 薛让顿了顿,显然没想到她这么浅眠,转眼一想,却是明白了原因,遂柔声道:“吵醒你了?” 见是薛让,甄宝璐的眼神迷迷糊糊的,两汪眼眸雾蒙蒙的,只轻轻摇头,喃喃道:“你回来了?” 薛让颔首,亲了亲她的眉眼,说道:“我马上便来陪你。”他起身去净房沐浴,洗漱一番,才上榻将锦被中的妻子搂到怀里。 这个时候,甄宝璐自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察觉到身侧之人温热的气息,便习惯性的伸手将她抱住。有他在,她便睡得踏实多了。 而次日甄宝璐醒时,那薛让早就出门了。 眼下大周,最重要的便是拥立新皇之事。 宣和帝驾崩,并非偶然。先前一直病重,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宣和帝并未留下立储的遗诏。这么一来,这新皇自然要由文武百官推选。 宣和帝的子嗣不少,但是能顺顺利利长大的,却没几个。大皇子为皇后所出,按理说,这大皇子为皇后所出,本该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谁想着大皇子,宣和帝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没学到,这登基之后的风流却是学了个十足十,这么多年,宣和帝迟迟不立大皇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相比之下,那被封为静王的二皇子却是不一样了。静王是沐贵妃所出,打小便是聪慧勇敢,不知将那年长些的大皇子甩了几条街,而且他平日里待人亲和,在文武百官中的印象也极好。大周素来崇尚立贤,不拘立长立嫡,这么一来,这静王的胜算自然大了一些。再者,上回静王率军平定边关战乱,用兵如神,这一项也是加分不少的。 却说穆王,是去年年底才被召回皇城的。他身为宣和帝的亲弟弟,自然是有话语权的。 这穆王是宣和帝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宣和帝登基之后,手段残忍,明里暗里将昔日争夺皇位的兄弟一一铲除,只留下这位胞弟穆王。穆王早前也是深受先帝宠爱,那会儿若非宣和帝的母妃一心想着长子,这皇位是谁的还说不定呢。宣和帝也是将穆王视作眼中钉的,可到底碍于太后的情面,断断不敢将其赶尽杀绝的。 而这穆王,被赶去封底蕲州的那几年,自然也没有闲着,同朝中的一些官员也是有着往来的。这会儿刚好碰上宣和帝驾崩,自然得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而穆王却是站在大皇子这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庸碌无能的大皇子继位,那这大权自然是落在穆王手里的。可一些个朝中元老,先前也是见识过穆王的能耐的,在宣和帝继位后昏庸无道之时,不少人心中暗暗后悔:若是当时登上皇位的是贤明的穆王,这大周也不至于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时这安国公府内也是愁云密布。 要知道同薛宜芳定亲的正是穆王长子穆世子萧礼。若是这大皇子能顺利登基,那自然是一桩好事儿,若是不能,那倘若是静王登基了,哪里容得下穆王?这薛宜芳若是嫁给了穆世子,那连带这安国公府也是连累了。 便是那安国公,昔日同穆王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如今两家人是要成为亲家的,瞧着穆王站在大皇子这边,他自然也支持大皇子。 至于薛让,却是从始至终都站在静王这边的。不过这时候,薛让只区区一个四品武将罢了,并没有多少分量。 私下静王瞧着薛让,便打趣儿道:“本王当真没有看错你。只是——今儿你若是回了府去,怕是令尊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要不在本王找个地儿给你躲一躲?”当着面儿和老子对着干,那安国公的脸自然黑得不成样子了。 也难为这个时候,静王还有心情开玩笑。 薛让自然自然是眉目含笑道:“多谢王爷美意。不过,末将得回去陪家中妻子。” 如此,静王只道他是个宠妻如命的,自然没有多说。 而这话,的确也是被静王说中了。回府之后,安国公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便厉声道:“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说着便命管家去拿家法来。 安国公平日里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如今,却是见不得他如此同他对着干。 老太太见状,赶忙阻挠道:“你这是做什么?”又对着面色淡然跪在地上的薛让道,“甭听你爹的,赶紧起来。” 安国公道:“我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大皇子是嫡长子,皇后所出,如今又有穆王拥护,这明眼人都知道皇位会落在谁的手里。你倒是有能耐,平日里你同静王走得近也就罢了,这个时候,是该你讲义气的时候吗?”说着,便拿着藤条打了下去。 安国公也是习过武的,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藤条打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伤痕甚是狰狞。 老太太差点就晕了过去,着急道:“我看你是疯了!”她赶忙夺过安国公手中的藤条。 说实在的,这些年这父子俩关系疏远,她看着也是习惯了,可这般打孩子,却是头一回的。老太太心里也明白,此一时彼一时。早前孙儿和静王走得近,他并没有多说,实则是默认了。毕竟他也知道,不出意外,这静王日后便是皇帝,孙儿同静王关系好,那对他们整个安国公府都有帮助的。谁料那穆王要拥立的却是大皇子。 这么一来,安国公心里自然得重新考量了。 日后他女儿是要嫁给穆世子的,便是不提以前的交情,也该站在穆王这边的。而且,大皇子登基,穆王掌权,那对他们安国公府,也是有帮助的。这帮助,远比静王登基之后要来得大。 甄宝璐这边,一听父子俩发生争执了,也顾不上自己这胎儿不稳的身子,赶忙去了前厅。 一进屋,就看到薛让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背上一道血淋淋的伤痕,触目惊心。 平日里,甄宝璐念着这安国公是她公爹,她敬重他。可这会儿,看着他这么对薛让,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老太太见她进来,当下就蹙眉道:“怀着孩子,怎么还乱跑?”又赶忙拉住安国公,对着甄宝璐道,“来了也好,你随让哥儿一道赶紧回去。” 甄宝璐知道,老太太这是帮着薛让。她忙点头,弯腰扶起薛让的手臂,道:“大表哥。” 薛让素来听她的话,自然是起身走了。到了外面,甄宝璐才抱怨道:“你是傻了不成?爹本就对你有偏见,好端端的,你招惹他做什么?”这老子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儿,都是有理的,吃亏受教训的,肯定是儿子。 薛让沉着的脸色好了几分,说道:“不碍事。”他侧头,握紧她的手,说道,“让你担心了。” 甄宝璐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得担心你的。” 适才甄宝璐虽然不在,可从丫鬟们的口中,依稀也是知道一些的。她护短,自然是站在薛让这边的。这安国公,原先也是支持静王的,今儿不过是想着大皇子登基,对安国公府有利些,这才临时倒戈的。 可是她这位公爹可有想过,以穆王这般的野心,到时候就算大皇子登基,握有大权之后,又岂会甘心当一个臣子? · 而清心居这边,日日誊抄经文的王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燃起了一些希望。她最满意的便是给女儿找的这门亲事了,她心里是巴不得这会儿大皇子登基,过个些日子,那穆王将障碍扫除了,将大皇子一脚踢开,自个儿登上皇位。 那到时候,这嫡长子穆世子便是太子了。那她便是太子的岳母。 那会儿,安国公就是看在皇家的面儿上,也不敢就这么将她关在清心居了。 又听那薛让是站在静王那边的,王氏弯唇道:“到时候大皇子登基,头一个要除掉的便是静王。树倒猢狲散,那薛让的好日子也就倒头了。” 只是令王氏没想到的是,次日便在宣和帝的寝宫之内,找到了早早写好的立储遗诏。 而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让皇二子萧泽,即静王,继皇帝位。 第119章 大皇子便是有穆王拥立又如何?如今有宣和帝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立二皇子静王,又盖有国玺,穆王也是没辙了的。 二皇子静王顺利继位,头一件事便是处理先帝丧事。而先前支持大皇子的一行人,自是战战兢兢,人人自危。这安国公府,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 如意堂内,老太太叹道:“得亏先前让哥儿站在静王那边。”又急急忙忙改口道,“不对,如今得叫皇上了。” 安国公却是素来不喜欢长子的,一听老太太提起长子,眉宇便皱了起来。只是新皇登基之后,虽然没有开始对付先前支持大皇子的那些官员,可支持他的,都一一升官了。比如薛让,便从四品武将直接升为正三品的前锋参领,路上碰见的一些个官员,已经好些向他道喜,夸他有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假以时日,那前途自然不可估量。那时候,安国公也只能强颜欢笑,假意欣喜。 安国公起身道:“娘,儿子还要正事要忙,先回书房了。”这便起身行礼,阔步出去了,显然十分不喜这个话题。 老太太瞧着儿子高大的背影,眼看着这父子俩的关系日渐紧张,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老太太又想到了先前那王氏。她原以为,王氏欲害她孙儿,儿子如此重惩王氏,心里怕是向着孙儿的,如今再想起来,是她想得太多了——她这儿子生气的原因,不过是王氏用了那催情的香料罢了。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王氏,可她这儿子正当壮年,身边总得有个贴己的人。男人没有女人,这性子也会变得愈发暴躁。他先前待儿子再冷淡,在外人面前,不也端得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吗? 老太太心下发愁,对着身旁的林嬷嬷道:“你帮忙张罗张罗,选几个乖巧懂事,家世干净的丫鬟,放到国公爷的书房伺候着。” 林嬷嬷晓得老太太的意思。先前有王氏在,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由王氏做主的,选的那些个丫鬟,若是容貌娇美,断断是不行的。而这国公爷又是洁身自好的,这件事情上,也都由着王氏去了。 林嬷嬷想了想,说道:“老奴倒是听说,先前倚兰居的那位兰姨娘,身子已经大好了。” 兰姨娘在倚兰居住了太久,老太太都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了。如今想来,这兰姨娘可是当时陆氏在的时候,亲自开脸送到儿子身边的。虽说她这儿子在男女之事上极淡,可归根结底,怕是还念着陆氏。 老太太明白了林嬷嬷的意思,说道:“那也好。” 这时候,薛谦却进来了。清秀斯文的少年,规规矩矩的朝着老太太行礼,将手中誊抄好的经书递给老太太,说道:“祖母,这是祖母上次让孙儿抄的佛经,昨晚孙儿便抄好了,今儿特意给您送来。” 老太太对薛谦这个孙儿素来关注的少,若非那日瞧着他如此瘦弱,生出了怜惜愧疚之感,怕是不会注意到他的。不过老太太看得出来,这个庶孙聪慧刻苦,若是好好培养,长大后定然是会成器。 老太太道:“这么快就抄好了……”她也不过是听说他字儿写得好,随口一说,并不是什么急用的佛经。而这几日事情多,她也早就忘记这一茬了。 接过瞧了瞧,老太太才眼前一亮,赞道:“这字儿的确不错,颇有你大哥的风骨。” 薛让不仅武艺出众,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当初在白鹭书院念书的时候,也是极出挑的。当时薛让误了会试,老太太因此惋惜了好一阵子。 薛谦一张白玉般的脸庞被稍稍有些拘谨,道:“比起大哥,孙儿还差得远,只是闲来无事,便会临摹大哥的字帖。” 老太太道:“你倒不必谦虚。你这字儿虽然有几分像你大哥的,却也有自己的味道,瞧着笔酣墨饱,收放有度,的确是好字。这字儿用来替祖母抄佛经,倒是大材小用了。” 薛谦道:“能为祖母抄写佛经,是孙儿的福气。” 薛谦走后,老太太看着这孙儿高瘦的背影,忽然眯了眯眼。这薛谦便是先前在书房伺候的丫鬟所出,老太太记得,那丫鬟行事稳重,规规矩矩的,若非肚子大了,这事儿怕是就这么瞒下去了。而那丫鬟,容貌虽然生得不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同陆氏有些相似。 · 将养了几日,甄宝璐腹中的胎儿总算是稳妥了,只是那安胎药,每日都是免不了的。这会儿甄宝璐穿着一身素净的兰花刺绣交领褙子正在赏花。 她尚在孝期,又适逢国丧,连发髻之上,也不过是极简单的装饰。刚入门时,她念着自己太过年轻,便努力在穿着打扮上老成一些,如今穿得淡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闺阁之中的模样,眉眼稚气,怕是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即将要当娘亲的妇人。 薛谦经过院子的时候,就见甄宝璐纤细娇小的身影立在花团锦簇的各色菊花丛中,姿态嫣然。 甄宝璐立马就瞧见薛谦了,冲着他笑了笑。 薛谦这才过去,道:“大嫂。” 甄宝璐点点头,看着他过来的方向,问道:“去见祖母了?” 薛谦如实道:“前几日祖母让我替她抄佛经,今儿抄好了,就给她送过去了。”他见面前的大嫂气色不错,不似前段日子那般憔悴,心下也放心了些。 只是这番打扮,瞧着太过年轻稚嫩了…… 不过也是,大嫂也只比他大上两岁罢了。薛谦心道。 甄宝璐瞧着薛谦这样儿,就想起那日她被诊出怀孕那事来。这薛五公子虽然年少老成,可说到底还是个少年,那会儿大抵是因为自己的薄荷草令她晕倒的,活生生将他吓傻了,事后又自责不已。而之后,甄宝璐一直在榻上休息,也没机会见薛谦,更没机会好好安抚他一番。 今儿总算是遇见了。 甄宝璐含笑说道:“上回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薛谦也是久久难以释怀。他只不过是好心,未料竟害得他大嫂晕倒了。薛谦道:“大嫂没事就好。”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到身姿挺拔,气势凛然的大哥过来了。当下便想起先前大哥同他说的话,叫他无事莫要打扰大嫂。一时薛谦有些心虚,瞧见薛让,便道:“大哥。” 薛让淡淡嗯了一声,显然对薛谦并不在意,只是目光落在身旁妻子的脸上,在她小脸之上逡视一番,瞧着面色红润,眉宇才微微舒展。 平日也就罢了,眼下有薛谦在,甄宝璐是受不住薛让这般炙热的目光的。她的脸颊烫了几分,小声问道:“大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薛让表情温和,说道:“特意回来陪你。” 甄宝璐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冷淡一些,就是不想在薛谦的面前同薛让表现的太过亲近,可他说话反倒越发露骨了,一双眼睛也是炙热的可怕。 薛谦也不是个傻的,面颊微微泛红,当下就道:“我先回去看书了。” 薛谦走后,甄宝璐才抬手在他结实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抱怨道:“五弟在呢,你都不晓得收敛些。” 薛让抬手握着妻子的手,宽厚温热的大掌,用力的包裹着她滑嫩纤细的小手,眉眼间有些幼稚,言辞淡淡的说道:“但凡有些眼力劲儿,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薛让这话虽然有些不要脸,但是甄宝璐却非常受用。她喜欢他这般宠着她,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甄宝璐一双眼儿含着笑意,眼波流转,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此刻的自己有多妩媚撩人,还不知死活的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冲着他笑了笑。 先是徐氏去世,忙完之后,甄宝璐就诊出有孕,又遇上国丧,薛让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如今难得早早归家,瞧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薛让哪里把持的住?当下捧着她的脸颊,就这么亲了下去。 甄宝璐也有些被吓到了,这里可不是四和居,来来往往的,会被人瞧见的。 唇瓣被他含着,粗鲁的吮吸,甄宝璐身子有些发软,用力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提醒道:“别在这里。” 薛让这才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四和居的方向走去。一进屋,便将人放到卧房的榻上,整个人就重重的覆了上去,薄唇亲着她的,大手熟稔的伸进她的衣摆处,搁着薄薄的布料,一通揉捏。 好几日没亲热,甄宝璐被他亲得浑身酥软,气喘吁吁的。 待二人意乱情迷时,便听得卧房外面传来的重重的几声咳嗽声。 那是祝嬷嬷的声音。 甄宝璐双眸含雾,这才红着脸反应过来。而她身上的薛让,自然也明白了,就这么展臂抱着她,没有再更进一步,一动不动的,而后才低声自嘲道:“差点就忘了……” 他的嗓音欲念未退。 甄宝璐耳根子发烫,瞧着自个儿被他剥得光溜溜的身子,也跟着笑了笑。 终究还是没法平息,薛让心叹一声,亲了亲她的眉眼,依依不舍的起来,无奈说道:“我去洗澡。” 甄宝璐将身子裹进锦被之中,胡乱点了点头。就这么看着他赤着上半身进了净房,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120章 薛让沐浴罢,甄宝璐自然是不好再和他亲近,省得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好在薛让也有事要忙,便直接去书房了。 薛让一走,祝嬷嬷才沉着脸进来,瞧着甄宝璐小脸如含春水,红扑扑的,忙语重心长道:“您怎么由着大公子胡闹呢?若是有个好歹……”后面的话,祝嬷嬷不说,甄宝璐也是知道的。 甄宝璐这胎本就是折腾,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还能安稳,已经极不容易了。好不容易休养了几日,胎儿安稳了,这小夫妻两人既然这般胡闹。也难怪祝嬷嬷这般不悦了。毕竟这子嗣可是大事儿,特别是头一胎,可是马虎不得的。 甄宝璐也被说得面红耳赤,喃喃道:“下回肯定不会了。”心里却道:这事儿若要责怪,也该去怪薛让啊。 祝嬷嬷道:“您记着就成,以老奴看,这段日子,还是不要同床为好。” 这个同床,自然不是指夫妻之事,只是单单同床睡觉罢了。 大户人家的公子,若是妻子有了身孕,就不便伺候,妻子自然得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还得安排几个丫鬟或者姨娘前去伺候。可这事儿,甄宝璐是做不来的。且她一进门便是和薛让一起住,和普通人家的夫妻没什么两样。虽然不安排丫鬟,可是她就这么睡在薛让的身边,他又是血气方刚的,有些事情当真不好保证。 甄宝璐点点头,说道:“成,我晚上就和大表哥说一声。”见祝嬷嬷一脸凝重,甄宝璐忙补充道,“祝嬷嬷放心,肯定不会了。” 祝嬷嬷的语气也软了一些,叹息似的说道:“老奴也是为您好……” 这时候,祝嬷嬷就想到了忽然病逝的徐氏。若是有国公夫人在,这少夫人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要她处处提醒。 甄宝璐又如何没有想到的?她那娘亲,待她虽然不及待姐姐那般好,可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倘若知道她怀了孩子,怕也会特意过来教她那些该注意的事情的,先前姐姐怀孕就是如此。 甄宝璐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这么一想,忽然有些想念她那两个弟弟了。 也不知是否是心意相通,次日那尚哥儿和荣哥儿就过来看甄宝璐了。 甄宝璐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如今这么一瞧,却险些落泪,只伸手将荣哥儿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白嫩的脸颊道:“怎么想到看二姐来了?” 这段日子,荣哥儿还沉浸在失去娘亲的阴影中。甄如松是个男人,又不会照顾人,这俩孩子,便待在老太太那边,由她亲自带着。这么一来,甄宝璐也放心了——老太太素来宝贝这对孙儿,有老太太在,俩弟弟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荣哥儿伸手,将小布老虎拿了出来,稚声稚气道:“给小外甥。” 甄宝璐登时就笑出了声儿。 边上的祝嬷嬷听着也开心,瞧瞧这五公子,多会说话啊。 不过甄宝璐也能猜到,大抵是她祖母在荣哥儿面前这般说的。她祖母自然希望她生个男娃,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了。 甄宝璐知道荣哥儿最喜欢这只布老虎了。他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就算自己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和身边最亲近的人分享。 甄宝璐捏捏他白嫩嫩的脸,说道:“等小外甥出生了,一定要他好好谢谢舅舅。” 听到“舅舅”俩字,荣哥儿就露出了微笑。他低头瞅了瞅自家二姐的肚子,晓得小外甥便是从这里出来的,他看过大姐的肚子,跟揣着球儿似的,可二姐的,还那么小。 荣哥儿眼眸亮亮道:“嗯,到时候荣哥儿和小外甥玩儿。” 甄宝璐同荣哥儿说说笑笑,时不时抬眼看看尚哥儿。自从娘亲去世之后,这尚哥儿的性子越发内敛了起来,甄宝璐摸着荣哥儿的脑袋,看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尚哥儿,心下有些担忧。 待薛让回来的时候,甄宝璐便愁容满面的同他说了此事:“……尚哥儿本就性子内向,先前还要娘细心照顾,如今虽说待在老祖宗的身边,不会受委屈,可总归是隔着一层的,没娘来的亲。若是再这么下去,我怕他的性子更加内敛了。”年少老成,在甄宝璐看来并非一件好事。若是日后她生了孩子,只希望孩子能过得快快乐乐的,不会对他太过苛求。 薛让说道:“不用太担心。” 甄宝璐抬眼,对上薛让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道:“大表哥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性子吗?” 薛让低声“嗯”了一声。 甄宝璐这才稍稍有些放心,不过心下却像针扎了似的,有些心疼。忽然想起,她头一回见着他的时候,都不敢接他给她摘的海棠花。那时候,怕是难得这么主动帮助一个小姑娘吧? 甄宝璐弯了弯唇,想着他年少时候的模样。早知道她会嫁给他,那会儿她肯定接了,而且还会让他给她多摘一点。 · 自宣武帝,也就是昔日的静王登基之后,这侧妃甄宝璋,便被封为惠妃。 当初甄宝璋听到宣和帝驾崩的时候,心里可是暗暗欣喜了许久,而后又听说那穆王欲拥立大皇子为帝,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待遗诏宣读完毕,静王顺利等上皇位,甄宝璋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甄宝璋以侧妃的身份进宫,入住长春宫。只是如今先皇刚驾崩,举国共哀,甄宝璋日日茹素,吃穿用度比在静王府时还不如。 而这惠妃的名头,也是满足不了甄宝璋的。 甄宝璋原以为,以她的身份,便是当不了皇后,弄个贵妃当当可是顺理成章的,未料只宣武帝给了一个四位之末的惠妃之位。 程氏进宫看甄宝璋的时候,瞧着女儿愁眉不展,听着她一番抱怨,才说道:“你呀你,都是当皇妃的人了,可得将目光放的长远些。惠妃怎么了?如今偌大的后宫,就你一个惠妃娘娘,你就是这后宫的女主人呐?璋儿,娘同你说,你这肚子得争口气,赶紧怀上个哥儿,这才是正经事儿。” 甄宝璋嘟囔道:“这事儿又不是全靠我一人的。” 程氏瞧了瞧,见自个儿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又想着那宣武帝年轻健壮,怀孩子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儿。 她脸色一沉,忽然有些担忧,低声道:“莫不是皇上他……”后半截儿话虽没有明说,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甄宝璋被说得羞红了脸,娇娇道:“娘……”她有些不好意思,“皇上他没问题,女儿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若说甄宝璋先前对那薛让还存着几分念想,那嫁给静王之后,见是过静王在榻上的雄伟,知晓了当女人的妙处,自然死心塌地了。 不过当姑娘家那会儿,不晓得那方面的事儿。情窦初开时,也不过是怀揣着一份极纯粹的感情。这时候再想起那薛让来,见他身子挺拔,宽肩窄腰,比静王健壮许多,怕是在榻上行起事来,也是勇猛威武。她六妹妹那副娇弱的小身板,不知如何承受得住的…… 也怪不得,甄宝璐这么顺利就怀上孩子了。 是以甄宝璋便想:若是她跟的这男人,也如薛让那般勇猛的话,她肯定也早早怀上了。 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静王身边没什么女人,虽是一件好事,可太过洁身自好,便有蹊跷了。加上女儿迟迟不孕,程氏这才大胆猜测,好在不是她想的那样。 程氏道:“这不就成了。” 甄宝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娘,你在府上过得可好?” 说起这事儿,程氏的眉眼满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她道:“你如今是惠妃娘娘,咱们府上哪个姑娘嫁得都不及你好。就算是老太太,看在你的面儿上,待我同你爹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不过——”程氏顿了顿,说道,“还以为那徐氏死了,这中馈该交到我的手里了,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让你三婶来管。” 提起这个,程氏就是一肚子气。 甄宝璋也是不服的,只是想着这几年老太太对二房的态度,也是见怪不怪了。她甚至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引得老太太这般对待二房。 甄宝璋道:“左右那徐氏已经死了,有女儿给你撑腰,祖母也是不敢亏待你的。到时候,只要娘抓住三婶婶的错处,这中馈迟早交到娘你的手里。大伯连着死了两任妻子,以他的性子,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娶了。” 程氏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甄宝璋又低声问道:“那件事情……娘可是处理妥当的?” 程氏面色一怔,想起来也有些背脊发凉。那会儿她只是知道了徐氏吃息香丸,心智有些受损,见她要去灵峰寺,这才随意想了法子膈应她,哪知道这徐氏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做出那种事情来? 程氏正色道:“娘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件事情,再这么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来。 甄宝璋笑了笑,说道:“那就好。”她想着那刚刚丧母的甄宝璐,便心情大好。只是又想到她怀着孩子,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了。 第121章 八月十五,菊黄蟹肥。 甄宝璐巴巴的瞅着那端上来的螃蟹,光是闻着那味儿,便有些受不了了。而这薛让,虽然是习武的,可剔蟹肉却是有一套,见那蟹肉洁白如玉,蟹膏金黄似橙。甄宝璐抿了抿唇,小声问道:“大表哥,好吃吗?” 薛让望着她的眼睛,有些想笑,才道:“要不……这螃蟹拿下去吧?” 甄宝璐摇摇头,说没关系,“你吃罢。” 她怀着身孕,又是前三个月,自然是半点都马虎不得。这螃蟹性寒,孕妇不宜使用。甄宝璐这才让薛让吃,她在边上看着。也不晓得是不是怀孕的关系,她的嘴特别的馋,如今瞧着这螃蟹,当真有些控制不住。 这头夫妻俩吃着螃蟹,那忠勇侯府,却传来消息——说是甄宝琼要生产了。 甄宝璐吓了一大跳,一脸着急的看着祝嬷嬷道:“姐姐不是才八个月吗?”按理说,还没到生辰的时候,怎么提早生产了? 祝嬷嬷说道:“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好像是今儿去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怀胎八月的孕妇,摔上一跤,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她立马道:“我得过去看看。” 左右安国公府同忠勇侯府离得不远,马车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薛让也是了解妻子的性子的,晓得拦是拦不住的,上前说道:“我陪你一道过去。” 甄宝璐想了想,也觉得好,点头道:“成,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甄宝璐急急随薛让上了马车,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的。薛让见她如此如此担忧,便将她娇软的身子揽到怀里,柔声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甄宝璐一紧张就喜欢抓东西,以前是攥着自己的双手,这会儿习惯性的握着薛让的大拇指。她用力握着薛让的大拇指,摩挲着他指腹处的薄茧,心里稍稍踏实了些,说道:“我姐姐的性子同我不一样,她做事情素来稳重细心,自打怀了孩子之后,便处处小心。如今都八个月了,更不用说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绊了一跤呢?” 甄宝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觉得此事并非偶然。这大户人家腌臜事多,忠勇侯府看上去虽是一团和气,可她到底是没有深入接触过的,不晓得那里面有没有心肠歹毒之人。 甄宝璐随薛让到忠勇侯府的时候,直接去了甄宝琼住的瑾瑜轩。院子里,穿着一身浅蓝色圆领长袍的宋执就站在那里。素来稳重的一个人,这会儿正着急的走来走去,一张俊脸也拧的紧紧的。 见着宋执,甄宝璐忙迎了上去,喊道:“姐夫。” 宋执看了这小姨子一眼,又对着薛让道:“你们来了。” 甄宝璐忍不住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才八个月吗?” 这话一落,立在宋执身旁眼眶红红的三姑娘宋茵便哭哭啼啼掉着金豆子说道:“是我不好,本想同二嫂一道赏花去的。我没扶住二嫂,才害得她摔倒了……”宋茵不过十三,娇滴滴的小姑娘,性子天真烂漫的,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她力气小,这甄宝琼摔倒,她第一时间自然是扶不住的。那一瞬,几乎是将宋茵给吓傻了,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甄宝璐也是不好怨宋茵的。毕竟这件事情,怪不到她的头上去。只是她心里偏袒姐姐,私心使然,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安慰眼泪汪汪的宋茵了。 宋茵一双眼儿含着泪水,怯怯的看了一眼宋执,欲言又止。 她这二哥素来性子好,还是头一回对她露出这种表情。一时宋茵心下忐忑不已,只希望甄宝琼能平平安安身下孩子。 却说宋执,对甄宝琼这个妻子可谓是视若珍宝,在她怀孕的时候,更是巴不得寸步不离的在她身边照顾。如今在自个儿府上,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责备宋茵的,可那到底是他的妹妹,宋执自然也没有说什么重话。 甄宝璐心里担心姐姐,听着产房里面,她姐姐撕心裂肺的叫声,也是下意识的紧紧抓住薛让的手。 她知道生孩子辛苦。当初她娘亲生尚哥儿荣哥儿的时候,她也在呦呦轩等了许久。 足足三个时辰,这产房里面,才终于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听着那声音,洪亮极了,甄宝璐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薛让道:“生了。” 薛让点头嗯了一声,而那宋执,哪里站得住?直接便冲进去了。 甄宝璐看着宋执这副模样,忽然想到,若是下回她生孩子,薛让会是如何的反应? 皆道是“七活八不活”,甄宝琼怀胎八月生产,自然是极凶险的。好在这一回算是有惊无险,大人小孩儿都平平安安的。 甄宝璐按捺不住,也想进去看看,只是薛让是男子,不好随意进去,便同他说:“我进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语罢,便进去看着甄宝琼和刚出生的孩子了。 甄宝琼刚生产完,头一胎,这么容易就生出来了,也算是顺利的。而这会儿,那小婴儿已经被清洗过了,包裹在一个精致的襁褓之中。 见宋执一心朝着姐姐奔去,她便走到那抱着孩子的葛嬷嬷身边,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葛嬷嬷笑盈盈道:“回薛少夫人,是个姑娘。” 姑娘。 甄宝璐低头瞅了瞅,瞧着襁褓之中的那红彤彤的一小团,胎发乌黑的粘在脑袋上,皱巴巴的,比尚哥儿荣哥儿出生的时候,还要丑呢。 这小家伙,就是她的外甥女了。甄宝璐抿唇笑了笑,想着日后这小家伙要叫自己一声“姨母”,甄宝璐就越看越顺眼了。她道:“我能抱抱吗?” 葛嬷嬷笑笑,这就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小女娃递给了甄宝璐。她见甄宝璐抱小娃儿的姿势有模有样的,不禁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生了?男娃还是女娃?” 甄宝璐听着那声音,依稀可以听出,应当是她姐姐的婆婆——忠勇侯夫——魏氏。听那忠勇侯夫人,听到是女娃之后,语气明显失落了许多。不过还是走了进来,问道:“二少夫人可好?” 进来的妇人,穿着一身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衣着打扮端庄雅致,表情也是极温和的。 据说宋执那温润如玉的性子,泰半随了这位忠勇侯夫人。 葛嬷嬷上前行礼道:“二少夫人生产顺利,这会儿正在榻上休息,二公子陪着呢。” 魏氏说道:“那就好。”又瞧见屋内的甄宝璐,“阿璐也在啊。”她垂眸,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儿,就就知道是孙女了。 甄宝璐喊了人,见着魏氏,便将孩子抱过去给她看。魏氏低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道:“没有足月,个头的确小了些。不过瞧着模样,日后长大了,定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魏氏嘴上夸赞。可身为祖母,却没有要抱这小孙女的意思。 甄宝璐原本对魏氏也是极敬重的,先前她来忠勇侯府的时候,魏氏待她和姐姐都非常不错。她姐姐嫁到忠勇侯府之后,婆媳关系处得也极融洽。后来姐姐怀孕,那就更加不用说了。只是——她娘亲去世之后,她虽然忙碌,却也是关心姐姐的,偶然间听说,魏氏待她姐姐的态度有些冷淡了起来。 那时候,她觉得以为是的性子,不大可能。 如今…… 甄宝璐有些失望。在魏氏看来,这女娃终究不及男娃金贵。 她低头看着襁褓之中这么可怜巴巴的一小团,心都软了。 这种心情,持续到甄宝璐随薛让离开忠勇侯府。马车上,甄宝璐表现的安安静静,同方才过来时的表现截然不同。之后,才忍不住说道:“我抱过我那外甥女了,小小的一团,非常可爱。” 薛让颔首,并未说什么话。 甄宝璐觑了他一眼,说道:“嗳,你怎么都不关心呐?” 薛让笑着望着她,眉宇间温温和和的,缓缓说道:“阿璐,别人家的孩子,我这么关心做什么?” 有时候,甄宝璐是非常喜欢他这种除了她别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可有时候,又有些哭笑不得——那不单单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他的外甥女啊。 甄宝璐双手托腮,拧着弯弯的秀眉,心下有些小小的烦恼。若是下回,她生得是女娃,也不晓得他会不会喜欢。 · 先皇驾崩,全城禁娱。这好端端的中秋节,也有些冷清了。 安国公府一大家子聚在院子里赏月,那周娉婷则乖巧的立在老太太的身旁。她饱读诗书,将一些个关于中秋的传说讲得绘声绘色,连老太太听了,也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顾氏虽不满意周娉婷这位准儿媳,如今见周娉婷得老太太的欢心,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安慰的。 不料这周娉婷,原本讲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 老太太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这不看大夫倒是不知道,一诊,便诊出喜脉来了。 甄宝璐被薛让抱着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大夫同那背着药箱的小童一道出来。甄宝璐还以为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儿呢,进门之后,听那祝嬷嬷一说,才知道是给周娉婷看病的。 甄宝璐随口问道:“周表妹如何了?”这周娉婷,的确生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祝嬷嬷低声道:“这位周姑娘可真是有能耐,这回大夫诊出来的,不是别的什么病,是……喜脉。” 喜脉。甄宝璐忽然想到,那日在花露台,周娉婷和薛诚的事儿,莫不是……那会儿怀上的。 她疑惑的看向薛嬷嬷。 薛嬷嬷笑笑,眼里有些瞧不起那周娉婷,说道:“老奴听说,周姑娘腹中的孩子,刚满一月。” 刚满一月。 甄宝璐立刻就明白了。 花露台那事儿,过去了已经快两个月了。这孩子刚满一月,那就是说——这周娉婷私下又和薛诚亲近过。 第122章 甄宝璐本就不喜欢周娉婷,目下听着她这番做派,更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若说上回的事情,是王氏所为,这周娉婷是受害者。那么,总说是在他们安国公府出的事儿,老太太对她自然存着愧疚和歉意,这才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不过是想着日后若是嫁给个了薛诚,顾氏这个婆婆,看在她的面儿上,待周娉婷也会客气一些。 如今倒好,珠胎暗结。这二人短时间内是成不了亲的,这孩子到底该不该留?若是留下来,这周娉婷日后进了门,也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却说周娉婷,这会儿正躺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一张脸儿苍白如纸,杏眸泛柔,眉宇间楚楚可人。这副模样,若是往常,老太太难免疼惜。而这个当口,老太太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她面上淡淡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周娉婷咬了咬唇,听出了老太太的不悦,可到底舍不得这孩子。先前她不喜薛诚,可晓得自己这辈子只能跟他了,一些事情自然也都看淡了。而她又怕,等时间久了,那顾氏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赖了这门亲事,到时候老太太不见得会继续帮她。这门一来,她只能牢牢抓住薛诚了。 周娉婷声音弱弱道:“娉婷想……想生下这个孩子。” 周娉婷明白,薛诚尚未有子嗣,若是她这回生个男娃,那日后便不用担心了。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周娉婷的心思?一时这心里面,也懒得替她辩解了。 她恨铁不成钢道:“那就依你……”站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会命人给你收拾一个院子,从明儿起,你就安心养胎吧。”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老太太自然也是有感情的。这会儿老太太对周娉婷,难免失望。 周娉婷低低应下,说道:“多谢老祖宗。”她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晓得老太太怕也是看不起自己的,便又不甘心,含泪欲辩解道,“老祖宗,其实我……” “罢了。”老太太挥了挥手,没有再看周娉婷一眼,“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好好休息吧。”这便走出了周娉婷的房间。 顾氏这边,也是越发看不起周娉婷了。虽说她盼着孙儿,可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儿,她若是想要,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顾氏看着薛诚道:“瞧瞧你做的好事儿?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看你笑话呢。” 薛诚对周娉婷原本只是存着意思兴趣,尝过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只是这段日子周娉婷在他面前明显乖巧温顺了一些,有时候瞧着她泪眼蒙蒙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他性子风流,这一来二去,便又一道滚到榻上去了。 想着周娉婷的处境,薛诚也是怜香惜玉的,当下替周娉婷说话了:“娘,怎么说娉婷肚子里是您的孙儿啊。” 顾氏起身道:“这种孙儿,我才不稀罕。” 薛诚抬手摸了摸鼻子,他是了解顾氏的态度的,一时也就不再说话了。 · 甄宝琼平安生下女儿,这洗三礼,甄宝璐身为姨母,自然得去了。她坐在甄宝琼的榻边,抱着怀里的小外甥女,对着姐姐说道:“可起了小名儿?” 甄宝琼眉目含笑,说道:“在中秋生的,小名就叫阿团。” 阿团。甄宝璐喃喃念了几遍,眼眸晶亮的说道:“真好听。”说着,便低头看怀里的小外甥女,见她安静的睡着,小小软软的一只,当真是可爱的不得了。她低头低低说了些话,而后才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姐姐,见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便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些失望呐?” 这姐妹俩素来是无话不说的,甄宝琼自然也明白妹妹说得失望指的是什么。 她嫁给宋执,哪里不想给他生个儿子?虽说他俩还年轻,日后还可以要,但是头一个生得是女儿,她已经感觉到婆婆的态度了。 甄宝琼望了一眼妹妹,见她小脸红润,这副被娇养的模样,想来在安国公府,过得比出阁前还要好。这是甄宝琼最乐意看到的。她在婆家的事情,就算告诉了她,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心罢了。 是以甄宝琼只是笑笑,道:“若是没半点失望,那是骗人的。不过,阿团是我和你姐夫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女儿,你姐夫也非常宝贝。” 甄宝璐听了,知道宋执就是这般的性子,也是粲然一笑道:“那就好。”心里却是明白的。她没有多说,又问道,“那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指的是在院子里摔倒一事。 甄宝琼道:“那时我在想些事情,有些不小心,反倒连累了三妹妹被责骂。”宋茵是个善良的姑娘,为着这事儿,她可是每日都往甄宝琼这边跑,为的就是弥补上回自己的疏忽。 如此,甄宝璐也不再多问了。 却听得耳畔嘤咛一声,甄宝璐低头,对上怀里小阿团乌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笑道:“阿团醒了。” 在忠勇侯府抱了一会儿刚出生的小外甥女,甄宝璐便出去了。 这时候,宋执才进来陪甄宝琼。他打量这妻子柔美的脸蛋,也是能感受到这两日她待自己的生疏。宋执自她榻边坐下,展臂欲将她搂到怀里,却被甄宝琼轻易躲开,她道:“我身上还未干净,你理我远些吧。” 宋执细心如尘,哪里不知因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道:“琼儿,我知道娘待你的态度令你有些失望。你心里有气,只管冲我撒就成。还有,阿团是女儿又如何?我宋执就喜欢闺女,我这当爹爹的,会一辈子宠着她,宠着你们娘俩儿。” 说到这份儿上,甄宝琼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抬眸凝视面前俊朗儒雅的男子,心里却是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幕。她被褥中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握紧了些。 甄宝琼不禁觉得自己多想了,这才垂着眼,低低说道:“我……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的。” 甄宝琼的脾气素来好,从小到大,都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姑娘。而嫁给宋执之后,她也安心当个贤惠妻子,一些个是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令人半分挑不出错来。她性子一向好,先前分明能和和气气的面对魏明珠,却不知怎的,心思却渐渐敏感了起来,还对着自家夫君发脾气了。 宋执笑笑,说道:“我明白的。” 他又低头啄了一下她的脸颊,俊脸堆着笑容,柔声道,“琼儿,其实你不用把每件事都做得这么好,也不用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端庄的模样。在我面前,你可以孩子气一些。你瞧瞧阿璐,若是薛让惹得她不开心了,估摸着她敢将薛让拒之门外,让他卷铺盖睡书房去。” 甄宝琼有些被他说逗了,“噗嗤”就笑出了声。 她含笑想着她那妹妹……她那妹妹,的确是这样直率的性格。 她了解妹妹,因为她这个姐姐,她总是有压力。先前娘亲在世的时候,也是处处拿她同自己比较。这种事情,她想避免,可终究是避免不了。她没有娘亲,徐氏待她好,她将她当成亲生母亲,可在外人面前,还是得努力做得更好。 有时候她看到妹妹羡慕崇拜的眼神,她却不知,她这个姐姐,有多羡慕她……羡慕她活得潇洒自在,率真可爱。 若她是男子,也会喜欢像妹妹那般可爱聪慧的姑娘。 甄宝琼难得娇气道:“我可学不来。” 宋执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琼儿,咱们是夫妻,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出来,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辛苦。自在些,好不好?” 她可以吗? 甄宝琼低声问自己,待抬眼看到面前男人明亮温柔的眼睛,才道:“嗯。好。” · 甄宝琼从忠勇侯府出来,情绪有些不大好。待回了安国公府,知道宣武帝下旨,要薛让出征,小脸登时就垮了。 大周边关本就连年战乱,东临梁国,西接大楚,南连夷国,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最硝烟四起的便是北面,一些个边境小国,联盟屡屡来犯。而这回,先皇驾崩,宣武帝刚刚继位,皇位尚未坐稳,自是大举进犯的好时机。 保家卫国,的确是男人该做的事情。甄宝璐也明白,嫁给薛让,迟早要面对这一切的。只是她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她和薛让成亲才两个月。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甄宝璐想起薛让身上那些上,最深的一道,就是上回平定边关战乱时留下的,便是结痂了,都狰狞的可怕。 甄宝璐不敢再想下去,待薛让回来的时候,还摆着一张忧心忡忡的小脸。 薛让刚从老太太那边过来,见着妻子这般模样,心下了然,过去将她搂到怀里,捏着她滑嫩的小脸,道:“你都知道了?” 她的身量不高,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耳朵就贴在他的心口。他一说话,她就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震荡。甄宝璐撅了撅嘴,自私的说道:“你不去不成吗?”她有些恼自己,分明是个重来一世的,却不知这回薛让出征,结果如何。 薛让知她担心,心中暖了不少。他也的确舍不得离开她。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温柔似水,说道:“阿璐,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可同你说过,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甄宝璐道:“现在已经够了。”这辈子,她不贪心的,这样的日子,已经令她非常知足了。 薛让笑了笑,略显粗糙的指腹抚在她的脸上。这样就受不了了,那日后该怎么办?她这么娇气的一个人…… 薛让道:“不用担心,我保证,会平平安安回来。” 甄宝璐自个儿也清楚,旨意都下来了,肯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且薛让是武将,哪有武将闲在皇城的道理?再说眼下又不是太平盛世,这回去了,指不准何时回来呢。这打仗,若是打个三五年,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皇城的这些姑娘们,但凡出身高贵些的,都不大愿意嫁个武将。而勋贵世家的男子,就算再不成器,也断断不愿从武的。 在这个时候,宣武帝要薛让带兵,也算是对他的信任。若是这仗打得漂亮,待薛让凯旋,这升官封赏自然时少不了的。连带她这个妻子,也跟着与有荣焉。 只是这种荣耀,是她的男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换回来的,她不要也罢。 薛让轻轻唤了她一声:“阿璐?”察觉到怀里的妻子安安静静没有说话,薛让才略微一怔,旋即低头,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 她一双眼儿泪蒙蒙的,看得薛让心头一紧。便是薛让平日里再稳重,这时候也登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也不知是否是成了亲的缘故,甄宝璐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般揪心和不舍过。比起如今她同薛让之间的感情,上辈子她和徐承朗的那些纠葛,根本不算什么。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薛让要带兵打仗,她当妻子的,怎么能这么自私? 她迅速低下头,将眼泪擦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道:“都怪你,平日太宠着我了。”把她养得越发娇气了。而后喃喃道,“你几时出发?我给你收拾行李。” 薛让道:“也就三日后。” 甄宝璐心提了提,当真想让人将他打晕,装进麻袋藏起来,不让他走了。面上却心口不一道:“那成,我这就给你去收拾。” 薛让却是爱极了她这副不舍的样子。他笑着,展臂把她搂进怀里,低头就堵着她的小嘴吻她,吻着吻着,气喘吁吁道,“舍不得我?”语气还有些窃喜。 甄宝璐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扬起小脸回应他,诚实道:“嗯。”见他忽然笑了起来,眼眸亮得惊人,眉眼处竟是孩子气,甄宝璐又气又恼,狠狠在他嘴上咬了一口。太欺负人了! 她舍不得他,他就这么高兴! 第123章 真到了第三日晚上,一大家子用了膳,老太太就道:“不早了,你们小夫妻俩也都回去吧。”老太太知道明儿孙儿就要出征,这小夫妻俩刚成亲,老太太也理解,自然给他们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听了老太太的话,薛让自然领着甄宝璐回四和居去了。而这时,甄宝璐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才有些惆怅。 一路无言,薛让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慢悠悠的走着。院子里种着桂花树,如今真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一路飘香,沁人心脾。 他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怀着孩子,要事事小心。有若是有人邀请你,能不去尽量不去,吃的东西,喝的茶水,也都要当心。我会给你安排两个会功夫的丫鬟,若要出门,她们会护着你。”想了想,又道,“府中的事务,你不必太上心,如今你怀着孩子,不能太操劳。” 甄宝璐一直觉得薛让是个寡言少语的,这会儿见他啰啰嗦嗦的,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原是闷闷的心情,也慢慢变得舒坦了起来。她的手就这么被他牵着,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她歪着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在他面前孩子气,那是因为他对她好,她依赖他,信任他。等他走了,要面对其他人,她自然不能再是那副模样了。 薛让停下步子,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她,抬手摸摸她的脸,碰碰她的眉毛,又摸了摸她的耳朵。越看,就越想一起带走。 他道:“若非你有孕,我就将你一道带走了。” 甄宝璐知道他不过是玩笑话,他是去行军打仗的,哪里好带她走啊?不过,听了这话,甄宝璐止不住心下泛甜,嘴上却故意道:“谁要和你一起去吃苦呀。你回来的时候,不要带什么身世可怜、无家可归的姑娘就成了。” 薛让笑:“我不会。”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别看他在她面前老实听话的,可在外面面前,那心肠可是硬得很呐。可她最喜欢他这种性子了,她握着他的双手晃来晃去,嘴里喃喃道:“怎么办……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薛让俯身亲亲她的脸,将她的委屈一并吞下。 晚上两人也没再出去散步,甄宝璐先沐浴完,等薛让进净房的时候,她便重新将替薛让整理好的衣裳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下的。 她就静静站在那儿,薛让从净房出来,瞧着她垂着眼儿,烛光下,她的眉眼说不出的柔和娇美,皮肤白皙莹透,泛着一层盈盈的光晕,美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踏月归去。而此刻,她却认真叠着衣裳的模样。 薛让觉得妻子太过贤惠。他上前,自身后将她抱住,虽说怀了孕,可这腰肢仍旧纤细如初。他温热的手掌覆在那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亲着她的耳朵道:“昨儿不是都收拾好了吗?” 甄宝璐自顾自的叠着衣裳,晓得行军打仗,衣裳每日都换怕是不可能了,想了想,那亵裤便替他多准备了一些。她道:“我看看有没有落下的。”又指着那堆整理好的亵裤,“出门在外,每日洗澡怕是不成了的,不过这亵裤得换……下回若是脏兮兮的回来,看我还要不要你。” 薛让笑。 他的确有些不拘小节,大部分男人大抵都是如此吧。况且他从小没有娘亲,更是如此。可是他知道她爱干净,没嫁给他之前,小姑娘身上就是香喷喷的,嫁给他之后,他更是喜欢闻她身上的味儿。是以先前每回见她,他总是要将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省得她不喜欢。他说道:“成,我都听你的。” 甄宝璐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她心叹一声,转身抱住他的腰,认命道:“罢了,你勤快点就成了。”到时候就算薛让灰头土脸的回来也没关系,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让她亲手给他搓泥都成。 上了榻,两人便抱在一起,没怎么说话。 虽然安安静静的,可甄宝璐知道,薛让没睡,而她也睡不着。她枕在男人结实强劲的臂膀之中,忍不住,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紧接着,她便被他压到身下,尽情的吻了起来。 他侧着身子,吻得难舍难分,粗喘着气,却还能保持理智,避开她的小腹。他抚摸着她的娇躯,光是这么一亲,就已经令他难以压制了。他用力抱着她,不再动弹,纹着她的脸颊,声音压抑道:“阿璐,睡吧。” 她睡,那他呢?甄宝璐不是个傻的,那处如此嚣张的抵着她,他怕是忍得很辛苦。甄宝璐面颊发烫,想着下回见面不知要何时,这才抬手,沿着他的脸颊摸了下去,小声说道:“要不要?” 薛让一怔。 在这种事情上,每回乐此不疲的是他。她呢,生得娇气,身子也娇气,每回只哭哭啼啼求饶,哪里这般主动过? 可这个时候,说不要那是傻子。这种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要?他握住她的小手,亲亲她的脸,答案不言而喻。 一夜胡闹,甄宝璐醒时,薛让已经走了。身边空荡荡的,枕头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甄宝璐侧过头,闻着那枕头上的味道,有些不想起来了。 听到外面香寒的声音,甄宝璐才问道:“大公子何时走的?” 香寒回道:“卯时不到就出发了。” 甄宝璐蹙眉,晓得薛让昨夜怕是没怎么睡。床帐撩起,甄宝璐对上香寒的脸,才依依不舍的起来。躺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一起来,就能察觉到两腿间的异样。 想到昨夜薛让埋头…她的样子,甄宝璐的脸唰的一下烫了起来。 第124章 薛让走后,甄宝璐的确有些不习惯。两人正值新婚,平日里如胶似漆的,连睡觉都得抱着睡的。薛让这么一走,四和居立刻变得冷清了许多。 好在甄宝璐有事儿干,做做小婴儿的小肚兜小鞋子,给薛让缝缝袍子,时间过得很快。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平平安安的,安胎药每日两贴的吃着,老太太那边,一些个补身子的燕窝更是不断。薛让走了一个月,甄宝璐这小脸儿都圆了一圈。 有时候甄宝璐看着镜中明媚红润的美貌少妇,觉得自己是在是太没心没肺,旁人家的娘子,夫君离家,该是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她倒好,却是被养得白胖,丝毫不见对夫君的思念。是以这日甄宝璐瞧着祝嬷嬷端着燕窝过来的时候,便微蹙柳眉说道:“可不能这么吃下去了,下回大表哥回来了,兴许都认不出我了。” 祝嬷嬷听了直笑,只觉得这少夫人虽然嫁了人,可被大公子宠着,性子反倒比当姑娘那会儿更娇气了。这般滋润甜蜜的婆家日子,委实令人羡慕。 祝嬷嬷道:“瞧您说的,大公子出门前,就叮嘱过老奴,好生照顾少夫人的日常起居,想吃什么,就算是大半夜的,也得给你弄来。” 甄宝璐听了笑笑。他的确没有原则的宠着她。 想着薛让,甄宝璐含笑的眉眼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粉润的脸颊,仿佛是月下芙蓉般,娇娇莹莹的。她撅嘴嘟囔道:“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 别看他平日里挺会照顾人的,可轮到他自个儿,却是不拘小节。 祝嬷嬷安抚道:“少夫人放心,大公子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是呀。平安是顶顶重要的。 正说着,香寒进来,行礼说道:“少夫人,周姑娘过来了。” 周娉婷。甄宝璐知道,自打周娉婷被诊出有孕之后,老太太就让她在雅悦居养着。她这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薛诚的孩子,老太太自然不能亏待她,拨了两个嬷嬷和四个丫鬟过去照顾着。而那雅悦居的日常用度,甄宝璐也是一清二楚的。已经算是孙媳的用度了。 再说中馈一事,甄宝璐怀着身孕不宜太操劳,大多由顾氏掌管,但是她到底是主,顾氏是辅,就算顾氏做好了,也得拿过来给甄宝璐过目。 顾氏身为长辈,这么一来,难免同甄宝璐产生间隙。 先前王氏没倒台的时候,顾氏同甄宝璐也算是相处融洽的,不过这融洽,也不过是面儿上的融洽。毕竟她们站在敌对王氏的统一战线。可王氏去了清心居之后,顾氏同甄宝璐之间,便也不想前段时候那般亲近,都是客客气气的。 甄宝璐也是喜欢直来直去的,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时候做做样子是避免不了的。如今顾氏待她疏远,甄宝璐反倒是舒坦了一些。不过走了一个顾氏,未料这周娉婷却贴上来了。 周娉婷去了雅悦居养胎,老太太那边,自然有些不待见她。周娉婷每每去如意堂,总是碰壁。而这老太太,原本是她在安国公府唯一的倚仗。如今老太太不愿见她,顾氏对她腹中的孩子也不闻不问,周娉婷自然是急了。 再说那薛诚,虽然性子风流纨绔,却也极听顾氏的话,顾氏不许他去见周娉婷,薛诚就极少去雅悦居看周娉婷。周娉婷昔日同薛宜蓉也是交好的,可这些事情一闹,薛宜蓉也同周娉婷疏远了。就顾氏的意思便是说:这周娉婷如此品行,若是薛宜蓉同她待得久了,怕跟着学坏。 若非被逼到这种程度,周娉婷也不会腆着脸到甄宝璐这边来。 周娉婷就想:总说都是孕妇,兴许能说到一块儿去呢。 再说了,日后她嫁给薛诚,还得看甄宝璐这位长嫂的脸色。 这会儿周娉婷便过来了。 周娉婷很少来四和居这边,在她的印象里,这四和居还停留在薛让独住的那会儿——干净冷硬,叫人望而却步。 而今日,她踏入这四和居,一进院子,便瞧着那葡萄架下垂着一串串晶紫硕大的葡萄,下面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秋千,可容纳两人,她几乎可以想象——夏日晚上,小夫妻俩坐在这葡萄架下纳凉,说说笑笑,浓情蜜意…… 周娉婷深吸了一口气,没法不羡慕甄宝璐。 只是她面上却是淡然的。今儿她穿着一身素色襦裙,身子纤细羸弱,步子从容优雅。 待进屋去,望着这屋内温馨精致的摆设,周娉婷的目光微微一滞。心道:便是这屋内静静垂着的绸幔,都是按着女子的喜好来的。 可见这薛让有多宠着他这位妻子。 周娉婷袖中的手紧了紧,缓步进去,正好看到甄宝璐从里屋出来。她唇畔一弯,见着娇养了一段时日的甄宝璐容光更甚从前,整个人仿佛是蒙着一层淡淡光辉的明珠。 她忙道:“表嫂。” 甄宝璐不喜欢周娉婷,更没必要勉强自己给她好脸色好,当下面容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道:“不知周表妹来四和居有何事?” 搁在以前,周娉婷看到甄宝璐在这般态度,自然不会再热脸贴冷屁股。可如今她在安国公府孤立无援,不能再得罪甄宝璐了,便微笑说道:“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来看看表嫂。” 她笑容恬静淡雅,“这几日正好秋高气爽,娉婷想约表嫂一道去灵峰寺拜佛,不知表嫂可有兴趣?” 这话一落,甄宝璐还没说话,站在她身边的祝嬷嬷却开口了:“表姑娘,咱们少夫人怀着身孕,不宜出门。表姑娘自个儿不注意也就罢了,咱们少夫人腹中的孩子,可是半点都不能出差池的。” 周娉婷的笑容登时僵了僵,可到底还是不死心,总觉得这甄宝璐再怎么嚣张,也不会当着下人的面给她难堪的。况且,她自问也没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周娉婷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甄宝璐道:“表嫂出身名门,咱们又同为女学学生,素来知书达理,未料这身边的下人,行事却有些不知礼数。”主子还没发话呢,哪里轮得到下人插嘴? 这周娉婷当真是不了解甄宝璐的性子,她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许身边的人受一丁点欺负的。她启唇说道:“周表妹,这祝嬷嬷在我身边十几年,可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情谊不是普通的主仆可以比较的。我素来敬着她,她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说到这里,周娉婷的脸色稍稍一白,忙道:“表嫂,我不是那个意思……” 甄宝璐莞尔一笑,说道:“我明白。不过这灵峰寺,我是没时间陪周表妹一道去了,周表妹若是想去,可同二婶婶一道去。我前些日子就听二婶婶念叨着,想去一趟灵峰寺呢。” 周娉婷笑笑,说道:“那好,娉婷就不打搅表嫂了,我去二舅母那边瞧瞧。” 祝嬷嬷见这周娉婷出去了,才对着甄宝璐说道:“大公子出门前便吩咐过,让老奴看着点儿。少夫人您怀着孩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同这周姑娘出去……”祝嬷嬷是不相信周娉婷的人品的。 甄宝璐微微一笑,说道:“祝嬷嬷多心了。”这周娉婷不过想和她打好关系罢了,她明目张胆的约自己出去,若是她除了什么意外,周娉婷是怎么都洗脱不了罪名的。她没蠢到那种地步。 不过—— 就算不会出事,她也不会和周娉婷出去的。 甄宝璐想到了她那小外甥女,便道:“明儿我想去看看姐姐。” 祝嬷嬷道:“也好。”和甄宝琼多相处,祝嬷嬷是完全同意的。毕竟就算是孕妇,也没整天关在府中的道理。 而这周娉婷,出了四和居之后,这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生得清丽娇弱,这簌簌落泪的样子,十分的动人。 跟在周娉婷身边穿着碧绿褙子梳着丫髻,生着圆圆脸儿,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正是随周娉婷从周府过来的贴身丫鬟青萍。青萍见状,也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小声安抚道:“姑娘,这少夫人太欺负人了。要不您告诉三公子吧。” 周娉婷笑中含泪,淡淡望了青萍一眼,说道:“你以为,三公子会帮我吗?” 青萍翕了翕唇,想说她家姑娘肚子里好歹怀着他的孩子,他哪有不护着自己孩子的道理?可青萍在安国公府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晓得老太太护着少夫人,同样是怀着孩子的,少夫人和她家姑娘一番对比,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这时候,青萍便忍不住想:若是她家姑娘的出身也如少夫人这般尊贵,如今也不会落得这副下场。 青萍安抚道:“姑娘放心,只要你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日后嫁了三公子,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娉婷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知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她又担心,若是生了一个女儿,她该如何是好。 · 次日甄宝璐就去了忠勇侯府看甄宝琼。 那小外甥女阿团,如今已经满月。虽说刚出生那会儿,生得皱巴巴红彤彤的,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甄宝璐见那小外甥女一张脸儿异常白嫩,像个香馥馥的小包子,她每回摸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她。甄宝璐亲亲她的小脸儿,阿团也非常喜欢她这个姨母,每回见着她,一双水亮的大眼睛便直直的看着她,咧着嘴冲着她笑。 甄宝璐被她看得心都化了。 这小阿团已经起了大名儿,单名一个“嫮”字。取自《楚辞·大招》中“嫮目宜笑,娥眉曼只”这一句,便是形容女子好看的眼睛。 甄宝璐的名字,也是当初她的祖父,瞧见她水汪汪酷似幼鹿的眼睛,才起的一个“璐”字。这么一来,甄宝璐越发觉得自己同小阿团甚是有缘。 而且这小阿团,瞧着小小的一只,却是个认人的,脾气大得很呢。就是她爹爹宋执要抱她,也是本分面子不给,嚎啕大哭的。可甄宝璐这边就不一样了,乖乖顺顺的窝在她的怀里,温顺的像只小绵羊,撅着小嘴儿吐着泡泡,不知有多可爱。 甄宝璐轻轻点了点小阿团塌塌的小鼻子,冲着甄宝琼笑道:“阿团真是太可爱了,我若是生个男娃就好了,长大后就让阿团当我儿媳……”这话甄宝璐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毕竟她自觉是个开明的娘亲,不会随意左右孩子的亲事。可这事儿若是真能成,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甄宝琼也是笑。她道:“阿团脾气不好,只怕到时候不招人喜欢。”这小孩子,小小年纪,就能看出脾气了。小阿团娇气的很,日后长大,只怕也很难像她娘亲这般温顺贤淑。 甄宝璐却是喜欢的紧,忙道:“姑娘家就是娇气些才好。” 甄宝琼看着笑容明媚,神采飞扬的妹妹,下意识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她弯了弯唇,想着若是小阿团的性子能随她姨母,那也是一桩好事儿。 姐妹俩,就这般坐在屋里说着话。外面的丫鬟嬷嬷传来行礼的声音,听着便能知道,是宋执回来了。 甄宝璐抱着小阿团抬眼一看,就见那穿着一身绿色曲领常服的宋执阔步进来。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整个人比之昔日沉稳了不少。如今宋执正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每日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之类的事儿。 他进屋,见着甄宝璐,便微笑道:“阿璐也在。” 甄宝璐笑笑,客客气气道:“姐夫。” 往昔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同宋执的关系不错,只是如今长大,宋执娶了她姐姐,她也嫁人了,这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素来有些敏感,甄宝璐也会刻意疏远一些。 宋执朝着甄宝璐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甄宝琼脸上。 甄宝琼望着他,原是弯起的唇角慢慢放下,眉目有些淡然,下意识稍稍错开他的目光。待想着妹妹也在这里,便迅速抬眼,含笑着起身,表情同往常无异。 甄宝璐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的时候,也是细心如尘的。这会儿瞧着姐姐细微的表情变化,忽的蹙起了眉。 她低头看着怀里咿咿呀呀淘气的小外甥女,心里却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第125章 甄宝璐走后,宋执望着怀里抱着闺女的妻子,才缓步过去,柔声唤道:“琼儿……”他展臂想要抱她,只是往昔温顺的妻子,竟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宋执的手稍稍一滞,就僵在那里,半晌才道,“还生我的气?” 他的眉眼温温柔柔,同平日没什么两样。 见她静静垂着眼儿,不言不语,宋执才叹息道:“那件事情,我会处理好。”怕她生气,他又轻声安抚道,“你放心。” 甄宝琼稍拧着眉,缓缓抬起脸,说道:“倒也没什么。娘说得对,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二表妹的闺誉受损,会影响她的亲事。你……你的确该负起责任来。” 甄宝琼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那日魏氏过来找她谈话,说了宋执和魏明珠的事儿,然后问她的意思。甄宝琼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这婆婆的意思——就是让她开口接纳魏明珠。 换做以前,她知道为妻者应当贤良淑德,以夫为天。替丈夫纳妾,那是妻子应该做的事儿。可如今呢,她和宋执成亲之后,他待她专一痴情,她自然存着私心,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以为自己嫁对了人,他是真心爱她,她也喜欢他,未料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 甄宝琼的话一落,宋执便是再好的脾气,脸色也旋即沉了下来。 他伸手握着她瘦弱的肩膀,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我看着她长大,待她同亲妹妹没什么两样,知道她对我的心思之后,我便尽量避着她,若我真的想娶她,何必等到现在……”他心里有些失望,总觉得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她在她妹妹面前,什么话都能说,偏生在他面前,总是隔着一层。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抱得紧了一些,说道,“那日我什么都没做,你不信我?” 那日宋执出去应酬喝了些酒,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住在府上的魏明珠。那魏明珠见他醉醺醺的,便好心扶了他一把。而那宋执,平日里不近女色,身边就这么甄宝琼这么一个妻子。那会儿有些神志不清,以为是体贴的妻子,便将她抱在了怀里。魏明珠本就喜欢宋执,虽然惊讶,却也由着自己的本心偎在他的怀里。好在宋执很快察觉出了异常,将怀里的魏明珠推开了。 谁曾想,这一幕竟被宋执的娘亲魏氏身边的丫鬟看到了,并且将此事告诉了魏氏。 魏氏知晓之后,没找宋执商量此事,反倒同甄宝琼提了。 却说甄宝琼生产那一日,同宋茵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远远的,就是看到宋执和魏明珠在一块儿。宋执亲自向魏明珠道了歉,魏明珠晓得宋执是正人君子,也没有怪罪,只是眼眶有些红红的,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那会儿甄宝琼并不知情,也不知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心里难免有些误会,一时恍惚,这才不小心摔倒了。 后来平安生完孩子,她见宋执待自己温柔体贴,甄宝琼就觉得自己是冤枉了宋执,是她自己太小心眼儿了。 谁知还没出月子,魏氏就同她说了此事。 魏氏本就因甄宝琼刚出嫁不久就死了娘心下有些不适,总觉得晦气。之后好端端的,却早产生了一个女儿,更是想给宋执纳妾。 魏氏先前喜欢甄宝琼,也是因为她贤良淑德,是皇城贵女之典范。只是魏氏没想到,甄宝琼进门之后,宋执便一心守着她,决口不提纳妾之事。这婆媳自古都有矛盾,如此种种,魏氏难免想到那魏明珠的好来,心道:若是当初儿子娶得是魏明珠,应该就如她长媳那般温顺大度,绝对不会做出独占丈夫的事情来。 甄宝琼也不是那种受不得委屈的人,平日里魏氏这个婆婆,若是对她有些刻意的刁难,她也是绝对不会在宋执面前说的。在外人看来,这一家子相处和睦,甄宝琼和魏氏婆媳关系融洽,亲如母女。就是连甄宝璐,也是这么认为的。 魏氏再如何刁难她,她都可以忍。只是有一点,甄宝琼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的——那就是魏氏对她女儿的不满。 因阿团是个女娃,自打出生起,魏氏就没有抱过这个小孙女。 她心里憋着气,替女儿抱不平。直到那日魏氏提了要让魏明珠当宋执的妾室,才彻底惹怒了甄宝琼。 甄宝琼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宋执这才无奈道:“你嫁给我也快一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箍得太紧,两人靠在一起,挤得甄宝琼怀里的小阿团有些不舒坦。小家伙瘪了瘪嘴,旋即嚎啕大哭了起来。 甄宝琼性子温顺,但身为娘亲,看着女儿难受,态度也强势了一些,紧张道:“你赶紧松开,弄疼阿团了。” 宋执忙将手松开,看着那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也露出责备的表情。他抬眼,静静望着妻子,看着她哄着女儿,等到女儿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就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会解决好的,你放心。” 甄宝琼没说话,一直低着头,等到他出去了,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眼泪旋即落了下来。 那晶莹的泪珠落在小阿团肉嘟嘟的脸上,小阿团怔了怔,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娘亲。小家伙低低“唔”了一声,却极乖巧的没有再哭闹,乖乖偎在娘亲怀里。 · 甄宝璐从忠勇侯府出来,却是心不在焉的。身边没有薛让,她没个商量的人,只能同祝嬷嬷说了。 祝嬷嬷听了之后,就说道:“少夫人,你俩虽是姐妹,可这件事情,到底是夫妻俩的事儿,您不好管。这夫妻俩,整天处着,再好的脾气,也是会发生矛盾的。您千万别插手。” 也不是祝嬷嬷没良心,只是这甄宝琼已经嫁出去了,甄宝璐也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儿,这自个儿家里的事情、夫妻间的事情,就算是亲姐妹,也不好插手的。 甄宝璐担忧道:“可若是姐姐受了什么委屈,忠勇侯府的人欺负她呢?” 她姐姐的性子柔弱,上辈子用这娇弱之躯,护着他们三姐弟,可那都是被逼出来的。这辈子娘亲虽然病逝,那爹爹还是国公爷呢,她俩锦衣玉食的,她姐姐的性子自然比上辈子更柔弱些。 祝嬷嬷道:“少夫人,倘若真的如您所说,那这件事情,也不是您来插手的。这会儿你若是闹了,替自家姐姐出了气,可您又不能一辈子待在忠勇侯府,时时刻刻护着她。这四姑娘的性子老奴也了解,虽然温顺,却也不是那种任由人欺负的。再说了,老奴瞧着,那宋二公子待四姑娘如珠如宝,若有什么事儿,他定然会护着四姑娘的。假使今儿不是因为忠勇侯府的其他人,而是宋二公子,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过几日这小夫妻俩就和好了。” 甄宝璐也是关心则乱。细细想来,祝嬷嬷说得有理——她一个娘家的出嫁女,哪好随便插手姐姐的事情?既然姐姐不打算和她说,那她也不能强行去问或者调查。 她抬眼看着祝嬷嬷,淡淡道:“是我太担心了。兴许他俩真的没事儿,是我想多了。” 甄宝璐就是这护短的性子,也是祝嬷嬷非常欣赏的一点。她笑道:“嗯,若是少夫人不放心,过几日再去看看,到时候这小夫妻保管和好如初了。” 就着祝嬷嬷的话一想,甄宝璐果然轻松了些。 回府之后,甄宝璐去了如意堂。 老太太笑盈盈道:“来得倒是巧,省得我再派人过去。” 甄宝璐有些疑惑,但见着老太太笑容愉悦,知道定然是件好事儿,又瞥见老太太手边的两封信——其中一封已经拆开了,还有一封被压在下面。 甄宝璐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的字儿,眉眼间异常兴奋。 老太太瞧着她的晶亮璀璨的眼睛,打趣儿道:“你倒是眼尖。”她将压在下面的家书拿了出来,递给甄宝璐,“让哥儿的信。上回出征的时候,统共就寄了一封家书,报了平安。这会儿倒好,出门一个月,这家书就来了。”老太太知道他俩感情好,长孙不过是念着妻子,给她的家书,也是顺道的。 这会儿顾氏、薛宜蓉、薛宜芳她们都在,甄宝璐心下甜蜜,这脸皮还是有些薄,被老太太打趣儿的羞红了眼。 她恨不得将老太太手里的家书夺过来,可念着矜持,也不过是小心翼翼接过。她瞧着信封上的字儿,用指腹抚了抚,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若非老太太他们在场,她当真忍不住就这么拆了。 甄宝璐怯怯抬眼,眸中压抑着喜色,小声道:“祖母……” 老太太最喜欢甄宝璐这般的女儿家娇态,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成了,你回去好好看吧。” 祖母果真了解她。 甄宝璐脸上火辣辣的烫,心里却是笑嘻嘻的。 她拿着信,朝着老太太行了礼,又向顾氏她们打了招呼,这才出了如意堂。 老太太瞧着她欢喜的样儿,看着也觉得舒坦,含笑道:“这孩子……”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顾氏见着老太太对甄宝璐如此宠爱,这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薛让不过弱冠之年,这回若是立了军功回来,还不晓得老太太会开心成什么样子。 是以顾氏心下有些希望薛让不要平安回来,甚至恶毒的想:万一这薛让战死沙场了呢? 甄宝璐极快的回了四和居,一进去,气息都有些不稳,小脸红润,翕唇喘着气儿。她匆匆忙忙将这封家书拆开,拿出里面的信,就这么摊开看了起来—— 阿璐卿卿如晤。 单单是看到开头这行字儿,甄宝璐的脸颊就“唰”的一下烫了起来。 第126章 甄宝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字不落的将这封家书给看完了。 看完之后,甄宝璐不仅双颊绯红,连白皙如玉的脖子都染上了胭脂色。 她紧紧执着这封信,既觉得薛让的话太过甜腻,真真是羞死人了,可又忍不住弯唇傻乎乎的笑。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毫不遮掩的。甄宝璐自个儿心里清楚。可他素来是做得多说得少,这么直白的想念,还是头一回。 甄宝璐一颗心仿佛泡进了蜜罐里,除了甜还是甜。 甄宝璐觉着,既然薛让给她写了家书,礼尚往来,那她也该回信给他。 甄宝璐没有犹豫,当下便叫香寒研磨,坐到书桌后面,想着该给薛让写些什么——她可不像他那般厚脸皮,什么话都说。 甄宝璐写了家里的事儿,她过得很好,孩子也很好。她这段日子,发生的一些琐碎事儿都同他说了。就像以前,每天晚上,她枕在他的臂弯间,同他闲聊着。他说的不多,但是会很认真的听。虽不关心,还是会时不时附和几句,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搁下笔,甄宝璐却发现,自己密密麻麻写了足足有十几页。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甄宝璐面上羞赧,瞧着落款处,忽的想到了什么,便跑到妆奁前,将那盒葡萄味的口脂打了开来。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蘸取,然后望着镜中的自己,小心翼翼的抹在唇上。唇瓣娇嫩欲滴,色泽比平日鲜艳了许多,衬得整张脸都明媚了几分。甄宝璐瞧着满意,这才拿起搁在一旁的信,在落款旁边的留白处,印下一个唇印。 做完这些,甄宝璐才小心翼翼将写好的信叠了起来,连带一方贴身丝帕,一道放到信封之中。 祝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来,瞧着自家少夫人一副娇滴滴的妩媚模样,自是猜到这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彼此思念,大公子这信上定然写满了相思之情。她瞧着笑眯眯的,将白瓷小碗小心翼翼递了过去,说道:“已经不烫了,少夫人赶紧喝吧。” 甄宝璐嗯了一声,这会儿也不嫌那安胎药苦了,笑眯眯的接过瓷碗,喝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蹙起了眉。 她忍了忍,又闭上眼睛,“咕咚咕咚”喝下。她将空碗递给祝嬷嬷,由着她伺候自己擦了嘴。甄宝璐拧眉道:“蜜饯呢? 她怕苦,吃了药一定要含蜜饯的。 祝嬷嬷将装着蜜饯的小碟子递了过去,打趣儿说道:“老奴还以为,少夫人有了大公子的信,就不用吃这蜜饯了。” 甜的眉眼处都笑眯眯的。 甄宝璐娇嗔道:“又笑话我。”她含了一颗蜜饯,眯了眯眼,感受那舌尖蔓延开来的丝丝甜意,便觉得这蜜饯都比平时甜了许多。 · 甄宝璐每月最开心的便是收到薛让的来信。待收到第二封的时候,次日甄宝璐就又去了一趟安国公府看姐姐。 甄宝璐同甄宝琼俩姐妹感情好,那瑾瑜轩的丫鬟也都是认识她的,当下也没有通传,直接让她进去了。 前几日甄宝璐亲自做了一顶精致的小帽子,正打算送给小外甥女阿团。刚走到外面,就听到了里面仿佛有其他人的声音。 果真是有人。 甄宝璐不好进去,一时便立在原地。却听那里面,传来忠勇侯夫人魏氏的声音:“明珠不过是给老二当妾,本就委屈了,你怎么就容不下她呢?” “娘,这件事情,儿媳没有反对。夫君想纳,儿媳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日后二表妹进了门,儿媳也会好好待她,将她视作亲姐妹。” 第127章 屋内魏氏哪里信甄宝琼的话,只淡淡道:“你若真这么想,那娘也就放心了。明珠终究是我的侄女,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了解,是个乖顺听话的,日后同你成了姐妹,定然会敬重你,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这话的意思,虽说是给甄宝琼面子,说这魏明珠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不过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这魏明珠是魏氏的亲侄女,让她当妾已经是委屈了,叫甄宝琼不要再不识抬举,就算看在她的面儿上,也得答应了。 甄宝琼应下。见魏氏要走,便起身送她。 魏氏瞧着这儿媳的举止,端庄大方,的确是挑不出错的。只是自古婆婆看儿媳,总是不顺眼的。又道远香近臭,早前还没过门,魏氏非常喜欢甄宝琼,当真是将她当亲闺女看待。可进了门,还是落得普通婆媳的相处方式。 甄宝琼送魏氏到门口,刚到门口,就见甄宝璐站在那里。 今儿甄宝璐穿着一身玉涡色的襦裙,因为有孕,衣裙有些宽松,打扮得有些素雅。可偏生她一张玉嫩脸颊五官明媚,唇红齿白,眉目乌浓,反倒愈发让人被她的容貌所吸引。 魏氏乍一眼看这甄宝璐,那一双盈盈妙目仿佛两汪清泉,既有少女的灵动,又不乏女儿家的娇媚,璀璨明亮,当真令她有些缓不过神来。 昔日甄宝璐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时,魏氏就觉得这甄宝璐容貌太过出挑,这样的小姑娘,若是男人娶了回去,那还有心思做别的事儿。 甄宝璐率先开口,面颊含笑道:“夫人。” 魏氏也是听说过王氏的事情的,虽不知详细情形,却也觉得这甄宝璐并不像看上去这般单纯活泼。是个心思狡黠的。要不然王氏也不会在她身上摔跟头。早前老太太非常喜欢她,待甄宝璐,甚至比甄宝琼这个孙媳都要亲近,怕是小小年纪,就是极有城府的。 目下见甄宝璐举止得体,客客气气的,魏氏便知道,方才她同甄宝琼在屋里说的话,她怕是都听见了。 魏氏笑笑:“阿璐也来了。我正好和琼儿说完话,你们姐妹俩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今儿好生聚聚罢,晚些留下来一道用膳。我先走了。” 甄宝璐笑盈盈点头,目送魏氏出去,她才跟着甄宝琼一道进屋去。 姐妹俩的关系本就好,自打徐氏去世之后,更是亲近了许多。甄宝琼对这妹妹的照顾,当真是连带着徐氏那份活儿都揽了下来。不过当了娘亲之后,甄宝琼就忙了起来,加上这魏明珠的事情闹心,她更是少了对妹妹的关心,反倒要这个怀孕的妹妹来关心她了。 这令甄宝琼也非常自责。 甄宝琼将人领进去,吩咐丫鬟们给她准备爱吃的点心,一如往常一般。 可甄宝璐却是忍不住了,望着自家姐姐这张温顺的脸颊,静静说道:“方才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是故意的。” 甄宝琼自然明白。她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甄宝璐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道:“姐姐,那你真的愿意姐夫纳妾吗?” 甄宝琼想了想,微微笑了笑,说道:“就算不愿,那又如何?这回不纳,日后总是要有的。”说到后面,她眉宇落寞,下意识叹气。 甄宝璐对宋执这位姐夫,却是极有信心的,只觉得那魏氏太过分,她姐姐刚生完孩子不久,便张罗着让她姐夫纳妾。 她抬手握住姐姐的双手,用力捏了捏,端得一脸认真样儿:“这事儿你同姐夫说了吗?他那么在意你,连你怀孕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的,怎么会答应纳妾呢?”想着那魏明珠,甄宝璐虽然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就巴巴的甘愿为妾? “……那魏姑娘这般身份,按理说也是不愁嫁的。而且我瞧她容貌生得不错,又知书达理,没道理这般想不开啊。” 事到如今,甄宝琼也不好再瞒着妹妹,便将两月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甄宝璐本就气恼,但是碍于姐姐的面子,她不能过多的插手,一听这话,那还得了?这爆竹性子登时就被点燃了,咬牙切齿道:“就这样,姐夫就得纳她?这明摆着就是坑人嘛。” 虽说这事儿,宋执也有错,毕竟说出去,总是姑娘家吃亏的。可甄宝璐自然不可能当着姐姐的面说姐夫的不是。况且,她心里还是相信宋执的。 甄宝琼忙道:“你怀着孩子,别太激动了。” 甄宝璐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道:“我没事儿。” 甄宝琼心里本是极难受的,现如今看着妹妹如此护着自己,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舒坦了许多。她翘了翘嘴角,就这般看着她,而后才忍不住说道:“阿璐,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若我也如你这般直率活泼的性子,那就好了……” 甄宝琼身为长房长女,从小到大,长辈们瞧见了,无人不夸赞。她事事努力做到最好,用功念书的时候,每每瞧着妹妹在院子里玩儿,听着她清脆活泼的笑声,她就非常的渴望。 甄宝璐却笑了笑,喃喃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脾气娇纵,容不得别人拿她和姐姐比较,如今想来,那会儿她不过是自卑敏感。这辈子,一切慢慢都好了起来,可姐姐在她的心里,始终是学习的榜样。这会儿,姐姐却同她说,她其实羡慕她。 这事儿甄宝璐听了不过笑笑,并没有再提,只关心当下魏氏要姐夫纳妾的事儿,忙问道:“姐姐怎么打算?难不成真的同意?” 甄宝琼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她心里也的确是不愿意。她道:“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甄宝琼心里明白,就算宋执现在不纳妾,一心护着她,可夫妻间的感情,总是会慢慢淡去的。到时候就算没有魏明珠,还会有更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宋执能拒绝魏氏一次,却不能拒绝魏氏一辈子——魏氏毕竟是他的娘亲,张罗着替他纳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甄宝璐想了想,道:“这事儿,你在魏氏面前答应了,也没关系。姐夫待你好,你让姐夫自个儿同他娘去说成了。不过是碰了碰罢了,只要不声张,谁知道呢?难不成当妾就不丢人了?” “……再说了,这位魏二姑娘若是真这般在乎闺誉,那还为何一直住在忠勇侯府,这算几个意思?这事儿你敞开了和姐夫说,你心里不乐意,得让他知道。魏氏为难你,你也不能自己憋着,你默默受委屈,日后魏氏自然拿你当软柿子捏了。” 甄宝璐的一席话,边上的葛嬷嬷听了也甚是赞同。 葛嬷嬷眉眼染着笑,看向甄宝琼道:“是呀,六姑娘说得在理。夫人过来找你,铁定是二公子那边不答应,这才想着要你同二公子去说,若你真的点头了,二公子心里只怕也会失望的。您平日里受委屈,不同二公子说,这段日子,二公子公务繁忙,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纳妾可是大事儿,若是开了头,日后岂止是一个魏姑娘?” 甄宝琼有些动容。 她素来由继母徐氏教养,徐氏的性子,是以夫为天,就算为丈夫纳妾,她也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这样的妻子,的确贤良淑德,为妻者典范。是以甄宝琼嫁给宋执,起初对纳妾之事也是不反对的,同宋执相处之后,见他痴心专一,这才不想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而后发生魏明珠的事情,甄宝琼虽然委屈,心里自然也暗下反省过,觉得就算她不愿意,也没有拦着丈夫纳妾的道理。 如今想来,是她错得离谱…… 她一面羡慕妹妹的直率性子,一面又小心翼翼,不敢忤逆婆婆的意思。 甄宝琼莞尔一笑,看着妹妹,道:“我明白了。” 甄宝琼聪明,素来是一点就通的。这个甄宝璐最是清楚不过了。她笑着看着姐姐,眼眸晶亮道:“那就好。姐姐你性子腼腆内敛,可姐夫待你是真心的,夫妻间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就成。倘若同自己的丈夫相处都客客气气的,那还叫什么夫妻呢。” 她在外面,可以温顺的站在薛让的身边,给足他面子。可回了四和居,便是薛让亲手伺候她洗脚这等荒谬之事,也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甄宝璐从瑾瑜轩出去之后,在长廊上,恰好遇到了魏明珠。 她眯着眼儿细细打量一番,见这魏明珠生得高挑纤细,身段婀娜,眉眼亦是顾盼生辉,是个美貌的姑娘。但因那事儿,甄宝璐先入为主,看魏明珠也挑剔了些。只觉得这魏明珠虽然不错,可她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魏明珠绝对比不了的。 甄宝璐上前道:“魏姑娘。” 魏明珠见是甄宝璐,并未惊讶,她知甄宝璐同甄宝琼姐妹感情好,姐妹俩来往甚是密切。只是……因那件事儿,魏明珠心中待甄宝琼有些愧疚,是以这会儿遇上甄宝璐,都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努力调整情绪,对上甄宝璐的双眸。 同为女子,魏明珠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闭月羞花,便是如此罢。 魏明珠见她直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随口说道:“薛少夫人,是来看二表嫂的吧?” 甄宝璐微笑着点头,说道:“是呀,不过……”她看向魏明珠,道,“方才刚好在姐姐那儿遇到了侯夫人。” 魏明珠也不是个傻的,听着甄宝璐如此的语气,又听她说魏氏,心下难免想到那事儿。她一双素白小手紧紧攥着,突然生出一种她插足夫妻二人,被旁人发现的羞耻感来。魏明珠轻轻垂眼,并没有说话。 看魏明珠这般模样,甄宝璐就道:“魏姑娘,咱们虽然见过好几回,却没好好说过话,若是魏姑娘没事儿的话,咱们就在院子里走走罢。” 魏明珠想了想,也没拒绝。 行至院内,甄宝璐就直言道:“魏姑娘可知,我方才去找姐姐,听到了什么?侯夫人竟然向让魏姑娘当我姐夫的妾室,我姐夫那边不肯,侯夫人便找我姐姐。魏姑娘知道我姐姐的性子,身为儿媳,在婆婆的面前,岂会说一个不字……” 魏明珠却仿佛非常震惊,她怔了一怔,翕唇道:“你说……二表哥他、他不愿意?” 甄宝璐立马察觉到了什么,对着魏明珠道:“是啊。魏姑娘在忠勇侯府待得时间比我多,我姐夫待我姐姐如何,魏姑娘定然清楚。再说了,我姐夫那样的人,就算真要纳妾,怎么可能让魏姑娘为妾?若他对你有什么心思,那也轮不到我姐姐进门,你说是不是?” 魏明珠一张小脸惨白。 甄宝璐继续道:“怎么?这事儿魏姑娘莫非不知道?”她蹙眉,疑惑道,“可若是侯夫人要你当我姐夫的妾室,这事儿不可能不同你商量的吧。” 那魏氏再强势,要魏明珠这好端端的姑娘给他儿子当妾,总归是要她自个儿愿意的。 魏明珠喃喃道:“可是姑母说……她说……” 甄宝璐眯了眯眼,缓缓开口道:“侯夫人同魏姑娘说,是我姐夫他自愿的?” 魏明珠恍惚着抬头看甄宝璐,这会儿不得不承认,的确被她被猜中了。 而甄宝璐见是如此,更是觉得那魏氏委实欺人太甚。纳妾之事,这魏明珠不愿,她姐夫不愿,她姐姐也不愿,分明三个当事人都是不愿意的,她却在姐姐那边施压。甄宝璐甚至可以想到,若是她姐姐点了头,而她姐夫说不准也会答应。 一时魏明珠眼眶泛红,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泪簌簌的落。 魏明珠虽然爱慕宋执,可到底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见宋执同甄宝琼夫妻恩爱,这份感情也就努力藏在心里。那会儿宋执喝醉了酒,抱住了她。她的确也是一时的糊涂,没有推开他。可宋执很快就清醒过来了。而之后,又专程向她道歉。 魏明珠因此伤心了许久,却不料这件事情被魏氏知道了。魏氏私下同她说,是宋执告诉她的,就是要她做主说服她,纳她为妾,算是对她的负责。 魏明珠从未想过为妾。可她是信魏氏的,听她说着,就算是当了妾室,待她也会像儿媳一样。魏明珠静下心来想了想,晓得以宋执的性子,若是真的同魏氏提了,怕是真心想纳她。她犹豫了许久,这才想着,只要宋执对她是真心的,就算当妾也无妨。 谁知…… 魏明珠的声音有些哽咽,只觉得此事太过羞耻,便道:“多谢薛少夫人告知,此事是我的不是,改日定然找二表嫂道歉。”她抬手揩了揩眼泪,情绪有些失控,“我先失陪了。” 甄宝璐有些想笑,看着魏明珠远去的背影,一时对这位魏姑娘也改观了不少。 若是魏明珠不愿,那此事就好解决了。 祝嬷嬷笑道:“这下少夫人您可以放心了吧?” 甄宝璐渐渐敛笑,秀美微蹙。 她哪里能放心呢?只要魏氏身为婆婆一日,她就免不了担心姐姐。不过她明白,这种事情,她这个当妹妹的,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总归是要她姐姐立起来才成。 · 却说这段日子宋执忙进忙出,每晚很晚才归家。这日晚上,仿佛事情总算是办妥了,见着妻子站在摇篮旁看着女儿,登时眉目柔和,上前将她拥住。 甄宝琼的身子怔了怔,却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推开他,只淡淡道:“你回来了?” 宋执听这语气,就有些欢喜。他没松手,顺势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方才我遇到了二表妹,她都同我说了。琼儿,这段日子,是我疏忽了,让你受委屈了。” 甄宝琼听了眼圈泛红,怕自己哭出来,咬着唇没有说话。宋执将她的身子一转,面对面看着。他抚着她的脸道:“琼儿,你就算不同我说,我娘她待你如何,我又怎会不知?我知道,因阿团是女娃,我娘的态度的确冷淡了些。你怀孕辛苦,却还要受这种委屈。而我也是个不省心的……”他的声音温温柔柔,展臂将她抱住,低头见她眼上的泪水轻轻吻去。 甄宝琼低声说道:“我也有错。我不该不信你。” 宋执笑了笑,看着她道:“看来今儿阿璐没少开导你。” 甄宝琼被他打趣儿的脸红,抬手轻轻在他胸前捶了一拳。宋执将她的手握住,凑在唇边亲了一下,眉目含着喜色,问道:“你就不想,今日二表妹同我说了什么吗?” 甄宝琼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道:“想。” 宋执觉得,他这妻子,若是每回都能对他说心里话,那就太好了。平日里,若非他聪明,哪里猜得到她的心思?可就算再聪明,有些事情,他也想她直接告诉他。 这个时候,宋执非常感激他那位小姨子。唯有小姨子的话,妻子才会听进去。 宋执一五一十,将事情都同她说了。甄宝琼一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这纳妾之事,竟然只是魏氏的一厢情愿…… 甄宝琼咬了咬唇,想着若是她当真听了魏氏的话,说服宋执纳妾……怪不得妹妹同她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就成。这就是憋在心里的后果。 甄宝琼眼眶湿润,不言不语。宋执看着心疼,又道:“不过,此事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甄宝琼再聪明,这会儿也听不懂宋执的话,她疑惑的望着他,听着他说下去。 宋执眉眼温和,慢慢同她说道:“这段日子,我日日晚归,除却公事,还办了一件私事。” 他故意使坏,不接着说。 甄宝琼没法子,如他所愿问道:“何事?” 宋执这才道:“我在隔壁的椿树胡同买了一座宅子。我刚入朝为官,积蓄不多,但都是我自个儿的银子。宅子不大,但是就我们一家三口住,倒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甄宝琼才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宋执道:“这件事情,我同祖母商量过了,祖母她也是同意的,爹娘那边,我会去说的。毕竟椿树胡同离这儿不远,就挨在一块儿,若要过来用饭,也就比平日早出门一刻钟罢了。咱们虽然搬出去,但也算不上分家,日常走动还是避免不了的。不过你放心,等过段日子,我就会同娘商量,让你不必每日都晨昏定省,每月逢一逢五过来请安就成了,你觉着如何?”他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气,他起早贪黑忙进忙出,就是想让她开心。 “琼儿?”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甄宝琼忍不住落泪,主动伸手抱住了他,哽咽道:“是我错了……” 宋执也因她的主动欣喜不已。他将她抱紧,亲着她的脸颊,说道:“这夫妻间若有什么事儿,定然都是当丈夫的错。所以琼儿,是我不好,日后我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管同我说。” 怀里的妻子轻轻点头。宋执忍不住笑,觉得自己再辛苦,见着她这么开心,顿时就满足了。他道:“明儿我就带你去看看,你想怎么布置,都听你的,好不好?” 甄宝琼欢喜不已,道:“好。” · 宋执的这番举止,也是出乎了甄宝璐的意料。宋执身为次子,日后若是要分家,这魏氏也是跟着老大住的,甄宝璐是巴不得这一家子早些分家。可父母都在,宋执刚进入官场,此事为时尚早,甄宝璐就觉得,她这姐姐起码得再忍受个十几年。 未料宋执竟想出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 之后甄宝璐再去看姐姐的时候,就见她那姐姐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而那魏明珠,也早就收拾东西走了,之后连着两个月都没再过来。 甄宝璐总算是放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底。甄宝璐腹中的孩子,也六个月了。她平日被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整日吃些滋补的,这脸颊整整圆了一圈,肚子更是鼓鼓的,比一般孕妇大了许多。 这是甄宝璐在安国公府过得第一个年,虽然身边没有薛让,可老太太待她如亲孙女一般,令甄宝璐心里也有些暖意。只是这等阖家团圆的日子,令她忍不住愈发思念薛让。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过的年。 初二这一日,甄宝璐回了娘家齐国公府。 甄如松原本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的样子,可自打徐氏去世之后,仿佛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甄宝璐看着自家爹爹两鬓间的白发,心里也有些心疼。私下老太太也拉着她说过,等着国丧过去了,要她劝劝爹爹续弦。 这等事情,换做以前,甄宝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是目下看着她爹爹如此落寞的样儿,也存着私心,想要有个贤惠之人,好好照顾爹爹。过了几年,他爹爹对娘亲的思念淡了,她自然会提一提的。 就这么一直到了两月底,春光融融,皇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而前几日,薛让那边便传来捷报,不日便要凯旋。 分离了整整大半年,甄宝璐就这么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她一听薛让的带领的军队离皇城不过十五里,傍晚就能到了,自然露出了笑容。 甄宝璐面上是止不住的喜悦,回了房,将自个儿好生打扮了一些,待望着镜中一张胖了许多的脸,便有些不自信了。 她转头问祝嬷嬷:“我这样子,是不是不好看了?”虽然已经嫁人了,都快当娘亲了,可她的语气还如闺阁之中那般,娇娇气气,念着为悦己者容。 其实甄宝璐比起一般的孕妇,胖得的确不算明显,也就脸圆了一圈罢了。她生得娇小,怀了孕身体也不见得长肉,只见着那原是纤细的腰肢,一日日变大,跟揣着球儿似的,就这么扣在纤细的小身板上。她身体好,挺着大肚子步子也轻快,有时候还能跑上几步,此举每每令祝嬷嬷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祝嬷嬷看着自家少夫人这张娇美的脸,说道:“哪里?少夫人比大公子离开那会儿还要美。” 甄宝璐不自信,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虽说若是薛让敢嫌弃她,她就要他好看,可她却忍不住想在他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 甄宝璐安慰自己,梳妆了一番,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伸长脖子,等啊等,盼着薛让回来。 不过,还没盼来薛让回府的消息,那宫里倒是来了人,说是惠妃娘娘想念甄宝璐这个堂妹,今儿特意派人请她入宫叙旧。 第128章 甄宝璋如今已是惠妃,她既然派人让她进宫,那她便没有不去的理。 只是祝嬷嬷有些不放心,毕竟昔日那甄宝璋同甄宝璐有些不对头。若是甄宝璋想做些什么,那她们也是拦不住的。她斟酌一番,说道:“少夫人你怀着孩子,此番进宫,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回个话,说您身子不适……” 甄宝璐道:“这架势,我不去不成的。” 甄宝璐明白,这甄宝璋不会无端端找她叙旧的。若要叙旧,哪日不好,偏生要等到今儿薛让回来?不过,甄宝璋不喜欢她,这个她知道。若非逼不得已,她怀着孩子,也不想同她有任何的接触。 可这回,怕不是甄宝璋的注意。 薛让凯旋,手里握有兵权,而宣武帝登基不久,帝位还不稳,若是这个时候,薛让有什么野心,那宣武帝也是断断招架不住的。说是宣武帝信任薛让,才将兵权交给他,可今儿这做法,又哪里能看出他对薛让的信任? 此番她进宫见甄宝璋,只要薛让乖乖交出兵权,那她和孩子也都会平安无事。 甄宝璐静静坐着,外面便有人来催了,显然今日她非去不可了。 甄宝璐没法子,这才起来道:“祝嬷嬷,您在这儿待着,让薛甲薛已陪我一道去吧。” 薛甲薛已是甄宝璐身边俩丫鬟的名字,正是薛让离开前安排的,俩小丫鬟容貌生得普通,名字更是普通,却打小习武,功夫比一般侍卫还要厉害。每回出门,甄宝璐都会带上她们。 祝嬷嬷拧着眉心下担忧,也想跟着去的,但一想自个儿这个老婆子,去了怕还得拖累人呢,当下就道:“那成,老奴扶您出去。” 甄宝璐点点头。她肚子大,走路的时候也得托着腰才成。就这么被扶着走了出去。先去如意堂见了老太太他们。 这段日子,老太太是不放心甄宝璐出门的,好在甄宝璐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儿,过完年,就一直在府上待着养胎,哪里都没去。可今儿是惠妃娘娘派人来了,老太太也没有法子。 老太太就这么握着甄宝璐的手,看着孙媳这么大的肚子,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当心些。” 甄宝璐点头,说道:“祖母放心,说不准我还能和大表哥一道回来呢。”去宫里,也是有好处的,这样她能早一些见到薛让。 之后甄宝璐便上了马车。 甄宝璐原先还担心马车颠簸,她吃不消呢。上车之后,察觉这马车行驶的稳稳当当的,这车夫驾车娴熟,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下有些忐忑,只是想着待会儿薛让便会进宫,一时也就踏实了许多。 安国公府离皇宫不算太远,马车慢慢行驶,半个时辰就到了。 长春宫内,甄宝璋揽镜自照,看着镜中自己的花容月貌,云鬓珠钗,一派端庄贵气,眉间隐隐有些得意。 这会儿,甄宝璋身边的贴身宮婢拂冬进来,行礼道:“娘娘,薛少夫人已经到了。” 一听甄宝璐来了,甄宝璋并没有多少喜悦。这是宣武帝的意思。她先前还想叫甄宝璐进来,想法子教训教训她,可她怀着孩子,她若是不小心,害得甄宝璐腹中的胎儿出了什么事儿,那头一个怪罪她的就是宣武帝了。毕竟薛让如今手握重兵,正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呢,她这边,非但不知感恩,还害了他的妻儿。薛让宠妻如命,如此一来,谁知道握着重兵的薛让回做出什么事情来? 宣武帝重用薛让,甄宝璋就动不了甄宝璐,她心下堵得慌。可今儿薛让凯旋,宣武帝却要她请甄宝璐进来,那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当了皇帝,哪会真正信任什么人? 不信任,那兔死狗烹就是迟早的事儿。想到这里,甄宝璋舒坦了一些。 甄宝璋梳妆打扮好,又在寝殿磨蹭坐了一会儿,待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悠悠的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甄宝璐站在那儿。 算算日子,甄宝璋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甄宝璐了,这会儿看着她,肚子圆滚滚的,身体其他地方,却没胖上多少。她那脸颊红润的犹如三月桃花,眉目间皆是被娇养得极好的滋润之态。 甄宝璋自认自己过得比她,她身为皇妃,而她不过是个国公府的孙媳,只是看到她圆圆的肚子时,甄宝璋还是忍不住羡慕——她分明深受皇上宠爱,却迟迟未曾有孕。 甄宝璋心下不舒坦,面上却含着笑意,上前道:“六妹妹来了。” 甄宝璐朝着她行了礼,道:“惠妃娘娘。” 甄宝璋看不惯她,如今她身为惠妃,按理说怎么刁难她就成,可先前宣武帝特意交代过,让她好生照顾甄宝璐,不能出半点岔子,而这长春宫内,也都是宣武帝的人。就算甄宝璋再如何的不喜,这会儿也得客客气气的待她,拉着她一道坐下,同她说着事儿。 见甄宝璋这番表情,甄宝璐就知晓,她的猜测没有错。这会儿,甄宝璋不敢动她的。 她俩虽是堂姐妹,可终究是话不投机,聊了几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甄宝璋也笑容僵硬,看着窗户外面的海棠花,道:“本宫这院前的海棠开得不错,要不六妹妹陪本宫一道出去赏花吧。” 甄宝璐估摸着,按着行军速度,这会儿薛让也该进宫了,便也点了头。 · 而宣武帝这边,薛让已经进宫了。 薛让一身戎装,高大挺拔,虽有风尘仆仆之感,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宣武帝含笑下了御阶,见自己还没说话,他便将兵权交出来了,这才笑容僵了僵,说道:“此番真是辛苦薛将军了。今儿惠妃正好约了薛夫人,这会儿应当还在宫里,朕同你一道过去吧。” 薛让面无表情,道:“劳烦皇上了。” 宣武帝同薛让一道行至去长春宫的路上,二人说着这几个月打仗时的事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待到了长春宫院前,远远的,就看到那棵盛开的海棠花树,两道丽影立在那儿。 一道华丽富贵,另外一道…… 薛让一双黑眸静静望着。她那样娇小的一个人,如今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行走间都仿佛有些困难。 她原先是那么活泼灵巧,这般样子,有些笨拙,却异常的可爱。 薛让站在原地,没有过去。 甄宝璐却是感觉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她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转身,入目的便是外面那穿着一身盔甲的高大男子。她怔了怔,就这么一眼,眼睛就再也躲不开了。 她一寸一寸细细打量他的脸,晒黑了许多,也瘦了一些,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甄宝璐攥了攥手,眼眶一热,恨不得就这么飞奔过去。 最后还是薛让先过来的。 宣武帝笑容爽朗,抬手拍了拍薛让的肩膀,道:“成了,回去吧。知道你俩有许多话要说,朕也不留你了。” 甄宝璐眼里哪里还有其他人?满满的都是他。她静静望着他的脸。原以为依着他的性子,会控制不住抱她。可偏生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随意看了她一眼,仿佛和平常一样,他俩没有分离,就是他今儿进宫,顺道同她一起回家罢了。 等到出去的时候,薛让才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谢过宣武帝,将她带了出去。 手被他握着,男人的手温热结实,甄宝璐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很快,非常兴奋。她慢慢走着,跟着他一道出去,走得稳稳当当,就像平日两人饭后散步,非常的悠闲。她忍不住,时不时侧过头,看着他的俊美的脸庞,唇角下意识微微弯起。 行至宫门口,甄宝璐被他抱着上了马车。两人分离这么久,这会儿抱在一起,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晓得这衣裳怕是有几日没换了,可她却半点都不嫌弃,还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子,想和他再亲近一些。 等到上了马车,甄宝璐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时。 那先前一直不言不语表现平静的男人,这才狠狠的用力将她抱住,结实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猛然俯身,炙热的吻便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第129章 唇舌交缠,甄宝璐有些招架不住。只下意识的攥着他的衣襟,被迫扬起头,张着嘴任他索取。她也是思念他的,每日虽然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每每静下心来,总觉得她这么待在四和居,有些孤孤单单的。 甄宝璐紧紧闭着眼睛,只是那股温热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他仿佛是察觉到了,停了下来,看了看她,然后亲了亲她掉着金豆子的眼睛,一下一下,异常温柔。 甄宝璐这才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她双眸含泪,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只忍不住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抚了抚,而后双臂抱紧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又吻了起来。 大抵真的是分开太久,二人亲完之后,就这么额头抵着额头,互相静静看着。 想说的话有太多,但是这会儿,甄宝璐不知从何说起,她窝在他的怀里,稍稍一动,她的鼻尖就能蹭到他的。他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忽然就傻气了起来,甄宝璐觉得好笑,也跟着笑出了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跟小孩子似的。 薛让的目光一直落在脸上,之后才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道:“真大。” 甄宝璐双手握住他的手,让他炙热的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她道:“八个月了,能不大嘛?” 薛让摸了几下,一想着这肚子里的孩子,不久便要出生了,他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薛让道:“阿璐,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甄宝璐说道:“辛苦的确是有的,不过我觉得这样很踏实。你不在我身边,还有孩子陪着我。”甄宝璐虽然遗憾薛让没有在她怀孕的时候陪伴她,却又庆幸,薛让离开的这段日子,有孩子陪着他。 她眉眼灵动,还是那样的孩子气。薛让弯唇,宠溺的俯身轻启她的脸,这还不够,又忍不住含着她的小嘴,再一次亲了起来。他的手抚着她的肚子,之后便忍不住,习惯性摸到了最想摸的地方。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却也避免不了一些摇晃。他紧紧抱着她,揉着她,吻着吻着,呼吸便越发的急促。 再继续就要坏事儿了。 这才将她放开了。 甄宝璐脸颊红润,眼眸也是妩媚明润。分开太久,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思念,一时也由着他为所欲为。他太过分的时候,她才会提醒一句:“别把我的衣裳弄皱了。”方才她出府,老太太不放心,特意送她出去,这会儿她回府,也是要去见过老太太,让她放心的。 薛让“嗯”了一声,声音暗哑道:“这里也大了不少。” 甄宝璐面颊通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薛让笑,只觉得她不管是哭还是笑,就算就这么瞪他,他也觉得开心。他后知后觉,才想到了什么,望着她干净娇嫩的小脸体贴道:“我出了汗,可熏着你了?”她鼻子灵,可是他是男人,这般赶路,不出汗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甄宝璐抬手捏捏他的脸,用指腹摸了摸他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嫌弃道:“还说呢,臭死了。还有,你这胡茬太硬了,方才都戳到我的脸了。” 薛让倒是真的认真瞧了瞧,见她的下巴处,的确被刮得红红的。 望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薛让的眸色深了深,一时倒也不敢再亲她了,只将她抱住,说道:“我回去就好好收拾收拾。” 甄宝璐满意点头。 待回了安国公府,夫妻俩先去了老太太的如意堂。如意堂内,安国公府两房之人都在。薛让瞧着老太太,当即跪了下来,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眼眶泛红,忙将薛让扶了起来。她抬眼打量他,说道:“瞧瞧,瘦了这么多。”又看了一眼薛让身侧的甄宝璐,忍不住叹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得亏阿璐隔三差五到我这儿来。阿璐怀着孩子辛苦,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待她。” 顾氏站在身旁,听着老太太这番话,心下有些不满。这甄宝璐怀孕虽然辛苦,可到底是妻子,丈夫出远门回来,自该是妻子好生伺候丈夫的才是。怎么到了甄宝璐这边,都反着来了? 薛让自然是应下的。他含笑看了甄宝璐一眼,这会儿不像宫内,眼神中的感情也是不加掩饰的。这么多人在,看得甄宝璐又是甜蜜,又觉得不好意思。 甄宝璐又看了看安国公,见他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任何喜悦。虽说这父子俩的关系不大好,可总归是亲父子,甄宝璐这心里,对安国公也是存着一点希望的。 还是素来不爱说话的薛谦,上前乖巧喊道:“大哥。” 十三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加上这大半年,老太太对薛谦也算是照顾。这薛谦高高瘦瘦的,脸庞清俊白皙,可他依着薛让先前说的,日日早晨起来跑圈,身子骨硬朗了许多。目下这少年着一袭青衫长袍,已经有几分翩翩少年的模样了。 薛让点头,倒是难得给面子道:“长高了。” 薛谦笑了笑,性子也比昔日开朗许多了。 甄宝璐非常喜欢薛谦这个庶弟,他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心细又善良的。甄宝璐说道:“大表哥你还不知道吧,谦弟前些日子考进了白鹭书院,而且还是榜首。” 这于安国公府,都是一桩大喜事儿。先前薛谦默默无闻,外人几乎都不知这安国公府长房还有一位庶子。待薛谦以榜首的身份进了白鹭书院,自然有不少人打听。有的一听他是丫鬟所出,身份卑贱,不免惋惜;有的却觉得他身为庶子,却如此优秀,甚是欣赏。 甄宝璐将薛谦当亲弟弟看,他有出息,她自然也与有荣焉,这会儿笑容也非常灿烂。 薛谦也冲着甄宝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多亏了大哥列的书单。” 薛让没有说话,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薛让回来,老太太最是欢喜不过,这就让薛让回去好好收拾一番,晚上一道聚聚用个晚膳。 如意堂内的人都散去,顾氏携长子薛诚一道出来,朝着薛让和甄宝璐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你祖母可是越发的重视你这位大哥了。” 原先老太太虽然关心薛让,可若说她最宝贝的孙儿,非王氏所出的薛谈莫属。可自打王氏住到清心居之后,原是温润如玉的薛谈,也仿佛变了性子,染上了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这令老太太非常失望。而今薛让凯旋,立了如此大的军功,老太太自然更加喜欢这位有出息的长孙。 薛诚道:“大哥这般有出息,祖母重视也是应该的……”薛诚是看见过薛让回皇城时的热闹场景的,只觉得那会儿薛让威风凛凛,令他十分羡慕,当下就道,“娘,要不我也随大哥从军得了。” 换做以前,薛诚也不敢这么做。可如今想着,薛让同他到底是堂兄弟,若他要从武,他也会照应他的。 薛诚不是念书的料,不过平日里倒是喜欢骑马之类的。 顾氏当即剜了他一眼,恶狠狠道:“我看你是糊涂了。从武有什么出息?你只管好生念书,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薛诚瘪瘪嘴,见顾氏生气,一时也就不敢再多言了。 · 甄宝璐怀着孩子,走得慢。而薛让也依着她的步子走。这刚出了如意堂,薛让便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身子一阵腾空,甄宝璐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对上他含笑的眼睛,这才不好意思道:“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大白天的,下人们来来往往的,他不嫌丢人,她还害臊呢。 薛让就这么抱着她,虽说怀孕的身子,比先前沉了许多,可这点分量,于薛让而言,压根儿不算什么。他打横抱着她稳稳当当走着,嘴上说道:“方才祖母的话,你可听见了。她可是要我好好补偿你。” 甄宝璐嘴角一弯,她也希望他待她好的。只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呢,抱起来也不好看呐。饶是甄宝璐不愿意,薛让也自顾自的将她抱回了四和居。 大白天的,四和居的丫鬟们自然都在院子里,她们也是听到消息,说大公子已经回来了,可这会儿看着大公子就这么抱着少夫人进来,还是将她们吓了一跳。 好在这些丫鬟都是有眼力劲儿的,规规矩矩行礼,并未抬眼多看一眼。 进了屋,薛让小心翼翼将她放到了罗汉床上,又亲了亲她的脸,这才进去沐浴。 甄宝璐静静坐在罗汉床上,听着净房内哗啦啦的水声,这才恍惚着回过神,眸底一阵晶亮——薛让是真的回来了。 · 晚上迷迷糊糊间,甄宝璐醒过来,看着身旁的男人,仍旧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她喃喃道:“怎么还不睡?”按理说,他这段日子行军打仗,怕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如今归家,该好生休息才是。 薛让摸了摸她的脸,道:“没什么,就想看看你。”她平日里喜欢侧着睡,双手抱着他的腰,可这会儿她肚子大,只能仰着睡,他便侧过身,就这么凝视着她,一时也就忘记了疲惫和困乏。 甄宝璐聪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她心下泛甜,想了想,才垂下眼低低道:“你帮我叫一下香寒。” 薛让听了,并没有叫,而是自个儿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举止,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道:“薛让。” 薛让自顾自把她抱到净房去,让她站在恭桶旁,才说道:“咱们是夫妻,这些事情,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他顿了顿,又道,“要我替你解亵裤吗?” 话虽如此,可甄宝璐到底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见他作势要解她的亵裤,才急急道:“你出去。” 薛让也不逗她:“成,好了叫我。” 甄宝璐“嗯”了一声,见他出去了,这才解了亵裤如厕。 事后他又亲自伺候她净了手。甄宝璐瞧着他这样儿,也不惊讶。他素来待她好,这几个月,她怀着孩子,他却不在她的身边,自然想着要补偿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可如今想起来,连甄宝璐都有些佩服自己,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他生孩子,乖乖在家里等着他,没有半句怨言。 这些事儿,搁在以前,以她自私的性子,是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做到的。 薛让见她还没睡,就说道:“明日咱们去去看看岳父。”想到她嫁给自己的第一个新年,便是独自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薛让就忍不住自责。 甄宝璐困得厉害,胡乱点头“嗯”了一声。 · 次日夫妻俩去了一趟齐国公府。甄如松素来疼甄宝璐这个闺女,他便是再满意薛让这个女婿,只要一想到这几个月,他闺女怀着孩子,他却在外面,心里难免有些责备。 可见这闺女女婿进屋,女婿举手投足间都是对闺女的宠爱,他想责备的话也是说不出口的。 而且,这回女婿可是立了大功,仅用了半年的时间,便平定了战乱。每回边关传来捷报,上朝的时候,不少同僚都夸赞他有个用兵如神的好女婿。甄如松原本还担心呢,这女婿年纪轻轻的,怕没什么经验。 却是他多虑了…… 甄如松与有荣焉,可同时又不得不担心,照着这般的形势下去,那宣武帝眼里能不能容下这个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私下同薛让说话时,甄如松自然提了昨日之事。一想到自己的宝贝闺女,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进了宫,若是出了什么事,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毕竟人家宣武帝和惠妃,他们若要算账,也是算不起的。 薛让道:“此事的确是小婿保护阿璐不周,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日后定会护着阿璐和她腹中孩儿。” 甄如松最明白薛让的性子,他也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受到一丁点的伤害的。 他望着越发稳重些女婿,无奈道:“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又想到此番薛让立了军功,可那宣武帝只收了兵权,尚未有任何赏赐,一时甄如松也就担忧了起来,不知宣武帝心里在琢磨什么。 · 这一日,甄宝璐坐在屋内,叠着小婴儿穿的衣裳。因不知是男是女,便用了男娃女娃都能穿的颜色。这刚出生的孩子皮肤娇嫩,最是娇气了,甄宝璐仔仔细细检查,瞧着上面没有粗糙的线头之类的,这才将衣裳叠好搁到一边。 祝嬷嬷匆忙进来,说道:“少夫人,宫里来圣旨了,要少夫人去前院一道领旨。” 甄宝璐倒是没惊讶,想来这圣旨是赏赐薛让的。毕竟这回薛让立了如此大的军功。 她被祝嬷嬷搀扶着起来。焚香沐浴,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前院接旨。 只是刚走出四和居的院子,甄宝璐这肚子便一抽一抽个的疼了起来。祝嬷嬷一瞧,登时给吓坏了,忙道:“少夫人!” 四和居的丫鬟们闻声纷纷聚拢过来。 甄宝璐捧着肚子,额头直冒汗,瞧了祝嬷嬷一眼,才道:“疼……”她怕是要生了。 第130章 甄宝璐的肚子本就比一般孕妇大上许多,提早发动也是正常的。而那些个稳婆、奶娘之类的,早在上月就已经养在府中了,就等着甄宝璐生产。目下甄宝璐提早生产,四和居的丫鬟们惊讶之后,立刻将人扶了进去,而后各自去准备了。 老太太那边,也有丫鬟过去禀告了。 前院老太太穿着诰命服,一派贵气,等着接旨呢,待听到这消息,也是惊讶道:“怎么突然就要生了?”她心下着急,毕竟女人很孩子可是件危险的事儿,而且甄宝璐年纪小,又生得娇小。 而那薛让也刚回府。他一进门,见着老太太神色紧张,忙上前道,“祖母。” 薛让原本有要事,因接旨才赶来的。 老太太看到薛让,说道:“阿璐那边,说是要生了。” 这话一落,薛让神色一变,便阔步朝着四和居跑去。 老太太瞧着他这般冲动的样子,忙吩咐身边的林嬷嬷,道:“你赶紧跟上去,可不许他进产房。” 自古产房便是污秽之地,这道理男子都懂。只是老太太晓得,长孙和孙媳的感情好,怀了孩子都日日睡在一起,以他的性子,做出什么闯入产房的事情,也是不足为奇的。 林嬷嬷旋即应下,匆匆赶过去了。 而这厢,甄宝璐肚子疼得厉害。比起这疼痛,平日里那些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她躺在榻上,侧过头抓着身边祝嬷嬷的手,喃喃道:“大表哥呢,大表哥回来了吗?” 她有些害怕。她怀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害怕过。感受到腹中孩子一日日长大,她心里只有兴奋和期待,可这个时候,她却害怕了起来。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而这老天素来是公平的,这辈子她过得这般幸福,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她才刚和薛让成亲不久,这一年也是聚少离多,他都没好好陪过她。 祝嬷嬷也是见过女子生产的,倒是有经验。她安抚道:“少夫人放心,这会儿大公子肯定回来了,待会儿大公子会在外面守着,您只管用力,将孩子生出来。头一胎总是艰难些的,有老奴陪着您,不用怕,嗯?” 甄宝璐望着身侧祝嬷嬷圆圆胖胖的脸,眼眶湿了湿。祝嬷嬷从小就照顾她,她的小脾气小习惯,她娘亲都不知道,可祝嬷嬷却是全都知道的。甄宝璐忽然想起上辈子,那会儿她娇纵跋扈,连亲姐弟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一个下人?在她寄人篱下的时候,也唯有祝嬷嬷一直陪着她,一些她不爱听的话,也是她一遍一遍耐着性子在她耳边说的。 甄宝璐哽咽道:“好……” 她感受着那一波又一波的抽痛,听着外面仿佛有薛让的声音。她知道薛让的性子,这会儿怕是会进来,便同祝嬷嬷道:“你出去同他说,不要担心,不要让他进来。” 祝嬷嬷眼眶湿润,这才觉得,她从小就照顾的小姑娘,总算是长大了。 祝嬷嬷道:“好,老奴这就出去。” “……嗯。”甄宝璐心里踏实了很多。两辈子加起来,这回是她头一回生孩子,起初难免有些慌张。出嫁前,她若是有什么害怕的事儿,就去找爹爹;出嫁后,薛让待她好,她就忍不住依赖他。可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日后还是一个母亲,有些事情,必须她独自来承担的。 如甄宝璐所料,祝嬷嬷刚出去,就见薛让阔步朝着屋内走来。她将其拦住,行礼道:“大公子,少夫人说了,叫您在外面等着,别进去。” 薛让一怔。 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很痛苦。他揪着心,只想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目下见着祝嬷嬷,薛让道:“真的……是阿璐的意思?” 祝嬷嬷点头:“是少夫人的意思,大公子就依少夫人的,出去等着把。少夫人是头一胎,一时半会儿怕是生不出来的,您别太着急,这接生的稳婆都是有经验的……”她说着,便让薛让出去。 薛让立在那里,朝着屏风处张望。 他的眉宇蹙得紧紧的,犹豫了许久,这才走了出去。 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看着祝嬷嬷,道:“你告诉她,我就在外面陪着她,叫她别害怕。” 他最了解她的性子,瞧着挺嚣张的,其实就是一个窝里横。遇着害怕的事儿,反应就和一般的小姑娘一样。生孩子这等事情,她心下肯定也是慌乱害怕的。 薛让紧紧握着拳,高大的身躯就这么立在院中。他想着她嫁给自己之后过得日子,她虽然没有怨言,可他却知道,他做得远不如想象的好。他也没想过要她这么早就经历生产的痛苦。 · 薛谦这边呢,听到大嫂生产的消息,也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他虽然年少,却也是看过医术的,知道女子生产的的危险,当下就起身,对着兰姨娘道:“姨娘,我过去看看大嫂。” 兰姨娘的病能治愈,也是因为甄宝璐的缘故,若非她给她请了大夫,这会儿她还和以前一样病怏怏的躺在榻上呢。 兰姨娘看着薛谦,见这大半年的时间,这薛谦的变化非常的大,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原是寡言沉默的小男孩,如今一面用功念书一面努力习武,已经有些男子气概了。 兰姨娘道:“少夫人生孩子,大公子自会守着,你平日同少夫人的关系好,可到底是男女有别,该把握分寸。你若是真心为她好,有时候也得注意一些。譬如现在,你就只管在这儿等着消息便是,别过去添麻烦了。” 薛谦虽然十三,可心性却比一般的少年成熟些,当下听着兰姨娘这番直白的话,一时耳根子烫了烫。 他喃喃道:“我只是关心大嫂,并没有别的意思。” 兰姨娘见他素来稳重,这会儿难得紧张,心里哪里还猜不出是什么?不过她也是同甄宝璐接触过的,这位少夫人年轻美貌,也不过比薛谦长了两岁,且她聪慧善良,像薛谦这等从小没人疼爱的孩子,有个这样的嫂嫂关心他,生出一些旁的感情来,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 可这等不过是年少时的爱慕罢了,等日后长大了,经历了真正的男女之情,回过头来,自然都会想明白的。 而兰姨娘也相信薛谦,这孩子,也不过是将这些心思藏在心里罢了。 她道:“那就好,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薛谦担忧不已,年轻稚气的少年,就这般站在原地。他眉目清朗,朝着四和居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垂下眼,看着兰姨娘道:“我明白。” · 甄宝璐却是生了足足两个时辰,还在产房内折腾着呢。 老太太也按捺不住赶了过来,瞧着这形势不大妙,自然连喝水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氏也陪在老太太的身边,说道:“娘尽管放心,儿媳瞧着,阿璐这身子骨健康,先前那么大的肚子,旁人都要人扶着,她呢,走起来甚是轻便,我看这回生孩子,也不会有问题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巴不得甄宝璐出事的。 这半年来,起初是顾氏管着中馈之事,但是每回都要去四和居让甄宝璐过目。后来呢,甄宝璐胎儿稳定,便又开始管事儿。顾氏心里气,却也不敢如何,可有一回听着府中下人背地里议论她,说她进门都快二十年了,竟然还不如一个进门不到一年的小姑娘。 顾氏本就憋着气,听了这话,更是恼了那甄宝璐。加上后来有几回,她出的错被甄宝璐看出来,更是叫顾氏又羞又恼,越发的不喜欢甄宝璐了。 可甄宝璐怀着孩子,老太太金贵的不得了,阖府上下都将她当成菩萨供着,她也是不敢招惹她的。是以目下甄宝璐生孩子,一想到她这么大的肚子,年纪又小,若是出了事儿,也是正常的。 先前薛让那娘亲,不也因生了薛让掏空了身子,最后早早的香消玉殒了吗? 所以这个时候,顾氏一听甄宝璐那边不大妙,心里倒是有些开心的——毕竟若是甄宝璐出了什么事儿,那对他们二房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也是有好处的。 老太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孙媳身子健康,生孩子没问题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担心。 · 薛让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待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听着产房内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没动静了。这才按捺不住,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就直接冲了进去。 甄宝璐浑身都是汗,俏脸苍白娇弱,这会儿正张嘴喝着祝嬷嬷喂得参汤,待看到薛让就这么冲进来了,才惊讶道:“大、大表哥?”有一瞬,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进来了? 不是让他别进来吗? 祝嬷嬷也大声道:“大公子您怎么进来了?您这不是胡闹吗?”说着便赶紧要薛让出去。 可薛让哪里肯? 他看着妻子虚弱的脸,走到她的榻边,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阿璐。” 甄宝璐也是无奈,望着他的眉脸,说道:“大表哥,你……你不要担心,赶紧出去吧。”她喃喃道,“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薛让也知自己此举太过不妥,可他就想进来看看她。这会儿见着她这副样子,他更是不愿意出去了。只是他素来听她的话,晓得她说得对,便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甄宝璐忍不住笑了笑,一时仿佛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这般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她道:“大表哥,嫁给你真好。若有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 薛让微怔,而后很快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说定了。不过阿璐,咱们先过好这辈子。” 甄宝璐道:“嗯。”又见他这副难得紧张的模样,安抚道,“别担心。” 薛让这才走了出去。 望着他出去的背影,甄宝璐弯了弯唇,一时觉得自己有有劲儿了。 · 甄宝璐生产的消息,齐国公府那边也都知道了。 那会儿徐承朗正好同甄如松一道在书房下棋。自打徐氏去世之后,徐承朗便经常以讨教棋艺的方式来探望甄如松。偶尔甄宝璐回齐国公府的时候,也会碰见他。徐承朗自然是想见见她的,甚至远远看上一眼都成,只是他怕她尴尬,是以甄宝璐来的时候,他都早早出府了。 徐承朗一袭青绿长袍,整个人温润如玉,他一双手骨节匀称,正含笑落了一子。 不过甄如松棋艺精湛,此局虽然比上一局多下了一刻钟,徐承朗仍旧输得极惨。 甄如松眉目含笑,不得不说,他同徐承朗下棋的时候,的确享受。不过他晓得徐承朗对那她宝贝闺女的心思,一时也免不了拿他同薛让比较。他心里也承认,这徐承朗足够优秀,若是没有薛让,他那女儿,兴许会喜欢他的。 甄如松道:“今儿就下到这里吧。” 徐承朗点头,跟着甄如松含笑起身。 而这会儿,甄如松身边的小厮,却是进来禀告,说道:“国公爷,安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说薛少夫人要生了。” 甄如松笑容一敛。 而徐承朗,也忍不住心下担忧,袖中的拳头都紧张的握了起来。 直到回了长宁侯府,徐承朗仍旧静静立在窗前,不言不语。 他看着外头的夜色沉沉,想着她生产是否顺利。据说头一胎,要艰难一些。徐承朗想起小时候,那个粉嫩娇气的小表妹,磕着碰着了,都要掉着金豆子让他吹吹才成。 她素来是怕疼的,生孩子那么疼,她怎么受得住? 这个时候,就是明明知道她正努力替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徐承朗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 甄宝璐这一胎足足折腾到次日。到了后面,甄宝璐几乎已经没有体力了。 她宝璐从来没想过,生孩子竟然这么痛苦。 甄宝璐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精疲力竭,耳畔是那稳婆的声音:“少夫人再用点劲儿,孩子快出来了……您在用点劲儿。” 终于……要出来了吗? 听着这话,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用力…… 寅初时分,产房内终于传出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立在院中如石柱一般的薛让,听到那阵哭声,和产房中欢喜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乎都要落泪。 他毫不犹豫,举步便跑了进去。 甄宝璐却是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甄宝璐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擦脸,再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甄宝璐这才艰难的缓缓睁开眼睛。见入目的是薛让的脸。她笑了笑,望着薛让俊美的侧脸。 甄宝璐想起来,最后她仿佛听到婴儿的声音了,很响亮。 她抓着他的手,问道:“孩子好吗?” 她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薛让眉目温和,看着她这副虚弱的模样,紧紧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亲,而后才柔声道:“……都很好。” 第131章 都很好。 甄宝璐听了,这才放心。 祝嬷嬷和香寒将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放到甄宝璐的榻边。祝嬷嬷说道:“刚吃了奶,这会儿正睡得香呢。瞧瞧,这俩孩子长得多好。” 祝嬷嬷也是欢喜。甄宝璐这一胎生得困难重重,那会儿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连大人都会出事儿。好在最后还是生下来了。 甄宝璐的娘亲徐氏便有生双胞胎的先例,是以这会儿甄宝璐一口气生两个,也是不足为奇的。甄宝璐眉目弯弯,仿佛一下子便没了疲惫。她瞧着身旁这两团,离她近一些的这个,包得是红色襁褓,外侧的是蓝色的。 龙凤胎,这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甄宝璐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双眸晶亮,看着薛让道:“我真厉害。” 祝嬷嬷同香寒相视一笑。 薛让也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赞同道:“嗯。我家阿璐自然厉害。” 甄宝璐笑盈盈,瞅着这两团皱巴巴的小家伙,因是双生,所以比一般的婴儿个头要小些,胎发黑黑的贴在脑袋上,闭着眼儿,看着眉眼,一时半会儿也看不粗像谁。这会儿俩家伙都安安静静睡着,很是乖巧。 甄宝璐生了孩子便昏睡过去了,自然不晓得这俩小家伙哪个先出生。还是听了薛让的话才知道,这俩小家伙,是对姐弟——姐姐比弟弟早出生了半刻钟。 甄宝璐心里非常满足,挨个儿亲亲俩小家伙嫩嫩的脸颊,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薛让却道:“你也饿了,先吃点东西。”这便让祝嬷嬷和香寒将来孩子抱过去。 “嗳……”甄宝璐出声,有些舍不得,抬手护着这俩家伙,对着薛让道,“我再多看一会儿。” 薛让哭笑不得道:“你刚生完孩子,好生休息,日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嗯?” 薛让这话倒也有礼。孩子生都生了,难不成还会重新跑回到肚子里去不成?甄宝璐自然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俩孩子被抱出去,然后由着薛让将她抱起来,喂她吃小米粥。 · 老太太也是去看过那曾孙和曾孙女的,这会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虽说就算这一胎,甄宝璐生得是女娃,老太太照样也是宠爱的,可老太太的心里,自然是盼着能生个男娃的。这会儿倒好,生了一对龙凤胎,俩小家伙模样生得又好,日后姐姐照顾弟弟,那可是最好不过了。 老太太又欢喜的去了祠堂拜了列祖列宗。 顾氏也不得不羡慕,叹息道:“这甄宝璐还真是个好命的。刚进门就怀上孩子不说,这一生就生了一对龙凤胎……”一想到那老太太欢喜的模样,顾氏就知道,按着这般的形势,日后他们二房的确要看甄宝璐的脸色过日子了。 顾氏想着先前她有些不满甄宝璐,一时心下暗暗后悔,想着日后再对她如何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忙吩咐身边的嬷嬷,给甄宝璐是送些补身子的东西,也算是二房的一番心意。 而甄宝璐生产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宫里。彼时宣武帝正在惠妃甄宝璋的长春宫,由甄宝璋伺候他更衣。 听着禀告的公公,说薛让的妻子顺利替他生下一对龙凤胎,宣武帝也不得不叹道:“这薛让,还真是有福气。” 可不是吗? 边上的甄宝璋,听到这个消息,脸都气绿了。先前她看到甄宝璐大肚子的样子,就不喜欢,不过昨儿听到着甄宝璐生产艰难,许是要出事儿,她心里有几分开心。未料一醒来,便听到着平安生产的消息——这顺利还不够,一生还生了俩。 龙凤胎。甄宝璋心道:若是她也能生下一对龙凤胎,那目下岂只是单单一个惠妃品阶? 宣武帝含笑,低头看着甄宝璋僵硬的动作,抬手挑起她的下巴道:“怎么?不高兴?”宣武帝生得阳光爽朗,登基之后,身上自然多了一股帝王威严。可他一双含笑的狭长眸子,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便令甄宝璋感觉到一股凉意。 甄宝璋忽的笑了,说道:“哪里?臣妾只是替六妹妹感到高兴罢了。”薛让战功赫赫,她是断断不敢再宣武帝的面前说薛让的坏话的,这和说甄宝璐的坏话也是一个理。甄宝璋虽然待在深宫,可前段日子,薛让打仗时用兵如神的事儿早就传到皇城,一个个都描绘的有声有色,简直将薛让吹捧成下凡的战神似的。 宣武帝笑笑,对着甄宝璋道:“可是朕却有些不开心……” 甄宝璋怔了怔,小心翼翼抬眼去打量他,有些不明白。 却听他徐徐说道:“朕有些羡慕他。什么时候,你也替朕生个小皇子。” 这话一落,甄宝璋一张俏脸染上喜色,哪里还有心思去嫉妒甄宝璐,只弯着唇儿低着眉,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 甄宝璐刚嫁入安国公府那会儿,同普通姑娘家出嫁一样,热闹过了也就那样。直到甄宝璐刚进门,便以孙媳的身份掌管中馈,这皇城贵族圈子里,才议论纷纷。到如今,甄宝璐一年未到,就诞下一对龙凤胎,那皇城这些个贵妇们,心里也是羡慕这甄宝璐的运气。 这日俩小家伙洗三,甄宝琼也抱着闺女阿团过来了。 小阿团不过八个月,模样生得白白净净,性子不像甄宝琼那样温顺,反倒异常活泼。见着襁褓之中的两个小家伙,便欢喜的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手舞足蹈的。 而甄宝璐这俩小家伙呢,姐姐安安静静的,性子有些像薛让,不怎么吭声,只有要吃奶了和尿了,才会哭上几声。不过嗓门特别的大。小一些的弟弟呢,却令甄宝璐非常的头疼,一天到晚的总是哭,哭得小脸涨红,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非得甄宝璐亲自抱着,才会消停些。 薛让说儿子随她,不过甄宝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小时候是个小哭包的。 甄宝琼笑着说道:“小孩子爱哭很正常,我家阿团那会儿也特别爱哭。” 粉妆玉琢的小阿团听到自己的名字,乌溜溜的眸子看向自家娘亲,伸手将手指含到嘴里,冲着甄宝琼咯咯笑,以为娘亲在夸她呢。 甄宝琼被她看得心都化了,捉着她的小手道:“阿团乖,不许吃手。” 小阿团“唔”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看向甄宝璐,这架势,就是在像着甄宝璐求救。 才这么小,甄宝璐就能想象,这小外甥女,长大自后是有多么聪慧可人了。 甄宝璐同甄宝琼说着话,尚哥儿和荣哥儿也进来了。荣哥儿前两日就巴巴的念着呢,今儿能来,自然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趴到榻边,大眼睛兴奋的瞅着小小的外甥和外甥女。 尚哥儿规规矩矩的,虽然才八岁,待徐氏走后,看上去却愈发的稳重了。 甄宝璐抬眸看着尚哥儿。尚哥儿才抿唇,开口道:“二姐。”他看着荣哥儿同来小家伙说着话,他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便是再稳重,这个时候也有些忍不住,举步走了过去。 尚哥儿看着襁褓之中那两小团。那么小。 待他静静望着那个红色襁褓内的小外甥女,见她原是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就这么和他对上,也静静回望着他。小婴儿的眼睛漆黑水亮,是最干净的,她看着他,而后难得弯起了唇。 尚哥儿心底登时有些柔软,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她挥舞着的小拳头。 那么小的拳头,不过核桃大小。 连甄宝璐都惊讶,道:“棠棠平日可是谁都不理的。今儿倒是冲着舅舅笑了。” 棠棠是闺女的小名,还是甄宝璐亲自起的。她和薛让在海棠花树下初见,又希望闺女长大后,能像海棠花那样娇艳美貌。甄宝璐自以为这个小名起的极有含义,未料薛让却是不明白。甄宝璐心里暗暗闹心,男人就是粗心,他俩第一回见面的场景,他居然敢忘了! “棠棠,棠棠。”刚当了舅舅,正神气的荣哥儿,也跟着喊了几声。 不过棠棠的性子不爱搭理人,仿佛没听到荣哥儿这个舅舅的声音似的,冲着尚哥儿笑完之后,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了。荣哥儿白嫩嫩的脸颊登时就垮了,委屈巴巴的看着闭着眼睛睡觉不理人的小外甥女,而后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小外甥的身上。 荣哥儿道:“外甥呢,外甥叫什么?”小外甥女不爱理人,荣哥儿也能理解,可是小外甥是男孩子,他也是男孩子,小外甥应该会喜欢和他玩的。 “……长福。”甄宝璐有些难以启齿。 这名儿一听便不是她起的,而是薛让随口起的,她本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这宝贝儿子,怎么能起一个小猫小狗的小名儿呢。不过不知怎么传到了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一听,便觉得这小名儿不错,皆道是贱名好养活,这小名儿左右都是自家人叫的,也没什么打紧的。甄宝璐瞧着老太太一口一个“长福”叫得起劲儿,自然也不好意思改名儿了。 荣哥儿开心的唤了一声:“长福。”眉眼含笑等着小外甥反应。 哪知这小外甥,静静看着他,撇了撇嘴,发出一阵哭腔。 荣哥儿一听他要哭,登时睁大了眼睛,忙慌乱无措道:“别、别哭啊。” “哇——”的一声,小哭包长福卯足了劲儿,在舅舅面前酣畅淋漓的哭了起来。 第132章 薛让行至影壁处,就看到不远处葱茏的香樟树下,清瘦高挑的年轻男子立在那儿。 男子生得斯文儒雅,穿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袖口处绣着精细的四君子图案。他眉目清俊,脸庞面如白玉,说不出的俊逸风流。便是薛让看不惯他,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这辈子他近水楼台,费尽心思,他那妻子这会儿心里念得还是他。 念及此,薛让胸臆有些憋闷。阔步上前,才道:“徐大人。” 徐承朗听着薛让生疏的称呼,倒是眉目温和的笑了笑。他素来性子温润,只是这两年性子成熟了许多,就是这般微微笑着,也不像昔日那般,叫人感觉到一股暖意,而是有了几分疏远和客气。如今徐承朗已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比起同期一道入翰林院的宋执,官职升得快了许多。加之他的妻子是宣武帝的表妹,这徐承朗日后的前途自是一片光明的。 徐承朗道:“薛将军客气了。今儿是我那侄儿、侄女洗三,刚好有空,便过来看看。” 徐承朗知道薛让不欢迎他,也没要进去见甄宝璐的意思,只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薛让:“这里面是两把长命锁,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了。想来今日客人多,我也不进去打搅了,还望薛将军替我转交给阿璐。” 薛让伸手接过,淡淡道:“多谢了。” 徐承朗笑了笑,同薛让客套一番,就转身走出了安国公府大门。 薛让望着男子清瘦的背影,低头捏着手里的锦囊,想起昔日那些画面,他忍不住想把这长命锁给扔了。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用力一捏,迈着长腿朝着四和居走去。 徐承朗刚走出安国公府,便重重咳了几声。他本就生得白皙,这会儿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羸弱。正是一副染了风寒的样子。 身后跟着的小厮双瑞却是知情的。那日大公子听闻薛少夫人生产的消息,便连夜去了灵峰寺,在佛祖面前替她祈福。这还不够,他家公子当真是魔怔了,竟然在佛祖面前,说出只要薛少夫人母子平安他愿意减寿十年的荒唐话来。 徐绣心听说大哥也来了,便出来寻,恰好看到他出去,便上前叫住他:“大哥!” 徐承朗转身。 见是徐绣心,表情稍稍温和了些,道:“怎么出来了?” 自打那回徐承朗成亲之日,在长宁侯府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徐绣心也摒除了对甄宝璐的成见,同她来往也密切了一些。今儿是俩孩子洗三礼,她自然是要来的,这会儿也是刚从四和居那边看了孩子出来。 徐绣心问道:“大哥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我方才可是瞧过了,那俩孩子生得可真好。”一想到那两个刚出生的小娃儿,徐绣心整个心都软了。那俩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是吗。徐承朗有些心动,面上却仍淡淡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忙。” 徐绣心撅撅嘴,有些不满。 她再傻,也知道她大哥心里还忘不了甄宝璐。至于那沈沉鱼,刚嫁进来那会儿,她娘亲就不满,到如今,这婆媳关系愈发不好。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家大哥宁可在外面忙到很晚才回来。 可既然已经成亲了,那以前的事情,总是该放下了。徐绣心道:“那成,大哥你去忙吧,我晚些回去。” 徐承朗点头,阔步离开了安国公府。 · 卧房内,俩孩子被抱出去参加洗三礼,甄宝璐一时得空,却有些不习惯了。她靠在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抬眼就是薛让高大的身躯,才冲着他笑了笑:“大表哥。” 薛让上前,坐在她的榻边,展臂将她抱入怀中,微微眯着眼,鼻端嗅着她身上馨香的气息。却没怎么说话。 甄宝璐下意识的靠在他的怀里,原是含笑的,忽的想起那日宣武帝下的旨意,她就有些不开心了。 那日圣旨刚到,她便要生了,等生完孩子,她又一心念着俩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倒是将这件事情给忘了,还是后来听祝嬷嬷说,才知晓的。按理说,宣武帝初登大宝,薛让也是有从龙之功的,之后又替他平定战乱,一番赏赐自然是免不了的。那日圣旨一下,的确封了薛让为二品的镇国将军,算是皇恩浩荡了,却不料,紧接着便是让薛让去镇守桐州了。 桐州那地儿,甄宝璐也是有所耳闻的,离两国交界处近,甚是贫瘠。先前镇守桐州的是个姓霍的将军,据说是惹得先帝不悦,但是挑不出什么错,便将他派到那里去。霍将军一待就是好几年,前些日子刚好病逝。桐州无人镇守,自然得派人去。 甄宝璐想了想,说道:“大表哥,我陪你一块去桐州,成吗?” 甄宝璐是个吃不得苦的,也晓得若是去了桐州,这皇城的富贵日子,怕是过不上了。可是她实在不想和他分开。 薛让低头,对上她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就这么温温柔柔的望着她。都是夫妻了,孩子都生俩了,可甄宝璐还是受不住他这种炙热的目光,脸颊不自然的烧了起来。她抬手捧住他的脸颊,张嘴在他脸侧咬了一口,说道:“答不答应?” 他任由她咬,而后语重心长道:“阿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不过这会儿听着薛让的语气,她鼻子有些酸酸的,问道:“那你没想过带我一起去吗?”她揪着他的衣襟,气愤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你一直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他慌了神,柔声去哄她,给她擦眼泪。她却倔强的躲开,自个儿狠狠的把眼泪抹干。 薛让看着她,无奈道:“别哭了……”他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睛,只是她的皮肤嫩,他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的,便显得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他捧着这张小脸,俯身在她鼻尖啄了一下,不疾不徐道,“我会按时走,只是那时你还没出月子,棠棠和长福也还小,不宜奔波。你在皇城多留几个月,我会派人来接你。” 甄宝璐忙点头,待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才忽然想到了什么,羞恼道:“你……早就打算好了?” 薛让笑笑,抱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道:“自打那日进宫,我看到你挺着大肚子在长春宫院前的海棠树下,我就已经决定——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牢牢把你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甄宝璐心中欢喜,也伸手抱住了他,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皇城了,这会儿也正好能出去见识见识。” 她想得乐观,可薛让却不得不泼她冷水,认真道:“到时候日子会有些辛苦,你若是后悔了,嚷嚷着要回来,我可不会答应。”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薄唇一弯道,“想清楚了?” 甄宝璐才不信他的话。他有多在意她,她哪里不清楚。到时候她后悔了,他肯定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送回来。他是舍不得她吃苦的。不过她才不会后悔。 甄宝璐粲然一笑,仰起脸张嘴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自信满满道:“你才不会。” 他对她最好了。 薛让心里也笑自己,就这么轻易被她看清了底牌。他的确不会,若他这能狠心,上辈子也不会就放任她和徐承朗在一块儿。那时以他的能耐,想要将她从徐承朗的身边夺过来,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儿。 身子紧紧贴在一块儿,甄宝璐感受到了薛让怀里的东西,这才将小手摸了进去,道:“什么东西,硌得慌……”她一摸,竟然是个锦囊,这才将其拿了出来,纤细的手指缠着香囊的带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龇了龇牙做出一副悍妇状:“哪个小姑娘送的?” 薛让的表情波澜不惊,道:“你自己看。” 还卖关子呢。甄宝璐当然相信他,只是这香囊她的确没看过,而且针脚工整,定然出自一回蕙质兰心的姑娘。她心里自然不服气,粗鲁的将锦囊打了开来,从里面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 ……是两把长命富贵纹的银锁,錾刻福禄双全、长命百岁吉祥文字。 甄宝璐摸着这两把小银锁,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薛让道:“这是……” 薛让说道:“是徐承朗送的。” 果然。 听着男人不满的语气,甄宝璐迅速垂下眼,没有再说话了,想了想才说道:“怎么说也是徐表哥的一番心意,不过棠棠和长福已经有长命锁了,又是祖母亲自给带上的,这两个咱们就放起来吧。” 薛让也是这么想的的。就是还没戴,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宝贝闺女和儿子戴他送的。 薛让同妻子腻歪了一番,待听到甄如松来了,这才说道:“我去见见岳父。” 甄如松对薛让这个女婿是非常满意的,甄宝璐原本是不用担心的,可一想到那宣武帝下的旨意,便知她爹爹疼她,断然舍不得她跟着薛让一道去桐州吃苦的。宣武帝金口玉言,下了圣旨,自然没法改了,她爹爹心里有气,肯定是撒在薛让的身上。 这个时候,甄宝璐暗下着急,若她没做月子就好了,她一道去见见爹爹,爹爹看在她的面儿上,也不会对薛让太过分的。 薛让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抚了抚她的脸道:“不用担心。就算岳父真的要说我,也是应该的。” 甄宝璐没辙,握着他的手道:“我爹爹脾气还是挺好的,就是护短。你别顶嘴就成。”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薛让笑着说道,这便起身出去见甄如松了。 不过今日的甄如松心情的确不大好。原本当了外祖父,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罢了,眼下坐在厅内,看着薛让阔不进来,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甄如松看向薛让,见他生得高大俊美,气质出挑,性子也好,待他闺女可是宠得没话说的。就是因为这些,他觉得薛让是武将也无妨,毕竟这也是他昔日的心愿。可事情落到自己宝贝闺女的身上,他也不可避免的和其他当爹爹的一样,受不得闺女吃半点苦。 薛让恭敬行礼:“小婿见过岳父。” 甄如松淡淡的应了,看向他道:“何时出发?” 这是明知故问。薛让何时去桐州,甄如松不可能不知道。薛让明白此刻岳父的心情,配合着回答道:“还有半月。” “半月?”甄如松有些咬牙切齿。成亲不过几个月,就让他那怀着孩子的闺女独自留在皇城,一去就是半年。眼下回来半个月都没到,又要出门。而且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以宣武帝对薛让的忌惮,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让他回来的。 甄如松霍然起身,负手而立道,“那阿璐呢?你怎么打算的?” 说实话,这个时候,甄如松简直要他们夫妻和离的心思都有了。常年不在身边的夫君,还不如不要,跟着他回齐国公府,还有家人亲自照顾,他也放心。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他又怎么忍心。而且,也不能怪女婿。 薛让抬眸,看着甄如松,便掀袍下跪,说道:“回岳父,小婿同阿璐已经商量好了。小婿先去那边安顿好,等过个几月,孩子们大些了,小婿就派人接他们母子三人过去。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好生照顾他们母子三人,不会让他们受到半分伤害。” 甄如松哪里舍得。此番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可不得不说,比起夫妻分离,这样同甘共苦,会更好一些。 甄如松自个儿也明白,薛让去镇守桐州,未必是件坏事儿。毕竟他去了那里,宣武帝不会再将他如何。小夫妻俩远离是非,总比在皇城,宣武帝的眼皮子底下,胆战心惊的过日子要好。 想想是如此,可要甄如松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打小娇生惯养的闺女,跟着薛让去桐州吃苦,他心中的怒火就难以平息。 第133章 甄宝璐原本是担心薛让的,待老太太和祝嬷嬷将俩孩子抱回来之后,一颗心便落在了孩子身上,一时也就不去想薛让了。老太太正抱着小曾孙长福,含笑瞅着孩子道:“长福这小模样,生得和让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甄宝璐却是看不出来,觉得俩小家伙生得一模一样,五官尚未长开,压根儿看不出是像谁的。不过年纪大些的人,总是爱这么说。何况甄宝璐听着也开心呐。 甄宝璐也跟着说道:“孙媳也觉得像大表哥,若是长大之后体格能像大表哥就好了。” 她不奢望自己的孩子如何出色,只想他们平平安安的。薛让身子骨好,希望俩孩子也是如此。可是这长福相较于姐姐棠棠,性子仿佛柔弱了许多。她就怕体格也娇弱。便是姑娘家,身子娇弱,也不是一件好事儿,个何况是男子呢? 老太太也赞同的点头:“是呀。”她摸了摸小曾孙握成拳头的小手,越看越觉得可爱。又想到那日的圣旨,老太太眉头一蹙,看向甄宝璐,“让哥儿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甄宝璐瞧着老太太如此喜欢长福,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想着,总归是要说的,便开口直接道:“孙媳同大表哥商量过了,等他在桐州安顿好了,就会派人来接我们母子三人。” 老太太面色一沉,看着襁褓之中小小一团的曾孙,有些惆怅。 好不容易盼来了,这曾孙曾孙女却要去桐州。 甄宝璐小声道:“祖母……”她的语气有些歉意。毕竟她知道老太太有多喜欢这俩孩子。 老太太道:“罢了,我也明白。你们小夫妻聚少离多总归不是办法,何况让哥儿在桐州,也需要人照顾。只是我听说那地儿不大太平,怕是要委屈你了。” 甄宝璐见老太太这般说,也就放心了。她道:“祖母放心,孙媳一定会好好照顾大表哥,棠棠和长福,也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只要有机会,孙媳便带着俩孩子来看您。” 如此,老太太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之后老太太又去找了长子,对着安国公道:“让哥儿的事情,你就不能好好想想法子吗?桐州那种地方,若是去了,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在甄宝璐的面前,老太太自然不好说这些。可她心里甚是担忧和着急。 安国公望了老太太一眼,眉目恭顺道:“娘,此事皇上已经下旨,儿子也没有办法。” 安国公对薛让这个儿子素来冷淡,老太太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出来的。她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爹的?”不过一想到,方才她这儿子抱俩孩子的时候,露出的难得柔和的表情,老太太便明白儿子虽然不喜长子,可那俩孩子,却是喜欢的。 她道:“罢了。既然你不肯想法子,那我也不勉强。我听阿璐都是说了,她过段日子也跟着一道去。” 安国公道:“那俩孩子呢?” 老太太答道:“能怎么着?俩孩子那么小,正是离不开娘亲的时候。再说了,我虽然有私心,却也是当娘亲的,哪里舍得他们骨肉分离?去桐州也好,让俩孩子从小就吃点苦,长大后能懂事些。” 安国公蹙眉,显然是不乐意的。 · 皇宫内,宣武帝批阅完奏折,便去了长春宫。而甄宝璋早就精心装扮好了,见着宣武帝便迎了上去。可她是个聪慧的,在宣武帝身旁待了这么久,自然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好,见他言辞冷淡,一时便规规矩矩,不敢越距。 甄宝璋束手束脚伺候着,不过一想到那薛让的远调,她心里就有些乐。 封了镇国大将军又如何?有什么好神气的?不过是明升暗贬罢了。 甄宝璋是巴不得薛让和甄宝璐过得不好的,可碍于宣武帝,她不敢拿他们如何,如今倒好,宣武帝忌惮薛让,亲自出手了。 宣武帝看着面前女人含笑的表情,哪里看不出她的想法。他眉头一拧,来不及沐浴,便一手提着她将她压到榻上。他生得斯文清朗,唯有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他真正的性子。 “撕拉”一声,甄宝璋的衣裙便被直接撕成两半。 甄宝璋一阵惊呼,却很快反应过来,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甄宝璋嫁人之前,哪里知道这些,可跟了宣武帝之后,便懂得了其中的妙处。他虽然有些粗鲁,有些举止更是过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一些非常屈辱的举止,她却尝到了那种妙不可言的滋味儿。便是他抽打她,她都觉得舒服。 可惜今儿宣武帝的情绪比往常还要失控,他心里有火,便一股脑儿撒到了甄宝璋的身上,尽情的蹂躏。待她被弄得几乎昏死过去,才从榻上起来。 宣武帝年轻俊朗,目下身上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绸缎寝衣,上头绣着五爪金龙。他眉宇深锁,想着那薛让不日便要远调桐州。 他明明知道,薛让立下如此大功,他这般待他,不知有多少大臣会寒心。 可他是当真忌惮他。 他见识过他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用兵之娴熟,连一道出征的老将都赞叹不已。 而他呢,他自问有心藏拙,昔日在父皇面前,故意装作对皇位毫不在意,只安心当个孝顺儿子,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如今想来,却是人外有人。他感激薛让一直帮着他,若说先前对他有些怀疑,那那回平定边关战乱,他舍身救他,他便没有道理再怀疑他。 只是登上了帝位,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薛让既然已经对他造成了威胁,那他便是再需要他,也没有将他留下的道理。不杀他,让他去桐州,也算是念着往昔对他的一番情谊。 他去桐州,自生自灭。 这辈子,他都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 薛让出发在即,甄宝璐虽然不舍,可想着过几个月便能一家团聚,也就放心了。临行前,薛让就这么抱着她,那会儿甄宝璐还没出月子,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发,便是再美的美人,怕也落得一个邋遢样。况且甄宝璐自认生了孩子,身形胖了一圈,脸颊也生了一些肉,更是嫌弃自己。 薛让却抱着她一个劲儿的亲。 她恼道:“都臭死了,有什么好亲的。” 虽是这么说的,可若是这会儿薛让嫌弃她了,她心里又不自在了。好在这薛让也不傻,亲着她的脸颊道:“香的,哪哪儿都香。” 甄宝璐忍不住笑,胸前也起起伏伏的,生了孩子,她原是丰盈的两团更是波澜壮阔,很是可观。连甄宝璐自个儿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对上男人深沉的眸子,看着那里头的自己,才拦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 她先前没怎么喜欢过人,总觉得上辈子对徐承朗已经算是很喜欢了,却不料嫁给了薛让之后,她才一点点明白。她紧紧抱着他,噙着眼泪可怜巴巴道:“要早些来接我和孩子们。” 薛让一听她这声儿,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大掌摩挲着她的脸颊,道:“你放心。若是我不来接你,怕岳父大人一生气,把你领回娘家去了。” 那日甄如松的表情,薛让看得极明白。以他宠女的性子,若他真敢将她们母子三人留在皇城,他真会将人带回去。弄个和离书,趁着他不在,再嫁之类的事儿,也是可能的。 还别说,换做以前的甄宝璐,若是嫁了一个这样的夫君,以她没心没肺的性子,倘若没生下孩子,兴许真的会选择和离。她素来自私,最不愿亏待自己,可换成薛让就不一样了。她可舍不得。 不过这回薛让要走,甄宝璐当真是哭得稀里哗啦。 甄宝璐哭,这长福睁着大眼睛,也跟着哇哇大哭,棠棠最是乖巧,平日里极少哭,今儿仿佛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儿,也跟着扯着嗓门哭闹了起来。 一时屋内充斥着哭闹声。 最后还是祝嬷嬷和香寒将俩孩子抱了出去,留下薛让好生安抚甄宝璐。甄宝璐哭得一抽一抽,一双眼儿红彤彤的,跟个兔子似的。 薛让好生安抚了小半个时辰,等她情绪好些了,这才狠下心肠阔步离开。 · 薛让一走,甄宝璐又难过了好久。不过每日要照顾两个孩子,也算是有事情做。出了月子之后,甄宝璐便经常去椿树胡同看甄宝琼。 如今这甄宝琼和宋执的小日子过得,令甄宝璐都羡慕不已。一家三口住在这不大的宅子里,宅子布置的低调雅致,院里种着甄宝琼最喜欢的梅花。白日宋执当值,甄宝琼就照顾女儿阿团,离忠勇侯府近,时不时过去走动走动,到了傍晚,便抱着阿团等着宋执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非常温馨。 有时候甄宝琼看着她发呆,便拍拍她的手问道:“又想妹夫了?” 在甄宝琼面前,甄宝璐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当下就点头道:“每日都想。” 甄宝琼也是能理解的,一面希望这小夫妻俩能团聚,一面又舍不得妹妹离开。 而甄宝璐也是因为这个,所以这段日子,经常来看甄宝琼,或者回齐国公府看甄如松。已经出嫁的姑娘,经常往外跑或者回娘家总归是不好的,可薛老太太却是理解她,就算顾氏说什么,她也不予理会。 薛让到了桐州之后,每半月便回来一封信。 等到了十月中旬,甄宝璐收到薛让的来信,说已经派人来接他们了,这才忍不住红了眼圈。 老太太听到这消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看着生得白白胖胖的曾孙和曾孙女,说道:“也好,早些过去,还能一道过个年。” 甄宝璐忽然想起来,她嫁给薛让快两年了,还没一道好好过个年呢。上一回她同他一道过除夕,还是她未出嫁的时候,他俩一道坐在墙头,他想亲她,却不敢亲。 甄宝璐侧过头,看着已经能开口叫人的俩个孩子,心下也是一阵叹息。 没想到这么快,她连孩子都给他生了两个。 “娘……”棠棠声音糯糯的喊了一声,唇红齿白,大眼睛明亮又清澈。 甄宝璐看向女儿,瞅着她肉嘟嘟的小脸,这俩孩子的眉眼都像极了薛让。不过长福是男娃,像薛让,她自然是开心的,可棠棠是女娃,若是日后生得如薛让那般的高大健壮,那她可是真的要担心了。好在这闺女是她亲自带的,日后教她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努力将她培养成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至于长福…… 小长福笑容憨然,是个爱笑爱说,人见人爱的小男娃。这小家伙哪哪儿都好,就是太爱哭了。 而且棠棠太聪明,眉目灵动,才四个月就开口叫人了。这样一来,便衬得六个月开始叫人的小长福笨了些。不过和一般的孩子比起来,小长福还是算极聪慧的了。 俩孩子一道出生,免不了比较。好在这俩孩子是姐弟。棠棠虽然年纪小,可已经习惯性的护着弟弟了。棠棠性子霸道,上回荣哥儿是逗逗长福的,棠棠以为是欺负弟弟,差点将七岁的舅舅荣哥儿弄哭了呢。 甄宝璐望着这对孩子,忍不住将这两个软糯的小家伙抱到怀里,挨个儿亲了亲。 甄宝璐离开的前一晚,薛谦来了四和居。 甄宝璐将薛谦当成亲弟弟,见着他来自然开心。只是薛谦已经十三,性子又比一般的少年稳重些,加上这大半年个头长得高,现在站在甄宝璐的面前,已经明显比她高出一截儿了。甄宝璐不能再将他当成小少年看待了。 甄宝璐也有长个子的,只是这点高度,同薛谦一比,便是没法比了。她侧头看着这少年,他的五官同薛让非常相似,加上他努力锻炼身子,再也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了,连皮肤也不知怎么回事,晒黑了一些,这么一来,同薛让就更加相似了。 甄宝璐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有些时候,她想念薛让,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薛谦这张脸,心里却是泛起对薛让浓浓的思念。 第134章 甄宝璐莞尔一笑,道:“五弟。” 甄宝璐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可说到底也才十五六岁。她生完孩子便急着恢复身材,发方法得当,如今这纤腰如烟似柳,堪堪一握,同昔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这胸脯却是鼓了些,加上五官明媚灵动,登时让薛谦不自觉的红了耳根子。 他不疾不徐的错开眼,说道:“明日大嫂就要启程,我便想着来看看你。” 甄宝璐自然不意外:“有心了。” 她满心都是要见到薛让的喜悦,倒是将这薛谦给忘了。 目下他特意过来看她,甄宝璐便有些担心,日后她不在府上,也不晓得薛谦会不会什么委屈。不过转眸一想,这薛谦小小年纪,如今在白鹭书院已经有了一些名声。在大周,庶子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于庶子而言,也就这么一条出路。若是他能用功念书考取功名,那日后定然有大好的前程。 且他生得聪慧,如今又得老太太欢心,她的担忧怕是多余了。 薛谦从怀里取出一对浅粉色绢花递给甄宝璐。 绢花的质地极好,薄如蝉翼,做工精湛。 甄宝璐一怔,不解的看向薛谦:“五弟?” 薛谦清朗的眉宇染着笑意,缓声说道:“上回路过摊子瞧着好看,便买了。本想在棠棠周岁的时候送给她的,不过她的周岁宴席,我怕是没机会参加了,这礼干脆就早点送。这绢花不值多少钱,还希望大嫂不要嫌弃。”他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甄宝璐抬眼看他,见他双眸坦坦荡荡,便将方才那个荒唐的想法压力下去。 她瞅着这对绢花,知晓这并非薛谦口中所说的不值钱,这样的做工和样式,唯有玲珑馆才能做得出来。这价格自然不便宜。 甄宝璐没去接,只说道:“我经常去玲珑馆,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绢花五弟你自个儿留着,下回可以送给心仪的小姑娘。” 薛谦面颊微微泛红,腼腆道:“这事儿还早着呢,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大嫂,我毕竟是棠棠的叔叔,送她一样周岁礼也是应该的,还希望大嫂能替棠棠收下,行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甄宝璐不好再不收。不然仿佛她心里真的有其他想法似的。 她坦坦荡荡收下,道:“成,那我就替棠棠谢谢。”心里却有些不自在。 薛谦笑了笑:“嗯。” 甄宝璐瞅着他的表情,虽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可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摩挲着手里的绢花,同薛谦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薛谦乖顺听话,只是转身走了一段路时,才转身喊了她一声:“大嫂。” 甄宝璐回头望着他,用眼神询问。 高高瘦瘦的少年立在那里,他背后是夕阳余晖,灿烂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他生得清俊绝伦,恍若神祗,竟然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他问道:“你……你们还会回来吗?” 她以为是什么呢。甄宝璐笑着说道:“当然。” “……好。”薛谦笑了笑,喃喃道,“那就好。” 甄宝璐送走薛谦,拿着手里的绢花进了里间,瞧着罗汉床上打打闹闹非常欢乐的俩小家伙,这才过去,将手里的绢花递给棠棠:“喏,这是五叔送给棠棠的。” 棠棠性子冷淡,不爱搭理人,这一点和薛让非常像。不过她和薛谦非常投缘,也喜欢让薛谦抱。甄宝璐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呢。就像棠棠喜欢尚哥儿这个叔叔,在尚哥儿面前乖巧懂事,可遇着荣哥儿,就爱欺负他。 棠棠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握着这对漂亮的绢花,而后蹙了蹙眉,稚声稚气道:“不喜欢。”小女娃的性子非常直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甄宝璐笑笑,抱着小家伙软软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拿出其中一朵,对着棠棠道:“明明很漂亮啊,下回娘亲给棠棠戴在头上,好不好?” “不!”棠棠一听要戴头上,立马将手里的绢花给扔了。 甄宝璐气恼道:“长胆子了你!” 棠棠瘪瘪嘴,声音脆脆道:“不喜欢。” 甄宝璐有些头疼。小姑娘家家最喜欢在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了,可她这闺女倒好,半点都不喜欢。 甄宝璐只道她年纪还小,等她稍微大一些,便知道爱美了。这么一想,甄宝璐便决定将这对绢花收起来,等到她再大一些再给她戴——毕竟是薛谦的一番心意,她总不好由着闺女的性子,就这么给扔了吧。 甄宝璐正欲伸手将扔掉的那朵绢花拿过来,却见她那胖儿子长福,伸出鲜藕般白嫩的小胖手,拿起姐姐扔在他面前的粉色绢花,低着头,捧着研究了一番,而后双眸晶亮,兴奋抬头:“花!” 长福仿佛很喜欢,笑眯眯的准备往怀里塞,然后想到了什么,瞅了瞅自家娘亲,侧头对着姐姐小声道,“花,长福喜欢。” 长福知道这是姐姐的,虽然是姐姐扔掉的,可到底是姐姐的东西,他得问她要,她答应了,他才能藏起来。 棠棠最宠着这个弟弟了,何况这绢花她本就不喜欢,目下看着弟弟这么开心,便伸手将剩下的一朵也递给了他:“给。” 长福立马乐开了花,笑嘻嘻的伸手接了过来,瞅着这两朵绢花,越看越喜欢,然后稀罕的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甄宝璐有些发愁,甚是担心的闻着祝嬷嬷:“祝嬷嬷,你说……长福不会长大了也这样吧?”甄宝璐耷拉着一张脸,非常非常担忧。 祝嬷嬷却哭笑不得道:“少夫人您想哪儿去了?小孩子喜欢花很正常。” 甄宝璐拧着眉,看了一眼得了绢花傻乐的儿子,喃喃道:“希望如此。”心里便想着,大抵是儿子身边没有爹爹的缘故,只要到了桐州,让薛让和长福多接触接触,她这儿子,自然能学到薛让身上的男子气概,说不定小小年纪就喜欢舞刀弄枪了呢。 甄宝璐脑海里浮现胖墩墩的小长福跟在薛让的后面早晨跑圈的样子,觉得那场景非常的温馨,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甄宝璐要走,晚上薛宜芳自然过来看她了。 薛宜芳看着这俩容貌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心里也甚是不舍,又仅仅握着甄宝璐的双手道:“你去了那儿,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时间,就经常写信给我。” 甄宝璐自然说好。这薛宜芳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是舍不得她的。可是姑娘家一旦嫁了人,这心思便偏向了夫君和孩子。 看着薛宜芳,甄宝璐又不得不想起她的亲事。 薛宜芳和那穆王世子萧礼已经定了亲了,可早前穆王支持的是大皇子,这宣武帝继位之后,大皇子被封了淮王,直接打发到淮州去了。虽说宣武帝还没正式对付穆王,可大伙都知道,这是迟早的。安国公可是想着法子将这门亲事给解除了,但是对方毕竟是王爷,平白无故的,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 上辈子宣和帝没那么早驾崩,这薛宜芳也是顺顺利利嫁给萧礼,婚后日子过得很是幸福的。 甄宝璐原以为,这辈子自个儿不用担心薛宜芳的亲事,可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薛宜芳再嫁给那位穆世子。 薛宜芳也是个聪明的姑娘,甄宝璐不说,有些事情她也只明白的。她道:“大嫂你也放心,不用担心我。” 她就算不放心,也没办法。 甄宝璐看着她,说道:“好。” · 次日甄宝璐便带着俩孩子上了去桐州的船。 临行前,甄如松和甄宝琼和俩弟弟他们都过来送别。 一番依依不舍,终究还是要分别的。 此行甄宝璐带了祝嬷嬷,和香寒香桃俩丫鬟,还有之前薛让在她身边安排的会功夫的薛甲薛乙。其他的都是随行的侍卫。而来接甄宝璐的,是桐州的一位年轻副将,叫孟鹤书的。 甄宝璐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斯斯文文的,半点都不像是武将的名字。等见着了孟鹤书的模样,见他果真是斯文白净,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可甄宝璐知道,既然薛让会派这位孟副将来接她,肯定对他甚是信任。是以甄宝璐也不敢小瞧他。 在船上行了整整大半个月,甄宝璐有些庆幸俩孩子都非常适应水路,而她也没晕船。不过香寒却是头一日就开始晕船了,好在后来用了孟鹤书给的偏方,之后便好多了。 这日傍晚,孟鹤书便前来禀告,说是还有十日便能到桐州了。 这让甄宝璐非常欣喜。 虽说甄宝璐适应坐船,可这船上的吃食她是断断不能忍的。再者,这孟鹤书是武人,带领的那些个士兵,也是不挑吃食的,以为给她的食物已经极好了,可在甄宝璐的眼里,完全是难以下咽。 甄宝璐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些?可这位孟副将不是薛让,她不好麻烦她。再说了,她盼着去桐州的时候,就明白到了那儿,日子肯定同皇城这边不一样。吃苦是肯定的。 想想也是稀奇,她这么一个人,居然肯为了一个男人吃苦受罪,不仅半点没有埋怨,而且还巴巴的赶过去。 甄宝璐看着孟鹤书,知道他每天都会向薛让报行踪的,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孟将军告诉我家夫君抵达日期时,可否多说一日。我早些到,想给他一个惊喜。” 天气有些冷,甄宝璐穿着一件宝蓝色素面抗绸小袄,选这颜色,大抵是想衬得自个儿稍微成熟些。只是她面容生得太嫩,五官明媚,再如何的打扮老成,还是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模样。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若是让血气方刚的男子护送,难免会出什么事儿。可这孟鹤书只初见她是有过一丝正常的惊艳,之后规规矩矩,并未多看她一眼。 甄宝璐就隐隐有些知道,为何薛让这么放心孟鹤书了。 孟鹤书虽然模样斯文,有些像文弱书生,可功夫委实不错,行事也是干脆利落的,这会儿听着甄宝璐的要求,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甄宝璐也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说道:“孟将军放心,我保证到时候我家夫君不会怪你,可好?” 孟鹤书道:“末将并不是这个意思。” 甄宝璐道:“那不就成了。”她看着孟鹤书,见他同薛让的年纪应当差不多,便问道,“孟将军可成家了?” 孟鹤书摇头。 甄宝璐想了想,问道:“那可有心上人了?” 孟鹤书耳根子发烫,不会说谎,又有些害羞,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甄宝璐心下了然,因为孟鹤书是武将,所以同他说话也直接了一些。她道:“既然孟将军有心上人,那因为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同我家夫君大半年未见面,难免想念,我就想看看他惊讶欢喜的模样。孟将军能理解吧?” 孟鹤书一怔,半晌才点头道:“末将明白。” 甄宝璐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是瞒不过祝嬷嬷的。等孟鹤书走后,祝嬷嬷就打趣儿道:“少夫人是担心大公子在桐州不安分?” 不安分。 具体怎么个不安分法,不过是寻花问柳,在外面养女人之类的。 甄宝璐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薛让的,可她也承认,自己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嫁给薛让之后,晓得他对男女那档子事儿有多热衷,之后她怀孕,他出征,等到他回来,他俩相聚的日子,也不过短短一月。那会儿她先是大腹便便,之后生了孩子,就坐月子,薛让压根儿没机会和她亲近。紧接着,薛让又去了桐州,一分别就到了现在。 再说,桐州邻近蕖州,而蕖州又是邻近夷国。 那夷国民风开放,姑娘家可以袒胸露乳,蕖州桐州等地,自然也有些影响。蕖州桐州男子少,年轻体壮的男子,一个个都被拉去从军了,这么一来,这姑娘家便寻不到合适的对象了。那地儿的姑娘家奔放,性子直接,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直接上门提亲,还有不少姑娘同时看上一个男子,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呢。 皇城的姑娘家矜持,就算对薛让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会有过分的举止。可在桐州,薛让长得好,年纪轻轻,便是大将军,就算是成了亲的,她这个夫人一直不在他的身边,保不准有多少的狂蜂浪蝶。 甄宝璐想想就发愁。 · 孟鹤书给薛让的信中,写到的抵达日期,是腊月初一。这个是原先计划的日期,只是孟鹤书听了甄宝璐的话,便让船开得快了一些,将最后十日的行程压缩到了九日,这样一来,也不算他说谎了。 不过孟鹤书想起那将军夫人的模样和说话的样子,也不禁好奇,薛将军这么一个沉默寡言杀伐果决之人,配的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玉人儿一般的妻子。旁人怜香惜玉,他不足为奇,且难以想象薛将军化作绕指柔的模样。 船到了码头,孟鹤书便用马车将他们送去将军府。 这个时候,甄宝璐一颗心才噗通噗通猛跳,紧张的不得了。她看了看怀里已经睡着的长福,还有身旁祝嬷嬷抱着的棠棠。 棠棠还没睡,只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她,声音糯糯道:“娘。” 甄宝璐看着闺女,亲亲她的脸颊道:“等下就能见到爹爹了。” “爹,爹爹。”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唤了一声,显然不比叫“娘”来的熟稔。 看着这俩孩子,甄宝璐也忍不住鼻尖泛酸。 不过—— 甄宝璐有心想给薛让一个惊喜,后果却是,薛让今日不在府上,而是去了酒楼和同僚吃饭。 有小厮见是夫人来了,很是识相的上前道:“可要小的去天香楼告诉将军?将军不知今儿夫人要来,若是知道,他肯定不会……” “不用了。”甄宝璐沉着一张脸打断了这位小厮的话,而后想着孟鹤书还在场,便大度道,“将军定然有要事,你不用过去打搅。我回屋歇息等着他便是。” 那小厮也是个聪明人,虽说这夫人没一道跟来桐州,可那是因为刚生了孩子。而他家将军呢?平日里多不拘小节的一个人,却是亲自将住的屋子布置的温馨雅致,为的就是盼着夫人能来。起初他也好奇,那夫人是何等的貌若天仙,毕竟他家将军连霍家姑娘这等倒贴上来的大美人都看不上。 这会儿一看,这小厮便立刻明白了。 他家夫人这般美,那霍家大姑娘同夫人一比,顿时就黯然失色了。而且那霍姑娘虽美,却同桐州的姑娘一样,性子直率,说话的声音也是豪气十足。一直在桐州待着,原以为姑娘就是如此,如今见着他家夫人,才明白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模样。 甄宝璐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不懂事,可她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罪,千里迢迢来找他,他竟然不在,心里忍不住就有些生气。 她憋着气,客客气气谢过孟鹤书,而后抱着儿子,同祝嬷嬷她们一道回了房间。 一到屋子,祝嬷嬷就安慰道:“少夫人您别生气,这大公子是男人,有应酬难免的。” 甄宝璐明白这个理。他俩成亲的时候,他也是有应酬的,只是他从来都不去,就喜欢这么傻乎乎的看着她,和她腻歪着。 现在想来,不是薛让不喜欢应酬,而是应酬和她,他会选择后者。而在桐州,她没在他的身边。 甄宝璐整理了一番情绪,虽然已经很累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可她半点想休息的意思都没有。长福已经睡着了,她又哄着棠棠睡觉,棠棠这个小人儿,却是精神奕奕的,窝在她的怀里道:“爹爹。” 甄宝璐捏捏她的小鼻子,说道:“你爹爹还没回来呢。” 棠棠抿了抿粉嫩嫩的小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有些失落。 甄宝璐亲亲她,唱着童谣,总算是将她哄睡着了。 祝嬷嬷进来道:“少夫人,天色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甄宝璐将棠棠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子,就这么看着他们姐弟俩一模一样的小脸蛋。她有些委屈,说道:“我睡不着。”明明已经很累了,可她没见着薛让,一点睡意都没有。 甄宝璐将俩孩子安置好,了无睡意,便披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去了外面。 她原本是心里堵得慌,随意走走罢了,可是这双脚仿佛是不听使唤似的,就这么走到了大门口。 甄宝璐立在原地,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真是太没出息了。可她就是想他,控制不住的想他。 甄宝璐觉着有些冷,缩了缩手,站在大门后看着外面,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她刚走到这儿,便听到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一时甄宝璐心跳如鼓,抬眼巴巴的看着。 马蹄声由远至近,就单单是马蹄声罢了,甄宝璐就能肯定,回来的一定是薛让。 她抬眼望去,见那一匹深褐色的大马停下,上面下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甄宝璐眼眶一热,想着是该走出去,还是等他进来再给他一个惊喜。待她犹犹豫豫之时,却听到了一个姑娘家的声音。 “薛将军。” 甄宝璐抬眼去看,见薛让的后面,果真跟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而那马上则是一位穿着大红袄裙的姑娘。甄宝璐看得极仔细,一寸一寸的打量那姑娘的脸,见她果真生得貌美如花,而且眉宇间还有一丝女儿家少见的英气。许是骑马骑得太快,那姑娘喘着气,胸前起起伏伏,很是壮观。 骑在马上的姑娘,正是先前镇守桐州的霍将军的独女,名叫霍青芍的。 霍青芍原本打算利落下马,忽的想到了什么,下马时“哎唷”一声,紧接着便跌坐在地上。 她仰着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庞和纤细匀称的颈脖,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不远处高大俊美的男子,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娇气一些:“薛将军,我扭脚了。”见他没有反应,一副准备进去的样子,赶忙道,“你……你能扶我一下吗?”声音大了一些。 “这位姑娘!” 原本就他们二人,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霍青芍一惊,忙侧头去看。 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直接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甄宝璐平日挺娇弱的一个人,这会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分明连晚上都没有用。可她就这么把人家小姑娘直接扶了起来,而且扶起来之后,发现对方姑娘身量比她高出一大截儿。 可甄宝璐完全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还站的稳吗!要不要我派人扶你回去?” 霍青芍完全有些愣住了,抬眼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薛、薛将军。” 甄宝璐侧过头,想着若是薛让敢替她说话,她就直接和他翻脸,未料一转头,对上面前男子这张满面虬髯的脸,忽的有些怔住了:“薛、薛让?” 第135章 霍青芍回了霍府,便看到孟鹤书也回了府。 霍青芍是先前镇守桐州的霍大将军霍震北的独女,而这孟鹤书则是霍震北战友遗孤,七岁的时候就被收养在霍府。 这会儿霍青芍见着孟鹤书,便不悦的蹙起了眉。 她是知道的,孟鹤书被薛让派去皇城接他的夫人甄氏,明儿便要抵达了。也是因为如此,霍青芍才心下焦急,今儿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她见孟鹤书已经回来,便知晓那薛夫人甄氏也一并送到了,那么方才在将军府外面的那个姑娘…… 一想到那个姑娘,霍青芍便不由得有些自卑。她在这桐州,也是出了名的美貌,加上霍震北的名声,她这个霍家独女可谓是一女百家求,用不着和别的姑娘那般,担心自己的亲事。她虽已经二八年华,却丝毫都不着急,挑挑拣拣,总觉得那些男子入不得她的眼,可她见着薛让的第一眼起,便不由得被他给吸引了。 薛将军高大挺拔,威风凛凛,特别是那胡子邋遢的模样,甚是有男人味儿! 霍青芍觉得,男人就该如此,而不是像孟鹤书这般,生得斯斯文文,跟个文弱书生似的。这样日后怎么能保护妻儿? 想到薛让,霍青芍便芳心大乱。 只是一想到今儿出现在将军府的那个姑娘……也难怪霍青芍会觉得那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了。霍青芍想着那女子生得这般娇柔美艳,一张瓷白莹透,同桐州姑娘家略微麦色的皮肤截然不同。霍青芍原本还能将那小姑娘想成是薛让的表妹之类的,可此刻见着孟鹤书,便不能再自欺欺人了——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薛让的妻子。 霍青芍心中微微堵得慌,自然也不给孟鹤书好脸色看。 孟鹤书见她独自回来,上前道:“怎么不让丫鬟跟着?” 霍青芍表情淡淡,道:“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出事不成?”桐州的姑娘大多习武,她和孟鹤书的武艺,都是霍震北亲自教的。霍青芍自认自个儿的武艺并不比孟鹤书差。而且,小时候他还不如她呢。 孟鹤书幼时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被霍震北领回霍府时,起初经常生病。那会儿才三岁的霍青芍,却活蹦乱跳更野猴子似的。是以在霍青芍的眼里,孟鹤书一直都是那个比姑娘家还娇弱的病秧子。 霍青芍迈着大步走近大门,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霍青芍的母亲潘氏见她回来,瞧着她打扮的异常娇美,便知她是做什么去了,忙上前道:“鹤书提早一日回来了,这段日子他也辛苦了,明儿你就留在府上别到处乱跑,咱们一家人好好用个饭。” 潘氏是知道孟鹤书对她闺女的心思的,也知道她这闺女心里根本就没有孟鹤书。那薛将军虽然好,可人家都已经有妻有儿了。只是她这闺女,见着薛将军就跟丢了魂似的,平日里最不喜欢穿裙子戴珠花了,今儿为了那薛将军,竟然连胭脂都抹了。 潘氏拧眉道:“阿芍,这薛将军不是良配,你就别再白费心思了。” 霍青芍也知道,这薛将军已经成亲了,她这么做有些不厚道。可能怎么办呢?她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挣扎的。她都已经想好了,只要能和薛让在一块儿,她就是当妾也是愿意的。而且……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位薛夫人,的确是美,可那般娇娇弱弱的,跟个瓷人儿似的,那及得上她武艺不凡,和薛让更为登对呢? 霍青芍道:“娘,可是女儿就是喜欢薛将军……”说起薛让,霍青芍便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双手托腮眼神痴缠道,“女儿从小就想嫁这样的大英雄,他武功盖世,运筹帷幄,连那满面的虬髯,都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潘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霍青芍幼时曾被一个满面虬髯的军爷出手相救过,自那以后,她便对这类男子尤为尊敬,等到情窦初开,更是想嫁一个这样的男子,好恰不巧,这个时候,薛将军便出现了。 霍青芍憧憬了一阵,又道:“像孟鹤书那种,长的就跟文文弱弱的白斩鸡似的,日后怎么能保护得了妻子?” 潘氏道:“鹤书功夫很好,这几年可是立了不少军功。” 霍青芍才不信,反驳道:“可他连我都打不过。”在霍青芍看来,她若是要嫁人,最起码的一条,便是功夫比她厉害的。 那是人家每回都让着你。潘氏看着女儿,心下叹气,最后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 这厢甄宝璐被薛让牵着手直接回了住处。待进了卧房,甄宝璐望着他这副邋遢的模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薛让看着她,耳根子也有些烫,柔声说道:“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去收拾收拾。”作势便要进净房。 收拾什么,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嗳。”甄宝璐叫住了他,小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衣袖。 薛让立在原地,为着她这个小动作微微暖心,侧头看妻子:“阿璐?” 甄宝璐静静望着他,这才“噗嗤”笑出了声儿,她笑了一阵子,才将他拉到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胡子,笑盈盈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身边没伺候的人吗?怎么都不晓得好好拾掇拾掇?”若非他俩太过熟悉,她还真有些认不出他来。 薛让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着……今晚收拾的。” 甄宝璐心下了然,一时觉得这样的薛让太可爱。想来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半点都不晓得收拾自己,知道她明儿就要来,便临时收拾一番,省得让她嫌弃。 没想到她提早一日,竟然能看到薛让这副模样。 甄宝璐眉眼弯弯,越想越觉得好笑。 而薛让望着这张日思夜想的小脸,哪里还按捺的住,当即双手捧住,吻了上去。他吻得又急又凶,甄宝璐猝不及然,下意识往后推,薛让腾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沿着纤细的腰肢往上挪,揽着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摁。 小别胜新婚,原是极美好的,可甄宝璐一张娇嫩的脸蛋,被薛让的胡子扎得有些疼,这才不满的呜呜出声,双手掐着他的手臂。 薛让自然也感觉到了。他将她放开,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凝视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声音暗哑道:“等我。” 虽然还是她的夫君,可甄宝璐还是喜欢那个干净整洁的薛让,当下点头道:“嗯。” 他步履匆匆,阔步进了净房。 甄宝璐望着他急迫的背影,觉得脸颊有些烧,这种场景,就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弯了弯唇,想到了什么,抬起手,嗅了嗅自个儿身上的味道。如今已经是冬天,没有日日沐浴的道理,可甄宝璐却习惯了每日沐浴。只是这一月,她在船上的日子过得不及皇城那般金贵,自然也不是日日沐浴的。 等薛让洗完了,她也想洗一洗。 兴许他更乐意一起,可打底是因为分开的太久,在他面前,她显得有些害羞了。 甄宝璐心下甜蜜,登时觉得这一个月受的苦压根儿算不了什么,也老早将先前见到的霍青芍抛诸脑后了。 听着净房哗哗的水声,甄宝璐想着薛让进去的时候,并未带寝衣亵裤之类的。便打开衣柜,拿了一套素色寝衣和一条亵裤。 她站在净房外面,叫他:“大表哥。” 里面传来薛让的声音:“进来。” 甄宝璐怔了怔,可一想,他俩是夫妻,连孩子都生了,又有什么好害羞的。这般想着,甄宝璐便坦然的走了进去。 男人沐浴的确是快,薛让这会儿刚从浴桶中出来。他没穿衣裳,抬腿跨出浴桶的时候,那物件格外的放肆。 甄宝璐望着他结实健壮的身子,宽肩窄腰,双腿笔直,小腹处是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浑身上下都仿佛充满了力量。 力量。想到这个词儿,甄宝璐有些微微脸烫。而后对上他修的干干净净的脸颊,那脸庞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 这才是她的大表哥啊。 甄宝璐瞧着他的下巴处一道小小的口子,忙上前心疼道:“怎么回事儿?” 薛让拿起巾子擦着身子,一副不在意样子:“不小心刮到了。”他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太着急才刮到的。 甄宝璐见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可她却心疼。她上前将衣裳递给他,抬手抚了抚他的下巴,道:“还好不深。”又瞪了他一眼,许是当了娘亲的缘故,越发的会照顾人了,“下回还是我帮你刮好了。” 薛让含笑道:“好。”他三两下穿好寝衣,连衣带都没系,就直接将面前的甄宝璐拦腰抱起,举步朝着床榻走去。 甄宝璐一张俏脸红扑扑的,见着他这副猴急样儿,搂着他的脖字嘟囔道:“我还没沐浴呢。” 薛让俯身亲了亲她的脸,含着她的唇舌纠缠了一会儿,呼吸急促道:“待会儿我帮你洗。” 甄宝璐被他吻得浑身发烫,就这么被他抱上床榻,为所欲为了。 只是他俩许久行过这档子事儿,这甄宝璐生了孩子之后,不仅用了法子恢复身材,下边更是用了那香蕊丸,如此一来,那地儿紧致如初,这回的艰涩同洞房破瓜之时差不多。而薛让本钱又足,行事也急,甄宝璐疼得要命,忍不住哭出声来。 拔步床上动静大的,剧烈的晃动着,地动山摇似的。 事后,甄宝璐香汗淋漓窝在薛让的臂弯里,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面颊潮红,眉宇间皆是妩媚之色,缓缓抬眼对上身侧男子含笑的双眸,想着方才在行事时,他说的那些下流的荤话,眼下想起来都令她发臊…… 忽的想起今晚他和同僚去喝酒,甄宝璐不满道:“那些下流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她鼓了鼓腮帮子,心下有些气恼,就怕他被那些狐朋狗友给带坏了。 薛让欺身上前,脸颊贴着脸颊,两人亲密无间。他声音低沉道:“什么话?嗯?” 明明知道她说不出口!甄宝璐张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可这么近距离望着他的脸,便想着他们成亲之后聚少离多的日子,一时眼眶微微泛红,雪白的双臂牢牢抱着他的腰肢。她什么都没有说,可薛让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他敛了笑,轻轻她的鬓发,柔声说道:“阿璐,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甄宝璐当真有些憋不住。虽说老太太对她好,不管是她怀孕还是坐月子带孩子,身边都有人伺候,照顾得井井有条的,可她难免想念他。 察觉到怀里的妻子娇躯轻颤,薛让搂着她,心里忍不住自责。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胸膛处,薛让似乎能感觉到那股灼热沿着皮肤,一直渗透到心尖。他亲亲她,哄道:“这段日子,我尽量陪你,桐州虽然不及皇城繁华,却别有一番味道。过几日,我带你去凤泽山泡温泉,带你去岷山狩猎,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些,咱们一家子一起去踏青,好不好?” 甄宝璐点头:“嗯。”她双眸泪盈盈的,脸颊却带着笑意,自他怀里将头抬起,静静看着他。 薛让被她这双妩媚清澈的眼眸看得招架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腰,便将她翻了一个身,继续行事。 甄宝璐原本还担心,薛让在桐州会不会“不老实”,今儿瞧着他这副难看的吃相,她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一晚上,甄宝璐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先前整个人剧烈的颠簸着,起起伏伏,比在船上的时候还要累。而后总算能休息了。因身边有夫君,甄宝璐就这位偎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无比。 一醒来,就已经到了辰时了。 还是甄宝璐听到外面俩孩子的声音,才迷迷糊糊醒来的。 她起来的时候,薛让已经不知去向了,若非甄宝璐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全身的酸痛,还真以为昨夜是一场梦呢。 甄宝璐颤着双腿下榻穿衣裳,香寒晓得昨晚的动静,也都识相的不提,只心里欢喜着,为她梳妆打扮。 在皇城的时候,甄宝璐怕自己年纪太小,穿浅色衣裳显嫩,便穿那些老成些的。可这会儿,甄宝璐想起了昨晚那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她心里固然信薛让,可到底不舒坦,便刻意将自己打扮的漂亮些,穿了一身胭脂色锦缎袄裙。她一张脸明艳动人,脸上微微泛着粉红,犹如枝头淋着雨露的娇艳牡丹。 祝嬷嬷和香桃抱着俩小家伙进来,长福一见着自家娘亲,肉包子般的小脸傻乐折,便张开双臂,身子激动的往前倾:“娘、娘亲,抱抱。” 甄宝璐心情好,一早上都是笑盈盈的。她自祝嬷嬷怀里接过小长福,亲了亲嫩嫩的脸。又问祝嬷嬷:“大表哥何时出门的,可说了今儿回不回来用午膳?” 祝嬷嬷回道:“刚到卯时就起来了,还吩咐房里的丫鬟,不要吵醒少夫人,要您多睡一会儿。用了早膳之后,又过去看了看小公子他们。” 甄宝璐听了之后,这才满意。 “……大公子说用午膳前肯定回来。” 甄宝璐道:“那成,祝嬷嬷你知道大表哥的口味,叫厨娘做几道他最爱吃的菜。这段日子他在桐州,也不晓得如何照顾自己的,我既然来了,便要让他过得好些。”回忆昨夜薛让满面虬髯的模样,她如今想起来都有些震惊。 甄宝璐昨晚没怎么用膳,之后一番操劳,累得直接睡过去了,早膳便用得多了一些。而后带着俩孩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昨日她并未好好瞧过,今儿瞧着,这座七进的宅子,布置得非常和她的心意,而他们住的独鹿轩,比之皇城薛让住的四和居,也不遑多让。甄宝璐知道,若非因为她要坐月子,俩孩子也还小,薛让离开的那一日,肯定会将她带上的。 在外面走了一圈,甄宝璐觉着有些冷,准备回房。 这时有丫鬟前来禀告,说是霍大姑娘前来拜访。 甄宝璐对昨晚的一幕耿耿于怀,从下人的口中,也知晓了这位霍青芍对薛让的死缠烂打,心下对她当然没有好感。可霍青芍的父亲是昔日镇守桐州的霍震北,霍震北病逝之后,宣武帝有意让他们母女回皇城住的,只是霍夫人却并未回皇城那繁华之地,甘愿留下来,继续守着昔日她夫君守护的地方,而那位霍大姑娘,也是没有半句怨言。 霍青芍在桐州的名声非常好,甄宝璐初来乍到,虽然知道她对薛让的心思,却也不能避而不见。而且,她还真想好好会会这位霍姑娘。 霍青芍是个直性子,昨夜遇见了甄宝璐,却被她的举止有些吓到,之后就看着薛让直接将她带了进去,霍青芍呆呆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回了霍府。 今日霍青芍一番精心装扮,昂首挺胸进了这薛府。 朝气蓬勃的少女,原是自信满满的,待瞧见那红梅树下,那婀娜娇小的美貌女子,登时呼吸一滞。 那纤细雪白的手指,笔直修长,细若春笋,轻轻折下那株红梅,叫人恨不得化身那红梅,让美人肆意采撷,在她的指尖妖娆绽放。她低头,轻嗅那红梅香味儿,而后轻颦浅笑,美得犹如仙子一般。 霍青芍一激动就喜欢捏东西,这会儿狠狠的捏着腰际的玉佩,只听得“咔嚓”一声,这手中的玉佩,登时碎成两半。 昨夜天色已晚,她没仔细看过这位薛夫人的长相,却也晓得,那薛夫人雪肤红唇,是一个极美的美人。目下一看,霍青芍就忍不住想:怪不得学大将军对她无动于衷,在薛夫人的面前,她这点姿色太过寒碜了。 那会儿霍青芍从孟鹤书口中得知,薛将军已经成亲的消息时,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厚着脸皮,甘愿当他的妾室,晓得这位薛将军喜欢娇弱的美人,便也将自己打扮的有女人味儿些,举止也娇弱一些,譬如下个马就会扭伤脚之类的——这是昔日她最不屑的,为了薛将军,她都变得认不出自己了。 可她从未退缩过。 此刻见着薛夫人,霍青芍头一回感觉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决心。 甄宝璐举止悠闲,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霍青芍。她含笑,缓步过去,说道:“这位便是霍姑娘吧?” 离得近了一些,霍青芍看得清清楚楚,这位薛夫人的美貌,不是涂脂抹粉堆砌出来的,她这皮肤白皙的犹如牛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捏上去,怕也是嫩嫩的,也不晓得能不能掐出水来。 霍青芍胡思乱想,迷迷糊糊的,跟着甄宝璐进了花厅。 一进去,便听得那小娃儿咿咿呀呀的欢乐声。 霍青芍摇摇欲坠的决心,在看到那丫鬟嬷嬷怀里抱着的那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粉妆玉琢无比可爱的小娃儿时,轰然崩塌。 甄宝璐俨然端着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客客气气道:“霍姑娘请坐。” 霍青芍呆呆坐下,目光却落在那对小家伙身上,而后侧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薛夫人,越发觉得她美艳了几分。这样的妻儿,也难怪薛大将军这般急着将他们接过来,若换做是她,也定然珍之爱之,恨不得时时刻刻放在触手可得的地方。 这时,前头小厮前来禀告,说是将军回来了。 第136章 进来的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素面杭绸夹袍,袍子干净整洁,连褶子都捋得平平整整,更没有沾染任何尘土。男子的脸庞更是眉目清朗,五官俊美。高高大大的身躯,让人觉得他一踏进来,便产生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霍青芍惦记这薛让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会儿瞧着他的身影,便能认出他来。她眉目含笑,双手略微紧张的攥着,待见薛让抬腿跨入,看清他的脸颊时,这含羞带俏的表情才微微一滞,檀口微张,久久回不过神来。 薛让阔步行至甄宝璐的身子,自然而然的执起她的手,目光自还未进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一直都没挪开过,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花厅还有其他人。 甄宝璐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这会儿看着他,心情愉悦道:“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薛让言辞温和道:“事情都处理完了,便想着早些回来陪你。” 甄宝璐被他温柔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甜,嘴角下意识翘了起来,再看了一眼表情呆滞的霍青芍,说道:“我在桐州没什么认识的人,难为霍姑娘一大早便过来看我了。” 薛让这才仿佛察觉到了霍青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此刻霍青芍的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这面前的薛将军,哪里还是那个平日胡子邋遢有男人味儿的糙汉子?目下收拾的干净妥帖,这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悉数裸露。 霍青芍虽然惊艳,可心里更多的是失落——难不成这才是薛将军?怎么好端端的,把胡子给刮了呢? 霍青芍到底是姑娘家,头一回喜欢一个男子,未料竟然会这样。她眼眶微红,又怕在这儿丢人,当即道:“既然薛将军回来了,那青芍改日再来看薛夫人吧。” 这便匆匆忙忙,落荒而逃般走了出去。 这会儿别说是甄宝璐了,连薛让也有些震惊。他原以为,这霍青芍会武功,做事素来直接,今儿上门,怕妻子会受委屈,没想到……薛让看她,笑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甄宝璐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听着他的话,才明白他这么着急回来,是担心她会吃亏。她心里开心,嘴上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担心我作甚?” 只是想起那位霍姑娘,甄宝璐心里就不舒服。她心眼儿小,就算薛让对人家无意,可这位霍姑娘巴巴的贴上来,她心里也是讨厌至极的。分明长得不错,家世也还成,在桐州的名声这么好,不愁嫁不出去,为何偏偏看中薛让这个有夫之妇?这举止实在是令人不齿。 薛让见她原是笑着的,忽然便敛了笑,忙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这还不明显吗?甄宝璐觉得薛让打仗方面挺聪明的,皇城的百姓们传来传去,直将他夸到天上去了,那宣武帝忌惮他,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可今日她为何不悦,他居然看不出来。 真是个榆木疙瘩! 甄宝璐和一般的姑娘家一样,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接了,可这事儿她实在气得慌,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瞧这位霍姑娘长得挺好看的,据说今年已经十六了,怎么还不成亲呢?” 薛让一双眸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嘴角噙笑。 甄宝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去逗弄祝嬷嬷怀里抱着的长福。 小长福生得白白胖胖,这会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伸手就要抱抱。 只是看薛让的眼神,却是有些陌生。 甄宝璐忽的有些心疼,这俩孩子,出生之后都没怎么和爹爹接触过,难怪这般生疏了。 甄宝璐想去抱他,只是她身后的男人,却先他一步自祝嬷嬷的怀中接过长福。小家伙分明是想要娘亲抱的,可这会儿薛让却抱了他。他又不认识,便抬起肉嘟嘟的小手,“啪”的一下打在了薛让的脸上。 甄宝璐一怔,板着脸道:“这是爹爹,怎么能打爹爹呢?” 小长福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缩了缩脑袋,憋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薛让却抬手捉着小家伙的小手,对上这张同自己十分相似,却明显缩小版的小肉脸,这心里是说不出的柔软。 他道:“不碍事。这些日子,我没尽过当爹爹的责任,的确该打。”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甄宝璐的脸,只要一想到,这几个月,她独自留在皇城,带着这俩孩子,他便觉得亏欠。 甄宝璐眼眶也有些湿,瞧着小长福道:“长福乖,叫爹爹,嗯?” 小家伙怯怯的看了一眼薛让,见他微微含笑,一副很亲切的模样,大抵是父子天性,很快便乖巧的开口:“爹、爹爹。” 甄宝璐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她又看了看香寒抱着的棠棠。这闺女的性子和儿子完全不一样,从来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小家伙到底年纪小,这会儿瞧着弟弟被爹爹抱在怀里,眼神之中难免流露出些许渴望。她微微抿着唇,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薛让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去,瞧着那闺女,更是喜爱的一塌糊涂。他调整了一下抱儿子的手臂,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朝着棠棠道:“棠棠,来,让爹爹抱抱。” 棠棠大眼睛一怔,素来面无表情的小家伙,难得露出了欣喜的模样,身子急急忙忙的向前倾。 薛让长臂一勾,便将闺女抱过。 薛让一手一个,抱得轻轻松松稳稳当当。 甄宝璐就这么看着他们父子三人,这长福和棠棠的确像极了薛让,长福爱笑,眯着眼儿跟个小弥勒佛似的,棠棠笑容淡淡的,小小年纪就有这股淡定的气度,倒是虎父无犬女。 俩小家伙虽然没怎么见过薛让这个爹爹,可今儿薛让格外的耐心温柔,陪着俩姐弟一块在罗汉床上玩儿,一天下来,父子三人的感情便已经很好了。 这么一来,甄宝璐起初的担忧,也算是放下了。 · 却说这霍青芍回了霍府,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刚好遇到了要出门的孟鹤书。 孟鹤书也算是看着霍青芍长大的,目下见她穿着一身漂亮精致的袄裙,梳着随云髻,这副打扮同往常干净利落的装束截然不同,让人眼前一亮。且她本就生得漂亮,更是令孟鹤书有些挪不开眼。他见她情绪低落,便上前安抚:“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霍青芍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哭鼻子的小姑娘,只是今儿这事儿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若是薛让以那样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便是长得再俊,她也不会巴巴的贴上去。霍青芍想着那薛夫人站在薛让身旁的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她主动上门挑衅,那薛夫人虽然以礼相待,可心里怕是早就在骂她不知羞了吧? 而薛将军,他平日里那样一个硬心肠的人,在薛夫人面前,竟生生化作了绕指柔。 若非她知道薛让,今儿瞧着他对妻子的态度,定然以为他是个温润翩翩的儒雅男子。 唉…… 霍青芍长长叹了一口气。想着那薛夫人娇娇弱弱的样子,这样的美人儿,若是自己将她惹哭了,便是她的罪过了。 她也不瞒孟鹤书,道:“前些日子,我死缠着霍将军不放,今儿见着他的夫人,才有些后悔。”她心里担忧,眉头静静蹙着,说道,“你说,薛夫人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孟鹤书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知道霍青芍的性子,只要是自己想要的,都会毫无顾忌的去争取。那薛将军也是如此,即使人家已经有了妻儿,她也不过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便以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迎了上去。 如今…… 孟鹤书细细打量她的表情,思忖一番说道:“我同薛夫人也接触过一段时间,她性子直接,你这回做的事情太过分,想来薛夫人对你也会有些成见。” 霍青芍着急道:“那怎么办?” 孟鹤书问:“若你对薛将军还存着那种心思,此事便没有解决的法子。薛夫人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温良贤淑能替自己丈夫纳妾的女子。” 这个她也看出来了。今儿瞧着他俩站在一块儿,连她都觉得,这么一对夫妻,不应该有其他人插进来。 霍青芍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抿了抿唇道:“我现在对薛将军没心思了,以后也不会有……”她怕孟鹤书不相信,又道,“我本来就觉得歉疚,我知道错了。”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没有上赶着给人家当妾的道理。这件事情,她也是犹豫了很久的。如今看到正主,她更觉得内疚了。 霍青芍喃喃道:“改日我上门给薛夫人道歉去吧……”她低下头,喁喁自语,“希望她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孟鹤书嘴角一弯,看着她的发顶道:“嗯,薛夫人一定会原谅你的。” · 不过甄宝璐却没打算给这位霍姑娘好脸色看,毕竟在她的心里,霍青芍留给她的印象太差——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类自甘下贱的姑娘。 晚上薛让哄好俩孩子,便进屋陪妻子。见她刚好沐浴完从净房出来,便展臂将她抱住,低头就亲了一口。 甄宝璐问道:“棠棠和长福都睡了?” 薛让点头:“睡了。”又笑笑道,“以前没觉得,想着想想,这哄孩子比打仗还要累。” 还说呢。甄宝璐看了他一眼。 薛让自知有愧,轻啄着她的脸颊道:“今晚便让为夫好好伺候夫人,嗯?” 甄宝璐脸颊一烫,想着昨晚他的孟浪,今晚那事儿定然是不能行了的。薛让就这么静静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脸,老实交代道:“这位霍姑娘的确对我有些意思,可我心里只有你,对她敬而远之,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你若是为着这事儿心里不悦,就太不值得了。” 甄宝璐看他,说道:“我倒是觉得这霍姑娘对你可是一片痴心,瞧瞧你昨儿那副样子,她还看得上你……” 薛让挠她的腰,身子逼近了些。 甄宝璐觉得杨,急得往后退,退了几步,直接靠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薛让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含笑道:“我什么模样?” 当然是胡子邋遢不修边幅的模样了。甄宝璐笑他,张嘴就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而后便被薛让托着臀抱了起来,直接扔到了榻上。 甄宝璐惊呼一声,见他潇洒的脱衣动作,捏着她的脚踝往外一拉,急急欺压上来,才气喘吁吁的用手掌抵着他的胸膛,说道:“今晚老实点,我不舒服,你不许胡来。” 薛让一腔热情登时萎靡,就这么亲了一下她的脸解解馋,抱着她道:“是我不好,昨晚急了些,又不知轻重,只是你太……”薛让看着身下红着脸的妻子,这才将捂在他嘴上的小手拿开,晓得妻子害羞,遂笑笑道,“好了,我不说。咱们早些睡觉,嗯?” 薛让动作利索的进了被窝,二人相拥而眠。 · 未料次日,那霍青芍又来了。 甄宝璐自问是个脾气不好的人,昨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霍姑娘特忒不识相了。是以这回她招待霍青芍,不像昨日那般客气,一张小脸也是冷冰冰的。 霍青芍小心翼翼的说着昨晚整理好的话,表示她对薛让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绝对不会再有半分心思,说完了,巴巴的看着甄宝璐,道:“薛夫人,您来桐州也没什么朋友,咱们年龄相仿,不如就交个朋友,日后也好多多来往,你看如何?” 甄宝璐本就怀疑这霍青芍的居心,听着她这句话,自然觉得她是想着法儿的接近薛让。不过,就算这霍青芍说的是真的,真心悔过了,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和她做朋友。 她心眼儿小,这毛病两辈子了,还是改不掉。 甄宝璐问道:“那先前霍姑娘对我家夫君的确有心思,是也不是?” 霍青芍老实道:“……是。” 甄宝璐又问道:“那时候,霍姑娘可知道我家夫君他已经成亲,而且还有两个孩子。” 霍青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并没有辩解。 甄宝璐越说越气,说道:“那霍姑娘那时候是想着我家夫君休了我,还是——” “没有,我没那个意思。”霍青芍急急辩解。 “那便是愿意为妾?”甄宝璐继续问。 霍青芍双手紧紧攥着,犹豫了一会儿,点了头。 今儿霍青芍的穿着简洁利索,脸上也没有涂脂抹粉,两弯黛眉英气十足,却别有一番味道。这样的姑娘,甄宝璐本该欣赏的,可这会儿,她实在是欣赏不来。甄宝璐缓缓起身,微笑着看着她道:“霍姑娘,我看你是直性子,刚好我也是,那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她顿了顿,才道,“霍姑娘是不是觉得,你说了这番话,我便会大度的原谅你,与你交好?……我甄宝璐是缺朋友不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一个曾经觊觎我夫君、甘愿为妾之人做朋友?” 第137章 这霍青芍的脸皮再厚,也架不住甄宝璐这番直接的话,当即寻了个由头,红着眼出去了。甄宝璐瞧着这霍青芍的背影,心道是不是她的话说重了一些,可只要一想到,她在皇城辛辛苦苦带俩孩子,这位霍姑娘却对薛让死缠烂打,上赶着给他当妾,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甄宝璐侧头问祝嬷嬷:“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祝嬷嬷自然是偏袒甄宝璐的,再说了,这事儿本就是那霍姑娘做得不对。 她道:“少夫人说的没错,是霍姑娘行事出格。” 甄宝璐一听也觉得在理。可想着方才那霍青芍的话,若她真的对薛让没心思了,的确是一桩好事儿。她真心上门求和也好,有其他想法也好,可她实在是不喜欢她。今儿说话难听一点,也免了日后她再次上门的心思。 今儿薛让闲在府上,倒是没有出门。甄宝璐过去的时候,站在屋外,就听到里面一大两小三人的声音。她望着里头一瞧,就看到长福窝在自家爹爹的怀里傻乐,棠棠则低着头,在玩薛让亲手给她做得小弹弓。 甄宝璐一度以为,薛让的性子,怕是在孩子们面前也很冷淡,不曾想他待俩孩子竟然这般温柔。 薛让察觉到了,侧头叫她:“阿璐。” 甄宝璐“嗯”了一声。 俩小家伙一听是娘亲,也一道齐齐转过脑袋,肉呼呼的小脸漾着笑容,声音糯糯的喊道:“娘亲。” 甄宝璐过去,这就抱起了罗汉床上的棠棠。她低头看着棠棠手里的小弹弓,对着薛让道:“棠棠是女娃,你怎么能让她玩这个呢?” 薛让却道:“可是棠棠很喜欢,是不是?” 素来不爱说话不爱笑的棠棠立马点头,含笑看着自家娘亲,稚声稚气道:“喜欢。” 小姑娘家家,不喜欢花却喜欢弹弓。甄宝璐这个当娘亲的有些犯愁。 待之后一家子用了午膳,棠棠和长福乖乖午睡时,甄宝璐才将霍青芍今儿来的事情同他说了。 薛让一听,自然不是很在意,“你喜欢和谁来往便和谁来往,不用想太多。” 甄宝璐也是事后才想到的。这霍青芍的父亲霍震北镇守桐州十几年,早早去世,据说也是因为太过劳碌。桐州的百姓本就敬重他,这么一来,对霍青芍这个霍将军的独女也是敬重有加的。她初来乍到,便同霍青芍撕破了脸,也不晓得日后会不会给薛让带来麻烦。 甄宝璐蹙着柳眉不语,薛让笑着看她:“想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真是如此,那霍姑娘要嫁我为妾,你也愿意?” “你想的美!”甄宝璐瞪他,双手牢牢捧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道,“我甄宝璐的夫君,岂是旁人可以染指的?” 薛让笑望着她,配合着说道:“嗯,是。” 甄宝璐弯唇笑了笑,只觉得薛让这人事事都依着她,若是再这般下去,她迟早会被他宠坏。有时候她也会暗暗想着,薛让到底喜欢她什么? 她轻轻扶着他的脸,手臂拥着他的脖颈,将身子靠了上去。 这一主动可不得了,当下被薛让搂入怀中,直接抱到榻上去。 这会儿是大白天,甄宝璐自知不该和他胡闹,却不知怎么的,竟稀里糊涂的任由着他去了。夫妻间做着最亲密的事情,那种被充实的感觉,让甄宝璐觉得莫名的踏实。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的日子,甄宝璐非常珍惜这一刻的温存。 · 在皇城的时候,薛让日日都忙,可这桐州的环境虽然比不上皇城,薛让明显悠闲了许多。甄宝璐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自问见识浅,觉得薛让这样悠悠闲闲的,日日能陪着她和孩子,也不错。可她知道,薛让是男人,不可能和她的心思一样,甘愿过这种悠闲的日子。 甄宝璐来桐州的头几日,便给安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姐姐那儿写了信。 桐州的冬天冷,薛让有心陪她,她也不愿出门。好在家里有俩孩子热闹,就算不出门陪着孩子,时辰也过得极快。也有不少桐州的夫人请她去府上做客,都被甄宝璐以身子不适为由给推辞了。 皇城有皇城的贵妇圈子,桐州自然也有。这些个夫人们,本就对甄宝璐这个薛夫人充满了好奇,如今见她架子这般大,对她自然也颇有一番说辞。有的说这位薛夫人是皇城大户人家出来的,身娇体弱的。也有的说这薛夫人怕是上不了台面,不如霍大姑娘直率大方,而这霍大姑娘爱慕薛让的事儿,桐州之人算是无人不知的,霍青芍容貌出众,在桐州算是拔尖儿了,大家伙儿自然觉得这薛将军对妻子忠贞,也有说是因为这薛夫人性子凶悍,是个虎背熊腰的母老虎,薛将军这才不敢纳妾。 如此种种的传言,一时成了桐州这过年期间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而这个时候,甄宝璐也收到了皇城亲人们的来信。 薛宜芳也给她写了信,信中稍稍同她提了关于惠妃,也就是甄宝璋的事情。据说在她离开皇城的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惠妃娘娘怀孕的消息。而她二婶婶程氏更是乐得跟什么似得,这皇城的贵妇们,也上赶着和程氏交好。那宣武帝更是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惠妃,未料这个惠妃娘娘是个福薄的,有一日在御花园散步,不小心滑了一跤,这孩子立刻就没了。 那日适逢晋阳大长公主和沈沉鱼进宫。宫里没有其他嫔妃,甄宝璋痛失腹中孩子,情绪有点失控,便说是沈沉鱼所为,还当着晋阳长公主的面儿,说沈沉鱼容貌尽毁还出来丢人现眼,可是将晋阳长公主气得不轻。 要知道,晋阳大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这宣武帝对晋阳大长公主这个姑姑也是十分敬重的。当初宣武帝和大皇子竞争皇位的时候,这晋阳大长公主可是站在宣武帝这边的。 晋阳大长公主最疼爱的便是沈沉鱼这个闺女,哪里受得了甄宝璋这番说辞?当即不顾甄宝璋刚没了孩子,上前便狠狠打了她俩巴掌。这俩巴掌,还是当着宣武帝的面儿的。 别看宣武帝平日有多宠着甄宝璋,那会儿可是连眉头都不眨一下,事后又以“保护皇嗣不利”为由将甄宝璋给禁足了。 甄宝璐虽然不关心甄宝璋,可这甄宝璋到底是齐国公府出来的,难免不连累齐国公府一家子。果真,之后宣武帝便下了旨,将她爹爹派到峣州去了。 只是这件事情,齐国公府送来的信上,可是半分都没提到。 甄宝璐听了很是堵心。薛让安慰她道:“这个时候,岳父大人去峣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就像咱们,你看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甄宝璐也知道。她娘亲的事情,对爹爹的打击很大,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精神不振。这个时候远调,与他而言,便是散散心,也是挺好的。 只是—— 甄宝璐道:“我担心尚哥儿和荣哥儿,他们还小,没了娘亲,身边又没爹爹照顾,我担心……”她真的非常担心,虽说这辈子她爹爹只是远调,不像上辈子那般,可身边没有爹爹护着,保不准会受欺负。 薛让却是不担心尚哥儿的,这孩子有能力护着他弟弟。 甄宝璐看完了信,又在薛宜芳写得信下面,看到了另外一封,上面写着“大哥大嫂亲启”。 这字体隽秀潇洒,颇有一番风骨。 甄宝璐指腹一顿,不知该拆还是不该拆。她和薛谦走得近,自然能认出这是薛谦的笔迹。 甄宝璐不傻,一想到那日薛谦以棠棠的名义送的绢花,再联系之前他对她的言行举止,登时便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思。说到底,她虽是大嫂,可于薛谦而言,不过只比他大了两岁而已。 她没有拆,薛让瞧着这信,自然也明白是谁写的,当下说道:“怎么不拆?” 甄宝璐瞅瞅他,没说话,直接将这信给拆了。 薛谦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心思成熟的,这信的内容也写得恭恭敬敬,没有单独只关心甄宝璐的,反倒对兄长和俩侄儿侄女的关系多了一些。本是没什么的,可心思通透的看着这信,便能察觉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说实话,甄宝璐对薛谦的心思并没有多少反感,只有些后悔当初对他太过关心。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加上他自小备受忽略,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对他关心的人,自然很容易感动。可她也明白,薛谦是个守礼的,而且他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个几年,就会彻底明白。 薛让跟着她一块瞧了瞧,看完了才评价一句:“谦弟倒是有心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可这声“谦弟”,却听得甄宝璐心里有些发笑。 果真是不高兴了呢。 这是甄宝璐嫁给薛让第三年,先前的两个除夕,他俩都没机会一块儿过。如今头一回夫妻的名义过除夕,却是在桐州。除夕这一晚,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守岁。大年初一的时候,也有不少前来拜访的。初二这一日,薛让便搂着她甚感歉疚道:“今年还是没法陪你一起回娘家。” 甄宝璐却并不在意这些。见他如此,便说道:“那你平日待我好些就成了。” 薛让笑道:“我几时待你不好了?” 甄宝璐觉得他说的话在理,自然笑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过了年,棠棠和长福便两岁了,胖嘟嘟的俩小娃儿,穿着喜庆的新袄,跟个年画里的胖娃娃似的。 桐州的新年很热闹,这年一过,甄宝璐便想着先前邀请她的那些夫人们,挨个儿送了帖子,好生招待了一番。 那些夫人们本就对甄宝璐好奇,这会儿得了甄宝璐的帖子,自然个个都来了。一行人本以为这薛将军如此英伟的一个人,却被薛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这薛夫人定然是个河东狮。可这日一瞧,这薛夫人娇娇小小,生得美貌无双,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城贵族女子的优雅,便立刻明白,为何那霍大姑娘如此死缠烂打,薛将军仍旧无动于衷。 甄宝璐设宴,这霍夫人潘氏肯定是要请的。潘氏见着甄宝璐,心里也有几分歉疚,私下便道:“是我管教不严,不过薛夫人请放心,阿芍同我保证过,她对薛将军不会再有半分非分之想。过了年,我便给她定亲。” 甄宝璐习惯了皇城那些口蜜腹剑虚与委蛇,如今瞧着桐州的夫人们,个个心直口快,倒是有些诧异。 霍将军和潘氏就霍青芍这么一个闺女,疼爱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甄宝璐也是个当了娘的。 甄宝璐当下便道:“霍姑娘此举的确不招人喜欢,若是能改正,我自然不会再计较。” 甄宝璐同潘氏聊得甚是投缘,而前厅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霍青芍出事儿了。 甄宝璐与潘氏一道去了前厅,一进去便听得那长福哇哇大哭的声音,而身旁站着的霍青芍,正捂着手,瞧见甄宝璐来,就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似的,乖乖的低下了头。 潘氏立刻走到霍青芍的面前。 而祝嬷嬷则对着进来的甄宝璐道:“是老奴疏忽了,不知哪个粗心的丫鬟,将这刚装好的火铳放在角落里,小公子玩儿的正开心呢,差点就一屁股坐下去,得亏了霍姑娘眼疾手快。” 第138章 小长福本就胆子小,但凡有什么事儿,便害怕的哇哇大哭。况且今儿的确是受了惊吓。小家伙一瞧见甄宝璐进来,便哭哭啼啼要娘亲抱。 甄宝璐这个当娘的,最是舍不得孩子哭,棠棠平日不哭不闹,胆子也大,可这小长福,却是个小哭包,整日便是这副可怜巴巴受了委屈的模样。可偏生甄宝璐就吃这套。 甄宝璐朝着祝嬷嬷微微颔首,表示自个儿知道了,这才将胖儿子抱在怀里,亲亲他的小嫩脸颊,将小家伙软软的小身子紧紧抱住。 在娘亲的怀里最是踏实,小家伙一双鲜藕般的小胖手,因穿着厚厚的袄子动作有些不利索,牢牢抱住娘亲的脖子,就这般趴在娘亲的肩头,红着眼圈儿,渐渐停止了哭泣。 甄宝璐看着那站着的霍青芍——她的手背潘氏握在手里,白皙的手背如今有一些泛红。这才对着祝嬷嬷道:“赶紧去请个大夫。”然后吩咐香寒,“去拿瓶玉肤膏来。” 她走到霍青芍的面前,说道:“方才多亏了霍姑娘。” 自那回之后,霍青芍也有几次同甄宝璐碰面的机会的,只是她在她面前觉着抬不起头,每回都是绕着走的。这回听着她对自己说话,霍青芍微微怔了怔,再看她这张仙子般清绝明媚的脸颊,霍青芍有些挪不开眼,启唇说道:“没关系的,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可薛小公子不一样,小孩子皮肤嫩,这么一烫可是不得了的。” 甄宝璐被霍青芍这句“皮糙肉厚”打趣儿的有些想笑,哪有姑娘家这般说自己的? 起初她觉得这位霍姑娘有些英气,目下在桐州待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桐州的姑娘大多如此,相较之下,这霍姑娘的确算是美貌出挑了。 潘氏就这么一个闺女,那霍震北没去世之前,夫妻俩将霍青芍当成眼珠子疼爱,哪里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霍家的姑娘皆是如此,为人仗义,潘氏也是赞同此刻闺女的举止的。可心疼却是免不了的。 好在这霍青芍的烫伤并不严重,大夫瞧过上了药,又说这点烫伤不会留下疤痕,潘氏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甄宝璐将俩孩子带回了屋,准备好生教育一番。 原本在招待同僚的薛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了,看着甄宝璐道:“怎么回事?长福如何了?” 怀里的小长福,听到了爹爹的声音,便转过头,白白胖胖的小包子脸就这么对着自家爹爹,委屈的努了努嘴。 甄宝璐抬手轻轻捏了捏小长福的脸颊,面色淡淡道:“还委屈呢?” 小长福虽然看起来呆呆的,可到底是薛让和甄宝璐的孩子,实际上聪明着呢。他意识到娘亲有些生气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小嘴凑了过去,“吧唧”在娘亲的脸上亲了一下。 再大的火气,这个时候,自然也是消了。 甄宝璐捏了捏胖儿子的屁股,道:“知道错就好。”她看向薛让——今儿的薛让丰神俊朗,高大俊美,适才他出现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妇人看他。桐州的夫人们性子直接是件好事儿,可这么一来,这看男人的目光,也是毫不避讳的。其实也难怪这些夫人们如此态度,先前薛让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她来了,才开始拾掇,男人那满脸胡子一刮,收拾得干干净净,自然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而今日,她同霍青芍虽然没怎么接触,可薛让出现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看霍青芍,见她并没有露出那种痴迷的眼神。 甄宝璐将事情同薛让说了,末了才道:“霍夫人和霍姑娘已经回去了,改日我再去趟霍府。” 霍府在桐州甚有名望,甄宝璐理当去探望霍夫人的,况且今日她和霍夫人一番接触,同霍夫人还是挺投缘的。 · 潘氏和霍青芍回了府。见着闺女的手背,潘氏仍是心疼,拧着眉道:“还疼不疼?要不要娘再给你抹药?” 霍青芍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姑娘,这点疼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而且她这会儿的心情刚好相反,她救了那薛小公子,薛夫人还特意感谢她了呢。 霍青芍撩唇一笑,朝着潘氏爽朗道:“娘,你放心,我没事儿。” 潘氏道:“那就好。” 霍青芍又问潘氏:“娘,女儿方才看到你和薛夫人一道进来,你俩之前在一块儿说话吗?” 潘氏还是很喜欢甄宝璐的,说道:“还不是为了你?瞧瞧你先前做得那糊涂事儿,我若是薛夫人,怕也是耿耿于怀。” 说到这事儿,霍青芍也是后悔莫及。只能怨那薛将军在夫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如此邋遢,害得她误会。不过,也唯有收拾得如此体面俊美,和薛夫人站在一起,才匹配登对。 · 祝嬷嬷将那乱放火铳的丫鬟查了出来。 府上有俩孩子,这等做事马虎的丫鬟,自然不能在前厅伺候了,便将其打发道浣衣房去了。而照看长福的贴身丫鬟,甄宝璐也是不能原谅的,可那俩丫鬟都是从皇城带过来的,自俩小家伙出生之日起便照顾着了,而且俩小家伙也习惯了她们的照顾。甄宝璐见她们真心悔过,又念着初犯,只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白日出了这档子事儿,晚上甄宝璐亲自守在俩孩子的身边,看着他们睡得香甜,也舍不得回房,就这么呆呆的守着他们。 还是薛让进来,催促道:“今儿你也累了,咱们早些回房去休息吧。” 甄宝璐的目光一直落在俩小家伙这一模一样的小脸蛋上,压根儿不想回房。当了娘亲的人,心思难免有些不一样。今日这事儿,于小长福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儿,明儿就忘了,可甄宝璐,还是会忍不住想很久。 薛让静静望着她,等过了一会儿,甄宝璐直接趴在摇篮边上睡着了,他才弯腰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抱她,她便习惯性的往他的怀里靠,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正是一副极信任的模样。 回了房。他弯腰替她脱鞋,换寝衣,而后躺了上去,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薛让打量着她安睡的脸颊,心底是说不出的满足。 第139章 三年后 南窗的窗户开着,院子里种着几棵海棠花树,正值春日,海棠花开得娇艳欲滴,花树随风摇曳,清淡的花香悄无声息从窗户进入,整个屋内都充斥着花香。 甄宝璐就坐在窗户边的绸榻上,一双纤细白嫩的玉手正一针一线绣着锦袍上的花纹,等绣完最后一针,才稍稍低头,将那丝线咬断。 将锦袍抖起来瞧了瞧,甄宝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打有了俩孩子之后,她就格外喜欢亲手给孩子们做衣裳,可孩子们有,这薛让若是没有,便会闹小孩子脾气。 甄宝璐有时候也觉得好笑,一个二十五岁男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祝嬷嬷瞧着这袍子,也赞道:“这袍子当真不错,将军肯定会喜欢的。” 刚来桐州的时候,祝嬷嬷和皇城同行的下人们,还管薛让叫着“大公子”,可在桐州待得久了,便也改口唤作“将军”。甄宝璐也是如此,只是私下仍旧喜欢叫他表哥。大表哥这称呼最是普通不过,可私下叫着,却别有一番情趣。 甄宝璐将袍子整整齐齐的叠好,亲手放到衣柜中,而后才问道:“还没来信吗?” 这信,自然是指皇城那边的。 这几年皇城也乱,早前名声赫赫的世家,指不定何时就倒台了。宣武帝阴晴不定的性子显露无疑,连着好几个大家族出事儿,皇城那边可谓是人心惶惶。相比之下,甄宝璐在桐州待得三年,可谓是安逸悠闲。 祝嬷嬷摇头,见甄宝璐暗下蹙眉,道:“兴许路上耽搁了。” 但愿如此。 安国公府和齐国公府在皇城也是极有名望的,她爹爹先前被贬去峣州,如今已经回了皇城。不过,她怕安国公府也会出事。 这几年老太太的身子越来越差,那安国公府,又因那嫁给薛诚的周娉婷变得鸡飞狗跳,老太太是彻底不待见周娉婷了。而周娉婷呢,若非肚子争气,给薛诚生了个儿子,不然哪能顺顺利利成为正妻?先前有个顾氏,再加上一个周娉婷,府里自然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好在薛谈也成了亲,娶了沈胭,这沈胭是个聪慧又有手段的,才能治得住周娉婷和顾氏。 原本有薛宜芳在,甄宝璐还算放心。可去年春天,薛宜芳便嫁给了已经是穆王的萧礼。萧礼的手段到底不及他父亲,面对宣武帝,也只有任由他揉捏份儿。宣武帝圣旨一下,只能乖乖的带着妻子去了封地庆州。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儿。 甄宝璐起身,静静立在窗前,双眸瞧着外面盛开的海棠花,心里却忧心忡忡的。 等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似有孩子的啼哭声,这才急急走了出去。 祝嬷嬷也一道跟上。 院前的秋千架子旁,立着三个白玉团子般的小娃儿。其中两个略高些的,生得一模一样精致小脸的小家伙,便是已经五岁的棠棠和长福。而另一个小只一些的,正哭哭啼啼抹眼泪的,是二人的玩伴,孟鹤书的儿子,名叫阿煦的。 孟鹤书是薛让的左膀右臂,两家人走得近,孩子也玩到了一块儿。这阿煦才三岁,正是最容易哭闹的时候。 甄宝璐过去的时候,看到小男娃委屈的哭泣着,便蹲下身子给他擦眼泪,哄道:“怎么了?可是棠棠和长福欺负你了?” 甄宝璐喜欢小孩子,况且这阿煦聪慧乖巧,既不像棠棠那般寡言少语,又不像长福那般过于活泼。而且他的性子也不像她娘亲,从小就是由潘氏带的,潘氏嫁得虽是将门,却是出生书香世家的。先前没有将女儿教成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心存遗憾,然对阿煦寄有厚望。 潘氏抱着这个小外孙的时候,就喜欢给他念书,久而久之,小小年纪的阿煦,已经开始识字。人家磕磕绊绊开口说话的时候,刚学会说话的阿煦,就跟着潘氏背诗了。 阿煦窝在甄宝璐的怀里,想说话,但泪眼汪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棠棠,便摇摇头,说道:“没、没有。” 阿煦非常喜欢棠棠这个姐姐,棠棠虽然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可每回弟弟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就会挡在弟弟的面前。这让小小年纪的阿煦十分羡慕,经常嚷嚷着要娘亲给他生个姐姐。所以今日,长福拿着毛毛虫吓唬他这件事情,他也不能告诉薛婶婶,不然等薛婶婶不在的时候,棠棠肯定会揍他的。 可是甄宝璐最了解这三个孩子了,阿煦的性子柔弱善良,肯定不会当着长福他们的面儿说谁欺负他了。 她将阿煦哄好,让丫鬟带着他去洗个脸,而后板着脸对棠棠和长福道:“随我进来。” 长福有些怕娘亲,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了一眼娘亲的背影,而后不安的看着姐姐:“姐姐,娘会打我屁股吗?” 棠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放心,有我呢。” 长福抿唇笑了笑,而后被姐姐牵着手,跟着娘亲进了屋子。 进了屋,甄宝璐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抬手执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这才抬眼瞟了一眼面前俩粉妆玉琢的小团子。 将茶盏搁在几上,甄宝璐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棠棠道:“我和弟弟跟阿煦一起玩儿呢。阿煦最爱哭了,他没事就喜欢哭。” 甄宝璐顿了顿。这闺女,平日里和她说不了几句话,这个时候,倒是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甄宝璐打断了女儿的话,看了一眼长福:“你说。” 唔。 胖墩墩的小男娃,紧张的攥了攥双手,这个习惯,和甄宝璐一模一样。他怯怯的看了一眼娘亲,想了想,认真道:“是、是长福不乖,长福把虫子放到阿煦弟弟的手里了,所以他、他才哭了……” 长福自出生开始,就喜欢哭。甄宝璐担心他长大了也是这性子,便让他多跟在爹爹的身边,学习爹爹的男子汉气概。这两年,长福的性子的确有些改变,遇着事情第一反应不再是哭闹,而且非常活泼。不过他的性子,与棠棠一比,还是有些柔弱了。可甄宝璐相信,只要她好好教,日后儿子长大后肯定能和他爹爹那般顶天立地。 “嗯。”总算是听到了实话,甄宝璐点头,然后看向棠棠。 换作别的小孩子,见娘亲如此严肃,早就开始慌了。可棠棠却是冷清淡定,嫌弃道:“本来就是阿煦胆子小,总是爱哭。” 甄宝璐认真教育道:“阿煦才三岁,爱哭很正常……”她知道阿煦非常喜欢棠棠,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和棠棠玩儿。只是棠棠每回都非常冷淡的走开,那会儿阿煦还不会走路,只能着急的在地上爬,然后让丫鬟或者嬷嬷抱着他追过去。如今学会走路了,更是每日都来薛府找棠棠玩儿。只是棠棠非常嫌弃阿煦这个时不时就哭鼻子的性子。 是以甄宝璐继续道:“长福也很爱哭,他哭的时候,你不是还哄他吗?怎么换做阿煦就不喜欢了?” 小长福站在娘亲的面前,一听娘亲这话,睁大了眼睛。小小男子汉脸上有些挂不住,撅嘴替自己辩解道:“那时候我才三岁,我现在都五岁了,已经不爱哭了……” · 而院子里,小阿煦已经洗完脸,正乖乖巧巧等着棠棠和长福出来。 薛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个小男娃静静站在那里,身旁守着几个婆子和丫鬟。那婆子、丫鬟见着薛让,急忙行礼。而阿煦听到动静,也仰起头,看了一眼这高大的男子,稚声稚气道:“薛伯伯。”小家伙小小年纪,却非常的有礼貌,可见日后长大了,定然也是个谦谦君子。 没有大人会不喜欢这般乖巧的小男娃的,可偏生站在阿煦面前的,是薛让。 薛让恰恰最不喜欢这类男子,包括男娃。 撇去这个,还有另一层关系。 这阿煦正是孟鹤书和霍青芍的儿子,当初霍青芍不再对薛让纠缠不清,待那回霍青芍救了长福,甄宝璐去霍府登门答谢之后,关系也改善了很多。起初甄宝璐对霍青芍还有些提防,打从心里也是不待见她的,只是看在她娘亲潘氏的面儿上,对她客气些。可霍青芍以为甄宝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便厚着脸皮黏上来了。那段时间,薛让正带着妻子四处游玩,便时不时碰上这没有眼力劲儿的霍青芍。薛让晓得那孟鹤书是一直痴恋霍青芍,他将孟鹤书当成兄弟,却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之人,可那回却是破天荒的给孟鹤书支了招,最后短短两月时间,便让孟鹤书娶到了霍青芍。 薛让以为,这霍青芍嫁了人,总不能再随便抛头露面了。哪知道这霍青芍成亲之后,更是以讨教婚后夫妻相处方式来找甄宝璐。 薛让哪里忍受得了,忙了一日回到府上,不能和妻子亲近,只能看着她和一个外人聊天儿。 是以薛让又寻来了一个求子方,给了孟鹤书。 这求子方的确是灵验,霍青芍怀了孩子,薛让自然觉得总算可以消停了。 待看到霍青芍挺着大肚子来找甄宝璐的时候,薛让才强忍住将她丢出去的心情。 所以说,这个时候,薛让看着面前这张酷似霍青芍的脸,又看着这小家伙刚出生就黏着他宝贝女儿,薛让哪里会给他好脸色看? 阿煦也能察觉到薛伯伯不喜欢他,这便乖乖闭上嘴,不去打扰。 薛让举步踏入,便看到妻子坐在那儿,面前站着两个胖嘟嘟的小家伙。 俩小家伙一听爹爹来了,立马转过头,乖乖叫人。 若非甄宝璐还沉着一张脸,俩小家伙定然迈着小短腿跑到爹爹身边,要他抱了。 薛让过去,揉了揉闺女的脑袋,看着妻子道:“怎么了?可是他们又闯祸了?” 如今的薛让,自然比刚成亲那会儿稳重了许多。而且有了孩子之后,他的性子明显温和了,这会儿面对妻子和孩子们,半点在外头时的冷面少语的影子都瞧不见。 甄宝璐道:“还说呢。阿煦才多大,他来咱们府上,便是客人,哪有随意捉弄人的道理?” 薛让看了一眼俩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笑得满是温和,同意道:“的确不应该。这样好了,就罚你们每日早晨跟着爹爹多跑一圈,还有,这几日不许再来烦娘亲。可听清楚了?” 长福对着自家姐姐微微一笑,俩小家伙站得直直的,齐齐道:“清楚。” 薛让道:“那还不快出去,和阿煦道个歉。” 俩小家伙冲着爹爹会心的笑了笑,而后急急忙忙跑出了屋。 甄宝璐霍然起身,瞪他:“再这么下去,俩孩子都要被你给宠坏了。” 薛让却不以为然,抬手搂着妻子的肩膀,将她往卧房带,一面走,一面说道:“放心,若真犯了什么严重的错,我自然不会偏袒。今日这事儿,不过小孩子打打闹闹罢了。” 虽然说得在理,可甄宝璐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薛让低头看她。今儿甄宝璐穿着一身简单的藕荷色襦裙,一张脸容貌姣好,更添几分娇媚,脖子纤细如玉,胸前微微起伏,居高临下时,能清清楚楚看到那番美妙的风景,雪白饱满,连绵起伏。 薛让喉头微动,大掌轻轻搭在她的腰肢上,搁着薄薄的布料,似乎能感觉到里面的温滑。他忍不住,低头就啄了一下她的脸。 甄宝璐这才回神,对上薛让的眼神,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小声道:“不许闹,晚上再说。” 二人成亲也有几年了,可感情不仅丝毫没有变淡,反倒愈发炙热。甄宝璐有时候也受不了他,在外面和在府上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可说到底,这样的薛让,她还是喜欢的——至少她不会担心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她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因为双手抬高的姿势,衣袖倏然往下滑,露出两条诱人的雪臂。 面前的男人抬高,她踮起脚,也只能亲到他的脖子。亲完之后,才哄道:“听话,嗯?” 薛让无奈,低头蹭了蹭她的脸,说道:“岳父来信了,你可要看?” 当然要看。甄宝璐忙对上他的眼睛,待瞧着他眼中含笑,她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道:“你、你太不要脸了。” 薛让低头吻着她气鼓鼓的脸,越看越喜欢,便这么把她圈在怀里,道:“逗你玩的,信在我怀里,你自己拿吧。”薛让也不是个傻的,他这妻子可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这会儿使了手段占了便宜,到时候还得找他算账。 甄宝璐笑了笑,这才将手伸进他的怀里,将信拿了出来。 薛让抱着她去绸榻上看信,他坐下,让她坐在他的双腿上。 甄宝璐一心只念着这信,也就任由薛让占便宜,由着他这里亲一亲,那里捏一捏。 原本甄宝璐还有些担心,可瞧着这信中内容,甄宝璐便长吁了一口气。她爹爹回皇城之后,那宣武帝倒是没再找他的麻烦了。至于安国公府那边,也算是太太平平的。 待看到她爹爹续弦那地儿,甄宝璐的目光才滞了滞。 不知不觉,竟这么久了。 不过她也明白,她爹爹并无续弦的念头,只是她祖母是见不得她爹爹孤身一人的。身为男人,身边带着俩孩子,没有女人是不成的。依着信上的意思,她爹爹大抵是答应了。甄宝璐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不过—— 甄宝璐怔了怔,看着薛让道:“转眼尚哥儿也十二了,我祖母便想给他定门亲事,你可知道祖母中意的是哪家姑娘?” 薛让瞧着她含笑的样子,听是尚哥儿,心中自然了然,不过却没说,只大手用力一揉,亲着她的脸道:“哪家姑娘?” “……是眉眉。”甄宝璐怕薛让不记得,提醒道,“就是江家的小姑娘,先前经常和尚哥儿荣哥儿一道玩的,当初阁楼走水,还是你将荣哥儿和眉眉救出来的。眉眉比尚哥儿小了两岁,今年才十岁,同尚哥儿年纪也匹配。” 薛让见她笑得开心,心中微动,贴着她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的问道:“阿璐……你想回去吗?” 第140章 甄宝璐自然是想皇城的家人的,目下听着薛让这般问,便侧过头看他:“大表哥。” 薛让执起她的手,微微笑了笑。他待在这里,守着妻儿,自然过得快活。可她不一样,她心里念着亲人。薛让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许是怕他觉得愧疚,她很少在他面前提及想念亲人。可是她每回看到皇城来信的时候,那眉眼间的欣喜是隐藏不住的。 他将唇凑了上去,亲了亲她,大手沿着她的背脊一路往下,搂着她的腰肢,便将她抱了起来。 成亲这么久了,薛让也不似刚开始那会儿猴急,毫无章法。浅浅的吻如羽毛般轻盈的落下,密密麻麻。甄宝璐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甄宝璐被放到了榻上,男人的身子很快便覆了上来。 她抱着他结实健壮的身子,纤白的脖子下意识的扬起,莹白的肌肤堪比美玉。 浅色纱帐落下,床榻剧烈晃动着,甄宝璐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小船,浪花用力的拍打,船儿忽高忽低,起起伏伏的,最后那浪花高高卷起,用力一拍,那小船便“嘭”的一声四分五裂。 甄宝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满是汗水,任由身旁的男人将其一一吻去。 她靠在他的怀里,亲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大表哥,我是你的妻子,我们一家四口只要在一起,不管是在桐州还是皇城,都是一样的。”出嫁了的闺女心态自然会改变,她固然想念爹和弟弟们,可说到底,此刻她和薛让才是最亲的人。她只要知道他们好好的,自然也就放心了。 薛让笑着亲她,男人的身体肌肉喷张,显得孔武有力,而怀里这具白玉般娇嫩的身子,自然衬得越发的窈窕纤细,玲珑有致。 他揉着她的,声音暗沉,明显的欲念未退。他道:“阿璐,能娶到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甄宝璐感觉着男人胸膛的微微震荡,双手把玩着他的大手,嘴角下意识翘起。他俩究竟是谁三生有幸,还不一定呢。 她道:“出嫁之前我便晓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眼下我孩子都替你生了俩,你若是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可真要生气了。” 先前她怀棠棠和长福,算是意外,之后薛让便学聪明了,寻了一个避孕的方子。不然以这俩年他俩的热乎劲儿,这会儿估计就不止俩孩子了。薛让存着私心,而她也觉得,眼下带俩孩子已经够辛苦的,若要第三个,等这俩再大些也不迟。 薛让望着她灵动的眉眼,喜欢极了她娇娇气气的模样。只觉得娶妻如此,此生无憾了。 薛让本欲与妻子再温存一番,只是忽然有事情要处理,只能又穿好衣裳,匆匆出门了。 · 齐国公府。 已经十二岁的清俊少年正守在老太太的榻边,亲自给老太太喂了药,瞧着她睡下了,这才转身出了卧房。 外头的甄景荣见着哥哥,立马迎了上去,白净的脸上满是担忧,问道:“老祖宗如何了?” 兄弟俩是双生子,容貌生得一模一样,可气质截然不同。甄景尚冷漠寡言,而甄景荣却是出了名的友善温和。 甄景尚看了一眼弟弟,道:“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他打小性子就冷淡,可对这弟弟却是格外的温和。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不用太担心。” 兄弟俩自徐氏病逝之后,便一直被老太太养在身边。老太太早些年的时候,对孙儿孙女并未这般上心,这年纪大了,性子也柔和了一些,简直将这俩兄弟当成宝贝疙瘩宠着。这么一来,兄弟俩对老太太的感情自然有些不一样。 甄景荣素来便佩服这个双生哥哥,二人分明出生的时辰差不多,可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出色和淡定,让他这个当弟弟的,也觉得与有荣焉。想到了什么,甄景荣微笑道:“对了,眉眉也有些担心你,这会儿在前面院子的凉亭里等你,有些时辰了,你赶紧过去吧。” 虽说江眉只有十岁,可自幼同两兄弟的感情好。说起来,江眉和甄景荣玩得是最投缘的,可甄景尚一直以大哥哥的姿态护着他们俩,三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于甄景荣而言,这江眉能当他嫂嫂,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江眉虽说已经定给甄景尚了,可到底年纪还小呢。 甄景尚闻言,便匆匆去了前院凉亭。 凉亭之内,穿着一袭樱粉色齐胸襦裙,梳着整齐丱发的小姑娘便站在那里。她看到甄景尚过来,便迎了上去,习惯性的抓住他的手臂,仰头道:“阿尚哥哥。”甄景尚不喜人触碰,可江眉却是特殊的。 她看着面前少年白玉般的脸,这段日子为了照顾老太太,显得有些憔悴,也瘦了许多。江眉一张稚气清秀的小脸微微一拧,蹙眉道,“老太太的病还没好吗?” 江眉知道,前几年他便失去了娘亲,这几年老太太待他们兄弟俩极好,若是老太太再出了什么事儿,那他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了。 甄景尚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待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时,才稍稍柔和了一些。他并不想在她面前还隐藏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老祖宗的病情不大乐观。”又道,“眉眉,生死有命,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听这话,江眉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她知道老太太的病情不妙,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小姑娘的情绪最容易失控,目下一双大大的杏眼便盛着眼泪,却笑着安抚道:“不会的,兴许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能长命百岁呢……就算,就算她真的出事了,阿尚哥哥还有我呢,咱们已经定了亲了,我长大后便嫁给你,会好好照顾你的。” 原是沉重的心情,因她的一番话变得轻松起来。甄景尚看着面前稚气的小姑娘,知她到底还太小,嫁给他并不是一桩好事儿。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道:“嗯。我还有眉眉。” 江眉素来是个善良的姑娘,最是见不得身边的人伤心。何况还是这个自小和她一块长大的小哥哥。没和他熟悉之前,她觉得他性子冷淡,不招人喜欢,不如他弟弟好玩儿。可相处得久了,她便觉得他很孤单,想要靠近他,拉他一起玩。 江眉乖巧安静,却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她感觉到甄景尚待她特殊,虽然不爱说话,可他实际上是非常关心她的。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声音软糯道:“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嗯。”甄景尚素来沉默寡言,情绪内敛,就算心里不舍,也不会表露出来。 他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才去找了甄如松。 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穿着蓝绸子明花薄上衣模样周正、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 甄景尚开口叫了一声“母亲”。 这女子,便是前些日子甄如松才刚娶的继室罗氏。 比起甄如松前两任妻子,这罗氏的姿色便显得太过普通。罗氏今年也不过双十年华,不仅姿色普通,其方面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当初老太太给甄如松选继室的时候,也不再刻意挑选家世容貌,而是注重八字,这罗氏生得一副旺夫命,老太太瞧着也顺眼,毕竟老太太选这个儿媳,也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好生照顾她那儿子和俩孙儿。是以这门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择日就娶进门。 进门之后,这罗氏的确是安分守己,同甄如松之间的夫妻感情更是平平淡淡相敬如宾。不过罗氏虽然性子弱,可对俩孩子还是很上心的。 甄景荣对于甄如松续弦一事,倒是闹过别扭,可甄景尚不一样,他里面的芯儿并非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甄如松正值壮年,又是一家之主,续弦最是正常不过了。 这会儿罗氏见着甄景尚进来,便笑笑道:“尚哥儿可是有事儿找你爹爹?” 都说是继母难当,罗氏进门之后,这甄如松对她冷淡不说,这小小年纪的甄景尚,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后来她知道,这甄景尚性子本就如此,并没有针对她,而且待她这继母也算尊敬。这么一来,罗氏也松了一口气。 甄景尚微微颔首,小小年纪,已经有一番贵族公子的风范了。而且甄景尚在白鹭书院算是风云人物,才十二岁,说亲的媒人便踏破了门槛儿,也是因为如此,老太太才干脆早些将他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罗氏道:“那成,你们父子俩慢慢说,我去看看老祖宗。” 甄景尚进去,便看到甄如松正执着书安静看着。他先前被调去峣州,如今回了皇城,没事儿做,便日日待在府上。本该如日中天的男子,如今却是瘦了一大圈,一张俊脸也不似往昔那般精神抖擞,两鬓也是尽显花白。 甄如松抬眼看了一眼进来的儿子,淡淡道:“有事?” 甄景尚点头,说道:“爹爹。老祖宗她……怕是时日不多了。刚才一直在儿子面前念叨着,想见见二姐。” 想到三年未见的二姐,甄景尚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虽然想满足老人家的愿望,可到底存着私心,只想她在桐州那边过得好好的,不愿她涉足皇城的是非。 · 半月后,桐州薛府,甄宝璐收到齐国公府的书信,说是老太太病危,要她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第141章 甄宝璐看到这信,眉宇间便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色。幼时老太太对她虽然不好,可前几年还是疼爱她这个孙女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总归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甄宝璐固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放下这信,便听到一阵“噔噔噔”欢乐的脚步声。 甄宝璐抬眼,就看到自个儿那白白胖胖的儿子向她跑来。 “娘亲。”长福一下子扑到甄宝璐的怀里,小胖手举着一枝开得艳丽的海棠花,献宝般道,“给。” 甄宝璐低头瞅了瞅,海棠花娇艳欲滴,很是妍丽。再望着儿子白嫩包子般的小脸,心里更是有些愉悦。小家伙的性子和他爹爹不一样,是个非常能讨人欢心的,这小嘴也甜。甄宝璐觉着,她这儿子模样生得好,长大之后,怕是比他爹更会哄姑娘家呢。 她抬手收下,凑到鼻端嗅了嗅,笑盈盈道:“这花真好看。娘很喜欢。” 长福听了欢喜的笑,又撅起小嘴在自家娘亲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甄宝璐托着小家伙肉肉的屁股,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想着那信中的内容,才看着胖儿子问道:“长福想见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吗?” 虽说俩小家伙不满周岁便随甄宝璐一道来了桐州,可在桐州的这几年,甄宝璐也会时常在他俩的面前提皇城的事儿。 长福一听,忙乐呵道:“想。”又眼眸一亮,稚声稚气说道,“阿煦的外祖母会给他做蝴蝶酥……”声音略微低了一些。 阿煦的外祖母潘氏,不仅饱读诗书,而且厨艺甚佳。两家人走得近,棠棠和长福也会时常去霍府玩儿。棠棠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可长福不一样,活泼可爱,还会羡慕阿煦有个外祖母疼。 甄宝璐低头看着小家伙渴望的眼神,心里自然有了答案。 晚上甄宝璐伺候薛让穿了寝衣,才说起了皇城来信之事,“……毕竟是我祖母,都来信了,这回我是一定得回去的。棠棠和长福也离开这么久了,这回我带他们一道回去,也让他们见见外祖父。”除却这个,甄宝璐还想见见她那继母罗氏,虽说信中写着这罗氏温良贤淑,可她没有亲眼见过,到底是不放心的。 罗氏成了当家主母,若是心思藏得深一些,兴许会对尚哥儿和荣哥儿不利。毕竟是没有见过的人,这性子如何,实在是说不准。 薛让抬手,骨节匀称的修长手指,搭在她给自己整理衣襟的小手上。他自然知道,甄老太太时日无多了。只是因着上辈子的关系,他并没有多在意这甄老太太。有时候薛让恨不得斩断她身边的所有牵绊,就这样将她牢牢系在自己的身旁,再也不放手。可他也明白,若没有齐国公府,便没有她。 薛让抬起手,抚着妻子精致的眉眼,温柔的摩挲,四目相对道:“我明白。只是这段日子我走不开,怕是要你独自回去了。” 甄宝璐晓得他事情多,便含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并不是离了薛让什么都做不来的小姑娘。 她话语清脆,还未说完,就被他抱入怀中。 男人的手臂紧紧收拢,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里。甄宝璐展开双臂环着他的背,脸颊贴着他蹭了蹭。 薛让道:“皇城今时不同往日,我会让孟鹤书亲自护送你。等我处理好事情,便马上赶过去。” 老太太病危,薛让身为孙女婿,自然得尽一份孝道,这件事情就算摆在宣武帝的面前,薛让也是有理的。不过甄宝璐存着私心,怕薛让回去,那宣武帝仍旧忌惮他,到时候不知道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若说原先那宣武帝还有一点好名声,那这几年早就被他挥霍光了——皇帝若想对于一个人,那可是谁都拦不住的。 甄宝璐道:“嗯,我知道。” 薛让将此事交托给了孟鹤书,那霍青芍身为孟鹤书的妻子,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一听说这事儿,次日便来了薛府,恰好薛让和甄宝璐都在。 霍青芍便说道:“虽说我家夫君武艺不错,但终究是个男人,阿璐是个女子,又带着俩孩子,是该有个武功不错的女子随她同行才是。” 这几年,霍青芍非常喜欢缠着甄宝璐,目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想跟着甄宝璐一道去皇城的意思。 霍青芍一直待在桐州,没有远行过,此番的确是想见识见识皇城的繁华,不过最重要的一点,的确是想保护甄宝璐。 甄宝璐知道霍青芍是好意,但是她怎么说也是副将的妻子,让孟鹤书护送她去,已经是大材小用的,没道理这般兴师动众,要他们夫妻俩一道护送。 甄宝璐瞧着这霍青芍,若说前两年的时候,她对她还有些不满,可后来两家人亲近,她和她也敞开说过话,也算是信任的了。 甄宝璐想说不必,那沉默不语的薛让倒是开口说了话:“也好,那就麻烦孟夫人了。” 甄宝璐惊讶的看着薛让,而霍青芍也甚是吃惊。霍青芍不傻,自然晓得这薛让看她不顺眼,每回她来薛府,他都不曾给她好脸色看过,更别提像此刻这般客气的话了。 很快霍青芍就爽朗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便是自己受伤,也不会让阿璐掉一根头发丝儿的。” 薛让固然不待见霍青芍,却也见识过她的功夫,她和孟鹤书都师承霍震北,一招一式都学得非常扎实。 薛让又私下找了孟鹤书说话。 见薛让如此重视妻子,孟鹤书待在他身边久了,自然晓得他是个世间少有的痴情种。当下便道:“将军放心,末将定然会好好保护夫人。” 孟鹤书虽然生得文弱白皙,不过他极能成为薛让最信任的部下,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薛让道:“那就麻烦你和尊夫人了。” 孟鹤书哪里不知道,他那妻子非常乐意这门差事儿。 他俩虽是夫妻,可他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甚至是女儿宠着,她喜欢做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阻止。 孟鹤书笑了笑,抬眼看着眼前高大稳重的男人,他是见识过薛让的本事的,甚至那一回薛让和还是静王的宣武帝一道平定边关战乱的时候,他也在。那会儿他还觉得那静王虽是王爷,却没有半分架子,和薛让更是亲如兄弟,却没想到,曾经薛将军舍身护住的人,如今却竟然这般待他。 孟鹤书一直觉着,像薛让这种人,不可能如他岳父那般,一直守在桐州的。 · 翌日甄宝璐一行人便出发了。因时间仓促,甄宝璐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准备,只收拾了一下自己和俩孩子的衣物,便踏上了回皇城的大船。 薛让穿着一身宝蓝色家常直缀站在码头。 疾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抬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道:“万事小心。” 先前还没什么呢,这会儿真的要离别了,甄宝璐倒是感觉到了不舍。可周围还有其他人,甄宝璐不好同他做出太过亲近的举止,只点头道:“嗯。你也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了。” 薛让道:“我知道。”他又看了一眼妻子手边的两个孩子,望着这两张胖嘟嘟的小脸蛋,薛让登时心都化了,便弯腰将俩孩子一手一个抱了起来,柔声教导道,“要听娘亲的话,不许顽皮,可知道了。” 棠棠一张小肉脸表情淡淡,可在爹爹面前,却露出乖乖的模样,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福却认真道:“长福一直都很乖的。” 薛让笑笑,亲了一下儿子的脸,而后再亲了一下女儿的。亲完了,才看着面前站着的妻子,道:“过来。” 男人的嗓音温柔低沉,即便二人都是老夫老妻了,甄宝璐也不禁有些心如揣兔。她明白他的意思,抬脚朝着他走近了一些,瞧着他理所当然的低下头,也亲了亲她的脸颊。 薛让亲自送他们母子三人上了船。 待船开走了,男人高大的身躯仍旧直挺挺的立在码头。他看着甲板上蹦蹦跳跳的儿子,还有难得大声喊着“爹爹”的闺女,而后目光就一直落在望着他的妻子身上。 · 顺路走了整整二十日,终于抵达了皇城码头。甄宝璐领着俩孩子出去,碰着了脸色发白的的霍青芍,则关心的问道:“好些了吗?”俩孩子没有晕船,这霍青芍却是从头一日便开始晕船,连孟鹤书的晕船方子也不管用。这二十日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哪有昔日的活力? 霍青芍也非常懊恼,在甄宝璐的面前丢脸了,只能笑笑说道:“好多了。” 甄宝璐道:“那就好,上了岸咱们就坐马车了,想来天黑之前就能到齐国公府。” 霍青芍不是娇滴滴的性子,平日子只骑马,哪里愿意坐马车啊?可这会儿她身子实在吃不消,只能跟着一道上马车了。 齐国公府这边,甄如松知晓闺女要回来,但是难得拾掇了一番,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抖擞了一些。待接到小厮来报,说是船已经抵达码头了,这会儿他的女儿和小外孙小外孙女都上了马车了,这才难得失态的,着急的去了前院等着。 罗氏安静的守在甄如松的身旁。那位已经出嫁的甄六姑娘,罗氏也早有听闻,也知道这甄如松素来将这女儿视作掌上明珠。那甄六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早早的嫁给了当时年少有为的薛小将军。未料这宣武帝登基之后,竟将这薛将军调去桐州了。 这一去,便是三四年。 再看这国公爷的反应,罗氏垂了垂眼,便觉着,就算这甄六姑娘已经出嫁了,可今儿来了,她定然得好生照顾着。 罗氏是个看得开的,晓得甄如松对徐氏念念不忘,也自问容貌、家世、才情皆不及徐氏。他同她相敬如宾,她已经知足了。至于其他的,可是半点都不敢奢望的。目下那两位公子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总得说来,除却那二弟妹程氏性子有些不大好相与之外,罗氏对自己在齐国公府的处境还是很满意的。 瞧着丫鬟已经将茶水给端来了,罗氏忙接过,对着甄如松道:“国公爷,您也等了这么久了,喝口水吧。”她亲自将茶盏递了过去。 闻着茶香,甄如松便知道这是他最爱喝的碧山雪芽。 他并没有多看罗氏一眼,抬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待他喝完之后,那罗氏便又迅速伸手,将他的茶盏接过,搁到了丫鬟手里端着的托盘上。许是已经做过很多次了,罗氏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熟稔。 甄如松侧头,看了罗氏一眼,却见这罗氏并未看自己,而是低眉顺目,一张普普通通的白净脸颊,很是安静。 这时候,甄如松身边的小厮前来禀告,忙道:“国公爷,六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 按理说,甄宝璐已经出嫁,这齐国公府之人,理当称呼一声“姑奶奶”。可甄如松念着女儿,这阖府上下对甄宝璐的称呼,也都没有改变。 第142章 【团聚。】 甄宝璐领着俩孩子下了马车,便看到甄如松从大门出来。她自幼就依赖这个爹爹,目下虽已出嫁,为人母,可到了甄如松面前,始终还是个孩子模样。这会儿瞧着甄如松身姿高大,这两鬓间却比前几年更显花白,一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眶,遥遥便喊道:“爹爹。” 甄如松也远远望着女儿。女儿嫁给薛让,他最是放心不过。可有时候还是担心,这小夫妻俩若是有什么矛盾,女儿身边没什么娘家人,不知多可怜。 甄如松到底是男人,虽然情绪激动,却还是缓步过去,看了一眼甄宝璐怀里的小男娃,白嫩的小脸像极了薛让,他抬手摸摸小外孙的脑袋,语气慈爱道:“长福都这么大了。” 小长福搂着娘亲的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甄如松,模样有些好奇,许是甄如松笑容温和,不喜人摸他脑袋的小长福,这回倒是没有排斥。 棠棠还站在马车上,见着甄如松,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棠棠虽然生得聪慧,可当初离开的时候,到底年纪太小,自然是记不得这外祖父了。 甄如松也瞧见了她,伸手就要抱她:“棠棠,来,到外祖父这里来。” 棠棠沉着一张脸,侧过头看了看自家娘亲。 甄宝璐道:“这是外祖父,先前棠棠不是很想见外祖父的吗?” 棠棠性子冷淡,小小年纪,却不爱笑不爱闹,整天嚷嚷着见外祖父的,那是长福。不过小女娃也是乖巧,任由外祖父将她抱了起来。她一双手下意识的抱着这位外祖父的脖子,便是知道他俩是亲人,可于此刻的棠棠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一时棠棠的小脸表情非常的冷淡。 甄宝璐见着棠棠,心下也是理解的,而后对着长福道:“长福乖,叫外祖父。” 甄如松怀里抱着这小粉团子,虽说这小外孙女容貌像薛让,可他还是能从这张小脸蛋上找出闺女的影子,一时自然是越看越欢喜,也不曾注意棠棠略微不满的模样。要知道这孩子一出生便是这个不爱搭理人的脾气。 长福性子开朗,当下就甜甜叫道:“外、外祖父。”叫完之后,还有些害羞的看了一眼自家娘亲,而后抿着唇笑,小肉包子脸很是招人喜欢。 甄如松领着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回府。至于孟鹤书则留在马车上照顾霍青芍,并未进去。 这回甄宝璐回皇城,按理说已经是出嫁女,该先回安国公府才是,是以这会儿甄宝璐看完老太太,也不能留在齐国公府,第一晚得住在安国公府。而孟鹤书和霍青芍,自然一并跟着她回府暂住了。 甄宝璐跟在甄如松的身后,缓步进府,瞧着四周,虽有些改变,可大多还是保持原状。 小长福趴在娘亲的肩头,水汪汪的眼儿四处打量,一副非常新奇的模样。 到了院子里,甄宝璐就看到一个着丁香色刻丝葫芦纹样的褙子的年轻妇人。那妇人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生得一张干净的鹅蛋脸,五官并不出彩,不过皮肤却生得非常白皙。这么一来,整张脸看起来自然舒服了一些。见她眉眼有些拘谨,性子看上去也非常温顺,甄宝璐就知道,这位就是她的继母罗氏了。 据说才二十五,看上去倒是比她想的更年轻些。 罗氏见着甄如松进来,忙行了礼,看了一眼甄如松怀里这个粉嫩的小女娃,也被她精致可爱的好样貌所怔住了。待再看后面进来的年轻少妇时,罗氏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那已经出嫁的四姑娘,也算是清丽的好样貌了,可这位六姑娘,五官精致明媚,美得张扬又夺目,一双眼儿如含春水,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却也撩人。 罗氏早前就听闻那徐氏生得美貌,女儿更是青出于蓝,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罗氏虽然性子温顺,可嫁给甄如松也有段日子了。而身为当家主母,还是需要一些气魄的。她忙上前道:“阿璐回来了。” 便是罗氏再如何的故作沉稳,甄宝璐还是能看出她的紧张。若说先前甄宝璐还觉得兴许这罗氏心思藏得深,那么眼下一瞧,便知是她多想了。看来她那祖母果真是老了,不再介意门第,而是给他爹爹寻一个温顺乖巧,能在身边伺候的妻子。 甄宝璐不再是当初那个性子娇纵的甄六姑娘,对于罗氏这个继母,也不会刻意挑剔,只稍稍点头,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罗氏开始还担心着呢,眼下瞧着这甄六姑娘脾气并非传言中那般娇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见她模样生得娇小,今年该是十九了,可一张脸儿水嫩嫩的,若非梳着妇人发髻,旁人还以为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呢。瞧着她怀着的白玉团子般的男娃,这小脸生得和那小女娃一模一样,罗氏便想起,当初这薛少夫人生下龙凤胎,皇城还纷纷议论过呢。 当真是个有福气的。 罗氏上前道:“瞧着你这一路也累了吧,要不我替你抱长福。” 长福板着小肉脸,鲜藕般的小手臂牢牢抱着娘亲的脖子。 看着架势,罗氏显得有些尴尬。 甄宝璐遂开口道:“谢谢母亲,不过长福脾气不好,不喜欢别人抱,我来就成了。” 罗氏笑着点头,心下有些担心,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的甄如松,见他只顾着逗弄外孙女,仿佛并未注意到,这才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惹得他不快。 甄宝璐要去尚恩堂看老太太,过去的时候,甄如松就说道:“原本不想你这会儿过来的,眼下皇城不比往昔,乱得很。女婿先前又是因为那个原因才去的桐州的,若是皇上晓得你回来,也不知会不会想起昔日的事情……” 甄如松对宣武帝本就有意见,加上因为他的关系,害得他三年多未见女儿,更是气愤。而宣武帝睚眦必报的性子,整个皇城之人也都是知晓的。 “……只是你祖母心里念着你,那段日子一直喊着要见你,爹爹这才没法子,只能写信给你。” 甄宝璐听了眼眶一热,说道:“女儿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贪图安逸,连亲人都不见呢?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儿,女儿也想着,是时候该回来一趟,同爹爹和尚哥儿荣哥儿相聚。” 甄如松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的,可他只要知道女儿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甄宝璐进了老太太的卧房,而昔日那精明能干的老太太,如今瘦得都快皮包骨了,瞧着甄宝璐回来,便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甄宝璐自问并非是个多愁善感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小长福立在娘亲的身边,瞧着娘亲哭了,瘪了瘪小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娘亲擦眼泪:“……不哭,娘亲不哭。” · 甄宝璐同甄如松父女团聚,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而长福和棠棠便和二舅舅甄景荣一道去院子里玩儿。 甄景尚回府的时候,就看到了外面挺着的马车,少年郎眉宇清冷,端得一股清俊无双的气度。平日里他沉稳内敛,这会儿难得步履匆匆,到了院子里,看到甄景荣和俩个小娃儿,便问弟弟:“二姐呢?” 甄景荣方才见着甄宝璐,当即就红了眼圈,这会儿和外甥外甥女玩得甚是投缘,白净的俊脸笑容洋溢,说道:“二姐和爹在书房说话呢。” 甄景尚看了一眼,便没有说话,拧眉匆匆去了书房。 小长福看着远去的甄景尚,见着他和二舅舅长得一模一样,不禁咧嘴傻笑,冲着非常投缘的二舅舅道:“一样。” 小家伙咯咯直笑,甄景尚忍不住捏了捏他包子般的小肉脸,喜欢得不得了。 这厢甄宝璐正同甄如松说话。 甄景尚疾步进来,便唤道:“二姐。” 甄宝璐一双眼儿有些红红的,瞧着进来的甄景尚,见他生得高挑清俊,比甄景荣成熟许多,当下便欣慰道:“尚哥儿。” 甄景尚走到甄宝璐面前,没有细说,直接就道:“二姐,趁现在,你赶紧回桐州去。” 甄宝璐有些怔住,而一旁的甄如松,也有些不知所云。甄如松晓得这姐弟俩自幼关系不好,还以为是这个,便拧眉道:“尚哥儿,你怎么能这么和你二姐说话?” 甄宝璐却是不这么认为的,她知道三年前她还没去桐州的时候,这个弟弟同她的关系就已经改善了。她想了想,才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甄景尚的情绪难得有些失控,道:“前段日子,老祖宗想着见你的时候,我还没察觉,可那之后,她便一直嚷着要见你。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私下查了查,刚开始毫无头绪,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可前几日,我查了老祖宗平日喝得药,发现里面有绮萝散。此药容易令人迷失心智,我怀疑——” “你怀疑有人故意要我回皇城!”甄宝璐立马说道。 甄景尚点头,说道:“所以二姐,你还是回去吧,趁着此刻才刚回皇城,无人察觉,不然就晚了。” 这话一落,甄如松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也顾不得父女团圆的欢喜,忙让甄宝璐原路返回。 第143章 【入瓮。】 甄宝璐固然舍不得皇城亲人,却也晓得分寸,当下便听甄如松的话,领着俩孩子准备出齐国公府的大门。 棠棠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察觉到紧张的气氛了,玉嫩脸颊一本正经,也不多说话,任由外祖父抱着她朝着大门走去。 长福却是疑惑不解,他将小脑袋趴在自家娘亲的肩上,看着身后跟着的俩舅舅。小长福虽然刚来齐国公府,可他和二舅舅玩得甚是投缘,这会儿听着娘亲的话,说是要回去,便撅着小嘴儿,颇为不舍。不过小家伙倒是乖巧,安安静静抱着自家娘亲的脖子,只一双眼儿盛着莹润润的眼泪。 甄如松欲让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一道回桐州去,不论如何,今儿总算是见着面了,瞧着他们好好的,他也放心。他一双大手抱着怀里粉嫩嫩的小外孙女,走得快,步子却迈得稳当。 未料这个时候,那宫里突然来了人。 那来人正是宣武帝身边的红人,名叫徐敬海的公公。 这位徐公公说是奉了宣武帝的口谕,晓得甄宝璐回了皇城,那惠妃娘娘想念堂妹,宣武帝便下旨要甄宝璐进宫陪惠妃小住几日,姐妹俩一道叙叙旧。 而同徐敬海一道来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虞启楠,带了足足两百人手。 甄如松心下哪里不知这回进宫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他护女心切,自然不可能答应的。只是甄如松纵横官场也有些年头,自然不会这般沉不住气,对着徐公公时面上淡淡,私下却着急的对甄宝璐道:“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赶紧带着俩孩子从后门出去,立刻去码头。” 甄宝璐道:“我不能走,若是我走了,爹爹该怎么办?齐国公府该怎么办?” 甄宝璐哪里愿意涉险? 可她想得非常清楚,既然宣武帝能第一时间知晓她抵达皇城,那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不可能让她逃脱的。再说了,她走了,那便是抗旨,那宣武帝更加有借口找齐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不是。 既然这回借着甄宝璋的名头,那说明这宣武帝还不想直接撕破脸,她如今在皇城,宣武帝的眼皮子底下,断断不能和他对着干的。 甄宝璐瞧着自家爹爹两鬓间的白发,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护着她,为她操心,这一回,她不能这么自私。 她道:“爹爹放心,我会护着自己的,至于棠棠和长福,就麻烦爹爹了。”她也清楚,这番话不过是安慰爹爹罢了,她哪里能护得了自己?宣武帝是帝王,真想拿她如何,她是完全没有法子的。这几年,她跟着薛让在桐州,虽然薛让没和他明说,可平日里那些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她。所以她知道以薛让如今的本事,要自保是绰绰有余的。若到时候宣武帝当真利用她对付薛让,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尽。 甄宝璐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愿意为一个男人做到这种程度。 还有一点便是,这回她听了宣武帝的话去了皇宫,她爹爹兴许还有机会将俩孩子送出去——便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能反抗。 甄如松心下自责,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甄宝璐一路上也是风尘仆仆的,就这般进宫,实在是不妥,这才寻了借口,想要沐浴更衣一番,才有机会和甄如松商量。 待一番商榷之后,甄宝璐才穿着一身华服去了前厅。 当初宣武帝将薛让贬去桐州前,曾封薛让为二品镇国大将军,甄宝璐身为妻子,也一并授以诰命。桐州不拘泥礼数,平日里甄宝璐的穿戴都按着自己的喜好,今儿梳妆打扮,上身穿着圆领补服,补子图案随夫薛让的品秩,里头穿着立领褙子,金属制成的扣子,下面是一条马面襕裙。 甄宝璐年轻,容貌又显稚嫩,平日里是再如何的装扮老气,都差点味道,今儿这通身的气派,加上精致脸颊上带着的淡定之色,当真是贵气逼人。 徐公公也是见过甄宝璐的,晓得这位薛夫人生得天姿国色,原本还想,在桐州那地方待了这么久,再如何鲜嫩的容颜都禁不起这般蹉跎,还遗憾着呢,未料这位薛夫人不仅光彩依旧,而且更胜从前。这令他不禁想起宫里边的另一位甄氏女,惠妃那点姿色,又算得了什么? 徐公公上前,客客气气道:“皇上膝下无子,早就想见见薛将军和薛夫人那对聪慧可爱的女儿,此番也一并带上吧。” 甄宝璐这才面色一沉,启唇说道:“稚儿打小养在桐州,不知礼数,怕是会冲撞皇上和惠妃娘娘。” 那徐公公却挥了挥手,笑道:“薛夫人此言差矣,皇上就是喜欢小孩儿,今儿才特意吩咐奴才,要奴才提醒薛夫人将孩子带上。” 甄宝璐自己倒是没什么,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冒这种险?她想了想,满脑子都是俩孩子那肉嘟嘟可爱的包子脸,他俩还这么小,怎么能……甄宝璐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这位徐公公的意思,孩子她必须带上。 怎么办?甄宝璐用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对上面前这徐公公微笑的眼神,心里早就将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徐公公见她犹豫,又道:“薛夫人……莫不是想抗旨?”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极有威慑力的。 甄宝璐暗下咬牙切齿,骂了一句“阉竖”!这才迅速考虑一番,对着徐公公道:“皇上喜欢,那是那对小人儿的荣幸,只是——这一路奔波,我那女儿身子不适,这会儿还在榻上躺着呢,这等病容,便是皇上见着了,怕也不会高兴的。” 徐公公思忖一番。他跟着宣武帝这么多年,自然也了解他的性子,此番不过是拿薛夫人对付那薛让罢了,怕筹码不够,这才将那俩孩子也一并带上,保证万无一失。这女儿生病,倒是不打紧,左右儿子还在。一个女儿,对于薛让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儿子就不一样了……徐公公道:“既是如此,那薛小姑娘便好生养着,薛夫人将小公子带上吧。” 甄宝璐捏了捏拳头,这个时候,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她对俩孩子一视同仁,薛让也是如此,可在外人看来,定然是疼爱儿子居多的。是以她才这般说。若是说长福生病,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他进宫的,可棠棠不一样。这么一来,至少棠棠不用跟着她进宫犯险。这样也好。若到时候能想法子出来,带一个孩子总比带两个方便。 若说甄宝璐在客厅时还保持淡定,那么此刻看着坐在罗汉床上的两个孩子,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而后又摸了摸女儿的,对着女儿说道:“棠棠乖,跟在外祖父身边,要听外祖父的话,知道吗?” 小女娃素来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性子像极了爹爹,这会儿小眉头却是蹙了起来,声音糯糯的问道:“那娘和弟弟呢?” 小长福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娘亲。 甄宝璐笑笑道:“弟弟跟着娘一道进宫,过几日便回来,棠棠要乖乖的,嗯?” 小女娃显然不像她弟弟那般好骗,她侧过头看了看一脸傻样的弟弟,而后对着娘亲道:“皇宫里有坏人吗?娘,不去不成吗?”她见娘亲没有说话,便知晓了答应,最后才道,“那我陪娘去好不好?弟弟留在外祖父身边。” 甄宝璐一怔,显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棠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小长福也仿佛明白了什么,忙着急道:“姐姐不去,长福去!长福陪娘去。”显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小长福知道姐姐一直保护他,他是男子汉,不能再要姐姐保护她了。“……爹爹说了,要长福保护娘亲。” 甄宝璐笑了笑,晓得大抵是他们娘仨离开前,薛让同长福说的话。薛让一直给长福灌输男子汉顶天立地,要保护家人的思想。 她抬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蛋。 棠棠认真道:“娘,你看,我和弟弟长得一样,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她想着要说服娘亲的理由,看了一眼弟弟,淡淡道,“我比弟弟聪明。” 小长福一张包子脸拧了拧,有些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他承认,他的确比姐姐笨。 棠棠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分明自己还是个小粉团子,却很有小大人的风范,“不要想了,你跟着娘进宫,说不定还要闯祸呢?”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甄宝璐也是没法抉择的。假使她能理智些,认真想了想,就会明白,若真要选一人和她一同冒险,的确选聪慧的女儿比较好。可这个问题,抛给一个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保持不了理智的。这会儿,她根本就不知该如何思考,最后要他们姐弟俩自己决定。 甄宝璐走出房门,立在廊下,一袭华丽端庄的衣裳,腰肢纤细,裙摆逶迤。她黛眉微蹙,莹嫩脸颊皎若秋月,般般入画,美得惊心动魄。 少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甄宝璐缓缓转过身,看着朝她走来的小家伙,穿着一袭宝蓝色小袍,脑袋上戴着一顶同色的瓜皮小帽,这般蓝色的映衬下,肉肉的玉团子般的脸显得格外的白嫩。 小家伙走到自家娘亲面前,扬起脑袋,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然后伸出一只小手,牵住了她的,“娘亲,咱们走吧。” 第144章 这回甄宝璐进宫,那孟鹤书身为男子,自然不能继续跟随了。 好在还有霍青芍。 霍青芍同她身边的丫鬟换了衣裳,跟着薛甲、薛乙一道随她入宫。临行前孟鹤书特意叮嘱了一番,教了她一些宫中的礼仪,那霍青芍身子不似往常般有活力,脸儿白皙,却认真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护着阿璐的。不对……奴婢一定会好好保护夫人的。”霍青芍及时改口。因在孟鹤书的面前,还孩子气的笑了笑。 孟鹤书望着那对从大门走出来的母子,心下也是一阵惆怅,若这回甄宝璐出了什么事,那他当真是难辞其咎。他又低头看着面前的妻子,抿了抿唇道:“你也是,好好保护自己。” 他担心甄宝璐,可说到底,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这个妻子。她素来讲义气,若是甄宝璐要出什么事儿,她肯定头一个上去拼命。 霍青芍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却也知道今日之事并非普通小事,当下伸手,悄悄勾了勾他的手,轻声道:“放心。”她自然不会出事,若是她出事儿了,那孟鹤书和她家阿煦该怎么办?她还要看着阿煦长大娶媳妇儿呢。 简单说了几句,霍青芍就陪着甄宝璐娘俩儿上了马车甄宝璐最是明白那孟鹤书的眼神,当夫君的,哪里舍得让妻子冒险?可霍青芍只是耸耸肩,说道:“都说了我要保护你,这一路上不仅没什么危险,还要你担心我的身体,这会儿有事儿了,我怎么能退缩呢?” 甄宝璐望着霍青芍的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些年他们两家人走得近,可她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她和薛让的事儿。便是来往再密切,终究是隔着一层的。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没办法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一些发生了的事情,也会耿耿于怀很久。 可眼下…… 霍青芍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在桐州还有潘氏和阿煦…… 甄宝璐闭了闭眼睛,也希望这次能有惊无险。 霍青芍性子乐观,她看着甄宝璐怀里的小家伙,见他一张包子脸面无表情,还以为小长福被吓坏了,这才凑过去捏捏他的脸,道:“今儿长福怎么这般安静?是害怕了吗?你放心,有青姨在,会保护你和你娘的。” 小家伙没理人。 霍青芍瞧他这样儿,渐渐觉着这小家伙并不是害怕的样子,而是压根儿就不想理她。她喃喃道:“怎么和你姐姐一个脾气,你不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霍青芍顿了顿,惊讶之余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是……棠棠?” 小家伙没有说话,只乖乖窝在娘亲怀里。 霍青芍震惊之后,才渐渐平静,道:“也好,左右棠棠和长福长得一样,旁人认不出来,而且棠棠还聪慧些。” 这话若是要长福听了去,又得不满的撅嘴了,可霍青芍对这俩孩子也是了解,觉得那长福虽然是男娃,可在姐姐的面前,素来是被保护的那个。而棠棠呢,小小年纪,要么不说话,一说话便噎得她说不出话来。而且她那儿子,也非常喜欢当棠棠的跟屁虫。 虽说棠棠是个不爱搭理人的,可霍青芍不止一次的鼓励儿子,她甚至还想着,若是长大后,她儿子能娶到棠棠这样的媳妇儿,就再好不过了。 一路上顺顺利利的,甄宝璐怕霍青芍不熟悉宫里的情况,便要她能不说话便不说话。霍青芍自然拍着胸脯应下。 要下马车了,甄宝璐才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女儿,柔声问道:“怕不怕?”她最担心的,便是怀里这个小的。 棠棠一直没怎么说话,待听到自家娘亲的话,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小家伙说话奶声奶气的,却有模有样的:“不怕。娘亲也不要怕。”她握了握娘亲的手。 她本是安慰她的,未料被她安慰了。 甄宝璐亲亲她的脸,微笑着“嗯”了一声。 甄宝璐牵着女儿的手,进了皇宫,被徐公公领着去了惠妃甄宝璋的长春宫。 上回她入宫,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甄宝璐望着满院子的海棠花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厢甄宝璋早已梳妆打扮一番。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在自己敌人的面前,更是想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甄宝璋望着镜中浓妆艳抹满身贵气的自己,抬手抚了抚脸。心下不由得叹了一声。 朱颜辞镜花辞树,女人的容颜最是容易衰败。特别是那年她不慎小产,损了身子,更是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了。 不过那甄宝璐—— 甄宝璋也是听说过桐州那地儿的,因环境的缘故,那边的姑娘个个皮肤麦黄,而且腰粗,嗓门大,没有半点皇城姑娘的娇贵。甄宝璐的确是美貌,不过再美貌的美人,也是娇宠出来的,当初她在齐国公府的时候,那甄如松把什么好的都给她,而她那娘亲徐氏,也是个会保养的,三分天生的美貌,这么下来,自然成了十分的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而如今,在桐州待了三四年,哪里还会有昔日的美貌? 是以甄宝璋觉得,她虽因小产亏了身子,可在宫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怎么着都要比甄宝璐看年轻美貌。 可是,待甄宝璋出去,看到那穿着华贵的诰命服,珠环翠绕,高贵绝色的年轻妇人时,才微微一怔。 她心下一阵烦闷,有些堵得慌,在她脸上逡视了半分,见她一张脸丝毫不见色衰之感,反而红润娇嫩,明艳动人,同四年前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已为人母的韵味。 甄宝璋用力握了握手,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着她手边牵着的那个穿着宝蓝色小袍,白玉团子般精致的小男娃,这才忍不住心生嫉妒。 若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兴许比甄宝璐的儿子还要可爱。 甄宝璋看着那四五岁的小男娃,的确是玉雪可爱,可她却是半点都喜欢不起来,而面上只能强颜欢笑,对着那小男娃道:“没想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瞧着和薛将军可真像呐。” 甄宝璐见甄宝璋笑容勉强,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这般看来,这甄宝璋不会轻易动她的。 只是她看着甄宝璋这般艳丽的打扮,倒是半点看不出昔日那心高气傲甄三姑娘的影子了。那会儿,她可是最看不起这等浓妆艳抹妖娆模样的女子的。不过,只要一想到这甄宝璋在宫里的处境,甄宝璐自然能理解了。 先前甄宝璋身为静王身边唯一的侧妃,备受宠爱,在宣武帝登基之后,更有独宠后宫之势。可近两年,这宣武帝不仅扩充后宫,广纳嫔妃,便是连皇后,都已经立了。眼瞧着宫里的美人儿越来越多,这甄宝璋自然着急了,若非她能平安诞下皇子公主,倒也算有了个保障。可谁曾想,这甄宝璋没那个福气。那回甄宝璋诬陷福安县主沈沉鱼,惹得宣武帝将她禁足,这禁足结束之后,这后宫可是大不一样了,甄宝璋哪能不着急? 甄宝璋的确不敢动甄宝璐。这后宫多得是鲜嫩的美人儿,那宣武帝早就将她抛诸脑后了。若非今日这事儿,宣武帝哪能想到她?所以她再讨厌甄宝璐,这件事情,也得办得妥妥当当的。 甄宝璋拉着甄宝璐好生“叙旧”了一番,便是不知情的霍青芍,安静的站在边上,看着这二人的相处模式,也晓得这二人的关系有多差了。 甄宝璋道:“住的地方本宫已经派人给你收拾妥当的,就在长春宫的偏殿,晓得六妹妹身子金贵,这里头的东西,可是样样按着六妹妹的喜好来的。你呢,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告诉本宫,咱俩是堂姐妹,不用计较这么多。你只管安心住下,好好陪陪本宫。” 甄宝璋自然不可能想得这般周到,可那宣武帝却是刻意叮嘱过,要让甄宝璐住的满意,不可有半点怠慢。 那会儿甄宝璋也是疑惑,心道:皇上不是要拿甄宝璐和她的孩子来对付薛让吗?为何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甄宝璋如此客气,甄宝璐自然也是含笑谢过。 姐妹俩说着话,那宣武帝便进来了。 甄宝璐跟着一并起身行礼,待听见那宣武帝说“免礼”的时候,才稍稍抬头望了一眼。 宣武帝容貌生得俊朗,早些年还有些许爽朗大男孩的味道,而此刻呢,身上穿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一张俊脸显得有些阴鸷。这让她想起数年前皇宫那事儿,那会儿这宣武帝还是静王,因甄宝璋为难她,他竟然当着薛让和她的面,狠狠打了甄宝璋一巴掌。那眼神,她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可怕,总觉得像什么。待有一回薛让带她出门踏青,看着那树上盘着、吐着信子的蛇,才再次感受了一回这种体验。 宣武帝可是好些日子没来长春宫了,甄宝璋自然得牢牢把握这机会,一见着宣武帝,便粘了上去,说话更是软声细语,娇滴滴的。 而宣武帝呢,他掀袍落座,并非看身旁的甄宝璋,略微带笑的眉眼朝着甄宝璐那边看去。 甄宝璋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自然不是白呆的。她瞧着宣武帝的眼神,心下不禁警铃大作。可再看这甄宝璐,容貌比之最近盛宠的玉妃不知好了多少倍。那玉妃出身低贱,不过是宣武帝出宫时在路边捡来的一个孤女,凭着几分姿色,和一双水汪汪清澈的眼睛,便入了宣武帝的眼,最近两月很是得宠。 便是甄宝璋不想承认,也明白这甄宝璐的确是生得美。她担心宣武帝会看上甄宝璐,可一想,这甄宝璐到底已为人妇。 想到了什么,甄宝璋心下“咯噔”一声。是呀,他是皇上,这甄宝璐已为人妇又如何?他这后宫的女人中,也不是没有非处子之身的。而且宣武帝看薛让不顺眼,目下瞧着这薛让的美貌妻子,保不准不会用这个法子羞辱薛让呢! 这么一想,甄宝璋就担忧了起来。 而这宣武帝,目光渐渐落在了甄宝璐身旁的小男娃身上,这小男娃生得酷似其父,不过这眉宇间也隐隐有些像他娘亲,脸儿白胖稚气,看起来更加秀气些。 宣武帝弯唇,眉目含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如亲切长辈般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第145章 结局篇① 甄宝璐下意识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而站在甄宝璐身后的霍青芍,也登时攥紧了拳头。 还是甄宝璋先笑着开了口:“六妹妹怎么这般紧张?皇上不过是想瞧瞧薛小公子罢了。这可是薛小公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瞧着宣武帝对甄宝璐并没有兴趣,甄宝璋心里自然舒坦了一些,妆容精致的脸颊上堆满做作的笑容。 甄宝璐莞尔一笑,缓缓说道:“惠妃娘娘说笑了,只是长福他……他胆子小。” 宣武帝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人儿,眼眸微沉,笑容却是越发深了些许,说道:“薛将军运筹帷幄,英武果敢,朕瞧这小人儿倒是有乃父之风,不像是个性子怯懦的。” 甄宝璐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听着宣武帝的话,只能面容淡然,侧头身边的女儿道:“乖,到皇上那儿去。” 棠棠看了一眼娘亲,仿佛是看出了娘亲脸上的紧张,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以作安抚,这才松开牵着娘亲的手,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朝着坐在主位之上着一袭龙袍的男子走去。 走到宣武帝面前,小家伙不似寻常那般冷漠寡言,一双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怯怯的看着他,模样与同龄小孩儿并无两样,瞧着的确有些胆小怕生的样子。 宣武帝瞧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温和的问道:“你叫长福?” 棠棠点头。 宣武帝笑了笑,道:“倒是个实诚的小名儿,谁给你起的?”别说大户人家了,这皇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有起贱命好养活的习惯。宣武帝幼时身子也不大好,也曾起过一个诸如此类的小名儿,那时他嫌弃,这会儿想起来,倒是有些怀念。 棠棠乖巧答道:“是爹爹。” 小家伙生得可爱,言语间虽然有稚儿的胆怯腼腆,却同一般的孩子一样,起初怕生,聊着聊着,便活泼了起来。到了最后,宣武帝将小家伙抱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和他聊着一些琐碎之事,说说笑笑的,一副很投缘的样子。 甄宝璋瞧着都有些惊讶。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静王侧妃,晓得宣武帝的性子并非看上去那般和善。可这会儿看着宣武帝和这小男娃软声细语的说话,甄宝璋便想起她那个不慎小产的孩子。再狠心的男人,在孩子的面前,终究是柔软的,对旁人的孩子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的呢? 甄宝璋不禁想,若她能有个孩子,那日后便是能当上太后都说不定。 “……原来长福喜欢大马。这容易,等下回朕有空,便带你一道去骑马。”宣武帝捏捏他嫩嫩的脸颊。 小家伙一张小肉脸含着天真稚气的笑容,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宣武帝,一副聊熟了很亲近的样子,歪着脑袋,拉着他的大手道:“好呀。” 宣武帝笑笑,又从自己的腰间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递到棠棠面前:“朕今儿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可喜欢?” 棠棠伸出小肉手,接过,低头细细瞧着。 宣武帝随身佩戴的香囊,自然是好物。而站在一旁的甄宝璋,自然也认出这个香囊,是出自最近盛宠的玉妃之手。那玉妃不似皇城闺女那般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身无长物,也就这一手绣活儿拿得出手。 后宫的女人这么多,给宣武帝做香囊的,玉妃不是头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便是连甄宝璋,也亲手做过。只是宣武帝不过给面子的收下,并未见他佩戴过。而玉妃做的这个,还是头一回被宣武帝随身佩戴的,这也说明,宣武帝对那玉妃的确是宠爱。 瞧着宣武帝就这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随便赏了这个小娃儿,甄宝璋除却惊讶之外,还有些得意。若是玉妃知道了,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这么一想,甄宝璋便有些期待了起来。至少这说明宣武帝对着荷包并不是很看重。 宣武帝见他拿着不说话,才问道:“不喜欢?” 棠棠想了想,抬眼道:“长福喜欢老虎。” 这荷包上绣得是祥云图案,两侧是明黄色的流苏,那玉妃心灵手巧,既是送给宣武帝的,自然最是用心,而这面料和丝线,自然也是顶顶好的。 甄宝璋立在一旁,瞅了一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儿,换做旁人,这宣武帝赏赐东西,该是感恩戴德才是,他倒好,却这般挑三拣四。不过一想到他母亲是如何的性子,甄宝璋也不觉得奇怪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甄宝璐一直没有说话,脸上虽然淡定,可心里早就六神无主。待看到宣武帝伸手却摸棠棠的脸颊时,她都有一种他随时会掐住她女儿脖子的错觉。 而宣武帝听了,却是爽朗大笑,抬手揉揉腿上坐着的小家伙的脑袋,从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上脱下来一枚玉扳指,塞到了小家伙拿着的荷包内,说道:“成,朕记着了,下回朕命人给你绣个有老虎的。” 甄宝璋看得心跳了跳。这玉扳指可是宣武帝刚刚登基时便戴着的,他很喜欢,几乎每日都佩戴着。如今,竟连眼睛都不眨的送给了这个小家伙。 宣武帝在长春宫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去了御书房。 虽然并未说今晚是否会在长春宫过夜,可甄宝璋心里还是有些欢喜。已经有很久,宣武帝没到长春宫坐坐了,久到甄宝璋都觉得他已经忘了自己这个人了。 甄宝璋送走宣武帝,转身望着甄宝璐母子二人,一时不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们。待看到甄宝璐身旁那白嫩小娃儿时,又想着宣武帝同这小男娃说话时候的温声细语,恨不得这小男娃是自己所出的。 甄宝璋心情低落,也没法在同甄宝璐虚与委蛇,当下命宮婢送他们母子去住的偏殿瞧瞧,看看可有什么缺的。 甄宝璐福身谢过,不急不缓牵着身侧之人的小手,随宮婢进了偏殿,交代一番后,才领着女儿走到寝殿。她把女儿放到拔步床上,自己蹲在她的面前,这才控制不住,就这么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住。 棠棠将小脸埋进自家娘亲的怀中,声音软糯道:“娘亲,棠棠不怕。” 甄宝璐一想着方才女儿的表现,那天真活泼的模样,瞧着招人喜欢,可唯有心里清楚的人,才越看越难受。她这女儿,太过早慧,她宁愿她像儿子那般,开开心心,真正的天真活泼。 甄宝璐眸中含泪,笑着道:“嗯,娘亲知道你不怕。娘亲也不怕。” 棠棠扬起白嫩的包子脸,冲着自家娘亲笑了笑,而后敛了笑,板着小肉脸,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荷包扔到了地板上。仿佛是拿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因里面装着玉扳指,落地的声音略响了一些。 甄宝璐怔了怔。 棠棠面无表情,音色绵软道:“我不喜欢。”而后又道,“我讨厌他。” 不喜欢,是指这个荷包和扳指,而这讨厌…… 甄宝璐想着方才女儿坐在宣武帝的大腿上,同他聊得愉悦……她略微抬眼,目光落在静静躺在地毯上的精致荷包。 还是有小脾气的。 甄宝璐弯唇,起身坐到女儿的身旁,心情愉悦又沉重,矛盾的厉害。她伸手搂着女儿,只觉得这个时候有女儿在,心里踏实了许多。却也忍不住,想念薛让。也不晓得薛让何时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第146章 结局篇② 却说这宣武帝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徐公公端着绿头牌过来了。宣武帝粗粗扫了一眼,抬手翻了玉妃的牌子。 徐公公倒是不惊讶。这几个月玉妃势头正猛,皇上也多半在她的藏娇宫。这玉妃虽说出身差了些,可他晓得,皇上宠爱过的一些个妃子中,共同点便是出身较低。 不过这皇妃从来没有长盛不衰的,玉妃如今再是得宠,日后也是说不准的。趁着这个机会生下皇子,那才算是有了保障。 晚上宣武帝去了玉妃的藏娇宫。玉妃生得一张白净的瓜子小脸,尖尖下巴,盈盈双目,很是惹人怜爱。刚进宫那会儿,玉妃就性子单纯又怯懦,可就这么被宣武帝捧在了手心中。按理说在这宫里待了一段时间,再如何单纯的小姑娘,也不复从前了。可这玉妃却不知是真傻还是本性如此,眼神清澈,待宣武帝时就如寻常妻子伺候夫君那般,乖巧温顺,偶尔委屈落泪时,宣武帝也有耐心哄上几下。 至少在宣武帝的眼里,这玉妃比宫里其他的嫔妃有趣得多。 今儿这玉妃便听说宣武帝去了惠妃的长春宫,她进宫的这段日子,倒是没听说过惠妃侍寝,在惠妃到底是宣武帝的第一个妃子,在宣武帝还是静王的时候就已经跟在身边了,情分到底是不一样。 这会儿她上前伺候宣武帝更衣,待看到他腰际没了她亲手绣的荷包时,才微微一滞。可她也是个聪慧的,并未多言。 宣武帝却是握住了她的手,道:“今日宫里来了个小娃儿,生得极是可爱,那性子同你一样,刚开始胆小如鼠,聊熟了便娇气起来了……” 玉妃耳根子一烫,不满道:“臣妾哪有如此?” 宣武帝爽朗得笑了几声,说道:“朕是夸你呢。”他眯了眯眼,望着面前这个眼神干净清澈的女人,展臂将她拥到了怀里。 一想到白日见着的那个小男娃,宣武帝才头一次有了这种渴望:是时候要个小皇子了。 · 甄宝璐替女儿沐浴,擦拭干净后,才一道上了榻。侧头望着身旁女儿乖巧的脸,甄宝璐不由得想起待在齐国公府的儿子了。长福虽是男娃,却比棠棠娇气些,也爱黏着她,何时离过她这位娘亲?不晓得他会不会哭,更不晓得他听不听话。 棠棠睁开眼,见娘亲还没睡,也侧过小身子,启唇便问道:“娘亲是在想爹爹和弟弟吗?” 甄宝璐微笑着看她,往常棠棠不喜欢说话,很少主动和人聊天儿,今日倒是难得。 为何如此,甄宝璐自然清楚。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的确不假,甄宝璐觉着,同是身为女儿的,她比起棠棠却是差得远了。 甄宝璐如实道:“是呀,娘亲很想他们。” 棠棠眨了眨眼,也道:“我也想。” 这小家伙,从来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感情,总觉得自己身为姐姐,就该护着弟弟,就该在爹娘面前乖巧听话些。便是有什么委屈和不开心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和别人讲。甄宝璐想,这令人心疼性子当真是随了薛让。 母女俩晚上说了悄悄话,过了一阵子,便各自安睡了。瞧着女儿安静的睡颜,甄宝璐松了一口气,这情况比她预料的好了许多。 · 这一日宣武帝下朝,去了太后那儿请安 这后宫有两位太后,一位是先帝皇后,另一位便是昔日的沐贵妃,也就是宣武帝的生母。 先帝昏庸无道,沉迷美色,沐太后当初能宠冠后宫,自然是有手段的。可那会儿再如何的盛宠,也不过是个贵妃,上头还有个皇后压着。先帝再如何的糊涂,对皇后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不然以沐贵妃的手段,那皇后的位置如何能坐得安稳? 眼前倒是好了。儿子成了皇帝,这沐太后想如何便如何,甚至连面首之类的,也招揽了不少。 宣武帝晓得自己这母后早些前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能将他平安养大,更是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对于这类事情,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有大臣敢非议,他更是二话不说便解决了。如此一来,那些个大臣也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却是对着宣武帝更加的失望。 沐太后见宣武帝来,才说起了那甄宝璐母子俩的事儿:“……将甄氏母子接到宫里,究竟是何目的,还望皇儿不要忘了。” 宣武帝心下明白,他这母后大抵是听说了宫里的一些事儿,便笑笑道:“薛让那儿子,的确是聪慧可爱,朕挺喜欢的。不过——母后放心,儿子自有分寸。等过些日子,这甄氏母子要如何处置,朕不会眨一下眼睛。” 沐太后笑笑,道:“既是如此,那母后便放心了。不过皇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要个皇子了。” 宣武帝道:“朕今日来,也是想同母妃商量此事。朕打算,让玉妃停药。” 宣武帝登基也有几年了,后宫的嫔妃没有三千也有八百。他年轻气盛,当了皇帝之后,在男女之事上也随了先帝,甚是热衷。这么一来,那不可能没有皇子公主。可除却早前怀过一次皇嗣的惠妃甄宝璋,其余的嫔妃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这种事情,总是有些蹊跷。却不知是宣武帝自己动的手脚,那些个嫔妃们,侍寝之后虽然没有喝避子汤,可平日里的饮食内,都放入了少量避孕的药物。 那甄宝璋,只不过是宣武帝为了堵住文武百官的口,免得都猜测是他的身体有问题,怀上之后,便又使了法子落了,这么一来,自然说明并不是他的问题。 皇家子嗣繁多并不是好事儿,宣武帝深谙此道。所以这皇子要从谁的肚子里出来,宣武帝也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沐太后微微一怔,虽说宣武帝玉妃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先前也不是没有这般盛宠的妃子,没有哪个能让宣武帝动这个念头。要玉妃停药,足以说明宣武帝对玉妃的宠爱不一般。 沐太后想着那玉妃,出身低微,性子又怯懦,偏生他这儿子当成宝,如今又要……沐太后心里是不喜的,可她的确想要抱孙儿,至于这玉妃,只要能生下皇子,她也是可以考虑接纳她的。 如此,沐太后便欣然道:“也好,这玉妃没有娘家,这也省了好些麻烦事儿。”这么一想,沐太后对玉妃又满意了几分。 宣武帝晓得沐太后心下有些不愿,可他也是头一回这么渴望要个儿子。 他的儿子,定然会比薛让的儿子出色。 念着皇子,沐太后心里舒坦了几分,眉眼也染着浅浅的笑意,问宣武帝道:“薛让那边可有动静?” 宣武帝敬重沐太后这个母后,从来都是知无不言的,说道:“他素来宠妻如命,何况还有个儿子,自然是十万火急的赶来皇城了。” 沐太后道:“那便好。”顿了顿,想打了什么,登时敛了笑意,冰着一张脸。 沐太后想起前不久那位了有大师的预言,说是紫微星黯淡无光,有帝星陨落之象。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沐太后自然是不信的。可她又想到头一次看到薛让时,就产生的那种不安感,自然忍不住联想到薛让那边去了。她这儿子能顺利登基,薛让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如今虽然去了桐州,可只要人还在,保不准不出什么乱子。毕竟在沐太后的眼里,那薛让并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到底是皇位要紧,容不得一丝差错。 事后沐太后便将此事告诉宣武帝,宣武帝不过笑笑,而后同沐太后说了早些年发生的事儿:“……那回朕同薛让初识,颇为欣赏。有一回一道去了灵峰寺,那了无大师便说朕有九世帝王命,那会儿朕自然深信不疑……之后想想,了无大师那番话分明是冲着薛让说的。” 两位大师是同门师兄弟,那了无大师,早在四年前便去世。那会儿正是宣武帝回忆起来,头一次察觉到异常,这才命人解决了这位大师。 这话一落,沐太后自然是震惊。想着前几年宣武帝将薛让这个立有赫赫军功的将军贬去桐州,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说来,此举对薛让还算是仁慈了。不过事到如今,沐太后是绝对不允许再留着这薛让了。 刚好,宣武帝也产生了这个念头。 宣武帝起身,看着沐太后,一字一句道:“母后放心,朕这皇位,会一直安安稳稳的坐下去。” · 甄宝璐进宫已有十日,起初那甄宝璋还会找她说说话,可这十日,宣武帝并未踏入长春宫,甄宝璋的心情自然也不佳,倒是懒得再理她了。 这样正是合了甄宝璐的意。 她每日同女儿在一块儿,母女俩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不过这感情却是越发的好了。 甄宝璐进宫的消息,安国公府和甄宝琼那边也早就知晓了。安国公府的薛老太太,还想着让薛谈的妻子沈胭进宫来看看她,毕竟沈胭出自庆国公府,是宣武帝的姑母晋阳大长公主那边的人,皇宫倒是进了,可这长春宫四周皆有人把守,这沈胭也是没法子进来。至于甄宝琼更是没法子了,不晓得妹妹和外甥在宫里如何,可是着急坏了。 甄宝璐亦是如此。她和女儿待在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外面的消息,更是传不进来。 她早已是心急如焚,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熟。连着几日下来,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了。 而这一日,那江眉不晓得想了什么法子,不仅进了宫,而且还跑到了长春宫这边来。 三四年不见,小江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而是生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碧绿衣裙,梳着双环髻,眉心的米粒大的朱砂痣鲜红显眼,依稀能看出些许少女的影子了。 甄宝璐本就喜欢她,如今江眉同她弟弟定了亲,便已经将这小女孩视作弟媳,关系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江眉小小年纪,看着乖乖巧巧,却异常的稳重,小声对着甄宝璐道:“璐姐姐放心,我今儿是随我娘一道进宫陪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很喜欢我,他们也不敢拦着我。” 这沐太后不知怎么的和江眉的母亲卢氏很是投缘,这几年也时常要卢氏领着江眉进宫来。皇宫没有皇子公主,沐太后瞧着江眉乖巧安静,又知书达理,自然喜欢。 甄宝璐笑了笑,道:“那就好。”她可不希望江眉因为自己出什么事儿。 江眉冲着她眨眨眼,说道:“璐姐姐放心,棠棠很好,齐国公府的其他人也都没事儿。薛大哥早就收到消息了,不日便到皇城了。这是阿尚哥哥要我和你说的。璐姐姐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阿尚哥哥,你尽管说好了。” 甄宝璐听着江眉说棠棠很好,便晓得他弟弟做事谨慎,并未将俩孩子互换的事情告诉江眉。 江眉能进来,已经算是一个惊喜了,甄宝璐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道:“你告诉尚哥儿,说我和长福在宫里一切都安好,也叫他们不要担心。”至于薛让那边,她相信薛让能想到的比她更多,不需要她提醒什么。 江眉点点头,道:“瞧着璐姐姐和长福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小姑娘笑了笑,又道,“我不能多待,先走了,璐姐姐好好照顾自己。” 甄宝璐目送江眉离开,望着小姑娘纤细娇小的身影,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乖巧善良的小姑娘,比她想想的要稳重的多。这样深藏不露又善良的姑娘,怪不得老太太会这么早就给尚哥儿定下。 听了江眉的话,晓得薛让很快便会到皇城,心里踏实了几分,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棠棠,伸手将她抱紧了怀里。她和棠棠都在宫里,便是薛让再厉害,在宣武帝的面前,也落了下风,更何况这宣武帝是帝王。薛让他真的会有法子解决这件事情么? 次日甄宝璐起来,眼皮子便跳个不停。等到晌午的时候,那四处走动想法子打听消息的霍青芍,才激动的跑了进来,到了殿内,看着殿内的一些个宮婢,便紧紧闭上嘴巴。 甄宝璐见状,就将那些宮婢遣散了。 这时,霍青芍才兴奋的跑到甄宝璐的身旁,压低声音道:“薛将军进宫了。” 第147章 结局篇③ 霍青芍的话一落,甄宝璐忽然有一种鼻子泛酸的感觉,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儿,小家伙也扬起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眼中满是期盼。甄宝璐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拥着女儿,问霍青芍:“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霍青芍沮丧道:“这个消息,也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甄宝璐也知道霍青芍的不易,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已经算极好的了。她将女儿抱起,忍不住朝着外面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便见那一袭盛装的甄宝璋走了过来。虽说宣武帝不来甄宝璋的长春宫,可甄宝璋日日都精心装扮,就怕那一日宣武帝忽然来了。甄宝璋瞧着甄宝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怀里白嫩可人的小男娃,而后才道:“瞧六妹妹这副模样,是知晓薛将军进宫一事了吧?” 甄宝璐抱着女儿没说话。 甄宝璋心下一肚子气,都这样了,竟然还端着高傲姿态呢。可一想到她奈何她不得,只能顺从宣武帝的意思,好生待她们,便沉着脸道:“皇上晓得薛将军思念妻儿,特意要本宫过来说一声,这会儿薛将军正在御花园呢,你们母子过去见他一面吧。” 甄宝璐心下激动,却也能从甄宝璋的话语中听出来一些别的意思——只让她见薛让一面,那是不打算让薛让接他们母女出宫的意思。 甄宝璐启唇谢过,侧过脸望着面无表情的女儿,冲着她安抚般的扬了扬唇。 甄宝璐抱着女儿,由霍青芍陪同,跟着宣武帝那边派来的公公,去了御花园那边。 御花园的八角凉亭之内,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就立在那里。男子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面色冰冷,眉宇间都仿佛是染着冰霜。 四周足有十余名带刀侍卫,就守在凉亭这边。 听到些许动静,薛让才略略抬眼,看着自小径走来的袅袅纤影,忙本能的阔步走了过去。 甄宝璐还未说话,就被身前的男人揽进了怀里。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味儿,这几日一直表现的淡然处之的甄宝璐,才不由得红了眼,低声道:“大表哥……” 薛让自她怀里将女儿抱了过来,才单手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可是受委屈了?”他的声音虽然如往常般温柔,却仿佛压抑了某种情绪。 甄宝璐也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之人,不过一想到这回进宫,她甚至报了必要时候便自尽的念头,还能同薛让见面,如何叫她不失控? 她摇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我和棠棠都挺好的。” 薛让自然是不相信这等话,这会儿单手环着她的腰肢,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不过近一月未见罢了,她竟瘦了这么多。薛让叹息一声,又望着怀里的女儿,见这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小家伙,此刻也牢牢抱着他的脖子,大眼睛有些湿漉漉的。 妻子和女儿都是他的宝贝,薛让也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薛让复又望向妻子,抬手抚了抚她的脸。甄宝璐努力平复了心情,在看这四周把手的皇宫侍卫,也有些明白今日她和薛让的处境。她问道:“他可有要你做什么事情?” 目下薛让平安,她和女儿也毫发无损,那说明这宣武帝不是这么快就要薛让的命。将她和女儿留在宫里,自然是要薛让做些什么。 薛让知妻子是个聪慧的,也不隐瞒,道:“明日我便要出征蕲州。” 蕲州? 甄宝璐觉得有些耳熟,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那不是宜芳……” “是。”薛让点头,道,“穆王私下屯兵,有逆反之心。” 即便是如此,甄宝璐也觉得这宣武帝太过分,分明知道薛让和薛宜芳是兄妹。这会儿薛宜芳嫁给了穆王萧礼,那穆王可是他的妹夫。竟要他对付自己的妹夫。不过甄宝璐也有些明白薛让此举,说的要听点,就是要薛让表忠心,说的难听点,就算薛让成功拿下穆王萧礼,这宣武帝也未必信任他。 甄宝璐拿薛宜芳当成亲姐妹,心下更是着急道:“那……你答应了?”这话一落,甄宝璐觉得自己真是傻了,薛让都说了,明日要出征蕲州,可不是答应了吗? 薛让见妻子着急,抚着她的脸道:“阿璐,你信我吗?” 甄宝璐忽然明白了什么,怔怔望着薛让的眼睛,她嫁给他这么久了,自然是信他的。她忍不住抬手握住他扶在自己脸颊上的大手,双眸凝视道:“我自然信你。” 宣武帝只给了夫妻俩一盏茶的时间,数日不见,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可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就得分开了。甄宝璐纵然心里难受,也不想要薛让担心,更是相信薛让,肯定会想法子解决此事,很快便能一家人团聚了。 甄宝璐面颊含笑,握着怀里女儿的小手,冲着薛让扬了扬,同在桐州的时候,薛让每日出门的场景一样,仿佛就离开几个时辰,等用午膳了,薛让就回来了。 · 接下来的日子,甄宝璐虽然仍旧留在皇宫,可宣武帝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除却不许他们母子出宫,其他的根本没有什么拘束。只是还是不许她接触外人。 这一日,那玉妃忽然来了长春宫,甄宝璋固然看不起玉妃,却也知道她最近风头正盛,实在不敢得罪她。这后宫的嫔妃,也有不少巴结玉妃的,甄宝璋心高气傲,不屑同那些嫔妃为伍,可今儿玉妃送上门来了,她自然好生利用这个机会,同玉妃拉近关系,更是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位玉妃,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宣武帝。 玉妃虽是宠妃,可出身摆在那儿,性子还是有些怯懦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甄宝璋越看越觉得她远不及自己。 闲聊一番后,玉妃才道:“听说薛夫人和薛小公子也在姐姐这儿,皇上好几回同妹妹提过薛小公子,据说很是聪慧可爱……” 这玉妃出身低微,是没见过甄宝璐的,甄宝璋自然也不顾忌,顺手送个人情,将甄宝璐母子二人请来了。 甄宝璐对这位玉妃也很是好奇,这会儿见她穿着淡雅,脸上也不过是略施薄粉,容貌的确不及甄宝璋,可甄宝璐觉着,这干净的模样比甄宝璋招人喜欢多了,也难怪宣武帝会上心。 玉妃瞧着这小男娃,也一副很是喜欢的模样,还从身后宮婢的手里拿过来一个荷包,递给了面前的小娃儿:“皇上上次同本宫提了,说薛小公子喜欢老虎,本宫闲着无聊,便绣了一个,可喜欢?” 棠棠固然不喜,表现也一如寻常般娇憨可爱,欣然收下。 甄宝璋瞧着玉妃此举,更是觉得她奴性不改,心下嗤笑道:真当自己是御服司的宮婢了。 甄宝璐对这位玉妃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玉妃待她笑容盈盈,很是客气,在看女儿手里的荷包,绣着威风凛凛的荷包,也的确是精致无双。 甄宝璐日日担心薛让的安危,说他已经到了蕲州那边了。 霍青芍见她人前一副淡定样,私下却忧心忡忡的,便安慰道:“你放心好了,薛将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甄宝璐自然是想薛让平安无事,可又想薛宜芳也平平安安的。在她看来,不管薛让有多大的能耐,如今也按着宣武帝的命令行事。 又过了七八日,宣武帝难得抽空来了一趟长春宫,却没去瞧那精心装扮的甄宝璋,而是来了偏殿,找棠棠说话。甄宝璐压根儿不想他和女儿接触,奈何他是帝王,她不能阻止。瞧着宣武帝待棠棠甚是温和的模样,还搜罗了一大堆好玩的东西,更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宣武帝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要他自己玩儿,这才走到甄宝璐的面前,浅笑道:“薛夫人可是担心薛将军?” 甄宝璐深吸了一口气,瞧着他这副可憎的模样,连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她望了一眼坐在罗汉床上玩的女儿,情绪很快平定下来,望向宣武帝道:“我家夫君身为臣子,替皇上是分内之事,臣妇只希望他能早日平定那乱臣贼子,替皇上解忧。” 宣武帝笑了笑,一副龙心大悦的模样,而后才负手而立,声音幽幽道:“这话说得真好听。” 他回过头,盯着面前之人的脸,细细打量一番,淡淡道,“薛夫人聪慧美貌,年轻轻便要守寡,真是可惜了……” 第148章 结局篇④ 甄宝璐呼吸一滞,猛然对上面前宣武帝的眼睛。若说平日他还带着虚伪温和的笑容,那么此刻这眼神便是毫无遮掩了。甄宝璐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也存着理智,这个时候和宣武帝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她自己也就算了,可还有女儿,她不能冲动。 甄宝璐定了定神,面容淡淡道:“皇上这是何意?” 宣武帝勾唇一笑,静静望着面前容貌清绝的少妇。他知道这甄宝璐的确是美,他后宫的女人,没一个比得上她的。他也知薛让将这妻子当成宝,搁在从前,他为了羞辱薛让,的确会做出那种事情。 可如今嘛。 宣武帝想着那单纯可人的玉妃,便觉得再美的美人,也不及一个全身心都属于他,单纯又善良的女子。 宣武帝心情大好,对着甄宝璐道:“事已至此,朕告诉你也无妨——你当真以为,朕要薛让平定了蕲州,朕便能信任他,放你们母子出宫与他团聚吗?”宣武帝笑了笑,继续说道,“……穆王萧礼,并非看上去那般懦弱无能,早前他们父子俩在蕲州就不安分,私下屯兵,其罪当诛。朕的确想尽快解决薛让的性命,可朕知道他还有价值,这回他替朕解决了萧礼那个乱臣贼子,若是能平安归来,朕这里自然有奖赏等着他……” 甄宝璐哪里不知宣武帝的“奖赏”是什么——兔死狗烹,等待薛让的只有死路一条。 甄宝璐捏了捏拳头,晓得薛让凯旋那日,这宣武帝定然会设埋伏。便是再如何的相信薛让,这个时候,也下意识的担忧了起来。她咬了咬唇,才问道:“皇上为何这么做?” 宣武帝想了想,看着面前的甄宝璐,轻飘飘道:“为何?自打朕登上这皇位以来,从来没有真正安心过,朕在想,若是薛让死了,朕心里应当会好过一些吧。” 甄宝璐直直的立在原地,看着宣武帝缓步出了偏殿,这才面色苍白的朝着后面退了几步。 “……娘亲。”棠棠很快从罗汉床上爬了下来,胖乎乎的身子很是灵巧,就这么跑到甄宝璐的跟前。 听到女儿软软的声音,甄宝璐含笑低头,弯腰抱住女儿小小的身体。可她心里面,的确是害怕。若是薛让出事…… 候在外面的霍青芍,瞧着宣武帝走了,这才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瞧着甄宝璐这母女二人抱在一起,便担忧道:“那狗皇帝可有欺负你?” 宣武帝要殿内的宮婢出去的时候,霍青芍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奈何那宣武帝的身份,她只能退到外面去。霍青芍最明白甄宝璐的美了,别说是男人了,便是她这样的女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也无法挪开。霍青芍在皇宫里也算是待了一段时间了,知道这宣武帝后宫嫔妃有多少,更知道他同先皇一样,是个痴迷女色的,若他想对甄宝璐如何……霍青芍就一直待在外面,想着但凡听到一点动静,便直接冲进去,无论如何,都不许让那宣武帝碰她一根手指头。未料她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反而瞧见宣武帝走了。 可一进来,就看到甄宝璐抱着女儿,自然以为甄宝璐受了欺负。 甄宝璐瞧着霍青芍气愤的模样,也不想让她担心,说道:“我没事,他没对我如何。” “那就好,他若是敢胡来,我就和他同归于尽!”霍青芍捏着拳头,咯咯作响。 甄宝璐弯了弯唇,心里却甚是沉重,怀里的女儿扬起白嫩小脸,轻轻叫了她一声:“娘亲。” 女儿聪慧,方才宣武帝的话,她应当也是听懂了吧。 甄宝璐摸了摸女儿的脸,这会儿满心都是薛让。 这宣武帝出了偏殿不久,那甄宝璋便怒气冲冲的过来了。瞧着甄宝璐就恶毒道:“自己的夫君不在,竟腆着脸勾引皇上,身为有夫之妇,甄宝璐你真是不要脸!” 甄宝璋知道那宣武帝仿佛很喜欢那小男娃,他难得来一回长春宫,她精心装扮,他去见的却是甄宝璐母子。 在甄宝璋看来,甄宝璐自然是想借着儿子,和宣武帝多多亲近。她自负美貌,宣武帝又是个喜欢美色的,连那容貌平平的玉妃都能这般宠爱,难保不会被甄宝璐这个狐媚子勾了去。 甄宝璐心里正不痛快,起身便道:“惠妃娘娘未免将人想得太过肮脏。我是如何进来的,惠妃娘娘心里最清楚,若是惠妃娘娘担心,今儿便将我们母子放出宫去,我保证绝对不再踏入宫门一步。” 起初甄宝璋的确是想借此机会帮宣武帝的忙,可到头来,宣武帝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奖赏,而目下看着宣武帝竟单独和甄宝璐相处,将殿内的一些个宮婢都赶了出去,难免不往那方面想。若是甄宝璐真的爬上了龙床,得了宣武帝的宠,案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啊……甄宝璋想想就有些后怕。 她又何尝不想放他们出宫…… 甄宝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她再冲动,也不会打乱宣武帝的计划。这么久她都忍过来了,还忍不了这几日吗?到时候宣武帝解决了薛让,这甄宝璐母子还不是如浮萍一般漂浮无助,自然任由她宰割。 甄宝璋一走,霍青芍就在后面念叨:“同是齐国公府出来的,怎么差这么多!” 甄宝璐也颇为无奈,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该得罪甄宝璋,这个时候甄宝璋不敢动他们,不过是因为薛让还没回皇城。但凡薛让出了什么事,甄宝璋要如何对付她,她是没有反手的余地的。可她同样也清楚,就算此刻她忍气吞声,以甄宝璋的性子,那会儿也不会心软的。 左右都是一样,她不如按着自己的性子来。 · 甄宝璐这里一直没有薛让的消息,就算她想法子欲将宣武帝的计谋告知薛让,也没有办法传出去。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让涉险。 接下来的每一日,甄宝璐每都度日如年。 又过了半月,宣武帝龙心大悦。 原是那玉妃有了一月身孕。 玉妃得宠已有数月,比之先前宣武帝宠爱的嫔妃,已经算是盛宠了,可只要没怀上皇子,那些个嫔妃便还能心存侥幸,盼着她有朝一日失宠,从云端落入泥沼。却没想到,这玉妃竟然有如此福气,怀上了龙嗣。 宣武帝本就宠爱玉妃,这么一来,更是将玉妃当成心尖尖儿上的宝贝,那原是对玉妃有意见的沐太后,也对玉妃喜欢了起来。 玉妃虽然得宠,却也是个守本分的,隔断时间都会去宫里其他姐姐的宫里坐坐,甄宝璋虽是备受冷落的妃子,可说到底也是宣武帝第一个妃子,玉妃也时常来长春宫这边。 甄宝璐也曾碰见过这位玉妃,见她笑容干净,瞧着的确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就这么一个女子,配宣武帝自然是可惜了。毕竟以宣武帝的性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宠着玉妃。玉妃这般性子,一旦失宠,那下场可想而知了。 甄宝璐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毕竟目下她自身都难保,哪有心思想别人。 那玉妃走出长春宫前,瞧见了甄宝璐和她手边的小男娃,这才走了过去,对着甄宝璐打了招呼,而后低头看着那小男娃道:“这是本宫绣得荷包,瞧瞧可喜欢?” 这是玉妃第二回送棠棠荷包了,甄宝璐倒是没多想,只让女儿乖乖接过。 等回了偏殿,晚上甄宝璐给女儿脱衣裳的手,才见那荷包从她的衣裳之中落了下来。甄宝璐顺手拿起来瞧了瞧,待看着上面的图案,才忽的一滞。 上回绣得是老虎,而这回这荷包上面,绣得是娇艳欲滴的海棠。 甄宝璐怔了怔,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只将女儿安顿好,去找上回玉妃送的那个荷包。她从衣柜中将那荷包拿了出来,细细端详一番,上面的确绣着一只大老虎,可四周的花纹,依旧是海棠花。 甄宝璐双手攥紧了一些,将这两个荷包翻了过来。 两个荷包都有夹层,甄宝璐摸了摸,才寻了一个剪子,将这俩荷包剪了开来。 细细寻找一番,里面有两个卷的极细的纸条。 头一个写得是:六月二十,子时。 第二个写得是:御花园,朱翠亭。 甄宝璐坐在榻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玉妃……是要帮她?甄宝璐想了想,确定自己和玉妃素未谋面。玉妃便是再单纯,也知道帮了她们母女的后果。可能用这种法子传递消息的,那玉妃想来不似看上去那般单纯。那么,她留在宣武帝的身边,兴许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会是谁呢? 甄宝璐觉得薛让还没那个能耐,毕竟这三四年,他们远在桐州。可这皇城之中,又有谁会有如此本事? 甄宝璐想了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瞧着这纸条,她心里总算是有一线希望了。离六月二十号,也不过三日,那朱翠亭她也是知晓的,正是那回她同薛让见面的凉亭。 甄宝璐抬手拿起灯罩,将字条焚毁,这才缓步走到榻边,看着坐在榻上板着一张肉嘟嘟小胖脸的女儿,凑过去亲了一下:“棠棠,咱们兴许有救了。” · 之后的几日,玉妃并未再来长春宫,不过她忍不住对玉妃的消息上心了些,只听说那宣武帝将玉妃宠得无法无天,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至于那甄宝璋,原先还担心甄宝璐爬上龙床呢,这会儿哪有空再想这事儿,每每想到那玉妃怀上龙嗣,嫉妒的脸都拧了起来。 甄宝璐就待在偏殿,慢慢的等着二十日的到来。 到了六月二十日的晚上,甄宝璐便将女儿的衣裳都穿戴好,自个儿也穿了一身暗色便捷的衣裳。那霍青芍也是个有本事的,摸清了守在偏殿值夜的侍卫的轮值时间,趁着那空挡,悄悄领着甄宝璐母女出了长春宫,朝着御花园的朱翠亭走去。 甄宝璐手里抱着女儿,可谓是心惊胆战,好在她这女儿安静乖巧,令甄宝璐安心了不少。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 甄宝璐到了朱翠亭这边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压根儿没有侍卫,仿佛是提前被支开了似的。霍青芍抬手,朝着皇宫东南方向指了指,那边火光冲天,仿佛是走水了。 甄宝璐心下了然,知晓这应当是玉妃想的法子。 忽的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甄宝璐抱着女儿的手臂一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有一抹纤细的身影,正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此处虽然漆黑一片,可甄宝璐还是凭着感觉,轻声唤道:“玉妃娘娘?” 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正是玉妃。只是平日这单纯天真的妃子,此刻却是异常的沉着冷静,瞧着甄宝璐,就上前道:“薛夫人,话不多说,我是奉命救你们母女出去的,请随我来。” 甄宝璐心下好奇,不过还是点头,跟着她一道朝着假山后面走去。 甄宝璐正好奇这玉妃究竟用什么法子救他们出去,皇宫戒备森严,她又不是一个人,按理说压根儿是不可能的。她欲开口询问,却见这纤细娇小的玉妃,走到假山后,立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石头前,而后弯腰,竟然凭着那纤细的胳膊,将那巨石移到一旁。 别说是甄宝璐了,连自诩功夫不输男子的霍青芍,也被玉妃的举止给惊到了。 霍青芍一看便知那巨石有多重,这玉妃看着娇娇小小的,身形同甄宝璐差不多,可这力气……霍青芍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心里五味杂陈。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巨石移开,下面竟然是一个地道。玉妃朝着甄宝璐道:“还好赶上了。”若这地道再挖迟几日,那她的功夫都白费了。 又对着甄宝璐道,“这地道通往的是城郊的一处别院,非常的僻静安全,薛夫人赶紧走吧。” 甄宝璐对这位玉妃也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道:“娘娘为何要救我?” 玉妃笑了笑,道:“我的本是贱命一条,若非公子,哪能活到现在。这回奉公子之命,救薛夫人你们出去,自然会竭力完成。” 甄宝璐没有再多问,却也好奇,这玉妃口中的公子究竟是谁?只是事不宜迟,甄宝璐道了一声:“多谢。”这才抱着女儿小心翼翼走入地道,跟在霍青芍的后面。 · 次日宣武帝一听薛让那边传来的消息,恼得拍案而起,厉声道:“反了!这薛让是要反了不成!” 宣武帝跟前的徐公公,见他如此暴怒,便道:“皇上,那薛让和穆王的人马,已经抵达庆州了……” 若要说反,的确已经反了。 只是那穆王和薛让是打着昔日大皇子的名头直奔皇城的。这几年,宣武帝由着性子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便是连这宣武帝如何对待薛将军的事,都是闻之令人心寒。是以自蕲州那边一路过来,意外的畅通无阻。 前几日才收到薛让那边的捷报,说是已经拿下了穆王。却不料,这两人竟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悄无声息的就打到皇城来了。那守城的李宏毅是沐太后的一个表兄,本就没本事,靠着沐太后的裙带关系才坐到这位置上,这回穆王和薛让带领的军队气势如虹,这沐宏毅早就乱了分寸,任由他们畅通无阻的长驱直入了。 庆州一破,那不日便要抵达皇城了。 宣武帝坐在龙椅上,万万没想到,这二人竟然联手,而且瞒天过海,人都要到皇城了,他才收到消息。他想了想,才道:“薛让这乱臣贼子,难不成连妻儿都不想要了?” 宣武帝知道薛让有多在意这对妻儿,只要他的妻儿在他手上,便是真的到了皇城,他也有本事叫他退兵。 这个时候,长春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甄宝璐母子不见了。 第149章 结局篇⑤【为后。】 甄宝璐这边,从暗道出来后,便抵到了一处宅子的后院。霍青芍将甄宝璐母女俩扶了出来,忍不住打趣儿道:“这玉妃还挺有意思的。” 的确。 甄宝璐想着那玉妃沉着镇定的模样,与平素娇弱单纯的样子截然不同,岂止是“有意思”,简直是出人意料。 甄宝璐先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原是白嫩嫩的脸颊上,不知怎得竟蹭到了一些泥土。小家伙不像长福那般顽皮,任何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何时有过这般小花猫般的模样。 出了宫,仿佛登时轻松了许多。甄宝璐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女儿的脸蛋,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棠棠也难得的冲着自家娘亲笑了笑,而后声音糯糯道:“娘亲,我自己走。” 女儿体贴,怕她抱着累了。事实上,甄宝璐抱着的确有些手酸。 甄宝璐也不犹豫,当下就将怀里的女儿放了下来,而后牵住她的小手。 甄宝璐同霍青芍道:“咱们四处瞧瞧吧。” 霍青芍点头。 走出院子,甄宝璐便依稀听到有些声音。在宫里警惕惯了,这会儿也是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正当这个时候,不远处才跑过来一个穿着蓝色小袍的小胖团,声音清脆又激动道:“娘……娘亲!娘亲!”胖嘟嘟的小家伙,原本是牵着身旁少年的手的,这会儿看到娘亲,便立马跑了过来。 甄宝璐也是一怔,待瞧见那小家伙,忙蹲下身子,伸手将冲过来的儿子抱进了怀里,连带着手边的女儿,一同抱住。 长福非常激动,小胖手抱着自家娘亲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哭得抽抽搭搭的,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甄宝璐本就心疼,儿子一哭,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忙好受安慰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小家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不过大抵是和娘亲分开的太久,小手死死的将甄宝璐抱住,脸颊也紧紧贴着,仿佛只有这样,娘亲才不会离开自己似的。 甄宝璐拿这儿子没辙,好说歹说,小家伙才破涕为笑。 甄宝璐用帕子擦干净了儿子脸上的眼泪鼻涕,她那样一个喜欢干净的人,当了娘亲之后,是怎么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脏的。这些事情,甄宝璐没有当娘亲之前,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甄宝璐将儿子安抚好,才知这几日一直都是尚哥儿带着长福的,便望着清秀卓然的弟弟道:“辛苦你了。” 甄景尚倒是没觉得什么,只瞧着姐姐待他客气,一时心情有些微妙。 那日甄宝璐来去匆匆,甄景尚根本没有细瞧,目下见她小脸恬静,和他记忆里那个爱慕虚荣的二姐,已经完全无法重合了。 甄景尚稍稍敛睫,面色淡淡道:“二姐不用这般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又道,“……姐夫要我和长福待在这里,咱们齐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人,也被安置到其他安全的地方,二姐毋需担忧。” 甄宝璐一听便放心,毕竟她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又问道:“那你姐夫呢?” 薛让呢?他究竟如何了?这才是甄宝璐最担心的事情。 甄宝璐想到了什么,倏然睁大了眼睛,说道:“不成,我得想法子通知大表哥,那宣武帝有诈,只要大表哥踏入皇城,便会有危险。” 甄景尚忙上前道:“二姐,这些姐夫都会想到的,而且眼下……”他难得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看着甄宝璐,安抚道,“你要相信姐夫。” 甄宝璐一直都是知道,她这弟弟对薛让素来敬重,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不过想来,的确是她多虑了——以薛让的本事,哪里需要她的提点?她这弟弟说的不错,她知道的,薛让早就已经想到了。 不过,甄宝璐还是没有想到,这回薛让回皇城,竟然弄出这般浩大的声势。 · 宣武帝这边,一听甄宝璐母子不见了,直接去了长春宫,瞧这那甄宝璋,就抬手提着她的衣裳逼问道:“人呢?不是让你好生看着的吗?到底去哪里了!” 甄宝璋知道甄宝璐母子不翼而飞的消息时,也是吓得面色苍白,晓得若真的出了事儿,那宣武帝定然不会放过她的。平日里她气焰嚣张,娇纵跋扈,可在宣武帝的面前,身子如抖筛一般,哭哭啼啼道:“臣妾也不知道,昨儿分明还好好的……”甄宝璋就是想着,甄宝璐是个女子,身边又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若要逃出皇宫,除非是插上了翅膀。 ——可这甄宝璐当真不见了! 瞧着宣武帝羞恼,甄宝璋迅速思忖一番,便道:“臣妾想起来了,前几日玉妃妹妹来过臣妾这儿,还送了一个荷包给那男娃。” 宣武帝一下子明白了甄宝璋的意思。他本就迁怒于甄宝璋,这个时候,甄宝璋还敢说玉妃的不是,当下便叫宣武帝怒不可遏,抬腿就朝着她的心窝踹去。 宣武帝不是一个温柔的男子,恰恰相反,他骨子里残暴,对于女子也是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那甄宝璋被猝不及防被踹到了地上,背脊撞上玫瑰椅椅腿,直接就吐出血来,一时头上的珠钗零乱的落下,模样狼狈不堪。 而跪在两侧瑟瑟发抖的宮婢太监们,也一个个不敢上前搀扶。 宣武帝道:“玉妃性子单纯,虽然出身不显,却也不是谁都能污蔑的!” 甄宝璋哪里敢再说玉妃的不是?可这几日,来她这长春宫的,也唯有那玉妃。不过甄宝璋也只是心急想推卸责任,细细想来,以玉妃的性子和立场,也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就算是她,也没这个能耐。是她太着急,触碰了宣武帝的逆鳞。 宣武帝自甄宝璋这边出来之后,便听到沐太后跑到御书房找他的消息。他一进去,沐太后就急急上前道:“皇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宣武帝沉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道:“朕已经安排下去了,这薛让和萧礼是打着皇兄的名头来的,朕那皇兄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要朕将皇位让给他,简直是痴人说梦!”此事虽然意外,可宣武帝心里也清楚,就算薛让再如何的厉害,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让他让位。若是强行为之,那同谋朝篡位没有什么两样。 宣武帝的安抚,令沐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薛让和萧礼那边传来的消息,着实令人坐立难安。 宣武帝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废物!一群废物!” 沐太后也微微有些动容。 先前她身为宠妃,却事事小心,不敢替娘家人谋职,省得叫人抓住了把柄。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儿子终于当上了皇帝,那娘家人,沐太后少不了照拂,一些个肥差挨个儿给了自家人。可凭着裙带关系谋得的之位,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平日应付应付也就算了,到了关键时候,那能顶个什么用? 正当宣武帝发怒之际,玉妃缓步进来了,小脸端着一副着急的模样。宣武帝见状,上前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道:“不好生在宫里待着,出来做什么?”虽然是生气的话,可却是出自担心。 玉妃扬起白玉般清秀的脸颊,柳眉微蹙,担忧道:“臣妾听到了一些关于穆王和薛将军的事,担心皇上,这才想着过来。” 这等十万火急的时候,宣武帝还是忍不住觉着心中一阵柔软。他抬手抚着玉妃的脸,说道:“若你平安生下小皇子,朕就立你为后。” “皇上!”一旁的沐太后可是坐不住了。 如今宣武帝的皇后,正是沐太后的侄女。只是她那侄女进宫之后,才被诊出不育。这些日子又身子不适,在坤宁宫静养着。即便是如此,只要有沐太后在,宣武帝也绝对不会废了皇后,另立新后的。就是答应让玉妃停药,沐太后也想着,若是皇子,这孩子就养在皇后的名下。 宣武帝含笑望着面前小女人的脸,在这等紧急的时候,越发能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和玉妃在一起,他起初不过是觉得没有负担,她无依无靠,自己就是他的天,她的全部,不会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更不会像后宫里的其他女人那样,整日算计他,就是为了在他身上得到好处。宣武帝从小待在沐太后的身边,见惯了她的所作所为,早就对女人失去了信任。直到有一日,他能遇见这么一个人,和她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算计。 他轻轻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 玉妃怔了怔,看了一眼沐太后,着急的摇头道:“臣妾,臣妾不要。臣妾什么都不要。” 宣武帝知她胆小,柔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有朕在,没什么好怕的。” 沐太后虽然气恼,可这个时候,还有更火烧眉毛的事儿,一时也只能憋着什么都没说。反正有她一日,是绝对不许这身份地位的孤女当皇后的。 宣武帝命人将玉妃送回藏娇宫,这才姿态端庄,缓步去了太和殿。 · 金銮殿内,宣武帝身穿龙袍,高坐于龙椅之上,淡然的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听着那薛让和萧礼入宫门的消息,安静的坐在上头等着。而底下的官员们,更是一个个汗水涔涔,紧张的双腿打颤。 等萧礼薛让带兵闯入,宣武帝在死死的盯着二人,开口道:“萧礼,薛让,你们是想谋反不成?” 薛让一身戎装,身子挺拔颀长,而他身侧的高挑清秀的男子,正是穆王萧礼,也是薛让的妹夫。萧礼面颊淡淡含笑,神情不似当初面对宣武帝那般恭顺软弱。 薛让上前一步道:“今日末将和王爷一道前来,不过是想将先皇被害一事大白于天下,至于谋反……弑兄杀父,皇上倒是说说,谁才是真正的谋反?” 宣武帝一滞,而后目光死死盯着薛让:“你——” 弑兄杀父,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薛将军军功赫赫,宣武帝还未登基前,就在他身边了,之后屡立战功,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反而将他贬去桐州,一待就是三四年。这件事情,不仅让一干武将寒了心,就连其他官员,对宣武帝的举止也是颇有微词。而宣武帝将薛将军的妻子软禁在皇宫,此事虽然鲜少有人知道,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官员,也是心知肚明的。还有,人家穆王乖乖在蕲州待着,安安分分的,硬要逼着人家薛将军去打,这还不够,这薛将军便是凯旋,宫里也会设下埋伏,毫不留情的将这忠臣给杀了。究竟是如何的残暴,才能做出这等无缘无故便杀害忠良之事。 可饶是如此,大臣们也知晓,薛将军和穆王即便打着先皇长子的名号,理由到底不够充足。 宣武帝道:“乱臣贼子说的话,岂可相信?当初父皇病危,朕在龙榻前侍疾数月,尽心尽孝,何来谋害父皇一说?”那会儿宣武帝虽然同薛让交好,可自小的生长环境,叫他养成了不轻信他人的性子。那件事情,薛让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也没有理由。 薛让道:“如此,那末将便让皇上见一个人……”话落,便有一个穿着青衫长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行至前面。 宣武帝一瞧,起初还没看出来,待细细一看,才睁大了眼睛。 而在场之人,也有认得此人的,正是太医院的徐太医。徐太医医术高明,当初和太医院的其他几名太医,一道给先皇诊脉。可当初那徐太医,可谓是温润沉稳,岂是眼下这副落魄样? 徐太医一一道来。 原来当初静王用妻儿威胁徐太医和另外一名姓吴的太医,在先皇的药中,加了无色无味的催命之药,才令先皇提早驾崩。 宣武帝起身怒吼道:“血口喷人,同这群乱臣贼子乃一丘之貉,简直是胡言乱语!” 徐太医道:“皇上是没有想到,臣还活着吧。当初臣和吴太医,为了妻儿,才铸成大错。可最后皇上还是要赶尽杀绝,臣比吴太医幸运些,从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小命,只是臣那妻儿……”想到自己的妻儿,徐太医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抬起头,道,“只是,当初皇上亲手给臣写的信,被臣藏在一个隐秘之处,并没有被那场大火烧毁。” 说着,便将那保存完好的信,从怀中拿了出来,让众大臣轮流观阅。这信上面有宣武帝还是静王时的私章,而这上面的笔记,同宣武帝奏折上的笔记也是吻合的。加上前几年,那些曾医治过先皇的太医一个个相继失踪,那么此刻这徐太医的话,足以令人信服。 一个弑杀先皇之人,哪有资格做皇帝? 宣武帝脸色有些发白,紧握双拳缓缓坐在了龙椅之上,而后又道:“这信可以伪造,字迹亦可模仿,没有半点可信度。”他眸色凛冽,隐隐有些猩红,“朕手上有先皇立褚的遗诏。”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步履缓缓的走来。 已经有人认出此人,便识相的让开一条道。 而在场的文武百官,自然也认出,这位娇小清秀穿着宫装的女子,正是宣武帝最近的宠妃玉妃,而且这腹中,更是怀着龙嗣,尤为尊贵。 宣武帝看着进来的玉妃,登时按捺不住,生怕那薛让趁机拿她威胁自己。若是旁的什么妃子,他自是不屑,就是皇后,他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可这玉妃不一样——那是他心尖尖儿上的女人。 宣武帝的声音有些激动:“你来做什么?” 刚说话,宣武帝便隐隐发现,这素来胆怯的女人,今日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忽的想到了什么,抬眼紧紧盯着她的双眸。 ……不似以往那般干净清澈,而是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深沉。 玉妃拾阶而上,站在宣武帝的面前,纤细娇小的人,就这么玉立在那儿,缓缓开口道:“皇上曾将伪造先帝遗诏的事情私下告诉过本宫,本宫可以以腹中孩儿发誓,说的话句句属实。先皇驾崩突然,并未留有遗诏,这遗诏乃一直跟在先皇身边的盛总管按着先皇的笔迹伪造,偷盖的国玺。” 这话一落,在场一片哗然。 当初先帝驾崩,起初并不知有遗诏,前穆王身为皇叔,位高权重,他一心拥立大皇子,而这宣武帝,虽然也有大臣拥护,可到底不及皇叔。之后是找出了先皇遗诏,这宣武帝才登上的帝位,假使没有那份遗诏,这会儿坐在金銮宝殿之上的,大抵也不是宣武帝了。 可若是,先皇是被宣武帝谋害的,这遗诏也是假的,那他便有足有的理由,将宣武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并且绳之以法。 而且这玉妃乃孤女,腹中怀有宣武帝唯一的皇子,又正值盛宠,说出这番话来,对她并没有半点好处。这么一来,自然没有说谎的理由。 宣武帝用力的握住玉妃的手腕,双目赤红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妃红着眼眶,眼泪簌簌的落,声音娇柔道:“臣妾只是不想皇上再错下去,就当是为了我们腹中的孩子积德。” 看着面前女人娇弱的模样,宣武帝哪里还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她装的,到了现在,她还在装! 宣武帝紧紧捏着她的手腕,看着她脸色发白,更是恨不得就这么把她给捏碎了。这女人,终究是个没有心的。从头到尾,就将他当成傻子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 宣武帝低低的冷笑了几声,而后松了手,目光落在她被捏出指印的纤细腕子上,而后踉跄着,往身后退了几步,狼狈的跌坐在龙椅之上。 · 甄宝璐一直站在院子里等着,薛让没回来,她这心就一直悬着。 而棠棠和长福,小小的人儿,也感受到娘亲的担忧,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娘亲的身旁等着。甄景尚过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甄宝璐也不过摇了摇头,道:“我还不饿。” 甄宝璐不吃,棠棠也摇摇头,淡淡道:“舅舅,我也不饿。” 长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身侧的娘亲和姐姐一眼,而后抿了抿唇,也道:“长福也不饿。” 甄景尚哪里不知这小外甥的心思,只对着甄宝璐道:“二姐,多少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姐夫。” 甄宝璐心下有些动容,可她当真感觉不到饿。她瞧了一眼身旁的俩孩子,才看向弟弟:“你带着他们去吃饭吧,我再等会儿。” 长福虽然饿,却也不想和娘亲分开了,小胖爪子死死的攥着甄宝璐的衣袖,眼泪汪汪道:“娘。长福不要吃。” 甄宝璐笑了笑,道:“乖,你同姐姐一道去吃饭。其实娘也有一些饿,这样好了,你同姐姐先吃饭,你俩吃完了。娘再去吃,好不好?” 长福立马就明白了娘亲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扬起胖嘟嘟的包子脸道:“好,那长福一定吃得很快!” 甄宝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 看着弟弟领着儿子女儿走远了,甄宝璐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了起来。她低头攥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头着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真的会平安吗?甄宝璐还是不放心。想着这段日子的分离,她鼻尖都有些泛酸,若薛让真出了什么事儿,她绝对不能像上辈子她的娘亲那般,郁郁而终,一定要好好抚养这俩孩子。 人就是这样,平日再乐观,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方才孩子们都在,甄宝璐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会儿一放松,眼泪便落了下来。甄宝璐抬手,胡乱的擦了擦眼睛,都当了娘亲的人了,可不能这么娇弱。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前面看了看,待看到冲着她走来的高大身影,才忍不住翕了翕唇。 男人的身子英挺颀长,步伐矫健,她喜极而泣,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看他的时候,也变得模模糊糊,有些不真切。 她想抬手擦擦,却有人先她一步,抚上了她的脸颊,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替她揩了揩眼泪,声音温和道:“怎么哭了?” 这语气,就仿佛他们还在桐州,她在家里带孩子,他刚下职,从衙门回来。 甄宝璐忍不住,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扬起脸,就吻了上去。 男人的大手扣住她的脑袋,低头用力的吻她,当下压根儿没有任何好顾虑的。他越吻越深,吻到怀里的人出喘不过气,抽抽搭搭偎在他的怀里,薛让才用力的将她抱紧,亲着她的发顶道:“不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再让你担心、让你涉险。阿璐,已经没事了……” · 宣武帝谋害先帝,伪造遗诏的罪名坐实,自然得从皇位上下来,而先帝的一些个皇子,早就给宣武帝迫害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不中用的先帝长子。虽说是个窝囊无能的,可总比宣武帝这个残暴无度的要好。一时众大臣们也自然接受,扶持他登基,改号宣平。 至于那薛大将军,更是被宣平帝分为荣王,行摄政一职。此举虽然引得朝野上下一片非议,可这宣平帝有几斤几两重,大家伙儿也是清楚的,这朝野上下,已经没有其他有能力之人,这荣王摄政便摄政,只要能帮助宣平帝管理朝政,稳固江山,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日穆王萧礼要回封地蕲州,薛让前去送行,瞧着萧礼道:“当真不决定留下来?” 萧礼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道:“本王早就想同宜芳一道去游山玩水了,先前是没办法,如今大局已定,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在蕲州过惯了,已经适应不了皇城的繁华了,至于你呢,怕是要一辈子留在皇城,辛苦你了。” 萧礼一直都清楚,他和他的父王不一样。他父王一直想着东山再起,心心念念那个位置,他是他唯一的儿子,有些事情只能从命,可如今他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妻子,再生几个孩子,过着平平淡淡,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薛让也没有再说话,目送他上马车,渐渐远去。 · 而那前宣武帝萧泽,罪名落实,本该处死,可皇上念着仁爱之心,将他禁足在了静王府,一辈子不许他踏出王府半步。 这一日,萧泽站在凉亭内喂鱼,忽的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以为是徐公公,倒也没有转身。待听着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才身形一颤,转过了身子。 他望着站在眼前一如既往般清秀娇小的女子,他最爱的宠妃玉妃。不,如今他不是皇帝,她自然也不是玉妃了,她不过是一个叫容玉的孤女。萧泽并没有先前那般的激动,而后重新转身,将盘中的鱼食撒入池中,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容玉将准备的衣裳搁到了石桌上,道:“天气转凉了,王爷多注意身子。” 萧泽身姿笔直,没有回头看,可余光却瞥了一眼石桌。他记起来了,先前她答应给他做身袍子的。她还问他身为皇上,要这般普通料子的便袍做什么,那会儿他没回答,他原本是想等着她胎儿安稳,带她出宫走走,像一对平凡的夫妻那样相处几日的。 如今想来,她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处心积虑……甚至连怀孕,都是作假的。 萧泽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容玉站了一会儿,面色恬静淡然,说道:“那我不打扰王爷了。” 她走了几步,才听得身后之人叫她的名字:“站住!” 容玉身子一顿,立在原地,脸色却甚是平静,毫无表情。 却听他问道:“你可曾爱过朕?” “没有。”仿佛是一个极为自然的回答,用不着多想,就脱口而出。 萧泽顿了顿,才道:“滚吧。” 容玉缓步出了院子,静静站在一处榕树下,才抬手,轻轻,一下一下抚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从来没有。” · 甄宝璐是没有想过薛让会当什么王爷的,可如今他成了堂堂摄政王,一家子也在离齐国公府不远的双榆胡同的荣王府住下了。这荣王府阔绰气派,足有当初安国公府的三倍大。这么大的一处宅子,长福自然是喜欢,每日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很是活泼。 甄宝璐看着胖儿子如此的欢乐,想起自己的上辈子,也觉得有些好笑。上辈子她贪慕虚荣,就指望过上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偏偏得不到。这辈子,她准备踏踏实实嫁给老实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王妃。 甄宝璐倒是没有什么想法,毕竟有夫君和孩子们在身边,别的她都不在意。不管薛让是武将还是王爷,于她而言只是她的夫君而已。 只是一想到这段日子,薛让日日都忙,她便有些发愁了。有时候看着他在书房替宣平帝批阅奏折,那副模样,还当真有几分熟稔,仿佛上辈子就做过这种事儿似的。 她虽然心疼,却也明白,薛让不过是想让他们母子过得好一些。她能做的,就是要他少替她和俩孩子操心。 · 之后的日子便过得极快,一眨眼便是三年。 这三年之中,起初宣平帝还会听听身边人的意见,认真批阅奏折,可到了之后,只顾着享受当皇帝带来的好处,再也没心思批阅奏折了。而且,那薛让批阅的奏折,从来没有出过错,即使如此,那他还管这些做什么? 原本宣平帝的右侧,准备了一把金椅,上朝的时候,宣平帝端坐龙椅,摄政王坐在右下位置。可渐渐的,这宣平帝上朝便是两眼发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看得下面的文武百官纷纷摇头,最后更是连早朝都连着半月不上了。 这一日,宫中设宴,甄宝璐携着一双儿女进宫赴宴。 目下甄宝璐的身份不一样,自然不少人上赶着巴结。毕竟这整个大周谁不知道,如今这天下,真正做主的可是荣王,而那荣王,又是个宠妻如命的。甄宝璐鲜少出门,又不喜见客,众人想巴结都没法子,今儿难得遇见,自然一个个都过来说话。 甄宝璐一身贵气,娇嫩脸颊粉润依旧,比那些妇人带着的十三四岁的女儿还要娇嫩。生着这么一张美绝人寰的脸,怪不得这摄政王如此宠爱呢。又瞧着那一对可爱的儿女,更是羡煞旁人。 甄宝璐架不住这么多人,寻了个借口便出去透透气。 霍青芍陪着甄宝璐一道去,笑嘻嘻道:“王爷真是给王妃长脸。” 甄宝璐笑笑,晓得霍青芍是在打趣儿她呢。便随她在御花园走了走。 却不知,恰好遇上了宣平帝。 宣平帝自然听说这薛让有个绝色无双的妻子,宠得跟个宝似的,这么多年了,不仅没有纳妾,连通房都没有一个。在宣平帝看来,这女人再美,总是会腻的,这甄氏能美成什么样啊? 今儿一瞧,可是将宣平帝给看直了眼。他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目不转睛的落在了面前这美貌少妇身上,见她这身段婀娜纤细,胸前雪白虽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架不住那处饱满挺翘,仿佛是要虽是喷薄欲出,而那腰肢,更是纤细如柳,简直勾得宣平帝色心大动,那裆下当即出了洋相。 甄宝璐蹙着眉,也是听说过这宣平帝的作风的,简直比先帝还有荒淫无道。这会儿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更是令甄宝璐几欲作呕。 瞧着甄宝璐行礼,宣平帝含着笑,上前就要去扶她:“荣王妃不必多礼……”眼睛却一直落在她的胸脯之上。 甄宝璐想着后退一步,而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臂横过,将她揽到了身侧,对着宣平帝道:“参见皇上。” 这冰冷的声音,令宣平帝旋即回过神,看着美人身边高大冷峻的男子,宣平帝额头冷汗直流,当即笑笑道:“荣王也在这儿啊。” 宣平帝见识过这薛让的手段,若说先前朝中还有人因他摄政有些不满,那么如今,怕是没有敢再说一个不字。更甚至,若是有朝一日,薛让自己想当皇帝,他也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轻轻一掐便被他给掐死了。 在薛让的面前,宣平帝哪有半分当皇帝的威风,寒暄了几句,便擦了擦额头的汗,狼狈的走了。 霍青芍也识趣儿道:“那我先回去了。” 甄宝璐望着身旁面若冰霜的男子,才抬手,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冲着他笑了笑:“大表哥。” 这般亲近的举止,叫薛让的面色登时变柔,而后才俯身,亲了亲她的脸无奈道:“当真是不让我省心。” 甄宝璐气恼,今儿这事哪里是她的错?她气不过,扬起脸就在他的下巴处咬了一口。 薛让笑笑,宠溺的将她抱在了怀里,下巴枕在她纤细的肩头,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目光朝着宣平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倏然一沉。 · 这一日,甄宝璐在院子里陪俩孩子一道摘枇杷。那黄澄澄的枇杷,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篮。甄宝璐偷懒,坐在石桌旁就成。 祝嬷嬷一副火气火燎的模样,急匆匆过来了。甄宝璐将含笑望着跟小猴子一般灵活爬树的女儿,和站在树下兴奋的拿着竹篮的儿子,看了一眼祝嬷嬷:“何事这么着急?” 祝嬷嬷道:“皇上驾崩了。在惠妃娘娘的床榻上。”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甄宝璐心下一紧,当下便担心这事儿会不会牵扯到薛让的身上去。毕竟这几年,他在朝堂上已有一手遮天的趋势,虽然说他坏话的人不多,可甄宝璐还是觉得,那些人心里面,指不定怎么说薛让呢。可她身为薛让的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他的。 而这惠妃,说的就是甄宝璋了。当初宣平帝继位之后,顺势将宣武帝的后宫嫔妃也一道接受了,这甄宝璋,就是其一。宣平帝纵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这死在女人榻上,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她正想问些什么,祝嬷嬷便面露喜色道:“现在众大臣们纷纷议论,而后决定,拥立咱们王爷为新皇……”见自家王妃一副还一脸迷茫的样子,祝嬷嬷继续道,“王妃,咱们王爷要当皇上了,您要成为皇后娘娘了。” 第150章 大结局 晨光熹微。 甄宝璐睁开眼睛,闻着身侧男人熟悉的味道,愣愣的看着入目的一片明黄。稀里糊涂的,她就这么当上了皇后。甄宝璐扯了扯嘴角,觉着有些像是在做梦。待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肩头稍稍一捏,才微笑着转身道:“大表哥。” “嗯。”薛让凑了过去,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脸,一副睡意慵懒的模样,嗓音还有些沙哑。 甄宝璐抬手抚了抚他俊朗的眉目,觉着即便他成了皇上,在她的眼里,也不过只是她甄宝璐的男人。 她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今儿是薛谦成亲的日子。 昔日的薛谦,不过是个安国公府不受宠的落魄庶子,而如今的薛谦,则是名满皇城的大才子。便是先前徐承朗的名声,也不及这薛谦来得令人轰动。 薛谦成器,又是皇上亲弟,这亲事自然成了香饽饽。上门说亲的人简直能沿着皇城排成一圈儿了。奈何这薛谦对亲事不上心,眼瞧着都过了弱冠之年了,身边也没个知暖热的人。薛谦自幼丧母,这亲事自然轮到了甄宝璐这个长嫂身上,他倒是听长嫂的话,要他相看便去相看,只是没有一个点了头的。 眼下终于成亲了。 娶得是太医院唐院判家的独女唐持月。院判不过正六品的官职,而身为皇弟的薛谦如今可是堂堂景王,不过甄宝璐却是不在意这些的,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的姑娘,便是个普通民女,只要薛谦喜欢,她便做主允了。 薛让面上不在意这位庶弟,特别是每回瞧着自己的皇后如此为他操心时,更是想随便给他赐个婚,省得让他这妻子再费神。这会儿终于成亲了,薛让也难得感慨道:“总算是晓得成家了,看来这位唐姑娘有点能耐。” 那日薛谦主动找她说娶妻一事,甄宝璐也是非常诧异的,自然问了原由。薛谦同她素来是无话不说的,自然知无不言。甄宝璐便对着薛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一股脑儿都说了。 这薛谦和唐持月也算是天注定的姻缘。那日薛谦在灵峰寺后山作画,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哪知不慎跌落了山坡,恰好遇到了上山采药的唐持月。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素来是一段佳话,反过来也是如此。 甄宝璐说完,才看着薛让道:“这几年瞧着谦弟不肯成亲,我都要以为他喜欢的是男人了,没想到……”她又打趣儿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如此,在那种时候,碰着一个善良的姑娘,就觉得人家就像仙女似的。” 一想到那日薛谦红着脸同她说的话,甄宝璐想想都觉得好笑。她也是见过那位唐姑娘的,模样生得斯斯文文干净秀气,若论容貌,远不及先前她给薛谦介绍的,可偏生落在薛谦的嘴里,这位唐姑娘就成了天上有人间无的小仙女了。 仿佛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薛让眸色含笑,淡淡道:“嗯。怕是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这位姑娘很美的女子了。” 一副深有体会的模样。 甄宝璐是个敏感的,当即敛了笑,抬手拧他的脸,凑上去问道:“怎么着?你也遇到过这般善良的仙子?” 甄宝璐忽然想到了那个名叫容玉的姑娘。她倒是没想到,薛让背地里瞒着她这么多事情。不过她对容玉也是心存感激的——毕竟她一个姑娘家,付出的实在是太多。 甄宝璐听说,容玉在三年前便生了一个小女娃,如今母女俩就在一个小村子里生活着。她有心帮她们母女,可每回都被容玉拒绝了。 薛让低头抵着她的脸,道:“你就是我的仙子。” 甄宝璐忍不住染笑,嗔道:“油嘴滑舌。”心里却非常受用。 他俩成亲都这么久了,她自然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 景王府一派喜气洋洋,薛让和甄宝璐这对帝后,素来重视这位庶弟,齐齐出席了薛谦的婚礼,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江眉随母亲卢氏一并进入景王府,一踏入,小姑娘一双大眼睛,便急着寻人了。 而那着一袭雪色锦袍的清朗少年,芝兰玉树一般,引得不少妙龄女子频频驻足,个个都面红耳赤。 江眉一见他,便挪不开眼了。 卢氏身为过来人,自然再清楚不过了,便也不拘着她,让她自个儿去玩。 已经十四岁的少女,生得杏眼桃腮,眉心米粒大的朱砂痣更添几分娇美。她缓步过来,红着脸道:“阿尚哥哥。” 甄景尚望着面前的女孩,看着她眼中浓浓的爱慕,嘴角微微一扬:“下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 江眉摇摇头:“不用了。”她是真心话,毕竟前几年他给自己送的每一份生辰礼物,都是精心准备的。她知道他对自己好,可今年,她不想他花那么多心思了。说话,她见面前的少年略略蹙眉,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不要什么礼物。他能过来给她亲生,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 这几年,她能感觉到的,他的性子一点点的变得柔软温和,待她越来越好。 这时候,前面传来热闹的锣鼓声和爆竹声,江眉转过头看了看,远远瞧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还有那一袭喜袍的新郎倌儿,心下也有些羡慕。 看完了,江眉随着甄景尚的步子,在院子里散步。偶尔侧过头看看他,他生得好看,若是穿喜袍,肯定比景王更好看。 这么一想,江眉便下意识翘了翘嘴角,心里无比期待。 甄景尚哪里不知身侧这小姑娘,时不时的偷看他。 他难得存了捉弄的心思,停下步子,一把将她拉到了假山后,居高临下道:“好看吗?” 江眉平日里也是个机灵聪慧的姑娘,可不知怎么的,每回在甄景尚的面前,便变得有些迟钝和愚笨。事后想起来,江眉便懊恼不已,想着下回定要在他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些,可下回亦是如此。目下她抬起眼,看着男人深邃黝黑的眼眸,脸颊一红,认真打量着,声音小小的评价道:“好看的。” 甄景尚一怔,望着她泛红的脸颊,抬手抚了抚,才俯下身,忍不住吻住了她的唇。 江眉顿了顿,然后闭上眼睛,身体僵硬的靠在假山山壁上。不过是嘴唇碰了碰,并没有别的,男人很快便站直了。江眉一张脸却是通红,想抬手摸嘴,但是觉得害羞,便低下头,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他亲她了。 甄景尚看着她笑,也感觉到一阵舒心。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把她绑在身边。他道:“明年咱们就成亲罢。” 她已经及笄了,可以嫁人了。 江眉一听,仰起头,晶亮的眸子望着他的:“好啊。”素来寡言稳重的少年,被她直白热情的眼神看得稍稍错开了眼,白皙的耳根子,难得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不矜持。 她喜欢他,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要嫁给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甄景尚笑了笑,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喉头微微一动,哑声问道:“还想亲吗?” 便是再不矜持,这个时候江眉还是忍不住害羞,顿了顿,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想的。 甄景尚凝视着小姑娘粉嫩的唇瓣,瞧了片刻,才再一次凑了过去。 待唇瓣要碰到时,才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舅舅!” 甄景尚旋即便听出是谁,而怀里的小姑娘,也红着脸不知所措。甄景尚到底是个稳重的,亲生对着江眉说了一句:“没事。”而后才看向朝着他走来的,穿着一身杏黄色小袍的太子殿下。 已经是太子的小长福,今年已经九岁了,不过脸颊还是生的圆嘟嘟的,一双水亮的眼儿望着甄景尚道:“舅舅,你和江姐姐在做什么?” 甄景尚准备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却见着小太子端着一副“别以为我小就可以随便骗我”的模样,道:“我都看见了,舅舅在亲江姐姐的嘴。” 这话一落,甄景尚忍不住看了身侧的小姑娘。果然,羞得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长福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生得和他一模一样,却穿着一身红色襦裙的小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女孩没他那么胖,个头也比他略微高些。长福瞧着,忙乖乖道:“皇姐!” 棠棠板着一张淡定的小脸,教育弟弟道:“别打扰舅舅。” “可是……”长福想解释。 棠棠道:“听话。” “……哦。”长福嘟了嘟嘴,决定还是听皇姐的话,小肉手牵着姐姐的,同她一道离开了这里。 这个时候,甄景尚才低头继续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低声道:“要继续吗?” 江眉一张小脸红得滴血,难得有些小脾气的瞪了他一眼。 甄景尚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望着他的笑容,江眉又再一次不争气的脸红了。他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 晚上甄宝璐领着一对儿女回宫时,小长福将今天看到舅舅和江姐姐亲嘴的事情告诉了娘亲。甄宝璐一听,便语重心长道:“这件事情除了娘亲。不许告诉别人。” 她这弟弟性子冷淡,也唯有江眉才能让他变得温和些。她是过来人,晓得血气方刚的少年同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免不了想亲近。可她相信自家弟弟的性子,是知道分寸的。 小长福点点头:“我知道了。皇姐也是这么说的。” 甄宝璐一怔:“棠棠也看到了?” 小长福道:“嗯。我还以为舅舅欺负江姐姐呢,可是皇姐要我不要管,拉着我走了,还要我不许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说江姐姐的坏话的。” 甄宝璐也是不止一次看到过自己那闺女一本正经的教导儿子,两人分明是一般年纪,怎么性子差这么多。 · 这一日,小太子长福写完功课便去找娘亲,却发现娘亲不在寝殿,又跑去御书房,看到爹爹也不在。 小长福努了努嘴,觉得定然是爹爹和娘亲偷偷在玩什么好玩的,就迈着小短腿去御花园找。 夏日傍晚有些闷热,御花园一角的荷塘边,四处无人。 塘内接天荷叶碧绿田田,偶尔蜻蜓立在上头,夹杂荷香。荷塘深处,一叶小舟停在此处,被层层叠叠的碧绿荷叶严严实实掩盖着,微微晃动。 “嗯……是长福。”甄宝璐轻轻掐了掐男人的肩膀。 薛让亲了亲她的脸,额头不断有汗水低落,声音暗沉道:“别管他。都九岁了,日后不能再让他这么黏着你。” 甄宝璐觉着好笑,只是要说出来的话,被撞得断断续续。 薛让望着身下之人白皙纤细的身子,那底下的碧绿荷叶衬得她愈发是美玉无暇。薛让深吸了一口气,越发放肆。 甄宝璐听着自家儿子一声声清脆的喊声,死死咬着唇,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待声音远些了,才懊恼的捶着他的胸膛。 薛让一把握住她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道:“阿璐,我爱你。” 甄宝璐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就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就不恼了。她抬眼,望着男人深情的眼眸,抿了抿唇,才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薛让笑了笑,俯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过没关系,你只要每天都开心就好了。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 521快乐~ 我爱你们。 正文算是完结了,接下来是之前定的番外,休息两天就开始更新~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说实话写这个文时,作者菌的状态不大好,但是还是坚持下来了。虽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下次写的是时候会注意一些哒。 写了太多的古言,最近有开现言的打算(不过主更的还是古言),不知道妹纸们会不会喜欢,但是我还是想努力尝试一下~ >▽<——正文正式完结,送小红包表示心意,每个妹纸都有,无上限!截止时间到5.22晚上23:59。 评论合眼缘的,我会送个稍微大点的,嘿嘿o(* ̄▽ ̄*)ゞ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